《净尘》 第1章 城南 “老师傅,你们掌柜的呢?” 城南客栈,张三多正在收拾桌面,听到询问转身,看到的便是一男一女还有一只狗。 “两位是吃饭还是住宿?” 张三多没想告诉他们自己就是掌柜,他收好手上的抹布,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来人。 少女看起来年龄不大,约莫也不过二十,腰间随意地挂着一个木质的葫芦和一个像是勺子的东西;身后跟着的人勉强看像是个男的,但他着一身玄青色长袍,带着粉白色面纱,怀里还抱着一只蛮可爱的狗,张三多也说不准。 一行人一身江湖气的打扮,明明外面没雨,还带着斗笠。 客栈所在的地方偏远,人迹罕至,偶尔有行客和商户落脚,想到最近发生的事,张三多越看越觉得眼前的人奇怪。 桌上的灯油接近燃尽,火烛晃了晃,张三多蓦地有些紧张起来。 他依然乐呵呵地开口:“两位是吃饭还是住宿?” 被抱在怀里的狗此刻大声地吠了起来,京时筝察觉到男人的紧张,伸手安抚了一下夏温。 “掌柜的,”她扭头将夏温抱到自己的怀里,“岭上月,山中剑,泉中血,魂飞绕林生,尘净生灵鸣。城南一带,听过这话吧?” 张三多没动,也没回答。冷夜,豆大的汗珠开始低落。 京时筝很有耐心地等他反应:“掌柜的,今夜山岭上的那月亮可是亮的很啊。” “这几日,是有些不大安生,后院那菜地里总是传来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吟唱,文邹邹的,什么戒律这些乱七八糟的......”张三多终于确认了眼前人的身份,抖擞着讲述这里的事情。 即将熄灭的油灯在此刻突然亮了起来,已经没有灯油的灯迸发出蓝色的幽光。 京时筝笑了笑:“没关系掌柜的,这很正常。” 对上张三多略显迷茫的眼神,京时筝语调平淡,彷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毕竟有鬼的地方,这些事情都再常见不过了。” ...... 京时筝慵懒地坐在客栈的软榻上,对一旁神色慌张看着京时筝宛如看救命恩人的张三多道了声谢:“掌柜的不用担心,过了今夜,这个地方就能彻底干净了。” 张三多激动地躬鞠了又鞠。这城南人少,也不算朝灵郡的灵脉,灵人异士不常见,他本打算明日便启程去找镇妖司的人来,这下好了,瑶山那群净妖的自己找上了门,他感激的都要说不出话。 看着他欢欢喜喜离去的背影,林静风有些忍不住,他摘下用作掩饰妖气的面纱,露出极具魅惑性的容颜:“话说,你何必每次都这么吓唬别人?刚刚那店家,就差没问咱们要点什么所谓的符咒供起来辟邪了。” 看着林静风那双上挑勾人的狐狸眼中透露出的清澈的愚蠢,京时筝有些骄傲地勾了勾唇:“你懂什么?这显得我们很熟。” 林静风有些无语地挠了挠怀里小狗的脑袋:“老祖宗给你们起了那么好听的名字,叫什么净尘,到你这儿就剩你一个真正能净妖的了不说,行事做派还跟那些捉鬼的道士没什么两样。” 京时筝撇了撇嘴角,有些无奈地看着林静风:“你以为我们跟那些捉鬼师有可比性吗?” 她伸出手指摆了摆:“没有,因为我们根本不配,我们的地位甚至在捉妖师之下。” 京时筝的语气多了丝愤懑不平:“做我们净妖师的,最忌讳的就是做我们净妖师。只渡不杀,没有输出就算了,还得超度那些妖灵的魂魄,整个一捉妖行业链条的最低端!你以为为什么就剩我一个?” 林静风凑上来,一脸认真地想听她的回答,却只见京时筝愁眉苦脸:“因为就业形势太差了伙计,要不是最近突然冒出来这么多妖灵作祟,我早就瞒着师尊那老头跟着师兄他们带你去煤场干活了!”林静风凑上来的脑袋又缩了回去。 京时筝觉得好笑,本打算再说些什么,腰间的葫芦突然开始发亮。 夏温的眸色暗了下来,林静风的瞳孔也变得细长:“筝筝,这次是什么东西?” 京时筝起身接过林静风怀里的夏温:“熊精。” 她的语气又恢复了平静:“城南这一带新来的一个教书先生,狗熊变的,说是上课的时候露出了耳朵。” 京时筝顿了顿,语气微妙:“倒是也没做什么坏事,但是刚露出尾巴就被台下的学生用砚台砸死了,葫芦里看到的尸体上全是墨汁和血,但他不知道自己已经出事了,魂魄在这飘了有一段时间了。” 林静风顿住,有股冷风吹过,他几不可闻地抖了一下。 十几岁的学生,在第一时间,选择用砚台活生生地砸死了还是人形的教书先生?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京时筝已经吹灭了房间里的蜡烛,打开了房间里直通后院的那扇小门。 “上古立约,垂为戒律:夫天地有常,万物并育......” 沉闷的低吼夹杂着水声的呜咽,像是从混了一口血液的口腔中发出的声音传遍了整个房间。 “垂为戒律!” “垂为戒律!” “垂为戒律!” 葫芦的光亮由黄转红,林静风竖瞳闪了一下:“进来了。”京时筝怀里的夏温立马跳了出去,悄无声息间,门口的铃铛蓦然作响,随即一声嘶吼传来:“如有违者,永堕无间!”房门处似有无数金线闪烁,数量之多密结成网,夏温正死死拽着什么东西在那金网的正中间。 京时筝眼神顿了顿,随即拿出怀里别着的灵匙直接丢了出去,正中网心那团黑雾。夏温有些虚弱地掉在地上,呜咽了一声,嘴角还带着墨汁一样的黑水。林静风犹豫着要不要把她抱回来时,夏温已经自己翻了个身窜到京时筝的脚下。 那团黑雾仍在挣扎,但是有锁妖匙和困情网的束缚,挣扎注定是无用的。 京时筝双手虚合,中指与拇指相扣,食指轻抵眉心,语调温婉,带着丝与困情网不同的安抚的灵力:“灵台无物,谓之虚空;神凝魄聚,以心□□。”黑雾没有像预想中的那样安静下来,反倒愈加躁动。京时筝皱了皱眉,盘坐在地闭上双眼。 这不影响她感应妖灵魂魄的神识。 “永堕无间......” “我错了,是我错了.......” “不要,我还要教书,我错了,别这样对我......” 杂乱的声音充斥着京时筝的神识,她的眉头紧皱,一旁的林静风有些着急地想上前,却被怀里的夏温制止。顺着夏温的瞳孔看去——门口的困情网内渐渐没了动静。 林静风看着一旁紧闭双眼的京时筝,纵使跟着京时筝出来净妖这么多次,但是他依然会对她的灵力感到惊讶。她的灵力彷佛用不尽使不完,在源源不断供给困情网和锁妖匙的同时,还能分心捏灵犀诀跟妖灵的魂魄对话。即使过了这么久,她也没有丝毫力竭的意思。 “你没错。” 京时筝再也忍不住这些带着惶恐的憨厚声音出声安慰到,识海里的熊精长得是一副清俊模样,被学生砸倒在地上的时候,还下意识地护住身边他们交上来的抄书。他的眼神里没有恶妖的那些凶残,反倒是天真和憨厚。 “我没错吗?我做错了事,我没有听主人的话......”识海里,男人的眼神逐渐带了丝空洞,整个人以一过度夸张的速度开始衰老。京时筝一时有些怔愣。 这个妖怪的魂魄不正常,像是少了一缕。 京时筝咬了咬牙,最起码肯定能确定他是个好妖。她跳过了净妖中的度化,选择直接封印了熊精的灵枢:“灵氛散尽,元魄归真。葫天纳影,收摄妖氛。封尔灵枢,返璞存根。归元纳集,往生永存。” 话音刚落,困情网中的黑雾便被尽数吸入葫芦之中,壶口随之悄然封闭。 林静风连忙上前扶住京时筝:“怎么了?这次怎么这么快?你有没有受伤?这妖怪进来的时候还是原态啊!没有渡化怎么办......” 林静风的话一句接着一句,京时筝自然地截断他的话,并把他的手从自己胳膊上扒拉下去:“我没事,别瞎担心我了。” 她抬手将门口的困情网和锁妖匙收回,脑中满是熊精的那几句含糊其辞的话语还有最后不正常的衰老,正想着拿回去给师尊看一下时,旁边的夏温突然叫起来,京时筝回神,看着手上的困情网,微微愣住:金色的困情网上散落着红色的光晕,似乎没什么规律,但如果眯着眼看便能发现,是一朵莲花。 红色的莲花,花心盘着一条蛇。不一会儿,红晕便消散了。 “第五个了。”京时筝扶了扶脑袋,看着一边安抚夏温的林静风。 “确实,每次都是夏温发现的。”林静风挠着夏温的脑袋嘟囔着,说话不自觉跑偏:“不过你说,夏温怎么越来越像狗了?” 京时筝:...... 夏温呲了呲牙,一跃跳入京时筝的怀里。京时筝提着她脖颈后面的那块软肉,眯着眼看她后退上那个不明显的莲花印记:“不过现在看来,估计马上就能变成人了。” 夏温的莲花印记中没有那条蛇。 林静风接过夏温,一下又一下地顺着她的皮毛:“最好是吧,这几次净化的妖怪不管是活着的还是成魂魄的,都带着那个诡异的莲花印记。”他没再说下去。 但是京时筝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他怕夏温也变成那些妖怪的样子。 京时筝笑了笑:“拜托,你们跟了我这么久还不清楚我的实力吗?有我在,她不会有事的。” 林静风没说话,他当然知道京时筝的实力,当初他和夏温落入镇妖司的一起案件里差点被折磨死,是京时筝只瞥了一眼就能看到他们之前到底做了什么,一句“不是他们干的。”就把他们救了出来。然后刚到瑶山就威逼利诱他们给她打工。 “我知道是你做的,但那是因为那个男人想要欺辱你,情有可原。”当时的京时筝就随意地坐在他面前。 那种感觉他这辈子都不会忘,一种被人直视心灵,掌握一切的感觉。他和夏温已经有了近千年的修为,可京时筝甚至不需要捏诀,就能直接窥视他们的识海。 尽管他跟不能幻化为人形的夏温尝试了无数次,但每次都绝望地发现自己都不能逃脱京时筝的掌控。 直到夏温先低了头,因为京时筝给的吃的太好了。 一人两妖愣是就这么诡异地共处了这么久,甚至工作上还能说一句默契。 京时筝见他不说话,随即摸了摸夏温的头打趣:“现在这样乖乖的不也挺好的吗?要是真的变回了人每天晚上对你又扇又打的......” “你你你你...你乱说!”林静风语无伦次地红着脸指着京时筝,就连夏温也嗷呜了一声转头把蓬松的狼尾巴漏在外面。 京时筝发出恶魔般的笑声:“嘿嘿,你也不想这件事被你家族其他狐狸知道吧?你们做过什么我可是看一眼就知道了!别多想了,我说了我会护着你们就会护着你们!好好跟着我干活就是了。” 林静风红着脸点点头。 京时筝毫无负担地瘫倒在床上:“不管怎么说也是干完活了!我先睡了,你俩想干啥都行!” 鼾声一秒传来。 林静风:...... 夏温:...... 怎么能有人堂而皇之地说出别人的秘密后光速入睡的啊! 林静风脸上的红晕依然未消,他带着夏温走到床边,随即化出自己的原型——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然后有些扭捏又期待地往夏温的怀里钻去,蓬松的狐狸尾巴就这样自然地被狼尾压在下面。 好甜的小情侣。 床上的京时筝偷偷勾了一下唇角。 第2章 灵宗 翌日清晨,京时筝醒来的时候,林静风已经又变成了人形抱着夏温站在一边。 “走吧。”京时筝的语气平淡。 一行人收拾妥当便打算离开,却偏巧看到张三多慌张的模样和看到他们时惶恐的眼神。 以为是担心熊精,京时筝宽慰地开口:“没关系了掌柜的,这一片自此以后就可以清净了。” 可张三多脸上的惶恐非但没有减弱,反倒又添了丝惊惧。 林静风皱了皱眉头,“掌柜可是还有什么事情?”张三多哆嗦着摆手:“没事了,没事了,实在是特别感谢你们,真的没别的事情了......”京时筝正打算问些什么,偏巧客栈来了人。 张三多如获大赦般地赶忙抽身:“几位客官里面请!”一伙人吵吵闹闹地走进客栈,林静风戳了戳京时筝:“还要再问问他吗?”京时筝看了一眼慌乱的张三多,“不了吧,他不想说就算了。” 两人正欲离开,却听到那伙刚来客栈的客人们开口: “你们听说了吗?昨天晚上,城南私塾的那些学生们全部失踪了!” “怎么没听说啊,现在那边的村子都乱套了,那田老汉老来得子,这下也没了!” “前段时间不是说那私塾里出了妖怪吗......” 京时筝的眸色暗了暗,和林静风对视了一眼,便不动声色地离开。 林静风语气难得带了丝低沉:“这是怎么回事?”京时筝一时间也摸不着头脑。近日里妖灵作祟的明显,偏巧昨晚那妖怪魂魄奇怪不说,现在连和那妖怪有过联系的人都受到了影响。 京时筝有些无奈:“先回瑶山吧。” 身后客栈,一名公子抬头看了看他们远去的背影,轻轻笑了。 ———————— 瑶山,司徒炆刚从煤场回来,看到的便是跪在地上的京时筝和林静风。 他一时间觉得好笑:“怎么了这是,你们在外面打工被师尊那老头知道了?” 林静风抬头疯狂地对他眨眼,司徒炆环顾四周后笑得更欢了:“你们怕啥呢这是,那老头现在还在闭关修炼呢!欸话说你们缺活干不,我那个煤场那还差人来着。” 林静风面如死灰地回头,司徒炆还没来得及再开口,便听到一道声音从大殿内的炉子里传出来:“你那煤场还缺人啊?有年龄限制吗?” 林静风顺口回答:“年龄限制吧,只要不跟师尊那老骨头一样,基本都要!” 风镜蓝缓缓现身,看着愣了一下后扑通跪地的司徒炆,皮笑肉不笑:“那为师还真的是失望了。” 他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指着地上跪的整整齐齐的林静风京时筝司徒炆三人和老老实实卧在一边的夏温,气不打一处来:“你你你!一个个的都不让我省心!” 他指着京时筝:“你是师尊还是我师尊?我还在闭关修炼呢你就这么直接闯进来?为师的面子呢?你怎么装都不装一下的?” 京时筝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语气却没丝毫地愧疚:“事发突然,师尊您说过的可以直接叫你的。” 司徒炆摸不着头脑:“什么意外?出了什么事情了?我们瑶山要解散了?” 风镜蓝气急败坏地上前锤了一下司徒炆的脑袋:“你敢不敢说的再晦气一点?哪里解散了?你知不知道今年还招到新的弟子了?” 京时筝小声嘟囔:“那他也是很完蛋了。” 眼看风镜蓝就要上前给她一个爆栗,京时筝立马口风一转:“师尊,还请您给弟子一个指引,弟子一定会按照您的吩咐去办的!” 风镜蓝顺着台阶便下了,他的语气也恢复严肃:“司徒炆,你先说一下城南熊精的事情吧。” 司徒炆顿了顿,有些摸不着头脑:“熊精那个事吗?当时我带着探妖队去的时候那个熊精已经死了,但是也没有作乱,就是一直飘在那个私塾的地方,一直想进去,但是进不去来着。因为涉及到妖怪的魂魄的问题,我就直接叫了时筝过去,怎么了?” 京时筝看向他:“你们最开始见到他的魂魄的时候,他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司徒炆仔细回想了一下:“没有吧,但是我们探妖队对于已经死了的妖涉及的不多,只能知道他们有没有作乱。” 风镜蓝海蓝色的眼眸闪了一下:“小筝说,熊精的魂魄是残缺的。如果你那时见到的熊精魂魄是完整的,那中间应该是有别人过去了。” 司徒炆想了想:“有没有可能是私塾的那群学生?我们朝灵郡位于人界和妖界中间,生在我们朝灵郡的多多少少都带点灵力,会不会是他们?” 京时筝和风镜蓝对视了一眼,沉声开口:“那群学生昨晚全部失踪了。” 这下连司徒炆都顿住了:“失踪了?不会啊,镇妖司到现在都没动静啊,你们会不会搞错了?” 京时筝这才回过神,朝灵郡大大小小的案件都统归镇妖司管理,而镇妖司每逢案件都要瑶山的人进行辅助。 这么多学生失踪,镇妖司怎么可能一点行动都没有? 京时筝闻言就要起身回城南,却被风镜蓝叫住:“别去了,已经晚了。” 他的声音意外的有些平静,似乎是料定这一切早就会发生:“镇妖司的灵线遍布朝灵郡,你现在回城南没有任何意义,别说学生,他们估计都不记得有一个私塾了。” 京时筝不甘心:“那莲纹呢?莲纹怎么说?” 司徒炆又是在状况外:“莲纹?什么莲纹?” 风镜蓝顿了顿,像是一声轻笑,他扭头看向京时筝,眼眸深邃,给京时筝一种错觉:彷佛他在透过她看着谁。 京时筝忍不住开口:“师尊?” 风镜蓝回神,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卷画轴递给她:“去灵宗吧,那里会有答案。” 司徒炆愣住:“灵宗?灵宗不是早就......” “没有,他们只是隐藏了起来。真要找起来的话,还是挺好找的。”风镜蓝语气平淡。 “他们就在灵山。” 灵宗作为朝灵郡建立以来的最强宗门,以能和天地万灵沟通、使天地万灵能为自己所用成为所有有灵力的人最想加入的宗门。 只可惜百年前一场变故,灵宗几乎被灭门。子弟四处流散,宗门创始人灵力散尽才守下旁支一道血脉。 朝灵郡人人都以为灵宗彻底消失,到了京时筝这一代知晓灵宗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结果现在师尊突然告诉他们,灵宗依然存在。 京时筝抿了抿唇,她有很多问题想问。 师尊为什么知道灵宗在哪?为什么师尊要让她自己去找答案? 风镜蓝似乎能看到她心里在想些什么,但他只是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你会明白的,这也是你想要的。” 京时筝没再说话,她只是点了点头。她明白师尊知道自己的所想:她被师尊救下带回瑶山也不过十年,而在此之前,她是谁?她是做什么的?她什么都不知道,她也想知道。 但她不会问。 因为师尊也从来没问过,为什么她会有通妖魂魄的能力。 师尊做什么都有师尊的道理。这是一直以来,京时筝潜意识的想法。 就好像他们认识了许多年。 京时筝接过画轴,没再多说。 风镜蓝松了一口气,他还担心京时筝会问些什么他回答不了的问题。 他如释重负,语调也不自觉上扬:“虽说现在的灵宗肯定是大不如前,但是这个灵宗的少宗主啊,那是身强力壮武力高强灵法一绝,这个莲纹,他肯定会帮你的。” 司徒炆这才回过神来:“对啊!就是这样的小筝,灵宗肯定会帮你的!当年灵宗灭门的时候,好像也出现过这样的莲纹!” 他激动地起身,对上风镜蓝淡漠的眼神后,又熄声跪了下去。 风镜蓝冷笑:“不错啊,作为大师兄果然知道的比较多。那你为什么还要去煤场?瑶山的探妖队是容不下你了吗?” 京时筝挑准时机起身:“师尊再见,弟子这就带着林静风他们去灵宗!” 说完,不给风镜蓝任何反应的机会,便抱着夏温拉着林静风逃也似地离开。 身后,风镜蓝笑了笑,雾蓝色的发尾有了一丝丝的透明,瞳孔也重新变回了灰蓝色。 “师尊,我真的就是想赚点外快......” 司徒炆的声音期期艾艾,试图唤起师尊的良心。 谁知风镜蓝只是蹲下,“你来说说,师尊这把老骨头,怎么就不能去煤场干活了?” —————— 瑶山阴面,京时筝拉着林静风吭哧吭哧地爬山: “这个裴玄慈,非要把炼药的地方设的这么阴!累死了!”刚到登仙阁,林静风就忍不住吐槽。 “自己体质弱就直说,别一天天的在这儿怪罪别人。”裴玄慈不知道从哪冒出来,声音冰冷。 裴玄慈身上散发出一股很好闻的药草香,他的目光在京时筝身上只留了一瞬便挪开,语气平淡:“大晚上的来我这儿做什么?”京时筝拿出自己的葫芦:“这里有个妖的魂魄不太对,你能帮忙看一下吗?” 作为瑶山产业链末端的末端,裴玄慈擅长的就是各种残缺的妖怪的魂魄的研究和相对应的整个瑶山的炼药工作。除了他,京时筝暂时也想不到还能有谁可以帮她处理这件事了。 裴玄慈找到器皿接过葫芦里已经衰老的魂魄。他语气平淡,眼神却黏在了京时筝身上:“有什么好处?” 京时筝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裴玄慈眼中的光闪了闪,却是有些别扭地不再看她:“没事。” 京时筝上手拍了拍他的脑袋:“我相信你,等我从灵宗回来,给你捎回来点你想要的草药!” 裴玄慈身体僵了僵,没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第3章 婚约 “话说,裴玄慈那个家伙是不是喜欢你啊?” 下山的路上,林静风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连带着一边的夏温都有些激动的呜呜呜叫起来。彷佛在报前一天晚上京时筝开他们玩笑的仇。 想到被她拍了拍头后愣在原地的裴玄慈,京时筝的回复倒是出乎林静风意料的平淡:“还好吧,就算他喜欢我我也对他没兴趣。”京时筝一本正经地试图跟林静风解释:“毕竟当年是我把他带回瑶山的,他的灵力和我们的都不同,很容易被当作异类,瑶山里的师兄师姐们对他多多少少也放心不下的,我跟师尊提议让他去登仙阁专门做一些阴一点的事情,他估计对我也就是依赖性的感激。” 京时筝眉眼弯了弯,“这可跟你和夏温之间的关系不一样哦~” 林静风:...... 夏温:...... 自讨没趣的林静风别过脸,随即切换了话题:“那我们现在就去灵宗吗?”京时筝自然地点了点头:“现在就出发,今晚差不多就能到灵山,师尊说灵宗的人会来接我们的。” 林静风的语气带着疑惑:“但是为什么啊,筝筝。” “为什么我们一定要去查明这个真相?师尊为什么不去?从第一个莲纹出现在镜北县到昨天的第五个莲纹,中间足足跨越了一年半的时间,我们瑶山又不比镇妖司,为什么我们现在一定要去查明这个事情呢?” 京时筝停下脚步,她的目光落在被抱在林静风怀里的夏温身上:“因为你担心夏温。” 林静风顿住,他看着京时筝,说这话时,京时筝的脸上没有任何的波动。 瑶山内的师兄姐妹都说,京时筝自傲自狂,仗着自己是师尊亲传唯一能掌握净妖诀的净妖师,冷漠疏离,谁都不放在眼里。 但林静风不这么觉得。 “而且,我总觉得,我必须要去一趟灵宗。那里会有我想要的东西。” 京时筝的眼神中似乎有光闪了闪。 瑶山内的师兄姐妹都说她自狂自傲冷漠疏离,她都知道,但都没关系,她不在意。比起这些无关紧要的人给她下的定义,她其实更在意自己。但她不知道自己是谁,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是怎么样的,她也不知道怎么定义自己。就像她十年前醒来时,风镜蓝坐在她的面前:“你怎么晕倒在我瑶山山脚下?”她也只是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 所以她一直都想知道。 京时筝自己也说不清楚这种感觉,但她就是觉得,灵宗会给她答案。 很快京时筝便默默在心里唾弃了一下自己的这种感觉。 夕阳西下,已经到了灵山灵宗的她面如菜色地看着眼前跟自己的木桌对话的公子哥,嘴角不自觉抽了抽,她尽量保持着语气的礼貌:“这个便是你们的少宗主是吗?” 公子哥生的极为俊俏,神仪明秀,朗目疏眉。眼神流转间,让人下意识地会想靠近和相信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自从自己到了之后,公子哥的交流就变得急促起来。 带路的是个带着面罩浑身黑色的男子,露出在外的一双眼睛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京时筝,京时筝便看懂了他没说出口的话: “爱信不信。” 京时筝无语,京时筝妥协。 一直等到公子哥和木桌子深入交流完毕,他才施施然从座位上起来。可刚站起来走了两步,他又轻轻咳嗽了两声。黑衣人连忙上前搀扶着公子哥,动作之快吓得一边的林静风差点一个步子迈上去也扶一把。 “在下沈溯玉。”公子哥抬头,语调温润,听的京时筝的心情也不自觉变好。 “嗯,京时筝,瑶山净妖师,想必我师尊已经跟你说过了吧?你什么事或方便呢,我们聊一聊,或者现在也行。” 京时筝没打算继续拖延,两人眼神相接,却是沈溯玉别过头去。 京时筝:? 黑衣人终于舍得张口说话,可京时筝却总觉得听起来不大自然,甚至带着丝羞怯的意味:“姑娘刚到,也不急于一时,你们也没有互相了解过,不如再等等?” 林静风是个心直口快的:“调查个莲纹有什么可相互了解的?” 黑衣人微楞:“什么莲纹?你们今日前来,不是为了婚约来的吗?” 这下换成京时筝愣住了:“婚约,什么婚约?” —————— 灵宗门内的遥清阙,京时筝一行人木着脸拿出风镜蓝临走前塞给他们的那道用来指路的画轴。灵法绘就的地图下,是白底黑色的婚书。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京时筝 沈溯玉”两人的名字。 “师尊那人怎么这样?有婚约直接告诉你不好吗,怎么能这样把你骗到灵宗来?”林静风在一旁为京时筝打抱不平。怀里的夏温也发出低吼,附和林静风的不满。 京时筝没说话,只是看着手上的婚书。老实说,到底还是她急了点,不然不会连师尊这么明显的灵力都没感受到,还屁颠屁颠地拿着这个图走了这么久。更何况,假如师尊真的告诉她有婚约的事情,她绝对能让风镜蓝这个老骨头第二天在整个朝灵郡都找不到她。 “筝筝,要不我们把这个撕掉?不管怎么样,没有婚书,任谁也不能强取豪夺啊!”林静风福至心灵,觉得自己特别聪明地提议到。他跃跃欲试地拍了拍夏温的脑袋:“就说是小狼不乖不小心损坏的就好了!我果然是只狡猾的狐狸哈哈哈哈!” 京时筝却出乎意料地摆了摆手:“不了。” 林静风乐呵呵地接话:“看吧,我就说我的提议很好!夏温...什么?不了?不了是什么意思?” 京时筝其实也不知道,但她感慨师尊的高明。她猜风镜蓝敢直接把婚书给她就是不担心她会毁坏婚书,那还真是让他猜对了。 她确实不愿意摧毁这份婚书。不是为了沈溯玉,而是婚书摆脱了风镜蓝的灵法后,流露出的灵力。 很熟悉。 婚书写的极为简陋,没有原因,没有时间,仅有通知了她和沈溯玉二人来日成婚的信息。但她能感受到,这笔墨中渗透的灵力存留的时间已经很久了。 但京时筝想不起来。 一边的林静风和怀里的夏温对视了两眼后便开始调理自己,终于给自己找到了新的切入口:“也对啊筝筝!师尊不常常说你灵力充沛但是情力不足吗?要想真的彻底净化妖物,只有灵力肯定不行的啊!要是能结婚有了情力,那你岂不是绝世第一了吗?” 京时筝终于把注意力放到了这只狡猾的狐狸身上,她的眼神带了丝无奈:“我就算只依靠灵力,也是绝世第一的净妖师了。” 京时筝有些愤然。毕竟这一代真的能净妖的只有她一人,这绝世第一听起来实在是没什么说服力。偶尔几次净化恶妖,京时筝总会下意识地想着要不要直接杀了交给镇妖司一了百了,省的她到处跑来跑去。 但京时筝自诩是个很有原则的人。毕竟自己还在瑶山,那就做不得镇妖司的做派。当然也是因为京时筝打不出来什么伤害,自己修炼的灵诀大多都跟净化有关,除了腰间师尊给的锁妖匙和困情网,别的拎出来都要被妖怪暴打。 只不过京时筝不愿意承认这一点罢了。 她摸了摸鼻子,想到林静风提到的情力。 净妖师一脉净化妖灵确实是依靠情、灵二力,一方面是为了压制,另一方面自然就是为了净化。净妖师的识海和妖灵魂魄的识海相接,捏诀确实有效,但还是没有情力来的快且效果好。师尊不是没有说过她情力缺失,但她能怎么办? 每次看到哪些妖怪,她的脑子里只有灵犀诀的诀词,看到坏的妖灵念的快一点狠一点,还得唾骂几句才能算得上是解气。看到好的妖灵就念的慢一点舒缓一点,除了感叹一下物是妖非罪过罪过以外,她也没得办法。 就因为这,师尊就批她是情力不足冷漠绝情。 要不是知道风镜蓝有个爱而不得的姑娘,京时筝不好揭人伤疤,早就跟风镜蓝吵起来了。 一旁的林静风摸了摸脑袋:“那怎么办啊,要不要嫁啊?” 京时筝脑中的算盘打的劈里啪啦:风镜蓝那老东西敢直接跟灵宗提婚约的事情,估计什么的都已经准备好了。只怕这边不管她给出什么反应,风镜蓝都早有准备。不过这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从一开始得知自己和沈溯玉之间有婚约后,她从来没有生出过抗拒之意。 从莲纹、到灵宗,再到婚约,司徒炆所说的灵宗灭门和师尊与灵宗之间的联系,那位万灵少宗主沈溯玉,以及这份来历不明但是让她感到熟悉的婚书,都让她很好奇,而不是抗拒。 彷佛一个人一直在背后指引她走到这里,明明中间有无数环节,但是只要她京时筝愿意,就会一条路走到底。 事实证明,京时筝确实只走了这一条路。 她大手一挥:“嫁就嫁了!” 跟京时筝所想的没什么两样,她前脚刚说完自己会嫁,后脚瑶山的陪嫁就送了过来。 京时筝冷笑:这老头嫁个徒弟还这么的急不可耐,等见到风镜蓝非得问个清楚。 只不过她还没见风镜蓝,却是沈溯玉先来见她了。 而沈溯玉也是来问个清楚的。 皎洁的月亮下,沈溯玉虚弱的脸色在浅蓝衣袍的映衬下倒显得多了分妖气,一双桃花眼多情而又无波澜地看着京时筝,言语间没了白日里的那股病气,整个人宛如出世之神一般:“姑娘就这么答应了婚约,可是被逼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