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明朝当皇帝》 第一章揍冯保 “这大明的皇位,我看哪怕拴条狗都行!” 万历四年五月,乾清宫。 坐在御台上的朱翊钧拄着腮帮子,面无表情的吐槽着。 没错。 他穿越了。 从21世纪重生到了大明万历年间。 身份自然是皇帝,嗯……登基不过四年的万历帝。 想想刚穿越的那天他还很兴奋。 皇帝啊可是! 那还不得为所欲为一辈子?! 但一个月时间过去后……。 他算是彻底搞清楚了原身的处境! 也明白了为什么原主后来宁愿挂机三十年而不上朝。 是的,原主虽然登基了。 但却没有一点实权! 如同提线木偶。 内:有让原主惧怕的太后严苛监督。 甚至还曾要挟原主,要让弟弟潞王朱翊镠取代自己成为大明皇帝。 瞧瞧,这是亲娘该说的话吗? 再加上以掌印太监冯保为首的一众宦官、宫女,打着奉太后旨意的幌子,处处约束、监督自己这个才十四岁的大明皇帝。 而外:还有一个被后世称之为:为大明续命五十年的大明第一人张居正把持着朝政。 而他原本以为能有所依仗的锦衣卫指挥使朱希孝,竟然跟张居正格外交好! 想想这东厂被掌印太监冯保握在手里,锦衣卫其实又等同于被张居正掌握着。 所以这皇位……怕是拴条狗真的不影响大明什么! 愣神之间,只见冯保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看到坐在御台上的朱翊钧先是一愣,随后便笑着道:“皇上,注意仪礼,不可坐于这御台上,该坐在椅子上才是。 要不然被太后知道了,又要责罚皇上了。” “你要是不跟太后说,她能知道?” 朱翊钧抬头看向自己面前不远处的冯保。 还特么让自己注意仪礼,你特么进来时行礼了吗? 敲门了吗? 还有,这货是不是比自己刚穿越过来时又胖了? “皇上,奴婢也是奉太后的旨意才督促皇上的。” “朕用你督促?还是你当过皇上?知道该怎么当皇上?” 眉清目秀、面色还带着稚嫩的朱翊钧看着有些发懵的冯保:“着急忙慌的你就直接闯进朕的乾清宫,你的仪礼呢?被狗吃了?” 冯保面带谦恭微笑,心里头却是暗暗吃惊。 也不知从何时起,他感觉朱翊钧已经不像从前那般唯唯诺诺地好拿捏了。 前些时日看见自己还会不自觉地站起来,面带敬色或局促不安地称呼自己“伴伴”、“大伴”。 但如今,完全不会这般称呼自己了。 甚至有时候还会直接指着自己,你你你的呼来唤去。 而他哪怕是打着太后的幌子,如今都很难镇得住眼前的朱翊钧了。 这让冯保感到很不安。 “还请皇上恕罪,实在是奴婢情急之下过于着急了一些,所以才忘了行礼。” 急忙跪下请罪的冯保继续道:“皇上,事情是奴婢刚才过来时,碰见了户部左侍郎李幼孜李大人,听他说是被皇上临时召见的,说皇上再次召见他,还是为了修葺养心殿一事。 但奴婢看他怒气冲冲离去的样子,奴婢怕皇上一不小心惹恼了他。 而万一他再去太后那里告皇上一状,皇上岂不是又要被太后责罚了? 所以奴婢急匆匆赶过来,是想着帮皇上周全一下,免得被太后责罚。” 朱翊钧看着跪在不远处的冯保,不由被这货大逆不道的言语给气笑了。 “朕惹恼了李大人?……为什么就不能是他惹恼了朕呢?” 冯保心头又是一震,此时他也才反应过来,他好像确实把主次给颠倒了。 但……以前不都是这样吗? 只要言语上吓唬一番皇上,皇上立马就按照自己的意思来行事了。 难道说皇上真的到了那叛逆的时期了? 而此时,冯保也才发现,整个乾清宫里,竟然没看见自己的那几个心腹太监与宫女。 “奴婢该死,奴婢嘴笨,还请皇上恕罪。 可是这不合规制啊皇上,乾清宫是自先皇登基那日起,便一直住在这里。 如今皇上想要搬到养心殿居住,太后要是知道了肯定会责备皇上的啊。 而且……这事也不是李幼孜一个吏部左侍郎就能做主的。 太后那里肯定也不会准允的。” 所以你的先皇当了不到六年的皇帝就驾崩了。 这大逆不道的话朱翊钧自然是不会说出来。 但也不得不说,这乾清宫太大了! 大到让如今的朱翊钧住在这里很没有安全感。 而且很多事情都极为的不方便。 因而前几日朱翊钧便想起了后世鼎鼎有名的养心殿。 于是一打听才知道,自成一院的养心殿距离乾清宫倒不是很远,只是如今的养心殿一直荒废着。 从前一直被嘉靖皇帝,也就是他朱翊钧的祖父用作炼丹之处。 所以要是想住人,就得重新修葺。 可如今他这个皇帝手里没权也没钱。 本想不用国库的钱,而是用皇室内库的钱。 但谁知……内承运库虽属皇室,但却由户部代管着。 因而朱翊钧不死心的又召见了户部左侍郎李幼孜,想让其帮自己修葺养心殿。 但谁成想,李幼孜这货居然也是张居正一手提拔起来的。 一句此事还需元辅决断,就把朱翊钧想好的话全给堵死了。 心情极其郁闷的朱翊钧,不得不认真思考:自己如今成了大明朝皇帝,是该像原主那般每天谨小慎微、战战兢兢,连个自己的住处都决定不了,最终绝望之下挂机三十年。 还是应该挣脱内外枷锁、冲破牢笼,夺权保命搏一把大的? 看着跪在地上,但脸上却无一丝害怕、惶恐的冯保。 朱翊钧在这一刻下定了决心:嗯!不在绝望中爆发,就在绝望中灭亡! 于是脸上也终于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灿烂笑容。 不错! 他要夺回属于自己的权利! 随即缓缓站起身,走到跪在地上的冯保面前,而后毫无预兆地一脚踢向了冯保的下巴! 整个乾清宫里的十数个宫女、太监瞬间被朱翊钧的举动吓了一跳。 甚至角落处几个胆小的宫女,吓得脸色煞白地捂住了嘴巴,深怕自己惊叫出声。 唉哟了一声的冯保顺势倒地,神情震惊地仰头看向居高临下的朱翊钧。 下巴被毫无防备地踢了一脚。 疼是真的疼。 但好在如今朱翊钧只有十四岁,腿上并没有多大力道。 因而并没有踢出血,或者是踢掉冯保的几颗牙。 “你个老狗,朕想做什么是朕自己的事情。 你以为朕是在跟你商量呢啊? 朕特么的是命令你!” 朱翊钧蹲下身子,看着神情震惊,但依然没有惧怕之色的冯保,伸手拍着冯保那胖乎乎的脸蛋儿:“别以为朕年纪小,就什么事情都不记得。 当年朕登基时,你老小子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故意站在朕旁边不下御台是何居心? 主少国疑想用在朕身上? 姥姥! 你给朕等着,这几年的账朕日后一笔一笔慢慢跟你算。 现在、立刻、滚。” “皇上……您……您这是病了么?” 冯保惊疑不定地望向朱翊钧那双渐渐让他有些害怕的眼睛,连忙移开视线扫过乾清宫大殿四周。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请太后跟御医过来给皇上诊病……。” 朱翊钧见这老小子还想挣扎反抗,甚至还想拿捏自己,顿时心头怒火中烧! 捏着拳头一拳砸在了冯保的脸上。 虽然力气不大,但正好打在了眼角处。 瞬间冯保又是哎呦一声,急忙拿手护着脸。 “来,跟朕说说,朕怎么就病了? 朕这皇上当了四年,你老小子骑在朕头上作威作福了四年! 现在竟然都敢编排朕病了? 那明天是不是就该编排朕体弱多病不适合当皇上了?” 朱翊钧气哼哼地起身又踹了一脚,不解气的对旁边的两名太监道:“去,替朕揍几下这老狗,朕这拳头力气小,打这老狗朕吃亏。” 听朱翊钧还要打他,冯保也不傻,立刻大呼着:“皇上饶命啊,奴婢知错了,奴婢这就滚的远远的……。” 冯保一边说一边爬起来就想要往外跑。 而朱翊钧刚示意的两名太监,已经飞快冲到了冯保跟前抓住了狼狈不堪的冯保。 “愣着干什么啊?给朕使劲打。” 顿时,乾清宫大殿内响彻冯保鬼哭狼嚎的声音。 看着蜷缩在地抱着脑袋挨揍的冯保,朱翊钧憋屈了一个多月的郁闷终于得以释放! 长出一口恶气便不再理会,走到乾清宫门口,望着夕阳暮色的天际。 感慨道:“万事开头难啊! 不过开弓没有回头箭! 干就完了。 走,你俩跟我出宫。” “是,皇上。” 另外两个太监田义与良安,脸上露出坚定之色道。 一个多月的时间,在冯保的监视跟太后的监督之下,朱翊钧总共就收服了几名太监跟宫女。 不过相比开局一个碗的太祖皇帝朱元璋,朱翊钧觉得自己目前的实力,还是要比太祖皇帝强上那么一点点的。 第二章夜访张居正 这是朱翊钧第二次偷偷溜出紫禁城。 十多天前他倒是偷偷跑出来过一次,但还没有真正见识到这京城的风土人情,就被冯保的两个心腹手下给架回去了。 不得不说当时的自己很憋屈、很狼狈。 而那两名太监,则就不同了,竟然还得到了太后的赏赐。 所以这皇上跟皇上,也是有着天差地别的!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皇上比皇上……也是气死皇上! 玄武门的盘查自从上次他偷跑出去一次后,如今则是严格了很多。 好在朱翊钧蓄谋已久,早有盘算。 眉清目秀的他穿着太监的服饰,加上良安跟田义的掩护,三人还是很顺利地通过了禁卫的盘查。 走出玄武门,朱翊钧再次有种逃出生天的感觉。 回头望向那些禁卫时,朱翊钧不由在心里暗暗发誓:早晚把你们都给换了! 三人也没有马车接应,更不敢在玄武门前多做停留。 沿着万岁山一路向东,直到玄武门已经被远远地甩在身后看不见时,三人才放慢了脚步。 “打听清楚了吧?” 朱翊钧新鲜、贪婪地看着夜幕低垂的四周,冷冷清清、灯火点点。 但即便是如此,眼前的景象对于朱翊钧而言都感到轻松而充满活力。 “打听清楚了,只是……距离这里并不近。” 田义回话道。 前几日朱翊钧就让田义偷偷去打听过张居正的府邸在哪里。 而今日他敢毫无顾忌地揍冯保,以冯保作为他夺权的突破口,则是早就想好了应对之策。 那就是他打算放权给张居正,以此来换取张居正对自己的支持。 “那就……腿着去吧。” 朱翊钧张望着四周,满不在乎地说道。 田义跟良安愣了愣,但他们二人也没有其他好的办法。 毕竟,三人比脸还干净的兜里可是连一文钱都凑不出来的。 这还怎么雇马车? 何况皇城附近又哪里有马车可雇? 于是苍茫夜色下,三人如同孤魂野鬼般开始游荡在京城的大街小巷。 几经辗转,腿了小一个时辰的三位孤魂野鬼,终于站在了张居正府邸的大门前。 看着气派威严的大门、悬挂着的昏黄灯笼,灯笼上大大的“张”字让三人终于是长舒一口气。 “记得刚才朕怎么交代你们的吗?” 朱翊钧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此时后背都有些汗津津的感觉,腿仿佛都细了一圈。 “记得,皇上让奴婢干什么,奴婢就二话不说立刻去做。” 田义跟良安坚定说道。 “很好!” 朱翊钧满意地点着头:“叩门吧。” 随着啪啪打门声,不大会儿的功夫,侧门处露出半拉脑袋出来。 还不等那门子开口询问,田义就立刻沉声道:“皇上微服出宫,立刻开正门。” “不必了,朕没有那么多讲究。” 朱翊钧双手背后,昂首挺胸迈步就要从侧门进入。 那门子反应极快,立刻拦在了朱翊钧胸前。 嘴里哎哎哎地叫着:“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可知道这是哪里就敢乱闯?” “良安,揍他。” 朱翊钧被门子推得后退了两步,立刻示意良安上去揍人。 随着门子被良安一拳打得喊出声来,朱翊钧已经背着双手走进了张居正的府邸。 正所谓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 来到大明一个月,朱翊钧终于悟透了一个大道至简的道理。 汉高祖刘邦之所以被后世戏称为流氓皇帝,不是没有道理。 而朱翊钧则深深以为,刘邦的那一套,在大明这个时代的君主身上绝对行得通! 而且谁让老朱家两百多年国祚可谓是能帝辈出! 有叫门的,有修仙的,有玩姐弟恋的,有专情的。 还有只喜欢打仗,只愿意做木匠,以及自己这个超长挂机的。 所以自己这个超长挂机的改改属性,改成耍流氓、无赖的属性不过分吧? 随着门子的喊叫声,张府前院瞬间涌出不少家丁、丫鬟。 不少人手里还拿着棍棒,气势汹汹地向朱翊钧三人冲了过来。 “放肆!” 田义跟良安一左一右护着朱翊钧,面对冲过来的数人一点儿也不慌乱。 大喝一声后,瞬间让数名提着棍棒的家丁愣在了原地。 此时他们也才看清楚,朱翊钧三人均是身着太监服饰。 不用问了,肯定是宫里来的。 只是这一次……怎么还跟门子起冲突了呢? 这会儿的功夫,已经有人通知了府里的其他人。 朱翊钧很满意田义跟良安的表现,因而他这个皇帝也不能弱了威风。 依旧是背着手,神情轻松的打量着张居正的前院府邸。 正待开口说话时,只见一名二十来岁的男子急匆匆小跑过来。 看到朱翊钧三人身着太监服饰,不由愣了一下。 随即走到为首的朱翊钧跟前,虽是对眼前的景象一头雾水,但还是主动行礼客气道:“在下张敬修,不知三位公公大驾光临,可是有什么事情? 若是寻家父有要事,还请三位公公随我前往后院才是。” “带路吧。” 朱翊钧点着头,打量着不卑不亢的张敬修道。 张敬修望着朱翊钧那张有些稚气的脸庞,还是默默点了点头,而后道:“三位公公请。” 随即便带着朱翊钧前往后院。 探头探脑,一路上觉得哪里都新奇的朱翊钧,让领路的张敬修皱眉不已。 他还是头一次见到来自己府上,就敢如此明目张胆四处打量的太监。 而接下来这位“太监”的话,差点儿让他脚下拌蒜摔了一跤。 “对了,你们家吃过饭了吗? 这样吧,给我们三人准备些饭食,挑好的上。 酒就不用了啊。 这赶了小半天的路,也实在是饿了。” 张敬修急忙稳住身形,更加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位是不是也太不客气了? 不拿自己当外人啊。 而且从宫里到自己府上……坐马车的话也不算很远吧? 心头虽有些不快,但张敬修嘴上还是礼貌地回应道:“好,我这就吩咐下人为三位公公准备饭食。” 书房内,放下毛笔的张居正觉得右眼跳得越发厉害了。 正打算询问前院发生了什么事时,外面却隐隐传来了一道稚嫩的声音。 “张元辅可在啊?” 张居正愣了一下:这声音……怎么有些耳熟呢? 皇上? 这……这怎么会? 张居正瞬间也忘了右眼跳灾的烦心事,一边竖起耳朵继续倾听,一边则是走向了书房的门口。 “张元辅可在啊?” 张居正这一次听清楚了。 没错,是皇上的声音! 不是自己恍惚了。 只是……这么晚了皇上怎么会来? 而且他是怎么出的宫? 太后? 太后肯定不会准允他出宫的,所以……皇上这是又偷偷溜出了皇宫? 于是张居正刚一打开书房的门,就看到一脸笑嘻嘻的朱翊钧,以及脸上带着些许无奈的长子张敬修。 “皇上?” 张居正脱口而出道。 朱翊钧身后的张敬修,瞬间震惊的张大了嘴巴! 这位太监竟然是皇上? 张居正与张敬修对着笑嘻嘻的朱翊钧作势就要下跪行礼。 朱翊钧则是摆着手,而后不请自进地一步踏入了张居正的书房。 “免了免了,在自己家里不必行君臣大礼。 对了,赶紧先准备些饭食过来,都快饿死了。” 张氏父子的震惊跟茫然之下,朱翊钧毫不客气地坐到了书桌后的椅子上。 张居正则是先示意张敬修去准备饭食,而后这才迈步重新踏入书房内。 田义跟良安则是守在了外面,张居正对此也不以为意。 “皇上这是……太后准允皇上出宫了?” 虽然张居正心里头很清楚,朱翊钧肯定又是偷跑出宫的,但还是如此问道。 “没有,偷跑出来的。” 朱翊钧很坦诚地说道:“朕找张元辅是有要事相商。” 此时的张居正不过五十二岁,正是身为一个官员的黄金时期。 相貌堂堂、身材中等。 虽少了一些文人的儒雅之气,但却是多了几分身居高位的威严气势。 “皇上派个人召臣进宫便是了,又何必要自己跑出来一趟。” 张居正微笑着问道:“冯公公可知皇上今日出宫?若是不知,怕是要着急了。” 朱翊钧听张居正如此说,不由咧开嘴笑了笑。 道:“冯保怕是没时间着急,这个时候估计正在太后那里哭诉呢。” “哭诉?皇上这话是……?” “也没什么,就是出宫前朕揍了冯保几下……。” 听朱翊钧如此一说,张居正刚刚不再跳的右眼好像又开始跳起来了。 “皇上你是说……你是说你打了冯公公?” 张居正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 “元辅可是不知道这冯保有多烦人,天天跟苍蝇似的,就会在朕耳边嗡嗡。 一会儿说朕这个不对,一会儿说朕那个不对。 整得好像跟他当过皇帝,知道该怎么当一个皇帝似的! 要不就是打着奉太后旨意的幌子威慑朕,那你说朕不揍他揍谁?” 张居正听得心头暗暗吃惊。 皇上这是……意有所指啊! 虽然他也隐隐察觉到了朱翊钧这段时日以来的叛逆。 但他真的没想到,皇上竟然敢殴打冯保! 第三章给元辅当靠山 “但不知皇上今日具体是因为何事而打他?” 张居正微微皱眉,脸上的师道威严一时半会还有些放不下。 朱翊钧撇了撇嘴,正待开口说话,书房外面传来了张敬修的声音。 “皇上,爹,府里已经备好膳食了……。” 外面张敬修话未说完,里面万历皇帝的肚子则很应景地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张居正有些惊讶地看向朱翊钧:这是没用膳就跑过来了? 还是说在宫里闹出了人命……不会把冯保给打死了吧? 所以才急急跑出宫向自己求助来了? 可看那无事人的样子,好像又不是很像闹出人命……。 “先吃饭吧张元辅。 朕真饿了,饿得都快要前胸贴后背了。” 暗自思索的张居正闻言,下意识地点着头。 眼前的皇上,他是真有些拿捏不准了。 自己的第四子跟皇上年纪相仿,虽说也正处于叛逆之时,可也没有像朱翊钧似的,就跟完全换了一个人似的。 反客为主的朱翊钧自然不知道张居正此刻在想什么。 起身率先往外书房外走去,拉开房门时,也少了以前让张居正这位老师先行的礼貌素养。 “张元辅在家一般在哪里吃饭?” 走到院外,神色自若的朱翊钧扭头对身后的张居正问道。 “在这边,皇上随臣这边请。” 张居正心头有些无奈。 这样下去不行啊,明天得跟太后商量商量,往后还需严加管教才是。 餐厅内,硕大的餐桌上摆着几道热气腾腾、色香味俱全的饭菜。 朱翊钧也不客气,极为自然的就坐在了主位上。 张居正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略显不自然地在旁边的椅子前坐下来。 一旁的张敬修看得有些目瞪口呆。 这是皇上? 怎么却是有种像是家乡江陵来的那些……不识礼数的穷亲戚上门的感觉呢? 朱翊钧此时看着香喷喷的饭菜就差流口水了:“依朕看,这宫里的膳食还不如张元辅府上的饭菜香呢。” 随后看向跟自己腿着过来的良安跟田义。 “你俩也别站着了,坐下来赶紧吃吧。” 张居正闻听,不得不轻咳一声,皱眉提醒道:“皇上,即便是在臣的家里,这也不合规矩。 敬修,你带两位公公去偏厅用餐吧。” “是,父亲。” 张敬修恭敬地回答道。 随后转身打算带田义跟良安离开,但两人站在一旁却是一动不动。 像是没有听见张居正父子的话。 直到手里拿着筷子的朱翊钧摆了摆手:“你俩去吧,正好朕跟张元辅谈点事情。 哦,对了,你们也都下去吧。” 朱翊钧又指了指角落两个侍奉丫鬟。 张居正深吸一口气,此刻觉得左右眼好像同时在跳。 但还是对着丫鬟跟张敬修默默点了点头。 随后张敬修、田义与丫鬟才一同退出了餐厅。 灯火通明的餐厅内,君臣二人就这样无声无息地交锋了一次。 朱翊钧毫不客气地开始狼吞虎咽。 张居正面前平日里最喜欢喝的大红袍,此时却变得有些没滋没味起来。 强忍着心头的一丝不快,便一直默默坐着。 直到朱翊钧吃得打起了饱嗝儿,靠着椅背揉着肚子时,张居正才端起了面前已经凉了的茶杯。 还不等送到嘴边,张居正就没了喝一口静心养神的兴趣。 “皇上还未跟臣说今日为何要殴打冯公公呢。” 朱翊钧不答反问:“张元辅最近是不是压力很大啊? 听冯保说,因为张元辅的考成法对官员过于严苛,因而惹得不少人怨声载道,都打算联名给朕上疏呢。 有没有这么回事儿?” 张居正微微皱眉。 确实,考成法施行以来,虽然罢免、革职了不少朝堂、地方上尸位素餐、毫无作为的官吏。 但也因此让他得罪了不少人,尤其是一些在京城有靠山有背景的官吏。 “确有此事,不过皇上大可放心,臣往后会谨慎处理这些事情的。 如今皇上尚幼,还是当以学业为重才是。 至于朝堂政事臣定会尽心竭力、摒除私心辅佐皇上。” “那看来今夜朕来对了。” 张居正闻言一愣,有些不明白朱翊钧的意思。 朱翊钧笑得很灿烂,看着张居正道:“你放心,朕今夜过来不是质问你的。 而是……朕是来给你做主当靠山,施以援手的。 就这那冯保还拦着朕不让朕来呢。” 张居正自动略过朱翊钧最后一句拉踩冯保的话。 “只要皇上相信臣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朝廷,而无任何私欲,臣就……。” “张元辅这话说得就见外了啊,朕不相信你还能相信谁? 你即是父皇留给朕的第一辅臣,也是朕的老师。 所以朕无论如何都会支持你的。 这样吧,朕已经想好了,朕打算任你为内阁总理大臣,从一品。 往后你就以内阁总理大臣的身份总领六部事物,直接向朕负责便是。 正所谓师出有名。 往后想来就不敢有人非议你,弹劾你僭越皇权什么的了。” “内阁总领大臣?总领六部?” 张居正震惊地看着朱翊钧,感觉右眼不跳了,左眼好像在疯狂跳。 “没错,就是内阁总领大臣!” 朱翊钧看着神情震惊的张居正,语不惊人死不休道:“朕不止要任你为内阁总领大臣,而且还要重修《大明会典》,为内阁修典章制度。” 浸淫官场数十年的张居正,此刻也按捺不住心头的震撼与激动,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 身为内阁首辅的他,可是十分清楚重修《大明会典》,为内阁修典章制度的重要性。 毕竟,内阁自从成祖皇帝朱棣真正设立那一刻起,不管其权利大小如何变化,都始终不曾有过像六部那般,在法理上拥有真正意义上的名份与职权。 说白了,内阁的权力完全依赖于皇上。 而朱翊钧重修《大明会典》,就等同于赋予了内阁完整的生命与天然的权力。 那么内阁的任何政令也就可以做到师出有名。 对于六部,也就有了真正意义上的管辖权。 而不是像如今这般,一切都只是因帝成制。 “皇上此言当真?” 张居正难以置信地问道。 “朕金口玉言、一言九鼎!” 朱翊钧灿烂地笑着。 文官为名、武将为功,这是千百年来亘古不变的道理。 只要是有政治抱负、政治野心的官员,就绝对拒绝不了这功名利禄的诱惑。 何况这在朱翊钧看来,并不能称得上是真正意义上的放权。 甚至称之为削权都不为过。 按照原有的历史轨迹,在接下来的几年时间里,张居正手里的权力即将达到巅峰。 而巅峰时期的张居正,可是手握朝堂所有军政大权。 如同后世首相那般,只手遮天! 朝堂政务他一个人说了算,朝廷出兵打仗,还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而如今,自己虽然给了他名正言顺总领政务的名分,但却为自己争取到了夺取权力的时间,以及张居正的支持。 自己的首要目的,自然是要把横在他跟张居正之间的冯保给架空、摒弃。 要不然就算是他杀了冯保,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冯保跑出来横在他跟内阁之间。 所以只有从根上再给冯保来那么一刀,才能斩草除根、杜绝后患。 如此自己就掌握了司礼监与东厂,再趁此机会把内承运库从户部隔离出来,然后着手谋权锦衣卫、五军都督府,遇到的阻力就要小很多了。 如今已是万历四年,五十二岁的张居正,都没能熬到六十岁的法定退休年龄,在万历十年,也就是五十八岁时就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所以这六年的内阁总领大臣,就当是自己给他这个为大明朝续命五十年的大明第一人的最后荣光了。 而且若是在长达六年的时间里,自己都还不能把该掌握的皇权都牢牢握在手里,那干脆真给乾清宫那把椅子上拴条狗算了! 此时,从激动与震撼中平复下来的张居正,看着依然窝在椅子里的朱翊钧。 “皇上为何要如此做?” 朱翊钧眨动着他那双明亮的大眼睛:“朕这不是要给张元辅做主当靠山么? 所以总得拿点真东西出来啊。 要不然你怎么对付那些对考成法不满而上蹿下跳的官员?” 久居官场多年,“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官场窍门,张居正自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是深谙此道。 但是他没想到,如今不过十四岁的皇上,竟然就已经融会贯通这官场手段了。 上来先提自己打了冯保,而后自己问因何事打冯保,皇上则不答反问:自己最近压力是不是很大? 随后便扔出来了这个震撼到让自己蹭一下站起来的改制旨意! 所以皇上如此做的目的那就显而易见:针对冯保与司礼监! “内阁典章制度的具体细节,明日一早朕就下旨,便由张元辅跟大理寺、都察院等主持商议。 而且朕还给张元辅准备了惊喜:往后内阁可以自行任免、提拔正四品以下的文官,包括正四品官。 就不必再送到朕这里来要批红了。 至于从三品往上,包括从三品在内的文官,还按照如今的规矩,由你这个内阁总领大臣来票拟,送到朕这里批红即可。” 张居正的左右眼皮同时跳了起来。 如此一来,自己手里的绝对权力确实一下子大了很多,无论对自己推行考成法,还是接下来清丈土地、施行一条鞭法可谓是提供了极大的帮助。 只是如此一来,自己的权力却也要因为内阁的典章制度而缩小范围了。 …… 这是一个让他无法拒绝、也不能拒绝的阳谋啊! 第四章打赌 朱翊钧有些紧张地望着面色凝重的张居正。 冯保能不能废! 司礼监手里的“皇权”能不能被废除,自己能不能先接管东厂跟内承运库,就看张居正面对自己给出的诱惑动不动心了。 张居正此时则是有些犹豫不决。 “皇上,此事可否容臣……。” “不能。” 朱翊钧坚定地摇着头。 张居正一愣:“为何?” “因为这决定了朕今晚是在慈宁宫憋屈地跪一宿,还是在乾清宫舒心地躺一宿。” 面对朱翊钧认真严肃的回答,张居正摇头苦笑。 李太后的严苛他是知道的,从前只要朱翊钧犯错,太后第一反应就是让朱翊钧罚跪。 只是如今冯保他都敢说打就打。 但却还如从前那般害怕、敬畏太后的责罚。 “好,臣明日便奉皇上的旨意为内阁修典章制度。” 张居正长出一口气,随即认真地点头道。 权力的大小他在乎但也不在乎。 同样,权力范围的大小他在乎也不在乎。 在刹那间的深思熟虑后,张居正还是选择了忠于自己的政治抱负与野心,而不是追求权力的大小! 何况,朱翊钧给他的权力已经足够大了,足够他施展自己的政治才华跟抱负了。 而且还是从律法的层面总领六部,这可是自大明朝立国以来,阁臣从未有过的荣光! “既然张元辅同意了朕的任命,那么有些事情朕与你还得分个清楚才行。” 朱翊钧示意张居正坐下来,继续道:“就比如像户部所掌的皇室内承运库等十库,自然就不宜由户部继续掌管了。 这样吧,明日朕为内阁修典章制度的旨意送到内阁后,朕就派人从户部接手内承运库十库。” “皇上可知,如今内承运库并没有多少金花银。 甚至就连户部的太仓库也没有多少银两。” 张居正皱眉道。 他认为朱翊钧此举的目的是要钱。 朱翊钧灿烂地笑着道:“张元辅是不是以为朕要内承运库等十库,是为了跟户部要银子? 那你可想错了。 朕之所以如此做,还不是为了张元辅考量? 无非是怕有人借此机会继续弹劾你。 更何况……。” 朱翊钧洋洋得意地摇着头:“你也太小看朕了。 别管是内承运库如今不到两百万两的银子,还是户部太仓库那不到六百万两的银子,朕啊……还真没放在眼里。 要不要跟朕打个赌?” “打个赌?” 张居正看着眉清目秀的朱翊钧,不由问道:“赌皇上接过内承运库后,不会再向户部要银子? 往后皇室的所有花费难道都由内承运库来承担?” 朱翊钧灿烂的看着微笑着不怀好意的张居正。 “张元辅不必借此机会拿这样的赌约来堵朕往后向户部伸手要钱。 可听说过富可敌国四个字? 朕看过了,这朝廷每季都会给内承运库缴纳二十五万两左右的金花银,一年合计也不过是一百万两。 以后每年便以一百万两为永例。 朕要跟张元辅赌的是……三五年后,看看是你户部的银子多,还是朕的内承运库的银子多。 敢不敢赌?” “皇上可知每年的花销不菲?” “那是朕的事,自然无需你这个总领大臣操心。” 朱翊钧往张居正跟前凑了凑,一脸灿烂纯真:“怎么样,敢不敢赌?” “三年还是五年?” 张居正笑看着朱翊钧问道。 “你我君臣二人就定个三年之约吧,如何?” “臣明日会亲自上疏请皇上批红,如此就算是把臣与皇上的赌约定了下来?” 张居正感觉两只眼睛都不跳了。 “成交。” 朱翊钧的这两个字让张居正多少有些不适应。 不过他倒是有些期待明日朱翊钧会不会、能不能,给内阁送来为内阁修典章制度的旨意了。 没有了后顾之忧的朱翊钧便不再张居正的府邸多做停留。 拉开门的刹那,朱翊钧被外面的情形吓了一跳。 不知何时,院子里竟然站满了老老少少一大群人,而良安跟田义则是守在餐厅门口,不让众人靠近。 “拜见皇上……。” 随着为首的妇人率先跪下,身旁的张敬修以及身后诸人也立刻跟着跪了下来。 “不必行此大礼,都起来吧。” 朱翊钧走出餐厅对着众人朗声道。 身后的张居正满意地对自己的长子张敬修暗暗点着头。 还别说,因为朱翊钧来得太过突兀,以及张居正身为朱翊钧老师、内阁首辅大臣的身份,使得他还真没有想到这一层。 而这也给张居正的心头敲了一记警钟,皇上再年幼他也是皇上,身为臣子,该给予的尊重与礼仪还是不能差的。 并没有与张居正的家眷、子女过多寒暄,随后便在众人的簇拥下前往门口。 中门此时已经打开,数盏灯笼照亮了整个大门前。 只是当跟在朱翊钧身后的张居正等人望着空空如也的门前街巷时,瞬间都愣在了原地。 “皇上……你……。” 一向见惯了各种突发场面都能泰然处之的张居正结巴了。 “皇上的御驾……。” “哦,偷跑出来的,没来得及准备马车。 对了,你的马车呢?正好送送朕。” “那皇上是如何过来的?” 张居正惊讶的问道。 “腿着来的。” 朱翊钧若无其事的说道。 张居正直接无语:难怪一过来就嚷嚷着饿了。 可不,要是走着过来,这距离还真是不近! 很快的时间,张居正平日里的马车就来到了府邸门前,朱翊钧摆了摆手便率先钻进了马车里。 随着马车缓缓驶离,张敬修等人心头不约而同地冒出一个问号:这真的是皇上? 不会是骗子吧? 哪有皇上只带两个太监,连个马车都不坐,走路走到臣子家里来议事的? “父亲……。” 张敬修见马车消失在夜色中不见,看着依然还望向巷子尽头的张居正道。 “没事,回去吧。” 张居正回过神说道。 心头却是有些轻松不起来,同时也有些替冯保感到惋惜。 不过相比较于自己的政治抱负,一个冯保就显得可有可无了。 …… 内阁首辅的马车畅通无阻地进入皇城,随后在紫禁城的玄武门前停下。 玄武门前已有焦急的太监伸长了脖子在等候,待看到朱翊钧走过来时,立刻提着灯笼奔了过来。 “皇上,太后请您立刻前往慈庆宫一趟。” 朱翊钧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恭恭敬敬的太监。 要是以前,这帮太监哪里会佝偻着身子、毕恭毕敬地跟自己讲话? 看来今日让人揍了冯保一顿还是很有效果的嘛。 “带路。” 朱翊钧心头有些意气风发地挥手道。 如今跟张居正算是有了一定的君臣默契,所以再被请去慈庆宫,朱翊钧心里头也不像以前那样咯噔一下,瞬间就慌了神。 太监同样有些讶异朱翊钧的反应。 要知道,从前只要提起慈庆宫,皇上每次可都是脸上立刻就显露出惶恐跟凝重的。 跟随着太监踏入慈庆宫,原本陌生的地方如今已经渐渐变得熟悉起来。 大殿内,李太后风韵犹存、雍容华贵,但脸色却是很冷漠。 此时看着一身太监服饰的朱翊钧,瞬间就气不打一出来。 “儿子拜见母后……。” “你还真有胆子过来?” 李太后气呼呼地看着朱翊钧质问道。 自觉起身的朱翊钧一脸茫然:“娘这是……怎么了?儿子又做错什么事了吗?” 说到此处,朱翊钧这才看见不远处鼻青脸肿如猪头的冯保。 满脸惊讶道:“呀!这是……冯公公? 这是怎么了? 被人打了还是撞树上了啊?” 李太后听得很是无语。 这真的是自己肚子里生出来的? 怎么现在变得如此无赖? 冯保虽然没有明说是皇上命人打了他,但只要不瞎不傻,甚至不用猜都知道。 偌大的紫禁城里,敢动冯保的又有几人? 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 “你能不知道冯公公这是怎么了?” 李太后强忍着怒气问道。 “娘,冯公公不会跟您说是我打的他吧?” 随即朱翊钧走到冯保跟前,瞧着神情可怜兮兮的冯保。 像是很心疼似的用力摸着冯保脸上的伤。 冯保瞬间倒吸一口凉气,缩着脖子做出敬畏的模样就给朱翊钧跪了下去。 “回皇上,奴婢是怕这张脏脸玷污了您的手。” 朱翊钧看了看自己的手,呵呵一笑:“那你给朕说说,你是怎么跟太后说你脸上这伤的啊?” 冯保装作敬畏地抬头,肿成一条缝隙的眼睛看了一眼朱翊钧,随即低头道:“回皇上,奴婢……奴婢是因为着急给皇上请御医,一不小心摔的。” “这……这还是没长记性啊。” 朱翊钧说着就蹲了下去,平视冯保道:“冯公公还真是用心良苦啊。” “回皇上,奴婢做这一切都是为了皇上您,更是为了大明江山社稷着想。 何况,若是皇上有恙,那可都是奴婢的罪过啊。 所以还是让御医给皇上您请个脉吧,这样太后心里也踏实,奴婢等人也就放心了。” 此时朱翊钧才发现,在大殿不起眼的角落,站着一名约莫五十来岁的御医。 穿过来的第一天,自己在乾清宫地榻上从昏迷中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 第五章近庙欺神 “你会看病?” 朱翊钧站起身,心头生疑地看着这位刘御医刘裕。 李太后在旁气得都不知该怎么呵斥。 但也不由有些担心,如今朱翊钧的一言一行,就像冯保说的:不是叛逆,其实就是病了。 是癔症了。 刘裕恭敬道:“皇上,您忘了,一个多月前您昏迷不醒时,就是臣给您医的。” 朱翊钧笑了笑。 今日自己在乾清宫打了冯保,所以这是开始谋划着以自己患了绝症或者是疯癫等病,打算让李太后做主换了自己这个皇上? 可大明的皇上哪有那么好换? 看来李太后当初那句让朱翊镠替代自己继承皇位的气话,自己没往心里去,太后没往心里去,倒是让冯保这老小子往心里去了。 只是自己如今该怎么破冯保给自己设的局呢? 毕竟:“你见过哪个精神病会说自己有病”这句话,可是一句难以自证、不可解的死套啊。 尤其是李太后如今还很信任冯保。 所以要是破不了,别说夺权废除司礼监的职权了,恐怕还要放更多的权力给冯保跟司礼监了。 “钧儿,莫要讳疾忌医才是。” 李太后看着笑嘻嘻的朱翊钧,不由更加担心起来了。 今日打了冯保,她从朱翊钧脸上看不到丝毫的悔过之意,更别提以前那般听话懂事的样子了。 所以这不是得了癔症了这是什么? 想到此处,李太后一开始的怒气不由化成了心疼与担心。 “坐到娘旁边来,让刘御医先为你诊脉。” 李太后柔声说道。 朱翊钧笑了笑,这次没有反对,走到李太后旁边坐下。 看着李太后那充满担心的眼神,以及抚摸着自己额头慈爱的样子。 朱翊钧心头流过一股暖流:对啊,母慈子孝这样多好啊。 何必每天板着脸老是训斥自己呢。 这不就给了旁人可乘之机了? “娘,您放心,儿子……。” 朱翊钧顿了下,好险,差点儿说出自己没病来。 “儿子听娘的。” 李太后欣慰地点着头,而后示意刘裕过来为朱翊钧诊病。 随着朱翊钧主动伸出右手,只见刘裕看了眼,恭敬道:“皇上,还请您伸出左手才是。” 朱翊钧很配合地收回右手伸出左手。 而后刘裕开始为他把脉,嘴里时不时还会问道:“皇上最近可有失眠、心悸的症状?” “嗯。” 朱翊钧点着头。 “皇上最近可常有咽喉处仿佛有异物的感觉?” “嗯。” “皇上最近可曾有过头痛目赤,以及恍惚不能专注的症状?” “嗯。” 不管刘裕问他什么,朱翊钧都回以嗯。 包括让他张嘴查看舌苔的症状等等,朱翊钧都是很配合。 这让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冯保心中暗自得意,看来不管皇上怎么叛逆,在太后面前还是如从前那般谨小慎微。 如此诊脉了好一会儿,刘裕才面色凝重地放开了朱翊钧的手腕。 不等朱翊钧问如何,旁边的李太后就担心地问道:“刘御医,皇上的……。” “还请太后稍安,臣还需为皇上请右手的脉象。 正所谓左阴右阳,臣万万不敢大意。” 李太后扭头,看着朱翊钧还冲着她傻笑,心头一时是又气又心疼。 仅仅十岁的年纪就当上皇帝,虽然不用亲自理政。 但每天的辛劳她也是看在眼里疼在心上。 若不是因为他是皇上,肩负着大明江山社稷,谁又舍得让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如此的辛劳呢。 随着刘裕神情凝重地长吐一口气,李太后的心瞬间都提到了嗓子眼。 看着满脸凝重的刘裕,李太后不由握住朱翊钧的手,问道:“皇上的身体如何?” “回太后,可否容臣单独禀奏太后……。” “不必,就在这说吧,朕承受得住。” 感受着李太后手心的温暖跟微微的颤抖,朱翊钧反握住李太后的手,笑道:“娘放心就是了,儿子心里也有些数的。” 李太后微蹙眉头有些为难,但看着朱翊钧从容自信的眼神,心里莫名感到一阵心安。 而刘裕此时不由偷忘了冯保一眼,见冯保没反应。 于是只好道:“皇上的脉象多弦,滑而细弱。 以及臣观皇上的形态等,大致可以断定,皇上如今正处于易怒易躁的癔症前兆。” “啊?” 李太后被朱翊钧反握着的手不由一紧:“那……那应该怎么办?” “还请太后放心,如今皇上不过是处于前期,暂时还不会影响到什么。 臣一会儿为皇上开几副静心安神的药即可。 只是平日里皇上还需多注意休养才是。 依臣看……太后,眼下皇上不宜多动,且不宜过于劳累。 所以文华殿的课业臣以为不妨先停些时日才是。” 一旁的冯保已经开始得意起自己的计划来。 朱翊钧终究是处于少年好动、贪玩之心性时,加上这些时日对于前往文华殿读书一事本就很排斥。 若不是太后的严苛督促,这每月逢三、六、九的课业,皇上可是都懒得去的。 所以在冯保看来,只要能不去文华殿学习读书。 那么皇上他自己,就算是不想承认自己有病,但恐怕也不会错过眼前这个,可以让他不去文华殿枯燥读书的机会吧? 李太后忧心蹙眉,读书可以暂时放下,但这往来于内阁、乾清宫的上疏批红一事儿,可就不是她能做主的了。 后宫不能干政这条红线,她是丝毫不敢去碰的。 想到这里,李太后不由看向了不远处默不作声的冯保。 身为司礼监掌印太监,眼下看来这批红一事只能全权委托给冯保了。 “冯公公。” “奴婢在。太后您放心,奴婢脸上的伤无碍的,一会儿奴婢就随刘御医去抓药。” 冯保急忙上前两步,对着李太后毕恭毕敬地说道。 丝毫不提其实整个大殿内,几乎所有人都在担心的皇上批红一事儿。 “冯公公误会了,本宫的意思是……。” 一直未曾开口的朱翊钧,此时摇了摇李太后的手。 在李太后看向他时,朱翊钧道:“娘不必忧心,儿子到底是不是有病,总不能只听刘御医的不是? 儿子以为,宫里或者是民间的大夫也可以明日请到宫里来为我医治……。” “胡说,这种事情怎能让更多的人知晓?” 李太后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继续道:“人言可畏的道理你不懂? 还找民间的大夫,到时候指不定会在民间传成什么样儿了。 还有,今日给皇上诊病一事儿,任何人都不得出去多嘴,否则本宫定严惩不贷。” 听着太后这般关心为自己着想的话语,朱翊钧的心头更是暖烘烘的。 无论是哪一世,无论是什么人,谁又不希望身边有一个真正关心自己的人陪着呢。 “娘,儿子的意思是,万一这刘裕给我诊错了呢? 到时候岂不是白喝了一肚子苦药? 毕竟是药三分毒,岂能因为无病而随便喝药? 而且……娘,儿子最近学了一个成语,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不等蹙眉担忧的李太后问他,朱翊钧瞟了一眼刘裕跟冯保,便开口道:“这个成语就是近庙欺神,娘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大概的字面意思李太后自然明白,只是不知道朱翊钧此时为何要提起这个成语。 朱翊钧松开了李太后的手,站起身走到刘裕身边。 笑问道:“刘御医,你可知道近庙欺神是什么意思吗? 冯公公,你呢?” 刘裕瞬间浑身一颤,连下巴的胡子仿佛都哆嗦了几下。 而不远处的冯保,鼻青脸肿的样子虽看不出他到底是什么神情,但看着那张张了张,却是没能发出声音的嘴巴,就知道此时冯保的心里头也是忐忑得很。 “近庙欺神,顾名思义。 其实说白了就是因为距离一座庙宇太近,所以就对庙宇里供奉的神像失去了敬畏之心。 也可以理解为习见则轻,什么意思呢? 就是民间百姓常说的“熟悉滋生轻视”。 两位能理解吧?” 而最典型的,自然当属他那便宜祖父嘉靖帝,差点儿在乾清宫被宫女勒死一事。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但都是对近庙欺神的最佳解释。 能成为当朝太后,可以说完全是因为朱翊钧继承了皇位的原因。 但当初能够被选为裕王妃,除了姿色以外自然也有几分聪慧。 此时也明白了朱翊钧的用意。 瞬间那双凤目带着怀疑与威仪扫向冯保跟刘裕。 “刘裕,你可有欺瞒本宫跟皇上?” 李太后沉声问道。 孤儿寡母、主少国疑,本就是李太后内心最为敏感的神经。 此时经朱翊钧这个好大儿一提醒,瞬间就对刘裕生了疑心。 至于冯保,李太后还没有怀疑到他头上。 “你是现在招,还是说让朕再找几个御医过来为朕诊断一番? 而后再把你关进大狱,严刑拷打一番再招呢?” 朱翊钧笑呵呵的一只手拍在刘裕的肩膀上。 不远处鼻青脸肿的冯保如同老僧入定般静静站着,像是眼前的这一切跟他都毫无关系。 第六章交给北镇抚司来审 扑通一声,刘裕瞬间跪了下去。 嘴里惶恐道:“臣绝无欺瞒太后、皇上之心,更不敢……。” “不敢欺瞒?好啊,来人,去给朕再找几个御医来。” 朱翊钧朗声对田义吩咐道。 这一下刘裕是彻底慌了,急急道:“皇上,可能是臣刚才没有为您请准龙脉,还请皇上再给臣一次机会,臣一定替皇上……。” “这么说你是承认刚才给朕把错了脉,癔症前兆完全是你胡说八道了?还是说受人指使?” 朱翊钧步步紧逼问道。 绝不给刘裕说完整话语的机会。 毕竟,只有一直打断他的说辞,才能让他情急之下无法快速编造理由。 “回皇上,没有人指使臣,是臣刚才一时紧张才诊错了皇上……。” “除了你没有别人为朕把过脉,朕也不知道你到底有没有把错脉。 所以你告诉朕,你是怎么知道你已经为朕把错脉了呢?” “啊?” 刘裕跪地茫然抬头看向朱翊钧,一时之间彻底愣住了。 是啊,皇上跟太后刚才只是问自己有没有欺瞒,并没有说自己诊错了脉、看岔了病。 这怎么……自己稀里糊涂的就一下子把实话给说出来了呢? 一旁低头默不作声的冯保,袖子里的双手紧张跟生气地来回攥着拳头。 暗道好险,多亏自己没有第一时间站出来为刘裕解释。 同时不由暗骂刘裕这个蠢货,三言两语就被皇上给诈出实情。 五十多岁的人,竟然还不如一个少年有城府。 朱翊钧虽然在盯着慌了神的刘裕,但一直都暗中注意着冯保。 只要冯保稍有异常,他立刻就会问刘裕是不是受冯保指使。 但此刻冯保站在一旁稳如老狗,刘裕也自始至终不曾求助地望向冯保一眼。 这让朱翊钧感到很失望。 虽然他完全可以肯定,刘裕必定是受冯保所指使的,可要是没有证据,自己是收拾不了冯保的。 此时的李太后看着跪在地上认错的刘裕,牙都要咬碎了! 那张风韵犹存的脸上满是愤怒:这几年来,她最害怕、最忌讳的自然就是他们孤儿寡母被人欺瞒哄骗。 当下立刻指着刘裕怒道:“冯公公,给本宫把刘裕压下去好好审问,问问他到底有几个胆子,竟然敢欺瞒皇上跟本宫。 一定要好好审问,看看是否背后有人指使他,若是有,一定要把幕后主使抓出来!” 冯保瞬间心头窃喜道:“是,奴婢这就亲自把刘裕压进东厂大牢好好审问。” “娘,这件事情就不必让冯保来费心了。” 朱翊钧道:“刘裕该如何处置就交给儿子吧。” “可……皇上,太后的意思是让奴婢来……。” 冯保愣了下,肿成一条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慌张。 他能察觉到,皇上已经对他起疑心了,只是因为是在太后的慈庆宫,加上太后对自己的信任,所以皇上才没当面质问他。 李太后看朱翊钧要自作主张,安慰道:“钧儿放心,这件事情娘一定会让冯公公为你查个清楚。” 朱翊钧不由无语。 冯保就是幕后主使,让他审刘裕,那不等于是让冯保既当裁判员又当运动员? 最后还不是你糊弄我、我糊弄你。 但是他也理解李太后如此信任、倚重冯保的原因。 毕竟自穆宗病重到去世,甚至包括自己登基为帝,乃至李太后被晋封为太后,冯保在其中可是都没少出力的。 可即便这样,这件事情也绝不能交给冯保来审。 何况自己这也算是终于抓住了冯保的把柄,无论如何都不能放手给冯保,让他自己给自己脱罪的。 “娘,您也不体恤体恤冯保,您看他的脸,都肿得跟猪头一样了。而且还有可能伤到了脑子,万一变成了猪脑子……。 对了,刘裕,你刚才替朕诊病你说诊错了,那么你现在不妨给冯保诊断一下,看看他现在是不是人脑已经变成猪脑了?” “胡闹!人脑怎会变猪脑。 何况冯公公只是伤了脸。” 李太后没好气地斥责朱翊钧。 随即叹了口气,看看冯保那鼻青脸肿的样子,再看看一脸灿烂笑容的好大儿。 今日冯保虽没在她跟前明说是朱翊钧命人打了他,可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了。 而自己这叛逆的好大儿,显然也不像从前那般喜欢、敬重冯保了。 可在她看来,如今不管是宫里还是宫外,好多事情还是需要倚重冯保的。 并不是为难冯保的好时候。 “这样吧,冯保因为人脑撞成了猪脑,这件事情就不必由东厂来审了。 至于锦衣卫嘛……朱希孝最近身体好像也不是很好,也就不劳烦他了。 娘,依我看,就把刘裕交给北镇抚司来审讯吧。” “北镇抚司?” 李太后有些诧异地看向朱翊钧。 冯保瞬间是心凉半截,交给北镇抚司来审,那自己还能逃过这一劫吗? 刘裕虽收了自己的好处,而且自己还以他的家人为要挟。 按理说,就算交给北镇抚司来审,刘裕也不太会把自己供出来的。 但……很多事情就怕万一啊。 “娘难道还信不过定国公吗?” 朱翊钧笑说道。 李太后想了想:若论对皇室的忠心,整个大明朝的诸多公爵中,恐怕没有谁能比得上定国公徐文壁这一脉了。 于是便点头同意了朱翊钧的提议。 冯保见母子两人达成了协议,此时鼻青脸肿的脸变得更难看了一些,而御医刘裕已经瘫倒在地,连连哭泣着求饶。 但即便是这样,也一直没有敢看冯保一眼。 随着刘裕被带出去,朱翊钧在慈庆宫也便没有多做停留。 老生常谈的被李太后在耳边唠叨了几句后,便回了乾清宫。 琢磨了会儿后,朱翊钧便跑到书案后坐下,拿起毛笔开始写了起来。 很快,一封只有朱翊钧知道内容的信便写好,随手招来了旁边侍奉的良安。 “立刻去一趟定国公府,把这封信必须亲自交到徐文壁手里,等他看完了之后回复了你再回来。 告诉他,这件事情很重要,一定不能让任何人接近刘裕。 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朕拿他是问!” 随着良安揣着信匆匆离去,朱翊钧此时才有机会在脑海里复盘今日发生的一切。 能不能废除司礼监如今的职权,以及拔掉冯保这棵钉子,就看徐文壁的手段了。 偌大的乾清宫除了十数个宫女、太监外,依然显得很空荡。 好在如今这些人都是自己信得过的,并没有被培养成冯保的心腹。 寝殿内,宫女栖乐正帮他铺设床榻。 而朱翊钧则是拿出这些时日一直藏在枕头下的匕首,拔出鞘打量着寒气逼人的锋刃。 没办法,大明朝的皇帝都当得太窝囊了。 所以如今他这个皇帝想要有所作为,或者是重掌皇权,都还需要一步一个脚印的慢慢谋划才行。 但想要做到这一切,首先得保住性命。 随着宫女侍奉着朱翊钧躺下,而后才熄了灯,提着灯笼关门退了出去。 听着外面脚步声远去,朱翊钧长舒一口气。 田义与良安就在紧邻自己一侧的房间,而刚才的宫女栖乐以及另外一个可以信任的宫女菽安则是在另一侧。 想来自己的人身安全应该有所保障了吧? 想着心事、手握匕首的朱翊钧迷迷糊糊中便睡了过去。 …… 卯时,已经习惯了早睡早起的朱翊钧准时醒了过来。 半月前开始,朱翊钧每天都会在这个时候起床,然后开始有意识地锻炼自己的身体。 不管是当皇上,还是只想保住性命,显然都需要一个强悍的身体才行。 而原主这养尊处优的身子骨,昨日揍一个冯保都费劲。 正所谓不扫一屋何以扫天下。 不锻炼自己的筋骨,又如何能成为一个文韬武略的皇帝呢? 对,搬到养心殿住的事情必须抓紧了。 围着乾清宫前方的三大殿:建极殿、中极殿、皇极殿跑步半个时辰,已经是朱翊钧的必修课。 不大会儿的功夫,汗水便湿透了衣衫,额头上的汗也开始顺着睫毛往下滴答。 身后则是良安跟田义,如今两人也是被朱翊钧拖着每天要跑步。 差不多半个时辰的时间,气喘吁吁的朱翊钧便跑到了终点:武成阁。 阁内菽安与栖乐两名宫女已经备好了温水,朱翊钧接过便大口大口地牛饮起来。 随后接过栖乐递过来的温热手巾擦拭满脸汗水,而后则开始自己为自己定制的锻炼方法。 简单到完全不需要借助任何器具,便是俯卧撑跟仰卧起坐。 在朱翊钧看来,后世的健身房推出再多的器具,或者各种各样的锻炼方式,其实都不如这两样简单有效。 良安、田义,尤其是菽安与栖乐,一开始还有些难为情朱翊钧做的这些动作。 但如今小半月过去,朱翊钧的俯卧撑、仰卧起坐也让良安跟田义察觉到了莫大的好处。 至于两位宫女,尤其是菽安,有天心痒痒的也想试试俯卧撑,只是胳膊还没完全弯下去,胸就先着地了。 好奇怪。 “皇上,定国公在宫门外求见。” 一名太监匆匆跑进来恭敬禀奏道。 “正好,让他来乾清宫陪朕用膳。” 武成阁内,被汗水完全浸透的朱翊钧起身说道。 第七章圣婚选秀 天光渐亮,匆匆洗漱完的朱翊钧就见到了双眼通红的徐文壁。 “辛苦定国公了,还没吃饭吧,正好跟朕边吃边说。” “臣多谢皇上赐膳。” 徐文壁也不客气道。 审了刘裕一夜,又在宫门口候了小半个时辰,此时早已经是饥肠辘辘。 “皇上,这是刘裕的供词。” 徐文壁从袖袋拿出供词双手递放到朱翊钧面前。 朱翊钧扫了一眼问道:“刘裕怎么招的?没用刑吧?” “有皇上的旨意,臣自然不会私自用刑。 臣按照皇上的授意,先询问了刘裕的家里情况,随后便让人去了他家搜查。” 徐文壁如实继续道:“一开始刘裕还想要抵赖,但随着臣从他家里搜出了大量金银,以及告知他,他的家人已经被接到别处后,然后他就招供了。” 朱翊钧笑了笑,果然跟他猜想的差不多。 无非就是冯保利用其家人威逼利诱刘裕罢了。 “那他是受谁的指使?” 朱翊钧问道。 昨夜给徐文壁的信里,朱翊钧并没有告知徐文壁他怀疑的对象是冯保。 之所以如此,也是为了试探徐文壁。 毕竟初来乍到一个陌生的世界、面对所有陌生的人事物,尤其是加上他如今幼帝的身份,使得他对周遭的一切都缺乏安全感。 即便徐文壁还是他之前特意调任的。 此时徐文壁神情显得凝重了很多,但还是果断开口道:“禀皇上,刘裕说他自己是受了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的授意指使。 据刘裕所言:冯保之所以如此做,是因为今日黄昏时分,皇上命人打了他。 因而让冯保记恨在心,便想出了这般设计。” “那刘裕有没有说冯保这么做的目的?” “冯保如此做,是想要设计陷害皇上。 按照冯保的设计,先是让刘裕在太后面前确诊皇上的确是得了癔症。 而后便会以皇上每日需喝药养病为由,在皇上的药上做手脚,从而让皇上每日都病怏怏的无法痊愈。 继而确保他们司礼监权力的稳固。 ……至于往后冯保如何收场,按照刘裕的说辞,冯保并没有向他透露。” 徐文壁没有明说,但言外之意已经很明显。 “也就是说,冯保的最终目的就是要谋朕的反了?” 朱翊钧擦了擦嘴问道。 “皇上……臣不敢断言冯保的最终目的是不是要谋反。 毕竟这一切都还只是刘裕的一面之词。 皇上若是想知道刘裕是不是受冯保所指使,臣即刻把冯保抓进北镇抚司审讯。 让他二人当面对质。” “既然刘裕已经招供是受冯保指使陷害朕,那么抓了他审讯就是。” 朱翊钧都有些按捺不住心头的激动,漫不经心说道。 来到“人生地不熟”的大明朝,当了一个多月的憋屈皇帝,如同被困在围城之中。 而今……终于可以打破牢笼、挣脱束缚,博得一丝光亮了。 “臣遵旨。臣这就去捉拿冯保。” 徐文壁起身说道。 “不过皇上,抓捕冯保干系重大,皇上还需知会太后一声才是。” 朱翊钧这才拿起徐文壁刚才递过来的供词,随便翻了翻道:“你抓人就是,太后那里朕自会去说的。” “是,臣这就去司礼监抓人。” 徐文壁说道。 望着徐文壁离去,书案前,朱翊钧示意菽安研墨,亲自来写要给张居正改制内阁的旨意。 以往这些事情,都是由司礼监来代笔。 自己这个皇上,只要把大致意思告诉秉笔太监,由他书写即可。 而后由掌印太监盖上大印,如此出自大明朝皇帝的旨意就可以发往内阁了。 想到此处,朱翊钧心头一动:这不就是后世领导、秘书与办公室之间的关系? 唯一不同的是:自己这个皇帝被秘书与办公室联手给架空了而已。 …… 慈庆宫。 李太后端坐于上,手持笏板的张居正立于下方。 “禀太后,臣以为皇上圣婚一事儿如今便可以提上日程了。 虽然皇上年纪尚幼,但选秀同样也需要时间。因此臣以为,若是今年能把选秀一事儿定下来,明年皇上圣婚一事儿安排起来,时间上就要从容一些了。” 李太后暗地里长舒一口气,张居正请求觐见时,她心里一直害怕会是因为昨日朱翊钧命人打了冯保一事儿而来。 但好在,张居正到现在还只字未提。 “元辅可有满意的人家?” 李太后心有期冀地问道。 最近这些时日,李太后也常常为朱翊钧的种种叛逆举动感到头疼。 正所谓成家立业。 李太后私下里也曾动过早些让朱翊钧成亲的心思,想着如此或许能让朱翊钧叛逆的性子变得稳重一些。 只不过没有大臣提及,加上朱翊钧年纪尚幼,所以李太后一直犹豫不决。 如今张居正提了出来,李太后自然是顺手推舟了。 张居正摇了摇头,道:“臣这里并没有满意的人家,臣以为太后可以给礼部降一道懿旨,让他们现在就可以开始着手准备为皇上圣婚选秀一事儿。” 这是他张居正昨夜才想出来的对策,一时之间他又上哪里去找合适的人家? 何况,他的目的也不是真为朱翊钧的婚事着想。 而是昨夜他看出来了,皇上如今这是想要夺权啊。 要不然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殴打冯保?然后又跑到他府上跟他谈改制? 之所以如此做,不就是为了废除司礼监的权力,把权力握在自己手上吗? 这件事情按理说对他张居正是百利而无一害。 可皇上终究还会成长的,如今虽只看到了司礼监的权力,但谁能保证再过几年,皇上会不会就把目光放到了他这个内阁首辅身上呢? 到时候皇上夺权事小,可若是影响到了如今好不容易初见成效的考成法,那就不是他张居正愿意看到的了。 而且他还打算明年便开始着手实施一条鞭法,这件事情可是关乎着大明朝的国运,是万万不能出意外的。 所以患得患失之间,一宿没怎么睡的张居正,便想出了让朱翊钧早些成亲,以此来分散他专注于权力的对策。 就如同先帝,在见识到了美人儿的乐趣后,朝堂之事不就变得寡淡无味了? “那……其他人会如何看待这件事情?会不会觉得皇上年纪小了一些从而反对呢?” 李太后自然是不知道张居正的小心思。 她只担心会不会有人反对,而后认为是她这个太后擅专太过。 “臣以为应该不会的。” 李太后的谨慎是在张居正预料之中:“禀太后,这些时日以来,想来太后对于皇上的变化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而且实不相瞒太后,皇上昨日里偷偷出宫便是去了臣那里……。” “啊?” 李太后被震惊得难以置信。 “元辅说的是真的?” 之前的朱翊钧,对于不苟言笑的张居正可谓是避之唯恐不及。 如今竟然已经叛逆到了主动送上门去了? “这么说……元辅都知道了?” 张居正点头:“臣都知道了,不过这件事情臣以为正是始于皇上如今的叛逆。 因而才想着把皇上圣婚一事儿定下来,如此心里有了事情,也许就能像从前般稳重一些了。” 说到这里,张居正视线掠过手里的笏板,看着太后宽和地笑了笑,道:“臣平日虽常以严师自居,但臣也理解皇上如今的举动。 臣打个不恰当的比方,这民间少年到了皇上这个年龄,其实也都一样。 找猫逗狗、下河抓鱼、上树掏鸟,可谓是精力十足不知疲惫,根本闲不下来。 而据臣所知,如今皇上每天都会主动在卯时起床,而后自觉地锻炼身体。 前往文华殿学习时虽然有时候会走神,但已经不像从前那般每次去了都是只打瞌睡睡回笼觉了。” “都是本宫管教不严,让元辅受劳了。” 李太后有些羞愧道。 不过听张居正的意思,倒像是并不打算追究朱翊钧命人打冯保一事。 仔细算算,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李太后觉得发生在朱翊钧身上的操心事情,比之前那十几年的加起来都要多。 但也确实有好的一面,就比如会主动前往文华殿学习,以及不知道抽什么风,突然就开始很自律地卯时起床,主动锻炼起体魄来了。 “只是皇上圣婚选秀一事儿,还需太后您亲自降懿旨才是。” 张居正收回目光,再次看着手里的笏板道。 李太后长舒一口气,既然张居正不过问昨日朱翊钧打冯保一事儿了,那么这件事情自己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过去了。 只是得提醒一下冯保了,这些时日在皇上身边多提防着些,别再被那臭小子逮住机会又毒打一顿了。 这冯保也是,明知道要挨揍,怎么就不知道跑呢? 事后跑到自己这里支支吾吾的,又不肯直说。 加上那臭小子也不承认,自己又如何能名正言顺地训斥呢? “那就有劳元辅帮本宫起草这懿旨了。” 李太后正色说道。 “臣遵旨。” 随后望着张居正行礼后离去的背影,李太后的凤眸中渐渐闪烁着轻松与微笑,这件事情要是顺利,那么自己也就少了一桩心事了。 第八章很短的圣旨 穿过紫禁城大大小小无数宫门。 文渊阁前,在张居正、张四维、马自强、吕调阳四人为首的阁臣恭迎下,朱翊钧大步走进了曾经避之唯恐不及的文渊阁。 张居正显然也已经跟其他几位阁臣早早通过气了,所以朱翊钧的到来,这几人脸上只有欣喜,并无惊讶。 毕竟,他们也很清楚,改制后的内阁便将成为彻彻底底的实权部门。 而不是像之前那般,常被人私底下嘲讽为:“乌合之众。” 大明朝的圣旨分为三种,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制曰、敕曰。 诏曰便是朝堂政事所用。 待张居正等人在文渊阁内再次跪下迎旨后,便由朱翊钧身边的太监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着内阁首辅、大理寺卿、督察院都御史为首,依大明律着手改制内阁。” …… 随着太监念完这一句,跪在面前的张居正等人俱是心里一喜。 他们之前还害怕皇上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 毕竟,如今皇上尚幼,加上张居正说的又是模棱两可,好像也不是太确定的样子。 所以当太监念完第一句话后,张四维、马自强等阁臣纷纷竖起了耳朵,甚至就连呼吸都变的小心翼翼起来,深怕接下来漏听了哪一个字。 毕竟,这可是关系着他们往后手里的职权分配、权力大小、范围大小。 但他们左等右等,也没再从太监嘴里听到哪怕一个字。 张居正心头疑惑:不会……完了吧? 于是不由抬头看向前方端坐的朱翊钧,而此时朱翊钧也正眨着眼睛望向他。 “皇上这圣旨……。” “元辅可是有不清楚的地方?” 朱翊钧灿烂地笑着。 “不是……。” 张居正想说这圣旨是不是太笼统了,但此时朱翊钧已经示意他起身接旨。 张居正无奈,只好闷着声道:“臣领旨。” “好了,既然张元辅无异议,那么即日起,你们便开始着手改制内阁吧。 若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以随时来乾清宫问朕,朕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接过圣旨的张居正,在打开的霎那,瞬间明白了朱翊钧的圣旨为何如此简短、笼统的用意。 这是留了一手啊。 不署内阁、大理寺、都察院官员名字,这是不是为往后推辞,甚至是反悔做好了准备? 不列具体章程要点,意思显而易见:那就是要把主动权掌握在他手里。 等内阁着手定制好了各种章程,尤其是权力的大小后,皇上才会权衡哪些可以放权、哪些要握在手里吧? 张居正显然没想到,仅仅一道圣旨,就让朱翊钧给玩出了老练的权谋味道。 “张元辅别忘了,一会儿让李幼孜去乾清宫找朕。” 朱翊钧站起身,看着有些茫然的张居正等人,心头不由一阵得意。 多亏自己今晨灵机一动,想出了这么聪明的办法。 要不然按照昨夜睡觉时的苦思冥想,那可真就是上杆子往人家手里送权力了。 毕竟这帮臣子人多势众,在集思广益之下,说不准就会抠字眼、挖病句,无限放大自己给予内阁的权力。 到时候自己还不能反悔,谁让自己是金口玉言、一言九鼎的皇帝? 现在这样多好? 虽然自己只有一个人,势单力薄的。 但主动权跟解释权如今都被自己握在手里。 只等他们拟定好了所有章程后,自己完全可以慢慢的一字一句地去审视。 该给的权力自然是要给,但不该臣子碰的权力,自己这个皇帝就得捂得死死的才行。 看着朱翊钧离去的背影,躬身恭送的张居正有种棋差一着的感觉。 “元辅,皇上这圣旨……不合规矩啊。” 同为内阁辅臣的张四维说道。 “是啊元辅,皇上的这道圣旨,只说了改制内阁,可……该如何改制皇上一个字都没说啊。” 吕调阳紧皱眉头,刚才的欣喜早已经烟消云散。 “我自有主张。” 张居正心里叹了口气,面上不动声色地说道。 内承运库倒是无所谓,只要请奏太后往后多加监管,想来皇上就算是想要随意花钱挥霍,也不是那么容易。 而且内承运库十分庞杂,皇上身边也没有精通之人。 可能最终还是要交给司礼监来监管。 只是但愿往后冯保能学聪明点,要是皇上再命人打他,就应该第一时间往太后那里跑,去寻求庇护才对。 傻乎乎地站着等挨打,也是活该。 沉思之间,只见门口一太监神态焦急地观望着文渊阁内。 张居正放下手里的圣旨,不动声色地走了出去。 廊檐下,太监匆匆向张居正行礼。 “张大人,今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时,冯公公就被北镇抚司给带走了。” 张居正瞬间右眼没来由地急跳了几下。 急急问道:“可知是因为何事?是谁过来抓的人?皇上知道这件事情吗?” “北镇抚司是以欺君忤逆的罪名带走了冯公公,是定国公亲自带人过来拿的人,说是奉皇上的旨意。” 太监何忠忐忑说道:“冯公公被抓时,示意奴婢一定要第一时间赶紧告知您。 但奴婢不曾想,您刚从太后那里回来,皇上就来了,奴婢没办法,因而只能等到现在才告知您。” “太后也不知道冯公公被抓一事儿?” 张居正右眼开始剧烈跳着。 他敢肯定,要是太后知晓,今日一早自己觐见时,太后一定会跟他知会一声的,或者是问自己知不知道此事。 还是以欺君忤逆的罪名? 不是皇上命人打了冯保吗? 难道还不解气,还要抓到大牢内关几天才行? 张居正摇了摇头,觉得事情怕是没那么简单。 于是问道:“昨日宫里还发生了什么事情?皇上为何要命人殴打冯公公?这欺君忤逆的罪名,又是怎么来的?” 何忠看着神情严肃的张居正,莫名一阵心虚。 不过还是实话实说地把发生在慈庆宫的事情学舌了一遍。 “胡闹!” 张居正气的大袖一甩,脸色铁青:“他怎么敢如此设计皇上?不要命了是吗?” “那……那眼下该怎么办?皇上不会真的要砍了冯公公吧?” 何忠心里不由更加紧张起来。 要是冯保出事儿了,他肯定也是难逃其咎的。 这几年,可是没少帮着冯保干一些不为人知的肮脏事情。 一时之间,张居正也没有个主意。 虽事发突然,但他却嗅到一股蓄谋已久的味道来。 尤其是朱翊钧没让锦衣卫、东厂抓人,而是选择了北镇抚司。 他还记得,半个多月前,是朱翊钧提议让定国公徐文壁担任北镇抚司掌印镇抚的。 当时自己虽不赞同,可架不住朱翊钧在自己面前说软话。 什么定国公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着求得他,而且还给他这个皇上送了贵重的礼物。 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他这个皇上也没办法不是? 加上这又是朱翊钧登基后,提出的第一个朝臣任命。 张居正当时也没多想,最终勉强同意了。 如今看来……皇上这是早有预谋啊。 对于锦衣卫跟东厂,看来也是戒备已久了啊。 …… 乾清宫。 习惯了坐在御台处拄着下巴沉思、望天的朱翊钧,心头得意了一路后,此时已经平静了下来。 内承运库按照类别分为十库,供应着整个皇城的吃喝用度,包括皇帝、皇后、太后等诸多对臣子官员的赏赐,也都是由内承运库来承担。 金银玉石、玛瑙翡翠,绫罗绸缎,以及各国进宫的一些物品,甚至就连一些兵器、盔甲,以及硝石等等都是存放于此。 完全可以称得上是皇家宝库。 如今被他接手,自然要找合适的人选来管理。 宫内的十二监、四司、八局,所谓的二十四衙门,显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一个多月来,他也看出来了,如今的紫禁城就跟个四处漏风的筛子差不多。 毫无隐私可言。 无论是十二监还是四司八局的太监、宫女,大部分跟外面的臣子之间都有着隐秘的联系。 使得他这个皇上以及两位太后每天在宫里的一举一动,都能很快被有心的朝臣轻易打探到。 而他废冯保、收内承运库,除了夺权外,便是要重整这十二监、四司八局。 身为大明皇帝,看似尊贵无比,可一个多月的体验下来,朱翊钧丝毫没觉得当皇帝有什么好的。 甚至连个充满安全感的“窝”都没有。 天天都被人趴墙头偷窥、甚至是监视,这种感觉简直是糟糕透了。 如同坐牢。 所以,先让偌大的紫禁城变得有安全感、固若金汤,便是他朱翊钧的首要任务。 “诏侍读沈一贯觐见。” 朱翊钧对良安说道。 一个多月的相处,虽然他也不是很喜欢沈一贯这个人。 但秉持着“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的真理,让无人可用的朱翊钧,不得不启用这个自万历二年得罪张居正后,便一直被弃之翰林院不用的官员,在文华殿给他做了一个月的侍读。 而所有的侍读中,朱翊钧挑来选去,还是觉得这个沈一贯更为适合担任内承运库的……库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