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靠华夏诸圣,我修仙成帝》 第一章:枯离之患,众圣之楼 一名垂暮老者,捋顺因连日颠簸而凌乱的胡须,望着滔滔江水,慨然喟叹。 一蓑斗笠,一柄鱼竿,临江水而坐,守日落而息。他睁开苍茫的双眼最后看了眼世界,心怀眷念,终逝! 暮春三月,阴雨绵绵,神州圣朝临江镇内,一座学堂前,书声朗朗。坐上是一位青年人,青色粗布,骨瘦嶙峋,但气质儒雅,清风朗逸,书卷气徐徐不散。 “今天的课便上到这里,大家回去记得温习功课。”人语轻轻,似春风一般。 “知道了,夫子!”人影三三两两,迫不及待地收拾起身上的物件,脚步声窸窸窣窣,往屋子外面的广大世界走去。 杨月溪看着人影相继离去,眼里带着些许笑意,与所有学生一一点头示意后,脚步缓缓,脸上苍白渗出大汗。 血管扩张之下,脸上显得格外“红光满面”,身子颤颤,咳嗽声似乎在鼎沸的人声中显得格外刺耳。 风声萧索,布衾单薄,一轮斜阳落日。杨月溪一步一歇,待走到自己的茅草房时,约莫过了三刻钟。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杨月溪如此已有十三年之久,从蹒跚儿童到弱冠之年。 这条路还是一如既往的难走呀! 杨月溪气喘吁吁地坐在一张上了年岁的椅子上,心中唏嘘,拔上裤脚,一截形同枯木的双腿放在旁边桌上,双手进行揉搓,似乎才有一丝肉色。 “夫子,我刚在后面,恰巧看见你回来了,今日训言有个别之处晦涩难明,恳请夫子解惑!”后方一个稚子扎着一个冲天鬏,双手做礼,恭敬问道。 “小阳明,可是何处晦涩,又是何处难懂?”杨月溪温和说道,神色了然,似乎早已料到。自从他得了这名为“枯离”的宿疾,每天便有学生来此为求解惑,十三年如一日。 说起来,杨月溪自小便是神童,三岁读书,五岁赋文,七岁便能为经典作注,风头一时无两。可能是天妒英才,患上这离奇病症,爬不得青云梯,坐不上状元楼,只能年少便为少年师,作一方学堂先生。 “夫子今日所言,教我们学为君子,可学为君子有何用?君子的标准又是什么?”小阳明话语稚嫩,却掷地有声。 这名为阳明的稚子是杨月溪最为喜欢的学生之一,学堂里数他最为聪慧,最能切中教义之要。 “君子守仁知礼,实现天下归仁,谋求天下大同;君子以德为基、求道立志、仁爱为本、修艺护身。”杨月溪轻抚小阳明额头,虽然低声细语,但每个字都振聋发聩,发人深省。 “学生明……白!”小阳明似懂非懂,但心中一颗种子悄然发芽,随后声音慷慨,不断拔高,许下第一个愿望,“学生以后一定做一个天下敬仰的大圣人,将夫子之学传扬天下!使天下人人遵仁义,学君子!!” “这是哪里?怎么回事?竟然听到了孔孟之训!是我耳朵出了问题了吗?”杨月溪突如变换了另一个惊讶至极的苍老声音。声响之大,吓得旁边小阳明怯懦退了三步。 他声音发颤,强撑着害怕,问道:“夫子,你没事吧?你刚刚好奇怪,说什么孔孟之训,可这明明是你自己呕心沥血,苦心钻研多年所成之学。” “没事,小阳明,今日天色已晚,回去路上小心些!” 杨月溪话语春风,将小阳明的疑虑打消。他变作一副精怪模样,一蹦一跳,可顷刻便恢复端庄步伐,微微转头,用余光扫视一眼才暗自松气。 杨月溪眼光深邃,一步一瘸地关上房门,眼神平静如同一潭死水,淡淡说道:“阁下是谁,如是那修道仙人,可不必捉弄在下一介孤伶凡人。” “枯离之症,长寿者不过双十。不过依我法门,可治!”杨月溪之口又是不自禁发出另一苍老之语。 “是何门道?有何代价?” “学先圣之道,晓贤人至理,胸中浩然千万意,何惧森罗万鬼?至于代价,助我便是助你,眼下我是惟一之法。” 一人之身,却是两人之口! “年轻”杨月溪眼中闪过精光,有些许意动,但同时眉头又紧紧蹙起。 沉吟一会以后,空荡屋子响起年轻的声音:“我同意了,只是我要如何助你恢复?” “苍老”杨月溪慨叹言: “我参道平生,却是寿终得悟。幸得天悯:体其心,怜其诚,恤其力。故赋我以新生。 “残魂宿体,前生修为付东流;精神尚在,诸圣法意汇道楼。为了保证它的运行,从现在起,我会封闭……” 【诸圣道楼开启!】 杨月溪脑海不复之前苍老声音,转而变成一串机械话语,同时一座高楼矗立在识海之上,散发无尽神辉。 【初步接触到孔圣核心道义——仁,获得儒道初级功法一卷。】 杨月溪脑海中浮现一卷经,书页纷飞,不一会便已黯灭消失,但记忆清晰无比。 《养气经》——一本关于养气的功法,对于见识过大世面的杨月溪来说,功法毫无出奇之处,比之市面上一些不入流之法或许更为稀烂。 唯一可堪亮点之处,便是提到“胸中浩然,百邪辟易”一句话,杨月溪看到此言,脸上露出痴醉之色,特别欢喜。 枯离也算得上是一种极为强烈的邪气,这本经法要意旨在浩然二字,以正激邪,以阳祛阴。不过要达到那种地步,不知需要多少时日? 心中有了希望,杨月溪心情激荡,心中郁结稍有开朗,神采也重现一丝飞扬之色。 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如今有了活命希望,还怕等不到开花结果那一天吗? 他心中暗暗慰怀自己,身体因为激动而颤抖。一个踉跄,倒在地上,他也毫不在意。没人知道他是怎样度过那一段黑暗时日,白天做人,夜间做鬼,连梦中,耳边传来的幻音都是厉鬼的尖啸。 他一拍脑子,收拾起心情,就地盘坐在地。对他来说,转换面孔早已家常便饭。 功法初运,除了体内个别窍穴稍有滞涩,其余穴脉皆是一路贯通。体内勾出点点光晕,随而变作小溪、江河,最后化为百穴汪洋。滔滔之水遍布四肢百骸,如幼虎撕咬着恶毒的豺狼! 黑色邪气丝毫不惧,这些年来,它早已鸠占鹊巢,盘踞在此,扎地生根。 杨月溪进入深深坐定当中,如果他能看清外面情况,便可发现形同枯槁的双腿。一会变做黑色,一会变做白色,气息时而中正,时而阴寒。 第二章:家累千金,坐不垂堂 翌日,鸡鸣三声,屋堂起烛蜡,微光摇曳,人影缓缓拾掇起衣裳,双手撑在床沿,勉力放下双腿。 “今日双膝有些麻痛,想来湿气又重了些,风雨欲来,内里衣物多穿一件吧。今天要对他们厉声些,竟然如此荒废大好年华,真是不成体统。” 人影下床,凝眉怒眼声带寒,吹灭旁边烛光后,一步一拐,徐徐而行,向着学堂方向走去。 远方一个人影走了过来,两只小儿冲天辫,一身粗布,在这微亮的天,被暮春风吹得瑟瑟发寒。 走过来时,一面柔嫩脸庞早已被刮得通红,口中吹出的气有些温热,双手揉搓,双脚直跺。 杨月溪脸色缓和下来,既心疼,又埋怨嗔怪:“夫子不是与你们讲了吗,你们这样日夜缠着问问题,这个解了,那个过来。我都没有时间编大道理诓骗你们,也要给我些空闲时间不是,免得我江郎才尽,连教书也教不了了。” 他轻轻捻起手指,在稚童脑袋上哐当一个凿栗。冲天小儿捂着脑袋,泫然欲泣,泪眼低垂,委屈说道:“夫子,今日天寒,敲起来格外痛。而且我娘说了,脑袋敲多了,人会不聪明的。” 杨月溪急忙将人影抚在怀中,双手轻揉着小童脑袋,说道:“虎儿乖,让夫子帮你揉一揉,就不疼了。” 风声呼啸,两人的长袍高高扬起,一大一小的身影渐行渐远,空中留下一串未了余音。 “夫子,今日问,何为勇?我日后想做一个冲锋陷阵,万夫莫敌的将军。” “等夫子理一理脑中思绪,编一编道理,你们这些人呀,终于让我开始难为咯。再大一些,我该如何教你们?” “夫子永远是夫子,虎儿打死也是不敢忘的,而且夫子学问比天大,恐怕我一辈子也难以达到您的高度。” 前方隐隐可见学堂轮廓,其中灯火亮堂,早已有朗朗书声传出。 “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来鸿对去燕,宿鸟对鸣虫……” 杨月溪艰难走上师席,戒尺一敲之下,众人消声,等着他的晨训: “穿石之力,非一日之功,弘毅之行,任重而道远。你们有如此恒心,为师甚感欣慰。但修行之法,重在张弛有度,文武之道,一松一紧,方为上乘。 “你们里面有的想做将军,有的想做贤人,有的学为君子之问,有的深研兵法纵横之道,更有雄心者,想去问询那渺渺仙道,空空玄门。 “这座学堂,我自七岁就当上了先生,你们便从十三年前追着我的屁股后问了十三年问题,有与我一般年纪或大一些的,也有垂髻幼童。 “我如老树,你们也是老树吗?你们其中有些早已能出师,去见识天地高广,为何屈居在这三寸弹丸之地?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我教你们明心悟理,是为了让你们如此荒废一身才学?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知行合一,可你们空读万卷书,还不如白丁万里行路所悟之理,知易行难,没有与你们说过吗?” 一连几问,本就虚弱的杨月溪更加无力,只能扶着旁边桌角。微微喘气停歇之后,手指颤颤指着底下一众人等,凶目更是盯着后方几个青年,继续说道: “孙武,你向来独爱战场纵横之道,沙场驰骋之招,为何前几日齐郡乐安府征召兵卒,你没有去? “张仪,你喜究人性制衡之学、横纵捭阖之策,前日秦郡赢家广招幕宾,为何没去?” “还有坐在后排的那几个——李广,张子房,越女青……,你们志在天下,为何要蜗居弹丸,谁能告诉我?” 杨月溪眼中带泪,咳中带血,泣血之语如攒心之箭射在几人身上。 底下众学生齐齐噤声,尤其是刚刚点名的那几人,大气也不敢喘,只能羞愧地将头埋在衣领里。 “如果这便是你们的道路,我教你们出来有何用,反倒不如目不识丁更好。” 他声嘶力竭地咆哮着,神情冰寒,皓齿染血,血丝在咳嗽声中,不断从指缝中透出。 即使如此愤怒,他的声音在众人耳中也只是蚊蝇般的细语。 他们齐齐向前躬礼,铿锵说道:“夫子,学生知错,此去不知何时能归,望夫子保重身体!”几人重重俯身一拜,带着羞愧面容,消失在弱弱春风中。 幼鹰展翅,雏凤鸣音! 杨月溪望着几人背影,怒火渐消,心中转而畅意无比,看着离去的众人身影,仿佛一轮烈日,布散耀耀光芒。 “好了,接下来你们继续早课吧。以后学完了,就可以走了,别占着地方,挡了别人的学路。” 杨月溪若无其事坐了下来,只是枯槁双腿传来的疼痛,钻心入髓。经脉纠结之处,如老树错综的虬龙根系。借着桌案,双手一遍遍抚顺盘结的经脉,直到有微热感传来,才凝眉展如天上闲云。 突然,一个声音传来,使得杨月溪才刚舒展的眉头骤然再起阴翳。 “小弟,许久未见,原来做了一方学堂先生。” 伴着一阵雄浑的步伐,人影逐渐清晰。 学堂众子停下书声,识得杨月溪的阴沉脸色,纷纷对来人表露出敌意。 病弱人影用戒尺敲了敲桌子,儒雅说道:“我平常就是这么教你们的?——远方宾朋,兴以迎之。这都忘了,今日下学之后,将此话誊抄一百遍。” 众学子齐声告礼:“是,夫子!” 人影停在门前,看着病残身朽的杨月溪喟然一叹。 众人看他一身穿着,贵气非凡。 先量服饰,身穿浅青飞龙衔珠袍,脖子处套着一件仙鹤环霄薄绿丝绸鹤氅,腰系貔貅纳金青玉带,环佩多雕饰祥吉瑞兽。 再观形貌,一双灵动狡黠狐狸目,山根挺立,恰似笔势间牵丝映带,勾连起双边山峦眉,飞鸿一点,气脉相连。面泛星月之辉,身显虎狮之势。 人间帝家子,琼楼宇中仙—— 真是神仙人物! 学堂众人心中赞叹。 “家累千金,坐不垂堂!你这千金子弟,寻我这陋室先生有何贵干?”随着人影走近,杨月溪神色也越发平静,语气中丝毫不见任何情绪。 这个指绕发梢的华贵人影正是杨月溪的大哥,年少十八,便已封候拜将,圣朝亲封英武侯——杨景桓。 他酸涩一笑:“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小弟如此学问,纵是刀兵也不敌你口中字句之利。” 第三章:天上仙门,昔日恩怨 杨月溪微微一笑,眼神闪烁,似乎在缅怀过去时光。正想着,耳边传来模糊的两个稚童对话。 “月溪,可是难得让我在厅堂里瞧见你这大文人,今日不泡在书房里继续研读诗书典籍?” “大哥,你又在嘲弄我了,我可会告诉祖母去。一级一级下来,可有你受的,只怕到了午夜也不能回房睡觉了。” “是呀,你就仗着祖母疼爱,有恃无恐,先告状给家里最大的那位,即使大伯过来恶脸相向,也拿你没法的。” 杨月溪眼光忽而变得明亮如星星,学堂众学生也从未见过他们的夫子有如此开心的时刻,纷纷投来好奇目光。 只不过,转瞬之间他变得阴云罩脸,似乎是忆起了不好的事情,脸色变得极为灰暗,周围空气骤然冷冽三分。 杨景桓看着如此情形,喟然一叹,似是知道其中根由,伸出的右手慢慢垂下,踏出的脚步也静静落在原地。 “小弟,大伯如今还在玄鉴司中遭受苦楚,你是否还要如此颓废下去?”他话语声微,似乎是怕惊扰到这位堂弟。 “呼——”杨月溪长缓一口气,回过神来,擦擦头上冒出的冷汗,继续说道,“颓废吗?我可不这样觉得,你们这些高门望族尚且不能从玄鉴司手中捞人,我一个废人又要如何去做?” 他淡漠望着眼前华贵之人,语气疏离,嘴角勾起一丝冷笑讥讽:“大哥,难道盛极神州的高门——杨府,如今也需要我这被除名的废子相助?只是可惜了,我自出府后,便枯离染身,恐帮不得忙了。” 说完,他将腿脚一掀,露出枯木双腿。恐怖的景象使得眼前人影瞳孔颤颤,脸色震惊,不自主踉跄退后几步。 “这是谁干的,告诉大哥,我必然为你讨回公道。”杨景桓虎躯一震,一股战场凶威弥漫,气势如不竭江水,沛然难御。吓得学堂众人脸色发白,身子瑟瑟发抖。 “此等奇毒,自然是天上之人‘布施’,莫说你等,便是圣朝大帝,亦然无力可解。”杨月溪静静陈述,仿佛在诉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紧要的事。 人影一顿,气势如入堤之水,空有余威,而无决势。不知是被高堤吓破了胆,还是在积蓄力量,静等破关的一天。 他踉跄往后退了三步,心底悲怆,语气却铮铮有力,带着血腥杀意:“此等庞然之物,大哥目前有心无力,但终究会有雪恨之日。届时,我会掀了这横于百姓之上的蛀虫们。” 杨月溪用力睁开双目,闪过莫名神采,口头却是一叹,说道:“大哥,此心甚好,但终究蝼蚁之力难以翻动大象之身,大哥不怕身死吗?” 杨景桓冷哼说道:“死?你大哥我驰骋沙场多年,千军万马尚不可夺去性命,他们又能如何?而且我是圣朝亲封‘英武侯’,动我也要掂量掂量代价。” 杨月溪目光韬晦,盯着眼前人影,似是想将他看个透彻。见他神情真挚,不似作假,心中淌过一丝暖流。 大哥呀,你还真是一片赤忱从未改,只是你的小弟,再也难以回到那个赤子纯心的时代了。人心诡谲,家仇在侧,我不得不汲汲算计,步步筹谋。 心中感慨完毕,他收敛起神色,对着堂下学生说道:“今日你们自由研学即可,我与我这亲人叙旧一番。” 底下众人恭敬回答之后,杨月溪温润对眼前人说道:“大哥,若是不嫌麻烦,过来背我一下吧,记得你上次背我的时候还是在十三年前吧。” “小弟……”杨景桓听完此话,展颜一笑,他知道小弟打开了心房,开始接受他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大哥了。 他来到身旁,看着枯槁双腿,眼中垂泪欲下,怜惜言道:“大哥找了你十三年,可没想你还是如此鬼灵精,竟然就藏在大哥眼皮底下,真是让我好找。日后大哥不会让你再……离开我了!” 说完,他低下头去,手上一股醇厚内息传入枯木残腿之中,轻轻抚顺着纠结的经脉,缓解他的痛楚。 在杨景桓的帮助下,杨月溪久违感到腿上传来一股暖意,从脚底延至全身。他的眼瞳此时也有些湿润,只是十三年的经历让他早已能自如控制表情。 “大哥走吧,再不走,我的学生课都不用上了。”杨月溪伏在背上,极为惬意地吸了一口气,感受着熟悉的气息,静静闭上双眼,享受着失散多年的温情。 学堂书声琅琅,门外步影摇曳,像极了一幅岁月静好的水墨画。 回到家中,杨景桓看着破旧的茅草屋,纵是铁汉此时也禁不住柔情,眼中蓄积的泪水终究决堤,成珠帘落下。 “小弟,多年来,苦了你了!”他千言哽咽,难以述之于口,心口更是如被一座山岳压落。 杨月溪脸上不见任何情绪表露,平静无比:“不苦,不苦!这世间有比我更加凄惨的人,我还留着一条命,有些人却是命也没了。” 杨景桓抬头一看,与那双淡漠的双眼对视,心中竟莫名多出一股恐惧感,一股凉风乍起,吹得他寒毛耸立。 小弟似乎……与以前不一样了! 他下意识裹紧身上衣袍,一语双关:“这风刮得真冷,让我一个久经沙场的人也感到骨子里发凉。” 杨月溪聪明如此,怎能听不出他言外之意,淡淡一笑,深邃的眼眸,眺望远方,寒光毕露。 玄鉴司内,苦狱之中,一道人影锁了琵琶骨,上了穿骨钉,也依旧抵挡不住身上滚滚气息,如渊如岳。 “杨廷和,你不知道吧,你的儿子被我们下了枯离之毒。没有记错的话,如今正是他弱冠之年,可也是阎王催命,到了毒发之期咯。” 一道华服人影手持皮鞭鞭笞在杨廷和身上,同时言语中多有嘚瑟。 囚人垂下的头颅骤然抬起,可怖的面容凶戾地盯着眼前玄袍华服之人,嘶哑说道:“我儿若是有闪失,我定搅得你们玄鉴司鸡犬不宁。若是不信,你可以问一问你那掌教老爹,我有没有这样的本事。” 华服人影一个二世祖,何时见过这等威势,当场吓尿。杨廷和嘴里当即冷言讥讽:“老子是个废物,生了个儿子也是如此窝囊。哈哈哈!废物老子被老子欺,窝囊儿子又被我儿子欺……” 话未说完,空中一只手掌泛起金光,狠狠抽下,一个血红巴掌印落在杨廷和脸上。 “杨廷和,一介凡人之力,也妄想挑战仙家威严。本座念旧日情分,姑且放你一马,若是再犯,株连之。” 杨廷和凶相瘆人,冷笑吟吟,寒气透骨逼人:“多谢你——‘我的挚友’——李昭明!” 其余狱中犯人感到一阵透骨寒意袭来,不由裹紧了身上带血衣袍。 第四章:兄弟谈心,杨府之危 杨月溪收回眼神,慧眼盯着正在低头为他抚顺经脉的杨景桓说道:“大哥此来,想必不是为了与小弟叙旧?刚刚之举既是真情,也是试探吧,是家族有恙?” 杨景桓未曾抬头,自顾忙于手上的活,一股炽烈的气息匀布在双掌上,以特殊手法揉搓着枯竭的血肉。 终于,血肉上的黑斑淡了许多,他才松了一口气,挺起身子,抹了抹头上汗滴,苦笑道: “小弟你这奇毒即使为兄以至阳之烈也难以削弱半分,只能起到缓解毒发的作用。 “家族自从失去了大伯这等绝巅之力,众强围猎,更兼玄鉴司从旁施压,如今早已四面楚歌,八方御敌。你也知道大家族的争锋,从来是见血为下,攻心为上。如今,他们早已张开血盆之口,静等山势倾颓之日,家族离心之时。” “哈哈哈!”杨月溪脸上流露出一丝讥讽,继续说道:“我怎能不知道,当初杨家不就是如此,才将我赶出来的吗?如今竟到了要向一个废子求助的地步,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小弟,家族也是迫不得已,当初为了保全你的性命,不仅大伯被囚禁,家族更是险些散尽底蕴。这才勉强让他们同意将你逐出家族,可是谁也没想到,他们竟如此狠厉,不惜使用下作手段,也要赶尽杀绝。” “可我与那人起争端的缘由是什么,家族难道不知?将自家子弟推出去挡罪,这便是千年门第,世代奉行‘众心大同,操戈向外’的祖训?” “小弟——”杨月溪声音略显无奈,沉吟片刻后,浑厚的嗓音继续说道,“你怨恨家族卸磨杀驴,无可厚非,虽然你被逐名,但你身上始终流着杨家的骨血。如若家族倒了,清算之时你也难以逃脱此劫,此为互惠之事,还望小弟慎思。” 听着耳中传来的谆谆之言,杨月溪心底对那个冷血家族越发厌恶,连带着对眼前大哥也越发不善起来。 他挥了挥衣袍,冷哼言道: “果然论冷血,还是要数贵胄大族为冠,一切以利益得失而量用人之策。大哥的意思,我可以理解为,如果我不回归家族,便是头悬铡口之下,身处绝地之中咯? “我本就身患死症,命不久矣,若是以为区区恫吓便能将杨某吓住,恐要让大哥失望了。危言而已,何足俱之?!” 杨月溪语如不化寒冰,冷气弥散,霜冻刺骨;神若无底深渊,浪涛难涌,水波不兴。 “小弟,刚刚给你抚顺经脉之时,发现其中,竟然有一股浩大精纯的正气盘踞,与那阴邪至极的寒毒相互对冲。虽然它现在很是弱小,但也足以延长你的毒发之期了。” 语虽关切,言外之意尽显,杨月溪又怎能不明白,出言相讥:“擅兵者,观其势,察其形,因地制宜,以势利导。这番危言相劝,大哥还真是——熟读兵书呀!” 杨景桓自信从容,身上显现出一股沙场纵横之气,平静说道:“兵行诡道,上者伐谋!大哥纵使韬略筹谋不如你,但多年带兵打仗,也有一二手段,掣肘他人。” 杨月溪眼光深邃,趔趄走到床沿上: “大哥谦虚了,你的天赋,别人莫知,可小弟多年相伴,还是知其一二。既然大哥‘良言相劝’,我也不忍你劳力空跑一趟,只要答应我三个条件即可。 “首先,如果玄鉴司上门,你们需要保护我;其二,我需要你掩盖我的病情,说是借助你的极阳之力才得以苟延残喘;最后,这些学生我不能不管,学堂也不能不开。” 杨景桓展颜一笑,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保证: “如此甚好,大哥为小弟遮风挡雨,理所应当。今日我便擅自做主一回,代家族满足你的条件,待我返回弘农郡,立刻操办你要求之事。” 杨月溪微微点头,嘴角勾起一丝笑意,转瞬即逝。他心中暗道:千求万等,终究是苦心不负,老天开眼,等来了一个机会;玄鉴司,我会一点一点成为你的噩梦,终有一天,踏破你的道统,让你为轻贱人命付出该有的代价。 “小弟,这是不是……,算了,有心也好,无心也罢,这件事终究是办成了。——对了,大哥既然找到你了,若是有什么难处,都可以与我说,千难万险,宁死不辞。” 杨景桓似有所觉,那一槛还未踏出,便转回头来,对上他深邃如星空的双眸。 “月溪在此谢过大哥,此去路远,小弟腿脚不便,就不出门相送了,顺便将门带一下,免得我下地一趟了。” 杨月溪低下双目,轻轻话语如春风拂柳,而后便不再言语,神情专注起手中的书来。 簌簌的脚步声在呼啸风中渐行渐远,直至消失。杨月溪微微抬头望向窗外,正好透过一隙阳光,他微微闭眼,细嗅花香,独享暖芒。 “今日的太阳格外刺眼呀,看来离烈日灼灼的夏季不远了!”他心中暗自想着,深吸一口气,继续研读起手中书本,时不时动动手指,写写画画,做些记号。 另外一边,杨景桓越走越快,旁边人眨眼瞬间,便已是十米开外。他们看见如此景色,还以为是看见了鬼,用力眨巴眼睛,结果依旧一样,人影在他们眼中,化作一连串的残影。 “原来不是眼花,是碰到了那些神仙了。”一个卖豆腐的老者眼中闪出羡慕的目光,摇了摇头后,继续吆喝,开始一天的生计:“卖豆腐了,今日新打的豆腐呢!” “老李,你是没有看到刚刚那个公子,那脸蛋,简直比天上的星星还好看。”旁边正在挥刀的妇人慈祥的脸上也露出一抹痴态。 “好了,好了!老婆子,一大把年纪了,还改不掉你这犯花痴的毛病。” “别说我,你犯了一辈子的神仙梦,不也到现在也没有忘掉吗?” 两人争争吵吵,却是使得前方赶路的身影一滞,回头看向两位老人,心中也带着一丝羡慕,空手甩出两瓶益寿之丹与一本养生之法。 “世人都晓神仙好,不知神仙也羡眼前人。人呐——平凡即安!”杨景桓亦是摇了摇头,心里黯然长叹后,继续前行。 豆腐摊前,那对老夫妻沟壑纵横的脸上闪过喜意,对着前方不停地俯首躬身,道谢行礼。 第五章:贴身护卫,再入道楼 弘农杨府,门口两个石狮雕像,口中衔着宝珠,两扇镶星大门高悬,一双青铜貔貅门扣,外有八十一层台阶铺陈,呈九九极阳之数,人踏阶而上,如上九天仙宫。 一道人影匆匆而上,直入仙宫。 里面陈设错落更是缥缈不凡,琉璃青砖,水晶黛瓦,朱紫高墙,多有龙凤之雕。九根擎天大柱耸立,高九十九尺九寸,上有螭虎绕柱,百兽奔腾。 宫殿起伏绵延若山,鳞次栉比,最高处隐入云霄,不处凡界之地。 其内人影错落,尽是非凡之辈,武道高手。明暗哨卡严密监控着府邸周围,一有风吹草动,府内众人便会立刻知晓,做出反应。 杨景桓身影如烟缥缈飞掠,瞬间便来到高处,叩响大门,恭敬说道:“景桓擅作主张替家族答应了月溪的三个要求,才换来他的松口,请老祖降罚。” 里面声音悠长厚重,带着岁月的斑驳感,袅袅余音经久不散,回荡在周围:“到底怎么回事?一言一行,细细说来。” “是,我先……” 杨景桓没有丝毫遗漏,将所有细节一一禀告,而后垂下脑袋,等着家族擎天柱般的人物对他进行裁决。 “没想到天上仙门如此狠毒。——算了,这是杨家欠他们父子俩的,”里面苍老的声音喟然一叹,如仙似圣的声音继续传出,“杨家虽然不如当年威风,但这三个条件还是可以允诺的。你做的——不错!” 紧接着,最高楼开了门户,随着门声骤响,一道人影缓缓浮现。看清出来人,杨景桓眼皮跳动,瞳孔骤缩。 里面继续发出指令:“暗影,从此刻起,由你贴身护卫那个小辈,他的性命务必万全,即使你永堕幽冥,神魂尽毁。” “是,老爷!”一道冷冽冰寒声回答,随后人影缓缓消失在原地。 他是如何消失的,即使在近处的杨景桓也未能看清,只一道黑光亮过双眼,骤然使他失明,之后,此地就空空荡荡了。 好惊人的修为,瞬息之间,咫尺天涯。 莫非这便是家族秘藏的乾玄卫?恐怕不过片刻,这人就会到达小弟身边了。 临江镇内,一道近乎透明的影子从街巷飘过,众人只感到一股凉风直袭面门。四处望了望,又没有看到什么人影,只当是幻觉,又继续低下头来,专心吆喝自己的手活。 杨月溪家中,忽而感到一阵清风拂面,他微微抬头,眉头蹙起而低语道:“怎么回事,外面没有风动呀?莫非——?前辈还请现身!” 可惜的是除了他的声音之外,周围没有任何动静。 “前辈既然不愿现身,晚辈也不便强求,在此先行谢过前辈护命之恩。”杨月溪放下手中古本,在床榻上艰难一拜,而后又捧起旁边书,沉浸看了起来。 “小辈,心性不错,也极为聪慧,今日起,本座便负责你的安全。为了你的隐私着想,这是一道传讯玉符,一有危险只要用力捏住它,我便会立刻出现在你周围。”嘶哑的声音如同幽灵低语,在他耳畔乍响。 在他面前一道近乎透明的影子显现,能看出来是一个人的轮廓。 “还是前辈考虑周全。”杨月溪嘴角一撇,露出一个满足的微笑,显然是对这次杨家的安排极其满意。 没想到我那冷血家族此次之举,倒是超乎预料,本还以为会召我回去,没想到竟是完全放手,自由行动。 看来家族里也不全是酒囊饭袋之辈,狺狺狂吠之徒。这样既能让我对家族升起一丝好感的同时,也能顺理成章地监视或说成联络我。 杨月溪虽然知道这是家族在跟他刻意示好,心中终究还是升起一股微弱暖流。 透明人影深邃的双眸落在杨月溪身上,心中暗道:遇事沉稳,处事果断,身处逆境而韬晦藏锋;胸有纵横之计,面无聪慧之容,真是一门双杰,天骄父子。 随后,他便化作一阵风扬长而去,至于去往何地,落在何处,杨月溪便无从知晓了。 他手掌紧紧攥着传讯玉符,指节因用力而咯咯作响,呼吸也因激动而比之前急促些许。显然他的肢体动作出卖了他,并不如面上一般从容。 杨月溪望向手中之物,深吸之后,摇头一笑,嘲弄起来:“看来我的功夫还是有所欠缺的,要真正做到临深渊而不惧,视险壁而不慌,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不急,不急——!潜龙勿用,或跃于渊。” 他一遍一遍抚着自己越发躁动的心,终是心湖结冰,不涌波涛。长舒一口气后,继续拿起跟前的书读了起来。 只是他读着读着,心中不由想起一件事,心念一动,脑中高楼发出神光,他的意念进入了诸圣楼内。 只是这里面空空荡荡,惟有一点星芒闪动,其余地方一片黑暗。 他好奇点了一点那个光团,里面掉落一本书籍,金丝勾成一副圣人讲道图,裱在玄色书皮之上,上有两个朱红色的大字——《论语》。 杨月溪眼瞳一缩,拿书的手因为激动而颤抖不休,因为仅是这两个字,一股如仙似圣,万世不朽的气息滚滚扑面而来。 翻开微微泛黄的书页,耳畔似是回响着圣人传道,百贤辩理的渺渺大道玄音。 只是里面的内容一时间竟让他有些吃惊,这上面如同什么:学而时习之、有朋自远方来、人不知而不愠等云云之语。与他说的有些言论高度契合。 “难怪这个前辈说听到了什么孔孟之训,原来如此,这‘子’便是名之孔孟的圣者或孔、孟二圣的意思吧。” 杨月溪如获至宝,心神完全沉浸在这大道至理当中。只是等他想再翻一页时,纵是全力,书页也纹丝未动。 【宿主身上儒道之修尚不满足第二页开启条件,请精进修为后再来。】 一道机械性的话语解答了杨月溪的疑惑,但同时他发问说:“请问修为如何精进,有何评判标准?” 机械性的话语在脑海响起。 【若是检测到宿主儒道修为突破,自会有所提示,宿主无需担心。】 道楼一震,光芒一闪,杨月溪便被拒之门外。一股心悸感顿时席卷心头,接着是频出冷汗,精神萎靡。 原来进去一趟这么耗费精神心力,如今正是多事知秋,不可轻易耗尽心神,以后还是少去为宜。 而且,它也讲了,若是有所突破,我会第一时间得到提示,届时再来也不迟。 杨月溪心中思计明白之后,便不再纠结此事,看着天光将暮,一时竟忘了腿上之疾,落下床沿,颤颤巍巍点起烛火。 他后知后觉,凝望着自己的双腿,低声喃喃:“咦……?竟没有发现,身体好像轻灵了一分,想来定是刚刚看圣贤书的缘故。” 第六章:前代夫子,杨家进镇 过了些许时日,白天杨月溪照常上课,晚上回到茅舍便独自计划学堂扩建的相关事宜。 这一晚,他揉了揉疲倦的双眼,打着哈欠舒展身子。 “好了,终于是将前期筹措给弄完了,接下来就可以进行改造了。”说完,他便吹灭蜡烛,就地一躺,再也不能抵挡昏沉的睡意,一觉好梦。 朝晖初映,人影靡靡!他慵懒地睁开惺忪的睡眼,看着桌旁的图纸,拿起玉符,说道: “暗影前辈,近日我这学堂扩建计划也初具雏形了,还劳烦您通知那边,可以着手施工了。 “此番改建,除了保留旧有模式之外,还增设了一方武堂,可供众学子演武强身。若是前辈不嫌弃,不若改头换面来应聘一个武道先生如何? “另外,若是家族阵法师有闲余,还请贵手相助,帮我在学堂之地,简单刻画一些防御阵法。” 玉符闪过一道青光,里面传来幽语:“本座倒是无碍,至于其它,还需要请求老爷,等我消息。” 临江镇外,赤水之畔,一个渔翁静憩闲钓,周身威势不显,恍若一个真正的普通人。面容虽然沧桑,着一身粗麻衣裳,但精神矍铄,淡然出尘。 像是那游戏红尘的仙叟之流,虽是布丁之身,却有鸿儒之质。一双眼睛格外有特点,其中苍茫如岳,渊深似海,仿佛在那样一双慧光面前,所有一切都将无所遁形。 这正是临江学堂的前代夫子——渊流,也相当于是杨月溪的老师与救命恩人。因为在他落难之时,得幸遇到渊流悉心照料,不然早在七岁,杨月溪就一命呜呼了。 期间渊流的学问之深之广,使得杨月溪这等天骄子也打心底拜服,更是乞求收他为弟子,授之以学。 “今日这江水平静得很呀!水浪滔滔反倒没事,就怕表面不兴之波,暗里却是暴流汹涌。也是时候该做些防备了,不然少了钓鱼这份闲情,人生可真就少了一份趣事了。” 渊流说完,捋了捋江风吹乱的胡须,晃悠悠地收拾鱼篓与竹竿,沿着羊肠之道缓缓而行。 学堂内玉符闪光,里面的消息让杨月溪眉头一喜:“老爷同意了,明日你需要的人力物资便会到达。” 接着他双手示下,底下众人看到之后,纷纷停止口中诵读声,等着杨月溪的训示。 “明天开始,学堂扩建,你们可在家自行学习,等新学堂完成,再过来吧。” 众人脸上闪过一丝喜色,余光一瞥台上之人后,表情转瞬变得肃穆起来,纷纷答道:“学生知道了。” 杨月溪看着众人脸上表情转换,心底暗自一笑:果然还是小孩子,贪玩的天性无论如何也是难改的。 翌日,人影浩荡,多如长龙。 临江镇有几人见识过如此阵仗,一时间城门两旁,万人空巷,人声鼎沸。 城楼上的兵士本来如临大敌,待看见树立起的青麟啸天旗,以及上以金丝缝制的一个巨大的杨字后。顿时放下戒备,收起武器,眼中闪过丝丝羡慕。 城中的百姓大部分也是新娘上轿——头一回。只觉得外头人马贵气非凡,威势惊天,心中不禁好奇来人到底是何身份,有何意图。 人声嘈乱,人影错杂! “老李,这些人穿裘戴冠,一看便有天大来历,不知来这偏远小镇有何要事,也不知是福是祸。” “你这没把门的刘歪嘴,不盼点好,反倒触起眉头。惹恼了这些人,捏死你不过是一口气的功夫。” “愿好,愿好!贵人临贫瘠之地,不是有恩,便是……” “呸呸呸!你这祸嘴,早该给你拿针线封住。” ………… 杨家众人看着眼前斑驳的城墙,与破旧的城门,对于过惯了富庶奢靡生活的他们来说,来到此地如同发配到苦寒贫瘠之地一般。尽皆眉头紧蹙,心中已然对那素未谋面的请求之人心生不满。 队伍中,那些高傲的阵法师已经愤而低语! “家族怎么会派我们来如此不堪之地执行任务?” “若是想下放我们就直说,为何如此拐弯抹角。” “也不知哪脉小辈,竟如此怠慢我们,等这次回去定讨要个说法。” ………… 杨月溪趔趄走来,耳中正好传来刚刚议论之语,嘴角撇出一抹神秘微笑,心中已如明镜。 果然人老成精,还是有些小看家族这些老怪物了。虽然下注于我,但还是想看看我的真本事。这是以退为进,后发制人——高明的手段! 杨月溪与旁边的平凡老者说道:“前辈,你说族中老祖到底想不想让我扩建这个学堂?” 旁边人影响起幽幽之语,听其语气,赫然是改头换面的暗影。 “老爷的心思莫测,他的用意谁说得准呢。——不过,一个小狐狸,一个老奸贼。你们这些人呐,真应该开口就给杀了,一有机会就要卖弄学问,故作玄虚。” “哈哈哈,前辈抬举了,狐狸比我聪明得多,可不会在同一个坑里摔两次。” 杨月溪语中含着深深的讥讽,脸上显露出一丝阴冷神情。 “好了……,对你的往事我也略知一二,知晓你还有怨。你不也一样,在对家族进行考验吗?两次跟头就更是无稽之谈了。” “前辈说我们两个倒是直爽,可是将自己忘了,老而不死谓贼。” “都是千年的狐狸,谁也别说谁了,不如想想如何破局方为切要。” 对完话,两人会心一笑,看着长龙大军直往城北而去。 杨月溪一只手搭上暗影双肩,无奈说道:“前辈你神通广大,麻烦带着我跑一跑吧,不然宾客齐至,而主人未来,这于情于理,多少有些丢脸。” “你这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也有窘迫的一面。” “这好像才第二次见面?前辈,你这睁眼说瞎话的能力已经炉火纯青,差点就让我信了。” 见拆穿了,暗影也没有丝毫尴尬,反而厚着脸皮承认了下来。 “老年人了,一时记性好,一时记性坏的。勿怪,勿怪!” 一边说话,一边提起杨月溪便奔走而去。只是一刻钟,便从城南到了城北的临江学堂旁。 若不是担心所提之人身子脆弱,走得太急怕被猎猎风声撕成碎片,他来到此地,不过瞬息之事。 杨月溪身形瘦弱,此时却像是青松一般,站得笔直。 第七章:学堂易名,杀机初显 “你便是那请求家族出力的族人?你到底给家族祖宗灌了什么迷魂汤,竟会答应如此荒诞的要求。” 白公羊须的老翁盛气凌人地指着杨月溪的鼻子怒骂,指头颤颤,显然已经怒不可遏。 “这位是家族中首屈一指的阵师——废苍生,即便是老爷亲临也得让他三分锋芒。”暗影在一旁指明,神情戏谑地看着眼前旁边小辈。 “你这等小子,有何本事?观其身子,羸弱不堪;识其本命,死气环身。”又一位跳了出来,这人丰神俊朗,风采如月。他则更加犀利刻薄,直点他的命门。 “这是家族中另一位与废苍生大师齐驱的锋海之主——锻神锋大师。老爷在此人面前,也同样数次吃了闭门羹。”暗影继续落井下石,言中充满挤兑之意。 杨月溪心知来者众人在隔岸观火,若是不能将头者的下马威压下,自己的指挥恐难以服众。 “小子拜见两位大师,晚辈虽然不才,但也知道令行禁止的道理,若是军中有祸乱军心者,早已死于严法之下,还能容你等猖狂。 “若是高明者,无论低洼地还是高山林,步履当如平地;若是粗拙者,便是金銮殿,紫禁城,也难以留下寸足之印。” “小辈莫想使用激将法,”废苍生轻蔑一笑,手负背后,尽展自信,继续寒声讥讽,“若是以为这样,便可以让我们消了心头恨,那是妄想。” “平常我虽然与废苍生那个老头有所不对付,但是你这激将法未免太过小儿科了,对我们没用。”锻神锋脸上则更加刻薄,羽扇轻摇,自信从容。 “是吗?既然如此,为何外敌在旁虎视眈眈,你们还能如此相互轻薄对方。而且,我何时说了离间之语,你们先行将自己的弱点暴露,无疑是愚蠢的一招,之前或许我还能高看一眼,但是现在看来,你们倒是不足为虑。” 杨月溪弱不禁风的身子经寒风一吹,顿时抖擞数下,但脸上的讥讽神情却更加浓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这是杨月溪一贯奉行的准则。 他嘴角撇出不屑的笑容,指着众人,继续嘲讽道: “看看你们,看戏的,出头的,以及事不关己的。这便是你们的联盟,虽然同出一族,同敌对外,但不过是溃逃之军,败走之将,触之可破,言之离心。 “你们恃才傲物,可中间也有一个才字,我未看见半分才,只见一群人在这里狺狺狂吠,大放厥词。若是你们觉得我不够指挥你们,又何必来此遭罪,早早走了便好。” 一番言辞犀利之下,杨家众人早已见识到面前黄口之儿的话语机锋,心中对此行倒是多了几分兴趣,少了些抵触。 最开始两人虽然被训斥得脸色铁青,可还是哼哼唧唧,坚持己见,顽固不化。 杨月溪虽然感到身子越来越虚弱,但还是强硬挺起身子,心知此时若不能乘胜追击,一旦等他们缓过来,届时气势衰竭,必被他们掣肘。 “而且,你们一开始也说了,这是我向家族的请求,而不是命令。想必你们出发前,家族已经征询过你们的意见,既然你们接受了请求,为何到了地方才开始反悔。 “家族之令怎能如此儿戏,或者说你们阳奉阴违已是常事?若是如此,我自当请家族老祖收回成命,从此过后,再也不为难家族祖宗。——暗影前辈,还请你将我的话传达给老祖宗。 “你就说:‘月溪无能,不敢驱策众多能人前辈为我行事,还请老祖另寻他人。’若是如此,暗影前辈,你也得以恢复自由之身,两全其美,何乐不为。” 他在给众人上眼药的同时,也在疯狂向他们心理施压,两相齐下,使得他们只能接受这次任务。 “哼!” 废苍生与锻神锋齐声冷哼,虽然被一个小辈给怼了,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可心中却是带着一丝高兴的。因为对他们来说,漫长岁月里,已经见过了太多的奉承者。 两人相视一笑,而后又冷面相别,这便是他们日常相处模式。虽有同心力,但无对眼缘。 “怎么,你们都不说话了,我可以开始布置任务了吗?”杨月溪环视垂头众人,心中了然自己算是过了这一关了。 他不由松了一口气,只是气一泄,顿时胸口熬心般的剧痛如海袭来,而后逐渐扩散到全身,让他再难以自由把持自己的身体,踉跄欲倒。 此时,旁边的暗影手掌传出一股浩大神圣的内息,源源不断流入杨月溪亏空的身体里,这才勉强止住他的颓势,不让他在众人面前倒下。 “没事吧?”暗影低声问询。 “多谢前辈,一时无碍,不然垂成之功,尽付流水。” “你这小子,估计连我也算了进去吧,不然怎会将时间掐得如此精准,刚说完就一副病娇态。不愧是杨廷和的儿子,连无赖也学去了精髓。” 杨月溪没有辩驳也未答应,只是一笑而过,待身体缓了缓,便立刻给众人布置任务。经过刚才一遭,他们心底虽然还犹有犹疑,但身体却是诚实,话之所指,行之所向。 “我的要求很简单,你们将我后面这座学堂,在原先基础上,再扩大两倍,里面需有演武场,修炼地。另外在学堂外设立防阵、杀阵、迷阵、困阵各一道。牌匾要给我按最好的来做,上面就书‘百家学堂’。” 玄鉴司苦狱中,一道中年人影带着微风般的笑意,眼若秋水,吟吟盯着囚架上的带血身影,说道:“老友,我没记错,贤侄的二十岁生辰应该快到了吧,我这做叔叔的,怎么也要过去表示表示。” “李——昭——明!你若是动我儿子一根手指,我必将玄鉴司弄得鸡犬不宁,鬼魂满地。”漫血的人影——状若厉鬼,貌比阎罗——咆哮说道,愤怒已然让他失去了理智。 “你这脾气秉性还是一点未变,修习之人,心猿意马,不断凡尘怎可行?”李昭明小人得志,继续嘚瑟道,“放心,本座好歹也是一司之主,送出去的东西自然不会太差,为了保险,我还特意派了寂灭卫派送。” “李昭明,当初我真是瞎了,竟然与你这种狼子野心之徒,卖主求荣之辈做了挚友。你莫让我找到机会,不然我将成为你们全司上下共同的梦魇!哈哈哈。” 杨廷和怒而反笑,身子卷动上方寒铁锁链,一双血目紧盯眼前人,以此来掩心中悲痛。他心知李昭明狠厉,一旦出手,必是霹雳手段,一招毙命,所以他也未存杨月溪还能活着的侥幸心。 第八章:仙家布法,武夫演武 几日后。 玄鉴司外,一道人影缓步踏出山门,一步入了凡间。 他深吸一口气,心里畅意舒怀,手中拿着一个盒子,背后负了一柄寒锋。 他便是李昭明派出来执行任务的寂灭卫——柳飘絮。 “果然,还是凡间的气味清新,就是少了一点熟悉的气味。” 柳飘絮背后利剑受到感召,寒锋刺目,剑鸣怒吟。 伴随有一股杀气徐展,萧瑟的剑意如北风卷地般袭来。 “这才是寂灭的气息!” 柳飘絮眼神淡漠,右手掐定一个御剑诀,冯虚御风而去。 人影飘飘踏剑,恍若天神出山巡游。 御剑同时,双手结下复杂手印,一股邪恶气息溢出。 话分两头,临江镇诸子学堂—— 不知为何,杨月溪心里突生一股警兆,心潮激荡之下,疲软的身体再难以招架千思百虑的精神。 直直往后倒去的人影再次被一只手攀上,给他顶了回来。 “你这小子,明知身子体弱,还如此逞强,难道这里没有你监工便不能竣工了吗?” 暗影摇了摇头,话语中带着一些嗔怪,连日来的相处,似乎他是真的动了怜惜之情。 “前辈,不知是不是天人感应,我心湖突生预警,仿佛有什么大祸将至。” 杨月溪心慌而至气短,急促的语气使得暗影凝眉紧蹙,心头暗自思考刚刚话语。 难道真的有什么祸事,可是这里集结了杨家大批武夫,阵法大家,有什么人敢在这时候老虎面前捋其须? 难道……? 暗影眉头一紧,心底突然想起杨景桓所述之语。急忙将手搭在杨月溪的身上,探查其骨龄,严声一问。 “你今年二十岁?生辰多久?” 杨月溪识人脸色,心中了然眼前人怕是有了猜测方向,并料定此番定是棘手之事,不然也不至于让这个极致武夫纠结至此。 他当即严肃回答:“今日正是三月望日,离晚辈生辰不过十天之期。” “还好,还好!还有十天……”暗影嘴边呢喃窃语。 “前辈,想来那个灾劫就在十日之后吧。” “无需担心,杨家即使虎落平阳,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欺负的,好好筹谋你自己的事情即可。——这天有我们顶着,还塌不下来。” 暗影说了一通安慰话,便匆匆离去,似乎有什么要紧的事。 望着急迫背影,杨月溪心中淌过一丝暖流。 “小月溪,他们各个衣着不凡,怎会来这弹丸之地,甘心为你扩大学堂?”一个麻衣老者缓步而来,正是学堂前夫子,渊流。 “夫子,你怎么不在赤水畔钓鱼了?”杨月溪恭敬作揖,行了弟子礼,言语和煦,“想来也是,学堂易名如此大事,你又怎能不来。” “你这小子,动不动尊老爱幼,就知道挤兑我这个老人家。我来此纯粹是闲来无事,最近赤水暗流汹涌,钓不上鱼,正好看着你这小子闹出如此大的动静,过来看看热闹。” 渊流指着杨月溪的鼻子笑骂,而后撸起袖子,放浪形骸地瘫软在一张躺椅上,拿起旁边的葡萄,一个劲往嘴里送,一边说话,一边吐籽。 “你这小子,我这闲人都没有你这么享受,又是太师椅,又是瓜果佳肴,真是难得的好日子。” 杨月溪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拿着一张凳子搬到渊流旁边坐下。 春风吹皱两人衣角,恍如一幅静谧安然的岁月图卷。 “嗝——!” 渊流站起身来,抻了抻肚子,顺畅腹内积食之气,而后摆摆手头也不回走了。 突而一阵清风吹过,绕过房角,吹向远方。 “奇了怪了,刚刚那一股风还有些沁骨,现在这一股风竟然有些温润。春风呐,还真是多变!” 杨月溪挺起身子,小声嘟囔,脸上露出些许愁容。 前方人影双耳一动,似乎听到自己学生口中抱怨,回过头来,嘴角含出一抹莫名笑意。 两人交谈的功夫,暗影早已运转武道神通,身上沛然气息翻涌,百穴奔流。 一步间,周围景物光怪陆离,瞬息变幻。 “老爷,暗影有事相报,”一道暗影无息潜入宫殿门墙之内,幽幽发声,“十天之后便是月溪小子生辰,玄鉴司恐有动作。” “真当我杨家无人了吗?既然如此不顾我杨家颜面,你也就不虚客气了,该杀便杀。” 声音从黑暗的宫殿里传来,看似古井无波,却蕴藏着腥腥血气、凛凛杀意。 “是,老爷。——李昭明此人手段狠辣,从来不打无准备之仗。暗影斗胆请示老爷,允我带出修罗枪。” “你这老小子,这才过去几天,他便能让你心甘情愿亮出武器?” 里面人一阵讶然之后,继续严声追问:“你可是考虑好了?此枪被你掩锋多年,一旦出世,势必风波难停。” “这只是以防万一,世间旧事不知多少,又有几人能可言全,有时候,抱着一丝侥幸未尝不是坏事。” “既然你已经考虑好了,我也不阻拦你。”人影沉吟片刻后,里面缓缓出现一个枪匣,比暗影还高了些许。 暗影将匣子负在身后,转身便走,没有一刻迟疑。 宫殿骤然关闭。 学堂处,杨月溪看着出现的暗影,背后更是多了一个匣子,有些惊讶:“前辈,你背后这是……?” “武……器,我是武夫,需要武器才可将一身战力发挥至巅毫。” 杨月溪心中更是不妙,眉关紧锁。 这次你们到底是派出了何等人物,竟然使得暗影前辈如此慎重,语气中竟似有些底气不足。 “劳烦前辈护道。” “这可不是为你护道,而是有人想踩杨家脸面,老爷让我杀他威风而已。” 暗影死鸭子嘴硬,偏偏不承认自己是为眼前之人护道而战。 “无论如何,终是受了前辈大恩,月溪无以为报。”杨月溪言语真挚,字字肺腑。 暗影颇有受用,傲娇地摆了摆手:“多年未曾把过武器了,技艺也不知生疏了没有。” 说完,他将枪匣放在地上,随手抄起一根木棒,开始演练起来。 杨月溪在旁边看得如痴如醉,心神入迷。 纵使他出身显赫,父亲更是赫赫有名的武道大家,能见识到此等惊世枪招的机会也是罕有,更遑论他人亲自授道。 只见前方舞棍之人,时快时慢,时沉时轻。 力道、速度、准度收发随心,枪招更是不拘于形,只精于意。 随着棍落在地上,其中蕴含的磅礴巨力轰然爆发,将长棍寸寸震碎,化作齑粉。 “许久未练,这些招式竟然有些生疏了。——月溪小子,你凑合看吧,即使我枪招不如之前凌厉,你吃透一两招也足以受用无穷了。”暗影紧蹙眉头,眼中似是有些不满。 第九章:四道阵法,天赋惊人 接下来几日,生活平静得可怕,仿佛风暴前夕最后的宁静。 扩建的学堂经过众人几日奔波,已然初具规模。 来者无一庸人,更有两个顶尖的阵法大师,对造物的要求严苛得令人发指,过度追求完美,引起底下干活的人满腹牢骚。 不过,杨月溪却是越看越满意! 因为在两人的暗暗比试之下,不仅建筑华丽,令人眼前一亮,其周围阵纹密布,更是完美无缺。 锻神锋羽扇轻摇,嘴角撇出一丝不屑:“废苍生,你这三途苍生劫,阵法威力貌似就那么回事,哪有你吹嘘的那么厉害。” “鼠目也有一寸光,不知你……?”废苍生不甘示弱,虽然话有未尽之词,但言中之意显而易见。 “来此七日,除了一个杀阵能让你略微有些存在感之外,可有其余成就? “我七日布下三阵,玄奇之处更甚你那破阵。” “拙劣的模仿品,速成的消耗品罢了! “你那困阵——玲珑八宝,看着唬人,实则不堪一击。只要倒转五行,逆运八卦,触之即破。 “再说迷阵——森罗万象,其中魍魉催命,魑魅夺魂,看着恫人,不过障目把戏。 “最后便是防阵——六道归墟,不过是将我的三途苍生劫改了一下,变作了六道轮回。” 本来还在干活的杨家人听见耳朵边传来嗡嗡不休的嘈杂语,不免有些愤怒,刚想回头训斥。 众人齐齐望去,不禁面色一变,原来又是两个“冤家”在那里窃语争辩。 他们纷纷放下手中活计,开始逃离此地。 以免走得慢些,遭到战火波及。 两人你来我往,脸上青筋怒张,唇舌往来如刀剑争锋。 “两位前辈,应该口渴了吧?喝杯水再吵,不然等回去了可是难得有这样日日相碰的机会。”杨月溪端了两杯水过来,眼角寒笑,话语和煦。 “小辈,偷听别人讲话,可是一个无礼习惯,枉你诗书满腹,却做隔墙耳,也不嫌丢了名节。”废苍生一口饮尽,转移目标,开始训斥。 “这话我倒是赞同——满腹经纶子,偏做屏息贼。真是好一个学堂夫子!你如此下作,也不怕你的学生尽学了去。”锻神锋嘴舌更毒,直将那无端之人比作下流贼寇。 你们两个现在倒是团结,我好心过来送茶还送出毛病来了。 杨月溪双眼一翻,心中对两人腹诽不已。 “两位前辈不愧是首屈一指的宗师人物,稍露才情便是天工造物。眼前玉阙真是以前的茅舍吗?!” 一记马屁颇为受用,两人眼中对杨月溪的厌恶又减轻了一分。 接着,杨月溪趁热打铁,提起正事:“两位前辈,如今阵法已经完成,是否可以将这掌控之法授予晚辈?” “掌控玉篆还需两天才能制好,你静心等待两日吧。”废苍生没有过多废话,手脚麻利地捡起地上灵材。 锻神锋高傲回头,也是不再搭理眼前催工之人。 他们丝毫没有注意到杨月溪眼中淡淡的忧思。 虚弱人影紧攥着胸膛,掀开衣物,皮肤上附着淡淡黑色,散发出邪恶气息。 两天吗,时间倒是刚好卡上了,只是不知在不到一天的时间里,能不能将阵法完全熟练。 杨月溪静静叹了一口气,往家中而去。 似乎面对即将到来的威胁,饶是他有着千般智慧,一股无力感也从心中油然而生。 任你智算筹谋,终究……还是要落到实力上面来。 实力……哎……,若是我——! 杨月溪眼中黯然一闪,五指紧攥,指节不由发出脆响。 两日后—— “杨家小子,这便是学堂阵法令牌,需要配合手诀使用。现在我教你杀阵手诀,其余三阵你找锻神锋讨要。” 片刻之后,杨月溪轻微点头:“前辈,你这手诀我已经记下了,我即刻去找锻神锋前辈。” “莫要诓我,你先施展一遍给我看看。” 杨月溪停下脚步,在废苍生眼前演练起来,虽然第一次施展有些生涩,但无一步骤、手势错漏。 “记忆力尚可,你去吧。” 废苍生双眼平静地盯着他,挥手赶人。 看着杨月溪的背影,他长叹一口气,似乎在为一块璞玉惋惜。 “前辈,我来此求三阵手诀。”杨月溪一路小跑过来,身上微微出汗。 “我就说废苍生的阵法不怎么样,连你这个毫无修为的凡人也能记住手势。我这可是有些难,今日先教你困阵手势。” 锻神锋说完,不留杨月溪辩驳机会,便开始在他眼前演练起来。 “你就在这里练习吧,”锻神锋自信转身,倚靠在旁边梁柱上,闭目轻言,“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 “锻神锋前辈,我已经学会了,你可以教我下一道手诀了。” 话刚说完,杨月溪便感到一股怒气直袭面门。 人影睁开双眼,寒声而言:“好不务实的年轻人……”话还未完,手中羽扇一顿,脸上闪过一丝不敢置信。 “前辈,如何?”杨月溪提起胸膛,一副胜利姿态。 锻神锋心中虽然惊异杨月溪有如此天分,可看着平静的脸庞,他的火气便不打一处来。决心挫一挫他的锐气,让他知道什么是谦虚。 “看好了……!”他说完,手指舞动,残影如飞。 杨月溪目不转睛盯住人影快速掠过的手势,又在脑中以慢速度拆解一遍。 锻神锋手指停下瞬间,杨月溪嘴角勾起一抹从容笑意,手指舞动,竟然不差分毫,恍若之前便接触过这方面。 “锻神锋,你这三道手诀他学了一刻钟,学我一道手诀也学了一刻钟。这便是你那‘三个高明’的阵法吗?” 废苍生尾音刻意拖长,似笑非笑盯着一脸铁青的人影。 “你——?哼!” 人影冷哼一声,没有过多辩驳,拂袖而去。 虽是欢喜冤家,两人心底却同时为眼前人的天资再次扼腕。 如此良才,却是碌碌之资,真是造化弄人。 天妒英才,可惜……可惜了。 杨月溪眼中闪过一丝喜色,随之而来是两眼一黑,往前一扑。 “喂……,怎会如此虚弱?!”废苍生飞身向前,急忙接住倒下的人影,脸色大惊。 他急忙扒开杨月溪的衣服,胸膛上的黑色已然如墨,邪恶气息直让废苍生皱起眉头。 “原来如此,好狠辣的手段!” 锻神锋听到声音急速赶来,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是……?” “枯——离!如此狠辣手段,仙门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卑鄙。”废苍生咬牙,罕见发怒。 “而且,毒有异动,定是有人暗中催发。难怪他这几天忧思忡忡,想来是知道仙门来人了。” 两人同时拿出传讯玉符,对着里面大声一斥,便掐断了通讯,此时的他们竟出奇默契。 第十章:月溪生辰,飘絮登场 今日正是杨月溪的生辰。 远方,一道人影匆匆入城,满面风霜,亦是不掩身上出尘气质。 “躲在这里苟且余生吗?虽处偏僻,但周围环山抱水,倒是一片宝地。——眼光不错!”柳飘絮一脚入城,喃喃自语,轻描淡写间,便定下了他人生死。 “激流越大,上来的鱼便越发珍贵,竟是难得一见的青虹鲤。发财咯……!” 鱼身五光十色的,煞是好看。 渊流坐在赤水畔,怡然自乐,慢悠悠取下鱼钩(笔直且没有倒刺)上的稀罕物,放入鱼篓中。 柳飘絮五官灵敏,各方所见所想,皆能具象。他听到此话后,心里无来由地怦怦直跳,让他一阵蹙眉。 这就是一个老渔翁,全身气息也是凡人无疑,为何我会心血来潮? 他回头张望,两人正好对视,渔夫身上的腥气直让他胃里泛起呕吐感。 这么一个浑身臭气的渔夫,我竟会想到那些隐世大能,来到凡间,竟是灵觉也钝了三分。 他晃头一笑,认为刚刚不过是自己的错觉幻想。 随即,脚步如飞,向着目标奔去。 渊流眼睛望着离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寒意。 玄鉴司吗?不过是一个得了天运的仙道小派,竟也如此张扬,作践人命。 柳飘絮恍若有感,似乎自己被一头雄狮盯着,一股凉气直透脊背。 他额头上竟然被吓出了细密冷汗,瞬间回头望去,还是那个人影,还是那个笑容。 奇了怪了,难道今日真有什么大能无聊嬉戏人间?刚刚那股威势好像洪荒猛兽一般汹涌,我竟感到自己如同天岳下的一粒微尘。 柳飘絮眼中狐疑,为了保证行动万无一失,他反复仔细打量眼前凡人。 司主所赐秘宝都没有动静,真是白担心一场。 他感知到怀中那面镜子,并无任何异动,心中大石方才彻底落下,大步向前迈去。 临江镇北边,百家学堂。 此时,这里热闹非凡,所有人都沉浸在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当中。 学堂学子齐众再此,俯身躬行弟子礼后,便相继道出祝福。 “夫子,阳明祝你顽疾早愈,心事皆成。” “夫子,虎儿祝你身体康健,万事如意。” “……” 上方主位上,杨月溪望着底下这些学生,眼睛深处是无限的自豪。 这就是我杨月溪教出来的学生——人人龙凤! “后生,我托我家主人意,特来为你祝贺。” 一个盒子,凭空飞来,稳稳落入他的怀中。紧接着,一道谪仙人影伴随着漫天柳絮,缓缓落地。 杨月溪打开盒子,里面只有一个琉璃玉瓶,上面雕着一面玄鉴,并印刻有玄鉴司三个字样。 “贤侄,这里面装的是清风破煞丹,司主听闻你横遭凶祸,心中自责内疚,特遣我下山一趟,送出此等宝药。” 即使这里很多人在场,柳飘絮也丝毫不怯,侃侃而谈。 “昭明叔叔还真是‘有心’,劳烦前辈回去告知叔父,日后若是有机会,我会亲自登门拜谢!” 杨月溪脸上从容,行使主人作风,起身相邀,示意柳飘絮入座。 好一个小子,明知我过来索命的,还能如此从容,光是这份气度,便足以称作人杰,可让我高看一眼。 他脚步踏踏作响,入座最前面几个位置上。 不知内情的人真以为这位只是过来送礼而已,望着重礼,不免流露羡慕神情。 其余知情人则阴沉盯着眼前这位索命主,与之一同恶脸相向的还有一众学子。 此地众人中,就属他们心性最为单纯,对善恶的感知也最为敏锐。 一场宴席之后,此地人影只余三五! 柳飘絮率先开口,打破了冷场:“杨家还真是不留余力,一座破落学堂也值得他们费心劳力,不顾一切?” 杨月溪淡然自若,从容应对:“学堂是传承,这可是祖宗学问、先圣根基——不可不学,不可不修。” 两人双关之语,继续交锋。 “昭明司主念侄心切,况且你也有报谢之心,不如趁此机会随我一同前往玄鉴司。正好令尊也在,父子团圆,岂不美事?” “多谢美意,只是我想着借助他人之力踏临山门,显得敷衍,只有自己一步一步踏上去,方是真挚。” “如此,便是在下得罪了,司主给我下了死命令:‘若是没有贤侄面貌,你也不必回来了。’为此,还请小友上山一叙,慰怀司主思念之情,也救在下性命于水火。” 两人言辞交锋未果,他心知即使再如何“好言相劝”,眼前人也不会屈服于他,倒不如强逼。 “玄鉴司柳飘絮请招,你们谁来?” 一股寒气无风飘零,一道剑气凛冽逼人。 “杨家乾玄卫——暗影。” 影子化虚为实,变作幽幽人影。 两人气势磅礴,留在此地的人中,只有杨月溪如大海中一叶飘蓬,饱受水流激荡。 锻神锋手中羽扇变作两柄华锋,立于主位前方。 废苍生手召出一柄重剑,大巧不工,持器警示周围。 “两位……前辈?” 杨月溪感知到两人身上武道修为,心中一惊。 废苍生骄傲言道:“不必惊讶,能成为顶尖的阵师,我们的修为自然不会太弱。” 锻神锋看着杨月溪一脸意外,心中闪过一丝得意:“虽然比不上他们两个,但是保证你的安全还是绰绰有余。” “多谢两位前辈护道。” 杨月溪恭敬一礼,这几天来,他弯腰行礼的次数连他自己也有些记不清了。 柳飘絮侧身持剑一截,顺着攻势卸下来人武道杀招,缓身退了三步,双眉一蹙:“阁下武道根基如此深厚,不知玉楼开了几层,神宫辟了几座?” 暗影棍法行枪势,虽是无头之枪,却有凌厉杀伐:“你也不差,进退有法,行招有序,若不是知你身份,我真当是一位高明武夫。” 一番试探,两人竟谁也没落着好处。 他们仔细观察着双方的一举一动,眼神交感,脑中凭空具现双方接下来的行招可能,力寻破绽。 “两位大师,你们手中可有趁手的枪,要重,最好是一千斤往上。”暗影对着后面两个人影一声大喝。 柳飘絮眼中精光一闪,嘴角勾起一抹从容笑意,似乎寻到了枪招之中的破绽。 废苍生不知从何处变出一杆长枪掷出。 锻神锋罕见没有争锋,他走的飘逸招法,平常所用之器也俱是一些轻灵物件。 枪影飞掠,两旁的气流颤鸣,惯性附带的力量结合枪身重量,其力足以贯金穿石。 如此力量,竟被暗影单手虚握于掌中,轻而易举舞动枪花:“好枪!” 枪身立地一颤,人影脚上用力一蹬,旋身突进,枪势如下山猛虎,千军莫敢撄锋。 柳飘絮剑若鬼魅,招法无形,速如飞电,直攻人身弱点。 第十一章:武道对决仙道 两人俱是高手,招式未至,意势先行。 只见周围方寸间,尘土飞溅,风尘狂舞,尽是他们对招之后产生的余波所致。 招式看似中正,实则密布杀机;看似笨拙,实则千招化归,毕其一式;看似软绵无力,实蕴千钧。 “你的剑法真是应了你的名字。飘絮随风,疾影无形,——好剑……好剑法!” 暗影一枪挑飞柳飘絮手中利剑,称赞起来。手上丝毫未曾手软,抓住一瞬机会,枪行骤雨,一招快过一招,一力强过一力。 平势即刻瓦解,只因他心神有不慎,顿时被拖入密集的枪网,再难以挽回颓势。 “砰!”一声响动,势大力沉一个崩枪,落在柳飘絮背上,一击让他身体受创,五脏俱裂。 不得已,人影强硬抓住枪身,手掐剑指,远方利剑应召飞来,直奔暗影头颅。 暗影见此,回环转身,弯曲枪杆作挡。 两器相击,一股巨力从虎口传入身体,两道人影反震飞出。 “你是不是再想,明明一剑戳中了我的破绽,为何会失了先机是吗?” 暗影与败将攀谈着,自从他动用术法开始,这场纯武道搏杀便是柳飘絮输了,并且一败涂地。 柳飘絮擦了擦嘴角溢出的鲜血,眼中闪过一丝阴鸷:“还请解惑。” “若是以仙人自诩的人尽是如你一般,那就好了……! “连与我初交手的敌人都能看出来的破绽,我为何没有修正它?用晦而明,藏锋守拙不是没有道理的。 “不得不说,你观察得很仔细,当我运招之时,会下意识将右脚踮高少许。你是不是认为这样虽然使出枪速度更快,但同时也让身体重心不稳是吗?” “原来如此,那出枪一瞬的后手露把,枪杆离腰也是精心设计好的吧?” “非也,纯武道拼杀,我自然要让你三分,免得日后江湖人说我以强欺弱。” 暗影一句话让本就阴翳的柳飘絮,心中怒火更盛。 “一介凡夫,安敢欺我如此?!” “这便让你把持不住了,看来‘仙人’也不尽是出尘之辈。你说我凡夫?可你却妄想用凡间之学击败凡人,你们的自视清高,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更何况,初叩仙道大关的炼气修士,谈何高高在上,俯视众生?!” 暗影眼中怒火滔天,一身如海杀意再也遏制不住。 疾如闪电的一枪,沛然莫御,锋芒仿佛可以洞穿山岳。 “哈哈哈!”柳飘絮剑锋横亘在胸前,旋转急鸣,飒飒作响,“脱去凡人身,一步入仙门,纵为仙中蝼蚁,亦是人间霸王。尔等冒犯仙门威严,罪无可赦。” 手中利剑发出一道惊鸿赤光,红霞漫天,宛若夕阳。 “飞絮剑诀——血漫珠华。” 一片红海落下,飘零万朵飞花。 “咚!”足以开山摧城的一枪在空中凝滞,枪身弯曲,如同被一股巨力强行扳拢。 “愤怒吧,恐惧吧!这便是你们惹怒我的下场。” 枪身开始崩毁,裂隙以极快的速度蔓延至整个枪身,一触即破。 飞花万朵开始凋谢,炽烈如血。 临江镇所有人都躲在屋内瑟瑟发抖,慌忙跪在地上,乞求上天垂怜。 “大师,你这枪好用是好用,就是有些不经用。” 废苍生冷哼一声,似是不满:“这枪不过闲暇之作,粗制滥造,自然不堪抵挡此等威力招法。” 暗影长叹一口气,轻轻擦去匣上灰尘,轻柔说道:“老伙计,我们好像很久没有一同并肩作战了,如今我便再取一些仙卒血,贺你出世。” 只见人影说完,匣子一阵剧烈抖动,显然迫不及待。 不待暗影出手,一声颤鸣,血红色的枪尖已然破开木匣。 青色枪身煞气环布,纵是天上的柳飘絮看见此等凶器也不禁心中一悸。 不知沥了多少人的鲜血,才可造就如此邪器,枪中已然生灵,不论材质便已经是难得宝物。 更遑论材质难得,竟是地脉深处的九幽冥晶所铸枪身,百炼寒铁所打造的枪头。 柳飘絮见猎心喜,眼底贪欲横生。 “你是……!”废苍生与锻神锋两人指着眼前暗影,齐声大惊。 杨月溪听到此话,心中好奇,欲开口询问,只是话未出口,便听暗影声音传来。 “两位大师,还请保密。——天上‘剑人’,欲得此枪的人不下千数,你猜他们都去哪了?” “他们如何与我何干,此枪不是你等所能拥有,双手麻利地奉上宝物,本仙家饶你一命。” “笑话,宝物能者居之,你若想要,有本事便夺去。” 暗影脚步一震,修罗入手,一身气势消散,返璞归真。 在场几人看着一身气势归于平凡的暗影,眼中毫无轻松之意,反而愈发凝重以待。 柳飘絮更是一阵心悸如潮涌,他知晓此人武道造诣惊人,但没有料到如此强大,隐隐有登临武道巅峰的迹象。 同时也为杨家死保杨月溪这个决定而吃惊。 暗影此时耍枪如同小儿一般,处处是破绽,处处有缺漏。 “柳飘絮,让我见识见识你的仙法,不然凌虐起来,太过无趣了。” 武夫开口叫嚣天上仙卒,将他视作不足为惧的跳梁小丑。 “同样的话,我也回敬给你,极致武夫,杀起来才有意思。” 两人一番言辞犀利之后,开始蓄势运招。 柳飘絮诵念仙家真言,手指掐诀如飞,开始沟通青冥天地。 顿时,风起云涌,电闪雷鸣。人影立剑指天,以剑为媒接引天地极力。 “飞絮剑诀——列缺飞雨。” 顿时,学堂之上,天色渐暗,一片雷瀑激流直下,一道白虹飘忽乱舞。 杨月溪仰望天上雷云,眼光灿然,心驰神往。 若是我的修为还在,此时也不必劳烦两位前辈守护在侧,若是他们加入战斗,这人恐早已身首异处了。 一道爽朗大喝打断了他的心思。 “有些门道,可要对付我,还差了些火候。”暗影挥枪强势登天而去,敛藏于内的气势骤然迸发,如渊如岳。 他以身躯硬撼滔天雷海,狂舞银蛇。 “看好了,这是人间武夫的反击,碧落枪法——枪惊青冥。” 只见枪势如龙,勇猛激进,纵是雷海广阔,也难挡勇武之躯。 “断岳截渊。” 枪势再变,锋锐枪意透过雷海,直袭柳飘絮命门。 猝不及防的一枪,他无力变招,只能以剑作挡,抵下这弑命之锋。 还未等他发招,只听得雷海一声响动,顿时化作漫天碎影,消失无形,天光重复。 “你们这些只求仙法,不练根基的伪仙人,又怎会知道武道厉害。刚刚不过虚招,便让你不行了?如今实招杀至,你毫无手段应对,还是乖乖授首吧。” 柳飘絮骇然一声,怀中一面玄鉴光芒大作,从里面缓步走出一道玄奥莫测的人影。 看见来人身形,杨月溪眼瞳一阵收缩,杀意如海,翻涌不休。 第十二章:玉楼十二,神宫有五 “贤侄,近来可好?廷和兄对你倒是想念得紧,日日对着我嚎啕。” 人影面带微笑,话语更是殷殷关切,却让杨月溪满脸狰狞,杀机密布。 “昭明……老狗!终有一日我会踏上你的宫殿,踩着你的司座,看着你黄土高拢,丹旐高悬。” 他颤颤指着,面对眼前这个恶魔,他实在难以保持从容。 呼吸急促,脑中仿佛又忆到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只见人影一个接着一个,诡异地立在原地,眼神空洞。 前方人影手指舞动,面容和煦,却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陶醉的”众人纷纷拿起手中刀剑抹向各自咽喉…… 记忆逐渐重合,那标志性的微笑,是他此生最难忘却的梦魇。 “哎……,咱们叔侄俩之间应是有着误会,等我将你‘请’到山门中,我们再好好解开这个误会。至于现在,这些挡路客,我需要挨个解决干净。” 李昭明神色平静,仿佛众人性命对他来说,比之嗡嗡蚊蝇还来得轻微。 “修罗枪客,鬼惧神愁。一百多年前的传说,我应该尊称你一声前辈。”他望着底下暗影,微微点头以示。 至于锻神锋与废苍生两人,他便是提都懒得提。 “时代在变,人也在变。你们这些人早已成了这个时代的踏脚石,——这样,我给你们一个机会,只要能让我退后三步,这场争斗就算你们胜利了。” 李昭明挑了挑眉,双手负于背后,睥睨在场众生。 暗影紧握修罗枪,手汗浸出掌心,顺着枪身落在地上。 此时,他感到全身被一股被莫测的气势锁住,寸步难移。 李昭明恐怕修为更近一步了,纵是全身气势收敛,也有如此威压,当真可怕。 手中修罗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决意,枪身急剧抖动、颤鸣,以此方式来回应自己的抉择。 “好伙计,跟着我,可是让你受苦了。”暗影轻微一笑,尽显从容,轻轻抚动着枪身。 李昭明似乎感到底下一股不弱的气势奔腾,他往下俯瞰,犹如猫戏老鼠一般自信,静观着事态发展。 “李昭明,我是时代的余烬,你没说错。”暗影将战力提至极尽,甚至不惜流逝生命,狰狞怒喝,“可你就是不该——视他人生命如儿戏!” “如此说来,前辈倒是大慈大悲。可即使如此大爱的你,那一杆枪上所沾的血液足够淹没整个临江镇了吧。” “我是一个屠夫我认,可你敢吗?我杀的,也是杀我的;但你杀的,他们开始有想过杀你吗?” 一连两问,泣血之语,字字戳心!饶是以李昭明的强辩,一时间也无力反驳,只能空自嗯呀半天。 “无力反驳了?我让你看看武道通神,亦不俱‘仙’!” 暗影人怒枪鸣,背后升起一座玉楼,气息不凡,层有十二。 而后再起异象,体内五脏,齐齐具现五座神威宫殿:心火宫,肝木宫,脾土宫,肺金宫,肾水宫。 “黄庭起玉楼,五脏现神宫,不错不错。若是再进一步,前辈便能触及体内八景,勾连天地;若是再探及六气之密,建起秘府,说是千百年来武道第一也不为过。” 李昭明一挥手,随手囚来风雨,拘来天雷。 生死面前,反倒平静,暗影仿佛在与老友交谈。 “你说的那些留给后来人吧,什么八景天地,六气秘府,我这一辈子恐怕达不到了。” “既然如此,还请前辈……休息!” 休息二字刚落,李昭明的掌心雷瞬发而至,虽是普通玄术,仙门中人人可学,但能运用如神的可没几人。 天道威严的雷法轰然乍响,众人耳旁犹似响起天公怒嚎的声音。 迸发的气势,落在地上,激起滔天气浪。烟尘散去,玉楼泛起神辉,依旧屹立。 圣朝明文:道者之争不涉无辜,否贼帝者亲临,诛族灭宗。 若不是忌惮圣朝大帝兴师问罪,此招之下,临江镇只怕会瞬间变作一座血城。 即使如此,周围垣壁依旧难逃一劫,幸好周围房舍没有几个人住,否则后果难堪设想。 “此招是我花费一辈子光阴,反复搓磨的一招,却始终不得缘法,如今倒是得窥门径。”枪客轻轻摩挲着手上的枪,如同在做最后的离别。 暗影一身气势归于平凡,眼神平静淡然。 另外一处,渊流大手一挥,一股神秘力量流转升空,清风浩荡,雷法余势尽消。 他眼神深邃,面容冷漠,似乎一切他都毫不在意,淡淡说道:“这一招竟蕴含细微的道法真义,倒是有些天分。若是不死,来日八景密地终有你的足迹。” “一世光阴成一招,如此便称作你为光阴吧。修罗终诀——光阴!” 暗影大喝,他的头发在快速变白,他的身体在迅速枯萎,连带着他的神魂也在不断消散。 只见枪芒越发璀璨,神宫灼灼如日,玉楼熠熠生霞。 玉楼生神,漫步向前,挥手捏碎神宫,自行造物。化作一柄神弓,以枪代箭,以箭指天。 李昭明终是失去了方寸,此招竟然让他感到了陨落之威。 看着杀招越来越近,他的眼神变得愈发阴翳。 “今日便让你见识见识本座妙法,碾碎你等武道信念,绝了你们唯一希望。” 他色厉内荏,终究暴露了本来面目,感受到底下射来的不屑目光,心中杀意越发暴涨。 “玄鉴妙法——纳须弥!” 人影手中宝鉴腾空,发出渺渺道音,镜中天地流转,高山耸立,大海奔腾,就像是另外一片天地。 只见神人之箭划破虚空,被玄鉴纳入一方须弥天地当中。 宝器颤动不休,镜体开裂众人看到修罗枪在里面驰骋,万物莫能与之相抗。 随后,长空一啸,威势不减,捅破云天。宝鉴再也抵挡不住威力,碎成片片镜叶。 “好惊人的威力!”李昭捂着胸口的碗口大洞,口中不断溢出血渍,“可惜了,只此一招而已,若是再发一招,今日本座也难以保全性命。” 修罗跌落在地,伴随着萧瑟风声,呜咽作响。 此时,暗影再也坚持不住,身躯开始如瓷器一般崩裂开来。 杨月溪看着壮烈一幕,记忆再次涌上心头,血泪横流,他再也抵挡不住心中恐惧。 “不要……不要!”他发疯一般地朝天嘶吼,指甲嵌入肉里也浑然不知。 本就郁结的气血,更遭心火煎熬,口中连连吐血,萎靡在地,不能动弹。 暗影脸上露出闻道而死的笑意,挥霍余力,从怀中掏出一本破旧秘籍,与修罗一起送到了杨月溪的身旁。 随后,空中想起英雄落幕的绝唱: 年少不明流水意,兵戈争利血横流;沉锋悔造平生业,洗尽浮华见道楼。 第十三章:阵法显威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杨月溪呆坐在地,如是游魂。 怀里抱着青红色的修罗枪,手中攥着一本破旧的泛黄书籍。 十三年后,又是梦魇一般的微笑摧毁了安宁的生活! “李昭明……李昭明啊!!”梦呓的嘶吼,羸弱的身体与融进骨血里的仇恨。 种种情绪交织,杀意开始侵蚀脑海。 他借助修罗强撑起身体,踉跄地摆开架势。 虽然他与暗影相处不过十几日,但俨然处成了忘年交,双方都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慨。 枪锋依旧犀利,可持枪人终究不是那个强横武夫。 不过缓行两步,枯离开始迅速发作,再多愤怒也改变不了现状,人身遍布灰色,犹如将死枯木。 “贤侄,你这一方似乎没有人可以阻拦我了,还是同我回去吧,徒增伤亡无益。”李昭明如同天人,俯视着底下众凡人。 “可莫要小瞧了废苍生,废剑诀——淬血开锋。”朴实无华的一击,力比千钧,白云盖顶,剑刃直击头颅。 “江山锦绣,墨染千秋。”锻神锋一声冷哼,步似魅影无踪,身如云烟缥缈。 剑光惊鸿,河山泼墨如画,寒光初现,明如日月之辉。 “废剑诀,当称一个废字,取得好!”李昭明闲庭信步,夹住重剑一弹,人影便倒飞而出,再难行抵挡之力。 不疾不徐,以指代剑,与另外一道轻灵剑光对招。 “太慢,太慢了,”他摇头叹息,许是玩乏了,眼中闪烁厉光,“剑舞不错,剑武就差了一些,你也去躺着。” 场中一片狼藉,李昭明缓缓走来,步声沉重,催命而来。 难道就这样了……吗?! 杨月溪血红色的眼睛愤怒盯着漫步走来的人影,内心愤怒的呐喊,似乎又带着一丝绝望。 “这里不是还有四座法阵吗?你们就不想垂死挣扎一下。”李昭明戏谑出声,眼睛促狭望着三人。 “我知道你想杀人诛心,一点一点碾碎我们的自尊,好让我们终日活在恐惧当中,可我偏不如你意。”杨月溪费尽余力,口中尽是奚弄。 “不不不,”李昭明伸出手指,急忙否认,“我只是觉得这游戏结束的有些过快了,其实,不用你开阵,我也有办法,让它运转起来。” 当即,手印相继施展开来,与之催动阵法的手诀丝毫不差。 三人眼瞳一阵紧缩,心中皆是不可思议,想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看着他们面带疑虑,李昭明虽然没有多说什么,但眼中的得意之色,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 杀阵开启,恶道之中,亡灵悲恸。 望着杀阵凶威如海,他自信负手于背,以睥睨之态强势入内。 三人手指颤颤,空空指着前方,眼露希冀,嘴角呢喃,似乎在祈祷奇迹发生。 天可怜见,仿佛真的听到了他们的祷告。 阵内传来一声惊恐之语,三人齐齐往阵中探去。 只见李昭明披头散发,身上更是伤痕累累,眼神颤动,再也不复之前从容。 “怎么……可能?!凡人法阵,怎能会有如此威力。” 地上三人你望我,我看你,一头雾水。 “废苍生,这是你布下的……阵法?”锻神锋当面一问,他不敢相信这是废苍生所能布下的阵法。 纵然他的法阵与锻造技艺在整个圣朝都赫赫有名,但也只是在凡人中独步而已。 “虽然我很想承认,但你会信吗?没想到临江镇里竟然有如此大能,若是我们随家族回去,今日这个局面,想必也不会改变分毫。” 锻神锋安下心来,与废苍生一同紧紧盯着面前阵势变化。 他们深知此人的造诣超越了他们认知,若是从中受益一二,或许会帮助他们叩开新世界的大门。 “我随手改造的阵法,你们倒是看得认真,既然如此,就让你们看个够。”赤水畔,老者神秘一笑,手中落子,虚空瞬间凝结出一个棋盘。 虚空凝棋,白者四面楚歌,后势倾颓,被黑子逐渐蚕食地盘,形成屠龙之局。 阵中,李昭明身体越发疲累,精神也越发涣散了。 阵势再变,三途化作六道,中间一座玲珑塔拔地而起,天上密布的乌云,是哀嚎的魑魅。 “这……这……是我的三道阵法?”锻神锋眼角压不住的喜意。 四道阵法围住中间大龙,李昭明目光有着一丝阴翳,更多是骇然,心中暗自愤恨。 这阵法到底是何人所布,竟连我也看不出奥秘。杨月溪,你的后面到底是何高人?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斩草除根,杀之后快,不然也不会让本座陷入今天这等窘迫的地步。 “虽然你是化龙之鲤,但终究没有越过龙门。老老实实待在池中不好吗,非要出来惹事?” 渊流蹙眉,再次落子。 虚空中也突兀落下一颗白子。 瞬间,白龙向死而生,竟是活了过来,再次与黑子形成对峙局面。 法阵中,本来无暇的气机有了一丝凝滞,李昭明抓住机会,逆运五行,破了玲珑宝塔。 而后,鼓足一口真气,再次连下三阵。 三人再次见到他,眼神中闪过一丝嘲弄。 李昭明胸中杀意涌动,开始行气施印,毁灭气息弥漫。 他即将下手时,一丝轻微异响使他鼻翼翕动,眼瞳骤缩。 思量半晌,最终还是将手中雷诀掐灭。 “倒是低估了你们的手段。山水自有相逢,来日再会!”李昭明临走前不忘放出狠话。 嘴里又默念了一段玄音。 此时的他干脆卸下伪装,虽然忌惮于杨月溪背后的高人,不敢要他性命,但让他痛不欲生还是能做到的。 仙门讲究因果,既然高人你先插足我李昭明的因果,那也休怪我,将报应落在月溪小儿身上。 李昭明冷哼一声,身影化作点点星光,消散在天地中。 柳飘絮看着自己的主子消散,自然不敢多留,一溜烟便跑了。 他对今日异况,心里实在悚然,汗流浃背。 废苍生大惊失色,眼球颤动,心情许久难以平复:“这竟然只是他的道身?!” “真是一个怪胎,武道废柴竟有如此仙资,不过二十载岁月,便已是一方仙门之主。”锻神锋咳出胸中瘀血,万分感慨。 “若真是废柴倒也罢了,若是刻意为之……反倒显得可怕!一个人能隐忍二十年,想想便有些不寒而栗。” 两人还在讨论李昭明的狼子野心,一道痛苦的呻吟打断了他们的沉思。 “啊……啊……啊!”杨月溪身子蜷缩一团,瑟瑟发抖,身上邪异无比,气息无力,已然处在寂灭边缘。 【检测到未知力量入侵识海,开始防御。】 他脑海中那座道楼散发神性气息,不朽不灭,中正浩荡,这才让他保有一线生机。 第十四章:压制邪气 一场风波暂息,一场危机又起。 废苍生与锻神锋两人急忙爬到杨月溪身边为其输送内息,以压制他身上的滔天邪气。 只是邪气扎根已久,输送的内气如同无根浮木,好了不过片刻,便已经泯灭在汪洋之中。 他们当即加大了输送力度,一股强大的暖流顺着手心传入病人的四肢百骸。 因为他们感知到在他体内有一股精纯的极阳之气,正是这股气导致了他能撑到现在。 两人缓缓引导自己的内息透过邪气重重封锁,汇入枯败的黄庭。 黄庭者,武夫之枢,总理身体之精,掌一身形意。 武夫修精,主以身体开发为切要,高深之处,身如大罗,不朽不灭。 不过此等境界何其惊人,谁也没有真实见过,传说之言,不足为考。 仙家修意,讲究以气运势,翻江倒海,追星逐月,倒转天地大道为己用。 有人亲眼目睹,仙家巨擘一袖乾坤,转眼间斗转星移,日月西沉。 操控天象已非凡人之属,故以仙冠之,至此,仙门大道成为道修之正统。 黄庭内阳气得到滋补,威势渐壮,“幼虎”生起找爪牙,欲撕破毒障冲出。 只是“狼群”过多,又有先手之优。因此,几番下来,光明欲灭,幼虎衰微。 后面两人也愈发虚弱,本就有伤未愈,更是再添新伤。他们身上涔涔汗雨直落,连带着手心光芒也开始明灭不定,如风中烛火。 “锻神锋,我们估计……救不活这小子了?”废苍生话语中带着一丝颓意。 锻神锋脸上浮现不甘的神情,一向高傲的他,又哪里肯低头认输:“哼!枯离不过如此罢了,一个废了修为的小子尚且能压了它十几年,我们这等修为难道还能不如他?” 杨月溪终于恢复了一丝意识,眼皮微微掀开一条缝,虚弱声音断断续续传进两人耳中:“前辈……不必白费……力气了。” 他心中尽是悲意,往事酸楚侵占脑海,一时间竟是万念俱灰,俨然渐露出下世光景来。 废苍生恨恨言道:“杨家小子,你当初对我们的犀利嘴哪里去了?怎的如今便是认命了?若是如此,当初何必让我们过来帮你修缮什么破落学堂,烂了不是更好?” “锻神锋原以为你是一个不同人,可如此来看,也就是一个‘殊途同归’的胆小鬼罢了!” ………… 两人轮番言语相讥,意图唤醒他的生气,燃起他的斗志。 只见杨月溪毫无反应,死气弥生之下,身体发冷,越发僵直了起来。 两人一看,急忙撤回了双手,各自冷哼一声,撒手冷观。 突然,一股浩荡气息引起两人警备,拿出武器打量四周。 只见一丝煌煌如日的正气,从地底升腾而起,落入杨月溪的身体里。 仿佛起了连锁反应一般,枯离遇到此光,唯恐避之不及。 伴随着毒力退却,地上的人影开始恢复本来血色。废苍生与锻神锋相视一眼,急忙将自己残余内气输送过去,痛打落水狗。 与此同时,里面残存的浩然气也开始汇聚最后余力,与其余三股真气里应外合,终于合力压制住枯离奇毒,重新逼迫至双腿上。 “刚刚那股气息究竟是什么?”杨月溪鬼门关前走过一遭,回过阳来,当即沉思突兀出现的浩然气力的来源。 缓缓走过来的人影,打断了他的思虑。 “小辈,真是命不该绝,这样都能让你挺了过来。我们也该回去了,家族事物繁琐,能离得开一天,离不了两天的。”废苍生轻拍杨月溪的肩膀,说出由衷话语。 锻神锋什么也没有说,转过身子,傲娇走远,只是左手负在背后,拇指微微翘起。 杨月溪诚挚说道:“今日之恩,月溪没齿难忘。”同时,他在心里还附和了下句:今日之仇,来日也当“厚报”。一片水雾迷蒙中,两人身影早已被吞没,消失与天际。 玄鉴司大殿中,李昭明坐于主殿,口中吐出一口血沫,话语冰森如寒川:“飘絮,你将入城之后所有事情,一一巨细讲来。” “是,司主!当日……”柳飘絮跪伏在地,听到座上人的话语,如蒙大赦,胸中顿然松了一口气。 “你是说当日入城之时,便感到一股惊天道意流转在你身侧?如果你说的是事实,也许当日城门口的那个垂钓老叟便是游戏人间的不世大能。” “不可能吧?当日我是反复再三确认了他的气息,并且司主你给我的玄天宝鉴也未有任何反应,我方才安心。” “他的修为深不可测,即使本座也难以企及分毫,自然我的道身投影就更加察觉不到了。” 柳飘絮听到此语,心神大震,脸上更是被吓出冷汗。 幸好当日未曾这等人物有过交恶,否则今日带回来的早是我的尸身。不——!也许连尸体都没有,早已如那武夫一般,烟消云散,不留一缕。 “你先退下吧,此等意外,是本座未能料算清楚,太过大意。但,你也有过错,此等重要之事,竟然知情不报,罚俸三月,聊作惩戒。可服?” “飘絮多谢司主赦罪,属下绝无异议。”柳飘絮心中感激,急忙顺承话语,回答下来。 “这是复春回元丹,你拿去疗伤吧,”李昭明掷出一颗丹药便收买了人心,而后一挥手,示意让他退下。 打一棒后再给一颗甜枣,这便是李昭明的处事妙处。 大门关闭瞬间,殿内人影眉宇间彻底阴翳,威势如海,杀意惊天。 “为什么……为什么?杨家父子,你们等着,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们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一年不行十年、百年、千年……” 发自骨子里的恶语誓言,使得刚刚出来的人影也不由后背一寒。柳飘絮余光回望,紧闭的宫闱俨然成了一座囚笼,里面囚着一头吃人的魔鬼。 不知是何等深仇,竟让司主如此念念不忘,恨入骨髓。 大殿里,声音回荡,打断了李昭明的怒火宣泄。 “不要想着对那人报复,若是他想,捏死你比蚂蚁还轻松。——切记,那孺子未出临江镇,你们万不可对他出手。”人语苍老,带着一丝忌惮。 “我知道了。”李昭明收敛起情绪,冷声应了下来。 只是他眼神深邃,谁也不知又在盘算什么? 临江镇吗?若是他自己出来可就不能怪我了。 空寂的大殿中又响起一连串瘆人的笑意,令人听之不寒而栗。 第十五章:新学堂新人物 风波之后的几日,杨月溪执后辈礼,为牺牲的人守灵发丧。 手上拿着修罗枪,其上挂了一个酒葫,他萧瑟立在此处,久久未语。 前方,黄土新立,碑上写着暗影之墓——杨月溪立。 这是他为暗影立的衣冠冢。 “前辈放心吧,你的账,日后我会一并与他清算,”他打开酒葫,一盅倒在地上,浓烈的酒味呛入他的咽喉,让他忍不住直咳嗽,“过了今天,恐怕不会这么闲了,你应该不会……怪我吧?” “不会……!”恍惚间,故人轻声相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 “前……辈!”人影瑟瑟,声音颤抖,泪海决堤,滚滚之情化作盈眶热泪,无声倾诉着他的悲痛。 空中伸出一只手,抢过葫芦。杯中斟满烈酒,亦是敬在地上,抚慰阴灵。 杨月溪面容骤然冷峻,情绪的转变比之酒水挥发来得更快:“敢问是来接应暗影前辈差事的人吗?” 手的主人把玩着掌中葫芦,时不时发出赞叹声,顾左言他:“酒香浓烈,比弘农郡那些劳什子天仙醉更加醇正,那是什么糟货。依我看,这才是醉仙之饮。” “前辈叫什么名字?” “好心提醒你一句,这柄修罗枪,麻烦可不小,你还是不要拿着它到处招摇。否则他的仇家闻味而来,就是钢筋铁骨也抵不过别人一掌。” 杨月溪回头与他对视,面如平湖。 眼前人是一个胡子拉碴的颓废中年人,衣衫褴褛,放浪形骸。 人影双肩一耷,无奈说道:“真是无趣,怕了你了!若不是实在拗不过你家那位老家伙,我天玄才懒得接下这个烫手山芋。” 人杨月溪恭敬一礼:“天玄前辈,你若是不嫌弃,我那学堂正好缺一个演武先生,不知……?” “吃住全包就可。——对了,我将这个剑坠给你,有危险时我自会感知到。” 说着将一个泛着乌光的器物扔给了他。 拿到手上才知道,这哪是什么乌光,分明是污油脏垢的亮光。 杨月溪倒也没有嫌弃,将物件绑在腰间。 “多谢前辈在此危难之际,还能出手相帮!” 不过在他侧目瞬间,眼前人便消失在此,余音回荡:“这个酒葫我甚是喜欢,便当做送我的见面礼了。每日给我半个时辰演武即可。” 杨月溪经此一遭,早已丢了刚刚那等沮丧神情,脚步踏踏作响,往家中缓步而去。 翌日,学堂新启,众学子看着眼前堪称富丽的学宫,一个个都快忘了圣贤书如何读了。 “这等俗物,便让你们做了千金徒,丢了圣贤道?”冷冽的呵斥声从远处传来。 在场众人面上无不惊怖,正襟危坐,拿着手中课本,诵念出声。 “学而时习之……人不知而不愠……” 杨月溪走到门前,复杂看着眼前这座神圣学堂,却是以血就。 “给夫子请安!” 众多学人齐声高喝,眼神肃穆。 “这座学堂虽然神圣,但是背后的故事不可谓不悲凉,我希望你们在看见眼前金贵之时,也勿忘前人付出。” “遵夫子教诲,学生莫不敢忘!” “如此甚好。你们也知道,我虽然会一些皮毛武道,教你们基础尚且有余,但如今你们武艺,更甚于我。特此,我请了一位武道先生,来教你们上乘功夫,希望你们能在武道上继续精进。 “如果没出意外的话,那位先生今日应该就会与你们见面了。” 下午,演武堂中—— 十几人挤满了学堂西南一侧,纷纷对即将到来的武道老师感到好奇,与同伴低语。 “你们猜猜这个武道老师会是怎样一个人?是同夫子一般儒雅知礼,还是一个勇武威武,横炼躯体的将军。” “守仁,平常夫子对你的聪敏最是推崇,让我们向你学习,今日便展示展示你的才学。众兄弟,你们说是不是?” 一人起哄,众人拱火,纷纷瞎闹起来。 “阳明,如果你能未卜先知,我便拜服与你。” “阳明兄的天才之名,可是闻名遐迩,今日不露点真本事,怎么也说不过去。” 王阳明恼羞成怒,脸色赤青。纵然他有天大才能,此时也不过是一介凡人,如何能猜到那等人物的真容。 “你们休要恼煞于我?若是我能将未谋面的先生形貌描出,我为何还要在这里求学,干脆做了神仙不好?” 天空现出一道人影,醉醺醺的:“好有趣的小童,杨家小子这个无趣人倒是教出了一群趣人。” “夫子曾教我们知行合一,若是不知,便不行。——敢问先生,如此仪容,真是那武道高人?” “哈哈哈!你们此番话语,若是之前,定会被天下讥笑。投我门下者如过江之鲫,多少英杰不入双目,如今竟在一个边陲小镇,被人嫌弃,求做先生还是头一回。” 人影缓缓落地,一口黄牙泛出酒气,直呛众人鼻头。 “既然你们如此厌恶我这样,换一个形象如何?” “夫子教我们——不明虚实,不生恶念;不知真假,不辩是非。” 只见王阳明说完之后,众人齐齐低头行礼:“参见先生!” 天玄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心中暗自惊道:如此学堂,如此学子,何事不可为,到底还是看轻了他。 他正色道:“既然你们喊我一声先生,今日我便正式开始教授你们武道,希望你们秉持仁义之念,行武道之力。” “谨遵先生教诲。” 天玄背后陡然出现一柄利剑,顿时整个人就变得冷冽阴森,仿佛万物生灵在他剑下,无不可断。 他环视一圈,看见众人即使两腿发颤,也绝不屈服,他微微点头:“好久没有折磨人了,身子骨都有些生锈了,你们若想学我的本事,就得做好日日凌迟的准备。你们准备好了吗?” “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 “今日见面,我也想有一个好点的印象,下手便轻一些吧。免得你们怕了,我是白拿俸禄又得清闲。” 天玄的“皓齿”磋磨,发出膈人的笑声,令人闻之胆寒。 只见他身上气势一放,剑威如开闸洪水,滔滔奔流。 在场众人牙齿打颤,骨骼咔嚓作响,虽然哀嚎不断,但无一人开口言弃。 恶魔的低语在一旁不断蛊惑着众人放弃。 “若是放弃,你们可以在我手中获得一本上乘剑诀,足够你们剑道登堂,踏入强者之列。 “为何要受这番非人苦楚?天大造化你不要,偏要这等苦劳无益的活计——你们些蠢货!” 第十六章:家威与家危 一月时间匆匆如水。 临近五月,人间耕织重。 学堂内众人多数都是农人家的孩子。这个时候,既要习文练武,又要垦田开荒,对于他们此时的身体来说,也是一个不小的负担。 “阳明,我昨日不小心开垦荒田的时候,将右手摔伤了,也不知先生今日会不会对我责罚。”虎儿噘嘴,蹙眉长叹,似乎已经在脑海里想到接下来的惨淡日子。 “我想顶多也就是让你尝一尝万剑穿心的苦楚,或者剑气入髓的煎熬?”阳明声音压得很低,借着天玄威势,故意吓唬他。 虎儿身子不自觉颤抖两下,急忙赶去搬救兵,正巧碰到了杨月溪缓缓而来。 他摸了摸小儿头颅,一眼了然,这又是鬼灵精的阳明在戏弄这个憨厚的韩虎。 “阳明,你这捉弄人的意趣,也是时候该改一改了,虽然无关损益,但以势慑人,总是不好的。” “子通,对不起。”阳明还是惧怕夫子威严,扭捏地走到韩虎面前。 韩虎哼哼一声,口中噘嘴,显然还是有所生气,但余光还是反复落在阳明身上。 小孩心性,来得快去得也快,两人很快便手牵着手,蹦跶地往学堂奔去。 弘农群中杨府—— 多少人齐聚一堂,各个蹙眉,神思不展。 上方一个拄拐老妪颤颤巍巍指着底下众人,语急色厉:“如今三府相逼,你们一群掌权者,不思解决办法也就罢了,反倒齐聚一堂,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最上方一个年长老者捋了捋胡子,无奈抱怨:“不是我们不想办法,而是他们狐假虎威,手上拿着‘圣旨’,以势压人。我等纵然有心,也莫敢违抗了。” “杨廷坚,我怎会有你这等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儿子!”老太太拐杖一顿,地面砰然炸开,“你们这群酒囊饭袋,如果有廷和一半本事,我便是死也安心了。” “母亲你这样说,不如去将大哥喊回来,我也乐得清闲。”杨廷坚怯弱抱怨了一句,立马被老妪的青麟拐杖砸下,淤青一片。 “你这混账东西,若不是你们不争气,我至于这样操心费力吗?” “大哥不在,我那个侄儿不也还在,子承父业,不挺好吗?”杨廷坚一再牢骚,匆忙下唤出个人名来。 月溪我侄,叔父实在不精通此道。你就勉为其难,接下这一口黑锅吧,日后我给你当牛做马,报答你。 众人眼睛一亮,一股久远的记忆开始涌现,见有诿罪的机会,纷纷扬言。 “是呀,老夫人,前些日子听说小公子重新回族,正好见识见识一下小公子的风采,我等可是慕名已久。” “此等问题,对于小公子来说,想必信手拈来,随手可解。” ………… 老太看这势头,知道若是不让杨月溪下场,只怕是难以服众了。 她轻咳两声,举手投足间的威严,使得众人瞬间噤若寒蝉:“此事,我会让月溪道出解决之法的。” 众人心中各异,但脸上俱都展颜。 “老夫人英明。” 老妪轻微点头,右手轻抚着额头,示意众人散去,心中暗自乞求: 月溪吾孙,你韬晦至今,如今时机虽到,但道路崎岖,祖母还是希望你路上平坦些才好。 想罢,她拿起青麟拐杖一挥,声音瞬间传至天玄耳中。 本在学堂里教授功课的天玄眼中闪过一丝凝重,显然这则消息对他来说,带来了一丝压力。 不会吧,我才上任一个月,俸禄都还没有领到,就要开始拼命了? 天玄急忙一个闪身,来到杨月溪身前,通过他的赘述,知道了杨家遭难的消息。 他神情微微一笑,口中尽是不屑:“前辈,你也将这件事想得也太过严重了吧,一点鸡毛小事便让你失去了冷静,也太失高人风范了。” “你神通广大,那就快点出个主意,我可想让我的脑袋还在脖子上挂几天。” “若是两个小孩子吵架了,一方狐假虎威,恫吓他人,你说这另外一人该当如何?” “这不是废话吗?当然回去找大人哭诉咯,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总会和好……的吧!”天玄若有所思,一缕精光闪过,豁然开朗。 “既然如此,这件事不就解决了。小孩子的率直有些时候,也能帮助我们看清许多事情。 “就怕大人当得太久了,觉得两个小孩子吵闹弄得大人下场,总是有些驳了面子,失了威严。若是这样,以后那个孩子更加不要想直起身子做人了。” 杨月溪打着哈欠,止不住的睡意来袭。 天玄当即关上房门,回头一望,深邃一望,更是惊叹。 这是要直接掀翻棋盘,干脆让将帅见面,亲自博弈?现在的年轻人呐,心机真是不浅。 弘农群杨府内。 老太得到天玄的消息,眼中出奇平静,似乎早已料到这番局面。 “我知道了,天璇——还请好好保护我这苦命的孙儿,拜托了。” 紧接着他掐断通讯,速度之快,丝毫不像一个头发斑白的老太。 空中一阵颤动,老妪便已经消失,不知去往何处,只见一道流光速若飞仙。 玄鉴司内,李昭明正在棋盘上落子,只见两军对垒,势均力敌。 红方的双马炮牢牢钳制着过河的黑車,同时威慑着棋盘左侧的黑方大子。 而黑方另一只車蓄势待发,移至九宫,配合老将开始作杀。 红方不甘示弱,奇兵突进。 “左侧阵地难以落子,即使車有无双之力,单子也难攻。而我奇兵以伏,虎视眈眈,一有不慎,双車尽没。” 李昭明自言自语,眼睛张合间显露得子的自信,起身离去。 苦狱中,他缓步而来,轻轻抚弄着罪囚的痛处:“廷和兄,我已经隔了快一个月没来见你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的儿子如今还健康活着。” “我儿子福源深厚,岂是你这等宵小能够撼动的。”杨廷和心中石头落下,神情别提有多畅快了。 “侄儿无恙,我这做叔叔的自然是‘高兴的’,只是杨家近来有些举动令我胆颤,你说该不该……”李昭明后面没有多说,手尖电弧闪过,轻轻刺入杨廷和的琵琶骨中。 一阵焦糊的肉香弥散在肮脏的牢笼中,人影终于坚持不住,昏死过去。 李昭明看着如此惨状,手指轻轻捂着鼻头,缓步离去。 满是哀嚎的地狱中也被他一句余音给遮盖了过去:“诸位仁兄,我这里可是有个美差,可以去外面玩耍哦!” 一时间,苦狱内的恶灵闻味而动。 第十七章:渔夫的捕鱼技巧 杨家四面边声齐奏,楚歌高吟。 不过有了背后的干预,他们的处境倒是好了不少,没有刚开始那样处处受制于人。 不断有人过来禀告。 “老夫人,东边的杨家商铺,如今已恢复正常竞价。” “南边的武道阁也已经恢复正常营业。” “北方的丹药铺,如今药材也已经开始正常供应。” “西边的兵器坊,如今也是门庭若市。” 杨廷坚愁容尽去,满面春光,底下只有一人眉头紧蹙。 杨景桓的话语打破了此间众人喜悦的气氛,一时间冷场下来。 “祖母,如今状况,有悖常理。此时好大喜功,放松警惕,敌人若是霹雳手段,趁虚而入。短时间内我们恐难有招架之力,望各位叔伯长辈思虑清楚。” 杨廷坚反驳,面有不善:“景桓我儿,你这话危言耸听了吧,居安思危固然是好,但不可太过杞人忧天了。” 杨杨廷坚刚说完,背后便横遭一杖,顿时疼得他龇牙咧嘴。 “母亲,为何要打我,好歹我如今也是一族之长。你当众杖责于我,日后孩儿该如何行使族主威权。” “打的便是你这匹夫,只能盯着自家一亩三分地,眼前一寸光。景桓倒是没有说错,杨家势颓力弱,再也难经消耗。此时不防,更待何时?”老太收起龙头拐杖,幽幽目光直让底下老者心底发毛。 她继续发号施令,神色果决,手腕见识皆非一般男子可比。 此刻她仿佛不是一个深门闭户的老太,反而像是一个百征沙场的老将。 杨景桓看着台上光芒耀眼的祖母,一时间仿佛忆起祖母种种英豪事迹。 当年一身青麟战甲,辗转神州多处,定巫族之祸,阻蛮夷之殃,西拒妖族,马踏魔门…… 也许岁月无情,如今竟是忘了这位飒爽女将。 杨景桓一时间耳边仿佛呼啸猎猎风声,眼神迷离,一个英姿无双的身影逐渐与高堂上的祖母重合。 “大家可有听清?若是没有,还需当堂清楚,不然令行之下,若有糊涂,从重加罚。” “谨遵老夫人口谕,我等清楚。” 众人齐声一凛,如今有了统帅之军,已然像是一个精密的机器,各有分工,又互为一体。 老妪晃晃悠悠地走入暗影当中,又恢复到之前老态龙钟的模样。 杨廷坚回头望着自己的母亲,心里一阵酸楚。本该是承欢膝下的年纪,却是被迫骨肉分离,如今又是家族遭难,不得不出来主持大局。 该死的玄鉴司,我虽然是个惫懒性子,可你千不该万不该让我这垂暮老母日日心受煎熬。 杨廷坚眼中一缕魔气闪过,胸中无冰冷杀意涌动。 他勉强吐出一口气,又恢复如常,丝毫没有人能察觉到他这个不靠谱的杨家二爷,才是杨府里最能敛锋的那个。 就连他的生母与亲儿也未能察觉半分! 临江镇中,杨月溪虽然出手指点了杨家脱困之法,但他不认为此等简单的破局之法,杨府如此一个豪门,没人想到。他喟然一叹,似乎猜到了些什么。 祖母,即使孙儿不在你面前,依旧在为我回归而铺路吗? 他面前摆着一个棋盘,手中举着黑車迟迟未曾落子,若是李昭明在此,定然熟悉无比。 如今局势,崔、卢、郑三家虎视眈眈,瞄准家族产业,意图切断杨家供给源,以外忧引发内患。届时,再以重金挖走家族外援,从而让杨家彻底成为一只无牙老虎,只能呲牙,而无利爪。 经我一点,虽然引得皇权干涉,各方势力必然不敢逼得太紧。如此会有一段平稳期,待背后大人物交涉谈妥,波涛只会更加汹涌。 另外,玄鉴司那边必然有所动作,李昭明既已心知临江镇有高人相护,这条道肯定是走不通了。只能以其他办法迫我出来,好行杀机,只是不知这等奇兵究竟埋在何处? 杨月溪微蹙眉头,双手拇指揉了揉发干的眼睛,以及胀痛的太阳穴。 “我来此一个多月了,还是第一次看到你这个愁色,可否与我说说?”天玄随地一坐,烈酒入喉,醉醺醺说道。 “天玄前辈,你还是好生喝酒,思考的事情交给我即可。”杨月溪苦笑着烦闷回言。 “你这小子,好生无趣,我走了,找些有趣的地方呆着去,免得有人——看我不顺意。” 脸色通红的天玄一个闪身,便来到赤水河畔。江风多寒,吹散了些许醉意。 前方一个钓鱼的人影倒是让他眼神一震,似乎不敢置信。 他迟疑地走上前去,静静立在身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既然来了,何不坐下看,垂钓之事,可不是人人都能知晓其中意趣的。”老者笑意吟吟,回过头来。 “老……!”看清来人面容,天玄身子僵住,当即要跪下行礼,平常伶俐的话语竟然结巴起来。 “老人家是吗?老朽倒是挺喜欢这个称呼的,小声点,可别将我的鱼给吓跑了。”渊流将钩线拉住,鱼竿入水。 “你气势浑厚,想必修为不俗,只是刻意敛藏,多少会让人感到一些不舒服,即使我是一个普通人,也能感到如芒刺背。 “我想天下道理都是一同的,虽然我不懂修行,但我懂面前江水。虽然江海磅礴,但不会刻意收蓄自己的力量,只会顺应天地,时有涛涛浪叠,时有徐徐清波。 “刻意收蓄,其中暗流必然汹涌;清波徐来,又少了几分力量。其中力度,渔夫若是不能掌握,别说自己会钓鱼,更不要传出去,免得天下渔人耻笑。” 渊流脸色一喜,杆子一提,直钩上也挂了一条鱼上来。 天玄武道造诣非凡,若是不知眼前人借以江海隐喻,指明前路,那他这一身修为可以移到狗身上去了。 “今日伙食来咯,大鱼呀大鱼!这可怪不得我,愿者上钩,也是天意。” 渊流晃悠着身子,将这条鲤鱼放进鱼篓,慢步归家。 天玄对着身影恭敬一拜,而后望着滔滔江水,似有所悟。 只见他的气势一会激荡,一会徐缓,一瞬如激雷,一瞬化平湖。 其中各种异象轮流涌现,武道威势慢慢向外延展,卷起千堆浪。 十二高楼,五脏神宫,其身躯上、中、下又隐现二十四方虚地。 只是奇怪的是,外面缓步而来的人只当天玄在那里打坐参禅,丝毫不见有异象展出。 第十八章:道楼发布任务 经过那日的赤水悟道,如今天玄的修为再上一层楼,其身上气势也越发平凡起来,不是那种刻意收蓄的锋芒。 似是回归了一种朴拙无华,大道本真的状态。 他拿着桌案上的一个水果,稍微擦了擦便啃了起来,一边水滋滋的咀嚼声,一边又呜呜唧唧地说个不停。 “你说,一个棋局,思考了三天,也没有思考明白?要我说,逢山开路,遇水架桥,还不如先行一步,拿車就动車,拿马便动马。” 天玄在棋盘上随意动子,却是让杨月溪越发高兴。 因为他发现左侧的棋子,虽然身陷囹圄,但置之死地便可帮助右方子力完成突围,一举绝杀。 “天玄前辈,你真可谓一子师,多谢!”说完,杨月溪在棋盘上激进落子,黑子迅如风雷,决然一战,大有同归于尽的势头。 行到最后,人影缓缓露出笑意,放下棋子。 天玄叼着水果,一看棋盘上的局势,黑棋以一招之优,提前盯死了敌方老将。 “前辈,修为可是突破了?” “略有所悟罢了,不值一提。” 若是之前,在人海中,众人只要观上一眼,就能认定天玄是一个有本事的人,因为他与周围格格不入。 如今,他完美融入众生中,隐没红尘里。在外人眼里,现在的他不过是一个普通凡俗,丝毫不会与一个有着韬晦修为的绝顶武夫联系在一块。 杨月溪没有多说,只是一双慧眸深邃盯着中年男子。 天玄在此目光之下,仿佛全身所有秘密无所遁形一般,他极为不喜这种被拿捏的感觉,仓皇离去。 明明是一个弱冠少年,却比许多老怪物都难缠,说是少年老成,多少有些轻视你了。难为你们能成为师徒,还真是“臭味相投”。 天玄摇了摇头,随手将果核一扔,径直往演武堂走去。 我还是继续我的教育事业吧,动脑子这种东西还是太过费时了,不如好好好“打磨”一下我那些学生们。 他嘴角勾起一缕戏谑,哼着小曲,心情忽而畅快起来。 【临江镇中有一股强烈邪气逸散,是否前往查探?】 杨月溪静静伏在桌案前,其上赫然有着一行隽秀的字迹,只是墨渍未干,显然是刚写不久。 脑海中传来一阵响动,杨月溪心神剧颤,激动之下笔都险些脱握。 “有什么奖励吗?”杨月溪试探性地询问。 【任务完成,奖励四逆汤一剂,配合养气经化开,可调理阴阳,温补经脉。】 杨月溪脸上一喜,这正是当下最为急切之物,虽然他知道临江镇的世外高人依旧可以帮他驱逐奇毒。 且不说,他不想将希望寄托在缥缈的高人的身上,就算真能见到本尊,谁又能断定他会为你运功祛毒。 “前辈,我有点事出去一趟,下午时间还请劳烦您监督一下。” 杨月溪对着剑坠吩咐一声,徐步离开。 只见他走在街上,时不时有人过来行礼,其中大多是学生家长,小部分为熟人,还有极小一部分为临江镇内有名的几个大户。 他们上来是走个眼熟,攀一攀关系。自从见到那日闹出的天大动静后,脑袋再笨的人也能想到眼前这个学堂先生并不简单,更何况是他们这些头脑精明的乡绅土豪。 “小杨先生,今日可算是碰见你诶,不知可否赏光到敝府一叙。” 这是当地有名的朱门府弟——赵府赵功名——猪头麻面、脑满肠肥,他走了过来,一脸谄媚地笑着,力邀杨月溪去家中做客。 “小生不才,家中也备满酒宴,静等先生来到。”来人是刘府刘大同,一个“文质彬彬”的中年人,正躬着身子,礼贤下士。 其余人等也极力相邀,只是迫于刘赵两家威势,未能如愿。 “多谢两位府主美意,只是月溪今有要事在身,恐耽误不得。若是得闲下来,定一一登门拜访。”杨月溪回礼,婉拒了他们,微笑离去。 刘、赵两人目送杨月溪离去,笑意吟吟,只待他走远,两人眉宇间俱闪过一丝阴翳,似是为他驳了面子而气恼。 真是不知好歹的人,虽然你的身份不简单,但是能落到这等偏僻镇子上来安家,想来也是无足轻重的人物。今日你让我刘(赵)某难堪,也就莫怪我们心狠了。 两人一合计,凝望远方,看他背影如同一个死人。 杨月溪前面走着,心底突然升起一股恶寒,使他脊骨发凉,但回头望了望,又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之处。 突然嘈杂的闹市中,传来一阵惊恐的叫声,彻底打破了和谐的气氛,围观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杨月溪尽自己最大力气开始往前面走去。 好不容易赶到前面,人已经被守城的兵士盖上白布,抬了出来。 不用说,他也知道这里出了人命! 他急忙询问身旁老丈:“李大爷,你可否知道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个李大爷正是那日受了杨景桓恩情的人,如今他们已年逾八旬,但脸上丝毫不显老态,精神矍铄,筋骨强健。 “是小杨先生呀!我也是听说,这人大庭广众之下,不知为何惊恐出声,随之血肉枯萎,化作一滩脓血,听说现场只剩一张人皮了。” 老李神情多有担忧,声头颤吟,应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场景,被吓到了。 杨月溪听及至此,心里也不由一惊,泛起一阵胆寒。 什么鬼怪,竟然如此残忍,将人活活炼死。 【宿主注意,此等邪气非常精纯且邪恶,建议宿主不要单独一人前往调查。】 竟然连机械的东西都有了一丝慎重! 杨月溪听到脑海中发出的警告声,心底再次一惊。 他眼波流转,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小杨先生,你腿脚不好,近日街上应会有些混乱,若无必要,还是不要出来乱窜为好。”李大爷一脸关切看着杨月溪。 杨月溪微微一笑,真挚说道:“多谢李大爷关心,这几天你老也少出来为宜。” “还有,我刚刚看见你与刘、赵二府有交集,依我说,还是少与他们走动为好。听说他们两族中,近日不断有人突破,因此越发猖狂了,不仅横霸市井,而且隐隐共治临江的迹象。” 杨月溪眼中升起一丝好奇,急忙附耳低语:“那岂不是视圣朝法度于无物,即使天子有心无力,恐怕这上面的官家也不会同意吧。” 他指了指上面,李大爷会意,轻蔑一笑:“你说那个方镇将?一个金钱奴,还能管你我死活不成?” 第十九章:夜探二府,初现端倪 夜幕降临,鬼神开始逐渐苏醒。 “天玄前辈,大晚上还需要你与我出来,辛苦了。”杨月溪猫着身子,对身边人低语。 天玄用手比画了一个葫芦形状,咧嘴一笑:“这是定金呦!——我忘记问了,监视这等脏活交我便可,你一个半残的人也跑来热闹干嘛?” “我也想呆在家中,只是有不得不来的理由,还望前辈莫要继续追问下去了。” 天玄咂了咂嘴,伸出两根手指。杨月溪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点头会意。 真是一个酒鬼,若是知道你如此喜欢喝酒,当初请你做武道先生,就应该以酒水为酬劳。 只是一下要三坛千秋醉,这可有些犯难。 杨月溪心中腹诽,眼珠转动,活像一只小狐狸。 “杨家小子,好戏开场了,你快探出头来。”天玄急忙拍打着杨月溪的身子,将他的头给揪了上来。 两人四目望去,只见一个大腹便便的人抱着一个半人高的酒缸,里面不知是什么液体,泛着一股陈旧的腥腐味。 “前辈,你见多识广,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不?” “嗯……嗯……!”天玄努力回想,时而蹙眉,时而展面,装作一副我当然知道的神情。 风呼呼刮,声微微响!杨月溪凑了上来,一脸怀疑地盯着他,幽幽说道:“前辈莫不是年岁渐长,不记得了,还是根本就不知道里面是何东西?” 天玄眼中一抹寒芒闪过,有着被拆穿后的羞恼,随后尬笑起来:“我走南闯北,见过太多好东西了,自然是忘了这等腌臜之物有何用途了。哈哈哈——!” 他开始转移话题,为自己找补。 “小子,我刚刚好似嗅到了一股不俗的武道气息。有些奇怪的是,他的气血旺如炉火,但生命已然走到了尽头,就像是一个老年人重焕春光,只是皮肉骨相变得年轻,其内五脏六腑依旧死气沉沉。” “前辈果真神通广大!”杨月溪恭维一句后,继续说道,“如此想来,这刘府当真有些诡异。” “不止如此,我观这里面许多人都被强行提升了境界,但其根基虚浮,如同无根之萍,脆弱不堪。” “这更加应了坊间传言,说刘、赵联合方镇将,有共治临江的意思。拳头硬才有说话的道理,即使这个拳头是一个废铁,也足以破开黄土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俨然将底下那人忽略过去,等他们再伸出头来查看时,人影早已走远。 杨月溪刚想喊天玄回去,一旁走来两个奴仆,传来的窃窃私语引起了两人注意。 “你听说了吗?今日竟然有个怪物当街将人给吸干了,只剩一张人皮。” “嗐!我还以为是什么事情呢,我告诉你,这种事我从半年前就经常看到了,已然见怪不怪了。你知道府中后花园那片鱼池有什么用处吗?” “什么用处?” “我曾不小心,亲眼看见老爷将一张人皮丢了进去。被鱼群啃食了。” 房上两人心中一惊,房下两人也心中悚然。 一股寒风吹过,将烛火吹得忽明忽灭,两个奴仆脸上冒汗,向空中乞怜,双掌合十。 “各位鬼大爷,你们要找……去……找老爷!” “是呀,是呀!” 一道呵斥声将两人吓了一跳:“甲一,甲二,你们在那里干嘛?赶紧过来搬东西,两个惫懒泼皮,迟早有天将你们的皮给扒了喂鱼。” 两人脸色一紧,神情惊恐,身子连滚带爬地跑了过去,口中更是急忙讨饶。 “老爷,甲一知错。” “甲二干活一向尽心尽力,求老爷网开一面。” 房顶上的杨月溪,听出这就是早上遇到的那个文质彬彬的中年男子的声音。 他急忙招呼天玄,两人来的无影,去的无踪,没有一个人察觉到他们的一言一行都被他人听了去。 赵府中,灯火通明,一片好景,两道鬼祟身影摸上房梁。 只见底下一个人影正抱着美食狂吃,满面油光,旁边更有两个美侍入怀,也不嫌他面露油光。 玉峰滑嫩,盈盈露珠,早现娇红;朱唇献媚,清清皓齿,尤显姿怜。 杨月溪哪里看过如此香艳不堪入目的画面,一时间羞红了脸,急忙撇过头去,可是血气男儿,脑中一时间怎能忘怀刚刚纠缠的一幕。 天玄倒是看得津津有味,嘴时不时咂叭一下,喉咙吞咽较平常也快了一些。 “你这小子,难得有这样的福气,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身在福中不知福。”天玄看着旁边羞恼的人影,不由摇头,语气中尽是可惜。 “赵……爷……!你现在吃干抹净,就不想认账了,奴家再也不与你好了。”赵功名旁边的美妾躺在他的怀里,柔拳中尽是媚意,话语中全为娇喘。 “水姬,你可是我的心肝,赵爷怎会不想着你呢。不出三五日,仙师便会炼制出一枚驻颜丹与一枚玄光丹。” “哼……!什么好事,都想着水姬妹妹,”另外一个娇妾泫然欲泣,我见犹伶,身子恨不得钻进赵功名的怀里,吹着耳旁风,“奴……家——可是什么都没有!” “两位美人,只要你们用心跟着赵爷,我自然不会亏待你们。我这里还有一粒驻颜丹,只要……” 赵功名眼神飘忽,起了淫邪心思,双手轻佻地端着两人姣好面容,来回细看。 两人也是心知赵功名的德性,魅惑一笑,水蛇腰一扭一扭,扶着他便进了房门。 顿时一滴露水乍开,双蝶争花蜜,玉谷露花根,白兔各奔忙,双臂掩芳门。 天玄直道可惜,未能见到一幕春光泄。 他急忙拍了拍旁边少年:“好了好了,再看下去,也无甚可看了,不如就此散了吧。” 杨月溪回到房中,一盆冷水敷面,心中残余的那点澎湃总算是全部熄灭了。 他在脑海中将无用的信息一一过滤,心中自是思量,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如此看来,今日之事是一个“仙师”为非作歹,扶持了刘、赵两人,替他办事,同时帮助他们突破境界。 只是不知这其中与道楼提到的邪气有何关系?另外,称霸临江镇不知是他们共同目标,还是刘赵两人的目的? 他神思百转,奈何得到的信息有限,难以从中推测更多。 没想到今日推辞的话竟是一语成谶! 杨月溪脸上有些哭笑不得,庆幸自己没有将话说得过于绝对,不然明日登门,难免会遭一番讥讽。 第二十章:白日登门 翌日,杨月溪清早便携着天玄登府叩门。 “谁呀?” 这声音他识得,正是那个名为甲一的小仆。 “还请小哥回禀,就说:‘昨日相邀之客,今日特地登门拜访。’” “先生稍等,待我唤来我家主人,若有失礼之处,还请先生见谅。”甲一对两人拱手相言,随即快速奔往内厅。 虽然他清楚眼前人是镇上有名的学问大家,但未得刘大同吩咐,不敢贸然放人入府。尤其昨日一番恐吓之后,一言一行,更是步步薄冰。 不一会,一个人影脚步匆匆,连带着呵斥:“甲一,贵客来此,为何不迎人入府?这点眼力劲都没有,我迟早剥了你们的皮,好让你们长长见识。” 甲一在后面不断讨饶,脸色已然苍白无比。 “在下贸然前来,本就失礼,这位小哥倒是严谨,一不横眼观人,二无举措失当。如此忠仆,撤了岂不可惜,若是今日因我而丢了一条性命,晚辈便是罪大恶极之辈,刘公清名亦恐有毁誉。” 杨月溪一言一礼,既让甲一免于罪责,又从侧吹捧了一番府主。 刘大同连连捋须,展眉大乐:“家中管教一向如此,还望小杨先生见谅,早闻月溪贤侄才名,神交已久。——蠢物,还不过来拜谢先生搭救之恩。” 甲一心口一松,感激涕零地走到面前:“多谢先生大恩!” 杨月溪点头示意,双手扶起人来,而后与天玄一同被迎进府中。 与此同时,赵府中,赵功名闻听消息,当即吩咐下去:“吩咐下去,若是这几日有学堂的人到访,一律以上宾礼迎之。” 没想到,这赵功名看着大腹便便,憨态可掬,可也是一个心胸极细的人。 刘府中觥筹交错,可是饱了天玄这个酒鬼,拿起酒壶便豪饮起来。 “这位侠士,倒是好酒量,千杯不解饮。”刘大同嘴角一抽,看着地上十几个空酒瓶,不免有些心痛。 这都是钱呐!这人什么来头,真是无礼至极。 他当即眼珠一转,从旁侧击:“这位侠士酒量如此厉害,想必一定是有名的豪杰,月溪贤侄可否引荐姓名?” 刘大同一口一个侄叫着,简直比叫自己的亲侄更加热闹。杨月溪也未多言,当即虚与委蛇起来。 他心中一抿,嘴角却带着盈盈笑意:“这位不过是家族派给我的护卫罢了,只是酒量大了些,修为倒也凑合,勉强到了调息之境。” “贤侄招笑了,谁不知身关九炼,一炼皮肉二炼骨,三炼筋膜四活血,五通脏腑六淬髓,七磨窍穴八纳气,九炼三关得踵息,自此寻得先天炁。 “三关谓玄关,形附冲脉之上,上接泥丸,中落玄牝,下沉气海。息隐脉落,生口鼻之气。打破三关,呼原性海,吸归命蒂,则入真人。 “人息分属先天、后天。后天息,有形之息——数息、调息;先天息,真人之息——踵息、胎息、混元息。如此境界,虽未入武道之巅,但在这方圆千里,亦是一方霸主。” 刘大同虽是夸赞,实则将心沉下。 只是一个淬体都未过的武夫而已,看来这小子虽是贵族子弟,也不过是族中一个边缘人物罢了。 天玄眼神郁闷,想要杀人的心思都有了,心中更是满腹牢骚。 他声如闷雷,看起来极为不爽:“虽然刘老爷你如此夸奖我,但我怎么听出一股言不由衷的意思。” “哈哈哈,壮士此言差矣!我不过一个脏腑境武夫,又怎敢冒犯一个即将登临真人境的高手呢。” 溜须拍马之言,倒是颇为受用,直让天玄阴眉舒展,伸长的脖子像是一只骄傲的孔雀。 杨月溪看着一脸臭屁的天玄,心下无奈。 你一个武道通神的修士,竟然还在意这等夸赞,真应了那句话“高手无相”呀! 两人你来我往,杨月溪一拍脑袋,将正事以玩笑话说出:“刘叔,听说昨天竟然有怪物袭人,刘叔本领甚大,不知可有一二消息。” 听闻此话,站在背后的甲一身子一抖,不过被他强行立住,才没有趔趄退后,让人看出异样。 刘大同表情微妙,眼神深邃苍茫,故作恍然道:“昨天呀,说实话,我在这临江镇上安生了一辈子,还是第一次见这等诡异玄奇的事。” “也是,如此玄奇事,即使我在弘农郡时,这类事也是鲜少得见。”杨月溪适时强调起自己的身份来,胸膛微微挺起。 在外人来看——至少在刘大同的心里,早已将他认定成一个庸才,一个不堪大用的豪门废子。 “不过,我有一个远方亲戚,在帝都混了一个微末小官。我口述之下,他倒是给了我一个可能的答案。” “小侄愿闻其详,不瞒刘叔,此次机会也许是我回归家族的时机。还望刘叔鼎力相助,若是功成,月溪铭记于心,诚记其情。” “你我叔侄之情,还说这话!”刘大同心中大喜,脸上更是熟络三分,“据我那亲友言,这像是血神作乱,还交代我们不要单独行动,否则难保性命无忧。” “血神?!”天玄拧眉,眼神控制不住地暴涌杀意,阴森剑意化作实质,众人如刀剑横颈。 好惊人的剑道修为,即使在九炼武夫当中也实属顶流。 刘大同暗自惊叹,心中生出一股戾气,舌头舔舐了下嘴唇,露出一丝贪婪。 “那不是被灭的血饮宗的造物吗?不过症状倒是与古书所记载的相差无几。” “或许死灰复燃;或许本就留有遗力。不管如何,这等邪宗出现于天下众生又是一场灾劫。”刘大同悲天悯人,配合他那一脸菩萨容,倒是分外显“慈悲”。 “是呀!刘叔有此‘胸襟’,月溪深感佩服。”杨月溪看着眼前佛面石心的虚伪人影,心中止不住的反感。 他反过头,喜不自胜地对着天玄说道:“前辈,若是能将血神之祸摆平,想必也是一件大功德的事。” “就凭你这半身不遂的躯体与三脚病猫的功夫?”天玄不屑,端着酒壶自顾自往前走去。 “刘叔,今日多谢款待了,只是侄儿身子不便,不宜多留。而且既来了你这里,也要去一趟赵府,否则岂不是让赵府的人以为我轻看了他们。” 杨月溪行了拜别礼,踉跄往前追去。 “在理,在理!也多谢贤侄赏光,今日难得尽兴,欢迎日后再来。” 刘大同捋了捋胡须,看起来心情极好,嘴里哼着小调。 一旁的甲一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则是一脸担忧,却也只能在心中为他们暗自祈祷。 第二十一章:血神现身 回到了自家茅舍,天玄第一时间将背上的重物卸下。 他赶忙找了一根凳子坐下,微微喘气,平缓呼吸:“今日这一趟也太过耗费功夫了吧,我宁愿去找人打一架,也不想这样跑来跑去。” “前辈你这卖惨的模样,我随手在学生当中抓一个人来都比你会演。想来是酒瘾犯了,趁火打劫,多抢些酒来喝吧?”杨月溪平静一问,随即铺开纸张,研磨运笔。 “好小子,我这一天忙活不停,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难道连一壶酒都不值?”天玄气恼,将杨月溪的笔给抢了过来,连惊带吓。 “若是千秋醉,我能量产,就算给前辈十坛八坛又有何妨。只是这等东西是某人的心头宝贝,连我也是不敢多拿的,能帮你偷来三坛已是极限。” 杨月溪平静地从旁边笔架上又拿出一根毛笔,继续泼毫。双眉皱一下,舒展一下,顿挫间,一则话语落在纸上。 “你这是写的什么东西?明明每个字我都识得,连在一起,却不解其义。” “哈哈,乱写罢了,天色已晚,前辈也该歇息了,记得出去的时候帮我把门带一下。” “我看也别叫你什么小子了,干脆叫你大爷吧,花一般的年纪,却比那些耄耋老翁还难猜些。” 天玄摇了摇头,残影飞掠,门啪啪作响地关上了。 杨月溪没有抬头,而是专心在纸张上勾勾画画。 只见纸张上面,两座府邸缓缓成型,其中陈设,与刘、赵二府的布局分毫不差。 他咬着笔杆,神思百转,依旧愁眉难舒。 到底是何处让我感到有些不舒服,到底在哪里呢? 他重新将脑海中碎片化的记忆开始勾连,确保自己没有漏过任何蛛丝马迹。 突然脑中清光一闪,终于知晓了几个怪异之处—— 其一,今日刘府所有奴仆中,唯独少了甲二的身影。 其二,赵功名如此轻浮之人,对旁边两个娇娘竟无丝毫。逾矩之处,更是带着些讨好的举动。 其三,那两个媚俗女子今日也显得可疑,没有搔首弄姿,反而端庄优雅,眼中对赵功名好像还有一股厌恶感。 难道……? 杨月溪惊疑不定,心中突而想到一个可能,虽然无甚把握,但只有这个解释较为合理。 他当即动笔在纸上写下两词:“非人?非己?” 思索一会后,又将这两个词给划掉,他望着窗外瑟瑟寒夜,不自觉裹紧了身上的衣物。 真是越思索越混乱,若是血神能再度现身就好了,说不定可以从其身上发现一些有用的线索。 此时刘府中,一个鬼魅身影顺着墙角一闪而出,没有惊动任何人。 暗处的鬼魅狞笑低语:“这种兴奋之情,已然记不清最近一次拥有是在何年?九炼武夫境,那是何等美妙的风景。不过保险起见,还是派个人过去探探路。” 一阵寒风张吹过,一个血红色的人影开始四处游窜,速度极快。 过了顷刻,杨月溪忽而感到一股凛冽的寒风吹过,将窗子关上,打了个寒栗,吹着手不断抱怨:“什么鬼天气,都入夏了,还有这么刺骨的冷风吹袭。” 随之一阵刺鼻气味传入鼻腔中,整个人的面色突变,开始疯狂摇动剑坠。 远处一棵四人合抱的参天大树上,天玄接收到求救者的信号,一个瞬闪,急忙往杨月溪家中赶去。 危机来得猝不及防,杨月溪只能咬牙以修罗枪周旋,希冀天玄快些赶到。 血红色的人影满脸杀意,而且身上好似没有痛感,任凭杨月溪如何戳弄,他都没有任何感觉。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天玄残影以极快的速度,一掌震飞对手,以手代剑,削去那人锋利如刀的指甲。 “前辈,若是你再晚来一丝,我就变成一张人皮了。”杨月溪气促声微,那呼气声嘶鸣如哨,急促又尖锐。 他摊开手掌一看,淤青遍布,刚刚透支的力气让他感到一阵眩晕。 天玄声音多带着抱怨:“马上就解决了,这个血神竟然有着七境的实力,稍微要费些手脚。” 紧接着,便是一段密语隔空传入别人的耳朵中:“若不是你小子,不准我动用九境以上的实力,就这种东西,不过一挥手的事。” “前辈,可否看清他的面容?”杨月溪敞开大口,声音比之平时还大了一些。 “你要看吗?我将他掀给你看,”天玄恶念突生,脸上带着玩味笑意,将他人面部上的血渍给吹了个干净。 血神身躯颤动,一股巨力,似乎想挣脱背后那双擎天大手。只是任他如何用力,都是徒劳无功。 待得杨月溪看清面容,瞳孔一阵紧缩,连带着腹部开始一阵翻江倒海,干呕不止。 他挥了挥手,示意天玄将之人影转过去。不过,杨月溪虽然直犯恶心,但证实了一件事,心中更加骇然。 这张脸虽然已经被剜去面皮,只剩腐烂的血肉,但观其骨相,是甲二那个奴仆无疑。 而且,好生狠厉的手段,不仅将人面皮割下,更是一天不到时间里,血肉就腐烂到如此地步。 “好了,打完收工,累死我了。”天玄搬来一张凳子坐下,揉了揉手脚,略显疲态,“这东西不仅恢复能力强,还不知痛感,体力更是惊人。若是修为相近的人被他缠上,能活活被他耗死。” 暗处,一道人影张开手掌,一道幽绿色的火焰升腾,而后骤然熄灭。 随之人影也化作一阵寒烟消失,只留下一串寒鸦般凄厉的笑声:“九境武夫,你是我的了!” 若是有人经过此地,骤然听到,恐会立刻丢了三魂七魄,吓傻在此。 杨月溪家中,一阵青光闪过,随后冒出熊熊大火,寒焰刺骨,使得两人感到一阵阴风嗖嗖。 天玄一个挥掌,手中雄浑内息流出,幻化出一个手印,凭空拍下。 “果然这血神不过是一个傀儡。”他冷哼望着屋外,眼睛仿佛透亮星芒,所有黑暗之处,皆如白炽。 “前辈,也不必去探了,人影估计早就撤了,你现在寻过去,无疑是打草惊蛇。 “让人知道,你的手段远远超乎他的预测,反倒让我们努力营造的一切化为乌有。” 一根蜡烛静静燃着,映照在杨月溪的脸庞上,丝毫看不出有任何情绪波澜。 第二十二章:两方交锋 过了几日,杨月溪一边忙于学堂事务,一边又在观察血神影踪,两头忙活,对他的身心无疑是一个巨大的考验。 “天玄前辈,不知今日有何发现?” 天玄摇了摇头,拿着酒壶便开始喝了起来,有些颓丧:“自从那日之后,刘府中一切如常,没有任何人影失踪,也不见任何异动。” “赵府呢,也没动静?” “赵府动静倒是不小,如你当初猜想的一般,白天与晚上,他们的行为几乎判若两人。” 天玄眼睛中似乎带着一丝回味,很快眉头又微微皱起。 “如此看来,赵府算是正常,而刘府倒是有些反常了。” “你这话将我弄得糊涂了,正常的反而不正常,不正常的反而正常?”天玄脸上更是疑惑不解。 “试想一下,若是你将一个人毁尸灭迹后,难道不会变得疑神疑鬼,怀疑自己的身份已然暴露或者秘密泄露? “好吧,即使你杀人如麻,心如止水一般,但是你能保证别人没有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吗? “所以,如此平静的下面必然有着惊涛骇浪在聚集。若是想要捕猎你这样的好手,必然是要仔细筹措一番,确保万无一失,一击中的。” “你的意思是,他盯上我了?” “很大概率是的,从他探我口风开始,目标就一直是你,只是这人比我们想象中的更加谨慎。先是,派出人来查探虚实,确定你是否藏拙;而后,再仔细制定计划,开始围猎。” “我还是第一次听见如此好笑的笑话,真是令人笑掉大牙了。”天玄在一旁捧腹,泪花都在眼眶里打转。 “前辈,小心潜坑里栽了真龙,还是慎重些为好。”杨月溪蹙眉,微声提醒。 “嗯,我自会小心度量,我的剑下,从来不轻视任何一人。”天玄此时恍如一柄出鞘之锋,冷冽森然。 赵府中,赵功名此时拘谨地坐在下方,眼神淫邪地往上瞟去,只为一睹春光。 “功名大哥……若是想我们,大可不必偷偷看。”水姬发出靡靡之音,魅惑勾魂。 只是奇怪的是,听到这等话语,赵功名瞬间抖擞身子,眼中欲火消退,语气更显卑微。 “两位仙子,看在小人尽心尽力份上,还请饶过小人这一回。” 赵功名肥胖的躯体在地上游走,配合他那肥头大耳,活像一只猪在地上跑。 “灵儿姐姐,这竟活像一只山彘。”水姬旁若无人地打趣起来,又对着地上的人影横眉发出警告,“再有下次,定斩不饶。” “是,是,是!”赵功名低头间,眼中闪过深深恨意,心中咬牙切齿,恨不得当场将两人就地正法。 两个小娼妓,你们最好希冀能永远这么得意下去,否则落在我的手中,定让你们生不如死,体会一下“世间极乐”。 “夜幕将至,我们要开始修炼了,可以去叫你那两个美妾出来了。” 赵功名急忙爬了出去,带上门,冰冷的目光隐晦地看了一眼里面。 今日之耻,我赵某记下了。 晚上,风声猎猎,似乎带着一丝肃杀。 杨月溪房中,几道黑影将四周团团围住,只待一声令下,就会立刻杀进去。 “远来是客,外面寒冷,诸位还是进来一叙为好。”一只手从窗户边探出,周围人影,身子颤颤不受控制,向着里面飞去。 天上人影阴沉无比,眼中更是带着一丝惊讶,似乎没有想到自己的谋划竟然落空了,不过嘴角依然自信,仿佛事情皆在掌控之中。 “想不到,九境武夫还是有些玄奥,到底低估了你。”一道鬼魅身影不断移形换影,压低嗓子说话。 “多谢夸奖,难怪今日我感到一阵心血来潮,似乎境界有所松动,原来根由竟是在这里。” “若是能晋升真人之境,那是再好不过了,反正结果都一样。”人影一个瞬身,迅速移到天玄身边后,又飞掠至屋外,操控这四道身影开始进攻。 “别急,这样打也不怕把临江镇的神仙人物给惊动了。到时候,他挥挥汗毛,就够你死七八十次了。”天玄不慌不忙地说道,手中开始掐起一个阵符,只见四根立柱拔地而起,将房舍合围。 “这下没事了,我们开始吧。”他并指为剑,整个人的气质开始变了,变得冷酷,变得嗜杀。 “挑战难度越高,游戏就越有趣,你既然想玩一玩,我便舍命陪君子!”高空人影,俯瞰着整个地面,倨傲说道。 高空神秘人影声音也变得寒厉起来,两方气势交锋,化作肉眼可见的气浪。 他们俱都一凛,心中都为对方讶异起来。 “想不到,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人,竟有一身这么凶的戾气,想来手里没少沾染人命。” “这个剑修剑意更加精纯了,我离得如此远,面部都能感到一阵森寒。” 两方开始交锋,只见一道剑光率先攻来,划出一道道残影。 即使在如此狭小的空间里,身法依旧灵活,如鱼跃,如龙腾。 眨眼之间,侧目的剑光将四道人影划出一道醒目的剑痕。 道道入肉三分,部位有所不同:一道在肩,一道落手;一道横胸,一道入腹。 “好剑法,阁下神勇,但依旧徒劳。”高居在上的人影发出寒笑,月光高悬,周围气氛更显冷寂。 只见他咬破舌尖,四滴鲜血落在四人额头之上,发出阵阵邪异光芒。同时十指也开始忙活,双手掐定一个玄奥手印,四人身上开始散发出浓浓腥气,眼睛血红,面露凶光。 “哦,血神律?——不简单嘛!不仅会制造血神,竟然还会血饮宗的绝学。”天玄语气平静,宛如巨浪来袭前的平静,一身剑气收蓄,静待时机。 “如此来看,你也不是什么普通人物,不然区区一个九境凡夫,怎能知晓血饮宗的功法路数呢。” 天玄没有答话,在四人疾风骤雨的攻击之下,如是一叶扁舟,随波飘零。 他一边应付四人连击,一边寻找机会,脑中不断思考着四人合击的破绽之处。 只见密不透风的刀网继续攻来,天玄被逼得节节后退。 这四人约莫也是九境的修为,虽然气机虚浮,但得益于血神之利,瑕不掩瑜。 若是可以动用九境之上的修为,四人抬手可灭,哪能如此憋屈,大费工夫还不见得处境转好。 抱怨归抱怨,他还是努力寻找破绽,一举溃敌。 忽而,他盯着前方四人腋下三寸,发现那里气机流动非比寻常,像是一个中转地,所有气息从哪里流入,又从哪里分配到人体各处。 就是那里了! 他一个鹞子翻身,手中忽现一柄青峰,握持在手,剑气更加萧然。 四人刀兵力劈而下,带着沛然力道。天玄浑然不惧,嘴角撇出一抹笑意。 他早已将四人的招法以及应对之法在脑中演练过好几遍了。 没有任何意外,四人果然按照他的想法运气行招。 一个苏秦背剑,轻松化解攻势,此时正是四人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时。 他抓住空隙,反手一剑白猿献果、青龙探洞,精准刺在四人腋下三寸之地。 只见四人气机一滞,全身不复之前灵活,脆响声不绝于耳。 空中人影也渐渐阴沉下来,阵势被破,胸中紊乱气机反噬,踉跄后退三步,同时吐出一口殷红。 第二十三章:吞噬邪气,黑影现身 场中,剑威越来越盛,剑影如网,剑丝成雨。 天玄扬剑一指,斜眉相望,身上聚起一股强大剑意,蓄势待发:“天上人,就此授首,我还可以留你一个体面。否则受万剑穿心而死,也算是为被你戕害的人泄了此恨。” “少在那里说大话,不过占了一时之优,便妄想胜者为王了?”黑影突然愤怒一喝,眼中的犹疑变为坚定。 只见他手上出现了一瓶玄青色东西,拿出来的一瞬间,乌云遮月,寒风凛凛。 随着盖子缓缓打开,一股令人惊颤的邪气铺天盖地地袭来。 天玄瞳孔一缩,眉头紧皱,心中更是暗自大惊。 怎么可能!一介凡夫,怎会有如此精纯的邪气,即使血饮魔门当年修为最高的人也毫无此等道行。 这偏僻的一个边陲小镇,到底埋藏了何等秘密? 【邪气锁定,奖励发放中,是否继续调查?】 另外一处地方,杨月溪没有丝毫睡意,目光直勾勾盯着自己的家。 猛然间,道楼发来告示,他心头一跳,眉关紧锁。 只是无论如何,从外面难以窥见具体情况,不断在房内踱步,心中焦急不已。 不知里面战况如何了,虽然天玄前辈剑法无双,修为深厚,可…… 杨月溪心思发散,越发担忧起来,一颗平常心此时也似在烈火中炙烤。 与此同时,天玄的面色变得极为慎重,手中利剑颤鸣,似在开心,也似在恐惧。 因为天上人已经将一整瓶玄青色液体灌入喉咙中,他的修为瞬间如汹涌洪流,不断飙升起来。 脏腑,淬髓,磨窍,纳气,炼息(数息、调息、踵息),竟是直接跨过了后天之门,直返先天。 “这份修为,足够应付你这等剑修了吧?”天上人面露凶光,眼绽血芒,身体咔吱作响。 地上的四方人形傀儡也受到感召,径直往天上飞去。 天玄眼中玄光一转,周身如渊如岳:“修为增进又如何,占了外道之利,不过尔尔,等我入了先天,杀你不过轻而易举。” “虽然你的境界在此刻已然打磨完好,可要破开先天之坎,已经……来不及了。”天上人嘶哑着嗓子,抽掉四人血气化作一柄利剑与一身血甲。 “披了一身血皮的畜生罢了,只知茹毛饮血,毫无半点人性。”天玄持剑,傲然挺立,剑光破开天上阴翳乌云。 冷冽的剑体如镜,萧瑟的寒光映射入剑者的双眸——怒目含威,厉芒摧杀。 人影瞳孔一阵紧缩,只听得地上人影骨响如风雷,血液奔流如惊涛。 “真人而已——不过水磨工夫。我含一口纯阳炁,韬光没处生紫霞,冥顽不灵,也是时候……将你枭首了!” “大话而已!”血人抢先发动攻势,一记白云盖顶,携带着人影坠重之力,招式更显三分霸道。 天玄侧身云剑,卸下剑招的沛然力道,同时反手逆锋直入,剑尖直指胸口。 血人手上臂铠一震,将剑击落三寸。 天玄仿佛早有预料,面色从容不迫,顺势变招,借力将剑往下一送。一崩、一点,剑锋斜入腹部,幸好有这厚厚的铠甲,不然早已破腹。 血人急忙拉开身位,腹部的铠甲上一道口子尤为醒目,纵深一寸,横长半寸。 他看着腹部的伤口,心有余悸地望了一眼,同时眼中闪过深深寒意。 “好剑法,若是没有这一层铠甲,我还真不是你的对手。可惜!”血人发出赞叹之语,随之声音逐渐变冷。 两人再次对招,恍惚之间,交手已然不下数十招。 一剑凌厉戳开腹部,扎出一个血洞;一掌浑厚拍在胸前,打出一片淤青。 两人再次分立,身上各自都伤痕累累,血痕密布。 天玄嘴角轻扬,藐视着敌人,像是在无声宣布这场战争的胜利。 这不过是他为给敌手施压而采取的心理战术罢了,其实他的心里比谁都严阵以待。 好恐怖的恢复力,即使铸了神宫,造了黄庭玉楼的武道修士也不过如此。 “强弩之末,安敢轻视于我。”人影如同受到了侮辱,全身血气奔涌,赤光大盛,面目更加狰狞。 只见他一声大喝:“血神律——血海菩提!”天上赤霞滚滚,聚成一朵并蒂菩提。 “好久没有这么活动筋骨了,身体都快生锈了,”天玄伸了一个懒腰,嘴里咂舌,“青萍九转——草木剑!” 天玄剑威如海,瞬间天地肃穆,凝气成丝,无穷无尽的剑气布满此间天地,如莽莽群山中峥嵘劲草,铮铮挺立。 “草木虽盛,却难有刀器之刚,小技尔。”天上人蓄积的剑势如开闸怒涛,尽显其莫御之势。 “哈哈哈,观天蛤蟆,暮死蜉蝣。不知绕指柔才是刮骨刀。至柔者方能驰骋天下之至坚。”天玄嘴角刻薄犀利丝毫不下于手中利剑。 并蒂莲花,红叶纷飞,一点血光乍现,从中一柄利刃呼啸,破开猎猎风声,至坚之器显出沛然之力。 天玄不甘示弱,纵然他的境界远超此境,但重新走一遭来时路,亦有新悟。 草木纷纷,化作剑光,柔然的绿芽,此刻隐隐有锋锐极力。 两人大招一开,只见血色剑光崩碎,寸寸裂解开来,而柔弱剑丝衍落如雨,无穷无尽,生生不息。 “怎么……可能?不会的,不会的!”人影发出凄厉嚎叫,气势开始跌落,“我不会……输,不会输……噗!” “没用的废物,培养你这么久了,连一个临江镇都图谋不下,留之无益,化作养料吧。” 空中显出一只擎天巨手,捏碎人影头骨,邪恶气息渊晦如海。 外面杨月溪时刻关注着自己的家,未敢分神。突而感受到一股邪恶至极的气息苍茫深邃,心尖剧烈跳动,胸膛更是骤然压抑。 不止他,临江镇内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股惊天邪力,纷纷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乞怜满天神佛。 阵内,一道黑影缓缓显现在天玄的瞳孔之中,声音如苍茫大岳:“如今我出现,你也可以展开全部修为了。若是你能在本座手下撑过三息,性命便可安然。” 天玄脸色极为慎重,更是带着一丝赴死之意,心中再次一吁。 这临江镇到底有何秘密,接二连三遇见一些神仙中人,早知道不接下这档子浑事了。 他右手上的剑开始碎裂,重铸,化作另外一番模样。 剑身狭长三尺三,含光隐锋,两刃薄利,剑柄处系着一带青萍剑穗。 同时,身上气息开始不再隐藏,节节高升,体内风雷齐动,水火相济。 黑影缓缓伸出一根手指,充斥天地的剑威骤然土崩瓦解。 天玄瞳孔骤缩,强自压下震撼心神,屏气凝神,挥出巅峰的一剑。 第二十四章:擎天剑锋,武夫闻道 “这一剑方才有点气候,可惜,不多。”黑影不屑一笑,手指微动,第二根悄然升起。 只见天他并指划出,一道惊天气锋落下,所过之处,天地显力,风雷蕴藏。 天玄强自鼓足内息,口中气息吐纳山河,灿若生霞。 心却是沉到了谷底:这是何等修为,抬手间掌乾坤造化,纳戒子须弥;若非威势由他内敛,此道结界早已破碎,如此力量也只有那人可堪比拟了吧。 他面色发狠,擦去嘴下殷红,宝剑生光:“青萍九转——流光剑。” 黑影自始至终漠视着底下蝼蚁的挣扎,此时眼中仿佛有了一丝意趣,眼光流转,心中稍有讶然:“武道式微的当下,竟然还有这如此纯粹的武夫,虽是蝼蚁,却也可敬。” 不过欣赏归为欣赏,眼中杀意却是不减反增,一身杀气浓烈至顶峰,周围地方被气势寸寸割裂,他晃悠伸出第三个手指。 天玄一剑强过一剑,空间在他眼中停滞,时间在他眼中断流。 他心中极力呐喊着:“只是如此,恐怕还不够,我需要更多的力量。”天玄身子开始剧烈溢血,躯体上密密麻麻的裂痕犹如瓷缝。 终于剑招至极限,破开了人影的第二击,第三击又紧接着落下,丝毫不留喘息之机。 天玄浑身冒血,犹如一个血人,黄庭开始坍塌,宫殿开始崩裂,虚幻的二十四地开始消失…… “开道剑!” 只见他一身血肉气力全数灌溉入三尺青峰内,集毕生修为于一剑。此时,剑就是他,他便是剑。 两招对撞,轰然乍响,天上黑影看了一眼天边,缓缓消散。 他的眼前开始出现幻象,恍如见到了一个更高的山峰,染血的眉头微微笑着,似乎看到了前路,即使陨落,他也带着满足。 前方……便是……武夫……! 他伸出手掌紧紧握住那座山峰,那座直上九天的剑峰,眼珠微微颤动,似乎在与这个世界进行最后的告别。 杨家小子,此时我好像体会到读书的好处了。——朝闻道,夕死可矣!这便是一朝悟道,九死不悔吗?平常听你念叨还觉乏味,如今竟深有此会。 “不妨作朝闻道夕死,可矣?”一道空灵神圣的声音穿透层层壁障,直入天玄的心湖,在他生死一瞬之际,为他开了一条明路。 声音化作一道人影,静静坐在他的心湖之上,一柄鱼竿落在水中垂钓。 朝闻道,夕死可矣;朝闻道夕死,可矣? 天玄忽而进入空灵之境,心中杂念一去,心湖平静,静坐在此,灵光一片祥和,进入深层次的顿悟当中。 这两句话不断拷问着他的道心,虽然字句一致,但细细回味,又仿佛各有无穷深意。 一解:早上悟道,即使晚上死亡,亦没有什么遗憾,重在结果;一解:初闻大道,毕其一生而行道于路上,重在过程。 我亦有一解:若有一日得道功成,昔日道何足言道。 “看来你有所悟?”人影声如洪钟大吕,背对着人影轻轻询问。 “多谢您,似有所悟。从前皆浮梦,我生自今生!”天玄微微睁开眼,轻轻一笑。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当如今日生。百尺竿头再一步,恭喜!”老者捋了捋胡须,身影消散。 天玄恭敬一拜,身上玄光流转,气息朴拙。 外界中,结界消散之后,杨月溪第一时间过去查看现场情况,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眼前的景象还是让他悲怆难言。 他将天玄一把搂在怀里,为他拂去身上尘土与血污。 一连两三月,又有一人为自己而“死”,他心中痛恨中自己的无能。手指捶地,即使十指渗出鲜血,搓去血肉,他也毫无知觉。 怀中人影绽放一阵玄光,使得杨月溪脸上立即泛起希冀色彩,不断跪在地上,乞怜起天地来。 “小子,我可是听到你的哭声咯,就是有点小。”天玄气若游丝,打趣着眼前泪痕未干的少年。 杨月溪看着人影恢复了血色,心中大石缓缓落下,平静说道:“谁说的,只是一时风沙入眼,揉红了眼睛。” 天玄笑而不语,已经冰冷的心,竟缓缓有了温度。 这小子,死鸭子嘴硬,若不是那人只能存在三息时间,今日一劫难逃一死。 他强撑着身子,坐在地上,慢慢观察着自身体内变化。 只见五行宫阙碎裂不堪,玉楼损毁大半,不过好在心湖之处,一座密地化虚为实,漂浮在湖海中央,其内一道人影身居密地中央。 他内视体内,眼中的惊喜大过悲痛。 终是跨过了那一道坎了,若是现在让我面对那道黑影,不说三招,便是四招也是游刃有余。 不过那人到底何等来历,邪力竟然如此惊人。 他心中升起一丝紧迫,似乎感到自己正在被卷入一个巨大的漩涡中,大到足以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天玄现在意识到,也许那位出现在这偏僻小镇,并非归隐那么简单。 只是他不敢细想下去,因为那等人物的博弈,自己不过一个喽啰而已,或许连喽啰都不如。 朝阳破开黑夜枷锁,冉冉升起。 赤水河畔,渊流端坐在此,开始钓鱼。 也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对他人窃窃私语,总之一个人在那里对着空气说话。 “赤水呀赤水,若你波涛还是如此汹涌,我钓鱼的事情都要被你搅黄了,还是安分些好。” 大江似乎有灵,渊流说完此话后,风浪顿息,连水面波涛也没有翻几个。 “这才好,这才好!若是真要我发怒,钩子全换做倒钩。里面的鱼,来一条我钓一条,钓一条我杀一条。” 水面激起一个浪花,拍了过来,似乎应允了他说的话。 “你不说话,我便当你默认了。”渊流一抛鱼线,哼着歌谣,胡须随风摆,身子也有韵律地摇起来。 杨月溪从怀中拿出一袋药液,这正是任务的奖励——四逆汤。他满怀欣喜将这汤药服下,沉浸在身体康健的幻想中时,现实状况毫无一点改变。 他微蹙眉头,拿着手中空空袋子看了又看,现实与幻想的落差感,让他感到巨大的失落。 不会真的没有一点作用吧,不会是放得太久了,药效溃散了吧。 半个时辰,一个时辰…… 他希冀有奇迹出现,可距他服下已然过去了两个时辰,大日凌空,已有些微斜。 呼——看来你也不是什么全知全能的。 杨月溪微微呼出一口浊气,排解了一下胸中抑郁之情,便不再纠结此事,现在状况比以前那是好太多了。 第二十五章:养气经的妙用 晚上,杨月溪照常开始抄书写句,打坐运功。 自从获得养气经这门功法以来,他便一直勤耕不辍。 这门功法虽然浅薄粗陋,但与其它功法最大的不同是,这门功法不用费劲心思去蓄积内气,故此他也不必担心黄庭枯萎所带来的一系列问题。 武者一身精要皆于黄庭始,炼体内之精,运身躯造化,从而获得比肩万物的力量。 若是黄庭枯败,一片荒芜,便是再如何雄浑的根基与坚硬的身躯,日积月累,终会江河日下,渐渐衰败。 杨月溪盘腿坐下,全身浩荡的气息铺展开来,像是初升的太阳一般,气韵绵长。 “奇怪,今日为何这气息运转速度格外快些,若是之前,如同小溪潺潺,纵是全力催动,也不过是溪流怒涌罢了,如今竟快了一倍不止。” 杨月溪感受到体内奔腾游走的滔滔大河,心中稍有讶然之后,便展眉开颜。 倒是我有眼不识真金玉了,没想到四逆汤功效竟如此神奇,不是立刻发挥药效,而是缓缓滋补身体亏空,以辅法助长功体运转。 “月溪……”天玄疾步而来,正好撞见杨月溪修炼时刻,他面色一惊,“你这黄庭穴如此朽败,邪气盘踞,你竟然可以修炼?!” 他一手搭在杨月溪的肩膀上,手掌一股内息缓缓沉下,脸上一脸疑惑:“你的黄庭穴依旧破败,内息存了又散,修炼打坐更是徒劳一场,反而会刺激邪气反扑,得不偿失吧。” “也许是期盼有一天能有神迹吧。”杨月溪微微一笑,没有解释,只是顺着天玄话语接了下去。 天玄不相信眼前这个小子会无的放矢,他继续查探,终于寻到一丝微弱的浩然之气,藏得极深,若不是属性同源者,还难以发现。 “你这小子,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差点将我给糊弄过去了。这一股浩然中正的至阳气隐藏得如此深,幸好老夫功参造化,不然还真不能发现。” 杨月溪脸色一时僵住,不知如何回答,理了理思路,缓缓言来:“前辈真是功深,还请帮我保密。这功法以武道论,不过市面上再平常不得的功法。而落在我这等人身上,便是造化之宝,此功重意非气,旨在以意衍气。” “难怪你这小子整天誊抄一些什么子曰,子曰的。不过你莫要小看了这功法,能创出此等功法的人,其修为恐怕早已到了神鬼莫测的地步,不然又怎会有如此这等巧夺天工的妙想。” 天玄的武道修为,见识眼界皆是顶尖,一眼便看出了这等功法的不凡之处,心中更是骇然。 月溪,你真是天运惊人,如此造化竟然被你得了去!大道至简,这等功法若是一观,对我武道之路大有裨益。 要不……? 他眼中闪过一丝贪欲,眼睛余光打量四周,心中计较起得失来。 这番行为,使得杨月溪身子骤然绷紧。 天玄似乎察觉到了旁人的警惕,强自让自己冷静下来,面色纠结地长吐了一口气后,眼中贪欲逐渐消退。 “月溪,此等功法,以后还是切勿随意泄露。若是不懂之人看来,这无疑糟粕,可于我等,这便是天下间最为珍贵的珍宝。” “多谢,月溪谨记。”杨月溪心有余悸,那一瞬间他是真感觉到眼前之人动了杀心。 看来自己还是低估了道楼的价值,随便一卷功法,便能让天玄这等武道强者都心生妄念。 “天玄前辈,不知你来此还有何事?”杨月溪急忙岔开话题,将两人注意力往其余方向引去。 “哦……哦,”天玄急忙一拍脑袋,双目清明,恍然记起正事,“赵功名自昨天便未曾出过赵府,我今晚过去查探,发现他的两个姬妾也没有在他身边。” “两个姬妾不在身边?”杨月溪疑窦突生,蹙眉不解。 “是的,为此我还特意在赵府里翻找了一遍,没有任何蛛丝马迹,仿佛这两人从来没有出现过。” 杨月溪脸上疑云更甚,摩挲下巴沉思起来。天玄坐在一旁没有打扰,嘴里干巴,肚中酒虫勾起咕噜声。 他摇了摇手中葫芦,脸色有些发苦,不死心地又放在耳边轻晃,没有传出一丝水流荡壁的震动。 “前辈,刘府今日动作如何?”杨月溪没有理出头绪,捏了捏山根,轻轻问道。 天玄两手一摊,双肩一耸:“除了置办刘大同的丧事之外,没有任何异常。而且他的儿子与女儿眼角更是带着些许高兴,像是巴不得他死一样。” “哦?如此,劳烦前辈辛苦一下,近日密切关注赵功名与刘大同那一对儿女,事无巨细,务必记下。血饮魔门一日不除,临江镇便一日不安。” “可以是可以,只是……”天玄装作蹙眉,支支吾吾半天。 “前辈遇到了困难——难道这临江镇里还有比你还高的武夫?”杨月溪面色有异,紧紧盯着他。 “那倒不是,只是这酒……”天玄将酒葫推到他的面前,示意他看看里面,活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人影一看,哭笑不得:“我明日便去为你偷来这千秋醉。” 天玄心满意足,一个挑眉似是在说:小子懂事。而后,他拿起酒葫便没入茫茫夜色中。 翌日—— 杨月溪静静来到源流旁边,静静看着他钓鱼。 “你这小子一这样,心底肯定是没憋什么好屁,说罢,有什么事?”渊流看着眼前正襟危坐的人影,脸色骤然一变,语速较之平常不知快了多少。 “老师,我在你心中,便是如此形象吗?好歹我也是一介夫子,你这未免有些太令我伤心了。”杨月溪说着说着,便垂垂落下两行清泪。 这小子,这等流泪的功夫,不知是如何学到的,简直如与生俱来的本领一般,简单到毫无情绪酝酿便可梨花带雨。 他慌忙摆手叫停:“你这小子,我算是怕了你了,若是你师娘看见了,回去可有我好果子吃,说吧,求我何事?” “也无大事,便是想从老师那里拿三坛烈酒宴客……” “哦——这等小事,你去拿吧。”渊流毫不在意,打断了他。 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只是还未落在肚里,接下来一句话差点让他呛死。 “老师还是听我讲话说完,”一股不好的预感直袭渊流心头,只见杨月溪继续说道,“这三坛烈酒别人指名道姓要千秋醉。既然老师已然应允,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学生在此多谢老师。” 渊流气的胡子乱颤,浑身发冷,面色发青。一脸杀气地盯着人影越走越远。 别让我知道是哪个小崽子偷我酒喝,不然……! 正在学堂教武的天玄突然打了一个冷颤,紧接着一个喷嚏喷出。 第二十六章:再探赵府 天玄看着杨月溪手上的酒瓶子,眼睛都直了,肚子里不断咕嘟作响。 “月溪小子,可是千秋醉?”天玄捧过酒壶,迫不及待地询问他,同时将酒上盖布一扯,浓郁的酒香味弥漫开。 人影闭眼一闻,直感到身体飘飘,口舌生津。 “如此佳酿,真是世间少有……”天玄还想夸赞几句,只是余光一瞥,看见一个阴沉的身影缓步而来,顿时心胆一颤。 渊流缓缓开口,咬牙切齿:“原来是学堂教习犯了馋虫,——月溪,若是你早说,我这‘三瓶酒’舍了就舍了。” “你小子,这酒不是你酿的?”天玄一时间傻了眼,冷汗不断。 “自然,这酒虽是老朽的心头肉,若天玄教习喜欢,尽可拿去。”渊流大手一挥,极为豪气。 就在他说完,天玄顿时两腿一软,踉跄后退一步,面色有些惊恐:“不敢……劳烦老人家。” “好你个倔强的老头,我上次去你酒窖搬酒,想拿一壶祭奠英灵,死都不肯。现在却是如此大方好客,大献殷勤,我这就与师娘告状去。” 杨月溪眼睛都瞪到渊流的脸上了,转身欲走。 “乖徒儿,是为师不是,就不必劳烦你师娘大驾了。”渊流面色一苦,急忙服软,眼角余光毫不掩饰地犀利盯着天玄,牙齿在嘴巴里打颤。 好个小子,原来是你这酒鬼,惦记上老夫的酒了。 天玄急忙避开要杀人的眼神,装作很忙,反身过去,指点着众学生。 杨月溪,老子今日可是被你害惨了,若是知道这酒是他老人家的,便是给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开口呀。 阳明偷瞄着天玄的囧样,心头偷乐,顿时剑尖失了三分准度。 天玄环顾四周,正好与小阳明的眼神撞到一起,心中怒火一下点燃,他阴笑着往前走去,捉住小手。 “阳明,上课如此不专心,两耳只闻窗外事,一心不念圣贤书。你这剑法舞得歪歪斜斜:刺剑失去准度;劈剑少了力道;云剑又丢了轻柔;崩剑泄了劲力。 “干脆去大街上卖弄,还可以赚个小钱。” 终于让我找到一个出气筒了,若是这样,被那位收拾一顿也是没关系的,反正又不能真的打死我。 天玄嘴里开始嘚瑟起来,咧开的嘴角更带着一丝痴态。 “先生,先生?”阳明将手放在天玄眼前,让他晃过神来。 他清咳两下,声音漠然,似乎想挽回高人形象:“阳明,今日给我挥剑一千下,不练完不许休息。” 阳明撅了撅嘴,试图扮作可爱来唤醒天玄残余的师徒之情。 “若是再不做,等下我会加到两千下。”天玄嘴角一抽,低声恐吓着小孩。 阳明泫然欲泣,万般不服地挥动手中木剑,心中更是暗暗咒骂:哼——天玄先生,我呸,你这样的也配当教习? 渊流好说歹说,才将杨月溪给哄好,临走时还不忘对着天玄咧嘴一笑,直接将天玄吓得嘴里的桃子还未咀嚼两下,便囫囵入腹。 惨了惨了,这几天还是紧紧跟在月溪小子身旁避一避劫。 天玄心中叫苦连天,急忙躲在杨月溪身侧,身子任何地方不敢露在渊流视线之内。 夜晚,两道人影急忙躲在赵府屋檐之上,这是杨月溪第二次过来,而天玄早已轻车熟路,选好位置,躺了下来。 “我告诉你,经过我多次踩点,惟有这里最为舒服,可以看到府内全景不说,还对着赵功名的卧房,可以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后面的话杨月溪只听清了可惜两字,不过配合天玄这一副怅然的表情也知道在惋惜什么,无非是男女之间那点浑事,他看不到了而已。 “天玄前辈,你若真惦记那些事,明日我便让家族送两个美妾过来如何?”他幽幽地在天玄的耳边低声说道。 “那便劳烦了。”天玄一口应下,不做丝毫犹豫。 “……”人影被他的干脆惊得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快看,赵功名回来了。” 两人凝神往前看去,只见底下—— 三人正是赵功名与那两个名唤水姬、灵儿的美妾。 赵功名静静趴在地上,而那两人则静静坐在上位。 看到此景,杨月溪最后一丝猜疑豁然打消,他知道眼前两人不是真正的水姬与灵儿。 “前辈,可有办法让我听清楚他们在谈论什么?” 天玄一只手依次点在听宫、耳门、听会三处穴位上。瞬间,杨月溪耳中便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水姬冷哼一声,面露杀意:“赵功名,这个计划都已经拖了两个月了。如今刘大同死了,更加雪上加霜,你还想拖到什么时候?” 赵功名跪在地上,急忙推责:“两位仙子稍安勿躁,若不是刘大同看见杨家小子慌了心神,自作主张,怎会到如今局面。” “如今人死了,你大可以将责任推诿到一个死人身上,威风对你那两个姬妾耍耍也就罢了,还要到我们跟前,卖弄聪明,是嫌活得太长了?若是如此,我可以立刻送你去见她们。” “功名不敢,只是如今非是好时机,前些日子沸沸扬扬的仙人临凡事件,不知两位仙子知不知道?” 灵儿横插一嘴,好奇问道:“何事,何人妄敢称仙?” “不知哪个仙门中人,只听说是从一面镜子里面走出来的仙人。他们好像是来找杨月溪的麻烦的,只是不知杨家何等手段,竟然逼得他们全部铩羽而归,临走时,更是面色惊恐,像是逃命一般。” 两女面色突然凝重了些,眉头微蹙,水姬言语间多有讳莫:“灵儿姐姐,镜子为法的只有玄鉴司一家,没想到连他们也……” 灵儿轻微点头:“如此看来,临江镇确实有高人隐世,刘大同此番作为确实莽撞了些。”她视线转到赵功名身上,声音如蜜,话语似刀:“暂且饶了你,但是计划需要尽快推进,否则当心你的小命。” 水姬轻蹙眉头,神情厌恶,如赶狗畜一般将他撵了出去:“我们需要修炼了,赶紧滚,碍眼的……肥猪。” “是是是!功名这就滚。”赵功名即使被骂了,面上依旧泛起谄媚,一层层的褶皱堆叠,更像一只人面畜了。 小婊子,你们快活不了多久了!杨家那个小子岂是那么简单的,光是那个天玄,就不是易于之辈,想必不比之前持枪的那个人差些,到时…… 出了房门,赵功名鹰视狼顾,想到胸中蓄谋,嘴角含笑离去,步伐从容。 房檐上的两道身影转身缥缈无影,离开了此地。 第二十七章:学堂论竹,镇将相邀 这天,杨月溪正在授课,对着底下一人发起提问:“阳明,听说你近日多悟竹,可是悟出了些什么道理?” 韩虎站起身来,眼中多是不解“夫子,他哪是悟理,明明是在发呆呀!阳明一人对着竹子悟了七日,连带着钱友同也悟了三日竹。” 阳明弱小的身躯,面色略显苍白,想必这几日里悟竹导致了寒邪入体所致。 他坚定地反驳道:“天地之理,取法于物?只是我等见识浅薄,难有知理之功罢了。” 杨月溪目光落在三人身上,透着微微赞许,放下手中纸本,问道:“阳明,徒劳一场,更是身染恶疾,此心不悔?此道不改?” “无悔,不改。只是夫子,阳明实不知这致知之法,还请夫子解惑。” “夫子,虎儿今日也想弄个明白。” “夫子,友同随阳明悟竹,他七日,我三日,一无所获,还请夫子指教!” 杨月溪大笑:“今日大家便来论一论竹,无需授意,自由发言。” 学堂十数个人嘴中各自跃言。 “竹身修长,其性烈,不曲难折,当做君子之范。” “竹喜软质,亦不惧岩石漏缝,破土而成垂天之物,不畏艰险,不改其韧。” “四季青葱,傲雪凌霜,是睥睨一方天地的物种。” ………… 杨月溪看着如闹堂集市一般的学堂,心中喜意越发浓烈,不自觉地学着老学究一般捋捋胡须。 可是摸了摸下巴,才忽而想起自己不过一青年,哪有白须捻。 天玄缓缓走过来,鼻子通红,哈出一口酒气,醉眼迷离地说道:“小子,你这讲课倒是别具一格,我看别的学堂里都是正襟危坐,不敢一丝玩心。你这简直是个闹堂!” “哈哈哈,稚子之心最近天心,若是明理也是吵闹,这学堂不开也罢。” “我说不过你,还是继续去喝我的酒吧,酒内乾坤在,眼中日月迷,好酒好酒。”天玄踏着妖娆蛇步渐离。 杨月溪哑然失笑,经过这么一打岔,时间也过去了小一刻了。 他敲了敲戒尺,四周声戛然而止。 “你们辩竹辩的很好,可是你们终是落于下乘,知其表而不知其里,这便是你们悟竹空妄的原因。 “相传上古有屠,名曰庖丁,日解千牛,其艺以至神遇而非目视的境界,其内结构,一一俱晓,故下刀快而准,如有神临。若你们能达到这等地步,也能从万物中悟出背后所含道理。” 韩虎似懂非懂,而后非常自信站起来吆喝:“夫子,我知道了——无它,唯手熟尔!这与夫子教导我们——书读百遍,其义自见,是一样的道理。” 杨月溪脸上涨作猪肝色,钱友同见势不对,慌忙将在那悬河之口断了闸。 只听见一声愠怒吼出:“韩虎,你这顽儿,后方站着去,好好反思。” 阳明若有所思,当即打断他的喝声:“夫子,你是想说,我们只知道格物致知的表义,而不懂真谛?” “没错,你们格竹之事虽然痴愚,但让我心中大慰,这说明你们是在认真研考学问,思而后行,不错。 “竹结中空外直,为何?其形由天地所致,因本性所导。道如盅,用久不盈,何也,渊兮万物,和光同尘。” “夫子,你是说道体中虚,渊博广大,蕴于万物当中。竹结中空,亦有此理,是天地自然与本性结合的结果?” 阳明一番稚子之言,使得整个学堂再无半点鸦雀,此时他们方为眼前小童的敏慧折服。 眼前稚子仿佛陷入论道景象,心境中竟恍然有另外一人声,在不断催促他:心……问心……心外……?! 他情不自禁,眼神迷离说出:“心……外……无……理!” 杨月溪目光颤颤,不敢置信这是一个小童能悟出来的道理。他急切上前,欲进一步探寻阳明悟出了何等惊世之理来。只是等他靠近,眼前人早已恢复清明,似乎刚才一切,不过是他下意识的梦呓之语。 【初步接触到心学核心——心即理,奖励掌法一册。】 体内道楼颤动,浮现神光,紧接着,杨月溪脑海中多出一门名为《万物问心印》的掌法。 “夫子,怎么了,”阳明缓过神来,看着眼前人怔怔愣住,手不停在他的眼前晃动,“夫子……醒醒,醒醒!” “没事,刚才不过是想到一些事情了,你们继续上课。”杨月溪摸了摸阳明的头颅,微微笑着。 旁边十几人围了过来,纷纷叹服。 “阳明学问,友同深感佩服。” “今日你的悟性,我韩虎也算是知道了,可是我不会输给你的。” “我记得夫子露出如此震惊的神情,还是好些年前仲尼师兄还未出师的时候。” ………… “好了,你们莫要再讨论了,若是精神疲累,不如去演武堂吧。”杨月溪说完后,身影渐走渐远。 刚出学堂,一个衣容华贵的小仆便小跑了过来,满脸堆笑问道:“不知先生今日可有空闲,我家主人邀你去府上一叙。” “刚授完课,正欲休息呢,不知这位大哥是……?” “先生,我是镇将府中一个跑腿杂役,奉我家主人方镇将之令,请你赴宴。” “现在?” “现在!” “好,我安排一下学堂事务,稍后携着我那武道教习一同前往。”杨月溪微笑行了一礼,返身将今日要务推开。 等到天玄与杨月溪一同出来之时,那个小仆依旧站立在门口,旁边还多了一辆马车。 看见两人出现,当即笑迎,手轻轻拉开帘布:“两位尊客,还请上车。” “劳烦大哥了!” 马车轻摇,使得里面人影竟微微有了睡意,哈欠连连,连眼泪带出来了。 “小杨先生,若是困乏,我们便走慢一些,让先生好好休息一下。”外面传来爽朗的声音。 “无妨,大哥,镇将一番好意,应要尽快赶到才是。”杨月溪微闭着眼睛,迷离说道。 一旁的天玄早已忍不住打起呼噜,顿时惊得杨月溪难以入眠。 天玄前辈,你还真是形骸放浪呀,随时饮酒,随处睡觉。 杨月溪揉了揉太阳穴,打开窗户引来微风,驱散体中的睡意。 “大哥,镇将大人平日事务繁忙,脱不开身,今日为何邀我入府,可我要事?” “小的也不知道,我们这些人只管听令便可,问缘由从来不是我们该做的事。”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时间倒是过得也快,一晃神的功夫,就到了方府。 “天玄前辈,我们到了,该下车了。”杨月溪重重一拍,将天玄惊醒。 他睡眼惺忪,两眼怒瞪:“通知就通知,你拍那么重,是不是在公报私仇呀?” 杨月溪没有理会他,给小仆送了一两银钱:“多谢来喜大哥,这是一点心意,还望收下。” 来喜也是穷酸之人,哪里见过如此丰厚的赏赐,一时间拿着手上的银子不知该如何是好。 只是等他终于下定决心,忍痛将手上的钱推给对方时,才发现人影早已漫上了台阶,走远了。 第二十八章:推杯换盏 一场歌舞几时休,奢靡尽满楼。 方镇将是临江镇最大的官家,总统临江镇内一切大小政务军事。 杨月溪迎面如此盛席,脸上亦未见丝毫局促,反而雍容大方,落座于左上位。 天玄紧接其后落座。 待落座后,歌舞齐开,最上方的人影缓缓起身。 这是一个虎胆熊威的人物,其面如恶虎,目比苍鹰;四肢孔武有力,硕硕身材,其气力定然远超常人。 他举着一杯酒,来到杨月溪两人跟前,面露威风,爽朗说道:“今日杨家麒麟子光临寒舍,小官——方淮安,深感荣幸。” “镇将大人劳苦功高,对小人多有过誉,谬赞了。” 两人谈笑风生,似乎是认识已久的熟识一般,可今日,却是两人初见之期。 方淮安挨个敬酒,将席宴中七八座位挨个转了一圈,方才回到主位上。 “来人都是临江镇上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常年难聚,今日齐至,本官甚是开怀。” 说完,他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随后众人齐杯,烈酒入喉。 虽是心思异,都作厚道人! 天玄一只手贴在杨月溪后背,化开其中酒力,方才让他感到腥辣之感好些。 心中更是对主座这等吹捧的官话感到厌烦,嘴里酝酿,想将唾沫啐出,又想起这样会给上面的人儿带来影响,只能忍着恶心,重新咽回腹中。 我呸,若不是你知道杨家这个身份——这小子,来了十三年——你也不会才邀请他过来。真是撒谎都不用过脑子的,张口就来。 方淮安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第一句便将杨月溪推到众多豪强面前。 “我来与你们介绍一下,这是弘农杨家的嫡系,如今的百家学堂夫子。弘农杨家那是什么存在,你们也是知道的,圣朝一等一的豪门,门生更是遍布朝野。 “其新一代的军中天骄人物——冠军侯杨景桓,便是月溪先生的大哥。” 众多豪强虽然只在本地称王,但是亦有不少见识,自然知晓杨家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大户,纷纷阿谀起来。 “不愧是杨家子弟,学冠五车,胸有万卷,若是有空,还请来钱府一叙。” “小杨先生,来日可定要来我孙府看看。” “周家恭迎小杨先生大驾。” ………… 一时间,杨月溪也不知道这方淮安的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但是他心知,眼前人一个披着人皮的恶魔,平常欺压良善,引得临江百姓畏之如狼虎,惧之如蛇蝎。 他极力推却众人邀请,更是不惜将自己病重沦为家族弃子说出,一番添油加醋之下,众人也就兴致寥寥。 天玄耳边顿时清静了下来,看着这些人被呛住的脸色,心里顿时乐开了花。 终于不用忍受这些蚊子在耳边嗡嗡乱叫了,还是好好喝我的酒。 方淮安眼光流转,深邃目光又转向天玄这边,熟络介绍起来:“小杨先生旁边这位可是不简单,虽是一个武道教习,可是修为早已入了先天,晋升真人。” 一番话语,彻底打破了天玄的清静,此时杨月溪仿佛不是主要客,而是旁边的酒痴。 豪绅心中自是不笨,不仅不笨,而且非常精明,心中一杆秤,能量天下事。 这杨月溪不过是一个命不久矣的望门子弟而已,而且在临江镇中安家十三年。若不是落放,何至于此? 一方武道高手便不同了,而且天玄的年纪看起来正当可为,谁不想拉拢过来,留作家族客卿。 他们纷纷许诺,什么黄金、玉石、美人…… 方淮安佯装生气道:“你们成何体统,若是让杨家知道我等今日作为,你们头颅焉在?” 听到官家呵斥,众人方将热情收敛了些,故作惊恐地给杨月溪赔礼道歉。 “诸位,不必如此,我只是一介教书先生。家族于我,更是散养,自然不会出现镇将所讲的那番情形。”他知道事实非是如此,亦难免自嘲一番。 “多谢小杨先生。” 众人也是给足了面子,生怕他多想。 杨月溪微笑以视,而后静静对着主座上的人影说道:“镇将百忙中抽出一天,想必定有要事相商吧?” “杨家弟子就是聪慧,不瞒先生,近来离奇事颇多;先是街上闹出人命,而后刘府主身死,赵功名报案说他家两个侍妾也失踪了。故而召集大家前来,便是图谋一个万全之策。”方淮安苦笑说道,神色看起来极为真挚。 “哦?没想到竟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当街行凶我是看到了,听说原地只余一张人皮了,其余倒是未曾听闻。”杨月溪明知不大,端起旁边茶水,小饮一口。 “是的,今日来此便是团结大家,若是大家肯一起出力便好了。一人之力终究难顾四野,若是再有什么闪失,上面怪罪下来,小官便是想保小镇宁静,护百姓安危,也有心无力了。” 方淮安掩面悲切,口中更是一口一个百姓,一嘴一个安宁。 正在喝茶的众人将手中茶杯放下,静静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表演。 “我苦心竭力,终是不得不向大家求助,乞望你们能献出一份力,将家族中五境以上的武夫暂时充入防卫军中,待风波一过,立马遣散。” “镇将大人可是忘了,我不过布衣一个,邀我来此,也无所帮助呀。”杨月溪脸色微微变冷,欲要抽身而退。 “小杨先生,可是你身边一个真人大高手,便敌百兵卒。” “喂喂喂,你们是将我当做一个物品吗,任由你们推来推去?”天玄愠怒出声,横眉盯着主座之人,凛冽杀机使众人呼吸一滞,一时间风声鹤唳,气氛萧索。 他也是知道杨月溪的性子,知道这人如此异常举动,必有目的,只有陪他演上一出。 方淮安面色楚楚可怜,一挥手又展现出铁血威风:“小杨先生,这……,难道你真的不顾临江镇所有百姓死活吗?若是如此,算方某错看了你,你走吧。” 虽然心知这不过是激将之法,但杨月溪依旧脸色铁青,站起身来,大声呵斥身边人。 为了彰显自己威仪,更是将一块令牌拿了出来,上面刻了一个大大的杨字。 “天玄听令,现命你立刻协助方镇将,尽心尽力,助临江镇度过此关。” 天玄还想辩解些什么,只听得杨月溪一声冷哼,催动手中令牌,顿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叫喊。 “别……别,我答应……我答应。”天玄躺在地上不停翻滚着,脸上经脉盘结游动,如有生物寄生在体内一般。 得到答复后,杨月溪收起令牌,俯瞰着虚脱如死狗一般的天玄。 方淮安急忙扶起他,这使得天玄眼中激射出一股感激,同时他还在天玄眼中看到了一丝蚀骨的恨意,使他眼波流转,心思更是难测。 第二十九章:风雨将至 晚上,天玄来到杨月溪家中,直勾勾盯着他,便是想求一个解释。 杨月溪似乎知道天玄要来,故此早已备了些瓜果放在桌上。天玄就地一坐,嘴里叼着一个苹果,静静等待着人影的声音传入耳中。 “天玄前辈,似乎很是疑惑为何今日要在宴席上闹那一出?” 天玄微微点头,他知道这个小子很是邪乎,每个寻常的举动,似乎都有它的意义。可以说眼前这人,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为年轻的“阴谋家”。 “其一,今日方淮安此举本就显得突兀,而后宴席上的不断吹捧更是显得荒谬。一个深谙明哲保身的朝廷命官,竟愿意顶住仙门压力与我一个宗族废子交好,还有这等美事? “其二,他们以大势相挟,以清誉相逼,是想看一看我是否在乎。若是在乎,当场我便会碍于脸面答应下来,若是不在乎,明日整个临江镇中便会有漫天流言,说我是沽名钓誉之流,贪生怕死之辈。” 天玄此时脑中脉络有些清晰了,淡淡说道:“所以你便借势而下,不仅演了一出好戏,更是顺水推舟将我推到他们身边?只是这样做的意义何在?” “哈哈哈,天玄前辈果真聪明!如此一来,我的身边便无人可用,无人能用了。你说这个时间段里,谁最希望我身边无人?” 天玄悚然一惊,面色疑虑丛生:“是玄鉴司?还是血饮魔门?只是一个朝廷命官公然与仙门或者魔门勾结,不怕圣朝降罪吗?” “前辈,你忘了我说的话了吗?明哲保身之道,他们早已练得比你这一身修为还深厚,又怎会让你抓到把柄,况且只是臆测,还无实据。” 天玄嘴角一苦,无语当中。 你这小子,是夸我还是骂我呢? 只见杨月溪伸了个懒腰,拿起手上的字卖力炫耀:“你说,我这字好不好看,是不是集颜柳二家之长,自成一派?你看这一个人字,既有颜派之浑厚,又有柳派之钢骨。” 天玄看着纸上字迹,拧眉思之愈久,口中颤颤无两字。 “我不太懂……书法,若要评价,还请你的老师过来。” 他心中暗赞自己聪明,烫手山芋还是需要一个不怕烫手的人来接。 杨月溪静静一笑,眼中慧波流转,直透人心: “前辈应是觉得我这‘人’字:一撇过僵过直,上面还带着一个方形头;而那一捺又过于浑厚,朴拙。显得这字像是一个畸形,一脚瘦如竹竿,偏偏上面还挂着一个笨重的脑袋,另一脚又沉如金石。” 天玄撇了撇嘴,嘴上无言,心中有怨:既然你有这自知之明,何苦为难我这老人家! “你不觉得这一撇很像方淮安吗?头上悬着圣朝闸刀,脚上系着仙门或魔门的镣铐。他被夹在两方势力当中,既反抗不得,也不能不做反抗。” “好了好了,你别说这些我听不懂的话来搪塞我,我也不想听你故弄玄虚了。什么人字、夹缝之类的,你直接了当一点,告诉我下一步如何做便可。” “前辈还真是……”杨月溪将天玄拉了过来,附在耳边密言。 天玄听完耳边私语,眼中顿然兴趣全无,更是带着怀疑审视眼前人,上前摸了摸头:“你说了半天,结果就这……,我看那当牛做马的都没你这么尽心尽力。” 杨月溪笑而不语,轻轻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前辈,夜色已深,出去时记得带下门。” 天玄刚抬起的脚,骤然放下:“你这小子,真是老子肚里的蛔虫,可这回,我偏不如你意。”说完,他手一挥,大门轰然关闭。只是人影还留在房中,就地系了一根绳索,卧睡于上。 “如此亦可!”杨月溪静静吹灭了蜡烛,来到床上,宽衣欲寝。 镇将方府中—— 方淮安正在堂中踱步,似在思考计量什么事情。 “方镇将,可否考虑好了,若是不与我们合作,只怕帝都中马上便有哗言,说方淮安勾结魔门,残害百姓了。”幽幽人影,言语中多有威胁。 “你们血饮宗便只会用如此手段钳制人?我帮与不帮,于你们可无太多的利益。” “话非如此,今日方镇将,不是放出了示好的信号——将临江镇中的武道高手全部调离了吗?还是说,你在待价而沽,若是美玉,自有价沽,可你方淮安是美玉吗?” “我是人,自然无价。你们当年尚且不能抵抗帝国铁骑,若是我帮了你们,又是哪里来的威风,能帮我抵挡来自帝都的问罪?圣朝对待叛军之将,乱民之臣,手段怎样,你们可是亲眼见过的。” 幽幽倩影笑意吟吟,柔弱的葱白之手攀上胸膛,娇怜声传入耳中:“镇将之言,有些说笑了,我们又不是让你明着相帮,只要关键处还请方大哥给予一些方便。” 似乎达成了协议,方淮安终是喉咙干渴如火烧。烛光摇曳,两道身影纠缠,声声雨打芭蕉,阵阵雷鸣深谷。 云厚雨深,似乎来得快去得也快,烛光复明,已是微弱零星。 娇怜人影丝毫不避讳自己的清香胴体,柔声媚喘:“君莫负我,不然……女人心——最是记仇的!” 幽香飘过窗户,漫极天野,连带着烛火也彻底黯灭,房中只剩一人之影。 赵府中—— 水姬一阵香汗淋漓,灵儿幽幽取笑:“你这小浪蹄,不知又去何处偷腥了,也不知与姐姐说道说道,真是令我呀……伤心至极!” 水姬睫毛微颤,似乎还在回味刚刚酥麻之感:“遇到了一头猛虎,故此多耽误了些时间,——不过,这头猛虎如今已然驯化,可不必担心他伤着我们了。” “我与妹妹相处也有些岁月了,竟不知还有此等驯兽的本事,倒是失敬了。”灵儿将水姬弄了过来,两个狐媚子当即在床上嬉戏起来。 “姐姐……姐姐,莫要挠我的腰间细肉了,再这样,水姬都要丢盔卸甲了。” “就要,就要,丢盔卸甲,也比水道不通好。” “姐姐如此狠心,我也要开始反击了……” 偶来散步的赵功名听到耳边春语,心中大燥,破开窗户偷偷看去,喉咙间的吞吐更加频繁了些。 赵功名心中急不可耐,慌忙找了一处幽香地,开始驰骋疆场。 脑中复现的是刚刚一幕,心中更显澎湃,臆想自己将两人“收入囊中”的那一刻。 我的好日子马上就要来了,不急不急。 他如此安慰自己,终是泄了洪水,熄了心燥。 第三十章:截杀 小过了几日,临江镇好似恢复了往日平和。 “李大爷,最近未见,你与李大娘的身子骨可是越来越健硕了。” 杨月溪穿梭在闹市,与熟人打着招呼。虽然步伐有些缓慢,但好在众人都知道眼前人身子骨弱,也没有嫌他。 “魏大娘,今日你这小摊可是围满了人。” “王大爷,酷暑来了,又到售卖绿豆汤的时间了。” “金大爷,你这摊前,依旧无人问津呀,想必又是金中掺了黄铜粉,被人识破了吧。” 杨月溪看着闹市烟火,人间至味,心中便越发不是滋味。 可惜了这等安宁之景! 转身眷念一眼后,没入街角陋巷当中,直往偏僻处走去。 人山人海中,几个人影窜动,似乎也说得过去。只是他们的来路差别颇大,但去路殊途同归,径直往一处枯巷中走去。 杨月溪似有所感,嘴角勾出一缕微笑,继续往前面走去,不一会便碰到了一个死角。 “真是不幸运,竟然是一个死角,后面的朋友,你们还不出来吗?”杨月溪脚步一顿,转过身来,春风和煦的话语脱口。 “好眼力,即使失去了修为,这般警觉的‘废人’也是不多见了,在下黑鹰。”黑衣人缓缓现身,鼓掌赞叹。 “哈哈,阁下过誉了,不知是哪一方如此着急要我性命,玄鉴司还是血饮门?” “你猜。”黑鹰双肩一耸,言语戏谑。 “不必猜了,反正都是敌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有什么好猜的,猜对了又没奖励。 “你们的主子只派了你一个人过来杀我吗?要知道我可是杨家嫡系,若是不明不白死在了这无名小镇中,你也难免被推出来挡罪哦?” “哈哈哈,我都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了,如今不过厉鬼巡游。无名无册,杨家又能奈我何?况且弘农郡现在都乱成一锅粥了,他们可无暇顾及你这废人。” “好吧,”杨月溪眉头一蹙,表情中似乎有些沮丧,“哎,看来如今真是死路一条了。” 他两行清泪低垂,楚楚之态竟比女子更加柔弱三分。 黑鹰看着眼前怜人,心底哪堪忍受这般,眼中欲火陡然升腾:“好一个杨家怜弱之子,若是你肯从了本大爷……,这里反正左右无人,倒是一个极好的风月场所。” 杨月溪只感到一阵惊恐,下身更是凉飕飕的,胃里直犯恶心。 竟然……是个龙阳之好,真是令人惊恐的杀手! 他悄眯着眼睛,面色发淫,一步一步逼了过来:“考虑的如何了,一场风月事,换得性命全,这场交易,怎么看,都是我亏了。” 杨月溪脸色越来越冷,待得来人走至跟前三步,手掌都要碰到他的脸庞时。他突起一掌,击在黑衣人的腹部,将之逼退了几步。 猝不及防之下,黑鹰持剑跪地,感到体内一团柔劲在腹部化开,绵绵无尽,其中却无半点内力。 “你这是什么功夫,竟然没有半点内息附着,便可运劲于掌中?” “等你死了之后,可以过去问问阎王,想必人间的离奇事在他眼里不过小事尔。”杨月溪一掌耗尽了体内真意,强撑着身子戏虐敌人。 “黑鹰,让你一招解决,偏不听,天下间真是没有几个比你还蠢笨的杀手了。”一道人影立于黑鹰背后,一剑搅烂了他的脏腑,又是一剑刺入他的心脏。 杨月溪瞳孔紧缩,他不知道这一批人竟然如此冷血,连自己人都下得去手。 “我叫血影,”血影的剑锋上血还未沥干,便持剑杀来,“让我将你的心剜出来,看看与普通人有什么不同。” 剑身离血肉只有一寸之隔,可惜这一寸便是天堑横亘,利剑如何用力也难以破开那两指缝。 血影一个翻身如怒鲨卷浪,螺旋气劲意图破开那两指天关。 神秘人影嘴角一勾,示指一弹,剑刃蜷曲反弹,擦着血影的面部过去。 “今日倒是我们莽撞了,不知你暗处竟然还有一道防线。”血影一擦嘴角流下的血丝,阴沉说道。 他掸了掸身上灰尘,静静站起来,拍了拍手掌。 只听得四处脚步声踏踏,一连四五道身影将其包围在内。 血影猖狂一笑,低声说道:“我们只要五人拖着你一人,其余一人杀那个累赘便如取卵。” 杨月溪摇头,不屑出声:“你们也配叫做杀手?未核实情报,未洞清人员,便贸然前来行杀,蠢货都比你们聪明三分。天玄前辈若是在此看见你们,都能找到丧失已久的自信。” 正在到处巡逻的天玄,冷不丁一个喷嚏打出,神思骤展,杨月溪那边的情况便一览无余。 他刚好听见此话,面色阴沉,心中强行忍下那股暴虐的念头。 好你个小子,何时我也成了你口中能随意编排的人了,真是令老夫生气呀。 杨月溪腰间剑坠突然爆闪青光,一柄长剑显现,如凤翔龙翥,睥睨之威横现当空。 六人面色突变,心中惊悚感袭来,一个闪身便欲退走。只是人快,剑更快,一剑光寒,八方惊鸿。 顿时,六道人影如下饺子一般相继掉落在地,喉间全是一道微小的细线。 青锋回转,定在杨月溪眼前,那森寒的剑气刮着他的面肤。 旁边人正想出手时,长剑化作点点星光缓缓消失在此。 杨月溪静静一笑,知道这是天玄在对他所说的话表达不满。 对着这道幽影,杨月溪恭敬行了一礼:“多谢血刀前辈护我周全。” “老爷命我帮你,这便是我的本职工作,何谈谢不谢。” 前方幽影转瞬消失在虚空当中,就如当初暗影一般,来去无影。随之一同离去的,还有六具尸体。 这才是杨家派给他的护卫,接替暗影的乾玄卫——血刀,而天玄,是杨月溪的祖母,动了私人情分请过来的。 血刀一直隐于暗处,待势而发。 杨月溪向天望去,只见天气骤然转阴,更是乌云滚滚,似有滂沱大雨即将落下。 他先是用手掌轻轻按揉酸痛的寒腿,待好转一些后,方才颤颤离去。 “这老寒腿就这一点好,能预测天公的脾气。幸好离家也不远,不然真要淋个落汤鸡,可真就要遭殃了。” 夜晚,天玄照常来访,一进门便怒气冲冲,提着杨月溪的衣领:“你这混小子,真是越来越目无尊长了,现在更是连我也不放在眼里了。” 杨月溪随意扳开他的手,口中更是无奈:“天玄前辈,若是你真的想演戏,我可以教你,现在你还是别佯装样子,真会令人发笑的。” 天玄笑嘻嘻放了他,猛灌一口酒进口:“你这小子,我的伪装真的很……?” “真的,前辈你莫要再提了;便是三岁儿童经过一番调教,他对上你这样的都是完胜。” 天玄心中涌起一股暴动,又强自停下了手,深吸一口气,心中默念:“不气,不气,气坏身子就真便宜了这个小王八蛋。” 第三十一章:杨家乱局 烛火摇曳,天玄走后,此地突而传来一声叹息。 “杨家小子,如今弘农郡的情况不容乐观,虽有红玉那小妮执掌权势,稳定大局,但独木难支,一双眼睛也难以顾及四周。 “老爷令我速速回去,听候调遣。你这里有天璇……护着,有他在,你的性命可保无虞,等家族度过此次危机之后,再来寻你。” 只见血刀现身,这是一个沧桑的佝偻老头,白头苍苍,踽步缓行,便是年近八旬的老汉也无他这般苍老。 他将一个刻着刀字的匕首放在桌上,并说:“这柄匕首里有我的三道极致刀意,一刀便可重伤开了五脏神宫的武道高手,若是三刀齐发,出其不意之下,便是暗影那般人物也要重伤垂死。” 杨月溪蹒跚移行,将匕首别在腰间隐秘处,口中缓缓说道:“前辈,请代我向祖母问安,另外帮我转述一句话:‘投亡地而后存,陷死地而后生,兵闻速胜,而不贵久。’” “好,我一定带到。”人影早已消失,空中只留下一阵余音。 杨家大殿中—— 众人又开始齐聚一堂,满脸沮丧,各个如热锅上的蚂蚁。 “哼,你看看你们像什么样子,各个养尊处优惯了,一点风浪便让你们的军心涣散了?”拐杖一顿,老妇气哼哼走了出来,与之一同的还有一个佝偻老头。 两人正是杨月溪的祖母红玉与血刀。 “参见老夫人,参见血刀前辈!”众人看到主心骨出来,纷纷列阵恭迎。 “母亲,如今家族产业多有受阻,不仅是人手连遭暗杀,供货途径更是转投三家麾下。我们这边又急于营业,希冀早日恢复正常收支,订单那是来者不拒,导致越累越多……” 杨廷坚越说声音越小,他看到了上方老妇越发颤抖的身子,显然知道自己的母亲已然暴怒。 果不其然,一个拐杖下来,杨廷坚的后背当即青红一片,一个巨大的麟头印记更是嵌入肉中。 “你们当信誓旦旦,与我说明白了,便是如此做的?杨……廷坚,当日我便让你小心谨慎,这便是你的谨慎,你的小心吗?!”红玉老太手指颤颤,横眉冷视,声音带着怒调。 “祖母,事已至此,大家一起补救即可,万不可气坏了身子。”此时,一道清丽声音出来,似乎有安抚人心的奇效,上方老妪冷哼一声,气消了不少。 “还是下一代长脸,若是靠你们这些烂泥扶不上墙的家伙,祖宗留下来的基业,迟早毁在你们手中。清秋,你有什么好想法?若是景桓、月溪也在便好了,可惜月溪深陷囹圄地,景桓身怀殿前恩。” “是呀,若是月溪与景桓两位哥哥在此,估计此事早已迎刃而解了。”清秋微蹙,两弯罥烟眉,形似残钩月,“如今境地,惟有以身入局,死而后生方能搏一线生机。” “真是个泼皮辣性的烈丫头!跟老身年轻时一样,宁死不枉。”红玉满意抬头,本来笑意吟吟的脸,一看见众多老者的愁眉,便立刻收敛。 “你们若是也有着清秋丫头一样的性子,我杨家何愁不兴,真是令老身失望。” 老妪一颤一颤,拐杖声沉如闷雷,似在无言发泄胸中愤怒。 这一次杨家若是挺了过去,必然会有一个浴火重生的新杨家诞生,若是不能……! “红玉,也勿要太过劳心了,小辈自有小辈的路要走,我们这些大人做好自己的分内事便可。”血刀一旁静静劝慰道。 “是呀,一代有一代的路,时间默默,血刀叔,咱们都老了。”红玉突然有所感慨。 血刀猛抽了几口旱烟,吞云吐雾间,似乎瞧见了往事一幕幕掠过,怔怔看着眼前人从鬼灵少女,到飒爽将军,再到徐徐老太,不由哑然失笑。 “是呀,我们的白头越来越多了!” 两人怅然之后,又互相一笑,一切尽在不言当中。 杨廷坚掸去衣角微尘,眼中凶恶:“众位,老夫人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便是让我们背水一战,向死而生。希望日后,依旧能见到这么多的老朋友。” 底下一干人等,面色各异:有犹豫的;有欣喜的;有果断的…… 堂中尽是凌乱的脚步,与嘈杂的议论。不过,两道声音响起,彻底结束了此地纷乱。 “家主,叶孤舟本就自由一人,喜山林野鹤,还望放在下自由。” “风无定亦向往自由天地,广阔山林,还望家主成全。” 杨廷坚一脸讥笑,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人:“一蓬孤舟随风转,两位可真是极为优秀的掌舵手。既然去路已定,挽留也是徒劳功夫,即刻起,你们便不再是我杨家客卿。” “多谢家主!”风无定与叶孤舟眼神复杂,齐声一答,心中的寥落感不过一瞬,便被巨大的惊喜冲淡。 “还有谁要脱离杨家的吗?今日一起吧,免得明日忙起来,还要兼顾你们。”杨廷坚坐在主位上,大手一挥。 此话一出,众人顿然骚动,陆陆续续走出来三、四人。 “陈临阵(李流涛、钱夏晨、武毅途)拜别家主!” 杨廷坚也不恼怒,一一指了过去:“见风行舟,临阵溜逃,人为钱下臣,心拜无义徒。诸位还真是起了一个好名字!”底下六人又怎能听不出言中的羞辱之意,但是他们既然决定放弃杨家,又怎会顾着自己面子。 “父亲,这等养不熟的狼,即使留了下来,反倒后患无穷,不如走了好。”清秋的黄鹂语,脱口却极尽刻薄。 六人杀意显露,寒芒齐齐射来,让人不寒而栗。清俪人影丝毫不惧,语言更加犀利,不留情面: “若说成看门狗,抬高了你们的身位;若说成丧家犬,你们这般随时呲牙的模样也不像。我现在还没有找到更好的形容词,只能委屈一下它们。总不能说是人吧?那样侮辱了你们不说,连带着在场所有人都骂了。” 六人眉间阴翳,青筋更是屈曲盘旋如虬枝一般。风无定深吸一口气,眼色示意众人不要轻举妄动。 他寒声一笑,如阴风拂过众人颅顶:“清秋小姐好一副俐牙,令我们没齿难忘。——诸位,山高水长,有缘再会。”说完,六人拂袖而去。 杨廷坚看着渐远的几人,双眸平静,只是眼底深处闪现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寒芒。 清秋眼神落在她的父亲身上,似有疑惑,因为她刚刚感到一股强大到令她灵魂悸动的威压。 杨廷坚与她对视,目光和煦,面露喜光。 想必是最近太过劳神了,我父亲一个平庸无为的人怎会有那般强大的修为。 杨清秋眼睛一眯,似乎觉得自己想得太过荒诞了些。 第三十二章:城东密林的布置 自从六个杀手被灭之后,这些日子,再未有人过来打扰他的生活。 不知是因为玄鉴司忙于祸乱杨家腾不出手,还是血饮门正在酝酿其他阴谋。 天玄一个闪身来到此地,便习惯地拿起桌子上的水果开始吃了起来:“你这小子,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见你不是这一副苦脸?真是连带我口腹欲也降了几分。” “天玄前辈,近来方府可有异动?” “白天让我尽心尽力,晚上也让我一丝不苟,一天十二个时辰,除了睡觉便是帮你跑腿。你干脆趴在我背上吸血好了,早日将我吸成人干,我也好早日解脱了。” 杨月溪没有说话,缓缓立起一根手指,便让天玄转怒为喜,口舌生津:“好说好说,我的事呀,除了蛔虫能懂之外,世间也就你了。” “前辈,刚刚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呢?” 天玄恍然,一张巧嘴,舌绽莲花,语速更是比平常快了一丝:“方府内倒是没有什么奇怪的,若说奇怪之处,倒是方淮安本人这几日的行踪倒是颇为诡异。论理,他一个镇将不应该亲自参与巡逻的,可是近几日,他不仅亲自披甲,更是对城东一处密林显得尤为关注。” “哦?”杨月溪眼光大绽,示意天玄展开说说。 “他与我们说,临江镇三面环山,赤水更是天然护城河,隔在临江镇外,只有城东密林是以林木为阻,若是敌人从此攻来,一旦破关,出入临江便如入无人之境。” “这个天然的缺陷早不补,晚不修,偏偏这个时机……。其中种种很是耐人寻味呀!” “当时我也提了这个问题,他是这样答复我的:‘皆因人力不足,此处若是大修,必然造成守卫空虚,若是匪患或其余什么来犯,造成镇上动荡,便是我的罪过了。但今日不同,有这么多武道高人在此,还怕事不可为?’” “这么蹩脚的理由你们竟然真信了,”杨月溪皱起眉头,沉声而言,“若是普通敌寇,陈兵东侧,直下临江的几率不比其余三面容易许多;若是高明修士或武夫,即使四面垒砌高墙,攻入也不过时间问题而已。” “在理,在理!你的意思是方淮安准备在那里弄些动作?” “不是方淮安想弄,而是他背后的那些阴暗老鼠。” 天玄一个苹果啃尽,来到床边,欲将人影背上。杨月溪疑惑不解地看着他,问道:“天玄前辈,你何时也会打算盘了,这是做什么?” “我以为你接下来便是要我背你去城东一趟呢,难道我做错了?” 杨月溪心中哭笑不得,脸上更是“惊叹”:“前辈,你真是让我开了眼界,原来算数这东西真的需要天赋的,不然一步错,步步错。” “你这混小子,又在这里变着法戏耍老夫,存心看老夫笑话不是。”天玄听着背后传来的笑意,哪里还能不明白自己又被杨月溪摆了一道,当即心中窝火起来。 “前辈,放手,放手。你这高人气度,怎么只有心尖那么大?”杨月溪被揪着衣领,腼腆一笑,装作可怜相。 天玄的拳掌中剑气凛然,刺得他面部生疼。被放下来后,杨月溪咧嘴一笑,哪里还敢触霉头,只敢在心中抱怨。 真是一个心眼比针尖还细的老头,动不动就来威胁人这一套。 看着病弱人影捂着面部揉搓,时不时发出龇牙声与吸气声,他身心那叫一个通体舒泰呀,简直比破境的喜悦来得更令人欢喜。 老夫终于能名正言顺地出一口恶气了,此时真是百脉俱通,万千毛孔尽舒,万语千言不及一字贴切——爽! 杨月溪看着天玄这副飘飘欲仙的表情,知他气性已消,脸色严肃起来:“前辈,不出所料的话,明日你们便会正式开始动作,明日还请记下……” 话至一半,他的表情凝固下来,眼神犹疑,不断在天玄身上游走。 算了,遭打便打吧,总是要交待的。 眼一闭,心一横,吐出一口浊气,忸怩地说:“前辈……若是记不住……太多,也要尽力去做呀!” 话音刚息,拳锋已然上脸。天玄眉眼含怒,口角间多有不服:“你小子,存心找碴,老子明日一定将所有细节给你记得一丝不落,连呼吸都给你数落清楚。” 杨月溪已然泪涌,捂着通红的面颊委屈巴巴地望着他。 天玄冷哼一声,在房梁上闭目一靠,便听见呼噜传来。 翌日黄昏,天玄刚刚结束一天的劳累,揉了揉酸痛的肩膀。 还未喝上一口酒,剑坠那边就传来一阵呼唤。 他苦笑地叫骂了一句:“老了还要给人当牛做马,唤作仆人一般。” 匆忙打开酒葫小饮一口,转眼便忘掉了刚刚的不自在,喜滋滋的一个闪身消失在此。 “小子,唤我何事?我还以为出事了呢,一口酒都没喝便火急火燎地赶过来,真把我老人家当驴用呀。” 杨月溪没有理会天玄的阴阳怪气,严肃说道:“前辈,今日可有探出什么异常?” “今日情况……今日情况,方淮安一共呼吸了一万三千五百息。还有便是动了三千步,至于其余的……还说了一百句类似‘齐力一心,共护安宁’之类的空话。” 杨月溪双眉紧蹙,对着头皮一阵乱挠,生无可恋地看着天玄。 过了一会后,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有气无力地说:“前辈,在圣朝中,一镇之官至少也是真人修为。” “嘻嘻……!”天玄尴尬一笑,今日倒是轮到他有些不好意思了。 “前辈,还是劳烦你带我亲自去一趟城东吧,看能不能有所发现。” 这次天玄罕见的没有抱怨,乖乖蹲下,像极了刚犯过错的小孩。 城东丛林,此地倒是呈一个环形口,像是连接两山的平原,只是这里的“草”全是一些寒柏。 密密麻麻,颇为壮观。 “这便是你们动工的地方?一天时间,竟然往地下挖了三尺深。”杨月溪揉捻了一把新鲜黄土,除了腥味,没有闻到其它。 “前辈,还请上空,我需要整体一观。”越是平常,杨月溪眉头便愈发紧皱。 从高空上观,果然两人都察觉到了一些异常,异口齐声。 “这是……八卦?” 底下图形全部勾连起来像是一个八卦图案,只是与八卦不同——所有的方位、卦象全部逆乱无序。 如说:天乾地坤,这里便是天坤地乾;巽风震雷,变作风震雷巽…… 好像所有的八卦五行在这里都难以对号入座,更像是一时胡诌而做。 第三十三章:布阵的高人 后面几天,天玄每晚都带着杨月溪来到此地,观摩现场。 “老子活了这么久了,还从来没有看到这么奇怪的八卦,”天玄小饮一口,后接着说,“八卦者,天地相依,风雷相合,山泽相生,水火相克。但他这里……” 杨月溪轻轻将话说完:“但他这里天地倒悬,风雷倒转,山泽相错,水火颠倒是吗?” “没错,这所有的布置极不符合八卦常理,若是论理:二者相对为错卦,天地两旁互为综卦。” “算了,我们在这里论不出个理来,还是前辈你明天问一问他吧。”杨月溪盯了许久,脑中记忆活跃,也未能察觉出这是何等阵法。 翌日,天玄又开始在一旁挖土,活活的武道通神之修竟然做起了普通农家的活计,若是让他以前的故人知道,定然会抓住机会,耻笑他为何混成了如今这番模样。 天玄头顶着烈日,一把将手中黄土扬开,怒气冲冲地走到方淮安面前,指尖顶着他的鼻子,横眉冷视:“即便你是镇将,也不能将我们当作猴一样玩弄。我们已经连续在这里挖了近十天的黄土了,每日三尺,河沟已近三丈深。” “天玄教习,稍安勿躁,这个阵法功成十之八九,已然近半咯。” “你是说,我们还要挖几天黄土?你可是个命好的,躲在阴凉处歇息!我们这些人都被天上的日头给晒化了。”天玄指了指天上,再指了指眼前。 “教习,我在这里统筹大事,自然要保持头脑清净,若是阵法出错,这么多人力,几日的苦心不是白费了吗?此事若成,临江镇大患将除,这等一劳永逸之功,何乐不为呢?” “那也是临江镇的福气,与我何干?而且这摆的是什么四不像的阵法——八卦颠倒,天不成天,地不接地的。怕不是只有一个好听的名头,拿来应付上面那些官家的吧?” 方淮安放下手中烟杆,眼底有寒色掠过。不过他很好收敛住了,往嘴里啐了几口烟,吞云吐雾间,刚刚的冷面化开,变作和煦笑脸。 “天玄教习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人,竟是连阵法一道也颇为明白。我哪里懂其中门道,只是碰巧碰到一个异人,听了他的建议。如今看来,他这是在糊弄本官。” “如此逆转阴阳,有悖常理,镇将莫不是碰到鬼了,竟然如此贻害大家。” 虚空此时隐现一个人影,缓缓踏步而下,他的脸上带着不满:“微末修为,也敢妄议本本座的阵法。” “你便是那个害人精?有本事便将来龙去脉一一说清。否则有你好看!”天玄催动自身剑气,不断压向旁人。 “哈哈,天象之理,八卦之机。既是天机,不敢遗漏。” “我看你非是不敢,而是不能。你这贼子,满口流言,今日天玄这三尺剑下,留你不得。” “凡人愚昧,既是天机,岂是尔等可以窥测的。既然你执迷,老道也就不再阻拦,——诸位莫怪我未提醒!若是听去天机,必有雷涌火焚,奉劝各位还是将耳朵闭好。”那道人拂尘一挥,一个屏障也将众人分隔。 结界内,此时只余他们两人,老道说着玄音,音节脱口一瞬,天玄脑中便如遭雷击,一股凶威自九天而下。 众人本来还想一窥真假,只是天上落雷惊响,立地霹雳,将他们的念头掐灭。 “真是遭了天威,看来道长是有真本事的,我们听从吩咐便好。” “真以为自己修为绝顶?不过一个凡俗武夫,也妄敢揣度天机,更是冒犯了高人,死不足惜。” ………… 结界破碎,老道早已消失,里面的人影焦如黑炭,跪在地上簌簌发抖。 那等感觉……竟然真是天力,不会错的。大小劫我度了无数,这股让灵魂悸动的气息更是没齿难忘。 难道我们真的猜错了? 此时天玄半跪在地,全身焦黑,时有肉香味弥漫,心里不断在拷问自己,并且怀疑起他们两人的判断来。 赤水河畔,老叟望着汹涌波涛,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将竹竿一扔,破口大骂:“好你个赤水,如此不给我面子,我也无需顾及你的面子,若是不将你腹里的东西全部干净,我渊流之名就此作罢。” 旁边一人看着神神叨叨的渊流,不禁打笑起来:“渊流老哥,想你也是一介学堂夫子,如今却做着这些莫须有的神鬼之事。恼羞成怒了,便把一条死物当做活物,难道它还能真的被你骂活不成?” “刘老二,你少多嘴,我今日一定要钓十条鱼回去炖汤喝!”渊流面色铁青,色厉内荏的样子更是逗笑了旁边的渔人。 他鱼竿一动,指了指鱼篓里,捻须挑衅道:“渊流老哥,你看我又上鱼了,加上这条,我可是刚好十条,就先拿回去炖汤了,不在这里陪你吹凉风了。哈哈哈!” 渊流越发暴躁,鱼竿抽在水里乱打一通,惊涛更重更凶,拍岸之响如似赤水在发泄愤怒。 “好胆,还敢逞凶,今日我便乘风破浪,看你还能如何凶戾。”一杆强过一杆,直到人影直不起身,扶腰盘坐。 浪涛已息,赤水重新恢复平静,仿佛刚刚那幕张牙舞爪不过是幻梦,深深水底,似有一双巨大眼瞳张开,明亮如月,幽深似渊。 “老头子,钓个鱼而已,又让自己的老毛病犯了,这又是何苦呢?”一个老妇缓缓走来,虽是年华苍苍,可步态雍容端庄,骨子里的那股仙气即使老了,也没有被时间夺去,反而越发脱俗。 这是杨月溪口中的师娘——南璃月,年轻时定然也是迷倒众生的妙人。 “老婆子,你今日怎么有空闲来至此?我这不是气不过吗,想着敲打敲打它,出出气,可是人老咯,不中用了!还没过一时三刻,自己便先趴下了。”渊流摇头苦笑,有些唏嘘。 “老了还在逞能,实在不行我们一起上吗,这样还能让它得意了不成?”南璃月一脸埋汰,可是手却覆在渊流的伤痛处,缓缓按揉起来。 “还是老婆好呀,若是我那不成器的弟子在此,别说帮我了,不笑我个三天三夜,便是不错了。”渊流放下脸来,吃痛地笑着,时不时还龇牙咧嘴。 “你说这话,月溪得了那种怪症,你又不帮他疗愈,他能帮到你才怪。”南璃月眼中颇有责怪之意,更加埋怨起渊流的不近人情。 “这是他必须要走的路,况且他身边还是有很多助力的。可别小瞧了这个小子,看着和气,其实内里比谁都要强,又不是非我不可。” 南璃月没有说话,只是给了一个眼神便让渊流立刻焉了嘴,扶着他蹒跚离去。 第三十四章:阵毕,危局 杨月溪走到自家门口,鼻翼翕动,隐隐约约闻到一股烧焦的肉味。 我记得家里面还有些剩菜,足够两人一顿。怎会有一股糊味传来,难道天玄前辈连热菜的手艺也不会? 他面目惊惧,急忙往前走去,打开房门,顾不得脸色红艳,第一时间便把目光转向灶台。 没有生火,那肉糊味是哪里传来的? 他环顾四周,终于看到伏在桌上的人影,顿时吓了一跳:“天玄……前辈?平常里我竟不知你如此新潮。” 只见天玄毛发炸立,面色黢黑,四肢更是干结的泥土。 听到来人取笑之语,天玄便气不打一处来,别过脸去:“你这小子,可是将老夫害惨了……” “原来如此,”杨月溪越看如此模样,越是忍俊不禁,泪花打转,“天玄前辈此一趟,倒是带了些有价值的信息回来。这样我也大气一些,再给你加一坛千秋醉。” “哼!”天玄嘴角一勾,肚中开始冒响,不过语气依旧强硬。 “如果你不想要,那就算我好心当做驴肝肺了。”杨月溪可是拿捏住了天玄这个脾气,故作冷脸。 “要的,要的,你可是将我的魂给捏住了。”人影横过头来,立马变了一副嘴脸,讨饶道。 “天玄前辈,你这变脸速度比你拔剑的速度快多了。”杨月溪刚调侃一句,天玄眼疾手快将一个苹果塞入他的嘴里,使得他顿时两眼一白,像是呼吸不过来的样子。 不是吧,这样都挺不住?赶紧拿下来,若是弄坏了这个小祖宗,不仅他家的老东西会喋喋不休,这要是传到他老人家的耳朵里,更是饶不了我了。 天玄刚刚将苹果弄下,刚刚还在犯病的人影便立刻恢复正常,笑嘻嘻地盯着他。 气的他将手中的苹果捏得粉碎,更是以漫天剑气将之化为尘屑。 见势不对,杨月溪两眼一跳,心中一凛,急忙岔开话题:“前辈,今日可是劳苦功高,但‘收益’更加不菲。” “如何一个不菲法?”天玄两眼怒瞪,眼中似乎告诉对方,你若没有一个合理解释,今日死定了。 “他的意思想必可作一语双关:其一,行百里者半九十,阵法垂成,阵基约莫十寸;其二,他们的计划已然谋成一半。 “只是不知他此话是有意炫耀,还是隐晦提醒了。说说也就算了,偏偏还讲给一个不懂的人听,这不是叫瞎子看路,瘸子跑步吗?” “你……!”天玄看着神色正经的杨月溪,牙齿是咬得咯噔响,只能借着一口小酒压下满腔怨气。 “只是不知那个道人何方神圣,竟然连前辈也不知深浅。”杨月溪神色凝重,转而回头看着天玄模样,问询道,“前辈,你这是怎么了?” “没事,只是想到了年轻时,一个狗崽子追着我杀,最后我还没能吃上狗肉。” “哦,那可惜了,要知道狗肉最驱寒了,——前辈为什么没有吃上狗肉,是打不过吗?”杨月溪正经问道,眉间的疑惑越深,好奇心便越发重了。 “因为那只小狗实在太聪明了,而且家中势力太大,不得不低头。” “哦……这不就是打不过吗,解释什么解释。”杨月溪嘴角一撇,低诽咂舌。 天玄心中抑制住心中杀人的冲动,手高举又放下,如此反复两三次,终于恢复冷静。 迟早要被你这狗崽子气死在这鬼地方,想我天璇自出道以来,任由一个普通人拿捏还是头一回。 “你继续讲吧,我现在头脑很是清醒。”天玄无力说了一句,换来的是杨月溪满目惊疑的眼光。 “好……吧!前辈,我猜等阵法完成那一刻,便是背后人初露獠牙的那一刻,还请做好准备。” “为何?” “若是他们不重视城东那个地方,又何必让你受这一遭,就算是个障眼法,几天的时间也足够多了吧。” “你的意思是:他们若是不心急的话,我今日这番胡闹,他们完全没有现身的必要?而且那里很重要。” “若此阵是假的,他们也不必出来证明有高人指点;若真是一个障眼法,今日更是无需大费周章,现身说法。前辈此时倒是有几分像往常舞剑时的神采,贺喜天玄前辈,再破一劫。” “那是,我是何等人物,万年不出的剑道无双子。——等会,你这小子,拐着弯骂我呢!”天玄突然回过神来,脸上表情风云变幻,话语更是卡在喉咙里,哽噎住了。 “前辈聪明。”杨月溪伸出一根大拇指,此时嘲讽意味达到巅峰。 “你……哼!”天玄双眼微眯,一股杀气横生。暴虐如刀剑狂袭面门。 周边器物发出簌簌声响,似乎在恐惧这股森然威压。 “你若是硬气,你便将刚刚那句话再说一遍。”森然剑气已经将杨月溪周身围住。 “这不是一两句玩笑话嘛,天玄前辈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我这一回吧。”此地威压退去,杨月溪顿感身体一松,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还好,没有将自己玩脱。 方府之下,一阵灯火幽暗之室,恍然鬼魅飘过,发出喃喃低语:“计划已然可期,天地倒转不远矣。” 又是一阵风刮过,带来一串幽语,又伴着一阵瘆人笑意离去:“我可是费了好大功夫,才勉强让那位莫测存在同意入局,可要把握住机会,不然奴家是会……生气的呦。” 赵府中,赵功名此时坐在房间内,旋开暗室,里面赫然摆着两幅棺材。 烛火摇曳,赫然可见牌位上的名字——水姬、灵儿。 “灵儿、水姬,今日我又过来陪你们来了,很快,你们便可以瞑目了。”赵功名伏在棺材上,脸上悲切,两行清泪更是从血肿的眼睛流出。 “放心,你们陪我赵功名半辈子,从微末起,便不离不弃。我赵功名也绝不是负心之辈,定然会以世间最痛苦、最极乐的方式让她们后悔莫及。” 说完,他躺在两具棺材中间,恍然间耳边竟然响起两人丽语,顿时泪如雨下。 “赵爷,来追我呀,只要追到我……” “死鬼,还不快点过来,奴家这几日想赵爷了。” 不知不觉,三人竟然梦中又做了一回夫妻,赵功名口中呓语不断,更是气喘连连。 忽而,一道话语带着森然笑意传入他的耳中:“赵大哥还真是用情至深,‘水姬’都有些心动了呢。” 待他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那长长的指甲,以及魂牵梦萦的脸庞,顿时冷汗频频,眼神复明。 “仙子不知有何吩咐。”赵功名更是惊恐,伏在地上不断磕头。 “也没有什么,就是让你做好准备,这里马上会改天换地,到时,便是我血饮宗的天下。” 借着磕头,赵功名很好地将眼底杀意掩藏起来,口里不断说着祝贺的话。 第三十五章:血炼大阵 “城东这个缺陷,得益于各位鼎力相助,今日过后,可彻底无忧矣。”方淮安摆摆手,对着眼前众多黄泥武夫一一道谢。 “方镇将,希望这真是有益于临江的事。而不是你借着名头,做自己的私事。”天玄眉关紧锁,眼角一冷,静静盯着方淮安。 似乎感到天玄目光有异,话语中更是意有所指,心中一凛:难道他知道了我要做什么? 他眼光中含着一丝复杂,怅然之色一闪而过,转而变作爽朗之语:“天玄老弟,这是哪里话,当日你们也看到了仙师。难道还不能证明了此阵有用,还不能说明我是一心为临江吗?” “是吗?”天玄似笑非笑,双眸落在大义凛然的方淮安身上,似乎想将他的心穿透,看一看其中到底是红是黑。 “自然是,我心昭昭,忠心可鉴!”方淮安面色一寒,官威弥漫,口中铮铮誓言,更是铿锵入耳。 “哈哈哈!方镇将有心了。”天玄眼波流转,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知道他不会承认这背后的肮脏事,故而也不再多言。 这是一条道打算走到黑了,死不回头?如此,我的剑自然会代我说话。 又是小过几日,此时城东那堆黄土早已被阵材覆盖,气息不凡,隐隐有杀气溢出,格外森寒。 “如此,心中石头终于可以落下了。”方淮安喃喃自语,目光盯着远方,身上的杀气比任何一个时刻都要浓郁。 赵府中,“水姬与灵儿”今日似乎格外高兴。 “两位仙子,不知何事,如此高兴?” “这不是你可以打探的事。另外,你出府一趟,告知刘家那两个主事的,就说:‘日得赏心悦事,夜观良辰美景。’” 赵功名心中一凛,即刻明白今夜怕是不能太平了,急忙点头应承下来。 街上,赵功名满脸横肉,走在街上,望着众多游人,气势都足了起来,昂首挺胸,阔步向前。 不一会,他便在人群中看到踽踽独步的伶仃身影,稍微一思索,便迎上前去。 “小杨先生,今日这么早便下学了?” 杨月溪皱眉沉思,一时不察便被来人横肉身躯给反弹得趔趄后退几步,他抬头一看,打起招呼:“原来是赵叔,在下一时不察,失礼了。” “哈哈,贤侄事务繁忙,一脸忧思,此等小事无需介怀。——差点忘了,我还有正事要往刘府一趟。”赵功名一脸哈哈,拍着脑袋,脸色急切,正欲离去。 “赵叔,小侄冒昧一问,此去刘府不知何事?” “无甚大事,只是家中两个妇人想起刘府二子痛失至亲,特邀来府上一缓两人悲恸之情。” “赵叔大义,既是如此,小侄便不耽误您的正事了。”杨月溪微微一笑,眉头却是皱得更紧了。 “不耽误,不耽误!我只是过来传话而已,晚上才是解闷之机,到时贤侄若是无事,也可来此同宴。” 赵功名说完此话,便急匆匆往前走去。杨月溪望着离去的人影,心中升起疑窦。 他为何告诉我这些,他们不应该是一方的吗? 杨月溪摇了摇头,手无意间一摸胸口,竟然多了一些东西,传来的触感好像是一封书信。 他回到家中,看完信后,便取下腰间剑坠,对天玄吩咐了一些事情。 “知道了。”里面传来天玄肃杀的声音,便再次沉寂下去。 杨月溪一瘸一拐地往自家走去,望着万里无云的天气,此时却像是层叠无穷无尽的云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压抑感盘旋心头。 好像又要下雨了,还是赶紧回家,锁好门窗为好。 夜晚,天空明月高悬,是难得一见的清亮,镇上不少人都成群在外面闲谈论风月。 不一会,天气说变就变,小雨淅淅沥沥开始下了起来,哗哗流水,底下人被淋的猝不及防,纷纷叫骂着往家里走去。转眼,街头变作空巷,再没有一个人影逗留。 渊流看着天上微雨,将手缓缓垂下,同时紧闭门关,口中喃喃自语:“今晚注定不是个太平夜咯,也是不知这场雨能落至何时?” “老头子,还不睡,不然等下又说睡不着,我可是要你好看。”南璃月将渊流往旁边使劲一拽,两人相拥落榻。 赤水此时大浪滔滔,已然有袭城之势,但奇怪的是,每每拍到岸边的浪花,便只能漫起一丝波澜,与刚刚的滔天巨浪似乎天差地别。 城东此时,暗夜之下更是热闹,人影攒动。 不一会八道人影开始占据八卦方位,同步施展玄奥手印。只是一会,一股凶戾气息开始蔓延,直到笼罩整个临江。阵法变得血红,八道光束直冲天际,在天上化作一个巨大阵盘。 “天地倒悬,就在今晚。——黄泉血炼,起!用一城人的鲜血昭示我血饮宗重临世间吧!!哈哈哈!!!” 周围所有人神情疯狂且神圣,看着天上血影,嘴里更是恻恻阴笑,比之寒鸦更为凄厉,更胜厉鬼尖啸。 “地升青冥,天降黄泉,天地倒转,八卦失章,取名黄泉倒也贴切。只是血饮宗巅峰之时尚无此等阵法造诣,更遑论濒临绝迹的血饮宗,这么多年的隐忍,倒是积蓄了不少好东西。” 只见天玄静静立在一侧,此时变换了另外一副模样——风姿绰约,人质如玉。 这人好锋利的剑气! 血饮宗人瞳孔尽皆一缩,心中暗惊,身子寒栗,如临大敌。 一道幽幽人影出来,妄图言语交锋。 只是还未等他有机会说话,天玄一个侧目,并指一挥,那人喉咙便现出一道极细的血线。 “聒噪,懒得废话,你还不配听。”一串冷漠话语冰寒透骨,比之利刃还冷冽三分。 若是人影还有气息,此时定然会暴起一句粗口:“我……!你杀我时,我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便咽气了。” 血饮宗人心中杀意暴涌,纷纷投来不善的眼神。 天玄不屑地撇了撇嘴,杀意更加凝练,手中竟然将无形之气化作实质之物。 一柄寒锋冷冽,剑指众人。剑威不再留有余力,全力之下—— 阵阵气浪切割着空气发出嘶鸣,猎猎风声急促又危险。 “我道是何方神圣,原来是老熟人了。”天空传来一阵威严声,与天玄的剑气相互对峙起来。 两人尽是罕见高手,气势滚滚,余力也使得在场众人退避三尺。 天玄此时听到熟悉之话,所有的剑气全部变作纯粹的杀气:“流云老狗,原来你还苟活在这世上!” “青萍一剑立苍天,刃锋九转坠黄泉。青萍剑圣,多年未见,还是如此丰神俊雅,清风朗逸。”流云静立虚空,声音中多有感慨。 第三十六章:青萍剑圣 流云话一出,底下众人骚动难堪,似乎想到了什么,身子止不住的瑟瑟发抖。 他们想起了宗门记载中的只言片语:“我血饮宗兴盛之时,武道高手数不胜数,强者如云。可覆灭之时,才知天地浩大,不过一剑一人,白衣染霞,青锋沥血。杀得我宗高手丧如猪狗。” 血饮宗中,人影颤颤发言:“流云长老,若真是青萍剑圣,当年我宗顶峰之时,尚且难不住他,如今我们寥寥十数人又如何是他对手?” “当年我宗心气太傲,视天下人如累卵。如今我们忍辱负重多年,更是奇遇不断,他还有什么可怖? “莫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若是再有此等扰乱军心之语,就地格杀。若是不信,你可以问问他,是否知晓阵法运转机要,又窥得出几分阵法奥义?” 流云杀机凛然,冷冷盯了底下人影一眼,便让他惊恐得连连讨饶:“长老饶命,属下不敢。” 天玄嘴角轻蔑,手握无形之剑,凌空横渡,一剑飞鸿。 朴实的一招直刺,便封锁了流云所有退路,逼得他仓促之下只能应战,提剑格挡。 轻灵之剑,却含沛然力道,让他半跪于此,脸色涨红。 他声音看似平静,实则暗藏惊恐:“你竟然又有所进境。” 天玄脚尖一点,用力一个翻身,踢在他的下巴,让他翻腾几周,狼狈退去,方才卸去剑势。 他收剑负于身后,俯瞰着底下众人,剑鸣铮然:“怎么?我如何不能再进一步,怕了便乖乖引颈。” 流云此时失了冷静,被羞辱之后,心中怒意更盛:“竖子,安敢猖狂!”说完,两缕胡须一抖,提剑横于胸前,气劲鼓荡,炽烈如火。 天玄没有等他剑式放出,持剑攻来,速如飞光,更带着坠重之势。借助天地之力,剑招威力更上一层楼。 疾影临掠至身边不过一剑距离之时,流云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只见剑光侧目,流云左手又现一剑,截留在天玄的手腕处,若是他再进一分,未得寸功,手腕先废。 “老狗,这么多年果然有些长进,这一手双手剑耍的不错,追形截脉更是用得恰到好处,妙到巅毫。”天玄从容退去,残影飞掠,原地只留下一阵余音。 “自然,这么多年若是没有些长进,也不敢出来面对故人呀。——幽夜、玄庭、飞星、追风你们四人速速前来帮我斩杀强敌。”流云叫来是个年轻人。 他心知此战不可轻怠,为谋大事,只求速胜。 先是,一招“火凤焚天”,烈火剑气挥洒,在空中形拟一只凤凰,翱翔天野,带着滚滚威势,霸道攻来。 其后,四个年轻人飞来,联手占据四个方位组成剑阵,只见四柄利剑闪烁寒芒,簌簌剑鸣,竟化出一道游龙身影,攻势凌厉。 一龙一凤,虎视眈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它们反过来,也将天玄所有退路一一封死。 威势尔尔,若只是如此空洞的招式,弹指而已。 天玄虽然不屑,但是心中也未曾轻视半分,开始亮起真本事。 “青萍九转——草木剑。” 如海剑气衍生无边剑草,一股寒风吹过,剑草纷飞,化作羽箭向着两只神兽的身体攻去。 “哈哈哈,这便是你的草木剑?如今威力却远不如当年风采,想当年萧萧草木,卷漫天云雨而落。而这雨,汇于地,顿化涛涛血河。” 流云猖狂大笑,握剑的手止不住的颤抖,呼吸急促,似乎是激动,又像是惊恐,种种情绪,不一而足。 血饮宗的先辈们,你们看到了吗?昔日罪魁,今日终于要伏首了,你们可以安息了。 “话不要说的太满。这练剑呀,就像是人生一样:初入世时羸弱不堪,百般顽劣;待得一点点长大,开始显露锋芒,鄙前人之所不敢鄙,做前人不敢做之事;渐老时,又修淡然心,悟云水道,大而不惊,小而不蔑。” 天玄一番感慨,倒是没有让人认同,反而遭来嘲弄,只听得一声声此起彼伏。 “这个前辈好高深的境界,什么水呀道呀的,怒我玄幽境界太浅,竟然一个字也听不懂。” “前辈之语振聋发聩,只是我等见识浅薄,悟道不深,故而难以理解罢了。” “也许这个青萍剑圣,只是名头响亮,其实不过尔尔。只怕呀——心里早已被我们吓破了胆!” ………… 天玄淡然一笑,也不争辩,在他眼中,这些人不过形同荒诞的小丑。 三招相遇瞬间,时空竟有微微凝滞,一瞬之间,柔弱剑草,锵然挺立,剑气喷薄势不可挡,开不世之锋。 瞬间,火凤哀嚎,龙身破碎。 这一下,五人立刻慌了神,表情瞬间从天宫跌落谷底,巨大的落差感,让他们恍然如梦,纷纷疯语起来。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即使你有所突破,我断然不会连你一招也接不下,你一定是用了什么妖法。” 其余人早已吓傻,其中臆想剑斩青萍,扬名天下的四人更是不知所措,失魂落魄。 天玄静静说道:“天下柔者,莫于流水,可你们敢轻视滔滔大河的汹涌吗?夏虫难知雪,曲士不语道,极有道理,极有道理呀!” 只见他抓住时机,眼中精光一闪,横剑在侧,瞬息已至身边。 一掌劲力贯穿流云全身,废去他的武道黄庭,崩散他的五脏神宫。而后大手一挥,有形之剑重新化作凛然剑气,呼啸穿过四人身体,万剑削骨而亡。 天玄杀气骤起,搅动风云,引起天象异变:“昔日,血饮一战,亡于剑下者数千众;今日恶魔重现人间,但我三尺剑锋之下,亦是死局。” 未出剑,血饮便折损五名战力,如今底下不过十人,其中八人还在维持阵法运转,可战者不过两人。 十人脸色尽皆悲壮慷慨,已有死志。开阵的八人不惜引动身体精血,喂养邪阵,助其凝形。 其余两人更是气劲鼓荡,身体如一个皮球一般鼓起,静静立在阵法门户之上,若是天玄执意破阵,两人便会拼死一搏。 “这才是我血饮儿郎,青萍剑圣,你又怎能杀尽灭绝?”只见一道清丽人影拖着一柄长戟漫步而来,其中煞气凛然,不比天玄剑气弱几分。 “我以为血饮门不过尽是一些残兵败将,如今看来,倒是错了。水姬,你还真是隐藏得够深,自始至终,我竟然丝毫没有注意到你。”天玄苦笑着说。 “是呀,青萍剑圣只顾着看赵功名的活春宫,哪顾得上小女子一眼。”水姬脸上荡漾春色,又缓缓严肃起来,自报家门,“血饮宗——罗网天字一等——魅影,拜见青萍剑圣!” “如此看来,那个灵儿姑娘的身份只怕也不简单吧,一起出来吧,免得我过去找了。” 天地中又响起一串幽语,分不清来源何处:“天字一等——蜃影,拜见青萍剑圣。” “果然是一群见不得光的老鼠,当年如此浩大的剿灭行动,你们竟还能保存这么大的势力。”天玄冷哼一声,神色凝重,手中缓缓出现一柄利剑。 随着这柄剑的出现,周围剑气开始聚拢、消散。 收束于内,敛而不发,果真如传言一般可怕。——不,是更加可怕了。 水姬紧握手中大戟,掌心更是有细汗浸湿。脸上无波,心中却十分汹涌。 第三十七章:血饮罗网 “当年罗网号称网猎天下群英,圣朝内,声威之盛,人人闻之莫不肝胆俱裂,更有小儿夜不敢啼之功。” 水姬(魅影)眼神迷离,似是追忆当年风光,语中更是一股日落西山,光景不复的唏嘘。 “罗网之名,如今也依旧能让人闻风丧胆,只要血饮还在,这张蛛网便依旧会成为天下人的噩梦。” 灵儿(蜃影)幽语低吟,却能清晰传入在场所有人的耳朵中;身形鬼魅,残影不断飞梭在周围地方。 天玄没有废话,一剑挥出,剑中气象卷动天地大势,风声肃肃,剑影铮铮。 他的身形不断变换,随手拈来的一招一式便具有莫测威力。 一人剑影缭乱、一人枪花飞舞,见招拆招,拆招运招。不过电光火石间,两人便已交手不下百招。 两人武器碰撞到一起,四目相对,互相为对方可惜起来。 “如花美眷,竟是杀手,若是做个别的营生该是多么好。”天玄与之对视,望着魅影姣好面容,不由一叹。 魅影也望着那英姿如玉的天玄,喟叹言:“是呀,若你不是敌人,或许杀你,我不会有一丝罪恶感。” 两人武器擦出一阵火花,暂时分立开来。毫无预兆,一柄寒光匕首便擦着天玄喉咙过去,若不是他仰头一避,此时已然是一具尸体。 “剑圣不愧是剑圣,对气息的感知超乎我等想象。蜃影自问敛气功夫登峰造极,可以杀尽天下不敢杀之人,没想到在这小小临江镇便接连栽了跟头。” “不愧是天字一等的好手,武道修为非凡也就算了,还如此精通杀人技,神出鬼没的手段更是层出不穷,难怪如此令人恶寒。若是当初我第一关便碰到你们,也许最后结果还真不好说。” “可惜这个世上没有或许二字,不然今日剑圣非是剑圣,而是早已死在罗网手上的一只猎物。” 天玄静静一笑,没有反驳,因为当年血饮鼎盛之时,如此难缠的对手光是战死的便有十几个。 他挽了一个剑花,坦然承认:“若不是罗网被其它人缠住,今日青萍早已是黄泉一孤鬼了。”说完,他一吐浊气,眼神也随之一变。 魅影望着天玄的转变,她心中一惊,因为这种眼神她再熟悉不过了,这是漠视生命,带来死亡的眼神。 “我已然不记得自己是在多久前,动过杀剑了,”天玄轻轻抚过剑锋,不再强行压下那越来越盛的杀人意,“之前,我为了攀登更高的山峰,刻意收蓄自身剑气。这一步一困便是三十年,幸好得高人指点,终是了悟。” “看来剑圣前辈是解开了自身禁锢?” “昔我非我,今我亦非我;昔日我是我,今日我还是我。”天玄嘴里说着禅语,可身上气势越发锋芒毕露。 “听不懂此等高深语,剑圣还请亮剑,我们手底下见真章。”魅影大戟一挥,鸣如龙虎音,横枪旋身突来。 天玄静静起身,眼神冷漠,手中青萍剑一震,颤鸣急转,似是欢呼。 “世人皆知我以九转之剑闻名,可从没有活人……见过我杀人三剑。”天玄咧嘴一笑,语气中杀气毕露,眼中漠视森然,比之剑上的杀气更加冷冽三分。 锋利的剑气使得魅影寸步难行,不得不停下来抵挡这如芒刺背的锋锐剑意,沉声说道:“魅影还真是想当这三剑之下不死的第一人,还请前辈赐教。” 天玄冷漠盯着女子,让她心中更是发毛不安,一股寒意从脊背直窜天灵。 “蜃影也过来一会剑圣的杀人之剑。镜花起,生灵灭!”空中一声大喝,灵儿的身体变得虚幻,空中疾速掠过残影,密密麻麻,如天上群星。 魅影脸色大变,大声喝道:“蜃影不可。”她神色焦急不已,当即提戟一甩,招式纵横,破开剑气封锁。 她心知这是蜃影在拿自己生命冒险,试探青萍剑圣的底牌,好让她看清那从未见过活人的三剑。 只是速度上,魅影终是落了一筹。蜃影来到天玄面前,万千身影疾速归一,她的匕首上寒芒刺骨,嘴角似乎有着一丝得逞的笑意,似乎在嘲笑说:“你的剑招也不过如此!” 天玄突然对着他咧嘴一笑,闪电般扣住她的手腕,将之甩飞出去。而后,剑光一闪,周围好似一瞬静止,风声一滞之后,片片飞花尽血染。 “嗯……哼!看来剑圣前辈的杀人三剑不过如此,想来之前杀的不过是酒囊饭袋而已。”蜃影脸色苍白,溢血的嘴角强硬嗤笑出声,全身千百孔洞,血流如注。 “只要能杀人,便是千百剑又如何,我依旧可以称作三剑,反正没有活人见过。”天玄静静盯着她,剑锋卡住左侧攻过来的戟刃,气势一震,使得人影倒飞而出。 “蜃影,你没事吧?”魅影借势飞回蜃影身边,关切问道。 “还死不了,只是再无力战斗了。”地上人影气息微弱,强撑一口气说道。 魅影静静扶起人影落至一旁,霸道气势奔涌,问询道:“不知刚刚剑招可有名字?” “简单好记,见血二字。” “下一招不会是封喉吧?” “你这小妮还真是聪明得紧,倒是没错。接下来——封喉!”宏大的声音自天玄口中传出,话语刚落,剑锋便角度刁钻袭来,毫无预兆,速如奔雷流光。 这不是剑招,而是最纯粹的杀人技。里面摒弃了剑道气象,充斥着杀机,只要稍不留神,便毫无反转余地。 魅影摸了摸自己的喉咙,心有余悸地看着落下来的人影,打起十二分精神。 “一枪动,山河催!”她身形扭转,招式捭阖,大开大合间,不似一个杀手,反而像是一个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女将军。 两人再次交锋,高手对决,差错只在毫厘间。天玄精光一闪,心道:“好机会”,剑锋一削,身体侧步腾挪,残影越过人身。 魅影偏头躲过一击,身形稍有一滞,状况便江河日下。 天玄抓住破绽,先是一击贯入魅影后背,使她气力流通不畅,威力大减。随后,紧接一剑划过丽人颈部,一剑封喉,切口平整。 “相传罗网杀手尽皆有不死之密,昔日灭宗之时,未曾亲眼见到,如今看来,果然不假。”天玄眉关一蹙,神色讶然。 “说笑了,只是一些微末小伎,不足为虑。如今两剑已过,还请第三剑!”魅影脸上细汗冒出,脚步虚浮,却不能堕了气势,强行驱散胸中恐惧。 “第三剑还是不出了,先将正事给做了,不然不好交差。”天玄气势尽收,一改漠然之色,又变回之前那个温和的剑仙。 他越过两人,一步一步使得血饮宗众人望而生畏,踏踏生寒。脚步如同失败的号角,无言宣告着他们的败亡。 第三十八章:拦路虎与打虎汉 “青萍九转——山河剑!”天玄一声大喝,举起轻灵剑锋却让人感到群山莽莽,大河滔滔。 举轻若重,此等剑境不可敌,但可阻,今日便是我们捍卫荣耀之时。 门户上两人更是心生死志,最后望了一眼他们迷恋的人间之后,鼓气的身躯往前冲去,硬撼山岳江河巨力。 “砰,砰!”两声巨大的声响相继爆出,烟尘四起,三个人影被气浪吞噬,余波向四周蔓延,一众伤兵连翻几个跟头才落地。 此地再无人可一战,此时再无人可撄锋,他们躺在地上,心中黯然:难道真是天亡我血饮吗? 维持阵法的八人也是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他们如何也未能算到,这个黄泉血炼大阵即使建成阵基,也如此难以成功催动。 终究是人算不如天算,棋差一招,便是天地之别。 “噗噗噗!不得不说,血饮宗在团结这一块,足以使天下宗门莫能望背。”烟尘中缓缓走出来一个狼狈人影,口水是啐了又啐,终于将口中黄土吐了干净,无奈叹气。 魅影本来眼中还有一丝希冀,此时彻底化作绝望,望着高空,凄惨一笑。 这下真是与虎谋皮了,悔不当初呀。 天地似乎对她所有垂怜,在天玄一剑即将落下之时,远方一阵气势再起,急速本来,直指天玄心口。 意思很明显,若是你不撤招,便送命。 天玄眉间阴翳,一个剑步,腾挪游转,与后背袭来的气劲擦肩而过:“何方宵小,速速现身。” “一介凡夫,妄议仙家,该杀!”空中几人凌步虚空,如履平地。 “我道是谁,原来是一群‘罪囚’。”天玄望着天空来人,嘴里轻蔑,淡讥一言。 “一剑停云。”来人眉间杀意暴涨,御剑掐诀,一柄利剑悬停在天玄头顶,缓缓落下,带着天地威压。 “若是以为能引动天地气象便是仙人了,那这个世间不是仙人满地跑了,真是荒谬。”天玄举剑,身子卷如浪涛,一剑破去压在上方的天地之力。 这边正在热火朝天的打架时,此时渊流家中也在忙得不可开交。 “这到底什么在乒乒乓乓的,弄出来的声响闹得人都睡不了觉。”渊流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是一刻也不得闲。 他打开窗子,底下便是涛涛江水,惊涛浪涌,江风呼啸,通过缝隙不断钻入房内。 他厌烦了,便喊上酣睡正香的南璃月,带上家伙,一同出门远去。 江风更加怒嚎,波涛更是汹涌,似是在挑衅着两人。 南璃月被叫醒,本就窝火,更是呼呼寒风刮脸,脸色更加阴寒:“老头,今日一定要好好收拾它。不然你别爬上老娘的床,自己滚去大堂睡吧。” “老婆子,这阴风怒嚎,江波汹涌也能怪我不成?”渊流望着满脸杀气的南璃月,身子一抖,嘴里弱弱喊冤。 “好你个老不死的,是不是哪个狐狸精闻到了你身上的味跟了过来,”南璃月被这一句话彻底点燃了火药桶,一瞬间便揪住渊流的耳朵使劲揉搓,嘴里更是歹毒,“你要是嫌老娘了,不必如此,只要你一句话即可……” 说着说着,南璃月眼里便充满豆大的泪珠,掩面而泣。 “老婆子,我……我不是……” “好啊你,果然外头有人了,嫌我人老珠黄了。去吧,去吧!”南璃月身子更是颤颤,楚楚不堪,垂泪低语。 “……”渊流叹了一口气,扶着南璃月,挨着双拳的捶打,往水边走去。 “你叹气是什么意思?”南璃月手上更是用力。 两人就这样来到江边,渊流心中窝火,对着江水便是一阵发泄,那张嘴便像是淬了毒一般。 而南璃月更甚,捡起石子便往水里面丢去,以泄心头怒火。 “都是你害的,我被打成这样,你也别想好过。”渊流顶着一双熊猫眼,在江面徘徊。 “打死你这勾引人的骚狐狸,打死你这狐狸精,让你勾引人。”南璃月不厌其烦,只要能搬动的东西,都被他一股脑投入赤水中。 赤水江面上激波不断,似是在发怒。 “你还发怒。若不是你吵得我睡不着觉,哪会有这档子事;若不是你搞事,我现在还在被窝里睡大觉……” “怎么,我骂你狐狸精有错,半夜三更出来勾引有家室的人,你也真是不嫌害臊,打不死你也要让你脱层皮。” 两人一唱一和,果然是夫妻同心,其利断金。江水似乎慢慢平静了下来,怒涛不涌,恶风止息。 “老婆子,过来扶我一把,腰闪了——哎呦,疼死我了!”渊流双手扶着酸痛的腰,忙不迭地蹲在原地,嘴里不停叫痛。 “自己起来,刚刚我砸了这么多石子,腿都抽筋了。果真是个没良心的,我都这样了,还要为你当牛做马。” 渊流踉跄走来,赔着笑脸,扒开裤脚,抚顺着她的经脉。 “算了,这次原谅你了,好久没有干过这么重的体力活了,一下还有些适应不了。”南璃月嘴里抱怨,两人结伴,趁着夜色归家。 赤水风波暂息,城东这一块也已经快到了尾声。 天玄一剑枭首,鲜血染面,使他如冥海修罗一般可怖,剑指一众已经吓破胆的仙道修士。 “你们这些罪囚,还有谁要过来送死?给我滚回去,告诉你们主子:‘莫要将手伸得太远了,找一个小孩子的麻烦也不嫌丢人。’还不快滚。”他将横在地上的无头尸体踢飞,手上剑锋一凛,立马使得他们慌不择路,四处奔逃。 解决完仙门修士之后,他心中暗道:“还好来得及。”举起手中青萍剑,聚集全身余力,一击斩碎天上巨阵。 出完这一剑,天玄顿感一阵眩晕,环视体内,再无丁点内息。他苦笑一声,盘坐在地,运转功法恢复气力。 还真是劳碌命,不仅要负责那小子安全,还要帮他摆平敌人,更过分的是还要自己收拾现场。 也不知杨家小子为何会答应赵功名那等荒诞的交易,要知道这可是两个极端危险的人物呀。 他心中思索良久,可从中发现不了任何东西,当即摒除胸中杂念,开始疗伤。 赵府中,赵功名再次打开密室,两道清丽人影悠悠转醒,模糊看着此地,甚是熟悉。 “两位,醒了?”赵功名静静笑着,只是笑容令人不寒而栗。 魅影与蜃影两人听到来人笑语,心中暗道不好,手中更是半分劲力也用不出来。 “你们别白费劲了,这是昔年我走南闯北之时,偶得的东西,名唤醉神仙。别说你们了,便是那些仙道大家,一时半会也难以清除此药效力。” 这药,好霸道的功效,足足能禁锢我们半天,先稳住他这个色鬼再说,半天一过,有你好看。 魅影如此想着,口中发出娇媚声音:“赵……哥,你这是作甚?若想与我们两姐妹一番云雨,知会一声便可,何须这样。” 赵功名一巴掌甩了过去,魅影与蜃影两人脸上便出现了一个巴掌印。他脸上现出讥笑,更有血泪流下: “我一开始效忠你们,为你们尽心竭力,以为这样便可攀上高枝,从此脱胎换骨,见识一下更高的风景。 “可你们是如何回报我的,不顾我的讨饶,将我两个妇人扒皮拆骨,更将尸骨摧成齑粉。你们真是该死!放心,你们很快便会向我求饶,以求速死。我会让你们知道什么叫做后悔莫及。” 方府与赵府的阴森不同,方淮安举着酒杯,敬在地上:“你们走了,我也就安心了,谢谢你们。在这个临江镇,谁也不要妄想威胁我,即使你们是天下一等一的魔门。” 他脸色一冷,将整个酒杯捏得粉碎,大笑离去。 第三十九章:风波之后 天光破晓,一日穿云。 临江镇众人一觉醒来,鼻子里闻着新泥的腥气,顿时知道了昨晚的雨下得很大,滂沱到足以润湿整个大地。 学堂内,众多学生似乎很是惊奇,因为一向不爱修理自身的天玄,竟然罕见地将脸上胡茬全部刮净,修剪了多余乱发,精神更是抖擞。 “天玄先生,你这是怎么了?”阳明狐疑的眼光直围着他身上打转,似乎还是有些不敢置信,这是他们那个乱糟糟的武道教习。 “别那么大惊小怪,十年八年的,我怎么也要风光一回吧。这样看起来方不是四五十岁的老汉嘛。” 当他缓缓说出自己年纪,闭上眼等夸赞的时候,众学生却是眼睛睁得滚圆,嘴角更是微微抽搐,附在别旁窃语。 “原来先生只有四……五十岁?” “不修边幅的人看起来会老得更快一些,幸好夫子教我们正衣冠,知礼节。” “我还以为天玄先生已经七老八十了呢,没想到竟是‘年少老成’。” ………… 当着正主面,他们的小声落在天玄耳中,无疑是一块石头砸在水面上,哗哗地响。 他耳廓翕张,听着众多私语,心中恼怒不已:好一群碎嘴顽童,看来平常对你们的训练还是太松了些。 杨月溪缓缓走了过来,看着天玄越发沉郁的脸色,不用想他也知道,肯定是这些学生弄恼了他。 嗓子清亮两声,故作威严说道:“学堂不见书声,反倒乱糟糟的议论,怎么你们也要为生计奔忙了吗?还不快各自回到座位上,开始读书。” 天玄冷冷看了杨月溪一眼,起胸膛便走了出去,骄傲如一只孔雀。 杨月溪看着“搔首弄姿”的天玄冷脸出去,急忙小跑过去安抚:“天玄前辈,你也知道这些小子,不过是没有见过您这般模样,一时间有些不敢置信罢了。” “那我还要谢谢他了?全赖你这夫子当得好呀,有学问呀。”天玄刻薄的话语更是不假思索,信手拈来。 “所以不请了天玄先生过来矫正我这股歪风吗?”杨月溪尴尬一笑,急忙拍起马屁,将自己贬得一文不值。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果然盛誉之下,必有转圜余地。这不,天玄脸色阴翳顿消大半,似乎想起自己心中疑惑,回头正色问道:“你应该知道那两个人危险程度有多大,为何还答应了他的交易?” “没理由不答应吧,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强。若是罗网两人没死,赵功名必然活不成,为临江镇除去一尊大佛也未尝不可。而且,虽然前辈在谋虑上有所欠缺,但对杀人这些事绝对比我在行,我不信你没有善后手段。” “你这小子,倒是没有看差,我在她们身上暗留了两道剑气,足以比拟我巅峰一击。” “果然还是前辈功参造化,玄奇手段层出不穷。只是此番得益最大的却不是我们,而是镇上那位官家,此人不愧是一镇之长,不可小觑呀。” “哦?怎么说?” “他看似处处受制,夹在其中难以脱身,实则是利用我们三方博斗,清除自己周围的威胁。他不甘受血饮门的威胁,也惧怕圣朝的律法,更是知我身份。 “为此,他特地将你我拉入局中,造成他为血饮门效力的假象。黄泉血炼大阵一事更是加重了我们的疑虑,大战爆发,他自然可以隐于暗处,坐收渔利。” “可罗网那是何等厉害,连我的监视,她们都一清二楚,更何况一个真人境的武道修士?” “这便是方镇将的本事了。若是我所料不差,他早已将全盘计划禀告了圣朝,这样非但无罪,反而有功;另外,他既然知道我们身份,你说,血饮门那边会不会知道?” “我懂了,他上通圣朝既是职责所在,也是性命所系;血饮门知道了我在监视他们,想将计就计,所以方淮安能顺理成章地拉我们入局。只是还有一点,我不相信血饮门会在关键时候,信任一个外人。他是如何做到避开所有耳目,通报上去的?” “天玄前辈,果然聪明,不过你忘了——我是谁?他既知晓杨家嫡系在他的地盘上,更兼玄鉴司明目张胆的挑衅,若不上报,置圣朝颜面于何地,你说他的脑袋还想要吗?” “原来如此,没想到一个虎背熊腰的武将,竟心细至此。”天玄唏嘘长叹,心中竟莫名生出一股惊悚感。 真是书读少了呀,年少就知道练武、练武,到了此般年纪才知头脑重要之处! “杨家麒麟子果然聪慧,只是一些零碎,便将事言尽七八。”一串鼓掌声响起,外面人缓缓步入,正是临江镇最大的官家。 “方大人事务繁忙,如此光临,倒是让在下受宠若惊。”杨月溪似乎早有预料,脸上没有丝毫惊讶,挥手相迎。 “小杨先生知道我要过来?” “些许臆测,不足一提。月溪恭喜大人摆脱掣肘,破获血饮余孽,此为大功。我不便饮酒,便以茶相贺,提前祝大人高迁。” “我将你拉入局中,没有一丝怨讳之意?” “遑论此举有利临江安宁不说,且说月溪早晚会与血饮交锋,既是必然,何来怨心。”杨月溪将三人茶盅斟得七八分满,递送两杯过去。 “这茶清淡无味,还是烈酒来得快意。”天玄一饮而尽,咂了咂舌,口出诽言。 “哈哈哈!茶汤虽淡,须得一啄一饮,入口稍涩,久则回甘,意趣无穷。”方淮安双眼微闭,极为享受这片刻茶香味。 “方大人若是喜欢,我给你包一点,这可是今年刚出的绿芽春,这里别的没有,便是茶管够。”杨月溪转身拿出油纸,从背后一个木盒中抓出一大把包上。 “盛情难却,老哥冒昧喊你一声杨贤弟,也显得亲近些,如此便多谢了。”方淮安举手告谢,缓缓离去。 天玄盯着远走的背影,嘴里吐槽道:“没带东西过来也就算了,还连吃带拿的,脸皮怎会如此厚。” “谁说他没带礼物,他刚刚说的‘亲近’便是他的回礼了。这既是他入局的补偿,也是承下人情的证明。” 天玄咂了咂嘴,摇了摇头,哑然失笑:“你们呐……!”心底暗自继续刚刚未毕之语:“你们这些人还真是一肚子心思,比洗砚池水还浑、还黑、还看不透。” 第四十章:杨家求助 玄鉴司内,李昭明听到消息,忽地无端生怒,一把将棋盘掀翻。 吓得底下众人瑟瑟发抖,连连求饶。 “司主饶命,司主饶命!” “滚!”含怒一声长啸,李昭明大手一挥,平地生风,众人被吹得四零八落,狼狈不堪。 “禀告宗主,此次行动苦狱罪囚折损近三分之一,杨家战力损伤近半,但那小子从未踏出临江一步。” 柳飘絮口中说出的消息更是令李昭明暴怒不已。他强自压下心中怒意,眼神冰若寒潭,说道:“血饮宗这些废物,还说什么胸有成竹,结果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司主,不知下一步……?”柳飘絮凑上前,小心问道。 李昭明眉眼带杀,冷冷盯了一眼:“还需要我告诉你们怎么做吗,临江镇那边你们有能力打进去吗?给我全力进攻杨家。另外,告诉苦狱那些人,谁杀了杨家重要人物,我便免了他苦狱之苦,不仅放他自由,更是重宝相送。” “司主,这样……恐有不妥,刑罚殿的那些老家伙只怕不会同意,而且还会抨击司主你独断专行。”柳飘絮摩挲着下巴,思索道。 “这你无需管,若是刑罚殿追责起来,你便说我要你这样做的,若有争议,让他们过来找我。” “是!”柳飘絮转身消失在此地,空荡荡的殿中只余一头择人而噬的凶鬼。 “杨廷和,你的儿子还真是了不起,可惜,要怪便怪他错投了胎!” 学堂中,杨月溪冷不禁打了一个喷嚏,望着烈日高悬,心里竟毫无来由,感到一阵刺骨的寒冷,使他下意识蜷起身子,暗道:“这是怎么回事,六月结霜了?” “你小子整日读书读傻了吧,这么大的日头,你竟然说结霜。”天玄将酒递了过去,醉眼促狭,说起诨话来,“你小子,莫不是到了年纪?——喝了这酒,保证壮你一身阳气,弥补亏空。” “前辈,你还真是一个混不吝的泼皮无赖。若是再开这等玩笑,这酒……” 天玄瞬间清醒,酒意全无,对着杨月溪便讨好起来,咧嘴一笑:“哈哈哈,今日天气真是寒冷,这风一吹,酒意也就醒了。” “前辈还真是幽默,这清风徐徐,正是酷暑。”杨月溪调侃一句,倒是使得天玄哑口无言,心中暗自愤懑。 真想扇死我这张臭嘴,惹谁不好,偏偏得罪个祖宗。 杨月溪没有在继续调侃下去,他知道凡事过犹不及,随后询问道:“天玄前辈,如今大家的武道进境如何了?” 天玄挺起胸膛,眉飞色舞,炫耀着自己:“有我这等名师指导,自然飞速。其中犹以阳明聪慧,可惜太过好动;又以韩虎天生神力,如今一臂便可比拟山间猛兽;再以裴闵剑道不俗,小小年纪,剑技已然可圈可点。” “不知境界到了几境,破了几重?” “共计十六人,其中十人到了六境,五人到了七境,只有一人毫无寸进。” “是谁?” “那个叫陈子云的小童,他天生经脉脆弱,练武更是重重险阻,到达四境已是天才。” “还请天玄前辈,多多费心。子云慧不及阳明;力不比韩虎;天赋更是远远差于众人。可他却是我学堂中最为努力;最为知心;最不像同龄人的人。” “我可是好久没有听到你如此诚挚的话语了,否说为了你这句话,便是不说,他是我的学生,我也自当竭力。” 天玄捋了捋胡须,开怀大乐,似是为今日杨月溪那诚恳态度而笑。 这小子如此尊重我这个老人家的时刻可是不多,今日总算是舒心一回了。 此时,杨家中,众人齐聚一堂,脸色焦急。 自从上次陈、李、钱、武、风、叶六人离开家族之后,本就垂垂老暮的杨家更是雪上加霜。 “诸位,这样闹哄哄的成什么样子,这要是传到崔、卢、郑三家耳中,免不得又要讥讽我们一番了。”杨廷坚清了清嗓子,沉声道。 众人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将他围在中间,纷纷抱怨起来。 “家主,这批武器真不能再拖了,买家已经说了,若是三日内无法交货,他们便会讨上门来要个说法。” “药材全部一空,那些订单只怕是无法按时交货了。” “武道阁倒是还能撑一段时间,但近日城中多了许多同类型武技,而且价格更加实惠,只怕……” 杨清秋,此时排开众人,挤入人群中,大声喝道:“各位叔伯长辈,还请你们沉着一些,慌慌张张,杂言杂语的。还不如在街上议论,又何必聚在这里自欺欺人。” 杨清秋的话语竟然比杨廷坚这个管事的族长来得有力一些,说完之后,众人虽然还想争辩,却也乖乖落座。 “清秋丫头,那你说,这事怎么办?”说话者是兵器坊的掌事——杨净尘。 按辈分来说,杨清秋还需喊一声大伯。 此时丹药铺的掌事杨丹青与武道阁的掌事杨演武也纷纷站起来,欲听她的解决之法。 杨清秋横眉一笑,清丽声音传来: “坦诚相告吧,若是他们想要退货,便将之前订金原数退还,诚挚道歉;若是不退,便将之前谈好的价格往下压一两成,当做赔礼。并且承诺下次若是他们有货,可优惠、优先定制。 “丹药铺与武道阁除了依照上述之法外,药材看能不能从那些山野药农,或者来城商人手中购置一些。至于武道,还请演武叔多费些心思,购买武技的同时,可免费指导一番,并在秘籍背后附加精要。 “另外,城中普通人家这么多,他们家中也有些废置的铁耙、闲置的药草。大家以物易物,将族中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置换成必要物资,也是可以的。如此艰难时期,还望各位同心协力,共渡难关。” “如此也只是扬汤止沸,能延缓一些时日罢了。”杨净尘皱眉说道。 “净尘大伯可是有更好的办法,若是没有,便先依照我的办法来吧。”杨清秋长叹一声,挥手让众人散了去。 “清秋,此事真就没有其余办法了?”杨廷坚还是不死心,眼中带着希冀,似乎想从她的口中听到一个令人惊喜的答案。 杨清秋望着父亲投来的眼神,终究不忍,脑中再次思虑起来。 良久之后,人影颓然一叹,纵使她有玲珑心思,也想不出一计良策。 杨廷坚低声喃喃,整个人木条萧然,看不出一丝斗志:“难道……真的挺不过去了吗?” 杨清秋眉关紧蹙,缓缓说道:“也许还有机会吧。大哥擅兵策之法;二哥擅奇思之谋;而我擅在心细,守局有余,破局便无力了。” “月溪……对,立刻找到月溪……立刻将这些情况,告与月溪!”杨廷坚似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嘴里不断重复喊着杨月溪的名字。 第四十一章:陷入僵局 “夫子,往日你与我对弈时都是落子如飞,今日反倒拖泥带水,一点也不爽利。”阳明坐在对面,看着杨月溪皱眉的模样,忍不住说道。 “小阳明,夫子遇到了一些事,所以下棋难能做到心无旁骛。”杨月溪苦笑着说。 “什么事呢?”阳明来了兴趣,手肘撑在棋盘上,托着下巴。 “正好,你也来帮我思考思考。假如,你跟你的朋友打架了,引来了双方家长也不能停歇此事,情况对你不利,你会如何处理呢。” “可是……夫子?”阳明蹙眉不解,嘟起嘴巴,言若蚊蝇,“能翻脸的好朋友那还是好朋友吗?还叫家长,这是三岁小孩的把戏,我们早都不用了。” “我说的只是假设,做不了真的,你在此情景下会如何做?” “好吧,夫子既然如此执着,我便认真想一想。”稚嫩的脸蛋闪烁着认真的神色,阳明突而一阵拍手,眉头舒展,“我重新交一个好朋友就好了,何必暗自神伤。若真是好朋友又怎会决裂?” “重新……交一个朋友?”杨月溪似有所悟,紧皱的眉头也慢慢变得舒展起来,“是呀,非我同道,何以称友。这个‘朋友’不行,未必那个就不行。多谢你,小阳明,可是帮我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夫子,既然心事顿解,不如我们重新来下一盘吧,这一次我一定要撑过五十目,另外吃你二十子。” “哈哈哈,有志气,那我们手底下见真章吧。”杨月溪哈哈大笑,手影纷飞。 黑子在棋盘上所向披靡,直将白子打得落花流水,通气口是越来越少,孤军是越来越多。 “又……输了,夫子,也不让着一点。”阳明看着棋盘,此时兴致已然寥寥,放下白子认负后,便往他处走去。 天玄缓步来到这里,低声言说:“你倒是闲逸,杨家都被人打成一团浆糊了,也就你还有这等对弈的兴致。” “前辈又在打笑我了,还请立刻帮我联系祖母,若我那身份牌不是废东西,倒可以省去许多麻烦。” 天玄眼睛一怔,语中讶然:“你这小子,下盘棋就知道方法了?”他没有耽搁,拿出一个玉坠,往里面注入内息,青光流转,里面传来一个苍苍老太的声音:“天璇,不知有何要事?” “红玉,今日不是我要找你叙旧,而是你心心念念的故人。”天玄卖弄关子,打趣道。 “既然如此,让我……听一听……他的……声音!”红玉的声音颤动,又带着哭腔,却说着惊喜之语。 “祖母……不孝孙……月溪给你请安!”杨月溪此时也红了眼眶,强自忍住想尽诉多年委屈的念头,尽量平静地说道。 红玉失神坐在暗殿之中,嘴里颤巍巍,一直重复着“平安就好”四字。泪水打湿衣裳,拐杖紧攥,手因太过用力而发白。 杨月溪将胸中思念压下,吐出一口郁气之后,语速平缓:“祖母,弘农群中,除了崔、卢、郑三家,还有李、王两家望族,他们对于此事有何看法?” “他们会有什么看法,”红玉口中满是贬低之意,似乎对这两家极为不耻,“你的意思是让我们与另外两家联盟,共同对抗另外三家?结盟的想法在三家逼我杨家之时,我便找过他们,可惜被他们否决了。” “非是如此,且听孙儿慢慢说来。李王二家持中立态度,无非是不想趟浑水,卷进权利斗争之中。若是他们自己下场,便怪不得我们了,大势所趋,由不得他们坐山观虎斗,渔翁吃两方。” “哦?如何说法?” “先以大势相逼,陈明其中利害,仙门治下,诸如它们这等世家门阀注定处境艰难;再循以利诱,三方交织成利益共同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天玄突然插话,打断两人:“你这小子,莫不是想昏了脑袋,竟是这么一个我都能想出来的办法。” “前辈,你能想到的办法,它未必就不是一个好办法,只是要看如何运用,何人运筹。” 天玄哑然无语,鼻子里出的气尽是不服气,冷哼一声,静待下文。 杨月溪接着说道:“只是如此,自然不能保证他们共同进退,或转投敌方。若他们不答应,又说些什么,另外一方看起来胜算更大的话,我们就掀翻棋盘,鱼死网破。” “孙儿,这样与我们现在的行径有何区别?你弄的老身有些糊涂。”红玉眼中疑惑不解,想了半天也不知其里。 天玄此时嘲讽更甚,那小嘴跟他的剑锋一样犀利:“红玉,你这孙儿还在这里死鸭子嘴硬,莫不是肚子里的墨水全部干了,想不出什么补救措施来,干脆糊弄两句当良策。” 杨月溪不甘示弱,反过来嘲讽天玄这个碎嘴子:“天玄前辈,士别三日,脑袋更加灵光了,月溪受教了。” “天玄,你别在这里打诨,让我乖孙将话说完,”红玉虎目一瞋,逼得天玄立刻哑火,“月溪,你继续说。” “还是祖母有耐心,不像是某人三句话没听,便像是上了树的猢狲,抓耳挠腮,急不可耐的。——祖母,我说的鱼死网破,不是与那三家鱼死网破,而是与这两家鱼死网破。” “哦?老身好像懂了一些,你继续说下去。” “能以利交者,不可交心,他们先叛同盟之义,我们便施不仁之谋。若是三家攻杨,我杨家便收缩势力,全力攻伐另外两家,逼近一寸,我们就挥刀一尺。并且即刻放弃本家,所有人第一时间化整为零,游荡在三家地盘内。” “浑水才能摸鱼,自危才能自救,这才是背水一战,破釜沉舟。我孙真是天纵奇才,如此破局,真是令人拍案叫绝。”红玉眼神复光,越来越亮,说完后,更是哈哈大笑,直拍自己大腿。 红玉不愧是做过将军的人,眼光心计自是不差,一眼便知此计厉害,当即掐断通讯,开始行动起来。 祖母过了这么多年,还真是一点没变。如此雷厉风行,不愧是圣朝声名显赫的女杀神,有见识更有魄力。 青光黯灭,杨月溪耳边复归清净,心中想到关于祖母以前的种种事迹,不由哑然失笑。 天玄此时偷摸提着酒葫走了,心中更是惊骇:这是个什么祖宗?谁做了你的盟友,不得被你吃干抹净还要帮你擦屁股,最后自己还要擦自己的屁股,真是阴到没边了。 第四十二章:李王下场,杨家反击 翌日,杨家中,众人齐聚一堂,愁目总算是淡了几分,连气氛也没能那么沉闷了。 上方红玉持着拐杖静静而立,看着底下众人,踱步冷哼:“看看你们,皆是半截身子入了土的人,论起见识,加起来也不敌我那孙儿一根手指头。” “老夫人,我们自然比不得小少爷,他的神童之名早已闻达四海,天下间也难寻几个如他这般的。”杨净尘站起身来恭维道。 其余一众人等也相继起身附和,一时间这堂中,夸赞之声竟是将郁积的沉闷之气一扫而空。 “好了,好了,你们莫要有了一点好的起色便开始翘尾巴了,大家都说一说,如今状况。”红玉一顿拐杖,此地立刻止喧。 杨清秋柔声先禀:“经过一天的协商,李王二家终于妥协,但有一个条件:他们要求杨家在丹药、兵器上各让一成利给他们。想来他们也是怕了,未有谈妥,两家便派出人来开始干预了。” “想的倒是挺美,回去告诉他们,合计一成,若是不行,我杨家亡,他们也好不到哪里去。”红玉讥讽一笑,霸气宣言。 杨净尘走上前来:“听从清秋小姐的建议,如今兵器坊已从农家兑换到许多闲杂铁器,另外商单之事,买家的订金退了十之八九,剩下的表示可以推迟,待我们过了此难再交货也无妨。” “这些留下的挨个记录在册,以后与他们做生意一律只算九折利,并且优先服务。丹药铺与武道阁如何了?” “药材从药农手中以高出市场价的合理价格收购了不少;来城商人中,我们只与那些富贾贵胄相换。暂时缓解了无药可炼的处境。” “武道阁也是一样,来此求法的人流也略有回升,倒是能撑一段时日。” 红玉点了点头,看着台下小一辈的心中唏嘘暗叹:这些人皆是富贵惯了,一有点事便能将家族闹腾起来,幸好……。她转头望向底下唯一一个孙辈,点了点头,神色变得洋溢。 好在下下一代并没有废掉,只要他们还在,我杨家终会再次站在山巅。 “母亲,如今内事差不多走上正轨,不知那些恶徒该是如何处理?”杨廷和突然出声,将红玉那些幻想的光景打碎了,把她拉回了现实中。 “如何……如何,如今腾出手来,自然是打回去咯!也让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看看,他们是如何掉落云端的。”红玉满脸煞气,伫望远方。 她透过千山万水似乎看到了一片仙宫大殿;似乎看到了天上端坐的人影正在咬牙切齿,无能狂怒。 笑了,她笑了,她好久没有这么得意地笑过了! 李昭明,你妄图熄灭我杨家火种,可惜,杨家这把火终会在你的“激励”之下,星火燎原,烧尽你的仙宫。 杨廷和静静看着人影散去,眼中横生一抹戾气,心里的恶魔在嘶吼,在呐喊:“玄鉴司,你这个躲在阴沟里见不得光的老鼠,今日便斩了那些为虎作伥的恶人,收些利息!” 杨清秋从后面,一把扶住她的父亲,眼波流转,似乎觉得眼前的杨廷和与之前不一样了:“父亲,你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杨廷和压下心中恶意,努力扮回之前那副不靠谱的模样,微笑道:“哪里不一样了,应该是女儿你最近操心劳神,看我看出幻觉了吧。” “清秋最近是感到有些疲累,先回房小憩一段,父亲出门办事,还望万事小心。” “哈哈,都说女儿是父亲的小棉袄,果然不差。放心,我虽然实力不济,可杨家家主也不是任人拿捏的。” 足见杨家这个庞然大物若是得了片刻喘息,便会即刻显露獠牙,让那些宵小付出血的代价。 一队队人马开始从老巢中出动,皆是武道好手,最少也是越过了九炼门槛的真人境武夫,而每个带队的更是威势不凡,少说也是建了神宫的武道高人。 晚上,离弘农城不远的一座高峰中,此山迂回曲折,陡岩峭壁,像极了一柄擎天而立的刀剑,刀剑峰因此得名。 山间晚意,篝火冉冉,传来一阵肉味,更是人声哗然,看起来好不自在。 “嘴里已经记不清多久没有沾到荤腥了,光是闻一闻,口水都止不住了。” “是呀,苦狱苦我等久矣,若是此次能出去,便出去吧,再也不想回那个能将我逼疯的地方了。” “哈哈哈,既然大家都有共同目标,那便奋力一搏,拿着杨家众人头回去见那恶魔,到时好脱身地狱,再也不受沉沦之苦。” ………… 就在他们谈笑轻薄人命间,山间传来幽语,使得他们神色骤然大变,纷纷持起武器戒备。 “坐地吃肉,谈笑杀人,各位还真是——‘好雅兴呀’!” 一股杀意横流,他们只觉一股寒风闪过,刚刚还吃着野猪腿的人便化为一团血雾。 “何方宵小,竟然当着本大爷的面杀人?”蜈蚣疤脸的持斧大汉,脸色一寒,厉啸穿林。 “今日一幕,当为你们梦魇,”杨廷和手持寒光,站在树上,凶相毕露,朝着他们轻蔑地勾了勾手指,“记住杀你们的,杨家二爷是也。” “我道是哪方高人,原来是杨家家主亲临。这是看我们苦海沉沦,动了恻隐之心了,特地前来送死吗?”疤脸大汉一扬手中大斧,丝毫不将杨廷和放在心上。 底下众人闻名齐齐骚动,脸上止不住喜光。 “是呀,我特地避开众人前来,正是存了此等心思。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呢。”杨廷和再次勾了勾手指,底下的疤脸大汉再也忍不住侮辱,提斧冲来。 两人照面一瞬间,疤脸的狞笑凝固在脸上,双眼一闭,便直直落下。他到死那一刻也未看清杨廷和是如何出剑的,只知道斧头即将了结性命之时,自己的脖子处感到了一丝温热,随后缓缓扩大,血流如注,喷涌而出。 众人脸色更是惊变,纷纷哗然。 “怎么可能,不是说杨家二爷只是一个草包,修为不高,本领不强吗?” “肯定是这刘大疤脸名不副实,徒有其表罢了。” “莫要得意,我火漫天来会一会你,刚刚肯定是用了杨家给予他的保命底牌。” 杨廷和勾起一个血腥笑意,剑锋侧目,只见一瞬剑光,残影飞掠。众人还未来得及回神便看到火漫天被四分五裂,肉屑混着血沫不断飞溅到他们脸上。 众人心底生寒,再也未敢轻视上方人影,同时心里怒骂那第一个传出此谣言的人。 啊……切!谁骂我? 苦狱中,被锁住的人影缓缓睁开血目,喷嚏声引动身体伤痛,直让他疼得发抖,越抖便越疼。 凄厉声从苦狱底直接响彻整个玄鉴司,听到的众弟子,皆是寒气直冒,连手中的家伙都抖了出去。 第四十三章:苦狱恶灵 冷月凄凄,腥风咸咸。 刀剑峰中此时正是风声鹤唳带来肃杀意,刀光剑影交织惊恐声。入眼之处,血途漫漫,红雨淅淅。 “不可能……不可能的,你怎会如此强?” “神宫极致,星华盖顶,犹如天阙。李昭明若是知道杨家中还有这样的人物,一定会坐立难安,到时,你会下来陪葬的。” “你到底练了什么禁法,怎会有如此浓烈的杀气?” 微弱的呼喊声不绝如缕,并夹杂着各种情绪,如疑惑、惊恐、讨饶…… 杨廷坚飒飒步声,如催命摇铃。他缓缓走在血路上,如同掌控生死的地狱阎罗,剑鸣怒张,剑意盎然,与之前的浪荡子完全判若两人。 人影一闪,剑上一命,皆是死状凄惨:或是枭首;或是搅碎心脏;或是四肢离散…… “你们想知道的这些,到地狱里去问阎王吧。好好忏悔、忏悔你们犯下的恶业!”杨廷坚低声嘶吼,瞳色发红,披头散发,已然疯魔。 “世人皆知杨家大郎凶威,却不知二郎相比亦不遑多让。呵——杨家还真是会藏拙呀!”山林间空自响起一串低语,带着高高在上,审视众生的倨傲。 杨廷坚展剑一挥,戾气之下,草木堪折:“不知是玄鉴司的狗,还是狗养的狗?” “一个死人纠结这么多有何作用?不过为了尊重你,可以告知你,吾的名讳——不世明锋” 只见幽影缓缓现身,身形魁梧,手持一柄开山大刀,脚下一跺,浑身气势纵横击去,将剑辉破碎。 不世明锋缓缓动口,带着一丝惊讶:“如此纯粹的剑气,——不对,称之杀气更佳。用剑便是剑中魔,用刀便是刀中鬼,不差。” “你也有些意思,”话未毕,人已至,身形诡异,步如龙蛇,“只是话太过聒噪了些。” 两人纵横交错,相互对招。 剑势轻灵奇诡,往往你看见时,剑刃已然落至他处,如似飞鸿柳絮,随风无定,渺渺无踪。 不时明锋举刀沉稳应对,刀势时轻时重,刀招似缓实疾,防势绵密,滴水不漏,任凭剑锋诡谲,依然不动如山。 “好刀。”杨廷坚攻势凌厉,却始终难有突破之法,不由称赞起来。 “剑也不差。”魁梧老者捻了捻胡须,也是由衷发出赞赏。 “似前辈这般人物,刀道一途已然宗师气象,却甘愿做腌臜走狗,实属可惜。明锋虽不世,惜为怜人持。”杨廷坚语中尽是叹惋,不停摇头。 “是呀!”不世明锋双目低迷,苦泪低垂,嘴里更是嘲哳自嘲,“若是无碍,谁叹无奈呢?年轻人,若是你经历我那般苦楚,相信就能体谅老朽今日作为了。” “在理,我虽欣赏前辈刀意精湛,却也不知内里真情,如此武断妄议,倒是生了口业。你有你的无奈,我亦有我的理由,今日之战,只分生死,不见胜负。” “好,我也好多年没有出刀了,这柄寒蝉若是不再凄鸣,还请杨族主来年夏至,重新使它高歌。”不世明锋轻轻抚过刀身,似乎预感到了接下来自己的结局,开始行“托孤之事”。 “美人如玉剑如虹,古人借剑誉雅,殊不知天下名器,刀为胆器。军中百炼刀,睥敌万丈矛。” “后生不错,若非敌我,可为忘年交。” “能与前辈结识,亦为晚辈殊荣。” 两人神交完毕,各自分立,气势鼓荡在四周,充斥着肃杀、萧索。 杨廷坚率先出招,平朴一招,踽步直刺,速度极慢。可不世明锋的眼神却越来越凝重,在他眼中,这哪是一招,分明是包罗万千,寓巧于拙的招式。 他嘴角挑起一丝弧度,是解脱,更是从容。他轻轻抽出了刀,如农家老朽劈柴一般,举刀缓落。 天地寂寥,一瞬无声之后,两招相遇,突发爆鸣,乍起洪波—— 极致瞬目的剑光砰然炸裂,银光泄地,极尽霜华;刀光倾碧云,平凡的刀招,却是不世的霸道,如似天刀落地,其内惊雷震耳。 夜月无风,却有刀剑之气,其森然之意很快便蔓延到整个刀剑峰中,凡是遍及之处,落草如雨,飞叶点星。 余波不止蔓延整座刀剑峰,弘农郡及周边郡城的武道高手,仙道修士,皆是同一时间相互交感,起身伫望。 “好惊人的刀剑之意,其中更有生死相搏的气象,江湖中看来又要少一位刀道大家咯。” “剑道大气象,刀道大宗师,如此相争,还是老朽近百年来头一回闻。” “武道艰难之路,尚且能修至如此境地,况我仙道盛景?更是英杰多如江海。” ………… “多谢前辈手下留情,一路好走。人间苦楚,愿死后极乐!”杨廷坚踉跄起身,拾起地上寒锋,缓缓落步向前,躬身致礼。 不世明锋没有回应,喉咙处有着一道细小剑痕,脸上带着从容笑意,拄着长刀,傲然睥睨天地而落幕。 杨廷和缓缓将人影放下,用仅余内力挥起一剑,地上赫然出现一个墓穴,他缓缓将人放入其中,削来一块石头,上刻:“不世明锋之墓。” 做完这些,他缓缓隐入夜色之中,至此,其中一方苦狱恶灵,共计五十人,尽数伏诛,其中尸首完好者只一人。 群星尽做看客,明月当为史吏,谁也不知今晚之事,又谁都晓今夜之事。 临江镇中,天玄望着天边余散的微光,手一捻,空中残余的几丝刀剑之气齐聚掌中,怅然喟叹: “极致锋锐的剑,沛然如岳的刀,想来一定是经过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恨不能现场一观。” 说完,他隐入夜色中,刹那便循了剑气,来到山峰之中,待看到墓上新字时,怔怔而立。 他抚了抚墓碑,从酒葫中凝出一杯酒,洒落在地,慰祭故人。 “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老小子。也是,江湖上有哪几个的刀能比你更厉害,我早该想到……早该想到了。”说着说着,天玄的声音便有些颤然,背影更是萧瑟。 他往四周凝望过去,此时血液早已干结,尸体凌乱。他转头过来,目光复杂盯着这座荒丘,轻声怅然:“难怪天下失了你的踪迹,原来也入了那座苦狱当中吗?老友,当年执迷力量,如今这般,倒也是个好归宿。” 凭空忽起一股清风,抚慰他的脸颊,吹柔他的衣角,攀上他的肩膀,似是故人在回答。 天玄乘风而去,余音飘散在空中:“老友,今日之别,再无聚期,一路……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