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侣死后成了鬼王辅佐官》 第1章 第 1 章 阴界,冥府。 雨一连下了三日,豆大的雨点敲打在破庙漏风的屋顶上,噼啪作响,与庙内另一处喧嚣遥相呼应。 这间破庙乃是一间酒馆,时天色血红,难晓时辰。几位断肠破肚的亡者借着烈酒壮胆,谈论着近日冥府骇鬼的传闻—— “都听说了吗?最近死了三名下位鬼仙!那死相一个比一个惨呐!” “要我说,这和那位新上任的辅佐官脱不了干系!” “听闻他青面獠牙,眼冒绿光,喜欢吃鬼童,那几个鬼仙不同意,就被他杀了去!真是吓鬼得紧呐……” “谁说不是?他一上来就加重刑罚,听闻那老张生前只是骗了些钱财,就要被拉去拔舌头剪手指啊!” 他们口中的鬼仙,便是人类鬼修通过一些邪门手法修炼而成的低阶仙神。 这时,一名身形高大的黑衣男子推开大门,暴雨顷刻间涌入了酒馆内。 他浑身湿透,胸前被撕开了一道血肉模糊的空洞,手里还拿着一幅画像。 他走到破庙中央摊开画像,郑重其事地清了清嗓子∶ “你们中可有人……见过此人?” 众鬼见状,纷纷放下了酒坛子,凑上前来仔细端详。 “这是皱纹吗?” 说话的是个满脸横肉,肠肝外露的大汉,他一边将肠子塞进去一边看着画像。 黑衣男子有些不悦,却还是耐着性子同他解释道: “这是……眉毛。” “那这是鼻孔吗?” 他强压怒火深吸了一口气,指尖无意发力将画布捏得有些皱,咬着后槽牙说∶ “这是眼睛。” “那这是……” 那人话还没说完,黑衣男子便翻了个白眼将画像收了起来,强忍着一把火把这些醉鬼烧了的冲动,转身踏入了雨幕。 此人名曰薛絮,字满迎。 是欺师灭祖、弑师屠门的修界孽畜。 也许是上天对他的惩罚吧,他的挚友兼爱人朗无尘死在了他们前往临沂的第一年冬天,如今已逾九年。 今日则是他来到冥府寻那人的第二日。 他那日亲手掏出自己的心脏融入地魂中,才能在肉身死亡后以生魂的身份来到冥府。所以他必须尽快找到朗无尘,将他带回人间。 …… 此时酒馆外雨幕连天,灰蒙蒙一片,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薛满迎拖着沉重的步子,丝毫不敢耽搁马上就要去下一处地点。 就在此时,一声刺耳的尖叫压过了雨声。没过多久,腐臭味便顺着雨季中特有的潮湿气飘了过来。 他脚步一顿,瞬间闪身躲到断墙之后。 只见方才那几个醉鬼被好几只面色苍白、四肢扭曲的邪祟扑倒在地。它们披散着头发,每一根发丝都在自主地蠕动。 薛满迎与那壮汉对视片刻,那人本欲开口说些什么,却被突然变长的黑发塞满了喉咙。 半晌,黑雾自那人的七窍中涌了出来…… 随着他身形瘫软,其中一只邪祟缓缓爬到了他身上,竟开始大口啃食他的魂魄,还不断地发出嘎嘣嘎嘣的声音…… 此乃被鬼仙吃掉的人。 鬼仙形逝后,曾经吃过的人……全部都会从其体内涌出来。 这些人心智受鬼仙影响,已成邪祟,好食阴物,往往会为祸一方。 薛满迎皱了皱眉。 他虽对这些东西有些了解却也是第一次见,尚不了解其中是非……还是先走为上。 狂风大作,雨下得更大了。 他身后本就不结实的房梁被雨压得嚓嚓作响。 可他刚走了没几步,一缕带着浓烈腐臭味的发丝悄无声息地缠住了他的脚腕,猛地将他拖回了酒馆。 他立马反应过来,从腰间掏出了一柄弯刀,将那头发砍断,得以逃脱。 然退路已经被封死,一众邪祟正四肢并用地朝他扑来,口中还不断发出些呜呜哇哇的动静。 “好吧,是你们要打的。” 薛满迎飞身将那些扭动的头发砍落在地,如此竟露出了它们脸上好几双滴溜直转的黑眼睛,看得他直犯恶心。 他二话不说,径直把刀刺入其间,刹那间鲜血四溢,邪祟应声而倒。 当他落下最后一刀时,封住大门的头发也在一瞬间被人砍得七零八落,淅沥的雨水被狂风卷了进来。 一个小孩身形的人疾步闯入了酒馆内。 他有些气恼地瞪着薛满迎:“你把它们……都杀了?” 薛满迎垂眸望去,可这一看却令他瞠目结舌—— 对方是一个七八岁左右的童子鬼,凤目高挑,皮肤白皙,身上还穿着知津门的蓝白相间弟子服。 这、这不是缩小版朗无尘吗? 难道这九年期间,他已经背着自己结婚生子了? 等等,鬼魂也可以生孩子吗? 童子鬼被此人盯得极其不耐烦,问道∶“你听不懂我说话吗?” 薛满迎愣了良久,没头没尾地说∶“冒昧问一句,你爹……尊姓大名?” 童子鬼板着一张脸,不无气恼地说道∶ “与你何干?你可知他们的行踪有多难找?” 薛满迎着实是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个小孩这么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对着他指指点点,他刚才若是不反击早就被那些邪祟杀了去。 于是他眯起眼睛,有些好笑地说∶“你这小孩是不是太没有礼貌了?!” 童子鬼翻了个白眼,并不想理会他,只是极为不耐地说∶“你没准还没我大呢,小屁孩!!” 可是……他这般模样,更像朗无尘了…… 朗无尘生前就是整日板着一张脸,颇有些不近人情的味道,再加上他天生瞳孔有些靠上,在板着脸的时候总有些…… 凶神恶煞。 可未及薛满迎反应,不远处蓦地响起了一道声音∶ “小朗,不可无礼。” 来人声音很熟悉,那声音沉静且悠长,就像十六岁某个月明星稀的夜晚自山巅传来的琴声一般。 可是他的嗓音勾着笑意,温柔缱绻……与那人大不相同。可即便如此,他的心脏还是停跳了一拍。 薛满迎循声望去,只见来人身着红衣自那门后缓缓走出。 周身以铜钱金铃点缀,红线相连。一抹红蓝假面覆面,半青面獠牙,为鬼;半眉眼慈悲,为神。 薛满迎看了眼身旁毕恭毕敬的童子鬼,哪里还有半分刚才那副趾高气昂的模样? 那人转向了薛满迎,道∶“阁下可是在寻人?你既帮我们除了邪祟,在下便可帮你这个忙。” “我……” 未及薛满迎说完,那人手舞足蹈地绕着他转了三个圈,金铃脆响。 他高扎发倾泻于肩,发丝上的红线丝丝缕缕随风飘舞。 “阁下所寻是人是鬼?” “我……” 他打了个手势,示意薛满迎别开口。 接着,他从袖中掏出三枚铜钱,往上一抛,而后盘膝而坐,稳稳接住了那三枚铜钱,笑了一声∶“是鬼呀。” 薛满迎无奈地扶额道∶“你……” “别急,我还知你所寻之人……叫朗川。” 他一时之间瞳孔骤缩,满心激动地上前了一步∶“对,是叫朗川!你可知他身在何处?!!” 那人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拿着一个不知从哪里掏出来的金铃绕着薛满迎,以一种诡异不成系统的姿势舞了半天,铜钱洒了一地。 最后,他走近薛满迎,伸出手指了指脚下的这片土地,道∶“在这儿。” 薛满迎叹了口气,心想这分明就是一个江湖骗子嘛…… 正当他欲转身离去时,却被那神棍拦住了。 面具下的那双眼睛似笑非笑着望着他。 在薛满迎没有注意到的地方,那人指尖生出金光,点亮了地上看似杂乱的铜钱。刹那间,各铜钱间以金光相连,竟形成了一道阵法。 薛满迎站在阵法中央,意识到不对劲时,却已是寸步难行。 最后,那神棍幽幽地说:“印成。” 语罢,那人不知何时十指连起了红色细线,丝丝缕缕地缠绕着一枚身着红衣,眉目如画的木偶。 他指尖微动,那枚木偶被牵扯着抬起了一只胳膊,而薛满迎竟也随着木偶缓缓抬起了一只胳膊…… 紧接着,那枚木偶又抬起了一条腿,以一种极其夸张的姿势手舞足蹈着。 薛满迎也不出所料地舞了起来…… 他认为自己遭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但他无计可施。于是只得佯作淡定地说∶“不知阁下……这是何意?” 那人浅笑一声,指尖的动作也终于停了下来,薛满迎才得到了片刻喘息的机会。 “一个见面礼罢了。毕竟一具生魂独自来到这冥府之境,可是危险得紧呐。” 薛满迎眉宇蹙得很深。他看着眼前这位红衣神棍,一时之间竟有些恍惚。 半晌,只见那人慢悠悠地将面具取下。 “你好,我乃是鬼王辅佐官崇纪,生前名讳唤作朗川,不知阁下寻我何事?” 朗川这两个字瞬间在他的颅间炸开,可他的第一反应竟是马上垂下眼睛,不敢再看那张脸一眼。 他害怕是自己听错了,更害怕一切只是他一厢情愿的妄想。 他呼吸停滞,整个人僵在原地,竟恍惚得发胀。良久,他才敢小心翼翼地顺着那人款款红衣一点一点往上看…… 他剑眉凤目,褐色深瞳依然神采奕奕,左眼下方正中央处有一粒眼下痣,如同雪地盛开的黑色玫瑰一般骄矜傲慢。 这果然是他的朗川啊…… 可是很显然,他的朗川已经失去了全部记忆,再也不认得他了。 第2章 第 2 章 朗无尘这个人—— 素来不苟言笑,满口众生仁义道德。凤目高挑永远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脾气还不好,偶尔开他几句玩笑还会急眼。 真无趣。 可是相处久了,会发现他的眼睛亮亮的,手暖暖的。 会在生气的时候自己躲起来逗猫遛鸟玩。 会在半夜偷偷下山买酒喝然后装进自己的水壶里。 会在看不见的地方笨拙地一遍遍表达着自己的爱意。 朗无尘这个人—— 真的很好。 可是冥府是个讨厌的地方。 它会将亡魂生前的记忆全部带走…… 薛满迎看着朗无尘的眼睛,竟有冲动想要伸手去触他的脸…… 可是他指尖微动,还是忍住了。 朗无尘有些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个神游之人,正欲开口唤回他的神智,却被他接下来的话语气得脸部煞白,大脑停转。 “你有小孩了?” 啪—— 一声响亮的巴掌声划破了良久的沉寂,停跳的心脏终于再次恢复了跃动。 这一巴掌确是朗无尘刻意为之,此人一上来就说他忽悠人,还在那里胡言乱语一通…… 真是教人好生气恼。 薛满迎轻抚着被抽肿的左脸,上面还轮廓清晰地印着五道指痕。他也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举动,抱拳躬身道∶ “……抱歉,你和那个小孩子长得实在是太像了,不得已失了态。” 话一出口,薛满迎恨不得扇自己几巴掌。 呸呸呸……他到底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朗无尘没有在意他的冒犯,笑了笑∶“小朗是我几年前收的一个小鬼吏,主要帮忙打点鬼阁事物,生前兴许是我的远房亲戚。” 薛满迎这才松了口气。 他又看了眼两人。 这真的只是远房亲戚,而不是朗无尘的私生子吗…… 半晌,朗无尘整理好了表情,双手负之于后,笑得温和又得体∶“请阁下随我来一趟吧。” 薛满迎有些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个人…… 从前,他可是不爱笑的。 难道失忆……还能治好一个人多年的冰块脸?! “去哪?”薛满迎佯装淡定地问道。 “路上说。” 薛满迎便老老实实地跟着他出了庙。 朗无尘在庙前停下脚步,回过身去轻轻拂袖,顷刻间这破庙便化为了飞灰,不复存在。 可薛满迎自从踏出破庙的那一刻,浑身上下却仿佛燃起了烈焰,欲燃尽他的每一寸血肉。 他艰难地抬起头,此时雨已经停了,朦胧中一轮红月高悬,周围还弥漫着淡淡的红光。 他心下一沉—— 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生魂若是在银月之下行走则无事。 若是暴露于红月之下,轻则受噬骨烧心之苦,重则魂飞魄散。 他头戴着施过咒法的斗笠,能够遮去部分月光,虽不至于魂飞魄散,可却免不了受些皮肉之苦。 此时,薛满迎强咬着牙,拖着沉重的步子就要动身。他其实很擅长忍痛,所以他除了步子略慢之外,与常人并无二致。 朗无尘见状叹了口气,从身上取下一枚铜钱。那枚铜钱瞬间幻化成了一柄红色的油纸伞,伞柄上还缀着几只金铃。 他撑着伞走到了薛满迎身侧,斜睨着他冷笑一声∶“在这等着,别动。” 可薛满迎倒着实不怎么舒服。 因为朗无尘要比他矮一些,那柄伞虽替他遮去了红光,却也结结实实地顶在了他的脑袋上…… 但他什么都没有说,因为此时的朗无尘就站在他身侧,眉目一如当年……九年的等待,换来伞下片刻的温存,已然足矣。 他又怎敢奢求更多? 朗无尘似是觉察到了他的目光,握着伞的手忽而变得有些僵硬,气氛就此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半晌,朗无尘抬起头来望向天边,终于打破了这段静寂∶“到了,走吧。” 薛满迎循着他看的方向望去,天边出现了一顶轿子。 两只半人高的金鱼正拉着那顶轿子缓缓而落。它们长手长脚,滚圆的大眼睛无辜地望着这边,嘴里还在吐着泡泡—— 此乃冥府特有的精兽,弄魍。 不一会儿的功夫,弄魍已经架着轿子降落在地。 近看才知,这顶轿子竟是由亡魂钉成,轿身骨架扭曲,亡魂姿态各异,有的倒悬,有的僵立。 薛满迎见朗无尘撑着伞就要走,这才回过神来,二人一前一后上了轿。那个童子鬼则与弄魍一起,坐在了在轿外。 轿内空间不算狭窄,薛满迎一坐定,便与斜上方一只倒悬的亡魂对个正着,令他的脊背窜起了一股凉意。 朗无尘环顾了一眼四周被钉成骨架的众人,施术掩去了他们的听觉。指尖还在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枚铜钱∶ “如何来的?” 薛满迎悄悄打量着朗无尘,此人既知他是生魂,应是已经对他的身份做了些调查。 他不敢妄下定论,可朗无尘如今身居高位,还是留个心眼,切勿将实情全盘托出为妙。 “回辅佐官大人,来到冥府非我本意。在下乃是修士,前些日子练功时不慎走火入魔,害了性命……不曾想竟会以生魂的方式离了体。” 一阵阴风自窗隙透入,亡魂身上的破衣烂衫扫过薛满迎的额发,周遭尽是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朗无尘指尖的铜钱倏地停止了转动,他抬起眼似笑非笑地望着薛满迎。 “你的这个意外未免也太巧合了些,况且一具生魂意外来到冥府不想着出去,竟是千方百计地寻人……不知你寻我有何贵干呐?” 薛满迎品出了此番言语中的其它意味。 所幸,他别的虽然不行,但也是个糊弄人的一把好手。于是他云淡风轻地笑道∶ “大人想必早已对我的身份做了些调查,那我也不藏了。如今世人皆唾我于尘埃,恨我入骨,所以那人间我已无所谓回不回去了。而大人生前与我曾是故交,现只身来到冥府无依无靠,听闻大人身居高位,特来投奔。” “没错,我的确派人去打探了些你的消息。可众人皆说你狼心狗肺、诡计多端,那你说说……我能不能信你呢?” 果然,如他料想的一般。薛满迎一脸严肃地说∶ “想必大人心中早有定夺,若是大人认为我别有用心,大可随意处置。若是你信得过我,我一定会让你看到……我的忠诚。” 不知何时,朗无尘的掌中已然出现了三枚铜钱。他将铜钱往上一抛,竟又当场打起了卦。 半晌,他看着那卦象冷笑了一声,说∶“我知你对真正意图做了隐瞒,我虽不知你意欲何为,不过我好生劝你一句,不该干的事还是别干的好。” 薛满迎尴尬地笑了笑,急忙转了话头∶“不知大人此次唤我同行,所为何事?” 朗无尘:“你可知,这些日子凡是你经过的地方……都有那些东西的踪迹?” 薛满迎连忙摆手否认,委屈道∶ “这,这纯属巧合,大人明察啊!!” 朗无尘观他这般反应,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我知道,你身上应是有某种东西会吸引他们。最近鬼王殿下派我来彻查此案,可是线索除了鬼仙的遗体外便只有这群恶心的东西,偏偏它们又难以寻踪。所以我需要你和我一起,把它们全部引出来。” 轿子缓缓降落在地,轿内亡魂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这位辅佐官大人,生怕他一个不高兴又要发难。 “随我来吧。” 下了轿后,眼前的场景与冥府的萧瑟全然是两幅模样。 一棵参天古槐枝繁叶茂,粗壮的根节深深扎入土地,叶荫下屋舍俨然,众多弄魍来来回回地忙碌着。 朗无尘把薛满迎带入了一间并不起眼的小房子前。 周围盛开了满地的白花,这种花浑身散发金光,莹白的花瓣上还奇异的立着两个小三角,形似猫头。 薛满迎长眉一拧。 这花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朗无尘推开了房门,里面竟也是一地的白花。 他指尖金光迭起,动动手指,那簇金光便融入了朵朵白花之间。 刹那间,脚下的土地轻微震荡了几下,白花间出现了一道细小的裂缝。 那道裂缝巧妙避开了每一朵花,缓缓蔓延开来,逐渐形成了一个坑洞,而在这坑洞之下竟然直挺挺地躺着一个人。 朗无尘:“这乃是我寻到的鬼仙遗体。” 薛满迎循着这人的模样上下打量片刻,忽然间他只觉头皮发麻,汗毛倒竖。 因为这是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人。 他的师父,姜岳州。 那个被他屠其满门,亲手害死的师父。 可是他的师父此时已是面目全非—— 他全身上下的皮肤都被生生扒下,双目、鼻子、嘴唇也尽数被剐了去,脸上只留下了几道血肉模糊的空洞。 朗无尘见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似是明白了什么:“再见故人,可有感想?” 薛满迎眼神沉了下来,视线不自觉地瞟向了别处,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他……为何会成这副模样?” “五感献祭,这也正是此案的蹊跷之处。幕后之人竟能在在短短的时间内献祭数位鬼仙,还不留半分痕迹。” “献祭……”薛满迎心头一紧。 这时,一只枯骨蝶飞了过来。 小朗接住它,与它低声说了几句话,瞬间面色慌张,有些无措地对着朗无尘说∶“大人,鬼王殿……乱了。” 朗无尘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低声道∶“今天可是鬼王吩咐我去跟踪鬼仙死亡案的,那个狸猫精又跑哪去了?” 小朗隔着门支支吾吾地说∶“副官大人今日去处理别的事了,没,没有上堂。” 朗无尘瞪大了眼睛,里面竟然鲜有的晕上了几分怒意。 但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摇摇头,转身欲走。 他意识到薛满迎仍然呆愣在原地,回过头来冷冷地说∶“走了……薛絮。对了……带上他。” 语罢,他便挥袖离去了。 薛满迎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脱下外衣裹住了姜岳州的遗体,将其背了起来。 原来……他这般轻吗? 路上,朗无尘对薛满迎说: “从现在开始你便是我的新任侍随。切记少言,也莫要脱离我的视线单独行事。” 第3章 第 3 章 他二人片刻不曾停歇地赶到了鬼王殿。 可大殿内外,竟是惶惶然一片乱象。 一众亡魂如同野兽一般毫无缘由地扭打在一起,愈打愈烈…… 几个跪在殿外的把脸埋入黄沙之中,将满嘴泥沙吞咽入腹……殿中央还有几只亡魂拾掇起自己暴露在外的肚肠,生食了起来,这其中还不乏前来哄抢的人,更有甚者在角落里全身上下仅裹一单衣,抱着旁边的人开始行苟且之事…… 可不知为何,高座之上的鬼王目光呆滞,痴痴地望着这混乱的一切。 他膀大腰圆,华服珠围,唇角还裂了两道口子,一直蔓延到耳缘处,还有半边脸甚至都开始了溃烂。 薛满迎立在角落里,已经取下了斗笠,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 堂堂鬼王,怎会落得如此模样? 这其中定有大问题…… 嘶—— 就在与鬼王对视的那一刻,他的心间莫名有些难受,五脏六腑内的怨气倏地变得狂躁异常。 他在来之前为了不被人发现生魂的身份,做了些准备。 在阳界的极阴之地寻得七只怨念深重的亡魂,封入五脏六腑……如此一来,怨气可暂时掩去他的生魂气息,还能够延缓记忆消散的速度。 但若是体内怨气盛极,他极有可能受到亡魂反噬爆体而亡。 鬼王虽是怨气化身的神明,但按理来说他身上的怨气不该会外泄才是,为何如今都…… 事到如今,薛满迎已无力思考。 他眉宇紧蹙,暗暗发力压制着这突增的怨气。 不知何时,朗无尘已然戴上了另外一副面具,青面獠牙、铁齿铜像。 他一把抓住了混乱边缘正欲维持秩序的小鬼吏,道∶“殿下的药呢?” “回,回大人,副官大人今日还没来得及送药过来,便去处理要务了。” 朗无尘无奈只得松开了他。 无序依然在持续着,还颇有愈演愈烈之势。 刹那间地动山摇,天空变得如同一旺深不可测的血潭,云层也似浪潮一般翻涌,危机四伏。 朗无尘手心金光乍现,一掌不轻不重地拍落在地。 一道气机瞬间蔓延至大殿内部,将所有扭打在一块的亡魂生生震开。 那些亡魂瞬间恢复了神识,缓缓从地上坐起,左顾右盼着不知发生了什么。 朗无尘没有理会他们,而是从袖中掏出了一只骨铃,口中还在低声诵念着什么。 铃起声扬,铃息声灭。每一句都拖着长腔,似是在吟唱,又像在祈祷…… 没过多久,无数道黑雾自一众亡者口中飞出,聚集到了骨铃上。 周遭安静得只剩下骨铃脆响以及铜钱交缠在一起发出的叮叮声,还有朗无尘口中意义不明的吟唱。 一阵阴风自殿外透入。 声停,铃止。 那股黑雾汇成一束飘入鬼王体内。 他溃烂的皮肉也渐渐恢复了原貌。 朗无尘对恢复过来的鬼王说道∶“殿下,今日您身体抱恙,还是先回去歇息吧……剩下的事由我来处理。” 鬼王吃力地点了点头,便召来侍从先行离开了。 静寂中,一阵震耳欲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甚至连大地都在微微颤抖。 举目望去,薛满迎才意识到这位鬼王竟然如此庞大。他约莫五人高的样子,举手投足皆会使得旁物为之一颤。 鬼王离开后,朗无尘已经坐在了高座之上。他勾了勾手指,示意薛满迎过去。 薛满迎点了点头,可他眼前骤然一片漆黑,身体瘫软直直向后瘫倒。 那股突增的怨气来势汹汹,他倾尽全力将其压制,所以现在已是虚弱得紧。 朗无尘眼疾手快起身扶住了他。 可那温热的躯体一时之间竟让人有些手足无措,他久违地感受到心间好似涌出了一股暖流,流经他的全身脉络。 半晌,他故作镇定道∶“怎么了?” 薛满迎摆了摆手∶“没事。” 朗无尘自是不信的,他托腮思忖片刻,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最后他再也难顾其他了,竟一把握住了薛满迎的手腕,探了探他的灵力,神色骤变∶ “你体内不仅都是怨气……竟还与鬼王同源?说……如何得来的?” 薛满迎嘴唇开阖半天,最终还是犹犹豫豫地开了口—— “我天生体质特殊,可引阴煞之物。为求力量,曾以精血将亡魂饲养在体内,炼化可控者,替我卖命……剩下的则化为怨气成为我的力量来源……后来,我寻到了几只怨念深重的亡魂,他们虽力强却暴戾异常极难掌控。正因如此,我才会走火入魔,害了性命。” 说罢,他一直垂着眼,不敢去看朗无尘。 此事他之前从未告诉过朗无尘,毕竟刨尸取魂这事着实不光彩,那人又一向对邪魔外道嗤之以鼻,要是让他知道了,他应该…… 会嫌弃自己吧。 朗无尘闻言静默了一瞬,他神情愈发严肃∶“有人利用你带来的东西……刻意制造了这场骚乱……看来,那些人似乎很了解你的情况。” 语罢,他原本就严肃的脸又沉了几分,冷冷地盯着不远处—— 只见一袭身影闲庭信步地自大殿外走了进来。 薛满迎本想再说些什么,可他见状立马伏低了脸,站在朗无尘身后。 来人是名男子。 他墨发半绾,一双狐狸眼细长斜飞,绿色的眼眸中瞳孔狭长竖立,竟有些像白日下的狸奴。 此男子名唤聂长白,是鬼王座下的副佐官。 他毫不在意地瞥了眼薛满迎,笑眯眯地对着朗无尘行了个礼,道∶ “听闻崇纪大人已经自行处理完了今日之事,长白特来道谢。” 朗无尘冷笑一声∶ “副官大人日理万机,不知擅离职守所为何事?” “大人有所不知,早些时候下官听闻下殿油锅狱的众魂因不满判罚结果起了骚乱。下官前去平乱这才误了时候,还望大人责罚。” 朗无尘高坐在鬼王殿上,遥遥地俯视着他∶ “聂长白,我确是应该罚你。下殿众人闹事你知情不报,还在明知鬼王殿下身体抱恙的情况下擅离职守前去平乱,引鬼王殿哗然一片……不知你是不把殿下放在眼里,还是……故意为之,想让这大殿再乱些?” 聂长白的眼里没有任何的慌张,只是他躬着的身子又伏低了些,毕恭毕敬地说道∶ “下官不敢,大人教训的是。” 随后,朗无尘负手缓缓走向聂长白。 薛满迎见机紧跟而上,只是他脚步仍然有些虚浮。 朗无尘笑盈盈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言语中尽是威胁的意味∶ “下殿为何会发生叛乱你应当比我更清楚。聂长白,只要我还在这里……这个位置你还坐不上来,所以这些小心思还是少动的好。” 说罢,他便挥袖离开了。 聂长白转过身来,身子伏得更低了∶“恭送……崇纪大人。” 随后,他缓缓起身,冷冷地打量着薛满迎离去的背影,眼里端的是诡晦莫测。 二人走远了。 殿外,漫天血红,狂风卷着沙尘迷了人眼。朗无尘红衣猎猎掩于满天飞沙之中,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 出了大殿后,薛满迎的魂魄也舒缓了许多。 不知过了多久,朗无尘终于回过头来,幽幽地说∶“好些了吗?” 他已经戴上了初见时那副红蓝鬼面。 “嗯。” “那就该干活了。” 他指着东南方不远处的一座山巅∶ “那里是东南山,里面阳气深重,我需时刻行气护体,所以有些事不方便做……” 薛满迎循着他指尖的方向望去。 奇怪,那座山的模样……为何总觉得有些熟悉? “我需要做什么事?” “背着鬼仙遗体到山顶去,再用你的精血把邪祟召唤出来。” 说着,他长袖一挥。 姜岳州的遗体便出现在了地上,此时的他盖上了一块白布,静静地躺在那儿。 薛满迎将姜岳州背在身后的那一刻,一时出神回想起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他如失了智一般就要踏入山岭,却被朗无尘抓住手腕拉了回来—— 那有些茫然的目光霎时迎上了一双温柔却又清冷的眼,时光回溯,恰如当年。 朗无尘语气温和,可言语中尽是嘲讽:“想死吗?冥月马上就要变红了……” 薛满迎侧目看到天边红光黯淡,终于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道∶“多谢。” 说着,他正欲重新戴上斗笠,却被朗无尘拦住了。 他的语气有些奇怪∶“你那顶斗笠起不了多大作用,这把伞先借给你。” 朗无尘从衣襟之上取下一枚铜钱,那铜钱瞬间幻化成了一柄红色的油纸伞,伞柄处还缀着几只金铃。 这正是初见时朗无尘所撑的那柄红伞。 可朗无尘却是近乎手足无措地将伞扔到了他身上 ——刚才靠得太近,他甚至感受到了那人呼吸时炽热而湿润的气息。不知为何一颗停跳多年的心脏仿佛在那刻咚咚作响,好似擂鼓震天。 若是经脉之下还有血液流淌,他此刻定是脸红筋涨。他堂堂鬼王辅佐官怎会被一个来历不明之人乱了心智…… 当真是荒唐。 一路走来,山间的空气较外界的阴寒相比沉闷异常。 猩红的天空也随着入山的深度缓缓褪色,没过多久夜空已全然变成了湛蓝色,就连红月都已经褪成了银白色。 可那月光再加上闷热的空气却让朗无尘有些难受。 他已然熟悉了山外的寒意,突然进到阳气深重空气沉闷的山野之中,虽有灵气护体,却还是有些无所适从。 但他步伐依然沉稳,没有表现出任何端倪。 只是不知为何,身旁之人蓦地靠他近了些,将他笼在那柄红伞之下,为他掩去了月光。 薛满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说:“那个……这伞还挺大的,我们可以一起用。” 朗无尘佯装淡定地咳了一声:“快进山吧。” 可是,薛满迎越走越觉得不对劲。这里的一幢幢屋舍,一道道沟壑……他都再熟悉不过了。 因为他现在正身处永安敬屿门地界,这座山便是敬屿门世代守护的灵山之一 ——玄居山。 当年就是在这座山上,他亲手毁去了养育他十年的师门…… 可他眼前的这一切,却是尚未被他毁掉的旧时模样。 第4章 第 4 章 随着他们不断上行,空气竟从沉闷变得愈发阴寒,甚至比山外更甚,周遭的雾霭更是终年不散。 薛满迎和朗无尘之间的气氛依然是诡异得紧,所以一路上薛满迎只敢不动声色地瞥他几眼,连话都没有说过几句。 不知过了多久,他抬起头遥遥地看见了一座高耸入云的牌楼,最高处用不知名的红色墨水写着苍遒有力的三个字∶ 敬屿门。 可越靠近那个地方,越是让他觉得心痒痒。于是在犹豫了一路之后,他最终还是问出了这个让他好奇不已的问题: “此地……为何与人间的玄居山别无二致?” 朗无尘看着那三个字若有所思:“因为是一座山。” 薛满迎回答得很是干脆:“啊?” 朗无尘叹了口气: “人间共有四座灵山,它们实是贯穿三界的能量通道。好比一棵树,冥府之山是其根,人界之山是其干,天界之山是其冠。冥府的阴气会自根部上涌至人间,与天界渗下的清气相结合,在山顶化为最纯净的灵气。但是部分阴气往往会聚集于所谓的灵山山脚,滋生邪祟。那些宗门之所以大多建在灵山,就是为了压制邪祟,顺道借助山顶灵气增长修为。” 薛满迎撑着伞,神情严肃:“这么一说,这座山实则是阴山?而万事万物阴盛阳衰阳盛阴衰,所以山脚才会阳气深重,可去往山顶却又阴寒异常。” 朗无尘颇为欣慰,柔声说道:“看来你还不算太傻。” “可是为何……会是十年敬屿门的样子,这里明明早就被……” 我亲手毁掉了。 薛满迎脸色沉了下来,不愿再提。 朗无尘闻言,收敛了笑意: “这世间那么多事,若是都要寻个答案,那便永无宁日了。” 说着,他悄悄地加快了脚步。 薛满迎只得背着姜岳州疾步跟上。 可他的心脏却跳得愈发迅猛。因为进了敬屿门,便是观月台了。 他当年正是在这里,屠尽了敬屿门众人。 正当他惴惴不安之时,朗无尘忽而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来对薛满迎说: “往后阴气会一路攀升,冥月会再次变红。你且带着此伞从西边上山,与我在山顶汇合。” 薛满迎当然知道此话是何意。 记忆中西边有一条小路,刚好能避开观月台去往山顶。 他感觉有些奇怪正欲开口反驳,却被那人打断了:“你是生魂,从西边上山是山神的规矩。你应该也不想把他老人家激怒吧?” 他眼睛一转,权衡之下还是点头应允了。 朗无尘看着薛满迎背着姜岳州往西边走远了,这才放心转身上山。 薛满迎则假模假样地走了好些路程,才缓缓朝着观月台的方向转了路径。 他的朗川虽然变了很多,但归根到底,他还是他—— 连骗人都那么没有说服力。 不过,他既刻意让自己绕过观月台,想必里面定是有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起码是朗无尘不想让他看到的。 兴许,和他师父变成鬼仙之事脱不了干系。念及如此,他加快脚步,很快便来到了观月台。 朗无尘早已不见身影,可当薛满迎看到眼前的场景时,瞬间神色一冷,面露凶光—— 观月台此时正大兴筵席,盘中的吃食热气腾腾,可本该把酒言欢的饭桌上却是空无一人。 阴风阵阵,卷来的依旧是那股熟悉的血腥气。 他警惕地瞥了眼四周,掌心渐热,欲唤出那柄弯刀。 因为在石碑旁,林木间,山石之后……甚至是饭桌底下…… 全部都是人。 他们所有人都穿着敬屿门的乌金色弟子服,躲在暗处屏息凝神,警惕地注视着山下的方向。 仿若没有看到薛满迎这位不速之客。 不久,那个方向缓缓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来人步态从容,不徐不缓。可是每一步仿佛都有吞云破日之势,兴许只要他步伐再沉些,就会地动山摇。 “藏好了吗?” 他嗓音有些沙哑,声音虽不大,但在这静寂中竟是格外响亮。而且……他身上还充斥着一股强悍得近乎邪门的灵力。 薛满迎见势不对,马上带着姜岳州找了处方便上山的地方躲了起来。 在他的旁边还蹲着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此人长得很眼熟,不过他一时半会想不起来了。奇怪的是,他对薛满迎的到来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 薛满迎伸出手在那人眼前晃了晃,可他除了蜷缩着发抖以外再无任何反应。 这着实教薛满迎有些迷惑,于是便伸手要去触他,不想竟直直地从那人身上穿了过去…… 薛满迎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一切……难道都是假的?! 还是说……根本没有发生在这里! 这时,一身披黑袍,体型高大的人狞笑着走入了观月台,而黑袍之下的那张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他走到饭桌前,倒了杯酒,夹取了些饭菜,兀自吃上了。他还自言自语地说着∶“怎么,不喜欢本座特意为你们准备的饭食吗?” 薛满迎看着他的动作,心下一紧—— 这个人,居然是个活人。 万物有灵,亡魂所食所饮的便是物的灵。 所以被他们吃过的食物表面上不会有任何变化,但不久便会淡而无味,**变质。 可眼前这个人…… 竟然真的把东西吃了进去?! 那人还在边吃边念叨着∶“唉可惜,这些菜我可是做了好久呢。” 突然间,他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弯腰看向了饭桌底下,笑道:“师妹,要不要来尝尝师兄的手艺?” 可底下的女子只是在掩嘴不住地哭泣,她蜷缩在底下,丝毫不敢动弹。 见女子没有动静,那人貌似有些气恼,他的语气瞬间沉了下来∶“过来。” 那女子依然不为所动,黑袍人有些气恼。他一掌震碎了饭桌,飞身而过,扣住了女子的脑袋,对上了那泪眼婆娑的脸。 “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那今日,你便做第一个吧。” 他指尖稍微用力,女子的哭泣声戛然而止,静寂的空气中只传来了颅骨碎裂的声音。 紧接着,他松了手。那人倒在地上,不动了。 薛满迎眉宇蹙得很深,嘴唇也紧紧抿成了一道。 难道……这些人也全部都是活人? 不行。 此人不是善茬,以他的能力未必不能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再继续待下去恐会徒生事端,如今态势还是先上山为妙。 他一路以草木为掩,佝偻着身子跑进了林间深处。 即便如此,远处的尖叫声和咒骂声依然不绝于耳,教人听来阵阵难受。 薛满迎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这明明…… 是他生辰宴那日发生的事。 为什么同样的场景会在冥府上演?!为什么那个人会是个活人?! 莫非……类似的情况在敬屿门不止上演了一次…… 这个想法瞬间令他毛骨悚然。 他全身上下颤抖得厉害,好几次姜岳州差点从他身上滑落。如此,他一路惴惴不安地绕回了西边,从那儿上了山。 来到山顶,朗无尘已经在那等候多时。 他坐在一块石头上,银白月光洒在他身上,淡淡的,如同仙人临世。 朗无尘缓缓转过一个侧脸,斜睨着薛满迎:“看到不该看的东西了?” 薛满迎已将姜岳州平稳地放在了一堆草垛上,伞也扔到了附近。他嗓音有些沙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朗无尘从石头上一跃而下,衣袍翻飞,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他无奈地笑着:“一个讨厌的人……为满足自己恶趣味的游戏罢了。” 薛满迎看着朗无尘对此轻描淡写的态度,有些不解:“就,就没了?” 朗无尘眼睛上瞟,不由觉得有些好笑:“你很失望?” “那你为何要把我支走?” 朗无尘走上前,掀开了白布,躬身打量着姜岳州的残魂。 “因为你看到了会一直追着我刨根问底。” 薛满迎:“……” 朗无尘不再理睬他,抬眸望了眼天边,那轮圆月亮得近乎有些惨白。 他将白布盖了回去,幽幽地说:“时间差不多了,开始吧……你知道该如何做。” 薛满迎自知此事难以深究,便只得将观月台的所见所闻暂且搁置了去。于是他掏出弯刀划破了自己的手腕。 他半蹲在地,任由鲜红的血滴落到了姜岳州身前的白布上,血点逐渐晕染开来,自然画成了一道咒符。 “借个火。” 他抬眼看了眼朗无尘。 朗无尘此时又坐回了石头上,遥遥地俯视着这一切。 闻言,他指尖跃起点点火光,点燃了那道白布咒符。 待白布燃尽后,薛满迎沾了些余烬抹在自己脸上,企图伪装成众鬼的前主。 他的声音冷到了极点,看着山下的方向,道:“仙主在此,众鬼为何还不来见?” 不多时,一股浓烈的腐臭味涌入鼻腔。紧接着,数十只四肢扭曲,长发乱舞的白色鬼影从山下爬了上来。 无数缕黑发如毒蛇一般绕上了他,似是在辨别他的身份。 薛满迎握紧了弯刀,正欲擒拿邪祟之时,却见远处的朗无尘对着他摇了摇头。 于是,他只得作罢。 随着那发丝缠绕得越来越紧,薛满迎紧张到了极点,一动不动就连大气都不敢喘。 薛满迎无奈,给朗无尘递了个眼神,等待下一步指示,可是那人却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似笑非笑地望着他这边。 那些发丝还在一点一点地绕着他上行,似乎是打算将他彻底包成一个人形虫茧。 不知为何,他全身上下忽感一阵放松,那些发丝竟毫无缘由地松开了他。等他反应过来后,一众白色邪祟早已逃得无影无踪。 未及他深想,颅顶传来一阵剧痛,仿佛有一团烈焰不点而燃,瞬间烧遍了全身。 他艰难地抬起头,看见了一轮高悬的红月,周围静静地迷漫着红光。 这些东西,竟然也怕红月?! 又是一阵巨痛,他裸露在外的皮肤都冒起了缕缕白烟。 环视四周,他身处山顶之境,四下无檐亦无人,逃跑俨然是徒作困兽之斗。 他暗道不妙,可是全身经络却已然开始暴突狂跳,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最后他双腿猛然泄力,五脏六腑仿佛被捣碎成泥,将他疼得瘫软在地。 朗川呢? 他会来救自己吗……可是自己现在于他而言,什么都不是……他甚至还将好不容易引出来的邪祟都放跑了…… 他似是害怕朗无尘看见他这副狼狈模样,于是用手遮掩住了眼睛,安静地任由魂灵被月光吞噬。 黑暗中,金铃声泠泠脆响。 突然间,那股痛楚消失了。他的侧脸几乎要埋进沙里,沙砾间冰凉的触感令他安心了些。 茫然中他睁开眼睛,只见一袭红色身影单膝蹲地,嵌有金边纹饰的衣角没入泥沙之中。 良久,他似乎听见朗无尘嵌着笑意,温和地说了句: “你做得很好。” 薛满迎小心翼翼地抬起头,他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九年前…… 那现在究竟是又的一场黄梁大梦还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 他分不清。 那人见薛满迎不作反应,也没有牢骚。 只是执伞蹲在原地为他遮去月光,静静地等待着,未曾有下一步举动。 可薛满迎似是被烧坏了脑子。 他勾起了一抹苦涩的笑容,皲裂的薄唇上还覆有几粒细沙,迷迷糊糊间竟一把握住了那人执伞的手: “我真的好想你……可我找了你好久,到处都找不到,哪里都没有……” 说着,他竟掩面痛哭了起来,哽咽得几乎再难开口,“……所以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你究竟在哪里……求,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