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亮爬上来》 第1章 虞京华 “作的什么孽啊——怎么就遇到这种事!” “明天就把你那些东西全拿去丢了!往后也不要再碰了,专心下来好好准备复读的事。” 他也想问自己为什么会遇到这种事? 十三年美术生涯,被突如其来的背叛,夭折在联考的考场里。 在此之前,人人都说他北青越是天赋怪,五岁的他第一次拿起画笔,在没有任何基础的情况下,能画出投影的虚实变化,且精准把握透视线条的运用逻辑。 所有人都觉得他天赋异禀该前程无量的时候,却被陷害作弊,终生禁考。 还没见到光,就死在了去见光的路上。 ...... 北青越收起脑袋里杂乱的思绪,在一家名为“贝努鸟”的杂货店门口停下。 他一路挤着人群过来的,就算躲着水坑走,也不免被行人踩水溅到,裤子有些泥泞狼狈,面料紧紧贴着小腿。 崇平这几天一直在下小雨,受“秋老虎”的影响,昼夜温差开始变大,傍晚还有些凉意。但今天是七夕,粘腻潮湿的空气丝毫不影响街上热闹的氛围。 北青越拿的东西又多又重,两只手都在提,还背着画板,推门的时候没有多余的手能空出来,只得用肩膀去顶开门,还得侧着身体低头略微弯头,保证架子不会碰到门框上。 可能是门有点重难推开,不免有些费力。 “吱呀”一声,他成功溜着缝钻到里面。 这个店铺很小,但货架却整齐贴着墙面摆放,上面堆满各种生活用品和陶陶罐罐,正中间是块棕色的毛毯,整个店面只留了收银台一盏微黄的灯光。 空气里还有些很好闻的木质花香。 但却没看见店主。 正当北青越在思考进去要不要脱鞋卷裤脚才不会弄脏毛毯的时候,他听见有东西在地面上滚动,靠近收银台里侧的小门突然被推开,有个坐着轮椅的男人从里面出来。 他看见北青越先是一怔,然后抬手指了指门口,嗓音干净温润:“十分钟前已经关门了哦。” 男人骨相极其优越,眼窝深邃,冷白的肤质几乎和身上的白衬衫融合在一起,有些病态的味道。 他第一次见到有人能白成这样。 不过北青越费劲带了这么多东西进来,再去下一家指不定有多累,于是还想挣扎挣扎,憋了半天才说:“你没锁门,我以为还开着。” “是没锁。”男人说:“门口的锁怀了没来得及修,一直用柜子抵着的。” 北青越下意识往后看去,果然在门后看到一个床头柜大小的实木柜。 ......怪不得刚刚那么难推开。 北青越沉默住了,他的手越攥越紧。 从他跟父母大闹一顿带东西出来,心里就一直堵着块石头,压得他喘气都费劲。 为什么就这么倒霉,怎么没有哪一件事是顺的?他有做错什么吗,坏事怎么全冲着他去了,他想了很久才进来的,他已经打算放弃了,为什么要一遍遍折磨他? 北青越呼吸有些急促,整个人状态糟糕的不行。 他低着头不知道要看哪里,声音很沙哑,压着心底里要快冲出来的情绪,他一遍遍告诉自己要深呼吸,“哈......关门太早没有生意的,给我几分钟行么?求你,就几分钟。” 安静了几秒,他听见轮子碾动的声音,男人已经转着轮椅从收银台出来,停离他有五步距离。 他看了眼北青越手上的东西,接着抬眸看他,嗓音似乎带着笑意:“好吧,那就给你开个几分钟的权限。” 北青越一愣,看向男人,心里压抑的情绪散掉一些。 总感觉他的声音有种莫名的感染力。 他轻微吐出气,低低说了句:“谢谢,但我不是来买东西的。” 这回轮到男人愣住了,他疑惑:“怎么?” 北青越将手中的东西慢慢放到地板上,接着把后面背着的画架画板也一并放下来,说:“里面的画具很多都是新的,颜料彩铅这些都没用过多少,我之前买这些花了好几万,只要你能要,多少钱随便定。” 男人轻轻“啊”了一声,思索了一会儿,有些可惜的说:“我这不买二手的东西,你要不去别店问问?” “不行!!”听到拒绝的话,北青越突然情绪涌上来,尖锐嘶哑,眼眶顷刻间充满红血丝,瞪大了看着眼前的男人。 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能埋葬十三年热爱的地方。 这个店铺里崇平七中很近,从学校出来拐个角就能看见。 他这个暑假整天活在质疑和谩骂声里,黑暗笼罩像是永远走不出去,他受够了!可如果要让他永远放弃重新开始...... 好难...... 他现在拿起笔就止不住的颤抖和恶心,他要怎么办?全部丢掉吗,怎么能?藏起来......藏在那里?谁可以信任?他不就是信任了别人才有这种下场的吗!! 家里更不安全,说不定哪天就被家人给扔了,只能放在自己眼皮底下,对......只能这样。 只能放在这个离学校很近的地方,只能放在这里,就只能放在这! “你必须买。”北青越颤抖着声音,重复着说:“必须买你必须买!!” 他的音量又突然提高,完全不管别人怎么想,而是带着命令的语气去强迫别人。 北青越直勾勾看着轮椅上的男人,放下狠话,说:“不买我就把你店给砸了。” 不过男人并没有对他的情绪转变太快而感到害怕,而是静静看着他发疯完,才慢慢说:“发疯可没用,你学会要把产品卖出去,光靠嗓子喊谁会买?” 许是没想到男人没被他的话唬住,北青越一时不知道怎么说,“......我,我不会。” 男人挑眉:“不会你怎么和我做生意?” 北青越沉默了好一会儿,蹲下身,从一个带子里拿出一个方形黑色盒子,打开是一排排的彩铅笔,“辉柏嘉255周年老佛爷套装,限量款的,现在已经买不到了,我没用过,购买记录可以找给你看。” 男人遥控轮子靠近,弯腰随便从里面挑出一支,他的手指骨节分明细长,微黄的灯光能看到手背上的青筋。 他随意看了几秒变放回盒子里,垂眸看着半蹲地上的北青越,问:“你多大?” "十八。" “很缺钱?” “不是。”北青越说。 男人点点头,“也对,三万的彩铅都舍得买,能有多缺钱。” 北青越没说话。 “不缺钱的话为什么要卖?” 北青越显然是有些不悦了,低声说:“你买不买?” “不买了。”男人想都没想就回答说,“你不缺钱又急着出手,东西肯定有问题,怎么来的谁能保证?” 北青越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坐轮椅的男人,声音冷到掉渣:“耍我?就这么想知道别人的**?” “好啊,那我告诉你。”他继续说:“我就是缺钱了,我弟弟到现在还躺在医院里等着钱救命,而我高考失败又要复读,我很烦知道么?我现在就想找条河跳了,去他妈狗蛋前途!一群人渣。” 他说完店里安静了好久,空气滞停地让人有些烦躁,没由来地想生气。 窗外一辆车驶过,车灯晃进来,原本昏黄的空间亮了一瞬。 他不信男人不动容。 果不其然,男人向他伸出了手,“身份证,以防万一。” 就这样,男人花五万块钱买下北青越的所有染料和画具,还相互拍了身份证件。 男人叫虞京华,今年27,外地人。 拿到钱的时候北青越还说:“我的东西你先别卖,等哪天我会赎回来。” 虞京华笑了一声:“你把我这当典当铺了?” 交易完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了,手机疯狂响起消息声,北青越不看也知道是他妈发来的,大概是担心他真会想不开。 离开的时候北青越想到什么,回头看了下轮椅上温雅好看的男人,说了一句让虞京华笑意僵在脸上的话:“其实我没有弟弟。” 虞京华:“......” 人果然还是不要同情心泛滥,这种长头发还挑染白毛、快遮住眼睛的阴郁少年一看就很坏。 不过确实是一脸苦相。 “苦瓜脸的坏小子。”他在他走后看着他的背影,随口说了一句。 北青越把自己的东西卖出去而不是给别人放的理由很简单,他现在就是熟的人才不敢信,以卖出去的方式给人存放才能确保不会坏,免费给人不一定能拿回来,买出去越贵越知道要收好,万一他哪天后悔......或许可能会。 反正店铺就在学校附近,他每天都能看一眼“老朋友”,尽管他没有再拿起来的勇气,但看这些东西就像看到曾经辉煌意气风发的自己,能确认自己还活着,起码现在是。 北青越最讨厌来医院了,小时候是,现在也是。他总觉得医院的灯光太晃眼,消毒水味更是难闻。 “医生,我儿子怎么样了?” 边上的北爸北妈神色紧张,有些焦灼不安。 有足够的存稿,不会断更的,大家多多支持呀[竖耳兔头][竖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虞京华 第2章 贝努鸟 医生是个秃顶的中年人,高度近视,拿着报告单一会儿靠近眼睛,一会儿远离。 “嗯......也没什么太大问题,就是孩子可能最近压力有些大,你们做家长的也不要老逼着孩子。” 医生放下单子,看向北青越,“你最近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或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 “......没有。”北青越回答说。 能说什么?说他看到一个只有半边脸的北青越每天睡在自己床上?谁会信?他当然知道要对医生讲实话,但如果这样他回家还免不了一顿说教。 没必要,所以没有。 “他能有什么压力,每天好吃好喝供着,出了这档子的事还不是他自己不注意,他如果多留个心眼就不会这样......” 看吧,北勇又给他下判定书了,北青越听得都快麻木了,指甲扣着手心。 “有什么你就说什么,让你蹦出几个字怎么这么难?”陶薇拉着北青越的手,拧着眉,“医生啊,这孩子总说自己睡不着,整宿整宿开着灯到天亮,你看,要不要开些什么药来吃吃看?” “医生都说了没病,开什么药,没病能乱吃药吗?” “北大勇我没跟你说话!” ...... 没完没了了。 他就不应该答应来。 北青越来学校报道那天,被安排到原来的班主任教的班。 兰瑾打量了下教室还有没有空位,目光锁定到后面的位置,用戒尺指了指给北青越看:“那,正好还多余两个空位,你去那坐。” 北青越应了一声,迎着众多好奇打量的目光,走下讲台到刚刚指的位置上,将书包挂到桌子侧边的钩上才坐下。 “青越。”兰瑾突然又想到什么忘了跟他说了。 北青越听到名字抬起头,没睡好的面容有些疲惫,碎发下的眼睛无神看着。 刚刚并没有正脸看到他,兰瑾看到他的状态先是一怔,而后才开口说:“......那个,你有时间去把头发剪了染回正常色,这样不好打理学校也不让。” “嗯。”北青越喉结攒动,含糊应了一声。 兰瑾看他这样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最后说:“你以前的成绩上大学也绰绰有余,多想别的没用,现在静下心来只往一个地方使劲,效果也不会让你失望的。” “嗯。” 兰瑾任崇平七中高三部的数学老师这么多年,也教了北青越一年,她自然了解北青越什么性子,说“嗯”了就算完全没听进去。 关于他艺考作弊被禁考的事学校早就传开了,什么过分的话都有,但她知道以北青越的实力根本没必要作弊。 不过她作为一个老师能做的也只有认真教好学习的事、关心每个孩子的学习任务和心理健康,别的什么也帮不上。 “你听不听也无所谓,老师只希望你能好好的。”兰瑾掏出教案和扩音器,“好了,现在拿书出来开始上课,前两天让你们找出必修一、二、三册的书,我们花一个月的时间从头开始复习一遍......” 开学已经有三天了,北青越是今天才来报道的,早上还被带着去弄复读手续和宿舍安排。 前天去看心理医生回来后,他主动提出去学校宿舍住,虽然只是为了不想看到那个床上只有半边脸的北青越,但他爸妈没同意,说什么都要让他在家住。北青越只好说住宿舍离教室近,他也有更多时间学习,换个环境说不定就能睡着,巴拉巴拉争了一堆最后才同意他住。 上了一下午的课,晚修自习课也全用来测卷子。 虽然北青越早就适应了这种节奏,但睡眠不够的他还是在测卷上打起了瞌睡,兰瑾只当他还没适应过来,让他提早回了宿舍休息,她担心照北青越这样的状态迟早出事。 走之前兰瑾还提醒他:“你明天如果还这个状态上课,我不保证其他老师能忍,北青越,你得快点调整过来,没有什么事情是永远过不去的。” “嗯,知道了。” 还是一样的没听进去。 “你知道个屁,明天还这样看我抽不抽你。” “我知道了。” 他当然知道兰老师想让他快点振作起来,可他就是提不起劲,他想不到明天要过成什么样,想不到未来该怎么走,这不是迷茫,他压根就没想过要求救或自救,因为他的人生已经完了,已经斑驳一片了。 跟那个曾经的天赋型热血怪、那个意气风发走哪都是焦点、说要用一支笔画世界的少年已经被一人一口唾沫给淹死了。 高中的住宿环境没这么的好,更何况还是个小县城的高中,连空调都没有。 北青越刚推开门就觉得里面闷热无比,打开灯,就能看见绿色铁杆的四张上下床,头顶的大风扇“呜呜”的吹,墙面脱落了好多皮。 一个宿舍能住个八人。 还是别班的宿舍,因为位置不够了。 北青越扫了一圈,确定那个半张脸的他没从家跟过来。 这个宿舍有六个人,还剩两个床位就把北青越安排进来了。 当时搬进来的时候还没人回来,因为大家学习时间紧,都是晚自习结束才回来洗澡休息的。 北青越拿了自己的洗漱用具去洗澡,快结束的时候听到一群打闹声,应该是他的舍友晚自习下课回来了。 正当他拧开门把手打算出去的时候,就听到一阵骂声: “艹了,我的东西放上面全被拿下来了!谁的位置?他妈动我东西也不说一声!” 有其他人安慰他:“今天下午老林不是说了我们宿舍要进来一位了么。” “那我又不知道睡的是我上铺,这下好了,我东西都没地放了,今天本来就够烦的了,我们宿舍都这么挤了,干嘛不去别地!” 接着北青越就听到砸东西的声音。 他收回拧门把的手,想等人说完再出去。 “是谁啊,哪个班的,现在才搬进来,早干嘛去了。” 很显然,这哥们的怒火还没消散。 “就那个上一届高三美术艺考作弊那个,回来复读的,听说在四班来着。” 北青越听到这内心毫无波澜,发丝上的水珠滴落滑进脖子里,很痒,他抬手抓红了一片。 声音还在继续:“他啊,我说谁这么没素质,祸害,活该被禁考。” 说完北青越就开门出来了,大家听到动静统一朝卫生间的门口看去,他们显然是不知道里面有人的,全都愣住。 北青越将洗漱的东西摆放好,用另一条干的毛巾胡乱扒拉了下头发。 整个宿舍安静的连呼吸都听得到。 他擦完侧头看向那些人,目光停落在他下铺坐着的那个平头男生,碎发挡着的黑眸平静如水,但有股说不出的感觉。 平头男生被他看的吓跳起来,憋红了脸,急忙道:“我没说话,这、这不是我位置。”说着趿拉着拖鞋急忙回到另一边的上铺床位。 一时间也没人敢出声。 北青越扫了一遍这些人,有的坐在自己的床上,有的还站着整理东西,看到北青越看过来都心虚躲开视线。 “没关系的。”北青越说:“我又不会发疯打人,很好相处的,不用紧绷着,大家还要一起住一年呢。” 他没管他们爬上自己的床,刚踩一个梯就看到那个半张脸的北青越已经平躺在上面,侧头过来咧唇看他。 “......” 北青越又爬下来,今晚不能睡这张床了。 刚刚一直站旁边有点瘦的男生见他上去正想回到自己的下铺,又看他爬下来,停住没敢说话。 北青越察觉到他的动作,下来的时候握住男生的肩,凑到他耳边,低声说:“我的床上有人睡了,我今晚睡不了了,得出去找地睡,一会儿查寝的时候你帮我应付一下,可以么?” “可以......”男生点点头。 “别跟其他人说我床上有人,好么?” “好......”男生抖了一下,声音有点颤。 床上本来就空着,哪有人。 男生有点尿了。 北青越拍了拍他的肩,拿了校服外套和手机就出去了,留下懵逼的其他人,在他走后一个劲的问那个男生他怎么走了。 这个点下晚修已经有十多分钟了,教学楼基本已经空了,校园里黑漆漆空荡荡的,只有风声。 但教室有监控,他可不能真在上面睡一晚,万一被兰瑾查监控看到,于是他打算翻墙溜出学校住。 学校围栏不算高,他之前有翻过几次,所以早就轻车熟路知道那里翻能躲避监控了。 北青越成功翻出去以后拿手机找了离这最近的酒店,走路过去就十来分钟。 他也不记得那个半张脸的自己是哪天出现的了,反正就在这个暑假,就在他被陷害作弊终身禁考的时候。 每到他开始有困意想睡觉的时候,半张脸的北青越早就已经躺在自己的床上笑着看他,也不说话也不动,就躺着、看着。 换谁敢睡? 宿舍的床又不大,地板也不干净,连椅子都没有,他想将就都不行,只能出去睡。 北青越完全就算聚不了神走的,只知道往前,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在一家关了门的店门口停下了。 “贝努鸟” 那家店铺的名字。 第3章 骗子 看着橱窗里的昏暗,收银台依然只留下一盏灯,而自己卖出去的画具,被整齐摆放在一个空的小柜子上。 于是鬼使神差地,他想去试试能不能推开门。 他先是推了一下,确定门依旧没修还用重物抵着,然后再慢慢推开不发出一点声响,接着顺门缝钻进去。 北青越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就想进去看会发生什么。 他侧着身进去后目光定格在他的画具上,完全没注意到地板上的影子。 在想上前一步的时候,突然听到旁边飘幽幽的声音: “我的腿不见了。” “靠!”听到声音北青越吓了一跳,踉跄往旁边退的时候,腿猛地磕到矮柜上。 他顺着声音抬头,就隐隐约约看到昏暗里有个苍白的人影坐着轮椅上,下半身全没了。 他瞬间感到血液倒流全身僵住。 这时店里的灯突然全亮起了。 虞京华手里拿着遥控,腿上还盖着黑色的毯子,坐在轮椅上勾唇看他,“找什么呢,也帮我找找我的腿?” 靠...... 北青越忍不住心里暗骂。 他现在腿发麻地都快抽搐了。 “你走路没声?”北青越没好气说。 “我不走路。” “......” 虞京华遥控着轮椅向前,离他近了一步,半张脸笼罩在北青越的影子下,他笑着问:“我门还没修呢,你理直气壮的跑来我家问我走路怎么没有声音,你现在是小偷欸。” “......我不是。” “那是什么?”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带着共鸣,每句话的尾音都特别抓耳。 “我没地睡了。” “哦?” 北青越下意识地回答他,连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虞京华又问:“从学校翻墙出来的?” 毕竟身上还穿着校服。 “嗯......” 虞京华哂笑了一声:“谁让你这么坏。” 他认为北青越是被孤立了才没地睡的, 北青越没说话。 就在这时他闻到有菜香,虞京华突然想到什么,遥控轮椅往收银台的小门去。北青越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内心毫无波澜,打算出去找酒店的时候,虞京华喊住他:“你吃没吃饭?” —— 小门里面别有洞天,是个还不算小的客厅,家具齐全整洁干净。虞京华的厨房台面很矮,方便他坐着做菜。 他从锅里盛出菜又打了两碗饭,让北青越端去餐桌上。北青越端完就站他旁边看他洗手。 “怎么?”虞京华不解他一直站自己旁边,抬眸看他。 “等着端菜啊。”北青越眉头微蹙。 桌上就一盘西兰花炒蛋,他不得等菜全做好端上去再吃么。 “端什么?”虞京华似乎是被他的表情弄笑了,闷声笑着说:“没了啊,我晚餐就吃这个。” “没点肉?” “你喜欢吃肉么?那得等明天了,明天才有钱买。”虞京华思索了一下:“收完赊账的再除去水电费,应该够买。” 北青越不解了,这人没钱的话怎么就愿意花五万买下自己的东西?他以为开店的很有钱呢。 虞京华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疑惑,遗憾的叹了口气,说:“没办法,最近被坏人骗走了五万,只能熬过这段时间了。” “......” **裸的指名道姓。 他自己说的价,北青越又没抬高,怎么就是骗了? 他转身去餐桌的时候一瘸一拐的,虞京华只瞥了一眼不说话。 饭后虞京华给了他一瓶药膏让他自己擦被撞到的地方,然后说有客人来就出去了。 北青越没放在心上,坐在沙发上掀裤腿擦药。 擦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上次虞京华七点多就关门了,现在都十一左右了,哪来的客人? 接着他听到“啪!”的一声很响的巴掌声。 北青越瞬间瞳孔剧缩,猛地站起来冲出去。 “虞京华!!” 他扶着门框,喘着气,就看到虞京华坐在轮椅背对着他在毛毯中央,面前还站在一个黑衣服的魁梧男人,低着头,模样他看不清。 虞京华听到他的动静,回头看他,弯着眼睛:“我没事哦。” “他谁啊?”北青越走过去,眼神带着警惕,握住虞京华的轮椅把手,打量着男人,问虞京华:“你被打了?” “啊......催债的。”虞京华说:“很凶的,你打不过,进里面等我。” 北青越没动,而是死盯着男人,低声说:“这里离警局很近的,这么有种在这带地方闹事?你觉得死一个无辜的学生能判你多少年牢?” 男人似乎被北青越的眼神吓到,后退了一步,憋了半天:“你明天再拿不出钱,我打断你的腿......不......” 男人提到腿突然支吾起来,然后停下看了眼虞京华,脚步匆匆就要转身走。 “等等。”北青越把他喊住。 男人一脸疑惑烦闷:“干什么,我都......” “他欠你多少钱?”北青越打断他的话。 “啊?” “欠你多少,我帮他给。”说着北青越掏出手机走向男人,边解锁屏密码边说:“多少?” “好、好好像是几百吧......” “多少?”北青越手一顿,提高了音量,几百用的着搞这架势? 男人立马改口:“两万,他欠我两万。” 北青越回头看虞京北确认真假,虞京华笑了一声,说:“别给他,就一巴掌而已。” 男人听这话默默憋青了脸。 但北青越还是叫人拿出收款码,眼都没眨一下就把钱给他转过去。 男人拿到钱后就走了。 “你这人真奇怪了,这么有钱说给就给。不缺钱卖什么东西,而且还这么宝贝不让我动。”虞京华调侃说,他实在摸不清北青越的想法,强迫他买东西拿钱,现在又帮他还钱。 北青越转身看他,“这钱当作住宿费和刚刚的饭菜钱了。” “哦?那你还不如直接给我。” 北青越垂眸看他:“帮你还钱不也是一样?” “可以拖啊,我又不是真的赖账不还了。” 北青越犹豫了下,问了一个最想知道的问题:“所以你的腿是之前来要账的人打断的?” 虞京华闻言眸光微闪,脸上似乎多了几分北青越看不懂的情绪,但没太表露出来,声音还是干净温润:“那到不是。多年前我哥开车带我出了车祸,他当场死了,我抢救成功腿也没了。” “......”北青越沉默下来,没敢再问了。 “刚刚给你的药涂了?”虞京华抓着轮子去房间给他拿新的被子。 “嗯。”北青越跟在他后面。 虞京华突然停下来,后面的北青越差点撞到,他侧头抬眸看他,笑得一脸欠,“其实我是独生子,没有哥哥。” “......” 他就说怎么这么耳熟。 “我家沙发还是挺大的,你既然付了钱就不能真的亏待你,附赠一床被子和枕头。” 北青越扫了眼沙发,没看见半边脸的自己。 “还有什么想要的?” “再给我一张被子。” “那是另外的价钱。” 北青越有点不满,低声:“三万能在豪华的酒店开总统套房了。” 虞京华抱着手臂靠椅背,看着他:“我一个特殊人士得不到你关爱就算了,连睡觉都给你铺好了床,哪个酒店的总统套房会让残疾人来这么伺候你?” “......”北青越没说话,只是默默搬来几张椅子放沙发边上,用被子盖住,将周围围起来,然后躺上去拿校服外套盖身体。 “关灯吧。”他闭上眼睛,手臂盖在额头上。 如果不围住,半夜起来说不定沙发边上就蹲着半边脸的北青越,直勾勾看他,就更睡不着了。 虞京华看他布置完躺下,推动轮子到沙发边手上,一只倚在上面,一只手揉搓了把他的的头发,带着笑意:“哎你有点可怜是怎么回事?同情你我就没有被子盖了哎。” 北青越打掉他的手,睁开眼睛,两人就近距离对上视线。 虞京华低眸看着他,唇间带着浅浅的笑意,天花板的灯光从头顶打下来,刺得视线有点眩晕,但能看到人周围多了一份柔光。 那人的被打掉的手倚靠着椅边垂下来,温热的指尖还碰到他的脸。 北青越突然感到一阵口干舌燥,耳朵莫名热起来。 虞京华注意到,伸手去捏他的耳垂,问:“怎么红红的,很热么?” 北青越就静静看着他不说话。 “嗯?” 下一瞬,一只手就覆到他后脑勺,将虞京华整个人给压下来。 北青越手臂撑起一点身体,去含住他的下唇,磨蹭在周围,只是胡乱的去吮吸。 滚烫的气息萦绕在周遭,他反复抓放着虞京华的发尾。 …………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北青越,被脑海里亲吻的画面吓了一大跳。回过神来的他赶忙移开视线,侧身躺在沙发里,呼吸有些急促。 虞京华收起捏他耳垂的手,不解问:“怎么了?就捏一下,你反应这么大,耳垂没什么的吧。” 北青越没理他,脸埋在臂弯里。 两人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气氛有些凝重。 过了一会儿,虞京华先出声了: “我关灯了?你明天还要上学。” 北青越没敢说话。 他当然不敢说话,这是干什么,借个宿好端端的怎么就想亲人家了? 脑海的画面还这么可怕。 他是个疯子吧? 第4章 新同学 第二天北青越就被全校通报批评了,他半夜爬墙虽然没被拍到,但昨晚一堆领导来查寝没看见他在,室友抵不住这种把他供出来了。 北青越压根没放在心上,反正就是挨一顿骂,起码他睡好了。 后来几天晚上他都往虞京华那跑。 不过他没再犯困过,虽然还是那副颓废半死不活的模样。兰瑾看着也欣慰许多,便也不再管他违反校规的事。 大多数时候虞京华都会待在自己的店里,几乎每次北青越去都能看到他,而且店门一直都没修,什么时候都能进去。 他有次好奇没忍住问了:“好歹店里面都是商品,你真的不打算修修门吗?万一小偷进来怎么办。” “法制社会。”虞京华带着个黑框眼睛,坐轮椅上清点今天到的货,慢慢说:“我店里有安装监控,又不是买吃的,谁会进来偷。” ......那,也是。 虞京华卖的都是一些不值钱的玩意,什么香薰什么手工制品,各种饰品零件,摆着好看而已,除了装饰用的也不多。 “能赚到钱?” 虞京华低笑几声,“嗯......可能吧,勉强生活开支,但最近赔了一些。” “怎么赔的?”北青越问。 虞京华终于抬眸看向他,放下手中的笔,嗓音带笑,“你是问题宝宝么?要搭话也不用硬聊吧。” 北青越被戳中心思,扭开头看向别处,脸色不太好:“......我没有,只是不懂开店不挣钱有什么意义。” “好玩啊,我喜欢别人叫我老板。” “......” 虞京华在整理货物,北青越就待在一边没事干,虞京华有好几次抬头瞥到他都是盯着玻璃柜那个方向。 盯得出神。 其实他也注意到北青越每次来,除了蹭吃蹭睡,大多时候,北青越都盯着柜子里他那堆画具发呆。 眼里总是露出其他情绪,不是悲伤也不是迷茫,而是瞳孔很亮的、很有神地看着。 “想画就拿出来,摆在那也是闲置。” 虞京华的出声把他来回神,他转头看着虞京华,半响说:“我不喜欢画画。” “不喜欢你一直盯着干嘛,卖给我碰也不给碰。” 虞京华遥控轮椅过去,打开玻璃柜框,回头看他:“我有权利拿出来用吧?” 北青越看着他的动作,默了几秒才点头。 虞京华将画架和纸张颜料拿出来,在落窗边铺上一个毛绒绒的地毯,将东西摆放好,颜料盘也全部挤好颜色。 “过来。” 北青越跳下收银台走过去,不解他的行为。 虞京华手臂撑在画架上看他,指尖点了点暖灯下光滑干净的纸面,说:“你随便画点什么,怎么样?” 北青越沉默的看着白纸,指尖却开始细微的颤抖。 “不要。”他的声音哑下来,眼睛有点干涩:“我不想画。” 从出事以后,他没敢再拿起画笔,他想,如果不是自己把画画视如命,自己就不会掉入这场名为天赋的陷阱里,如果不是因为这样,他就不会摔得这么惨,摔得什么都没了。 他不知道哪来出了问题,不想否定是自己的不好,就只能把错全丢在天赋和一只笔上。 一直否定就将一无所有,人就是这样将自己扼杀掉的。 “好吧。”虞京华没再强求他,继续去忙自己的东西,“我就放着,你想什么时候画都可以。” —— 在学校的大多数时间里,他都一个人在位置上拿一只笔涂黑。现在的他无论是跑操还是课间活动,北青越都一个人,如果换作是以前,他最不缺的就是朋友,无论什么时候身边围满了人,就算是搭过没几句话,也能玩到一起。 天赋鬼才的称号,让他有了无数的追捧,去哪都能听到别人赞叹,让他十三年光阴里什么都不缺。 后来出了事,慢慢的,北青越发现原来褪去这些光辉形象,他剩下的只有他自己。 他压根就没有过友谊,他一直是一个人在走。 下课的时候,兰瑾带进来一位男生,说是从一中转学过来的,正好北青越旁边的位置还空着,就安排成了他的同桌。 北青越压根没管这些,只是撑着额头在本子上拿着圆珠笔在乱涂。就在这时一道阴影笼罩下来,他被突如其来的挡光弄得烦躁,抬眸想看来人的时候,一只手趁他不备伸过来,抽走他的草稿纸。 一个声音惊呼道:“我靠,你画画这么厉害?” 男生身材高挑挺拔,皮肤白,下巴还贴了个创可贴,眼角虽然有淡淡的淤青,但没怎么影响原本就出众的长相。 他看向北青越一脸崇拜:“哎,你怎么画的?教教我。” 前边还在讲台上讲课的兰瑾听到后排的声音,不禁有些蹙眉:“施东同学,上课了就坐下来,赶快进入状态。” “哦,抱歉。” 施东将书包放好,挨着北青越坐下来,弯下腰想让老师注意不到,然后低声问北青越:“给我画一副这种的画行么,我想拿去炫耀一番。” 北青越将草稿纸抽回来,“不会画,这是垃圾。” 说着丢向后面的垃圾桶。 “别这么谦虚嘛,这一看就有基础的,虽然黑,但我能看出那你画那人的长相,太真了吧!” “你拿手机拍照也是一样的效果。” 施东听到到这话先是一愣,随机笑了起来:“哈哈哈,你好有意思啊新同桌。” 课间。 由于转校生的出众长相和爽朗的性格,他很快在新学校交到朋友,他们一起靠着走廊拉杆吹风聊天。 “你以前在一中,一中很好哎,怎么就转过来了?”有人问他。 “哦,这个。”施东说:“出了点事,校园霸凌,在一中待不下去了,所以就来这了。” 跟他一起几个男生无一不唏嘘,“天啊!他们竟然这么可恶,怎么不是霸凌者退学?” 怪不得他脸上有伤。 “哈哈,就是说。”施东笑了几声。 施东看着一直呆在自己位置的北青越,转移了话题:“不过我同桌怎么没人跟他玩,他性格不好么?” 头发这么长还挑染发,看起来可不像好惹的样子,按理说长得也不错,这种另类的装扮应该会吸引很多人注意不是吗,而且他感觉班上的人挺好相处的。 “他啊,他也是刚来我们班没几天,是个复读生......” 说到这,那个男生压低音量凑近施东的耳朵,“他原本是我们上一届的美术生,听说是艺考作弊被抓了,反正人品不好,大家都不爱靠近他玩......” 除了男生靠近施东说的那些话,其他话都很大声,差不多靠窗位置就可以听到。 于是说话声不偏不倚落到北青越耳中。 今天下午有大扫除,高三生没有卫生区,只打扫教室就好。 北青越长得高,于是被安排除天花板的蜘蛛网,走廊上打闹的人很多,来回横冲直撞碰到他的人也有,只无所谓敷衍一句“抱歉啊”,就嬉皮笑脸的离开,北青越全都忍下来。 直到一个毫无预兆的篮球从半空砸落到他旁边的一个水桶里,半桶的水直接溅出来,弄湿了他半个身体。 “哎呀!” 看到自己球不小心砸了人,满脸痘印的男生先是惊呼一声,在看到砸中的人后表情放松下来,慢悠悠过去捡球,说:“不好意思啊,你下次躲开点,球就是不长眼的。” 说着从桶里捞出自己的球就要跟兄弟离开。 在教室里面擦窗户的施东原本还在看热闹,看到人要走,面露不悦,对北青越说:“这你都能......” 他话还没说完,一只骨骼分明泛青筋的手拉住男生的后脖领 男生还没反应过来,猛地一股拉力将他往后拽! “靠,什么......” 男生被拽着呼吸困难,“放手啊!”他整个身体被北青越向后拖,他另一个兄弟反应过来就要拉扯开北青越:“你做什么!” 施东看到局势不对从教室里面跳窗出来一个飞身压倒他。 “唔!靠别压我!” “你过去干嘛,我来跟你玩啊。”施东死死压着不让他起来。 “你觉得自己特厉害了,”北青越将他拉到墙角,满脸疯狂抢过他的球,“给我!” 北青越往他肚子上踹了一脚,让他疼到站不起来,然后狠狠将球一下下砸他身上: “我让你不长、我让你不长、我让你不长眼!!” “啊啊!日你大爷......你个疯子。”男生拼命捂住自己的脸。 “我疯?”北青越情绪激动,胸腔上下起伏。他抓住男生的头发,让他露出狼狈的脸,阴狠的笑:“我当然得疯啊,你要是我你会更疯。” “啊啊啊啊啊啊——滚开啊!” “怎么这么烦,怎么非得跟苍蝇一样,非得不长眼!!眼晴不要了,给我挖出来......” 北青越双目泛红血丝,举止疯癫,说着就按住他上手就扣着他的眼球。 一瞬间走廊上的学生被这一幕吓到,捂住嘴巴不敢上前阻拦,吸引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围得水泄不通。 “啊——!去喊老师!” “四班出人命了!” “去拉他啊、你去拉他。” “啊啊啊啊,上去两人拽他的胳膊......” 场面一顿混乱不堪。 “让一让!老师来了!”人群被人扒拉开一条路。 “北青越!!”兰瑾看到这幕脸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