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吞噬》 第1章 初次交锋 “哒哒哒——” 筛盅里的骰子坠入漩涡，贪婪滚动，声音巨浪般扑面而来，直到潮落归于静止。 娇媚声哧哧笑着，说出的话却如蛇口毒牙，不寒而栗。 “林小姐，下注吧。” 寸土寸金的港城，维港无疑是它跳动的心脏，更是世界级天际线舞台，两岸象征权利与财富的摩天大楼与音乐灯光汇演交织，将这东方之珠的璀璨灵魂如幕倾泻。 “一年一度香港青年创业投资会议将于今天下午两点喺维港中心举行，此次前来嘅参会代表将会喺众多创业青年中选出最优人选，进行天使投资计划……” 车内广播继续播放有关投资会议内容，林昭坐在车内，手中还在翻看着费时两月准备的资料，副驾是位染着金色黄毛的男性，一身潮牌，神色盯着手机屏幕异常认真。 “你确定他今天会出席？”林昭眉头微蹙，指腹摩挲着纸页，不确定问道。 只见那人埋头打着游戏，嘴里嘟囔，“会来的，我爹地说今天他会和周意谦一起出席会议，如今周意谦是新贵，身后背景扎实，就算他不想来，也难以推脱……” “而且有After Party 邀请函，别愁啦…” “You Died ——” 手机的人物被敌人击中，屏幕渐渐黯淡，男人索性退出游戏。 忽地，他两眼微眯朝林昭凑近，林昭只得后背靠向车门处，她扬起下巴，满是疑惑，“怎么了？” “哇！你昨晚几点睡着的？黑眼圈这么重！” 林昭赶紧看向后视镜，精致的妆容怎么也掩盖不了眼下那片乌青，她拿出粉饼往眼下小心翼翼补涂着，“昨天把资料又重新翻查一遍，正好又赶上店里月末账目检查……” “放心好了，你嘱咐的我肯定好好办，”男人咧嘴笑道，“你可是Ronan的得意门生，湿湿碎啦。” 林昭抿了抿唇，露出一丝笑意，“谢谢你，嘉豪。” 林昭口中的嘉豪是她在C**的学弟，港城房地产大亨陈少发的小儿子陈嘉豪，从她来港后，经常帮她处理珠宝行的生意。 陈嘉豪耸耸肩，叹了口气，“冇啦，谁让我想追你呢！” 说完，陈嘉豪侧过身，满眼期待道，“呐，这次帮你了，可以邀请你共进晚餐吗？” 他竖起一根手指，眨了眨眼，“Friend哦，我可不会强人所难。” 林昭噗嗤笑出声，知道他在帮自己试图缓解紧绷的情绪，“等我请你吃大餐！” 海浪轻拍堤岸，阳光下的维港摇曳着粼粼波光。 车窗外，路边蹲着位神色焦灼的女孩，她犹豫半天才窘迫地拉住一位路人问附近地铁站怎么走。 林昭回想起半年前初来港城时，她像无头苍蝇一样街头乱撞，还好那时候遇到回港休假的陈嘉豪，才让她得以在这座举目无亲的港城留有喘息余地。 两人进入会场后，所有人都在按序落座。 而陈家豪带着林昭在工作人员的引领下，来到标着周意谦座位的斜后方坐下，林昭不免惊讶，陈嘉豪挑眉得瑟地扬了扬下巴。 “嘉豪，周意谦这人怎么样，你有了解吗？”林昭窃声私语道。 她还是有些担忧，最初知道周意谦的名字是在新闻上偶然看到的—————— “港圈新贵”“天使投资人”“创业投资顾问”这些名头被港媒大肆报道，而引起林昭关注的还是周意谦准备着手港城珠宝业，有意发展有潜力，有新意，带动港城珠宝业新兴发展的投资项目。 这一点让林昭动了念头，留学期间她与众多国外品牌有过合作，设计出不少创新作品，一些珠宝展上都有过林昭的名头。 但在林昭来到港城后却发现，港城大部分珠宝依旧以守旧奢华为主，拒绝大胆创新，昂贵的原料只能守着太太们的莅临，却无法驾驭真正的珠宝。 后来林昭便向陈嘉豪打听周意谦此次投资的具体消息，知道周意谦眼光毒辣，从他筹备“天使投资计划”后，投资的六个项目皆有所成，其中的共通点就是发展潜力巨大。 “最开始的影视市场，海外贸易，到现在网络媒体兴起，不得不说，这位周生的眼光实在是好劲嘅。”陈嘉豪啧叹道。 潜力么？ 林昭认为自己就是潜力，她有野心也有信心，所以她坚信这次周意谦会选择自己。 红唇悄然勾起，灯光下明媚耀眼。 “来了来了！” 前厅入口一阵骚动，林昭抬眼看去，为首的男人身形修长，戗驳领西装马甲叠穿，里面垂着精致怀表挂件，优雅贵气，可却与他凌厉的气场相悖。 这是林昭第一次见到周意谦，这人的相貌只能说是老天赏饭吃，优越的五官雕刻般立体完美，可第六感却在告诉自己，这个人最好不要接近。 不远处的周意谦面带笑意与身旁几位代表握手招呼，便朝林昭这儿走来。 当周意谦眼神扫来的刹那，林昭后背猛地绷紧，她迅速垂下视线，假装翻看会议资料。 “这位就是周意谦，刚在他旁边的就是我爹地。”陈嘉豪凑过来，小声道。 “港圈新贵就是不一般，连我爹地这种地位都只能跟在他身后，这位周生背景可真顶哦……” 此时周意谦已经入座，林昭只得示意陈嘉豪赶紧闭嘴。 陈嘉豪瘪了瘪嘴，与在他前方的陈少发招了招手，便坐在位上百无聊赖玩着手机。 “女士们，先生们，大家下昼好……” 身着旗袍，身材凹凸有致的主持人缓步上台，简短利落地介绍完这次会议主要内容后，便笑意盈盈地看向坐在第一排正中的周意谦。 “接下来，有请会议代表周生上台致辞！” 周意谦起身朝后向在座摆了摆手，而后步伐硬挺地走向台上从主持人手中接过话筒。 就在周意谦看向台下时，两人的目光再次交汇，就这短促的一秒，林昭却感觉到周意谦似乎已经将她看的透彻。 低沉的嗓音缓缓开口，“青年创业投资系港城新兴产业发展嘅摇篮，推陈出新系首要标的，而投资商会就系在座坚实嘅后盾……” 长达两小时的交流会议，周意谦除了开场致辞外，再也没见过他的身影。 “不是交流会吗？”林昭问道，“周先生怎么致辞后就离场了？” 陈嘉豪故作神秘，笑嘻嘻道，“这位小姐，你猜猜After Party系做咩嘅？” 林昭眼中的茫然逐渐清明。 是了，周意谦怎么可能在会场和所有人交谈，他投资的项目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自然筛选到最后，再由他来挑选。 林昭观察了场内珠宝行业的参会者不在少数，有些甚至是她从前听得出名的品牌，她手心微微出汗，手中的资料被她不小心攥紧，纸页蜷起一边。 这些资料全是她对珠宝设计和发展的看法，以及她从前获奖和设计的作品，她引以为傲的资本在此刻她竟然生出犹疑。 周意谦会选择自己吗？ 林昭深吸一口气，这次她必须得到周意谦的出资，几家濒临闭店的珠宝行再也撑不住林昭去寻找第二位投资者，这场竞标，只能胜不能败。 陈嘉豪带着林昭来到贵宾休息厅，只见陈少发与其他几位代表谈笑风生，见两人来了便招手示意。 陈少发呵呵笑道，“豪仔前段时间回港，非要和他朋友一起合伙做个珠宝行，今天我带着两个孩子来凑凑热闹。” 话音刚落，陈嘉豪面上一沉，他急于解释，回望一眼林昭，不可查的摇摇头，“爹地！” 陈少发斜眼横去，警告陈嘉豪闭嘴，林昭笑眯眯地朝各位代表介绍自己，“我叫林昭，和嘉豪是一起合伙的朋友，希望各位叔伯阿姨届时多多支持。” 她明白，天下哪有白吃的午餐，陈少发是商人，商人最重利，这次帮忙或许是为了利用自己的珠宝行与周意谦搭上合作关系，但好处不能全落自己身上，至少陈嘉豪必须在其中担任与她同样重要的角色。 陈嘉豪不知情，是因为如果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这样的想法，那他决计不会答应，只会另寻办法。 所以刚才介绍时，陈少发的眼神有意无意看向自己，林昭就已经与他达成共识了，她同意陈嘉豪参与进来，陈少发也会尽心尽力与周意谦周旋。 “两位郎才女貌，系不系拍拖啦？” 有位女代表捂嘴笑问，“豪仔，你女朋友好靓哦，唔比星差嘅不。” 林昭只听得懂前半句，陈嘉豪小声偷笑给她解释，“说你漂亮，不比明星差啦。” “friend啦，咪开我讲笑哦，”陈嘉豪不着痕迹转移话题，“最近有同我妈咪shopping咩？她好冇瘾的。” 聊了没几句，陈少发秘书走来说周意谦在往宴会厅过去，一时说笑的氛围瞬间凝固下来，一位中年男人冷哼一声，啐了一句“扑街！” 陈少发起身抻了抻外套，面色微沉，叫陈嘉豪和林昭跟在身后。 这场投资会是陈少发和周意谦的主场，其他几位代表很有默契地没有跟去。 诺大的宴会桌只坐着周意谦一人，他落在旁座，将主座空了出来，手中把玩着上好的冰种玉串，看到陈少发走来，便不紧不慢地起身迎接。 “陈生可算系嚟咗，叫我好等。”周意谦笑说。 林昭注意到周意谦已然换了一身行头，方才的背头现下有几缕凌乱垂下，白衬衫藏进西裤，领口微开，将长袖挽至手臂，和台上致辞一丝不苟的形象大相径庭。 “这不是给周生带来了新鲜血液吗？”陈少发招呼两人上前，“我呢细仔同他朋友创办几家珠宝行，今天也想让你这慧眼瞧瞧。” 周意谦目光掠过陈家豪，沉沉地定在了林昭那，他漫不经心道，“豪仔不是读的服装设计，什么时候对珠宝感兴趣了？” 陈嘉豪咧嘴道，“这是我C**的学姐，跟她学的，猴晒雷嘅。” 说完他拍拍林昭后背，将她推上前。 林昭面带微笑，伸手从容道，“您好，我是林昭，有幸能见到您。” 周意谦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大陆人？” 林昭悬在空中的手微不可查地蜷缩，她利落道，“是的。” 就在林昭快要放下手时，周意谦的手却覆了上来，只见他笑意浮于表面，沉声道，“周意谦。” 林昭悬着的心不住往下落，周意谦好像已经告诉了她答案。 周意谦并不想合作。 第2章 初生牛犊 宴桌上，陈少发与周意谦侃侃而谈，话里话外都透露着想要合作的意向，而周意谦却总能四两拨千斤将这些话模糊过去。 “林小姐既然是C**毕业，怎么没留在英国发展？”周意谦笑眯眯看过来。 林昭抿了口茶，轻缓放下，“港城机遇多，挑战多，能和周先生同席交流，自然是有在英国学不到的东西。” 很巧的是林昭今天同样穿了一件v领的白色衬衣，纽结的设计优雅而又富有女人味，但此刻林昭背上薄汗随着周意谦的发问渐渐从浅白丝料中透出。 不自觉地抿唇让红唇蜕去颜色，可面上依旧明耀自信，但林昭知道，当下的自己已快成了强弩之末。 “林小姐很紧张吗？”周意谦若有所思的注视她。 林昭抬眼望去，发现周意谦眼中带着戏谑与探究，有意针对一般，话锋逼人。 陈嘉豪似乎也察觉出来，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打起圆场，“周生啊，我真系做唔嚟我爹地生意啊，但珠宝设计我系好有一番idea 嘅，使唔使听下啊。” 陈少发无奈笑了笑，“周生见谅，我呢细仔玩世不恭惯咗，不过我睇咗下资料，真系几有创意，中西融合嘅理念想周生会钟意。” 林昭听懂了陈少发的话外音，便起身将资料双手递向周意谦，悬在空中的手再一次陷入死寂。 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 周意谦接过了资料，但将资料放在桌上的圆盘转回林昭身前。 接着他又将放在宴桌上的高希霸雪茄礼盒转向陈少发，轻笑道，“听讲陈先生独爱古巴雪茄，知道今天要同陈先生见面，特登叫底下人准备嘅。” 陈少发眼色微滞却转瞬即逝，“周生费心了，”他摆手让陈嘉豪将资料收起来，“后生仔嘅天地仲大的很，让他们再闯闯，就系让我止唔住霎气啊哈哈哈……” 周意谦目光再次停留在林昭这，他起身将高脚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很高兴认识你林小姐。” “不过待会我还有其他会议，陈先生，下次有空再聚。”说完，周意谦便迈步离开宴会厅。 他的发话不容置喙，而刚才的寒暄已经给足在场所有人颜面，陈少发阴沉着脸坐在主位沉默不语。 林昭大脑忽然空白，她闭眼咬了咬牙，从陈嘉豪手中夺过资料就去追向周意谦。 “林昭！”陈嘉豪想跟过去，却被陈少发叫住了。 “让她去，”陈少发将雪茄礼盒的卡扣打开，一股若有若无的雪松木香飘散而来，“你呢位朋友眼界与胆识同你大哥不相上下，而你——” 与她不匹配。 林昭踩着高跟鞋，哒哒哒的回声在空旷的大厅尽显突兀，时不时会有不太友善的目光向她投来。 她面颊泛红，憋着喘息，追至到旋转大门，才看见了周意谦的身影。 “周先生！”林昭不顾矜持地大喊着。 周意谦身影一滞，微微侧身，余光瞧见林昭向自己跑来。 “周先生！”林昭停在他身前，此时气息已经平稳，她保持着宴会厅内的面色不改，琥珀色眼瞳在阳光下透亮，“周先生，能耽误你五分钟吗？我只需要五分钟，我需要一个机会。” “机会？”周意谦像听到笑话般，薄唇勾起一个弧度，“林小姐，你知道什么是机会吗？” 林昭耳尖发红，如果不是粉底液盖住她原本的皮肤，此时此刻，她想自己脸上的颜色一定是爆红。 “周先生今天既然是来筛选优秀的创业者，为什么连企划案都不看就直接否决呢？”林昭将手中企划案扬起，紧跟周意谦的话锋，“我自认为我的作品不差，如果周先生看了我的企划案，不能保证周先生一定会选择我，但一定会看到你想要的创新。” 林昭抿唇微笑看着周意谦，紧握着企划案的手以致指节发白，发抖却不自知。 初生牛犊，这是周意谦给林昭的评价。 会场，再到宴会厅，她一直强装镇定，到现在才迫于露出自己的真面目。 她怕，但是她也敢。 如果不是早已内定好合作人选，周意谦或许真的会有兴趣考虑与林昭再进一步了解。 “林小姐，我不需要看你的企划案，与你本人交谈中就知道你的优秀，但是抱歉，我们没有合作的可能。” 周意谦扫过一眼企划案精致的封面后转身上车，不再理会。 尾气扫过林昭，告诉她人已扬长而去，不必再原地苦等，刺鼻的汽油味让她鼻尖隐隐发酸。 林昭仰头看了看天，眼中的模糊慢慢清明，她和陈嘉豪发了消息，告诉她自己先回酒店，让他替自己谢谢陈少发的帮忙。 珠宝行撑不过今年的秋天，而她，必须要赢。 车内 周意谦想着林昭不认输的模样忽然有些熟悉，但却不知这熟悉的由来。 今天的投资会他本是不会出席，直接出发去东南亚考察项目，毕竟珠宝公司的人选早在一个月之前就内定好了，可在陈少发力邀自己前去致辞的时候，鬼使神差地他又点头答应了。 或许是潜意识里对东南亚的项目有着抵触，想一拖再拖。 “老大，邵先生讲落地接头，下飞机后耀仔他们都唔同去。”副驾的阿斌回头朝周意谦说道。 周意谦莫名生出一种超出自己掌控外的感觉，索性闭目凝神不再去想。 林昭回到丽阁酒店没多久，陈嘉豪就急忙追了过来。 “林昭，抱歉。”他看着林昭面容落寞无神的模样，却不知道怎样去安慰。 林昭窝在沙发上瞥眼看向他，哼笑几声，“怎么你看上去很沮丧。” 陈嘉豪在一旁坐下，叹了口气，“早知道是这种结果，我当初不会找我爹地的。” “不过我可以去找我小姑，她有很多合作商，”陈嘉豪突然想到他小姑陈安怡开了一家奢侈品中古店，“她的人脉来往都是港城的富太太。” 林昭沉默半晌问道，“那你小姑会有周意谦的消息吗？” 林昭依旧没放弃，她想私下再去找一次周意谦，但这一次，她给的不再是企划案，而是让自己设计的青螭衔兰从图纸里活过来，展现在周意谦的眼前。 回酒店的路上她已经和店里交代需要的材料，她给自己一周的时间，必须将青螭衔兰赶制完成。 “不确定，但我去拜托她帮我打听打听，”陈嘉豪知道林昭的安排，他拍了拍自己胸脯，“你安心完成设计稿，我一定帮你问到周意谦的行程和位置。” “林昭，我和我爹地不一样，我不是商人思维，”陈嘉豪斟酌着用词，认真道，“我只想帮你，没有参杂任何利益，包括感情。” 林昭看他这幅不知所措的模样，没忍住笑出声，“嘉豪，我一直相信你，但我并没有觉得你爹地有什么问题，他是你爹地不是我爹地，能帮我约出周意谦并且和他同坐一桌便是你爹地最大的诚意了。” 陈嘉豪走后，林昭看向窗外的港城夜景，繁华奢靡就是这座城市的代名词，卡中余额大厦将倾般摇摇欲坠，如果真的......周意谦再次拒绝或者没有其他出路，也许自己就真的会在这座更迭极快的港城里慢慢溺亡。 吉隆坡机场大厅，一位身穿黑衬衣黑西裤带着墨镜的男人，身后跟着几个马仔站在接机口，面色凶肃，直到看见周意谦从人群中走来，他才慢慢露出笑意。 “哇！今日呢打扮好东南亚风吖，入乡随俗咩？” 说话的人正是阿斌口中的邵先生李邵维，是澳城李家李兴昌义子，某种程度上，和周意谦一样，是李家的走狗，只不过周意谦还没来得及冠李姓就被派来了港城。 对比港城精英做派，落地后可谓是来度假的打扮，丝毫没想对考察项目的严谨。 玫瑰蝴蝶相交的花衬衫，修身黑西裤，凌乱的碎发随意搭在额前，随性慵懒，他接过李邵维的香烟，叼在唇间。 “忙里偷闲吖，真系。”周意谦哂笑着摇头，他朝身后马仔摆摆手，“阿斌，返去吧。” 阿斌带着身后马仔向李邵维弯身鞠躬后便带人离开，只剩周意谦一人对着李邵维那边近十人。 周意谦将行李箱推到李邵维身前，拍拍李邵维的肩，“唔该啦，冇人拖行李啦！” 说完他便将刚抽一口的烟碾灭，径直走在李邵维前面，眼低的狠戾转一瞬而过。 夜幕降临，醉生梦死的港城狂欢开始，陈家豪游离在夜店轰趴，和陈安怡介绍的几位港城太太笑语晏晏，绅士而乖巧。 福瑞珠宝店内，林昭将设计图打印多份，留下自己目前较为信任的一位店员阿敏。 “林小姐，你呢设计图好犀利！”阿敏从没见过这样设计珠宝的风格。 钻石与和田玉的结合，碧玉与白钻相互交错，环绕成腾龙盘旋，青玉龙身，白钻龙鳞，龙嘴衔来白玉雕刻的古香春兰，光是看这设计图就已经被林昭的设计所拜服，更想象不出若是制作出来，将会有多震撼。 林昭凝看着设计图出神，一定要做出来呈现给周意谦，哪怕是输，也要输得其所，问心无愧。 港城雨季来的匆忙，淅淅沥沥地潮湿让人沉闷不安。 林昭这段时间都宿在珠宝行没回丽阁，陈嘉豪来时瞧着林昭面带护目镜，交代阿敏镶嵌细节时的神情一丝不苟，他索性倚靠着门框不出声，眼含笑意地看着林昭。 等林昭发觉陈嘉豪时，又是过了好一会儿，“你怎么来了？” 陈嘉豪扬了扬手中的哆记茶点，“你爱吃的菠萝包嘛，给你加油来了。” 他把菠萝包放在门外的矮桌上，戴上挂在墙边的手套才走进屋内。 他看到将要制成的雏形，不禁感慨，“你果然是Ronan最得意的学生。” 青玉做的龙身细腻温润，色泽明亮，一粒粒不同白色细钻镶嵌而成的龙鳞在白织灯下流光熠然，若是成品完工将会更加耀眼。 林昭让阿敏先出去吃点东西休息，待人走后她才问道，“你有打听到吗？” 陈嘉豪拖过一旁的转椅在林昭身前坐下，笑的神秘，“经常去小姑店里的许太太是港城和义堂老大许文霆的亲妹，她听说周意谦这段时间不在港城，但回来后要和许文霆谈一笔生意，肯定有一场饭局的。” “和义堂？”林昭愣怔几秒，随后神色复杂，欲言又止道，“不要告诉我是……” 这种事情她只在电视小说里听过。 陈嘉豪不以为然，“Madam啊，什么年代都有江湖嘅。” 极乐寺内，古刹钟声，香火鼎盛。 大愿殿正中供着左持宝珠，右执锡杖坐于千叶青莲花上的地藏菩萨，周意谦信徒般跪坐在拜垫上，手上拨动着佛珠，合眼喃语。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响起沉重的脚步声，他陡然睁眼，眼波下的暗涌缓缓归于平静。 “周先生，合作愉快。” 第3章 抉择 林昭病倒在周意谦回港的前一天。 也许是连续两周精神紧绷的高压强度，也许是夏末初秋的换季，总之在两天前，林昭便觉得自己脑袋昏沉，疲惫乏力，她只以为是最近没日没夜熬鹰般的工作，身体扛不住了才发出的信号，可今早在店里醒来时，浑身冒着冷汗，才意识到不对劲。 体温计一量才发现是低烧，她索性给自己放了一天假，回丽阁吃完药便倒头就睡。 再次醒来是被陈嘉豪的来电铃声叫醒的。 “你在店里还是在酒店？”电话那头的陈嘉豪语气明显憋着笑意，“我来找你！” 睡意还未清醒，迷迷糊糊中林昭囫囵嘟囔了几句叫他直接来酒店，直到过了好一会儿，林昭才慢慢反应过来。 陈嘉豪在电话那头的反应有些太过兴奋，她打开手机屏看了眼日期——— 9月29日 距离周意谦离开港城已经过去十天。 最开始林昭想在一周内将青螭衔兰赶制完成，可后来得知周意谦还未回港，便在赶制的基础上慢慢精细雕琢，到昨晚成品基本已经完工，只需要明天再去店里进行表面的精加处理与润色就彻底完成了。 “难道回来了？”林昭喃喃道。 她看向窗外，日头已近黄昏，阳光透过玻璃温和地洒向屋内地面，缓缓抚摸上林昭的面颊。一丝暖意淌过，林昭似乎闻到了阳光的味道。 紧接着，一直紧绷的情绪不知道为何在毫无察觉地情况下松解下来。 她起身将梳洗一番后，便缩在沙发上等着陈嘉豪的到来。 门铃声响起，林昭落地穿鞋的动作猛地一个趔趄，心跳比平时跳动地更加有力。 “林昭！有希望！” 门开的一瞬间，陈嘉豪的嘴已经咧在了耳根。 他脚步轻松，双手握拳，闭眼摇头一甩，“yes！” 林昭被他这模样逗地乐不可支，“是周意谦回来了吗？” 陈嘉豪斜眼傲娇着抬起下巴，“比这更好的消息哦。” 见林昭不解又茫然，他才说道，“还记得上次和你说的许太太吗？” “她最近要办一个珠宝展，周意谦到时候会和她哥许文霆一起出席，我求我小姑帮忙让许太太将你的作品展示在珠宝展上，到时候周意谦想睇唔到都难呀！” 陈嘉豪还表示那天到场的会有许多珠宝界的大佬，就算没有周意谦，如果有其他大老板看中投资，也是多了一重机会。 林昭看着陈嘉豪眉飞色舞地滔滔不绝，心中忽然有些不忍，她对陈嘉豪的感情一直是当作弟弟一样去照顾，可这份情意太重，她不敢收却又不得不收。 珠宝行是自己父母的心血，也是自己得重回京城的筹码。 此时此刻的两难让她生出了茫然无措。 陈嘉豪见林昭愣在原地，微微张着唇，欲言又止。 便将她拉去沙发，诚恳道，“林昭，你相信我吗？” “我做这么多是为了向我爹地证明我并不是只会依靠他，”说到这，陈嘉豪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尖，“虽然这次靠的是我小姑....” “但是，人脉就是用来用的嘛！”陈嘉豪嗓音忽然高了一截，“你不要有压力，我帮你是因为我有能力，你先是我朋友，其次是我喜欢的人，你的选择我都会尊重，包括这次的作品出展，答不答应全在你，ok吗？” 林昭看他这副语重心长的模样忍俊不禁，“嘉豪，谢谢这两个字太过轻巧，我欠你一份人情，无论如何，我都要还给你。” 陈嘉豪挑眉道，“那请我吃的大餐什么时候实现呢？” 林昭扬起下巴，笑意明艳，“就现在！” 周意谦落地港城的时间是晚上八点四十，阿斌带着几个马仔在接机口提前候着，身后的阿耀小声向阿斌问道，“斌哥，这次老大怎么让我们直接回港城？” 阿斌睨了一眼，摇摇头，这次本想暗中带人跟着，却被周意谦命令直接带人回港城。 东南亚发生了什么，阿斌实在忧心，那李绍维在澳城是人人惧怕的“疯子绍”，从前就在他手下吃过不少苦头，若不是周意谦把自己要来了港城，也许现在自己尸首分家也说不定。 没过多久，周意谦便从接机口出来，阿斌见周意谦面色蒙上一层阴郁，待走近后，周意谦说道，“明天叫许文霆嚟见我。” 祥记冰室开在人声沸腾的庙街上，周意谦就坐在祥记最里的一张桌前。 桌上的杏仁茶刚上不久，香气四处弥散，周意谦两腿交叠，一手懒散地搭在椅背上夹着刚点燃的香烟，另一只手拿着火机有一搭没一搭地点叩着桌角。 “许大佬，好手段，”周意谦看着对面嘴中含着香烟的许文霆，笑地阴沉，“知道我返港会找你，专登喺今日等住我。” 许文霆吐出白烟，烟雾模糊了对面周意谦的轮廓，“周生，东南亚呢次旅程想系收获唔少，系咪已经改变当初嘅想法呀。” 周意谦薄唇勾起，面对许文霆的话中话不为所动。 一个月前，许文霆提着昂贵的雪茄礼盒来拜访周意谦顺道带来一条来自澳城李家的消息。 李兴昌决定往东南亚进行拓展，而这些本是李绍维负责的线路，却偏偏把周意谦拖下了水。 许文霆表示周意谦可以趁这个机会与和义堂合作就此脱离李家，毕竟周意谦来港六年，这六年的沉淀早已奠定了他在港城的地位，两方合作甚至可以与澳城李家分庭抗礼。 但他的要求是把这次投资人选给自己的妹妹许宝琳。 周意谦早些年投资的海外贸易线路已经相当成熟，如果是用珠宝来进行海外贸易，那么港城陈家的位置，他许家也能坐一坐。 许文霆拿出一封邀请函，放在桌上轻轻移向周意谦面前，笑的亲切又虚伪，“仲请周生赏脸，到时许某恭候周生到嘅。” 杏仁茶“嗒嗒”往外流溢，邀请函被泡在窄小的茶杯中渐渐蜷缩，“许大佬，贪心不足蛇吞象，小心最后得个空。” “借你一次火嘅代价有啲大，”他将未抽一口的香烟扔进杏仁茶中，冷声道，“名额给你，但最好唔叫我失望。” 许宝琳对陈嘉豪送来的这副作品止不住的欣赏与赞叹，她向陈嘉豪打听这珠宝的主人是谁，陈嘉豪故作神秘，只告诉她看展当天就知道了。 许宝琳嗔笑着说他是个百厌仔。 看展当天，周意谦如约而至，他依旧准备和投资会一样，露面便离开，但经过展厅左侧的一处展台前，他却放缓了脚步。 青螭腾绕，衔玉春兰。 他看向展台一旁的注释，眼底划过一抹惊艳。 青螭衔兰安静地躺在红木玻璃罩中，在昏暗的灯光下光芒熠熠，白钻的闪耀与碧玉的柔和交相辉映，龙嘴衔来的白玉兰花娇嫩欲滴，像画中的活物钻出来一般，叫周意谦不免惊喜。 这份名额的交换竟然超出他所预想的价值。 林昭看到周意谦慢慢停下的脚步，按下心中的窃喜，从容而镇静地向他走去，“周先生，好久不见。” 无端被打断的周意谦看见林昭朝自己走来，他气息微沉道，“林小姐。” 林昭莞尔看向周意谦面前的作品，问道，“周先生觉得这副作品如何？” 周意谦看着林昭成竹在胸的模样，心中多了一分猜测，他浓眉轻挑，“活灵活现，呼之欲出。” 林昭将背在身后的设计图扬起，神色怡然，“周先生日理万机，没有时间看我的设计图稿，我只能让它从图稿中活过来。” “周先生，”林昭再一次将手中的设计稿递给周意谦，“现在方便了吗？” 林昭话音落下，时间沙漏陡然停滞.... 一秒， 三秒， 十秒， 林昭呼吸不自觉的急促，心中那块石头彻底塌落，她垂眸整理着情绪，唇角微微抽搐，正准备放下时，手中忽然一空。 只见周意谦拿过资料后便转身离开了。 林昭似乎听到他发出一声轻笑，她不明白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拿过资料便离开，没留下一句话，难道还是拒绝了吗？ “不应该啊，”陈嘉豪在林昭面前走来走去，摩挲着下巴细细分析，“如果还是拒绝，他就会和上次一样转身离开，这位大佬可不是个会怜香惜玉的人。” 林昭搂着抱枕靠在沙发上，无力道，“或许周意谦的合作人选就是许小姐了吧，不然今天的珠宝展他为什么会出席呢？” 陈嘉豪不禁哑然。 林昭疲惫地闭上眼，“嘉豪，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林昭.....” 陈嘉豪欲言又止，见林昭神色苍白，望着窗外的霓虹灯怔怔发呆，他抿了抿唇，悄声离开。 眼中的灯红酒绿渐渐破散，碎成一块一块，直到模糊扭曲成一片朦胧，林昭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落了泪。 绝望，无助，不甘..... 林昭放声嚎啕大哭，她此刻才明白了港城的游戏法则，她是局外人，挤不进去的。 门铃忽然响起，林昭以为陈嘉豪去而复返，只好给他发了微信，告诉他不用担心。 可下一秒陈嘉豪却发来一条语音，“我小姑说有个内地珠宝商想要认识一下你，我先去她那探探底。” 门铃再次响起，林昭带着疑惑打开房门，却见一个面露凶相的男人站在门口，林昭被吓了一个激灵，她沙哑地嗓音颤抖着，“你是谁？” 只见那个男人面无表情道，“周先生想请林小姐吃一顿饭，不知道林小姐是否愿意。” 林昭再次愣住，“周先生请我？” 男人点了点头，作出手势，“林小姐请吧。” 就这样，林昭被莫名其妙的请上车，没过多久，车便稳稳停在一家私人会所，会所内的格局仿造着苏州园林而建，园内水池流波潺潺，火红的锦鲤如萤火跃然眼底，远处的凉亭传来瑟瑟琴音，林昭抬眼看去，一位穿着旗袍的女子手抱琵琶，弹挑拂滚，飘逸悠扬。 林昭跟着男人走近凉亭旁的包间，刚一进去，就见周意谦盯着自己，神色略显复杂。 他横眼扫了一旁的阿斌，沉声让他出去。 “抱歉，底下人办事没有眼力见，”周意谦起身从自己胸前的口袋中掏出方巾递给林昭，“包间里有洗漱台，林小姐可以先去整理一下。” 林昭暗叫不好，她接过方巾，快步走去洗漱台，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气的抓狂。 精致的妆容被眼泪融成乌黑一片，惨白的底妆挂着好几道泪痕，鲜艳的红唇溢出唇边，像一个得了失心疯的病人。 难怪周意谦那样的眼神看着自己，林昭面颊腾地燃起火辣辣的涨红。 等她将妆容全部清洗完后，面上依旧泛着红晕，因前几日的低烧，导致唇色苍白没有颜色，她用力咬了咬，才渗出一点血色来，她对着镜子露出微笑，以保证待会不再周意谦面前不再露怯。 “林小姐，请坐。” 周意谦见林昭出来后，便起身替她拉开座椅，待她坐下后，才把服务生叫进来。 “林小姐有什么忌口吗？”周意谦问道。 林昭淡淡道，“周先生按自己喜好来就可以了。” 周意谦看着对面的林昭，褪去妆容的她有一种清水芙蓉的清冷感，倔强且高傲。 “周先生怎么会知道我的住址？”林昭问道。 “林小姐，想知道你的住址并不难，”周意谦眸光平静，“至少对于我来说，不难。” 松弛的那根弦不由得绷紧，两人对视良久，最终是林昭先移开了眼。 包间里夹杂着一种说不上来的沉闷，让此刻的林昭生出了要逃的想法。 “林小姐的设计稿我看过了，”周意谦徐徐道，“你那天说的很对，我不一定会选择你，但你一定有我想要的东西。” “投资会的人选在昨日已经和凯瑟琳珠宝行的许宝琳小姐签订了合同。”周意谦凝视着林昭，却见她不为所动。 比自己想象中的要聪明许多。 “但这次投资是基于商会的决定，而我个人想与林小姐合作，不知道林小姐是否愿意呢？”周意谦眼中的笑意耐人寻味。 林昭眉心微蹙了一下，“个人？” 周意谦点点头，“我个人投资你的珠宝行，你需要的资金尽管开口，但我有一个要求。” 接下来的话让林昭一瞬间坠入冰窖，眼中全是难以置信。 “你需要在一年内吞并许宝琳的珠宝产业，创造一个全新的珠宝品牌，我会让你成为港城珠宝圈的话事人，前提是你得让我觉得有价值，今天的展品向我证明了第一步，所以我邀请便林小姐一起共进晚餐。” 在利益与情义之间抉择，周意谦的为人狠辣在此刻展现的淋漓尽致，林昭这才悟彻过来。 许宝琳好心帮自己将这副作品呈现在周意谦眼前，而如今，若她选择合作，就辜负了许宝琳的善意，可没有当初的善意，她现在也不会坐在这里。 但想在港城站稳脚跟，除了周意谦，她别无选择。 “当然，我们之间没有合约约束，”周意谦的黑瞳深不见底，“除了完全信任我，你没有任何退路。” “这样的合作，林小姐敢不敢赌一把呢？” 周意谦拿起醒酒器，将红酒倒入林昭面前的高脚杯中，幽幽的目光如影子般紧随林昭左右。 红酒杯晃了又晃，酒香弥留在两人之间，周意谦靠在桌沿，背对林昭，给足她思考时间。 琵琶声铮铮传来，急旋回转，最后被吞入黑夜。 过了很久，身后人哑然道，“我答应你。” 周意谦会心一笑，他转身与桌上的红酒杯轻碰，清脆的碰撞声好像无形的印章，给这次空口无凭的对话结下缔约。 “林小姐，合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