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白雪》 第1章 出逃 风声呼啸如鬼嚎,铁窗外,树错落的黑影一丛丛爬进室内。 摇曳的树影晃到了室内地上女人惨白的脸上,她浑身狼狈,一身华服破得辨认不出原本的颜色。 她闭着眼,紧锁眉头,好像陷在一场恐怖的梦魇里。 “嘎啊————” 外面树林突然传来一声尖利的乌鸦声。 刘饮陵被惊醒了,顺势睁开眼,她脸庞隐在蓬乱的发丝里,一双眼睛还亮得惊人,透着一股锐利的坚毅。 这是一间四方的牢笼,一股阴冷霉腐味,成年人大跨两步便能到头,窄得像狗笼。 而她们————这些被关在这里的女人,就是待价而沽的牲畜。 即便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天,刘饮陵还是不敢信,世界上最套路的穿越事件居然让自己给遇上了。 她本躺在国外充满异域风情的海滩上晒太阳,结果一醒来,昏天黑地脑子根本没反应过来,就被人贩子关起来当牲畜一样虐打,倒霉的天崩开局。 原身应该是个出身富家的小姐,身上的衣服都是丝绸,和其他人都不同,她的手也是细皮嫩肉的,刘饮陵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沦落到这种境地的。 因为刘饮陵一点都不记得了。 她脑内只有一些模糊的闪回片段,是雕梁画栋的亭台楼阁,还有一张张贵族妇人的靥面……除此以外,刘饮陵一点关于这具身体从前的记忆都没有。 是家道中落,还是被人谋害,不得而知。 “哒哒哒”一阵粗鲁的脚步声打破了牢房内的宁静。 来的是负责放饭的守卫,一天只有一顿,刘饮陵听到不少远处的牢房里传来躁动。 “来来来,放饭了啊,猪猡们吃吧!”粗犷的男声带着一种明显异域口音。 看守的男人把一只只盛着像泔水食物的木碗甩在牢房门口。 “大人大人!”刘饮陵左边的牢房传来一阵尖利沙哑的哭嚎,“大人再给点吧,我还有孩子,小桃,小桃她也要吃啊!” 看守不予理会,左边的妇人继续叫,“大人可怜可怜孩子吧!我的小桃快饿死了!大人!” 刘饮陵把放在栅栏外的木碗捡进来,挑挑拣拣抓了些冷硬的碎馍吃掉。 没办法,不吃就会饿死,她不想死,想活,想攒力气逃出去。 左侧的妇人还在哭嚎,她把角落里一个破布包着的孩子抱起来。 “大人大人,可怜可怜我的小桃吧!” 看守忍无可忍吼道:“闭嘴,疯女人!” 他伸手推搡了一把站着的妇人,妇人踉跄摔在地上,她手里抱着的孩子也摔到了地上。 里面的破稻草散落一地,原来是个稻草扎起来的假孩子。 “唉真可怜……”刘饮陵右侧的牢笼里传来幽幽的叹息。 刘饮陵顺势转过头,旁边的木笼杆上贴着一张女孩的脸,她很年轻,顶多十四五岁,颧骨突出,布着雀斑,因为瘦,所以显得眼睛格外大。 她名字叫二条,刘饮陵刚穿越那天是被二条哭醒的,她以为原主死了。 “给你吃吧。”刘饮陵把自己的木碗递过去给二条。 原身娇生惯养肠胃脆弱,只能挑些冷干的碎馍吃,吃不了别的剩菜。 “谢谢姐!”二条眼睛一亮,很珍惜地接过碗,她把自己一小块干粮换给了刘饮陵。 刘饮陵把碎馍掰成小块小块塞进嘴里,味同嚼蜡地吃着。 “她之前不是这样……唔……”二条嘴里塞着食物,口齿含糊,“她本来带着一个孩子,那群畜生把她女儿抢走先买掉了,她就这样了……” “喂喂喂!你干嘛去?————”二条声音惶恐,她眼睁睁看着刘饮陵拍拍身上的土,站起来走向左侧。 左侧的牢笼内,守卫解开了门,正准备教训那个疯妇人。 “住手!”刘饮陵说,她提高声音,透着明显的厌恶,“不准打她!” “哟!”守卫眼珠子转到刘饮陵身上,“今天又疯了一个是吧?” 他脚边角落里,那个妇人蜷缩抱着破布和稻草不停抽泣,嘴里喃喃:“小桃……我的小桃……” “哐当———”刘饮陵所在的牢门被打开了,守卫揭下腰上的鞭子,劈头盖脸抽向她。 “让你呈什么英雄?嗯?说话?”鞭子雨点般落下,“还敢不敢了!” 刘饮陵抄起被二条吃光的破碗砸向守卫,守卫没想到她敢这么做,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一步。 接着,刘饮陵抱住守卫的腰,用尽全力蛮狠地扯下那串铜钥匙。 铜钥匙散开“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疯了是吧?”守卫猛踹她一脚,刘饮陵撞到角落,感觉瞬间五脏六腑都错位了。 守卫抓着鞭子狠狠抽向她的头。 “要造反吗?贱人!” 刘饮陵只得抱住头狼狈地缩在角落,她已经力竭,奄奄一息般捂着胸不停咳嗽。 守卫也怕打残了造成损失,被头领责罚,“贱人……”他嘴里嘀咕着脏话,俯身把散落的钥匙捡起来。 角落里刚才那个胆大包天的女人现在一动不动,就跟条死狗一样了。 十五、十六……三十五……守卫扫了一眼虚弱的刘饮陵,这个贱人不会偷偷藏了一把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的孩子啊啊!”左侧的笼子那个疯妇人突然爆发出尖利刺耳的大叫,好像一只正在被人捏死的老鼠一样。 守卫捡数钥匙思绪被打断,“吵什么!贱人……” 守卫突然神色惶恐,因为牢房外站了个魁梧高大的男人,他戴着藏青头巾,黝黑的脸被三道狰狞的疤痕划过,显得十分凶狠阴沉,他是这看守们的头目。 “大人……”守卫支支吾吾。 藏青头巾男人快步走过,扇了他一巴掌,“谁允许你私自进笼的?” “是这些猪猡……”话还没说完,又是一巴掌。 守卫彻底蔫吧了,他夹紧尾巴,鼻青眼肿的脸是露出讨好的神色,“大人,小的知道错了,您大人有大量。” 藏青头巾头领残忍一笑,“要是有任何闪失,我就剥了你的皮,放火上烤。” “是是是……” 藏青头巾头目扫了一圈牢内情况,定睛瞥了刘饮陵两眼,她大半张脸都埋在凌乱的黑发里,露出的下颌挨了鞭子,又红又肿,气息微弱。 看起来成不了气候。 被他瞥过的刘饮陵暗暗咬紧了牙。 看到这人,她心头不知为何,升起了一股滔天的恨意。 藏青头巾头目和守卫接连离开了,外面的冷风灌进来,刘饮陵把自己从地上拔起来。 她扒拉开地上凌乱的稻草,小心翼翼地把一根断开的细铁丝拾起来。 “谢谢……”刘饮陵对左边的妇人小声道。 “小桃啊……我的小姚……”妇人嘴角留下涎液,眼神懵懂。 …… 又过了几天,人贩们把她们的脸擦干净,用上锁的铁链捆着,一个接一个赶到外面去。 关押她们的牢房处于一片荒地上,四周寂寥无人烟,好久没见到阳光了,刘饮陵大口贪婪地呼吸新鲜的空气,那根铁丝被她藏在袖子里。 她听到了狗龇牙的声音,闻声看去,不远处边界的地方,拴了好多只凶神恶煞的大黑犬在守卫,它们眼神绿莹莹紧紧锁着她们,露出饿狼一般的凶光。 刘饮陵心有余悸地收回视线。 周围的女人们脸色麻木,刘饮陵一面暗暗试着把锁孔撬开,一面默不作声地打量远处的人贩们。 今天骑马来了多个黑布蒙脸的男人,和人贩们讨论着什么,或许是交易。 距离太远,刘饮陵听不清楚,但是她看到人贩们把一个木箱递给了蒙面人。 接着,蒙面人突然拔刀,利落捅穿了最近一个人贩,那人甚至来不及出声。 有变故!是机会! 刘饮陵眼睛一亮,遇上黑吃黑了! 四周很快乱做一团,反应过来的人贩抽刀反抗,蒙面人则是一副强盗做派,见谁都砍,还砍倒了几个女人。 “啊啊啊啊!苍……大人不会…放过你们……” 忽然,一个蒙面男人惨叫着踉跄几步,倒在了刘饮陵面前。 一刀穿心,男人身上被捅出个大窟窿,鲜血汩汩,他很快咽气,处理完蒙面男,那人贩转身介入其他搏斗。 刘饮陵看到死去男人的身上掉出了一把骨白小石刀。 远处蒙面人和人贩厮杀乱作一团,但人贩养的恶犬们还虎视眈眈。 刘饮陵盯着那把小石刀,紧张咽了口唾沫,它距离她不过两三尺距离,能够到。 刘饮陵挑开锁链,一把将小刀捡起,割断了自己脚上捆着的绳子。 为了制造混乱,刘饮陵还推倒了旁边的火架,引燃了木笼和人贩们的辎重储备,还趁机把散落的刀具都扔给受困的女人们。 “二条,接着!”刘饮陵扔给二条一把地上捡的刀。 “猪猡!猪猡们全逃了!”拼杀当中溅得满头满脸血的人贩大叫。 “站住!都不准跑!放狗咬!” “贱人,抓到我扒了你们的皮!谁还敢跑?” 刘饮陵扔掉铁链,三步并两步跨上距她最近的一匹马,她割断拴绳,用力一甩缰绳,“驾!” 红鬃马叫声嘶鸣,扬起前蹄,刘饮陵紧紧握住缰绳,幸好她现代学过几年马术。 “嗷嗷嗷————”凶恶的犬吠叫传来。 后面动作慢的不少人被恶狗扑住撕咬,惨声凄厉不似人声。 “骑马!上马背,骑马跑!”刘饮陵对着地下剩下的女人大喊。 可惜不是每个人都会骑马,不少人爬上马背,紧接着就被甩了下来。 刘饮陵攥紧缰绳,忽然她余光瞥到了什么。 弓! 是弓箭! 不知谁遗落在了那,距离她不过十来米。 刘饮陵骑马冲过去,她侧身弯腰,将背俯到极限,浑身肌肉都在叫嚣。 红鬃马蹦跑引起一阵尘土,刘饮陵屏息抿唇伸手,勾到了那两样东西,紧紧揣回怀中。 拿到了! 那是把古旧的传统弓,还有一篓几十支的箭。刘饮陵在现代是练了十几年射艺的弓箭运动员,弓箭就是她最熟悉的事物,刘饮陵攥紧它们,感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安心。 刘饮陵双腿夹紧马身,拧过身子举弓搭箭,瞄准混乱中正在撕咬人的恶犬。 这把弓很重,原身未经锻炼,举不起重弓,手臂叫嚣着胀痛,刘饮陵抿着唇,心跳如擂鼓,幻觉里浑身都在颤抖。 第一箭射偏了,堪堪擦过犬尾,钉在地上。 那种熟悉的失控感似乎也跟着她的灵魂,一起来到了这个时代。 冷静,冷静……刘饮陵告诫自己。 额角冷汗不停地淌。 保持镇定,瞄准———— 拉弓的手撕裂般疼痛。 “嗖————”一声响亮的破空声。 箭离弦而出的声音打断了她所有思绪。 这一次,搭弓、叩弦、出箭,没有眩晕,也没有无法遏制的颤抖。 一击命中那只恶狗的头,分毫不拖泥带水,它呜咽一声,头一歪软绵绵地倒下了。 被咬住的女人咬牙站起来,她捡起附近一把遗落的刀,跌跌撞撞继续往前跑。 刘饮陵松了口气,她继续搭弓射箭,又解决了几条恶狗。 她箭无虚发,对准抽身出来追捕的人贩和恶犬,很快十几天恶犬被刘饮陵用箭矢解决了大半,剩下零星几只已成丧家之犬,没了气势,任凭后面几个人贩再怎么叱骂,也都不敢再上前。 刘饮陵驾马埋头往前冲。 身后传来“哒哒”的马蹄声,刘饮陵回头,那个藏青头巾男人居然骑马追了上来! 藏青头巾男人眼神凶恶,全身都是血,刘饮陵看到他就感觉浑身紧张得喘不过气,不知道原身遭受了他什么样的虐待。 “我要把你扒了皮剜眼。”藏青头巾男人露出残忍阴恻恻的笑容。 他举着一柄大砍刀,朝着刘饮陵挥舞过来,她跨、下的红鬃马已经累得气喘吁吁,这是它速度的极限了。 刘饮陵手心全是汗,她只剩最后两支箭了。 来不及多思索,她颤抖地举起弓,第一箭贯穿藏青头巾男人的坐骑,血流不止,灰马哀鸣着软下身体,他大声咒骂,踉跄滚下了马背。 第二箭,也是她最后一支箭,刘饮陵继续瞄准,对着这个恶魔的额头。 箭离弦,藏青头巾男人的咒骂就此永远止住了。 刘饮陵背好弓,深吸一口气,继续往前骑。 不知道骑了多久,这里到处都是相似的荒树野地,辨不清方向,刘饮陵只知道逃得越远越好。 天色逐渐阴沉,头顶上方雷声轰隆隆,震耳欲聋,很快就暴雨如注,豆大的冰冷雨滴劈头盖脸砸得刘饮陵睁不开眼。 红鬃马叫了一声,它已经彻底跑不动了,它喘息急促地倒下。 刘饮陵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极限逃生之后,她感觉浑身发软,淋了那么久的雨,身体饥寒交迫,也快撑不住了。 她下马,深一脚浅一脚继续往前走。 刘饮陵感觉喉咙沁出了血,四肢仿佛脱离了肉身的控制,全凭意志力在继续走。 直到前方传来亮光。 刘饮陵脚步一顿,前面是几十个毡帐,她不仅穿越到了古代,而且还不在中原了。 毡帐里传出一些含笑的交谈声,是她陌生的语言,还有热茶羊肉氤氲的香气,刘饮陵后知后觉,她的肚子咕咕正直叫。 刘饮陵将随身的那把石刀掏出来防备,她不知道毡帐里的人是敌是友,万一这些草原人和人贩沆瀣一气呢? 毡帐被拉开,一人撑伞走出,他转头似有察觉。 刘饮陵握紧手里的石刀,晶莹的雨柱顺着伞缘下落,那人与她对视上。 他是中原人的面孔,黑发高束,面若冠玉,眼珠是琥珀色的,一对渊渟岳峙的眼眸。 刘饮陵往前几步,她脚步虚浮,虚弱地说:“帮我帮帮我……我会给你报酬的……” 那人未吭声答应,目光先移到了刘饮陵垂下的握刀的那只手。 “我……”刘饮陵欲解释,但她眼前一黑,径直晕了过去。 第2章 刺客 睁眼时,刘饮陵感觉浑身如释重负般的疲惫不堪。 入目是极富草原风格的帐篷顶,伤口也被处理过了。 被好心人救了,刘饮陵长舒了一口气。 “醒了?” 一道清朗的声音传来。 刘饮陵闻声看过去,是昨天雨夜她见到的那位中原男人。 他看着很年轻,顶多弱冠,坐在榻上另一端,手里握一卷书认真翻看着,毡帐门被卷起,外面的阳光洒进来,闲适地扫在他身上。 “多谢大人搭救,不知您贵姓?”刘饮陵试着出口说,她发现自己的声音格外沙哑。 “免贵姓王,名单字安,是位在大周与北狄边境贸易的商人,碰巧他乡遇到同袍,适才出手搭救。” “多谢王大人……”刘饮陵回道。 她心中纳闷,此人通身气质尊贵器宇轩昂,看起来养尊处优惯了,怎么都不像是四民之末的行商。 转念一想,人都有秘密,刘饮陵试着坐起来给恩人行礼,不过王安止住了她。 “不必多礼,你身上伤还未愈,先养伤。” 刘饮陵还想说些什么,不过王安已经离开了毡帐。 “大人。”毡帐外等候的护卫青夔抬手朝他行礼。 黎苍安微微颔首,“篾州案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篾州腹靠北狄,是边疆的重要据地,今年来频频发生大规模人口失踪案,三皇子黎苍安受命调查,追踪真凶,他乔装成了来自篾州的马商王安,一路追查到了北狄的部落布里科沁,却中断了线索。 “属下无能,那贼人已经自尽了。”青夔跪下谢罪。 “罢了。”黎苍安摆摆手。 “大人,属下还有一计。”青夔说,“或许我们可以从那名救下的女子口中套话,昨夜她形容狼狈,兴许正是从拐子手中逃脱的。” “好。”黎苍安点头,他目光移向毡帐,又很快收回视线,他微笑道:“青夔你去问她吧。” 青夔犹疑,“可是大人,属下……” 黎苍安摆摆手,神色微动,“还是你去吧……” ‘本宫’一词被他咽下,黎苍安露出有些无奈的笑容,“我不太擅长与女子相处啊……” 青夔:“……” 难道他就擅长了吗? …… 青夔想了想还是找了布里科沁本地的一位大娘作伴,一起进去询问刘饮陵。 恩和大娘是一个脸庞精瘦,皮肤黝黑的女人,她早年随祖父到汉地做贸易,懂一些中原的语言,操着一口生疏的汉话。 青夔随着恩和大娘一起进入毡帐,恩和给刘饮陵端了一碗炒米糊,还有一杯乳白色的奶茶,尝起来有股咸味。 “这是哪里?” 大娘说:“布里科沁,部落。” “你还好吗?”刘饮陵抬眼,就看到一位板着脸,显得有些局促的青年走了过来。 青夔道:“我受大人的命令来探望你。” 刘饮陵点点头,她刚吃完东西,感觉肚子里暖洋洋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我好了许多,多谢你家大人相助。” 青夔问她关于之前的事情,关于原身的往事刘饮陵当然全部都不记得了,她只好搬出了穿越人士的惯用套路,装失忆。 “头疼……”刘饮陵捂住头,她一半是做戏,一半是真情实意,昨夜淋了一晚上的冷雨,醒来时目眦欲裂。 于是青夔让恩和大娘拿出了她之前的衣物,看看刘饮陵能不能睹物思事,回忆起来什么。 说是衣服,其实只剩两块脏脏臭臭的布了。 刘饮陵翻了一下,摸到了里面一个硬硬的东西,手感有些膈应人。 她把那个东西拿出来,是块薄薄的木片,上面是用血写的字,经过水冲刷已经变淡了。 写下它的人似乎执念颇深,字字泣血,几乎要把木片抠破。 上面只有五个字,“一定要回家。” 刘饮陵突然眼眶泛酸,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无名悲伤。 她深吸一口气,把木片郑重塞进怀里。 “我只记得我姓刘,名饮陵。”刘饮陵道。 陵,大阜也,饮高山黄土如流水,因而世间万物再无所艰险,无所不可攀。这是现代父母寄予她的深厚期待。 “从前的事我都想不起来了……有记忆是在一座牢房里,那里很黑,时常能听到乌鸦叫声。” 刘饮陵努力回忆着,青夔则在一旁认真记下全部信息。 篾州案是朝廷重案,关系数千计万的黎庶,陛下对此关注密切,因而派了自己信任的三皇子来调查。 …… “如何?”黎苍安问。 青夔把所知道的信息一五一十都告诉了主人。 虽然刘饮陵讲得事无巨细,但实际的关键线索很少,茫茫草原浩大无垠,去哪找时常能听得见乌鸦叫的地方。 尽管他们与布里科沁有了直接密切的贸易,但这里的首领也不是吃白饭的莽夫,会把事关军事机密的草原舆图告诉他们。 依旧没什么关键线索,黎苍安垂眸。 关于刘饮陵跑累死的那匹马,他们也派人去挖了,调查来历。 是匹被去掉了印记的官马,来自篾州,别的就再挖不出什么了。 “继续查。”黎苍安下令,多派些哨卫出去,“调查方圆数百公里,有没有可疑的灰石建筑。” 上百里,能把马跑累气竭的距离。 “是。”青夔道,“对了大人,那刘姑娘如何安置?” 黎苍安闭了闭眼道:“过几日派人传信回篾州时,带上她一起回中原吧。” 篾州案疑点重重,为不辜负父皇信赖,他立了誓言不破案再不返京,倘若在布里科沁部依旧没有进展,他们将继续装作行商深入草原,寻找数年来篾州无辜失踪的数万人口。 黎苍安捏紧拳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青夔说:“可是刘姑娘说她从前记忆全无,如何送她回家?” “给她些钱,让她在篾州找个好郎中……后续到时候再议。” “还有什么事?”黎苍安看到青夔迟迟不走。 青夔欲言又止,有些踌躇,“对了大人,那您今晚同她一起住方便吗?” “……”黎苍安脸色微僵。 …… 草原天色晚得早。 黎苍安还是走进了毡帐当中,同刘饮陵共处一室。 救下她那晚,黎苍安和布里科沁首领彻夜共饮,可今晚不同了,他问过首领,已经没有多余的毡帐供人休憩了。 他们只能共处一室…… 跟随黎苍安来草原的部下也都是男人,黎苍安没办法把刘饮陵塞到别处了。 “听闻您的胞妹也被拐子掳走,不知所踪了。” 黎苍安闻言眉心跳了跳,他执茶具的手一顿。 他四岁的同母胞妹明明好好呆在大明宫里,估计此刻还在上蹿下跳,闹着要骑小马呢,她是个天生的皮猴子。 “你听谁说的?” “青夔大人说的。”刘饮陵目光坦率。 黎苍安扶额,青夔乱编的什么故事…… 刘饮陵迎上黎苍安琥珀的眸色,坚毅毫不松动,“王大人,让我跟随着你们一道调查吧,我能理解您失去至亲的沉痛,我也还有许多同伴,她们落在贼人手中,没能逃出来……我愿意跟随您,助您早日救回胞妹。” 刘饮陵看出来这群人身份不简单。 “这件事波诡云谲,牵扯颇深。”黎苍安眼神复杂,“你好不容易逃出来,不该再插手搅入其中的。” “我不怕。”刘饮陵说,“我会骑马,箭术也颇佳,能派上用处,绝不拖后腿。” 黎苍安叹了口气,他道:“这里很……” ‘危险’两字还未出口,他感到一阵不对劲。 别人的气息……有敌袭! “趴下!”黎苍安大呵。 第3章 查案 刘饮陵反应很快,完全不像是重伤刚愈的病号,她滚到一边,用床上的案几挡住自己。 几支冰冷的毒镖插到了毡帐的木支架上,深得没过了三分之一,被掷中后果可想而知。 黎苍安拔下腰间佩剑,对外喊道:“青夔!” “属下在!” 外面传来刀剑相交的搏斗声,青夔声音带着喘息。 刘饮陵把案几举着挡住自己,谨慎移向用木柱做掩体的黎苍安,“王大人,我能帮忙。” 又是几支毒镖,几乎擦过他的脸飞入毡帐。 万分紧急关头,黎苍安顾不得温声细语了,“站住,管好你自己!” 紧接着几支毒镖,跟随而来还有好几十支羽箭,“噔噔”地闯进毡帐。 “青夔!”黎苍安加重语气,这些玄卫关键时刻都去哪了?! 黎苍安惯用剑,剑是近身武器,眼下他被困毡帐,十分被动。 毡帐外传来青夔的声音,“大人恕罪!他们人数过多!” “大人,我能帮忙!”刘饮陵扔掉挡身的案几,径直扑过去,她紧靠着黎苍安,几乎鼻息贴着鼻息。 “你……”黎苍安瞳孔微怔,眼神错愕,贴着他的刘饮陵一鼓作气拽下了挂在他身后墙上的装饰弓,还有七八支鹰羽箭。 “抱歉,王大人,失礼了……”刘饮陵抽空道歉,紧接着搭弓射箭,对准营帐外。 “大人放心,一里之内尽在我射程当中,定让他们有来无回。” 一里之内有来无回,好狂妄的口气。黎苍安想。 现代比赛业余之时,刘饮陵也会也朋友们一起玩乐,不过她的朋友也都是业内人员,大家的娱乐活动也是射箭。 年轻一点时气盛,她们还试着挑战过世界纪录,刘饮陵争强好胜惯了,即便玩乐也不愿屈居人一头,她暗戳戳练过很长一段时间,为得就是破复合弓最远射程纪录745.95米,她后来练习中成绩逐渐稳定,平均记录能有六百米多。 古代一里朝代不同划分也不同,通常在四五百米,这个距离对她已绰绰有余。 何况听外面的打斗声,那些弓手顶多躲在两百米开外的地方。 这个距离,中途失误也不会失手,刘饮陵的确有信心让他们有去无回。 刘饮陵持弓,手指拈箭,姿态熟稔无比,黎苍安这才意识到她之前所说的‘箭术颇佳’绝非夸夸其谈。 “青夔,传令下去让他们躲箭!”黎苍安对外吩咐。 出箭如闪电般迅疾,一支接一支。 毡帐内别的地方还散着十多支羽箭,刘饮陵姿态行云流水,就连袭击者射入毡帐的那几十箭,也悉数拔下来奉还了回去。 俄顷,外面的打斗声逐渐微弱。 “大人,已经都解决了。”青夔浴着一身血掀开毡帐,只见他的主上和刘姑娘都一齐躲在同一根木柱后面。 看样子他的主上还是躲在人身后受保护的。 刘饮陵持弓维持着迎战的姿势,见来人是青夔才松了口气,她放松戒备姿势,人也变得疲软,往后靠到一堵热乎乎的墙,才想起来王安一直躲在她身后。 “抱歉王大人。”刘饮陵放下弓箭,揉了揉酸痛的手臂,这具身体实在是太疏忽锻炼了,她感觉膀臂的肌肉像被撕裂了一样。 “无妨。”黎苍安从刘饮陵身后走出来,装作毫不在意,对着青夔问道:“如何?” 青夔遗憾地摇摇头,“属下无能,赶到时他们已经悉数服毒自尽,只看得出都是北狄人。” “继续搜。”黎苍安声音冰寒。 经此一夜,能招惹来这么多厉害的刺客围捕,布里科沁的首领即便再迟钝,也知道他们这群人并非简单的行商了。 于是首领言辞委婉地谢客了,尽管黎苍安的商队出手十分阔绰,但毕竟还是小命更重要,继续留着他们指不定要惹上什么大麻烦,布里科沁只是北狄边陲的一个小部落,只求安安生生过日子。 黎苍安也不死皮赖脸求留下,他对首领说会收拾好行李,他们两日之后就离开。 收拾昨夜北狄刺客的尸体时,玄卫们搬出了几十具被箭矢贯穿而亡的尸体,不禁感慨主上真是捡了个利宝回来。 “如何呢,王大人。”刘饮陵看着玄卫们训练有素,把尸体一具一具整理好,她就知道他们绝不简单,普通商队怎么会这么镇定自若地处理刺客尸体,昨晚还能那么有条不紊地迎敌反击。 刘饮陵猜测他们或许来自中原朝廷,有要务在身。 “现在您愿意带着我一起查案了吗?” 黎苍安目光沉沉,他没有立即说好也没有直接回绝,而是问:“为什么你如此执着?” 刘饮陵道:“我还有同伴在他们手中。” 她顿了顿,“在监牢当中被困时,被打时,有一位姐姐挡在了我身上,她舍身护住了我……快饿死了时,是一位比我小的姑娘偷塞给了我半个馍,偷藏铁丝即将被发现时,也是一位姐姐出声替我吸引注意,因而保全了我,在我眼中,她们已经是我的同伴了,当时趁乱,我没能带她们一起出逃,至今惭愧……” 晨曦的阳光逐渐洒下,黎苍安盯着远处地平线上缓缓升起的旭日,缓缓吐出一个字:“好。” …… 下午些时,黎苍安前去和布里科沁首领商议最后的一些事项。 玄卫们都忙着处理尸体和收拾行李,刘饮陵便随黎苍安一起逛到了首领毡帐附近。 刘饮陵的止步毡帐外,她看到附近有个箭场,便提议在箭场里消磨时间等黎苍安。 箭场里还有一些布里科沁的士兵在训练。 对于刘饮陵这幅明显的中原女人面孔,士兵们表情都有些惊异。 布里科沁的首领给了刘饮陵一名侍卫指引参观,侍卫懂些汉话,俩人能进行简单沟通。 昨夜迎击刺客,拉伤了手臂照理说刘饮陵不该再碰弓箭,不过架不住她手痒。 这可是距离现代一千多年的古代工艺,刘饮陵终于有机会细细查看了,她东摸摸西看看,时不时问侍卫几句。 忽然间,一个魁梧的身影挡在刘饮陵她面前,像一座小山一样。 面前站着一个彪形大汉,留着络腮胡,穿着重甲,十分有压迫感。 “出去。”大汉不屑地打量刘饮陵,他用厚重的夹生的汉话瓮声瓮气道:“这里可不是你这种人能来的地方。” “查干,不得无礼!”刘饮陵一旁的侍卫呵止大汉道,“这是首领的客人!” 查干眼神不屑,他用北狄话粗声粗气说:“就是因为首领总和这些狡诈的中原人来往,才会把草原弄的一团糟的,他们不仅用毒烟破坏我们的草原,还掠夺我们牛羊,不仅如此,还对我们百般嘲弄,看不起我们!现在就连神圣的试炼场都要来侵染了!” 侍从眉毛倒竖,“你个莽汉懂什么?” 刘饮陵维持着镇定,她止住了愤愤要打抱不平的侍卫,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迎上大汉的视线,“敢问大人,箭场哪种人不能进?” 查干伸手指她,“中原人,女人。” “我以为既然是箭场,便是为箭手开放的,我也是箭手,箭手至此,有何不可。”刘饮陵语气顿了顿,“同样,一把弓不会因为在草原男人手中,准心就好一些,也不会因为在一个中原女人手里,准心就差一些。” 查干不屑地“嗤”了一声,“你细皮嫩肉跟鸡崽一样,恐怕连弓都举不起来,额真贸然领你进场,是对我们布里科沁勇士的亵渎!” 旁边围观的士兵也跟着促狭地嘲笑。 刘饮陵面不改色,她把放在一旁桌上的重弓单手拎起来。 “第一,我举得起这弓。” 她单手拿起一支箭矢,冷铁箭簇扫过蔑视她的众人,最后被刘饮陵轻飘飘地搭在弓上。 刘饮陵拉弓,感觉手臂酸痛,过好在现代的经验都还在。 箭离弦,闪电般命中正中间的圆心。 刘饮陵岿然不动,她又试了几箭,依旧百发百中。 “第二,不知布里科沁的勇士,准头有没有我这个中原女人这么好。” 刘饮陵把箭筒里十支箭全用完了,箭无需发,每一箭都精准地命中了圆心。 旁边嘲弄她的大汉查干脸色僵硬了。 刘饮陵放下弓,徐徐看向对方,“如何,大人还觉得我进箭场是对您的亵渎吗?” 大汉查干抄手,目光闪过阴毒,“这个狡猾的中原女人施展妖术,我就知道你们中原来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出去!” 这个查干在士兵当中还很有威望,许多人本也对中原人有敌意,于是应和他道:“出去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