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年横爱》 第1章 回来做什么 【录制节目,客官们下周见!】 楚恬笃地一声重重点下感叹号的最后一笔,随手一个抛物线将只剩一截的粉笔投进盒子,这才拍着手心的灰尘站起身来。 “容婶,怎样?” 她叉着腰煞有其事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顺嘴就逮住正好路过的员工,一双杏眼微微翘起便是如春日一般的爽朗明媚。 容婶听到老板的询问,立刻丢下抹布和那亮得能当镜子的玻璃,凑过来捧场道:“可以啊,这样人来人往能打打广告。” “嘿嘿,我就是这么想的。” “还是老板想的周到。” “三四天不能做生意,可不得找找补。” 楚恬心疼地捂了捂胸口,嘴角却快咧到耳后根,搭配她还叉在腰间的手臂,颇有一副大展宏图的架势。 录制的节目叫做《粤食粤精彩》,跟网络上的爆火综艺当然没法比,但胜在会在省电视台播出,完美地覆盖饭店的客源范围。 楚记是专做陈皮膳食的,而新市陈皮仗着得天独厚的气候与土壤环境一直享有“陈皮之王”的美誉,周边城市很多人都会慕名而来。 “希望宣传有效果吧。”楚恬努力保持低调。 “那必须有啊,连上电视的法子都被老板你搞定,别说是找补跟回本了,分店开到省会南城也是指日可待。” “容婶,这就夸张了,不过到时候绝对少不了给大家加工资。”楚恬一胳膊搭到容婶肩膀上,乐呵呵地应承道。 不过她对于分店不分店的并不甚在意,现在能够将楚记的生意拔回到原来的盈利水平,她就阿弥陀佛烧猪还神了。 前几年生意正是火热的时候,她脑子一抽将赚的钱全砸到饭店翻新上,不曾想这头刚完工那头就撞上疫情,今年总算喘过气来。 “帮我把小黑板搬到门口吧。”楚恬眨眨眼拉回思绪。 “好咧。”容婶利索应道。 饭店是极具岭南特色的青砖黛瓦,小黑板立在古韵厚重的趟栊门旁边,显得上面五颜六色的表情图案有一种跳跃的鲜活。 楚记陈皮膳食专门店。 楚恬垂手而立,仰着脖子看向头顶那块黑底金字的牌匾,眼眸中如同泛着悠长岁月河流的熠熠光辉。 这间店于她而言,不仅仅是谋生的工具,更是她从孩童到年少成长的地方,承载着她无数的回忆与纪念。 滴滴! 楚恬正沉浸在思绪飘游中,耳朵冷不丁地撞入一阵鸣笛声,转身一看才发现空荡荡的停车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填满。 是节目组的工作团队,只一会会的功夫,他们已经将车上的设备卸了个七七八八,大有一种撸起袖子就开干的架势。 领在队伍最前头的是导演纪毅,挽着低马尾戴着鸭舌帽。楚恬跟对方碰过几次头,做事利落干脆完全戳中她的交友癖好。 “纪导,来得真准时。”她连忙迎上前。 “楚老板,早。” “包厢都准备妥当了,我直接带你过去。” 两人都没有搞客气寒暄那套,直接就切入了工作状态,谈话间已经挪到了按照事前讨论要布置好的包厢门口。 《粤食粤精彩》作为一档美食节目,重点自然是展示饭店各种特色菜肴的烹饪与品尝,比如陈皮瘦肉汤、陈皮排骨、陈皮红豆沙。 其中涉及到汤、蒸菜、甜品等不同形式,为了提高拍摄效率,原本用折叠屏风隔开的独立包厢被打通成一个大空间。 因为饭店主打陈皮膳食,节目组还会融入柑树种植以及果皮炮制技艺,所以还会到柑园拍摄一些室外镜头。 楚恬一通忙活安置完导演,刚出来走廊一抬眼,就看到院子里架起的摄像机,副导演已经在容婶的招呼下开始工作了。 饭店的格局参照广府地区的“三间两廊屋”,三间被改成大厅与包厢,两廊则是厨房,中间的天井正好开辟出一块地种些柑树。 柑树的叶子四季常绿,围在方寸的天地间也不失为一副赏心画面,走过的客人也能更直观地看到陈皮的果实生长状况。 楚恬站在廊下,心头生出些许缥缈的宁静,甚至有那么一丢丢释怀了当年争分夺秒抢在疫情前“斥巨资”翻新饭店的盛举。 时值三月暮春,恰是柑树“花果同树”这一独特景观最盛的季节,去年的果实还挂在枝头,今年的新花已经开始盛放。 硕果累累,繁花似雪。 楚恬抬脚绕到院子里面,呼吸中立刻钻入一抹清新的柑橘香气,就像在午后的教室里饮了一口冰凉的芬达,青涩又酸甜。 她的余光不经意一瞥,取景器中是特写放大的墨绿色果实,小小的花朵簇拥在一起,最终也只模糊成背景的一团白色。 “辛苦了。”她扭头收回目光。 “是楚老板啊,另一个摄像组已经到柑园门口了。” “行,那我们过去吧。” 饭店跟柑园是挨在一起的,楚恬领着副导演抄了匿在两廊旁边的近道,那里有个镂空铁门是直接连通的。 然而他们刚刚拐进角落,那扇挂着锈迹的镂空铁门就砰地一下撞到墙上,在逼仄的空间里生生荡开一阵轰鸣。 谁把门打开了? 楚恬蹙着眉上前扶住门,转头一看,果树铺满门框的狭小画面里,一道黑色的颀长身影伫立在翠绿的缝隙中,隐约又清晰。 他穿着一件简约到极致的风衣,风衣被吹得鼓鼓囊囊,让他有种岿然不动的稳重,又好像兜满了周身的冷冽与孤清。 但这样才是正当合适的,新市的春天总是细雨纷纷,这种材质的衣服只需往头顶一遮就能够无所畏惧地在雨中来去自如。 可凌飞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楚恬仍旧顿在原地,不自觉地从梗住脖子转变成咬住牙根,仿佛在暗暗较劲自己为什么只凭一个远远的身影就认出对方。 明明他们已经长久没有联系,久到,当她确定眼前的人之后,大脑率先浮出的依旧是他穿着T恤卫衣甚至是校服的模样。 但副导演已经在她扶门的“邀请”中跨过了门槛,并且一秒也不耽误地朝着凌飞走去,而她不得不跟上。 哗哗哗…… 风一阵又一阵地撩拨着鬓边的碎发,似乎到了广阔的田园间就没有了忌讳,空气中尽是漫延的潮湿。 楚恬跟在副导演后面亦步亦趋,还没来得及捋清思绪,就看见柑树的旁边正摆放着五花八门高深莫测的专业设备。 蹲在地上捣鼓设备的工作人员倒是眼熟,签合同的第二天导演就带着人来饭店和柑园踩点,说是航拍取景需要提前勘测环境。 可跟凌飞有什么关系? 当初在南城大学,他还在读大三就跟同学一起创建了无人机工作室,毕业后更是毫不犹豫地留在了南城发展。 即便这些年来往甚浅,楚恬依旧从同学、邻居,或是各种各样的途径听到某人事业蒸蒸日上的消息,这种小事还需要他亲力亲为? 她还在乱七八糟地梳理着脑子里的信息,副导演已经热情地给出了答案:“这是凌总,负责赞助这次航拍的无人机设备。” “凌总好。” 楚恬一秒切换平日里与人打交道的八面玲珑,可不知是否被冷风扑了一阵,开口的一瞬竟夹上浓重的鼻音。 那是感冒的前兆。 她下意识地定住自己的眸光不容撤开,却不期然撞入对方一落即收的对视,仿佛这点插曲并不足以撼动他专注于工作的状态。 但她知道不全是。 因为那道眸光在落下的瞬间非但没有柔和下来,反而变得更加锋锐,那是凌飞情绪不佳的一个讯号。 楚恬迅速撤回了视线,彷佛生怕自己又在细微末节中捕捉到了什么,转头就朝着副导演说道:“我先去开门。” 她在嘴角勾出一个彰明昭著的弧度,甚至周到地补充了一句泥路湿滑,反倒是自己离开的步伐越走越快。 哗啦啦! 风依旧一阵接着一阵地擦过耳边,只有肩膀高矮的柑树还挂着昨夜的细雨,此时趁着风全都抖落到楚恬被冻到僵硬的脸颊上。 等她打开柑园的大门又安顿了一番,再回头,原本在田间攀谈的身影已经没了踪影,唯有一颗颗矮树整齐划一地排列着。 嗬…… 楚恬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在嘴角勾出一抹冷笑,只是眉心依旧拧得紧紧,丝毫没有松懈下来的意思。 田间的小径又窄又颠簸,这次她不再左顾右盼,而是低头盯着脚尖认真地走,不知不觉间就跨过门槛的老石板。 咿呀…… 铁门碾着转轴缓缓合上,声音如同斑斑锈迹在嘶哑,冷冽的狂风瞬间被拦截在青砖黛瓦之外。 与此同时,某种熟悉又陌生的温热侵袭过来,楚恬心中早有猜测,可脖子还是不受控制地往衣领缩了缩。 只不过这种细微的触觉并不足以扰乱她的路径,在转身的一瞬间便迅速贴着墙往前一迈,奈何对方同样早有猜测。 左—左 右—右 小小的通道本来就只够容纳两个人,此时被其中一方故意堵住,愣是迈了好几次还在原地踏步,后背逐渐贴上冰凉的门板。 “凌飞,你到底想干嘛?” 楚恬的声音噙着几分忍无可忍的尖锐,白皙的脖子明明已经被风刮得通红,此时仍旧不服输地梗直了与人对峙。 不料对方完全一副肆无忌惮的赖皮样,非但没有退让半步,甚至仗着自己的身高优势将人生生困在他的包围圈内。 “阿恬,我难得回来一次,一定要这样跟我说话吗?” “既然这么为难,为什么还要回来?” “还能为了什么?” 此话一出,气氛瞬间暧昧起来,轻而易举就勾起某些抵着额头唇齿相依的画面,甚至就在这个镂空铁门掩护着的角落。 嗬! 呼吸在氧气的告急中逐渐短促起来,楚恬几乎要压不住胸膛的起伏,仿佛一丝一毫都遭受着惊涛骇浪的冲击。 她知道对面是什么意思,凌飞在新市早就没有亲人了,冷清萧条到连逢年过节回来走过场都显得多余。 可楚恬很快就只想给自己一脚,尤其是对面响起呜呜嗡嗡的来电铃声那一瞬,大脑倏地就清醒了过来。 那是一段无趣至极的系统提示音,可凌飞还是迅速松开了堵人的架势,堂而皇之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这才是能够绊住他的。 趁着他低头查看的空隙,她用力拨开横在眼前的人,迈开腿的同时已经听到耳侧恢复冷静的通话声。 第2章 来去自如 “陈皮炮制技艺并不是简单的晒橘子皮,而是糅合了农学、气象学、中药学为一体的精妙系统……” “瓣若浮云、色如琥珀、香若醇酒……” “其核心可以概括为六个环节,分别是种、采、皮、晒、陈、藏……” “……” 楚恬任由妆发师在自己头顶大兴工程,全身上下所有的神经全聚集在背词上面,嘴里絮絮叨叨地如同尼姑诵经。 尽管节目配备了有美食专业知识的主持人,可陈皮膳食是美食中一个极小的细分领域,导演最终还是要求饭店的人一同出镜。 这样是有益的。 这些年,凭借着扎实的出品与爽朗周到的服务,她跟不少顾客都打下了交道,本人出镜的效果肯定远远大于不出的。 “不用紧张,你刚刚讲得挺好的。” 妆发师在旁边冷不丁地抛出一句安慰的话,楚恬本来还在言之凿凿地给自己鼓劲,心理防线轰地一下全塌了。 见鬼的不用紧张。 她用力地吸了吸堵塞的鼻子,但还是如释重负地接了一句:“那就好,今天一早醒来发现自己感冒了,我还怕会耽误录制。” “不会啊,一点都不觉得你是第一次录节目呢。” 按理说,最能解读一道菜的应当是厨师本人,奈何勤叔老实巴交到连说话都磕巴,最终也只能楚恬这个老板顶硬上。 其实她一点儿都不喜欢镜头,总觉得谁都能透过照片无限期地审视她,大合照混一混可以,私底下是连拍个影子都追着人删掉。 “可以了,楚老板,补好妆了。” “辛苦啦。” “哪里,你皮肤这么好,我粉底都省了不少。” “再夸可就当真咯。” 楚恬大大方方收下夸赞,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定在镜子上,里面的自己剑眉微扬笑眼弯弯,乌黑的长发懒懒地铺在身前。 她头发天生自然卷,孩童年少的时候总嫌弃翘起的碎发遭人逗弄,如今一股脑留长了倒是自带熨烫过的效果。 思绪悠转间,楚恬冷不丁一抬眸,果然从镜子里看到远远注视着自己的凌飞,明目张胆地倚靠在沙发上,没有一点点遮掩。 目光有一瞬间的交错。 柑园的室外拍摄早在昨天就完成了,其实他已经没有到场的理由了,可他还是来了,只不过大部分时间都花在敲手机上。 他穿的还是昨天那身风衣的打扮,敞开着拉链露出里面的白色T恤,低头的时候会有细碎的头发扫过锐利的眉峰。 楚恬正要挪开视线,却见那道身影忽而站起身来,但很快又混入到嘈杂的环境中,摘不出一点点动向。 啪! 一记响亮的拍掌声以立竿见影之势终结了所有喧嚣,导演紧接着喊了一声“全世界就位”,所有人立刻听命执行。 楚恬正叹服于纪毅的超绝掌控力,就看见本人朝着自己走过来,径直开口道:“台词调整一下,待会主持人说,你配合。” “好,听导演安排。”她麻溜应下。 “行,我现在要补几个菜品的镜头,你继续休息。” “有需要随时叫我。” 纪毅导演显然对于这种不问只服从的团队伙伴非常满意,点了点头就风风火火地回到监视器前面。 接下来的拍摄可谓是一帆风顺,不多会就到了下午茶的时间。休息区早早就堆满了外卖送来的奶茶甜品,跟昨天的一样。 楚恬也准备了一些,自然是紧扣主题的陈皮茯苓茶,虽然新市位处珠三角不算冷,但喝口热乎乎的养生茶还是会舒服很多。 “好久没碰到这么丰富的下午茶,这次的赞助商真大方。”有人抱着吃的喝的回来,顺手就拉上她围坐在一起。 因为事事有着落的周到服务,楚恬很快就跟节目组的人打成一片,闲暇时还会跟她们唠上几句嗑,氛围很是融洽。 “简直是千载难逢铁树开花,干活都格外有劲了。” “的确是难逢,我听说节目组本来没打算开新市这一期,是赞助商特别指定的。” “哪个赞助商?” “不就一个嘛,还哪个,没看到这期航拍镜头那么多啊!” 那些人左一句右一句地聊着,楚恬本来挖着最喜欢的巧克力蛋糕一口接一口往嘴里送,心肝脾肺肾冷不丁被掐了一下。 大脑涌上某种猜测。 “赞助商……为什么要指定这一期。”她下意识追问道。 “听说老板是新市人。” “哦,为家乡出力,很正常。” “应该不单单是做慈善,反正这期是独家赞助,所以播出的时候会给单独的画面宣传拍摄中用到无人机产品。” 八卦的话题还在继续,楚恬已经没了继续打听的兴趣,就连巧克力蛋糕也索然无味起来,囫囵咬了两口便咽进肚子里。 她没料到这期节目是凌飞赞助的,要是没有他砸钱,别说自己上不上得了,大概是连争取的机会都不存在。 真的是为了自己? 但天平很快又倾向另一侧,先不说家乡不家乡,单单能够在电视上宣传一波他引以为傲的无人机产品,恐怕已经值回票价了。 正当楚恬提着心脏一会上一会下的时候,手臂冷不丁被旁边的人撞了撞,一抬头才发现自己正被一圈打趣的目光包围住。 “怎,怎么了?”她发懵道。 “楚老板,叫你呢,你的外卖又到了。” 话音刚落,外卖小哥已经熟门熟路地寻到跟前,将东西往她手里一塞,便又功成身退地跨上自己的小电驴溜得无影无踪了。 楚恬不自觉地收了收紧掌心,温热的触感很快顺着指尖漫延到全身,不用查看,她就知道那是跟昨天一样的姜糖奶茶。 她的体质本来就敏感,尤其是高中迎着拂晓早起那几年,三天两头就感冒,奈何一吃药就蔫了吧唧,通常都得靠姜茶续命。 楚恬若有所思地扫视一圈,人群中已经没有了凌飞的身影,仿佛生怕自己提着东西就与他对峙,早早就躲了起来。 “楚老板,这么殷勤,男朋友啊!” “不是。”她避重就轻地回道。 “不是男朋友,那就是追求者咯,说来听听嘛!” “额……” 周围依旧穷追不舍地投来八卦的目光,正当此时手机响了起来,楚恬立刻将姜茶往桌上一搁便逃也似地离开了座位。 这就是凌飞的惯用套路,不打一声招呼就将东西强塞到对方手里,强势又果断到根本不在乎你接受不接受。 可偏偏他又对需求一击即中。 以至于她常常生出一种被穷追猛打的错觉,可等你急眼了,想要回头反击了,他又摆出一副叫你下不去手的真诚模样。 嗡嗡嗡…… 握着的手机还在震动个不停,楚恬只用余光轻轻一扫,便再也没有心思琢磨与凌飞有关的任何事了。 来电的正是楚卫东,按照辈分来说该称呼一声叔叔,前些年因为疫情撑不下去的时候,是他入伙饭店跟柑园拉了自己一把。 可凡事都有其标价,当初她给出的承诺是“旱涝保收”,盈利按比例分摊亏损自个儿承担,以此换取股份的优先回收权。 现在人家要提前撤资了。 楚恬左脚一拐推开了其中一间包厢的门,站定在窗边缓了几口气,这才划下接听键将手机贴到耳边:“东叔,找我有事?” “楚恬啊,我考虑了一下,半年还是太久了。我这个年纪了,也不求什么大富大贵,就想着安心养老。” “其实饭店的生意已经好起来了,半年是有点久,这不是考虑到柑园嘛,那边资金回笼本来是需要三到五年的。” “……” “……” 通话那头看似态度温和,实则寸步不让。楚恬周旋了好几个来回依旧徒劳无功,只得打出最后的感情牌。 “东叔,你是看着我长大的。柑园对我真的很重要,那是爷爷留给我的,我只想保全他老人家的心意。” “唉!”楚卫东迟疑了许久,最终也只抛出一句,“楚恬呐,我们还是当面聊一聊吧。” 挂断电话后,楚恬久久地站在窗边没有动,脑子里全是怎么应对这个当面聊一聊,却又只能望着前方发呆。 这不是景观最好的一间包厢,却是视野最宽阔的,从这里看出去可以将整片柑园尽收眼底,包括尽头被押在楚卫东手里的那片。 可大抵是连着两夜的绵绵细雨,玻璃上全是歪歪扭扭的水渍印子,被太阳蒸发过更是晕出一片灰蒙蒙的滤镜。 嗬! 楚恬沉沉地释出一口浊气,抬手敲了敲脑门,仿佛这样就能从感冒混沌的大脑里蹦出一二三立竿见影的办法。 其实她心里清楚,关于上节目这件事,不仅仅是寄望于能够拉动饭店的生意,也是希望能够将饭店与柑园的样子完整记录下来。 只是没想到,这个设想倒成了凌飞的手笔。 可别说是现在录制已经进入后半程,就算是刚刚签下合同的时候,她也没有余力承担违约金,而对方明显是蓄意设局。 啪! 原本的满室昏暗被头顶的吊灯驱逐了个干净,楚恬猛地回头一看,门后的凌飞就这么直直地撞入视线当中。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她厉声问道,拧紧的眉心中尽是对他偷听自己通话的猜疑与不满。 而他向来不掩饰,此时更是单刀直入:“你缺钱?” “与你无关。” “为什么不跟我说?” 仿佛终于被对方没有边界的话击溃了最后的温和,只是一个垂眸的瞬间,楚恬收起了所有粉饰太平的念头,眸光冷若冰刀。 周身是根根分明的刺。 “凌总,虽然节目是你赞助的,但片场不是,你一个外人未免太来去自如了。”她的声音冷冽而低缓,话音一落便推门离去。 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 第3章 前女友 “杀青快乐!今晚我在饭店设宴请大家吃饭。” “谢谢楚老板。”众人纷纷呼应。 “辛苦了,大家可以先休息,晚点我派车到酒店接你们。” 楚恬趁着导演宣布杀青的空隙,嚎了一嗓子,然后便拉着旁边早早待命开工的员工们忙活起来。 拍摄进度比她预想的快很多,本来以为明天还要耗一个白天做善后,现在两天出个头就完成了,拾掇拾掇就能提前恢复营业。 “陈皮瘦肉汤,大家先喝点暖暖身子……” “哇,好鲜甜啊。” “陈皮疏肝理气,加瘦肉可以提气健脾、养胃生津。而且性质平和,大家都可以多喝。” “那天拍的时候,我就想偷喝一口了。” 澄澈的琥珀蜜色汤水在巴掌大小的瓷盅内一荡一漾,那股被热气蒸腾出来的独特香气萦绕在鼻尖,瞬间就让人忍不住咽口水。 “下一道,焦香甘甜的陈皮排骨……” “清蒸海鲈鱼……” “饭后还有陈皮红豆沙,总之节目中介绍过的,今天都让大家尝一个遍,尝个够瘾。” 一盘接一盘的菜式很快就填满了餐桌,排骨口感分明却不油腻,鱼肉清甜不咸腥,惹得众人伸了一筷子又一筷子。 一期录制下来,节目组的人自然都知道楚记的菜品有多真材实料,此刻实实在在地炫进嘴里,馋虫更是被安抚得服服帖帖。 那妆发师早跟楚恬熟络了,抓住她上菜的空隙就开始打趣:“楚老板客气啊,这么多菜,可都是下足了料。” “好吃的话就多多介绍朋友过来。”她连忙笑着接话。 “必须的!我刚发了朋友圈。”不知道谁应了一句,话音未落又哎了一声,“有评论,说是几年前吃过,还手动点了个赞。”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踊跃响应。 楚恬向来对自家饭店的出品信心十足,来过的客户就没有不捧着肚子离开的,否则也不会提利润的第一步就直接抓宣传。 这些做媒体的人脉宽广自带宣传功能,比先前的口口相传肯定有效得多,说不定还能搭上别的合作资源。 作为东道主,楚恬一整晚都没沾过椅子,照顾完这桌又去惹那桌哈哈大笑,七八桌的客人愣是被她服务得周到又妥帖。 这是她擅长的场合。 只是迎来送往间总免不了觥筹交错,但今晚她是乐意的,因为这一顿饭过后就能够继续跟凌飞保持断绝来往的状态。 在某个转身摇晃的空隙,楚恬能够敏锐地感受到停留在自己身上的幽远目光,又或许不是她敏锐,只是这样的瞬间太多了。 不同于前两天的风衣打扮,今天的凌飞着了一身更正式的黑色西装,可不会让人觉得沉闷,反而在肃厉中透着几分张扬。 他说话并不多,但并不妨碍节目组的制片人在他旁边侃侃而谈,时不时还有其他人迎上来敬几杯酒。 楚恬自然也不能例外。 她浮着脚底在其他桌转了一圈,终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端起桌上的白酒酒瓶给自己满上,便诚意十足地迎向主桌的众人。 “这一杯是我敬大家的,这两天辛苦节目组各位老师,以后小店要是红火起来,那就是沾了大家的光。” “楚老板客气了,你给我们节目提供了这么好的素材跟场地,回头我们一定好好剪辑好好制作。” “那我先谢谢各位,口说无凭,这一杯我先干为敬!” 说罢,楚恬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接着还将杯子在空中倒扣一下,立刻引得满席宾客的热烈喝彩。 这么好的气氛自然不能扫兴,她立马再次端起桌上的酒瓶,不稍片刻,掌心大小的玻璃杯便立刻满上透明醇厚的液体。 下一秒! 握住酒杯的双手堪堪举起就被压回了桌面,指腹还沾着酒精溢出的清凉,触觉与温热都已抽空,大庭广众却无人察觉。 “感冒还喝这么多?” 低沉的嗓音透着某种漫不经心,然而这样掐头去尾没有称呼的一句话,在清一色的“楚老板”中间实在娴熟得过于突兀。 楚恬本来好不容易被酒意热得鼻息通常,瞬间就再次堵塞回去,连同大脑也跟着混沌了起来。 这就是她讨厌喝酒的原因,一上头就免不了丑态百出。所以她最高兴自己喝酒从来不上脸,推杯换盏中总能给人以乐在其中的错觉。 但她此时倒宁愿上脸。 这样她就能大摇大摆地糊弄过所有人,尤其是旁边不知哪个不识时务的追问:“凌总,跟楚老板认识啊?” “老邻居。” “前女友。” 楚恬耳聪嘴快地抢答成功,奈何浓稠的醉意已经发作到嗓子,偏偏另一个回答铿锵有力得过分,竟生生压过了她的声音。 一如既往地强势。 若说她的回答中规中矩得一览而尽,那么凌飞就答案就是投在沙漠上的地雷,嘭地炸出一阵沙尘风暴,迷得谁都睁不开眼。 电光火石间,她甚至怀疑他就是故意的,故意反击自己昨天在包厢给的那么一刺,所以才在众目睽睽之下掰开这段陈旧的关系。 还是同场出现了三天后的散伙宴上。 看客们也相当给面子,当即开启了静音模式。全场一片鸦默雀静,唯有两两随便配对的眼神在交错中发出滋滋火光。 少顷,楚恬终于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她向来能够一把就将自己推上场:“嗨,说起来,都好多年没有联系了。” 她故意将语气拖得绵长又感慨,仿佛此去经年,所谓的旧情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事,如今只不过是被不经意地翻了出来。 众人只见过她爽朗明快的一面,自然不疑有它。更何况另一个当事人已经另谋话题,丝毫没有继续深入的意思。 “能碰上就是缘分嘛。”不识时务的终于想起来打个圆场。 宴席很快恢复热闹。 但效果立竿见影,且不论这个“前女友”到底怎么个“前”法,但座上宾要念旧情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宴席的后半场再没有一个人敢劝酒,那杯酒被楚恬夺回来又绕场转了一圈,愣是只受了点皮肉伤。 “老板,今晚喝了这么多久,真的不用送你回家?” “没事,我再歇两分钟,确定节目组的人都送到酒店了就走。” “其他门窗都锁好了,你记得锁大门哦。” “知道啦,赶紧下班!” 楚恬半个身体的重量都抵在椅背上,口齿清晰地跟伙计们逐一道别,又挥了挥手催促他们安心离开。 节目组的人已经全部散清,她缓了缓神掏出手机,朋友圈已经被千篇一律的图文刷了屏,都是给她捧场跟宣传饭店的。 她百无聊赖地上下划动着指尖,很快就索然无味地将手机塞回口袋,出神了片刻,撑着椅背站起身来。 哗啦啦! 一股拉力猛地拽向卷闸,门页一节一节地铺开成一道屏障,金属互相碰撞与摩擦,清脆的声响回荡在空阔的停车平地。 楚恬蹲下身来锁门。夜风忽而变得汹涌,卷起她的发梢全糊到脸上,纤细的身躯蜷缩在地上更显得寒风的威力不可抵挡。 她维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 不多会。 一抹虚无的温热划过脸颊,楚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站起身,还是让对方成功拨开了她纷飞的长发,视野瞬间清晰。 两人的距离骤然拉近,近得她能够看见对方笼罩在夜色下的幽深眼眸,看到那里往深处又沉了一沉,却依旧深不见底。 “你喝了很多酒。”他低声说道。 “所以呢?”她反问回去。 “我送你回家。” “不必了,我家很近,步行只要四分钟。” 楚恬刻意将时间描述得精确,仿佛这是对方并不知晓的陌生事,仿佛那条沿河小径从来没映过两人并肩齐行的影子。 倔强的对峙中。 她瞥向左前方的角落,地上的烟头闪烁着明亮的红色光芒,可惜只一眨眼的功夫就转为奄奄一息并迅速走向湮灭。 刚刚的宴席上,那么多人前赴后继愣是送不出一根烟,哪曾想对方在散席一个人待着就能犯起烟瘾来。 风很快也静止下来。 鼻息交错中,楚恬能够清晰地闻到漫延在空气中的酒气,分不清到底是自己的还是对方的,唯一可知的是它浓重到呛人。 凌飞是从小城市一步步厮杀出去的,纵使今晚被奉为无可争议的上宾,在酒席上依旧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拂掉谁的面子的。 他的性格也不允许他这么做。 这点一时三刻的虚荣与被迎合,一丝一毫都撼动不了事业版图在他心中的崇高地位,理性从来都强势地占据着唯一主导。 思及此处,楚恬猛地偏过头去,胸膛的起伏让她轻易地攫取到外界的空气,大脑在寒意的入侵下迅速清醒起来。 凌飞却并不放过她,上一秒刚刚察觉她的意图,下一秒就横腰一揽将她的呼吸埋进自己的怀抱,容不得半分拒绝。 “阿恬,你当真要跟我生分?” 他的声音噙着一抹颤抖,生怕对方领会得不够真切,又急不可耐地将指尖抚上她裸露的脖颈,彷佛从席间到现在早已忍无可忍。 耳后的肌肤被触及。 楚恬不受控制地一颤,抵在凌飞胸膛的手掌瞬间无法动弹,惹得对方得逞地笑出了声,洒下来的呼吸瞬间更加滚烫。 “阿恬,我们不要怄气了好不好!”他的声音极尽温柔。 “为什么搞出这么多动静?” “……” “劝退与我喝酒的人、送姜茶、赞助节目、给柑园航拍,就连导演都恰到好处的高效又对我性子。” 楚恬一样一样地数着,桩桩件件,霎时间竟分不清究竟是在清点罪状,还是再一次沦为凌飞的说客。 她安分地埋在他的胸膛,翻飞的西装领口拦截了寒风的呼啸,与此同时也遮住了所有的光线,目之所及一片漆黑。 她缓缓闭上双眼:“为什么这么做?” “为你,需要理由吗?” “我问,为什么这么做?”她的声音强硬了几分。 “……”他沉默了下来。 “我来替你回答好了,因为你能待在新市的时间不多,因为你明天就要回南城,因为公司的事情永远都是最重要的。” 随着话音落尽,横在中间的手臂一用力,楚恬成功从凌飞的怀抱挣脱出来,绷直了伸长的胳膊将两人抵在不能靠近的距离。 可对方的态度同样强势,宽厚的大手紧紧攥住她未逃离的左手,就锁在胸膛的位置,心跳贴着单薄的衬衫畅通无阻地传递着。 一下又一下。 一连串的动作叫他往后踉跄了几步,但他又固执地锚定回原位,垂着醉醺醺的眼眸一副立定挨打的乖觉样。 这些年凌飞始终宣称自己有女朋友,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的强势在这段关系中起决定作用,今晚的“前女友”已是罕见的让步。 可楚恬同样清楚这是他的伎俩之一,正如此刻被他紧紧攥住的手,换作从前,她早就使劲拽出来再狠狠甩到他身上。 接着他就能够理直气壮地耍赖,装疼装受伤,逮住她心软的豁口长驱直入,而这恰恰是她最无法接受的……手段。 她知道他对自己很好,可一旦确定里面掺了杂质,就等同于确定它可以随时撤回。那么好不好就不重要了,至少于她而言就是。 况且栽过跟头就该学聪明。 “凌飞,”她冷冷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梗直脖子逼迫自己直视对方,“如果你只能在富余的时候爱我一下,那我也没这么不值钱。” 话毕,她转身离去,不给他一点点纠缠的机会。 第4章 对不上 暮春的空气在潮湿中自带着一股凉意,不过是探出胳膊拢一拢被子的功夫,楚恬一个哆嗦愣是连打了三四个喷嚏。 阿嚏! 她睁开惺忪的睡眼,果不其然看见被吹得胡乱飘舞的窗帘,本来只打算开窗透一会会气,哪曾想昨晚洗完澡倒头就栽床上了。 嘶-嘶- 楚恬卖力地吸了两下鼻子,确定没有鼻涕横飞的征兆,这才狠心挣脱与被子的缠绵,趿拉着拖鞋走到窗前。 卧室的布局坐西朝东又正对着路边,清晨的阳光能够畅通无阻地洒进来,尘埃浮悬在半空中瞬间被照得颗粒分明。 她伸手抓住窗帘的一角,外面的光景便无所遁形,每逢入夜就排得满满当当的车辆,此时已经连不出成形的队列。 至于那辆不打眼的黑色大众…… 在短暂地占据过她家门前半个空位后,已经如期没了踪影,仿佛它也不过是跟着节目组骤来骤去的其中一员。 唯有零星的碎叶蜷缩在地面。 堪堪苏醒的意志总是分外薄弱,更何况还有酒精的加持,一不留神就被某些陈旧记忆钻了空子。 楚恬不可自抑地想起,当初凌飞提着行李搬过来的时候,自己也是这样躲在窗边偷看,只不过现在是清晨,当时是深夜。 少年在抽条拔节的阶段难免清瘦些,却不羸弱。麻袋大小的东西鼓囊囊地坠在他手上,纵使被路灯拉长了影子也不见摇摆。 他穿着一身纯黑的短袖与长裤,本可以淹没在盛夏的夜色中,偏又因为目光直勾勾地锚定某个方向而将自己完全暴露。 凌厉,却不见白天的傲气。 确切来说,是白天报道入学时在荣誉墙上看到的一张照片,作为本校直升高中部的优秀学生代表,那年凌飞才十六岁。 当时楚恬一眼就认出,照片上的人正是逢年过节必到隔壁陈奶奶家吃闭门羹的哥哥,他妈妈就是陈奶奶常年挂在嘴边的女儿。 彼时陈奶奶已经去世一月有余。 兴许是阿姨在门口折腾得有点久,凌飞拎着东西直接一个跨步上前,没一会就将院门推开,不一会又推开了里面的第二道门。 那已经是十四年前的事情,再次回想起来,清晰的只有被撕掉门神春贴后光秃秃的大门,以及铁门撞在墙上荡开的寂寥动静。 滴滴滴! 闹钟准时响起,楚恬在思绪回拢中一不留神猛吸了一口气,瞬间被清晨的清冽空气灌了个满腔满肺,整个人都醒了过来。 她略略一顿,便转身洗漱出门去了。 闹哄哄的拍摄团队离场后,临时腾挪出来的大片空地再次填满了桌椅,餐馆重新恢复了往日的秩序。 已经八点半过后,正是要开始准备午市的时间,容姨带着伙计们一间包厢接着一间包厢地收拾着,勤叔也在洗菜备菜。 楚恬一时竟有些插不上手。 余光不经意扫过门口的小黑板,上面还写着停市拍摄的公告,只是经过一夜的雾气侵袭,粉末堆叠出来的笔记已经坨成一片片。 她随手抄起一块抹布,正打算用粉笔刷蹭过一遍后彻底擦干净,却发现上面的笔画有被人反复描摹过的痕迹。 写字的人大抵手不太稳,笔触乍看短且有力,实则常常一笔岔出了界,不免给人一种修补失败的割裂感。 楚恬不自觉地回头一看,原本丢在角落的烟头已经没了踪影,只剩大片的粗糙砂石铺开在那里,延伸向整片的停车空地。 尼古丁的味道还似有若无地残留着,叫人忍不住猜测,那烟头到底是昨晚就已经被捡走,还是一大早才被伙计扫进垃圾桶。 “老板,来这么早,不多睡会?” “……” “老板!老板?发什么呆啊!” “……” 大脑后知后觉地接受耳朵传来的信息,楚恬愣是卡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一扭头就对上容姨噙着几分揶揄的脸。 昨晚凌飞在杀青宴上那句“前女友”无疑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不仅仅是来了又去的节目组,恐怕餐馆里的人都传遍了。 不管是她还是他,都不曾公开这段旧日的关系,最初是碍于学业,后来是家里的变故,再后来两人都去了南城上大学或工作。 在村里大多数人眼里,凌飞大抵就是随着大人暂住过两年的某家亲戚小孩,实在没有特意回来声明一趟的必要。 或许这就是预告。 开始的时机不对,后面就很难再对得上。 楚恬没有理会容姨探究的目光,丝滑地切换到另一个话题:“要不,我们在这里弄一个室外广告吧。” 她伸手比划了一下眼前的大白墙,一副已经深思熟虑的模样,又平移了半圈以此表达要让路人经过都能看到的效果。 “可以啊!”容姨一眨眼就被带偏了,还配合地跑到大门口实地考察起来,“老板,这得整面墙都填满才能看清楚啊!” “那喷绘布起码三四米长,也不知道好不好印刷。” “直接问导演呗。”容姨不假思索地接道。 闻言,楚恬垂下两条比划了半天的胳膊,思绪转入另一个问题。她不确定纪毅跟凌飞是什么交情,搞不好绕了半天又绕了回去。 然而这是无法避免的事情。 兴许是脱离了凌飞在眼前的干扰,她没有条件反射就否决容姨的建议,脑回路反而无缝连接到“该干嘛干嘛”的频道。 问一问怎么也高效过自己瞎折腾白耽误功夫,况且东西提前摆出来,总得跟节目组的人过一遍宣传期的配合问题。 少间。 楚恬扭头将视线落回小黑板上,啪地一声将手里的抹布呼上去,粉的黄的蓝的色彩顿时混作一团,不稍几下就面目全非了。 “行,我今天就问。”她干脆利落地丢下这句话,同时将抹布也丢到容姨手里,转身钻进收银台收拾整理起来。 大概是休市了两三天的缘故,今天的客人格外多。直到下午四点半,趁着晚市还没开始的空隙,楚恬才执行这项任务。 过程很顺利,她刚刚起了个头,纪毅就一口答应会提供素材,只是考虑到宣传步调的一致必须由她统筹物料。 对此,她没有异议,直接将伙计量好的尺寸发过去,两人便敲定了周一下午两点半在南城广场的一家咖啡店碰面。 “今天的……” “行,就这样……” “……” 低低的说话声混杂在脚步声中,叫人不得不另外岔出一条神经,尤其是散会与下班撞在一起,人流瞬间分出顺逆两拨。 咔嗒! 凌飞左手捧着电脑,右手垫着文件夹,大步流星地朝着走廊末端的办公室走去,一推开门就看见优哉游哉坐在沙发上的人。 只不过短暂地离开两三天,今天的会议就直接从早上排到了下午,这会随便抬一抬脖子都要怀疑整个人会不会就此散架。 “又躲起来不开会。” 他目不斜接地往里走,又马不停蹄地翻看桌上的新文件,却丝毫不耽误嘴上控诉明明赶回公司又爽约了会议的合伙人温荣。 作为大学没毕业就一起创业的拍档,温荣丝毫没有被唬住,又仗着自己包揽了公司跑业务的活儿,连屁股都没有挪正一厘米。 “你可别冤枉人,我是在回复消息。” “那回你办公室慢慢回复,别赖在我这儿。” “那你可别后悔噢!”见对方直接下逐客令如此嚣张,温荣故意拿起腔调,说完了还作势从沙发上站起身来。 嗯? 凌飞当即一挑眉,也顾不上神经的酸痛,猛地一抬脖颈,两只眼睛精准地锚定在温荣晃悠上来的手机屏幕上。 “在回复谁的消息?”他径直问道。 “纪毅啊。” 说起来,他还没来得及好好谢一谢,要不是温荣认识在影视圈的纪毅,他还真不知道楚恬为了上这档节目忙得团团转。 他撂下手里敲键盘的动作,正儿八经地迎上温荣的视线,却实在没有闲情听对方拐弯抹角,便直接开口道:“说重点。” “你家小丫头,刚刚主动联系纪毅了,说是想在自家餐馆外面做一个室外广告,问问有没有能够用得上的素材。” “然后呢?” “然后就是,她们约了下周一两点半,在南城广场咖啡店。”说完,温荣打了个响指,恨不得当即就开启探讨主动出击的方案。 倒是作为当事人的凌飞慢了半拍,像是没有听清楚一般,沉着声音又复述了一遍:“你是说,她主动联系的?” “是啊,人家大大方方地问,我隔空亲自指导了一下纪毅,三两下就把人约过来了。” “……” “凌总,三百万砸下去,还是能听个响的。” “……” 他没有打断温荣洋洋得意的邀功,这话也没错,这笔钱名义上是公司赞助的节目组,实际上单纯是他的个人支出。 响不响的也并不是他的首要目的,在他的概念里,他的资产从来都有楚恬的一部分,不管她有没有开口跟自己要。 这两年,她将全部心思都放在楚爷爷留下的餐馆与柑园上面,这些他是知道的,不知道的是柑园早就有一部分不属于楚家了。 凌飞漫无目的地想着,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他眸光一转,落在了电脑显示器旁边的相框,朦胧的月色投映在乡间的小径上,拉长的影子只看得见大致的轮廓。 那是他第一次偷拍的照片。 也只成功了这一次。 其实楚恬笑起来很好看,尤其是微微扬起的眼角,会给人一种春风拂面的明媚,不自觉就会看得忘记了挪开视线。 思绪游离间,凌飞莫名想起刚刚结束为期不足三天的拍摄,即便要不断背词来缓解压力,但她已经能够从容地面对镜头了。 那些被追着删照片的大脑,仿佛只是他的臆想。 咔哒! 伴随着清脆的关门声,偌大的办公室重新回归寂静,以及温荣离开前半真不假抛下的一句话:“兄弟,该改改策略了。” 南城的春天总是阴晴不定的,尤其是迷蒙细雨一下就是断断续续的从早到晚,能够叫人一整天都抓不住一丁点太阳。 “如果你只能在富余的时候……” 凌飞兀地想起昨晚的这句话,跟楚恬对峙不被刺几下是不可能的事情,她向来犟,却只对他犟,某种程度也算一种隐密的特权。 可这次,似乎不一样。 又或许很久以前就不一样了。 他抬头想望向窗外,迎头盖下的只有满室的昏暗,只有电脑屏幕尚且发散着幽幽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