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别碰瓷,小心太子妃物理超度》 第1章 于火光中重生 痛。 蚀骨焚心,仿佛每一寸肌肤都在火焰中嘶鸣。 楚惜月最后的意识,被漫天血色和刺骨的寒冷紧紧包裹。 她记得自己是如何拖着残破的身子,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点燃了怀安侯府埋藏的火油。 她也记得谢穆淮——那个曾口口声声说爱她,却亲手将她推入深渊的男人。 还有她那“好妹妹”楚朝夕,躲在谢穆淮身后,嘴角那抹藏不住的、胜利者的笑意。 恨意如藤蔓般缠绕着她即将消散的魂魄,不甘、愤怒、凄凉,交织成最后的力量。 她楚惜月,曾是相府嫡女,京城最耀眼的明珠。父亲权倾朝野,母亲家财万贯,兄长战功赫赫,姑姑母仪天下。她自己也才情出众,与怀安侯谢穆淮自幼定亲,曾是人人称羡的一对。 可这一切,从楚朝夕落水醒来后,就全变了。 楚朝夕变得“活泼”“有趣”,总能说出些新奇词句,拿出些从未见过的玩意儿。不知不觉间,父亲的目光转向她,下人的奉承围绕她,连谢穆淮……看她的眼神也渐渐不同。 而楚惜月的运势却一落千丈。诗词被指抄袭,铺子接连亏空,无意冲撞贵人,名声一点点败坏。 直到楚家被诬谋反,父亲入狱,兄长生死不明,姑姑被禁。 谢穆淮明面上为了保她,依约娶她,却又在同日迎娶楚朝夕,甚至排场远胜于她。 多么讽刺。 在侯府的日子,是她一生的噩梦。楚朝夕表面温婉,背地里却百般折辱。谢穆淮冷眼旁观,偶尔流露的愧疚,也很快被楚朝夕的眼泪和那诡异的“系统”所抹去。 她终于明白,这是一场处心积虑的掠夺。楚朝夕在偷走她的一切——气运、亲情、爱情,乃至生命。 楚惜月望着那小小的一方天地笑出了声,笑声凄厉,血染衣襟。 “谢穆淮,楚朝夕……你们以为,这就结束了吗?” “我楚惜月便是化作厉鬼,也要日日夜夜缠着你们,要你们血债血偿,要这怀安侯府——鸡犬不留!” 她记得她在临时前捏碎玉镯,引爆所有机关。 火光冲天,哭喊四起。 她在烈焰中闭上眼,却久违的感到解脱。 ……值了。 …… 混沌,无边的混沌。 灵魂如浮萍漂泊,无依无靠。 恍惚间,似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唤她:“月儿!守住灵台!莫要散去!” 是……师父?林琅师父? 她想回应,却发不出声。只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她猛地向下拉扯—— …… “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撕扯着喉咙,带来真实的痛感。 楚惜月猛地睁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顶素青帐幔,空气中飘着淡淡的皂角香,夹杂着一丝药味。 她没死? 不,她确实死了。那焚身之痛,灵魂剥离的感觉,真实得不容置疑。 她艰难转头,打量四周。房间狭小简陋,一桌一椅一柜,身下是硬板床。这不是她的闺房,也不是侯府的牢笼。 这是哪? 她试图起身,却浑身酸软,连抬手都费力。 这身体……陌生得很。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一个穿淡粉宫装的小宫女端水进来,见她醒来,先是一愣,随即撇撇嘴,语气轻慢:“哟,醒了?命可真大,掉进太液池淹了那么久都没死成。” 太液池?宫里? 楚惜月心头一震,面上却不露声色。她沙哑开口:“这里是……” “东宫偏殿的杂役房呗。”小宫女把水盆往桌上一墩,水花溅出,“小惜,你是不是真淹傻了?连自己是谁、在哪儿当差都忘了?赶紧起来干活!太子殿下虽仁厚,可东宫不养闲人!” 小惜? 借尸还魂…… “还愣着干嘛?难不成要我伺候你洗脸?”小宫女见她不动,语气更不耐烦。 楚惜月压下心中惊涛,勉强下床。脚步虚浮,险些摔倒。她走到盆边,水面倒映出一张陌生的脸——约莫十四五岁,面容清秀却苍白,嘴唇干裂,眼里无神。 一股巨大的荒谬涌上心头。 她掬起冷水洗脸,冰凉触感让混乱的头脑清醒几分。 外面忽然传来恭敬的问安:“太子殿下金安。” 一道颀长冷峻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挡住门外大半光线。 小宫女吓得跪地发抖。 楚惜月抬头望去。 逆光中,那人身着玄色龙纹锦袍,身姿挺拔,威压迫人。 当朝太子,李宸煜。 她的心猛地一颤。 是他。 李宸煜并非皇后姑姑亲生,是皇室与楚家之间的秘密,但名义上,她总得唤他一声“堂兄”。 他为何会来?屈尊降贵的来这偏远的杂役房?这于理不合。 李宸煜的目光扫过跪地的宫女,最终落在楚惜月身上。那目光锐利如刀,带着审视,与一丝极淡的探究。 “没死?”他声音低沉,毫无情绪,却压得人喘不过气。 楚惜月回神,连忙跪下,哑声道:“……叩见太子殿下。” 她垂首,避开他的视线。 脚步声渐近。 昂贵的云纹靴停在她眼前,她能感受到他居高临下的目光,一寸寸掠过她的发顶、脖颈、脊背…… 空气凝滞,呼吸都变得艰难。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语气依旧冰冷:“既没死,就好生养着。东宫,不缺一口饭吃。” 说罢,他转身离去,仿佛真的只是来确认一个宫女的生死。 直到那威压彻底消失,楚惜月才松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在那短暂的对视中,她看到李宸煜眼底比以往更深的阴郁与……死寂。仿佛世间再无什么能触动他。 莫名的直觉,让她觉得这似乎于她的死有关。 但她很快压下念头,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小宫女战战兢兢地爬起来,想到太子那句“好生养着”,也不敢再催她,自顾出去了。 夜深人静,楚惜月躺在冰冷的床上,心绪难平。直到月至中天时,胸口忽然传来一阵剧痛,随即蔓延全身。身体如坠冰窖,楚惜月脸色惨白,闷哼一声,不敢发出太大的响动,只能牢牢攥紧破旧的被子,咬牙将声音咽下。 此时一道几乎透明的虚影穿墙而入,飘至床边。 “师父……”楚惜月艰难的看向她。 林琅的魂体似乎有些虚弱,她快速将一道微光符咒打入楚惜月体内,楚惜月才感到痛楚稍缓。 “月儿,听着,时间不多。”林琅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疲惫而沉重,“这具身体是为师以梅花为骨、雪莲为体,依这小宫女的模样所造。但你魂魄不稳,难以融合,肉身难以持久。若想活命,唯有一法。” “什么法子?”楚惜月捂着胸口急切地问。 “你需要阳气。”林琅轻叹,声音渐弱,“你命格特殊,唯有两人的阳气能救你。” 她顿了顿,吐出两个名字: “谢穆淮,或者,李宸煜。” 楚惜月心头一紧,还未开口,林琅的影子已越来越淡,最后深深看她一眼,逐渐消散。 “月儿,活下去。” 第2章 十八学士 得益于李宸煜那句轻描淡写的话,楚惜月休息了一日。 翌日,她刚走出下人的院子,远远就瞧见两人抬着一具白布盖着的尸体从李宸煜的院子里出来。 她心里一惊,再瞧周围的却却是一副见惯了的样子,心中便有了数,不动声色地问身边的小宫女春梨,“这是第几个了?” 春梨低着头不敢看,小声说:“你少说两句吧,这几日殿下心情不好,再说,当心下个到你!” 楚惜月却并不怕,趁着尸体从这边过的时候扫了一眼,只见那女子的脸上满是划痕,死得叫人心惊。 春梨怕得很,不敢多看一眼,拉着她就赶紧走了。 回到下人的院子里,春梨还在喝水压惊,一道尖锐的声音就从外面传来,“你们两个,在这里偷什么懒!” 楚惜月回头,见一大丫鬟打扮的人一撩起门帘跨步进来,还未看清来人的长相就先听她道:“哟,又给吓着了?最近想借机爬殿下床的人不少,你们也收着点心思吧。” “春杏姐姐......”春梨下意识往楚惜月面前走了一步,春杏瞪了她一眼,绕开她直直地看着楚惜月,嘴角带着嘲讽的笑意,“听说有人前两日在太液池跳舞,想引起殿下注意,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把自己栽进湖里了?” 楚惜月噎住,她也没想到这个身份是这么个死法。 “那又如何?”看着春杏得意的样子,她轻笑一声,看向春杏,“春杏姐姐这么关心我,是不是听到昨日殿下来看过我,春杏姐姐不高兴了,想让我教你跳舞?你也想去试试?” “你!”春杏没想到她这般直白地戳破她的想法,气得脸都红了,可刚吐出一个字,又被楚惜月冷声打断:“可是,你有什么资格不高兴?难不成,你有这个心思,那春杏姐姐可要小心了,别成为下一个被抬出来的。” 春杏被气得说不出话,不知她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话了,气得要动手打人。 但她的手还未落下,一道严肃的女声就响起。 “春杏。” 春杏咬咬牙,放下了手。 楚惜月向门外看去,只见东宫的管事姑姑冯姑姑站在门外,也不知瞧了多久。 “倒是伶牙俐齿。”冯姑姑走进来,用目光将楚惜月上下扫视了一番。她向来习惯板着脸,就连替李宸煜杀人都是面不改色,东宫的人自然都怕她。 “冯姑姑,这小丫头不服管教!”春杏仗着在冯姑姑身边待的时间长,凑上去先告状。 反而楚惜月却并不急着争辩,她看着冯姑姑,语气中多了几分柔和,她低下头行礼,轻声道:“冯姑姑。” 但若可以,她更想同以前在相府时那般,喊她“奶娘”。 冯姑姑瞧着眼前这个瘦小的丫头,心里有些奇怪她何时变得如此伶牙俐齿,倒像是...... 不过冯姑姑没有放任自己想下去,只是看了眼春杏,“叫你找人替秋画的活,你找到了?” “诺,就她吧。”春杏看了眼楚惜月,脸上闪过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她好像厉害的很,去照料几盆花草想来也不在话下。” 这本来就是个有些费力不讨好的差事,没人想去,春杏要强行按在她头上,也没人敢说什么。 冯姑姑瞧了楚惜月一眼,“你会照料花草?” 楚惜月连忙答道:“会一些。” 冯姑姑也不再多问,只是微微颔首:“你去暖房里照料那几盆‘十八学士’晚上拿去给太子殿下过目。” 她说完便走了。 春杏嘲讽的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见两人都走了,旁边大气都不敢出的春梨才狠狠喘了两口气,拉着她说:“你没事吧?!你哪里会照料花草啊,你知道那几盆从南边新贡来的‘十八学士’茶花有多金贵吗?若是养坏了,你几条命够赔啊?”楚惜月笑笑,拍了拍春梨的手示意她放心,倒也没说什么就过去了。 出去时便听春杏同另外一个宫女在窃窃私语:“春杏姐姐,让她去?要是她把花弄坏了......” “弄坏了自然是她的过错,与我们有何干,那花总是要人照料的,不是你就是我,不如让她去。”春杏的声音带着几分不屑,又小声补了一句:“要是想死,成全她就是。” 楚惜月只当没听见她们的话,往暖房里去了。 暖房内,那五盆“十八学士”茶花果然状态不佳,叶片微微发蔫,花苞也显得有些无精打采,显然是照料不得法,加之近日天气变化所致。这对于楚惜月来说,并非难事。 在相府时,这是她最爱的花,院子里种了十几株都是她亲自照料。 楚惜月从容地侍弄着手中的花。 不知冯姑姑思来想去不放心,特意过来查看。恰好将她熟练侍弄花木的一幕尽收眼底。 只见她对那几盆娇贵茶花的习性似乎极为了解,处理方式甚至比之前专管此事的秋画还要老道,丝毫没有半分怕将这花弄坏了的局促感。 这通身的气派和娴熟的手法…… 楚惜月感觉到身后的目光,停下动作,转过身,见到是冯姑姑,立刻垂下眼睑,恢复了恭顺的模样:“冯姑姑。” 冯姑姑走上前去,仔细看了看那几盆明显精神了些的茶花,语气缓和了不少,甚至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你懂这些?” “回姑姑,略知一二。”楚惜月低声回答。 “嗯。”冯姑姑点点头,“那你将这花照料好了,晚上选一盆开得最艳的,送到殿下房里去。” 说到此处,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好心提醒道:“近日殿下常睹物思人,你去了后,不要多嘴。” “是。”楚惜月恭敬的应了一声,心中却疑惑。 李宸煜睹物思人?他在思谁? 楚惜月摇了摇头不再多想,毕竟好不容易有了接近李宸煜的机会,她得好好把握时机,狠狠地吸他的阳气。 入夜之后,楚惜月选了一盆开得最艳的往李宸煜书房里去。 书房内灯火通明,李宸煜似乎还在处理政务。他挺拔的身影被灯光投射在窗纸上,偶尔传来一两声压抑的咳嗽。 楚惜月的心跳得飞快。她拢了拢单薄的宫装,一点点地向书房正门挪动。越是靠近,越是能感受到从那扇门扉缝隙中渗透出的、令人舒适的暖意——那并非寻常温度,而是她本能渴求的阳气。 她假装低头打理花朵,实则全力运转起林琅刻在她脑海里的那段晦涩艰难的引气口诀。 一丝极细微、却无比精纯温暖的气流,缓缓地被牵引过来,融入她的体内。 刹那间,如同久旱逢甘霖,灵魂仿佛被温水包裹,舒适得让她几乎喟叹出声。 然而,就在她沉浸在这短暂的舒适中时—— “吱呀——” 书房的门毫无征兆地从里面被猛地拉开! 李宸煜的身影毫无预兆地出现在门口,距离她不过几步之遥。 一身玄色的衣服上缀着白花,没由来的给他添上一层哀意。 但他眼神锐利如鹰隼,直直地锁定了她。 “你,在做什么?”李宸煜的声音比这夜风更冷,带着不容错辨的审视和怀疑。 楚惜月心虚得很,连忙低头:“奴婢前来送花,见殿下操劳,便在殿外候着。” 她的声音沙哑微弱,带着病后的气虚,听起来倒真有几分关切之意。 李宸煜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冷冷地俯视着她。那目光仿佛具有穿透力,要将她从里到外看个透彻。 第3章 没死 空气仿佛凝固了。 李宸煜的目光如冰锥般刺在楚惜月身上,她死死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生怕被他发现什么。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名内侍躬身上前,在廊下停步,声音带着几分谨慎: “殿下,怀安侯谢穆淮求见,说是有要事相商。” 谢穆淮! 这个名字如同惊雷,在楚惜月脑海中炸开。她浑身一僵,捧着花盆的手指下意识收紧,指节瞬间泛白。这一刻,刻骨恨意汹涌而上。 是他。 曾经她心甘情愿的为他做好一切,才有了他如今的辉煌,而他却转头同楚朝夕一起将她踩在脚下,折磨致死。 李宸煜似乎也对谢穆淮突如其来的拜访感到一丝意外,他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目光却仍未从楚惜月身上移开。他看着她骤然绷紧的身躯和微微颤抖的手指,神色晦暗。 “让他去偏厅等候。”李宸煜的声音依旧冷淡,听不出情绪。 “是。”内侍领命退下。 李宸煜打量着楚惜月,扫了一眼她怀中那盆开得正艳的“十八学士”,语气平淡:“花放下,你可以退下了。” “是,奴婢告退。”楚惜月如蒙大赦,连忙将花盆轻轻放在门边的矮几上,几乎是逃也似地躬身退下。 她沿着回廊快步离开,即将拐入通往杂役房的小径时,另一头,一道熟悉的身影蓦的撞入她的眼中。 月青色锦袍勾勒出挺拔的身姿,面容俊朗依旧,只是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郁与憔悴。 正是谢穆淮。 楚惜月的心跳骤停了一瞬,她立刻侧身避让到廊柱旁,深深低下头,缩在宽大袖口里的手却牢牢攥紧。 脚步声渐近。 谢穆淮似乎心事重重,并未留意到路边一个卑微的宫女。然而,就在他与她擦肩而过的刹那,一阵夜风拂过,卷起楚惜月身上极淡的、若有似无的……一丝熟悉的气息。 谢穆淮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他倏然转头,直直看向廊柱旁那个低眉顺眼、身形瘦小的宫女。心里忽的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骤然掀起的波澜。 楚惜月能感觉到那道灼热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却只觉得恶心。 但他不可能认出她,她现在完全是另一张脸,另一副身躯。 时间仿佛被拉长。谢穆淮盯着她看了足足三息,那目光仿佛要穿透这具陌生的皮囊,直抵灵魂深处。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为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带着痛苦和自嘲的叹息。 是错觉吧……惜月已经死了,是他亲眼所见,是他……亲手所逼。 他终究什么也没问,收回目光,带着更沉重的脚步,跟着内侍继续走向偏厅。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楚惜月才敢缓缓吐出一口气。 刚才那一瞬间,谢穆淮的眼神……那不是看一个陌生宫女的眼神。那是她曾经再熟悉不过的眼神,甚至有一丝……她不敢深想的、残存的悸动? 难道,他真的察觉到了什么? 而更让她心神不宁的是,谢穆淮为何会深夜来访东宫?他与李宸煜,何时有了需要深夜密谈的“要事”? 楚惜月看向他离开的方向,转身,却没有朝着杂役的院子过去,而是借着廊柱和夜色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朝着偏厅的方向挪去。 她知道偏厅侧面有一扇用于通风换气的菱花格窗,窗外种着一丛茂密的翠竹,以前来东宫她就喜欢躲在那里听李宸煜挨训,从没被发现过。 先响起的是李宸煜听不出喜怒的声音:“怀安侯深夜来访,所为何事?” 片刻沉默后,是谢穆淮沙哑而疲惫的声音:“殿下,臣……今日前来,是想请殿下,借臣东宫暗卫,再查一查怀安侯府失火一事。” 李宸煜的声音依旧平淡:“此案宗人府已有定论,楚氏惜月心怀怨怼,纵火自焚,证据确凿。侯爷还想查什么?” “不!不是那样!”谢穆淮的声音陡然激动起来,带着难以抑制的痛苦,“惜月她……她绝不会如此……她一定是被人所害!” 李宸煜似乎并未被打动,语气甚至带上一丝嘲讽:“哦?侯爷如今倒想起替她鸣冤了?” 他像是被刺到了痛处,如同抽干了力气,声音瞬间低了下去,带着几分颤抖:“我知道……我知道……都是我的错……” “可是殿下!她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还要被安上骂名!”谢穆淮的声音激动起来,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哽咽:“还请殿下……看在往日的情谊,不要让她死后再受人口舌。” 李宸煜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语气微妙地缓和了一丝,却透出更深的寒意:“你不配同我说情谊二字。”他的声音里有一丝快要抑制不住的怒意,随后又深吸了一口气,“即便查出真相,惜月也已无法复生。” 房间里疏忽安静了下来,只有燃烧的火烛,时不时发出一两点声响。 “我......我很想她。”谢穆淮的声音很低,带着几分颤抖。 李宸煜嗤笑一声:“说起这个,令夫人楚朝夕……听闻大火那日她也受了惊吓,如今身体可好些了?” 楚惜月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楚朝夕……没死?! “没死。”谢穆淮似乎平复下来一些,“她……当日虽离爆炸中心颇近,受了些皮外伤和惊吓,但……但恢复得极快,不过旬日便已行动如常,连太医都称奇,说是……福大命大。” 福大命大?楚惜月心中寒意更盛。那场爆炸的威力她最清楚,楚朝夕离得那么近,绝无可能只是“皮外伤”!这诡异的恢复速度……定然是那个系统在作祟! 李宸煜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缓缓道:“福大命大……确实。不过,本宫倒是听闻另一件奇事。侯爷可知,近几日京中几位曾与楚二小姐有过龃龉的官家女眷,皆接连病倒,症状古怪,药石罔效。而她们家中……似乎都或多或少,得了一些意想不到的‘好处’。” 谢穆淮沉默了。 “不过侯府的家事,孤不过问。” 在外听着他们对话的楚惜月只觉得心头都在发颤。 没死……居然没死…… 良久,她低声冷笑一声。 既然没死,那她必与他们不死不休。 后面他们再说了什么,楚惜月已经听不清了,她满脑子只想着要如何解决掉楚朝夕和她那个妖物系统,以至于回过神来时,谢穆淮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楚惜月放轻了呼吸,也准备离开,一转身却听见屋内传出来带着冷意的声音:“听够了就想走?” 第4章 竹影 李宸煜的声音不高,却能穿透夜色。 楚惜月顿住。 他发现了。是刚发现,还是早已等候? 她缓缓转过身,隔着疏朗的竹影望向那扇菱花窗,以及窗后那压迫感十足的身影。 “奴婢不知殿下在此,惊扰殿下,甘受责罚。”她屈膝行礼,声音平稳。 书房门被无声地推开,李宸煜缓步走出,停在廊下。月光勾勒出他冷硬的轮廓,那双眸子比夜色更沉,的目光如同实质,落在她身上。 “不知?”他重复,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却带着千钧重压,“这片竹林,未经孤允许,任何人不得擅入。你,入宫三年,告诉孤,你不知道这条规矩?” 楚惜月心头雪亮。 这条规矩,她当然知道。 他曾似笑非笑地对她说:“楚惜月,你这听墙角的毛病,迟早惹祸。这竹林,以后除了我,谁都不准进,省得你带坏了旁人。” 她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上他的审视,尽管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里没有闪躲。“回殿下,只是方才……方才似乎瞧见一只野猫窜入竹林,担心它损坏了殿下心爱的翠竹,一时情急,才忘了规矩,追了进来。奴婢知错。” 楚惜月并不慌乱,也不担心他会因此动怒。 曾相处十余载,她清楚李宸煜的秉性。 他若想她死,方才她就没有机会说出第二句话了,在此刻的阴影中,有多少是夜色,又有多少是他的‘暗鸦’,楚惜月不得而知。 果然,李宸煜并未因她前言不搭后语而生气,反而向前踱了一步,距离拉近,他周身那股淡淡的龙涎香气扑面而来。他的目光掠过她挺直的脊背,落在她垂在身侧、因用力而微微发白的手上。 这双手,不像是长年做粗活的样子,指形纤细,指尖带着几分红润。 “野猫?”他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似嘲非嘲,“孤的东宫,何时有了这等不识趣的畜生。” “起来回话。”他命令道。 楚惜月依言站直,依旧微垂着眼睑,背脊却绷紧着,像一张拉满的弓。 “看着孤。”他的声音不容置疑。 她抬起眼,再次对上他的视线。 深邃的,冰冷的,仿佛要在下一刻就将她看透。 “你叫小惜?”他问。 “是。” “入东宫三年了?”他的问题看似平常,却步步紧逼。 “是。” “三年……”李宸煜低声重复,目光细细描摹着她的眉眼,语气似乎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意味,“三年时间,应该足以让一个人学会宫里的生存之道。懂得收敛锋芒,懂得保护自己。” 他的话音顿了顿,语气忽然变得有些悠远,“可惜,以前也有个人,在这里待了更久,却总学不会真正的‘规矩’,表面恭敬,骨子里却倔得很,听了几耳朵闲话,就敢拿去给别人卖好,让人……哭笑不得。” 楚惜月的心猛地一跳。 当初南方水患,皇帝有意让他和谢穆淮一争高下。而她,借着身份之便,潜入东宫听见了他与幕僚的谈话,拿了他们的方略,回去后便告诉了谢穆淮,借助此事,谢穆淮不仅打压了东宫,还快速的在朝堂上立稳了脚跟。 难道.......李宸煜他一直都知道?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低下头,装作什么都不知的样子,“殿下……奴婢愚笨,听不懂这些深奥的话……奴婢只是不小心闯入了竹林……” “听不懂?”李宸煜逼近一步,他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了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危险的磁性,“那孤问你,你方才在此,听到了什么?关于怀安侯?关于……楚家?还是关于,那个已经死了的……楚惜月?” 最后三个字,他几乎是贴着她的耳廓说出来的,气息冰冷,带着一种刻意的试探。 “奴婢……奴婢什么都没听清。只隐约听到殿下和侯爷在说话,奴婢不敢窥探,正要离开,就被殿下发现了。”楚惜月咬死了不松嘴。 她心里明白的很,她以前为了帮谢穆淮,从李宸煜这里捞走不少东西,换句话说,她一直以为,他们算是“政敌”。 空气有瞬间的凝滞。李宸煜深深地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眸子像是能看透人心。 良久的沉默。 就在楚惜月以为他不会轻易放过的时候,他却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轻得像一阵风,带着一种复杂的疲惫。“罢了。”他移开目光,望向漆黑的竹林深处,侧脸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孤寂,“以后,莫要再靠近这里。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至于今天的事......” “殿下。” 冯姑姑不知何时已悄然来到近前,恭敬行礼。她目光平静地扫过脸色苍白却背脊挺直的楚惜月,然后对李宸煜道:“殿下,夜深露重,您的咳疾未愈,不宜久站风口。安神汤已备好,殿下何时服用?” 李宸煜眼底翻涌的墨色缓缓平息,他深深看了楚惜月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最终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寂。他没有再追问,只是对冯姑姑淡淡道:“有劳姑姑。” 说完,他转身,玄色衣袂在夜风中划出一道冷冽的弧度,径直回了书房。 那令人窒息的威压骤然消失,楚惜月暗自松了口气,这才发觉掌心已被指甲掐出了深深的印痕。 冯姑姑这才将目光完全落在她身上,依旧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但眼神里却少了几分平日的严厉,“你也起来吧。” “谢冯姑姑。”楚惜月站直身体,微微颔首。 “今日之事,殿下不予追究,是你的运气。”冯姑姑语气平淡,却字字千斤,“但这东宫的规矩,尤其是殿下立下的规矩,日后须得刻在心里。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该靠近,什么该远离,要有分寸。莫要……重蹈某些人的覆辙。”她的话意味深长,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那片竹林。 “奴婢谨记姑姑教诲。”楚惜月低下头,心中凛然。 冯姑姑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去吧,今夜之事,忘掉。” “是。”楚惜月躬身行礼,转身离开。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冯姑姑站在原地,眉头微蹙。这丫头…… 冯姑姑带楚惜月到十岁,楚惜月是什么性子她自然清楚,也从未见过这么像她的人。 冯姑姑摇了摇头,压下心头翻涌的思绪,转身走向书房。无论像与不像,在这吃人的深宫里,活下去已是不易。 有些界限,一旦跨越,便是万劫不复。 此时楚惜月一路回到杂役房那间冰冷的小屋,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才能松了口气。 她拍了拍胸口,回到床铺前,刚坐下去就感觉不对,她隔着被子摸了摸,明显感到被褥下有什么活物在动。 第5章 闹剧 楚惜月搭在被子上的手微微一顿。 不是蛇虫那般冰凉滑腻,而是更小、更敏捷的活物。 狭小简陋的房间内楚惜月闻到一丝不属于她或春梨的甜腻脂粉气——那是春杏惯用的桂花头油的味道。 老鼠...... 呵,她当初被楚朝夕关在那破旧的宅子里时,见过最多的就是老鼠。 楚惜月甚至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只是缓缓地、极其平稳地掀开了被子一角。 一只灰褐色的老鼠赫然暴露在微弱的月光下,绿豆般的小眼睛闪烁着幽光,呲着尖牙,后腿蹬动,作势欲逃。 下一秒,那只老鼠就被提了起来。 她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仿佛做过千万遍的熟练感。 “吱——”老鼠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凄厉的尖鸣,四肢剧烈抽搐了几下,便在她骤然收紧的指下彻底断了气息。 整个过程不过瞬息之间,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楚惜月面色如常,手腕看似随意地一扬—— “嗖!” 死老鼠划破寂静的空气,精准无比地穿过窗棂上一处不易察觉的缝隙。 “啊——!!!!” 窗外立刻炸开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堪比夜枭哀嚎,紧接着是慌乱失措的脚步声、身体撞到什么东西的闷响,以及压抑的、带着哭腔的咒骂。 楚惜月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冰冷弧度。 房门被“哐当”一声猛地推开,春杏惨白着一张脸冲了进来,发髻散乱,平日里那点故作姿态的优越感荡然无存。她指着楚惜月,手指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声音因极度的恐惧、恶心和愤怒而尖锐刺耳:“你……你这个下贱胚子!你敢……你敢用这等污秽之物袭击我?!” “袭击?”楚惜月打断她,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她慢条斯理地用一块干净的旧布细细擦拭着每一根手指,“春杏姐姐言重了。我不过是处理了一下不知怎地钻到我被窝里的‘脏东西’,一时手滑,没拿稳,不小心甩了出去。倒是姐姐你,”她抬起眼,目光清冷,直直看向春杏,“深更半夜,不好好在自己的屋子里安歇,悄无声息地蹲在我这破窗户底下,是担心我夜里踢被子着了凉,还是……想亲眼瞧瞧,你特意‘送来’的这份大礼,妹妹我是否‘受用’?” 春杏被她这番连消带打的话堵得气血上涌,脸上瞬间涨红如猪肝,又因被说中心事而转为煞白,嘴唇哆嗦着,却半晌憋不出一句完整的反驳:“你……你血口喷人!我……我只是路过!” “路过到需要把耳朵紧紧贴在窗纸上”楚惜月语气依旧平淡,却字字如针,“姐姐这路,走得可真是别致用心。莫非这杂役房外的月色,比你们上房院里的格外好看些?” 这里的动静早已惊动了旁人。杂役房本就不隔音,此刻不少房间都亮起了微弱的灯光,有胆大的甚至悄悄扒着门缝偷看。很快,冯姑姑那沉稳的脚步声便在院中响起,由远及近。 “怎么回事?”冯姑姑的声音不高却能让原本还有些窃窃私语的院子瞬间鸦雀无声。 春梨此刻才得以从角落里挣脱出来,怯怯地挪到门口,脸色发白,想开口为楚惜月辩解,却又畏惧地看了一眼春杏和她身后的几个帮凶,最终只是担忧地望着楚惜月。 楚惜月微微屈膝:“回冯姑姑的话,奴婢屋内不知为何惊现鼠患,恐其惊扰他人或损坏器物,已擅自处置干净。不想清理时一时失手,惊扰了恰巧‘路过’窗外的春杏姐姐,是奴婢手脚笨拙,请姑姑责罚。” 春杏气得几乎晕厥,尖声叫道:“是她故意用死老鼠砸我!她以下犯上!她就是个疯婆子!您要为我做主啊!” 冯姑姑眼神锐利如刀地看向春杏,语气冰冷:“深更半夜,你不在自己房里安歇,跑到这最低等的杂役房外来‘路过’?春杏,你在东宫当差五年,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东宫的防鼠事宜,何时松懈至此,需要你一个上房的大宫女深夜亲自来‘查验’?” 春杏被问得哑口无言,额头上渗出冷汗,更让她没预料到的是冯姑姑会帮小惜说话。 冯姑姑转而看向楚惜月,眼神复杂难辨。 “小惜,”冯姑姑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虽事出有因,但你处理方式过激,惊扰众人,亦有不当。罚你去后院柴房思过一夜,静心思己过,你可服气?” “奴婢认罚。”楚惜月面不改色。柴房而已,对她来说不算什么,比留在这里的好,否则不知道春杏那伙人还有什么阴招。 “春杏,”冯姑姑又转向面如死灰、浑身发抖的春杏,语气严厉,“搬弄是非,滋事挑衅,品行不端,罚你去佛堂面壁一日,抄写宫规五十,好好静思己过!若再不知悔改,东宫留你不得!” 春杏不认也得认,看向楚惜月的眼神却充满了怨毒。她怎么也想不通,这个原本可以随意拿捏的小贱人,怎么病了一场之后,就完全变了个人? …… 后院柴房阴冷潮湿,空气中弥漫着陈年木料腐朽和干草发霉混合的气息。楚惜月裹了裹单薄的宫装,靠坐在一捆相对干燥的柴火上,并无多少睡意。月光从破旧的窗棂缝隙挤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今夜之事,不过是这深宫底层倾轧的一个微小缩影。春杏之流,如同跗骨之蛆,虽不致命,却令人厌烦,还有李宸煜......他聪慧多疑,还是要小心的好。 正当她凝神梳理着纷乱的思绪时,柴房外不远处,隐约传来了压得极低的交谈声。声音很轻,似是刻意回避旁人,但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还是断断续续地飘进了楚惜月的耳中。 一个声音尖细,带着十足的恭敬,是李宸煜身边那个心腹大太监福安:“……夫人放心,殿下那边……一切都按您的意思安排妥当了……绝不会留下任何首尾,也不会让人起疑……” 另一个声音响起,清脆娇柔,带着一种刻意拿捏的、天真又妩媚的语调。 这声音……楚惜月死都不会忘记!是楚朝夕!她怎么会在这里?在东宫的后院?与李宸煜的贴身太监私下会面? 第6章 接二连三的情报 只听楚朝夕轻笑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得意和撒娇般的抱怨:“福安公公办事,我自然是放心的。只是……你们殿下也真是的,明明答应得好好的,这点小事却还要拖上几日,莫不是……又心软了?” 福安的声音立刻带上了几分谨慎和讨好:“夫人说笑了,殿下对您的事,何时不尽心?只是眼下风口浪尖,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动作太大,反而不美。殿下让奴才转告夫人,稍安勿躁,您想要的,迟早都是您的。毕竟……您与殿下,如今才是真正的‘盟友’。” 楚朝夕似乎满意了,语气缓和下来:“罢了,你回去告诉殿下,他的心意我明白了。只是让他别忘了答应我的事,那个碍眼的……” 后面的话语变得更低,模糊不清,楚惜月心里却一阵发寒。 碍眼?他们是在说谁?楚朝夕和李宸煜……竟然是盟友?!他们之间什么时候有了如此隐秘的联系?李宸煜知道楚朝夕身上的系统吗?他们合作的目标是什么? 无数的疑问像潮水般涌上心头,让她遍体生寒。她原本以为李宸煜至少是置身事外的,甚至可能因为过去的情分对她存有一丝善意。可现在……如果他和楚朝夕是盟友,那他”的种种试探,是单纯的怀疑,还是……别有深意的监视和警告? 不一会儿,伴随着细微的脚步声,两人似乎各自离去。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春梨从破旧的窗户口探出头来,手里拿着一件缝补过的厚棉袄,“小惜......” 楚惜月刚抬起头,那棉袄就扔到了她的头上。 春梨欲言又止的看着她,踌躇许久,她小心翼翼的开口:“你真的……是小惜吗?” 空气凝滞。 楚惜月心中漾开圈圈涟漪,却只是静静地看着春梨,那双过于平静的眼眸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深不见底。 春梨被这目光看得有些发毛,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低声道:“你……你和她以前……不太一样了。以前的小惜,看到虫子都会吓得跳起来,更别说……别说徒手掐死老鼠了。而且,你说话的样子,看人的眼神……都变了。” 楚惜月没有立刻回答。她低头,轻轻抚摸着怀中那件还带着春梨体温的旧棉袄,指尖感受着上面的暖意。 她需要春梨这个“自己人”,至少在东宫底层,需要一个不至于背后捅刀子的眼线。 “春梨,”她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和脆弱,“你说得对,我是不一样了。”她抬起头,目光坦诚地迎向春梨探究的视线,“在太液池里淹了那么一遭,鬼门关前走了一趟,有些事,就看开了,也……逼得自己不得不变了。” 她顿了顿,带着几分哀伤和自嘲:“死过一回的人,若还和从前一样胆小怕事,岂不是白捡了这条命?那些欺辱,若次次忍让,只怕下次就不是往被窝里塞老鼠,而是直接推进井里了。”她的话半真半假,看向春梨的目光倒真诚,“我们不能再任人宰割了”。 春梨眼神软了下来,但还是存有疑虑:“可是……可是这也变得太……” “我知道这很难让人相信。”楚惜月打断她,语气带着几分恳切,“春梨,我们一同入宫,在这吃人的地方相互扶持了三年。你还记不记得,去年冬天,你染了风寒,烧得糊涂,是谁偷偷把自己的份例炭省下来给你取暖?又是谁怕你挨罚,连夜帮你洗完了被子?” 春梨的眼圈瞬间红了。那些艰难时刻相互取暖的记忆做不得假。她用力点头,声音哽咽:“我记得……小惜,我都记得……” “我还是我,”楚惜月趁热打铁,握住春梨冰凉的手,目光灼灼,“只是不再是那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了。春梨,在这东宫,若不自己保护自己,谁能护着我们?今日是老鼠,明日又是什么?” “我……我信你。”春梨终于松口,反手握紧楚惜月的手,压低声音,“可是小惜,你以后千万别再明着招惹春杏了!她……她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楚惜月眸光微闪:“哦?她背后还有人?” 春梨紧张地四下张望了一下,凑到楚惜月耳边,气音说道:“我偷偷看见过几次……春杏她,私底下和禁卫军的赵统领有往来!就是那个看起来总是冷着脸,眼神能吓死人的赵副统领!” 赵统领?楚惜月心中一动。东宫禁卫副统领,官职不算顶高,但位置关键,负责东宫日常护卫和部分巡查。若春杏真与他有勾结,可能牵扯到更深层的眼线和势力。皇帝的人?还是其他亲王安插的钉子? “你可看清了?他们都说些什么?”楚惜月追问。 春梨摇摇头:“离得远,听不清。但有一次,我看到春杏塞给赵统领一个小包袱,赵统领掂了掂,脸色似乎缓和了些……反正,我觉得春杏敢这么嚣张,肯定有所依仗。你这次让她吃了这么大亏,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说不定会借着赵统领的手找你麻烦!” 楚惜月心下一动。 “谢谢你,春梨,你放心,我知道轻重,以后会更小心的。” 春梨见她听进去了,稍稍安心,又叮嘱了几句让她照顾好自己,便趁着夜色悄悄离开了柴房。 正当她凝神思索着线索时,外面隐约又传来了说话声。这次不是低语,而是两个负责夜间巡逻的小太监,提着灯笼从柴房不远处经过,他们的对话随风飘了进来。 “唉,这大冷天的,真是遭罪……” “少抱怨两句吧,听说刑部和大理寺那边更头疼呢!” “怎么了?又出什么大案了?” “还不是楚相爷那桩案子!本来都定成铁案了,谁知道最近又起了波折……” “楚相?不是说他和他那个将军儿子都死在流放路上了吗?” “嘿,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也是听我在刑部当差的表舅喝多了说的……说是押解的官差队伍遇到了山洪,死伤惨重,混乱中……楚相和楚小将军,好像……没找到尸首!” “什么?!没死?!” “嘘!小声点!这事上头压着呢,说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可能是淹死了冲走了,也可能……是趁乱跑了!现在正秘密追查呢!这可是谋逆大案的要犯啊!” 两个太监的声音渐行渐远,后面的话已听不真切。 但仅仅这几句,已如惊雷般在楚惜月耳边炸响! 父亲……哥哥……他们可能没死?! 巨大的冲击让她瞬间僵住,血液仿佛都停止了流动,随即又疯狂地奔涌起来,冲撞着她的四肢百骸。 无数个念头在她脑海中翻腾。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慌,不能乱。无论这消息是真是假,她都要亲自去验证。 李宸煜知道吗?皇帝又是什么态度? 楚惜月靠在冰冷的柴堆上,一夜无眠。天快亮时,柴房外传来开锁的声音。冯姑姑身边的一个小宫女面无表情地通知她,“你可以回去了。” 楚惜月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冻得有些僵硬的身体,整理了一下微乱的鬓发,咳嗽着往回走,还未走到门口,却又听到一道尖锐的声音:“等等。” 她回过头,发现正是李宸煜身边的太监福安,昨晚和楚朝夕接头那人,福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尖着嗓子问:“你昨儿个在柴房?几时去的?” 第7章 碍眼的人 楚惜月垂眸,心里盘算了一番,回道:“似乎是亥时,记不清了,柴房太冷,只想着如何取暖,无暇注意时辰。” 福安眯着眼看她一番,冷哼一声,不耐的说:“殿下书房外那几株珍贵的绿萼梅似是染了病,叶片耷拉着,让你过去瞧瞧,赶紧去吧,别误了时辰。” “是。”楚惜月侧身看着福安从自己面前走过去,眼里闪过一丝寒光。 显然他问她何时去的柴房,就是担心他和楚朝夕的谈话被人发现。 而这个时候喊她去主殿...... 楚惜月稳下心神,简单梳洗后,便跟福安往李宸煜的书房方向去。清晨的东宫,空气冷冽,廊檐下挂着霜花。她刻意放慢了些脚步,留心着四周。 书房院外,那几株绿萼梅果然精神不济,但绝非什么大病,只是冬日里常见的冻伤加些许虫害,稍作打理即可。冯姑姑早已候在那里,身边还站着两个显然是专司花木的太监,他们看着楚惜月,眼里带着几分不解和隐约的嫉妒。 “小惜,殿下吩咐,这几株梅树交由你照料。”冯姑姑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但目光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仔细些,莫要再出岔子。” “奴婢遵命。”楚惜月垂首应下,接过小太监递来的简陋工具——一把小剪,一个水壶。她走到梅树下,仔细查看起来,动作不疾不徐,专注而熟练,心思却在不远处的福安身上。 如果他是楚朝夕联系东宫的“手”,那这只手,一定留不得。 她也知道,李宸煜一定在某个地方看着她。或许是书房的窗后,或许是某个她看不见的角落,但她能感受到他的视线。 果然,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李宸煜的身影便出现在了书房门口。他并未走近,只是负手立于阶上,目光淡漠地扫过正在修剪枯枝的楚惜月。 “看来,你这手艺,倒不全是吹嘘。”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带着惯有的冷意。 楚惜月停下动作,转身屈膝:“殿下谬赞,奴婢只是略懂皮毛。” 李宸煜缓步走下台阶,来到梅树旁,看似在欣赏梅花,实则距离楚惜月极近。他身上清冷的龙涎香气混杂着一丝药味,再次将她笼罩。 “皮毛?”他随手捻起一片被楚惜月剪下的枯叶,在指尖碾碎,“能得冯姑姑一句‘略知一二’,已是不易。看来,你病了这一场,倒是因祸得福,长了不少本事。”他的话意味深长。 楚惜月心头微紧,保持恭顺姿态:“奴婢不敢,只是生死关头走一遭,许多事看开了,也……不敢再像从前那般浑噩度日。” “哦?”李宸煜侧过头,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看来,太液池的水,不仅能淹死人,还能让人脱胎换骨。”他的语气听不出是嘲是讽。 楚惜月沉默以对。言多必失。只是默默地在心里念诀,不放过一点能从他身上吸取阳气的机会。 李宸煜也不在意她的沉默,视线转向那株姿态嶙峋的老梅,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这梅树,看似倔强,耐得住严寒,实则根系若被虫蚁蛀空,也不过是虚有其表,一场大风便能摧折。” 他话锋一转,忽然问道:“你可知,这世上有一种人,就像这蛀空的梅树?明明自身难保,却总喜欢多管闲事,妄图逆天改命,最后……往往不得善终。” 楚惜月修剪花枝的手微不可察地一顿。她感觉到李宸煜的目光正紧紧锁住她。 “奴婢愚钝,听不懂殿下深意。”她低声回应,心脏却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李宸煜轻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冰冷的探究。“听不懂?那孤说得再明白些。比如……某些自以为医术通天、能窥探天机的人,不安分守己,偏要插手不该插手的因果,救不该救的人。这种人,通常……都很碍眼。” “碍眼”!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再次炸响在楚惜月耳边! ……“只是让他别忘了答应我的事,那个碍眼的……”…… 原来……楚朝夕口中那个“碍眼的”,指的竟然是……师父?! 巨大的震惊和担忧如同冰水浇头,让她瞬间四肢冰凉。 她极力克制,才能不让自己的颤抖显露出来。她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帮助她维持着最后一丝镇定。 “殿下……说的是世外高人吗?奴婢……奴婢见识浅薄,从未接触过这等人物。”她低头咬牙,他不知道李宸煜故意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也不能让李宸煜看出来自己的不安。 李宸煜深邃的眸子紧紧盯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方才那一瞬间,他似乎捕捉到了她眼底极快掠过的惊悸,虽然她掩饰得极好,但那一刹那的僵硬,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果然……与林琅有关。这个“小惜”,即便不是楚惜月本人,也必然与林琅、与楚惜月之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是吗?”李宸煜拖长了语调,语气莫测,“孤还以为,你病重之时,或许得过什么‘高人’指点,才得以……起死回生呢。” 楚惜月的心沉到了谷底。他果然怀疑到了师父身上。 他是在警告她,还是在试探师父的下落? “殿下说笑了,”她垂下眼睑,掩去眸中翻涌的情绪,“奴婢贱命一条,全赖殿下仁厚,冯姑姑照拂,才侥幸捡回一命,哪有什么高人指点。” 李宸煜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空气仿佛凝固,只剩下寒风掠过梅枝的细微声响。那目光中的审视和压力,几乎要让楚惜月窒息。 许久,他才缓缓移开视线,重新望向那株梅树,语气恢复了平淡:“好好照料这些梅花。若再出问题,唯你是问。” 说完,他转身,步履从容地回了书房。 直到那压迫感彻底消失,楚惜月才敢微微松了口气,后背已是一片冰凉。 他们居然还想对师父下手...... 楚惜月悄悄握紧了拳头。绝对......不行。 第8章 机关术 福安死了。 消息像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了东宫的每个角落。说是昨夜不慎跌入太液池支流,无人发现。被发现第二天就草草将人拖出去埋了。 楚惜月听到春梨压低声音、带着惊惧说起这事时,正低头修剪着一盆“十八学士”的残叶。她的手指稳得像磐石,连一丝颤抖都无,只淡淡“嗯”了一声,仿佛听的不过是今日天气如何。 只是她知道福安并非淹死,而是被一条小小的丝线,切断了咽喉。 楚惜月轻轻擦干净丝线上的血迹,不紧不慢的将丝线卷成一圈,埋进花盆里。 精巧的机关,不会让任何人察觉到异样,更何况,在宫里,一个下人的性命,不值得大动干戈。 断了楚朝夕这只手,至少能拖一些时间。 楚惜月漫不经心的侍弄着手上的花草,心里却在想着下一步该如何做。 这只是时间问题,如果不解决楚朝夕,她始终都会对师父有威胁。 还有李宸煜,他到底在想什么? 如果他看重和楚朝夕的合作,那必然不会放任福安就这么死了却没有一点反应。 李宸煜这样的人,绝不会相信这只是一场简单的意外。 楚惜月放下手上的剪子,拿着剪下来的枯叶装在篮子里,往太液池那边走去。 湖边风依旧带着寒意,吹拂着太液池支流略显浑浊的水面。她步履从容,假意打理池边的花草,目光细细扫过假山石群的每一处缝隙、每一个阴影角落。 那致命的机关核心——一段近乎透明却坚韧无比的冰蚕丝,被她奇巧的机关巧妙地嵌入两块巨岩的接缝处,借助岩石天然的纹理和几片刻意安置的枯叶进行伪装。除非知晓确切位置且仔细观察,否则绝难发现。 冰蚕丝容易收回,只是机关虚得单独拆卸。 然而,当她走到记忆中的位置时,瞳孔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缩。 那里,空了。 岩石缝隙依旧,枯叶也还在,唯独那精心布置镶嵌在岩石内部的机关,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一丝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这机关术源于林琅的亲传,其精髓在于“借势匿形”,利用环境本身进行完美伪装,且每个制作师的手法习惯都不同,藏匿暗器的方法和习惯也不同,除非特别熟悉的人,其他人根本没可能猜到她会把机关藏在何处。就算曾经在怀安侯府,她暗中布下诸多机关,谢穆淮都未曾察觉到分毫。 是谁? 是谁能如此精准地找到并拆除了它?是李宸煜手下的“暗鸦”?他们之中竟有对机关术如此精通之人?还是……其他她尚未察觉的势力? 她心头警铃大作。对方不仅能识破她的布置,还能如此干净利落地清除,这意味着她的手段在对方眼中并非无迹可寻。 就在她心念电转,快速分析着各种可能时,一阵急促而略显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楚惜月立刻收敛心神转过身,只见春梨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脸上满是惊慌。 “小、小惜!不好了!”春梨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气息不稳,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哭腔,“春杏……春杏她带着几个人,突然闯进我们房里!她……她嘴里嚷嚷着‘这次看你往哪儿藏’,‘定要找到证据’……然后,然后把你的床都翻过来了!” 楚惜月心中一沉,面上却强自镇定,反手握住春梨冰凉的手:“别急,慢慢说,她找到了什么?” 春梨用力咽了口唾沫:“她……她从你床底最里头,靠墙的那个缝隙里,扯出来一个小布包!灰扑扑的,我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她拿着东西,二话不说就走了!说是要去找冯姑姑!” 布包?楚惜月眼神骤然一凛。她确实藏了些制作机关剩下的边角料和工具,但都做了分散处理和伪装,那个位置……她记得藏的应该是一些无关紧要的、甚至故意混淆视线的杂物才对。春杏是如何如此精准地找到那个布包?是巧合,还是……有人指点? 难道,拆除机关和春杏搜房,是同一人所为?楚惜月稳下心绪轻轻拍了拍春梨的手背,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我知道了,别怕。我们回去。” 她原是想直接去找冯姑姑,却不想刚入东宫侧门,就直接被请到了李宸煜面前。 李宸煜要亲自审? 楚惜月心里愈发觉得不安,同时一个猜想也逐渐浮现在脑海里。 幼时,她从师父那里学了机关术,总喜欢到兄长面前去炫耀,兄长又经常同李宸煜待在一块儿,久而久之,这两人便成了对她机关术最熟悉的人。 楚惜月随着那名面无表情的内侍踏入书房院落,心知这场对峙无可避免。她低垂着眼,目光飞快扫过院内。 春杏站在院中,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得意,双手紧紧攥着那个灰布包。冯姑姑立在廊下,面色沉静,只在楚惜月进来时,目光与她有瞬间的交汇,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忧虑。 而真正让空气凝结的,是廊檐下那道身影。 李宸煜站在门外,身姿依旧挺拔冷峻。然而,他负在身后的手,指节微微收紧,泄露了一丝紧绷。 他的目光沉沉落下,在楚惜月踏入院子的那一刻,便牢牢钉在了她身上。那眼神深处——是难以置信的微光,藏匿于一片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墨海。 楚惜月走到院中,依礼跪下,声音平稳:“奴婢叩见太子殿下。” 春杏见状迫不及待地跪倒,高举布包,声音尖利:“殿下!冯姑姑!奴婢找到了实证!这小惜私藏凶器,福安公公死得不明不白,定与她有关!”她急切地抖开布包,露出里面的竹管、铜丝和薄片。 “殿下明鉴!这些东西绝不是寻常物件!”春杏语气笃定目光灼灼的看着李宸煜。 院内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于此。 李宸煜的视线淡淡扫过那些“证物”,唇角微不可查的勾起。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楚惜月身上,声音听起来依旧平稳,甚至带着一丝惯常的冷意。 “小惜,春杏指控你私藏异物,与福安之死有关。你有何话说?” “都是些寻常物件。”楚惜月微微垂头,“欲加之罪,何患无词?这些物件,都是打理花草后,剩下的一些边角。” 春杏急得连连反驳:“殿下!她胡说!这都是狡辩!” “不过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玩意儿,”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瞬间盖过了春杏的声音,“也值得如此兴师动众,攀扯人命?” 春杏僵住了,脸色由红转白:“殿下!可是……” “福安失足落水,是意外。”李宸煜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仅凭这些小东西,如何说它是证物?”他微微眯起眼,周身散发出的寒意让春杏瞬间如坠冰窟,再不敢多言。 李宸煜不再看她,转向冯姑姑,语气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但若细听,似乎比平时快了一丝:“冯姑姑,宫人私藏杂物,按宫规该如何?” 冯姑姑恭敬回道:“回殿下,训诫,勒令丢弃即可。” “那就按规矩办。”李宸煜几乎是立刻接话,随即又像是为了不显得过于偏袒,补充道,“春杏,扰乱宫闱,亦按规矩办。” 春杏难以置信的愣在原地,冯姑姑眼底闪过一丝了然。 楚惜月没想到她以为的大危机就这么过去,刚准备退下,李宸煜的声音却又再度响起,“你,孤还有事问你。” 待人走后,她抬眸看过去,“殿下请讲。” 李宸煜看着她,拿起了一个盒子,随后从盒子里取出一个小巧的机关。 “可认得这个?” 第9章 皇室暗卫 楚惜月心里瞬间咯噔了一下。 她抬眸,直直的望向李宸煜的眼睛,但只有须臾,又低下了头,淡声道:“奴婢不知。” 眼下她十分确定,李宸煜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她暗自攥紧了衣袖,指尖微微发凉。 她甚至无法确定李宸煜到底是和谁是同盟。 曾经帮谢穆淮争功名,她也利用过李宸煜,在她心里,李宸煜对她就算没到恨的地步也应当是不喜她的。 可现在,李宸煜显然已经发现了她的不对劲,为什么没有对她下杀手?这可不像李宸煜。 李宸煜却不再追问,只将机关在掌心轻轻一转,发出细微咔哒声,似在等待她自行开口。 殿内烛火微晃,映得他侧脸轮廓深邃难测。 空气仿佛凝固了下来,楚惜月固执的不肯开口,房间里静得只能听见细微的呼吸声。 片刻后,只闻李宸煜一声轻叹。 “是吗。”他终于开口,声线平稳无波,随手将梅花扣丢回紫檀木盒,仿佛那真是件无关紧要的小玩意儿。“既然不懂,便罢了。” 话锋一转,语气平淡如常:“你手还算灵巧,日后留在孤身边伺候笔墨。杂役房的活儿,不必做了。” 楚惜月心头一紧。这是要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监视? “是,奴婢遵命。”她低头应下,掩去眼底复杂神色。 留在身边固然危险,却也意味着能更近地汲取阳气,只要她早日和这具身体融合,便可以逃离东宫了。 很快楚惜月从阴暗的杂役房搬到了主殿旁的厢房,临了不忘去找冯姑姑,替春梨求了个花房的差事,总比在春杏眼皮子底下待着好。 李宸煜宫内的地龙烧得最旺,每次楚惜月进去就能感到一阵暖意。 在他身边待了几日,楚惜月只要靠近他三步之内,便在心里默默念决,只是阳气只是丝丝缕缕的缠绕着,来得太慢。 这日,她百无聊赖的磨着墨,时不时抬眸偷看一眼李宸煜。 她这位“堂兄”本就生得极好,若不时长板着脸露出一副阴沉的样子,怕是出门都要瓜果盈车。 “管好你的眼睛。”李宸煜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忽的冷声吐出这几个字。 楚惜月吓一跳,收回了目光,似是有些心虚般解释了一句:“奴婢瞧殿下脸上有倦意,可是累了?” 这几日李宸煜并未对她表现出敌意,也没再试探她,楚惜月不由也放松了一些。 只是屋内的气氛似乎一下紧绷起来。 旁边的公公也是大气不敢出。 他们这位太子殿下,脾气古怪,不喜欢别人在他看书思事时打扰,上一个想献殷勤给他熬汤的,已经拉出去喂鱼了。 就在宫人们屏息时,却见这位殿下眉眼柔软了一瞬,但随后又紧绷了几分,冰冷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不知从何而起的微怒,“不用你管。” 楚惜月最知道李宸煜,一般他说这几个字的时候,潜台词都是再哄两句就好了。 于是她轻轻放下墨锭,缓步上前,声音放得又轻又软:“殿下若是累了?奴婢……奴婢学过些推拿手法,或可为您缓解一二。” 话音方落,侍立在侧的内侍们更是瞪大了眼,惊恐地交换着眼色——她完蛋了。 没成想,李宸煜缓缓睁眼,目光落在她身上,沉静如水。他静默片刻,就在空气几乎凝固时,竟几不可察地点了头。 “嗯,是有些累了。” 一个简单的音节,让满室皆惊。 楚惜月也怔了怔,随即上前走到他身后。 她伸出微凉的手指,轻轻按上他的太阳穴。 触碰的瞬间,两人都几不可察地僵了一瞬。 楚惜月一愣,明明她没有念决,却能见着那缕黄色的气息竟自己主动缠绕上了她的手腕。 “在等什么?”李宸煜的声音将她的神思拉了回来,她回过神,指尖微微用力。 只是她曾经哪里做过这些,实在生疏,甚至带着几分笨拙。 李宸煜没有动,重新闭上眼,仿佛真的在享受这片刻放松。 书房里静得可怕,唯有炭火偶尔噼啪作响。 这反常的默许,让她更确信,李宸煜一定是知道了什么。 她正心乱如麻,外间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冯姑姑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殿下,刑部急报。” 李宸煜睁眼,眸中倦色一扫而空:“进。” 楚惜月收回手,冯姑姑推门而入,其他下人都自觉的退了出去,楚惜月也正要跟着走是,李宸煜却拉住了她的手腕。 “去研墨。” 冯姑姑的目光在她身上短暂停留一瞬,随即奉上一封密函:“是关于楚家案的后续。押解队伍遇袭的幸存者指认,当日确实有人接应。” 楚惜月的手猛地一顿,暗自攥紧墨条。 李宸煜接过密函,并未立即拆阅,指尖在火漆封印上轻轻摩挲:“确定是接应?” “幸存者说,对方训练有素,不像寻常山匪。”冯姑姑垂首回话,“而且……在现场发现了这个。” 她呈上一枚令牌的拓印。玄铁令身,上刻蟠龙纹——这是皇室暗卫的标记。 楚惜月死死掐住掌心,才勉强维持住面上平静。皇室暗卫?怎么会牵扯到皇室?难道是姑姑? 李宸煜盯着那拓印,眸色渐深。良久,他淡淡道:“幸存者?孤未曾听闻押解的队伍中有幸存者。” 冯姑姑面不改色,“伤势太重,回来的路上就死了。” 李宸煜垂眸,随意的将拓印扔到桌上,“嗯,此事未得证据,不可外传。” “是。”冯姑姑颔首,又看了楚惜月一眼,转身退了出去。 书房重归寂静。李宸煜将密函随手丢在案上,目光重新落回楚惜月身上:“继续。” 楚惜月怔了怔,才反应过来是让她继续按摩。她重新抬手,指尖却控制不住地轻颤。 父兄可能还活着,皇室暗卫卷入其中,李宸煜的态度暧昧不明……一桩桩一件件,都在她心头拧成死结。 就在她心乱如麻时,李宸煜忽然抬手握住她的手腕。他掌心冰凉,力道却不容挣脱。 “今日就到这儿。”他松开手,语气恢复一贯的冷淡,“明日早些过来,暖阁里的绿萼梅该修枝了。” 楚惜月屈膝行礼,退出书房时脚步还有些心神不宁。 廊下夜风凛冽,吹得她一个激灵。她抬手看着方才被他握过的手腕,那里还残留着冰凉的触感。 他到底知道了多少?又打算做什么? 翌日清晨,楚惜月依言早早来到暖阁。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脚步声。李宸煜不知何时站在暖阁门口,静静看着她修剪花枝。 “你倒是很会照顾它们。”他缓步走近,随手抚过一朵半开的梅花。 楚惜月放下花剪,垂首道:“尽力而为。” 他在一株老梅前驻足。这梅树枝干虬结,姿态苍劲,是暖阁里年岁最长的。 “这株梅,是孤及冠那年亲手移栽的。”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追忆,“当时有人说,梅花性烈,不宜养在深宫。” 楚惜月心口微窒。 这话是她说的。那年他执意要在东宫移栽梅树,她说梅花该在山野间长成片才好,不该被困在这四方宫墙内,孤零零的,失了梅花的傲气。 “后来呢?”她轻声问。 “后来……”李宸煜折断一根枯枝,语气平淡,“孤告诉她,既然移来了,就好好养着。养得好,是它的造化;养不好,是它命该如此。” 他转身看她,目光深邃:“你说,是么?” 楚惜月攥紧衣袖,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这一刻,她反而奇异地平静下来。抬起头,迎上他的视线,轻声道: “殿下说的是。既然来了,总要好好活着。” 第10章 像谁? 初春的御花园,积雪未融,料峭寒风刮在脸上,仍带着刺骨的冷意。楚惜月裹紧了身上略显单薄的宫装,提着一只小巧的竹篮,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梅林深处走去。 自上次的事后,楚惜月很肯定李宸煜知道了什么,可他态度不明,楚惜月也不会冒着风险自认身份。 冯姑姑吩咐了,殿下书房里要添几支新鲜的红梅,要选开得最傲然、最艳烈的。这差事落到了她头上。 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着梅花独有的清冽香气,她扶住身旁一株颇有年岁的老梅树,粗糙的树皮硌着掌心,带来一丝真实的触感。 恍惚间,她仿佛回到了昔年的相府,她的院子里,也栽着这么一片热烈的红梅。曾经那个眼里只有她的人,在漫天飞雪中,亲手为她簪上一朵初绽的梅,墨色的眸子里盛满了温柔,说:“惜月,愿如此花,常伴卿侧。” 言犹在耳,却已成穿心毒药。 她闭了闭眼,将翻涌的酸楚和恨意强行压下。 都过去了,那些虚假的温情,早已在那场冲天大火中焚烧殆尽。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往前走,却发现前面隐约传来压抑的低语,带着哽咽的尾音。 深宫之中,谁在梅林偷哭?楚惜月好奇的透过疏朗的花枝缝隙望去。 竟是谢穆淮。 他独自一人,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锦袍,在这片素白与嫣红交织的天地里,身影显得格外孤寂落寞。他的额头抵在一株姿态最为虬劲、花色最为浓烈的红梅树上。 “惜月……”他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被粗粝的砂纸磨过,充满了浓得化不开的痛苦与悔恨,“你瞧,今年的红梅……开得还是这样好……是你最爱的颜色……” 他顿了顿,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声音更低了,带着无尽的疲惫:“是我,是我对不起你……我错了……求你……来梦里看我一眼吧。” 寒风卷着梅香吹来。 楚惜月冷眼看着他,藏在宽大袖口下的手猛地攥紧。 他如今这般惺惺作态,都像是在她滔天的恨意与冤屈上浇滚油。 若真觉得对不起她,为何在她被百般折辱、声声泣血时,他选择冷眼旁观?为何在她家族蒙难、生死一线时,他递上的是最后一杯毒酒?如今人死灯灭,他倒跑到这无人处,对着几株不会说话的梅花表演起情深不渝来了? 真是……令人作呕。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胸腔里翻腾的戾气,不再隐藏身形,提着竹篮,步履平稳地走了出去,鞋底踩在残雪上,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谢穆淮蓦然回头,眼底尚未褪去的猩红,他那张依旧俊朗却写满憔悴的面容此时显得脆弱不堪。 看见是个提着篮子的宫女,他眉头下意识地蹙起,迅速恢复了惯常的疏离与威严,只是那声音还带着一丝未散尽的沙哑:“你是哪个宫的?在此作甚?” 楚惜月垂下眼睑,“回侯爷的话,我是东宫的,奉命来为殿下折取梅花。”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如同结了冰的湖面,听不出丝毫情绪。 然而,就在她抬眸的瞬间,谢穆淮的心神不受控制地一震。 她生了一双极好的眼睛。眸色清亮,眼型流畅,眼尾微微上挑,不说话时,自带三分清冷与疏离。 尤其是此刻这般平静无波、甚至带着点漠然的眼神,像极了那个人在面对不相干的外人时,那种礼貌却疏远的神态。 谢穆淮蓦的记起来,他见过她,在去往东宫的回廊上,那时,也是一股熟悉的感觉。 鬼使神差地,他放缓了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探究:“你……也喜欢这红梅?” 楚惜月冷笑更甚:“在下身份卑微,不敢妄谈喜欢。只是冯姑姑吩咐,要选开得最艳烈的,想来……殿下是极爱的。” “殿下爱梅?”谢穆淮喃喃重复,唇角勾起一抹苦涩的自嘲,“他爱的,或许……并非只是梅……”后面的话,他咽了回去,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楚惜月不欲与他再多做纠缠,转身便欲去挑选合意的花枝。 谢穆淮却不肯轻易放过,他跟在她身后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和更深沉的探究,追问道:“你入宫前,是哪里人氏?” 她回过头,冷眼打量了他一番,声音也刻意冷下了几分:“侯爷恕罪,既已入宫为婢,自然就是东宫的人,前尘往事便不愿再提。” 她说着,嘲讽的看着谢穆淮,“侯爷怎的对我这小小宫女感兴趣,是觉得我像侯府哪位夫人吗?” 谢穆淮顿住。 楚惜月却又前一步,满脸嘲讽的看着他,“侯爷觉得我像楚二小姐,还是.......像那位短命的楚大小姐?” “短命的楚大小姐”这话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针进了谢穆淮心里。 他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情绪瞬间失控,伸手便欲去抓楚惜月的手腕,声音带着压抑的低吼:“你!你究竟是谁?!是谁派你来的?!” 楚惜月反应极快,在他手指即将触碰到她肌肤的前一瞬,猛地抬手—— “啪!” 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在这寂静无声的梅林中骤然炸开,显得格外突兀和刺耳。 谢穆淮被打得偏过头去,左脸上迅速浮现出清晰的五指红痕。他彻底愣住了,捂着脸,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他堂堂怀安侯,竟被一个东宫的小宫女给打了? 楚惜月甩了甩被震得有些发麻的右手,眼神冰冷如这梅林深处的积雪,没有半分惧意,只有浓浓的厌恶:“侯爷请自重。” 说完,她不再看他那混杂着震惊、痛苦、迷茫和某种奇异悸动的复杂目光,迅速而利落地折下几支开得最盛的红梅,小心放入篮中,随即转身,快步离去。 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梅林小径的尽头,谢穆淮才缓缓放下捂着脸的手,指尖触碰着那火辣辣的痛处,目光却依旧死死盯着她离开的方向。 楚惜月刚走到拐角处的假山后,就听见另外一阵脚步声过来了,她透过缝隙看了一眼,是谢穆淮的幕僚。 “侯爷,您的脸……”幕僚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惊愕。 “无妨。”谢穆淮的声音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冷静,但那冷静之下,是掩藏不住的浓浓疲惫,“我让你查的事,如何了?” “夫人……楚二小姐近日确实频繁递帖子求见太子殿下,殿下似乎……并未每次都应允,十次里大约只见两三次。不过,据宫门守卫说,今日午后,楚二小姐的车驾,好像又往东宫方向来了……” 楚惜月眉头一皱。 楚朝夕频繁来东宫?她到底想做什么?是贼心不死?还是……她身上那个诡异的“系统”,又有了新的目标,将主意打到了东宫,打到了李宸煜的身上? 第11章 密卷 回到东宫书房时,楚惜月的手心还在微微发烫,那一巴掌的触感仿佛还停留在指尖。她将插好红梅的素白玉瓶轻轻放在李宸煜书案的左上角,那里不会妨碍他批阅奏折,抬眼时却又恰好能映入眼帘。 李宸煜正垂眸看着手中的奏折,朱笔悬停。听到脚步声,他头也没抬,只淡淡问了一句,声音在静谧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去了许久。” 楚惜月心里莫名其妙的咯噔了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将花瓶又稍稍调整了一个更完美的角度,低声回道:“回殿下,御花园梅林占地颇广,想着殿下书房清雅,需得选形态、色泽都最出挑的,故而多费了些功夫挑选。” “是选花费功夫,”李宸煜终于放下朱笔,抬眸看她,那双深邃的眸子像是能穿透人心,“还是与人叙旧,费了功夫?” 楚惜月来不及收回目光,就撞进了李宸煜的眼里。 几分审视、几分探究还有几分......哀怨? 被他这哀怨的神色看着,楚惜月莫名有点心虚,她干笑两声,“在这宫中,奴婢哪里来的人叙旧?” “哦?”李宸煜起身,玄色的衣袂拂过书案边缘,带起一阵极淡的龙涎香气。他缓步走到她面前,身量很高,投下的阴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他微微俯身,靠近她,温热的呼吸几乎要拂过她的额发,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一种危险的磁性,“哦?那你们聊了什么?可是聊你……像不像那位,短命的楚大小姐?” 他靠得极近,近得楚惜月能看清他眼底自己清晰的倒影,以及那倒影深处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果然,任何一个角落都不能瞒过他的眼睛。 而就在楚惜月思索如何回答时,手腕上忽的传来了一阵温热的感觉,她微微一愣,低头,发现李宸煜周身的阳气,居然主动缠绕上了她的手腕,贴着她的肌肤,一点点缠绕上她的腰身。 等等,怎么回事,她没有念决啊! 而这种感觉,比之前她任何一次费力运转口诀汲取时,都要强烈得多,也要……舒服得多。灵魂像是干涸的土地骤然浸入温润的泉水中,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暖融与充实。她甚至需要极力克制,才能不让自己发出舒服的呻吟。 你这阳气怎么不守男德?楚惜月心里暗骂。 楚惜月强压下身体的异样和心头的悸动,稳住微微发颤的声音回道:“侯爷……确实提及了已故的楚大小姐,但奴婢与那位楚大小姐,并无关系,只是按实回话。” “按实?”李宸煜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他修长的手指掠过花瓶中的一支红梅,语气依旧平淡,“本王怎么听说,你不止‘按实’回话,还‘按’了他一巴掌?” 楚惜月:“……” 事已至此,辩解已是徒劳。 “殿下若觉得奴婢做错了,坏了规矩,奴婢……甘愿受罚。” 看着她这副明明心虚却强装镇定的模样,李宸煜眼底极快地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类似笑意的东西,但转瞬即逝,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他直起身,重新坐回宽大的紫檀木椅中,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淡漠,听不出喜怒:“下次,避开些。” 这便是……不追究了? 楚惜月暗自松了口气,看了一眼李宸煜桌上的密信,斟酌着开口,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殿下,奴婢今日在御花园折梅时,似乎……似乎听到有宫人在一旁窃窃私语,议论……议论楚相爷和楚小将军的案子,说……说他们可能并未在流放路上身亡,而是……而是侥幸逃脱了……” 她紧紧盯着李宸煜,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然而,李宸煜执笔的手只是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随即又若无其事地蘸了朱砂,继续在那份关于漕运的奏折上批阅,语气淡漠得听不出丝毫波澜:“宫闱之内,流言蜚语甚多,真伪难辨,岂可轻信?做好你分内的事,莫要听风就是雨。” 李宸煜越是这样说,楚惜月就越是肯定他知道些什么,关于父兄的下落,关于那场所谓的“山洪”,他一定知道得比外界流传的更多。 撬开李宸煜的嘴并不容易,楚惜月也不打算和他硬碰硬,就算他不告诉她,她也能去查。 入夜,东宫的院墙上,一道黑影一闪而过,如同暗夜里的狸猫。凭借着前世对宫廷格局的记忆和如对巡逻路线的了解,巧妙地避开一队队提着灯笼的侍卫,朝着一处荒废的角落前进。 终于,她来到了那处隐藏在御花园深处、假山瀑布之后的密室入口。入口被藤蔓和刻意摆放的乱石遮掩,机簧因年久失修早已锈蚀。她靠过去,指尖在几块看似天然形成、实则暗藏玄机的凸起石块上,按照一种独特的韵律和顺序或轻或重地敲击、按压。 “咔……哒……” 一声沉闷滞涩的轻响后,厚重的石门缓缓向内滑开了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一股混合着陈年灰尘、纸张腐朽和淡淡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楚惜月侧身闪入密室内部,反手轻轻将石门虚掩。里面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她点燃一支小巧的火折子,微弱跳动的光晕勉强照亮了狭窄的空间。四壁都是高大的书架,上面堆满了落满灰尘的卷宗匣子,空气凝滞,仿佛时间在这里停止了流动。 就是这里。 皇室有许多不能轻易见人但又不能轻易销毁的文卷都放在这里,而且当初设计此处的人就是她师父林琅,所以她对此地也颇为熟悉。 她开始快速而仔细地翻找。指尖拂过一个个案卷关于楚家谋反案、关于刑部流放文书、关于沿途驿站记录……任何可能与父兄下落相关的蛛丝马迹,她都不愿放过。 时间在寂静和尘埃中悄然流逝。 突然,入口处再次传来了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机簧转动声! 楚惜月心头猛地一凛,瞬间吹灭了手中的火折子,将其小心塞回袖中,同时身体如同滑溜的游鱼,迅捷而无声地闪入最里面一个书架与墙壁形成的狭窄阴影里,紧紧贴附着冰冷的墙壁,连呼吸都屏住了。 “吱呀——” 石门被完全推开,一道纤细窈窕的身影,伴随着一阵清浅的脚步声走了进来。来人手中托着一颗鸡蛋大小、散发着柔和而稳定白光的珠子,瞬间将昏暗的密室照亮了大半。 借着那清冷的光晕,楚惜月看清了来人的脸—— 楚朝夕! 第12章 系统 她怎么会来这里?!这个时候,她不是应该被谢穆淮带回侯府了吗?! 楚惜月攥紧了腰间的匕首,心里已经盘算起了如果她在这里割开她的咽喉,尸体多久才会被发现。 只见楚朝夕手中那颗“夜明珠”光芒流转,显然并非凡物。她站定在密室中央,目光扫过四周林立的书架,低声自语 “系统,全面扫描这个区域,找出所有关于‘楚怀瑾’和‘楚天朔’的卷宗记录,优先级别最高。” 下一刻,一个冰冷的、毫无感情起伏的机械音也同时落入了楚惜月的耳中: 【指令接收。环境扫描中……发现目标人物‘楚怀瑾’、‘楚天朔’相关文字记录三份,位于西侧第三书架中层。提示:目标人物气运异常强大,已挣脱初级情感控制烙印,当前状态为‘失控’。疑似有未知外力介入干扰。另,关键关联人物‘林琅’灵魂信号持续微弱,无法进行精确定位,初步判断其处于特殊隐匿或消散状态。】 第一次听见那系统的声音,楚惜月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甚至咬破了舌尖,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父兄!他们真的没死!而且……他们还挣脱了系统的控制!“失控”?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们暂时安全了?还有师父……系统也找不到她了!是因为炼制这具肉身消耗过大,还是师父用了什么方法隐藏了起来? 狂喜与更深的担忧在她心中激烈交战。 楚朝夕显然对这个扫描结果不太满意,秀眉蹙起,低声斥骂道:“没用的东西!连两个失了势的阶下囚都控制不住!还有林琅那个老不死的女人,自己都保不住还要来碍我的事!” 她嘴上骂着,动作却不慢,按照系统指引的方位,精准地从西侧书架上抽出了三份颜色泛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卷宗。她快速翻阅了几下,脸上重新露出了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得意笑容,轻轻哼了一声:“哼,就算暂时失去了控制,知道了他们的确切下落和可能的藏身之处,还怕抓不到人吗?等我吸收了这两个‘失控’气运包,看谁还能阻我登上青云路!” 楚惜月藏在最深的阴影里,眼神冰冷彻骨,杀意如同实质般在胸腔内凝聚。 想动她的父兄?除非从她的尸体上踏过去! 楚惜月在暗处紧紧盯着楚朝夕的一举一动。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她悄无声息地从另一只袖袋中摸出几颗黄豆大小、表面打磨得十分光滑的石子,看准密室东北角一个堆满废弃竹简、看起来摇摇欲坠的木架子,射了出去。 “啪!” 一声在死寂的密室里却显得格外清晰的撞击声响起。 “谁在那里?!”楚朝夕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一个激灵,猛地回头,手中的明珠瞬间爆发出更亮的光芒,直直射向那个发出声响的角落,脸上闪过一丝惊疑不定。 就是现在! 楚惜月如同蛰伏已久的猎豹,在楚朝夕注意力被吸引的刹那,从书架后的阴影里闪电般窜出,直取她背后那几份卷宗! 楚朝夕反应也是极快,听到身后传来的细微风声,她立刻意识到自己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她尖叫一声,声音因为愤怒和惊慌而变得尖锐刺耳:“找死!”同时身体猛地回转,伸手便去抢夺那近在咫尺的卷宗。 “刺啦——!” 脆弱的、不知存放了多少年的纸张,根本经受不住两人同时发力地抢夺拉扯,位于最上面的那一份卷宗,瞬间被撕裂开来,一半留在楚惜月手中,另一半,则被楚朝夕死死攥住。 楚惜月眼疾手快,根本顾不上那被撕毁的部分,将抢到手的半份卷宗连同另外两份尚且完整的,死死抱在怀里,如同护着稀世珍宝,随即,转身就朝密室门口冲去!只要冲出去,启动机关关上石门,就能暂时将楚朝夕困在里面! “拦住她!给我杀了这个贱人!”楚朝夕气得面容扭曲,精心描画过的五官因极致的愤怒而显得狰狞,她尖声对着系统厉声下令。 就在楚惜月的手指即将触碰到石门内侧那个不起眼的开启机关凸起时,一瞬间,她周围的空间仿佛猛地扭曲、晃动了一下,如同平静的水面被投入巨石!一股无法抗拒的、庞大的无形力量束缚住她的身体,让她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 更让她毛骨悚然的是,她明明站在原地没有动,却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骇然发现自己竟不受控制地“出现”在了楚朝夕面前不到三步远的地方! 是那个系统!它竟然能扭曲空间,或者说,能强行改变她所处的位置! 楚惜月心头巨震,抱着卷宗的手臂收得更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这系统的能力,远比她想象的更加诡异和强大! 楚朝夕看着眼前这个坏了她的好事、此刻近在咫尺的宫女,虽然对方低着头,看不清全貌,但那身形,那隐约流露出的眼神,都让她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强烈的心悸和深入骨髓的厌恶。“原来是你这个小贱人!”她眼神狠毒,像是淬了毒的刀子,“竟敢在背后算计我!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她不再废话,直接对系统下令:“系统,控制住她!我要亲手扒了她的皮!” 那股无形的、庞大的力量瞬间收紧,如同无数道冰冷的铁箍,将楚惜月牢牢束缚在原地,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楚朝夕脸上带着残忍的笑意,一步步逼近。 此时附近巡逻的人也发现了这里的异样。 在附近听到动静赶来的东宫禁卫副统领赵奎,立刻带着两名心腹侍卫冲了进来,紧随其后的,还有春杏。 “这个贱婢!”楚朝夕指着楚惜月,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擅闯宫中禁地,盗窃机密卷宗,被本宫人赃并获!现在还敢反抗!给我就地格杀!以正宫规!” 春杏一看是她,喜出望外,在一旁立刻添油加醋:“赵统领,就是她!上次就用些邪门歪道的东西陷害我!此等妖女,留着她必定祸乱宫闱!夫人英明,就该立刻处死!” 赵奎眼神一厉,抽出腰间寒光闪闪的佩刀,刀锋在明珠的光晕下闪烁着令人胆寒的光芒,直指无法动弹的楚惜月:“遵命。” 森冷的刀锋映出楚惜月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她被那系统力量死死束缚,连闪躲都做不到,只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凌厉的刀锋破空而来。 难道……好不容易得到父兄的线索,重生之路,就要断送在这里?死在楚朝夕这个仇人面前?不!她不甘心! 就在那冰冷的刀锋即将触及她脖颈肌肤的千钧一发之际—— “住手。” 第13章 好感80%? 一道低沉、平静,却蕴含力量的声音,在密室门口突兀地响起,让所有人的动作瞬间僵住。 赵奎劈砍的动作硬生生停在半空,刀锋距离楚惜月的脖子只有寸许距离,她鬓边被切断的发丝缓缓落到了地上。 所有人,包括被束缚的楚惜月,都循着声音,难以置信地望向门口。 只见李宸煜不知何时站在那里,依旧是一身玄色常服,身姿挺拔如松柏。他面色淡漠,目光缓缓扫过密室内的众人,扫过持刀的赵奎,扫过一脸惊愕的楚朝夕,最后,落在被无形力量束缚、脸色苍白却眼神倔强的楚惜月身上,以及她怀中紧紧抱着的、那份被撕毁的卷宗上。 “殿下?!”楚朝夕失声惊呼。 她似乎完全没想到李宸煜会出现在这里。 楚惜月错愕的看着李宸煜,心里竟莫名的生出一股“得救了”的念头。此时,她忽的听见楚朝夕在问:“系统,怎么回事,李宸煜怎么会来?”楚惜月下意识的看向四周,却发现似乎除了她,没人能听见楚朝夕和系统的对话。 紧接着,系统冰冷的声音响起:【您已取得人物‘楚惜月’的女主光环,当前李宸煜对您的好感值80%】 听到系统的声音,楚惜月心里咯噔了一下。 糟了,难道李宸煜是来帮楚朝夕的?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以李宸煜对东宫的把控程度,若不是他默许,赵奎不会对楚朝夕唯命是从。 就在楚惜月在焦灼的想着如何才能活下来的时候,李宸煜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他的目光在她被撕破的袖口、略显凌乱的发髻,以及怀中死死护着的卷宗上停留片刻,眼神微不可察地沉了沉。 “怎么回事?”他开口,声音平静无波。 李宸煜的出现,让整个密室的气氛变得凝滞。 楚惜月感到身上那无形的束缚,似乎因为他的靠近,或者说因为他身上某种独特的气息干扰,而产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松动。 她咬咬牙,决定放手一搏。 “回……回殿下,奴婢……奴婢夜间奉命巡查各殿火烛,途径附近时,听到这假山后有异响,担心有贼人潜入,损坏宫内重要之物,便……便大着胆子进来查探。果然……果然见到怀安侯夫人在此,正欲取走这些陈旧卷宗。” 她顿了顿,目光快速扫过脸色铁青的楚朝夕,继续道:“奴婢不知这些卷宗是何物,但见其存放于此等隐秘之处,想必关系重大。奴婢出声阻止,夫人不听,反而欲强行带走。奴婢阻拦不及,只能……只能上前抢夺。夫人便勃然大怒,要……要杀奴婢灭口!” “你胡说八道!血口喷人!”楚朝夕气得浑身发抖,精她伸手指着楚惜月,指尖都在发颤,“明明是你这个贱婢偷盗卷宗!殿下,您千万不要听信她一面之词!她……” “够了。” 李宸煜淡淡打断她的话,甚至没有看她一眼。他的目光落在楚惜月怀中那些卷宗上,又瞥了一眼地上被撕裂的残页。 就在这时,又一个身影出现在密室门口,声音带着明显的焦急和关切:“朝夕?发生了何事?你怎么会在这里?” 是闻讯赶来的谢穆淮。 楚朝夕像是瞬间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扑到谢穆淮身边,泫然欲泣,指着楚惜月,声音带着哭腔:“穆淮哥哥!你来得正好!这个贱婢!她偷盗卷宗,被我发现,竟还敢出手伤我,污蔑于我!她刚才还想杀我!” 她仰着头,泪眼盈盈地看着谢穆淮,眼里却是得意的光。 然而,谢穆淮的目光,却越过了她,落在了被李宸煜隐隐护在身后的楚惜月身上。 那个小宫女虽然发髻微乱,袖口破损,显得有几分狼狈,但背脊却挺得笔直,怀里死死抱着那些卷宗,仿佛抱着比性命更重要的东西。 “是你?”谢穆淮看着她,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一阵尖锐的刺痛伴随着巨大的愧疚席卷而来。 “夫君?”楚朝夕愣愣一下,疑惑地抬头,却赫然发现,谢穆淮的目光,正怔怔地、失神地落在那个宫女的身上。 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愤怒如同毒蛇般缠住了她的心脏!他在看什么?!他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那个贱婢?! 她在脑海里疯狂地、气急败坏地呼唤系统:‘系统!怎么回事?!谢穆淮为什么不对她动手?’ 冰冷的机械音毫无感情地回应:【警宿主此前肉身遭受重创,修复过程消耗积分过多,能量储备不足。当前对目标人物‘谢穆淮’的情感影响力下降至35%,无法完全掌控其决策行为。建议宿主尽快补充高级气运,恢复系统能量。】 楚朝夕更加气急败坏,‘那李宸煜呢!他又是怎么回事?!不是80%吗?!’ 【重新扫描中……目标人物:李宸煜。目前好感度:不明。警告:能量过低。】 楚朝夕气得开不了口,只能狠狠地瞪着被李宸煜护住的小宫女。 谢穆淮沉默了足足有十几息的时间,才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干涩,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情绪:“朝夕……此事……发生在宫中禁地,殿下在此,自有……公断。” 楚朝夕猛地瞪大了眼睛,像是第一次认识谢穆淮一样,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李宸煜似乎也不打算给楚朝夕开口的机会,淡淡道:“怀安侯夫人,深夜无诏,出现在宫中废弃密室,行为确实于理不合,有失体统。”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怀安侯夫人行为不谨,即日起于侯府中静思己过,无本王或父皇诏令,不得擅自入宫。小惜罚俸,以儆效尤。” 楚朝夕气得浑身发抖,却不敢当面反驳,只能将那滔天的恨意与怨毒,死死压在心底,狠狠剜了楚惜月一眼,最终在谢穆淮低声安抚下,极其不甘地、脚步虚浮地离开了密室。 春杏见状也不敢开口,只能咬咬牙和赵奎一起退出去,只能走远护压低声音抱怨道:“统领,难道就这么算了?那小惜邪门得很!您也看到了,刚才她明明被制住了,殿下怎么就那么巧来了?还有上次那些机关零件,一看就不是寻常宫女该有的东西!说不定……说不定福安公公的死,也跟她脱不了干系!” “机关零件?”一个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声音,突然从他们身后不远处响起,打断了春杏的抱怨。 春杏吓了一跳,猛地回头,却见谢穆淮竟不知何时跟在了他们后面,似乎将他们的对话听去了大半。 谢穆淮走上前几步,月光照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上,目光锐利如鹰隼,紧紧盯着春杏:“你刚才说……什么机关零件?说清楚。” 第14章 被认出来了? 春杏先是一愣,随即心中狂喜!侯爷这是对那小贱人的东西感兴趣了?是要找证据整治她吗?她立刻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忙不迭地添油加醋,将之前如何从楚惜月床铺下搜出那些“奇奇怪怪”的小竹管、细铜丝、薄铜片的事情说了一遍,最后还刻意强调:“……冯姑姑虽然说是寻常杂物,可奴婢瞧着,那做工,那打磨的痕迹,绝对不一般!要不是殿下偏袒……” 谢穆淮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越跳越快,几乎要撞破胸腔!机关术……那些描述,那些物件的特性……那是惜月最擅长的!是林琅师父的独门绝技,只传了她一人!他见过太多她亲手制作的那些精巧又充满奇思妙想的小玩意儿,那些独特的打磨手法和组合思路,他印象深刻! 难道……难道那个叫小惜的宫女,真的…… 一个荒谬的、却让他灵魂都为之战栗的念头,如同破土而出的藤蔓,在他荒芜的心田中疯狂滋长,带来一种近乎绝望的希望。 他强压着几乎要溢出喉咙的激动与颤抖,语气尽量维持着平静,对春杏道:“那些东西……现在在何处?可否……拿来给本侯一观?” 春杏大喜过望,连声道:“在的在的!都被冯姑姑收在库房杂间里了,奴婢这就去求冯姑姑,就说……就说侯爷想查看一下可疑之物!定能给侯爷拿来!” 当那些零零碎碎、带着独特手工打磨痕迹的小零件,被盛在一个托盘里,真正摆在谢穆淮面前时,他的呼吸骤然一窒。 他伸出手,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 不会错,他不会认错,这就是楚惜月惯用的制作习惯。 那个叫小惜的宫女…… 谢穆淮猛地攥紧了手中的铜丝,那冰凉的触感刺痛了他的掌心,却远不及他此刻心中掀起的惊涛骇浪。 一股失而复得的巨大情绪涌上了他的心头,他几乎快要站不稳,他匆匆开口:“别让他们知道我看过。” 他说完就匆忙的转身走了。 谢穆淮夜不能寐。一种荒谬却又无比强烈的念头在他心底滋生——惜月她,是不是真的回来了?以另一种方式,回到了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这个念头如同疯长的藤蔓,紧紧缠绕着他的心脏,让他喘不过气。 于是第二日他便寻了个由头,再次踏入东宫。 “怀安侯又来做什么?为你那夫人求情?”李宸煜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眼里带着几分薄凉和嘲弄。 谢穆淮神色微暗,缓声开口:“侯府的夫人,从始至终都只有惜月一人。” “行了,你没资格提她。”李宸煜手上的茶杯发出细小的声响,随后出现了一条微不可查的细纹。 谢穆淮深吸了一口气,定定神,开口:“朝夕即便是侧室,也是我侯府的人,所以……”他顿了顿,“我想同那名叫小惜的宫女,再问些事情。” “昨日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李宸煜的声音顿时冷上三分,眼里写满了不耐烦,“若是侯爷不服,找孤便是。” 听出了李宸煜口中的拒绝,谢穆淮神色微沉,但并未再多言,只是站起身来,起身告辞。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青石板上,映出斑驳的光影,冯姑姑引着他往前走,他的目光却不动声色的扫视四周,心里祈祷着能再见一面。 时间一点点流逝,就在他快要走出东宫时,那个熟悉的身影终于出现了。 楚惜月抱着一摞刚整理好的书卷从书楼出来,微微垂着头,步履轻盈。她今日穿着淡青色的宫装,发间只簪着一朵素白的绢花,整个人清雅得如同初春的嫩柳,与这金碧辉煌的宫殿格格不入。 谢穆淮的心脏猛地一跳,不假思索地快步迎了上去,连冯姑姑都没来得及阻拦。 楚惜月正想着心事,没留意前方,直愣愣的与他撞个满怀。 惊呼一声,怀中的书卷哗啦啦散落一地,她的手腕却被人牢牢拉住了。 楚惜月心里一惊,连忙挣脱他的手,往后退了一步站稳,不想看见他般别开了视线,“见过侯爷。” 看见她眼里一闪而过的厌恶,谢穆淮心里一紧。 他顿了顿,收回目光,动作有些僵硬,缓慢的蹲了下来,默不作声地帮她拾捡。他的动作很慢,修长的手指拂过泛黄的书页,目光却如同烙铁般,紧紧胶着在她的指尖。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过往的宫人纷纷侧目,却又不敢驻足,只能加快脚步离开这是非之地。 就在楚惜月的手指即将触碰到最后一本书时,谢穆淮的手突然覆了上来,温热干燥的掌心,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紧紧包裹住她微凉的手背。 楚惜月浑身一僵,如同被毒蛇缠上,一股混杂着恶心与愤怒的情绪直冲头顶。 被背叛的痛苦、被焚烧的灼热,在这一刻悉数涌上心头。她猛地就想缩回手。 但谢穆淮如同铁钳般,猛地扣住了她纤细的手腕,在她白皙的肌肤上留下清晰的红痕。 “你......”楚惜月吃痛,抬起头,怒视着他。阳光照进她清澈的眸子里,映出他此刻近乎癫狂的神情。 那双曾经温柔注视她的眼睛,此刻布满血丝,写满了痛苦与执念。 谢穆淮逼近她,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他眼底翻涌着痛苦、困惑,还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声音沙哑而压抑,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滚烫的刀上滚过:“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连你此刻看我的眼神,都和她一模一样?你是不是惜月?你是不是她?!” “侯爷请自重!”楚惜月厉声打断,强忍着腕骨传来的疼痛和心底翻涌的恨意,声音因愤怒而微微颤抖,“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放手!” “你不知道?”谢穆淮低低地笑了,那笑声里充满了苦涩与绝望,“好,你不知道......那我问你,你为何会对楚家的事如此在意?你为何会懂得那些机关术?你告诉我啊!” 他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楚惜月疼得蹙起了眉。她能感觉到过往的宫人都在偷偷打量他们,窃窃私语声隐约传来。 “放手!”她再次挣扎,却撼动不了分毫。这具身体太过孱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我不放!”谢穆淮像是豁出去了,眼底泛着红丝,“除非你告诉我真相!否则,我今天绝不会放手!” “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认错人了。”楚惜月用力的缩着身子想要挣脱,而谢穆淮却握得更用力了。 就在此时,一个冰冷的声音如同腊月寒风,骤然从旁边响起: “怀安侯。” 第15章 毁了她 李宸煜不知何时站在不远处的廊柱下,玄衣墨发,身姿挺拔。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淡淡地扫过谢穆淮紧抓着楚惜月手腕的手,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周围的空气瞬间降到了冰点。几个随侍的内官屏息垂首,连大气都不敢出。 楚惜月的心沉了下去。这下糟了。 谢穆淮红着眼看着楚惜月,几息之后,他才放开了楚惜月。 他站起身,看着李宸煜缓步走来。 步履从容,却带着千钧重压。 李宸煜没有看楚惜月,目光始终落在谢穆淮身上,语气淡漠:“孤已经说过了,侯爷对夫人的处罚有何不满,来找孤就是,何苦为难孤的人?” 他看着谢穆淮,似乎故意咬重了‘侯府夫人’和‘孤的人’这几个字。 谢穆淮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白,最终还是没有争辩什么,低下头低声道了句:“失礼了。”随后转身失魂落魄的离开。 廊下此刻只剩下李宸煜和楚惜月,以及几个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的内官。 楚惜月垂着头,能清晰地感受到头顶那道冰冷的视线。她揉了揉被攥得生疼的手腕,那圈红痕在白皙的肌肤上格外刺目。 李宸煜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过了许久,久到楚惜月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看来,孤将你留在身边,倒是让你不得清净了。” “是怪奴婢太惹眼了?”楚惜月此时心绪复杂,没什么好气,似乎也没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什么不对。 李宸煜沉默了片刻,淡淡开口:“怀安侯近日受的打击不少,离他远些。” 楚惜月抬头看他。 “手,伸出来。”他忽然命令道。 楚惜月微微一怔,迟疑了一下,还是依言伸出了那只被谢穆淮攥出红痕的手腕。纤细的手腕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脆弱,那圈红痕更是触目惊心。 李宸煜的指尖带着一丝凉意,轻轻拂过那圈明显的红痕,动作极快,一触即分,快得让她几乎以为是错觉。随即,他收回手,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去找冯姑姑拿些活血化瘀的药油擦擦。”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径直离去。 楚惜月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在廊道尽头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腕。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那一瞬间冰凉的触感。 他方才......那算是在关心她吗?还是仅仅在给谢穆淮下马威?楚惜月蹙着眉,揉了揉依旧发疼的手腕,心头一片混乱。这东宫的水,比她想象的还要深,而李宸煜的心思,更是如同云雾缭绕的深渊,难以捉摸。 而这一切,恰好被躲在远处廊柱后以为能看好戏的春杏看了个清清楚楚。 春杏气得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凭什么?一个低贱的杂役宫女,竟能同时获得怀安侯和太子的青睐? 她在东宫兢兢业业这么多年,连给殿下奉茶都要经过层层通传,那个小惜倒好,不过病了一场,就像换了个人似的,不仅得了冯姑姑的青眼,如今连殿下都...... 她想起方才谢穆淮那痴迷的眼神,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那个小贱人到底使了什么妖法,让这些权贵一个个都对她另眼相看? ”看什么看!”她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旁边路过的小宫女,吓得对方连忙低头跑开。 春杏愤愤地转身离开,朝着禁军换防的地方走去。 她一定要让那个小惜好看!让她知道,东宫不是她这种下贱胚子可以攀龙附凤的地方! 而此时,楚惜月仍站在原地,望着李宸煜离去的方向出神。腕间的疼痛提醒着她方才发生的一切,而更让她在意的是李宸煜那难以捉摸的态度。 他到底知道了多少?又打算做什么? 等楚惜月整理好书卷,从冯姑姑那里讨要了两块糕点,准备拿回去给春梨时,却听见旁的院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今儿个我去赵统领,你们猜我听见了什么?”楚惜月脚步一顿,听出来是春杏的声音。 “是相府那桩大案。”春杏似乎故意提高了音量,生怕她听不到似的。 春杏得意扬扬的看着从墙角处闪过的衣摆,继续说道:“里面可有蹊跷得很呢,今晚在西侧冷宫,我要去见他,到时候我便试试问个明白。” 楚惜月的手微微握紧,转身走了。 入夜后,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冷宫破败的庭院里。楚惜月独自站在荒草丛中,指尖轻轻抚过袖中的机括。 她知道这是个陷阱,可她不得不来。 夜风穿过空洞的窗棂,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嗖——” 一支淬毒的短镖突然从左侧的阴影中射出,直取她的咽喉。 楚惜月早有防备,轻盈地侧身避开。与此同时,她左手微动,袖中弩箭应声而出。 ”呃啊——”一声痛呼从右前方的草丛里传来,一个黑衣人踉跄着跌出来,大腿上赫然插着一支小巧的弩箭。 楚惜月看也不看那倒地的刺客,目光依然平静地注视着前方:”赵统领,既然费心设局,何必藏头露尾的来试探我?” 殿门的阴影里,赵奎缓步走出。他看了眼受伤的手下,脸色阴沉:”小惜姑娘,真是深藏不露。” ”比不上赵统领精心布局。”楚惜月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庭院。 赵奎冷笑一声,却没有拔刀。他慢慢走近,目光在她身上打量着:”本将今日不想取你性命。只要你乖乖听话,事后还能留你在宫中当差。” 看见他脸上不怀好意的笑,楚惜月便明白过来。 ”赵统领好大的胆子。”她的声音依然平静,袖中的手却握紧了机括。 ”放心,待会你会求着我疼你。”赵奎淫笑着又逼近一步,伸手就要来抓她的衣襟。 楚惜月猛地抬手,袖弩直指他的面门:”站住。” 赵奎不以为意地笑了:”小丫头,你以为凭这个就能拦住本将?” 他话音未落,突然身形暴起,五指成爪直取她的手腕。这一下又快又狠,显然是想先夺了她的武器。 楚惜月早有防备,侧身避开的同时,袖弩机括轻响,一支弩箭擦着赵奎的脸颊飞过,在他脸上留下一道血痕。 赵奎摸了下脸上的血迹,眼神顿时阴狠起来:”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再次扑来,这次出手更加狠辣。楚惜月连连后退,袖中的弩箭一支支射出,却都被他险险避开。 眼看就要被逼到墙角,楚惜月突然一个踉跄,似是踩到了碎石。赵奎见状大喜,立即欺身而上,一把扣住她的手腕。 ”看你还往哪跑!”他狞笑着,另一只手就要撕扯她的衣领。 第16章 姑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楚惜月突然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她被制住的手腕轻轻一抖,一枚细如牛毛的银针从袖中滑出,精准地刺入赵奎的虎口。 赵奎只觉手上一麻,整条手臂顿时失去了知觉。他惊骇地后退,看着楚惜月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 “你......你用了什么妖术?” 楚惜月缓缓站直身子,整理了下微乱的衣襟:“赵统领,现在可以好好说话了吗?” 赵奎捂着麻木的手臂,脸色变幻不定。他万万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小宫女,竟然有这么多防身的手段。 “你想问什么?”他现在不得不低头,咬牙问道。 “楚相和楚小将军,现在何处?” 赵奎眼中闪过震惊:“你为何对楚家的事如此上心?“他死死盯着楚惜月,声音压低,“是皇后娘娘派你来的?” 楚惜月不为所动:“现在是我在问话,你没有提问的资格。” 她指尖又出现一枚银针,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赵奎看着那枚银针,畏惧的缩了缩脖子。 “他们......没死在山洪里.....”他喘着粗气,“逃出去了......” “然后呢?”楚惜月皱眉。 “太子殿下......“赵奎的声音发颤,似有犹豫,楚惜月又将袖箭往他咽喉逼了一寸。 “殿下的暗卫发现了他们逃离的线索......已经派了一队亲卫暗中追查......” 李宸煜! 楚惜月心头一紧。果然是他。他一直在关注父兄的动向。可他派人去追,究竟是想做什么? 她想起李宸煜那张总是淡漠的脸,想起他偶尔看向她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 他曾在密室救过她,可他也默许赵奎听从楚朝夕的命令。他究竟藏着怎样的心思? “他们还活着......“楚惜月喃喃自语,眼中泛起一丝水光。虽然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但此刻还是让她激动得几乎落泪。 楚惜月很快恢复了平静,继续问道:“太子派去的人,是去保护他们,还是......“ “这我就不清楚了。”赵奎摇头,“太子殿下心思深沉,谁猜得透呢?” 楚惜月沉默片刻,又问道:“楚朝夕可知情?“ “怀安侯夫人?“赵奎嗤笑一声,“她若是知道,早就闹翻天了。不过......”他顿了顿,“她似乎也在暗中追查楚家父子的下落。” 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赵奎脸色一变:“是巡逻的侍卫。” 楚惜月看了他一眼,收起银针:“今晚之事......” “我明白。“赵奎立即接口,“今晚什么都没发生。” 楚惜月点点头,迅速隐入身后的阴影中。赵奎捂着血流不止的手臂,踉跄着消失在冷宫破败的月亮门外。脚步声渐远,庭院里重归死寂,只剩下夜风穿过荒草的沙沙声,以及楚惜月自己尚未平复的心跳。 她站在原地,指尖还残留着袖弩机括的冰冷触感。放走赵奎是无奈之举,杀了他只会让事情更加复杂,但她知道,经此一事,赵奎绝不会善罢甘休。 正思忖间,一个幽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为何不杀了他?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那声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仿佛穿透了岁月的尘埃,却又无比的熟悉。 楚惜月浑身一僵,猛地回头。 阴影里,缓缓走出一个身影。借着清冷的月光,楚惜月看清了那人的面容。她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宫装,颜色素净,却难掩其通身的雍容气度。发髻简单挽起,只簪着一支素银簪子,脸上带着久经风霜的淡漠。 那是……她的姑姑,当今的皇后,楚明稚! 楚惜月彻底愣住了,大脑一片空白。她怎么会在这里?不是在熹凰宫被软禁吗?巨大的震惊和骤然见到亲人的酸楚瞬间淹没了她,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连最基本的礼仪都忘了。 楚明稚身侧跟着一个面容严肃的老宫女,见楚惜月如此"无礼",眉头一竖,正要开口呵斥:"大胆……" "退下。"楚明稚轻轻抬手,制止了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那老宫女立刻躬身,无声地退到了数丈之外,垂首侍立,目光却依旧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庭院中,只剩下姑侄二人。 楚惜月这时才猛地回过神,强压下翻涌的心绪,依着宫规,便要屈膝行礼:"奴婢……" "盈盈。" 两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楚惜月的耳畔。她的动作僵在半空,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向楚明稚。 盈盈……这是她的小名,是只有父母兄长和极少数最亲近的家人才会呼唤的乳名。自从楚家覆灭,她以为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这样叫她了。 楚明稚看着她震惊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复杂难言的心疼,她上前一步,伸手稳稳扶住了楚惜月的手臂。 "姑姑……"楚惜月下意识地喃喃,随即猛地警醒,想要否认,“娘娘认错人了,奴婢……" 楚明稚却轻轻摇了摇头,目光仿佛能穿透她这具陌生的皮囊,直抵灵魂深处。她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敲在楚惜月的心上:”是林琅……救了你,对吗?" 轰隆! 楚惜月只觉得脑海中又是一道惊雷劈过。 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坚持,在这一刻土崩瓦解。身份被最亲的人道破,连日来的恐惧、委屈、仇恨、孤独……种种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的心防。眼眶猛地一热,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她再也忍不住,如同漂泊无依的孤舟终于找到了港湾,猛地扑进楚明稚的怀里,紧紧抱住了她消瘦的腰身,声音哽咽破碎,带着孩童般的依赖和委屈:"姑姑……姑姑!" 楚明稚身体微微一颤,随即伸出双臂,轻轻回抱住她,一下一下,温柔地拍抚着她的后背。就像小时候,她受了委屈扑进姑姑怀里寻求安慰时一样。 "好了,好了……没事了,盈盈,没事了……"楚明稚的声音依旧带着那份特有的清冷,但其中蕴含的疼惜与温柔,却无比真实。她任由楚惜月在自己怀中宣泄着情绪,直到她的哭声渐渐变为低低的啜泣。 过了好一会儿,楚惜月才从她怀中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她苍白憔悴的面容,心中一阵抽痛。 她用力抹去眼泪,急切地问道:"姑姑,您怎么会在这里?我听说……家里出事后,您被软禁在熹凰宫,怎么会……怎么会在这冷宫之地?这里如此荒凉,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她姑姑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尊贵雍容,仪态万方。 熹凰宫即便说是软禁,也依旧是皇后居所,何至于沦落到这般荒凉破败的境地? 第17章 要往前看 楚明稚闻言,脸上并无太多波澜,只是那双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深刻的讥诮与悲凉。 她轻轻替楚惜月理了理额前散乱的发丝,动作轻柔,声音却带着看透世事的沧桑:"傻孩子,这深宫之中,真真假假,哪里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这荒凉的庭院,继续说道:“你方才与赵奎周旋,表现得很好。临危不乱,懂得审时度势。只是,心还是不够狠。在这吃人的地方,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今日你放过了赵奎,来日他未必会放过你。" 楚惜月心中一凛,知道姑姑说得在理。她垂下眼帘:”是,盈盈记下了。只是杀了他,动静太大,恐怕会引来更多麻烦。" "你能想到这一层,也算长进了。"楚明稚微微颔首,随即话锋一转,"不过,你今夜冒险前来,是为了打听你父兄的消息?" 楚惜月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希望:"姑姑,您知道父兄的下落?他们……他们真的还活着吗?" 楚明稚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握紧了她的手,目光深邃:"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随我来。" 她牵着楚惜月,绕过主殿,走向后方一处更为隐蔽的配殿。 殿内更是破败,只有一角勉强收拾出来,放着一张简陋的木床和一张桌子,桌上放着一盏昏黄的油灯。 楚明稚示意楚惜月在床边坐下,昏黄的灯光映照着她苍白的面容,更添几分憔悴。 "现在,可以告诉姑姑,“楚明稚的声音压得很低,”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又是谁告诉你,在这里可能找到你父兄的线索?" 楚惜月不敢隐瞒,将春杏如何"不小心"泄露地址,以及自己明知是陷阱却不得不来的缘由一一道出。 楚明稚静静地听着,眼神变幻不定。待楚惜月说完,她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春杏,今日去找了楚朝夕。” 听见楚朝夕的名字,楚惜月眸色微沉,却不知该不该向她披露有关系统的事情。 可楚明稚却似乎知道她所想,缓声开口:“以前见她时,总觉得有几分怪异,却又说不上来,明明是要防着她的,却又会莫名其妙的同她亲近起来。” 楚惜月顿了顿,神色复杂的看着她,最终还是决定告诉楚明稚,“她身上有一个叫‘系统’的东西,很诡异,而且很厉害。” 闻言楚明稚似乎依旧是波澜不惊的样子,只是微微点头,拍了拍她的手,“如此,你要小心些,她怕是又盯上了你。” "盯上我?"楚惜月只是愣了一瞬,随即低笑一声,“求之不得。”她说着,感受到窗外吹进来的冷风,微微打了个寒颤,“倒是姑姑,你怎么会在这里?楚家的案子还未办成铁案,朝中也还有些许党羽,姑父再怎么也不会.......” "‘熹凰宫''?那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幌子罢了。“楚明稚打断了她。 她的声音平静得像是在诉说别人的故事,却字字敲在楚惜月的心上:”楚家倒台的那一日,宫里来的侍卫,直接就将我从熹凰宫‘请’到了这里。对外宣称皇后禁足熹凰宫,不过是因为我在朝堂内外,尚有一些故旧门生,皇帝还需要用这个名头来稳住人心,免得引起太大的动荡。" 楚惜月听得心头火起,"他怎么敢!当初若不是我们楚家倾力扶持,他怎么可能坐得上那个位置!楚家为他倾尽所有,姑姑您更是为了救他而重伤,导致……导致……如今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他竟如此忘恩负义!" 楚惜月不知这股火从何处来,帝王无情其实她早该想到,却总是咽不下这口气。 皇帝和楚明稚是青梅竹马,他能坐上这个位置,全靠楚家的鼎力支持。 楚明稚却只是摇了摇头,仿佛早已对这一切麻木。她抬手轻轻按住了楚惜月因愤怒而微微颤抖的肩膀。不答反问,声音轻缓却字字诛心: "盈盈,那你告诉姑姑,谢穆淮能有今天,难道不也全是靠你吗?你现在质问皇帝忘恩负义,可曾想过,你对谢穆淮的恩情,比之楚家对皇帝的,又逊色多少?" 楚惜月忽的就知道这股火气是从何处来的了。 是啊,谢穆淮。 那个她用了十年心血,从泥泞中亲手扶植起来,最终却将她推入万丈深渊的男人。这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忘恩负义? 楚惜月闭了闭眼。 她第一次见到谢穆淮,是在一个寒冷的冬日。那时他还是怀安侯府最不受待见的世子,地位连得脸的仆役都不如。 那时他穿着单薄破旧的衣裳,蜷缩在侯府后巷结冰的角落里,浑身是伤,冻得嘴唇发紫,像一只被遗弃的、奄奄一息的小狗。 她那年也才五岁。路过那里,见他可怜,还以为他是哪个犯了错被主家赶出来的小厮,心生怜悯,便不顾随从的劝阻,执意让人将他带回了相府。 她记得父亲起初勃然大怒,斥责她不该随便带回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是她又哭又闹了整整一夜,才让谢穆淮留了下来,成了她身边的一名护卫。 她亲自给他请大夫治伤,给他暖和的衣服穿,给他饱饭吃。 她教他识字念书,教他宫廷礼仪,甚至察觉到他似乎对武学有兴趣后,暗中拜托兄长为他寻来了最好的武师傅。 她将他带在身边,出席各种世家宴会,明明白白地告诉所有人,这是她楚惜月的人,谁也不能轻慢。 她看着他一点点褪去卑微和怯懦,身姿变得挺拔,谈吐变得得体,武艺日益精进。 那双最初总是低垂着的、写满阴郁与戒备的眼睛,渐渐因为她而有了温度,有了光。 十年。整整十年的相伴,点点滴滴,早已渗透在骨血里,成为习惯。 直到他十六岁那年,怀安侯府终于认出了这个世子,一纸文书,将他认了回去。 回去后的谢穆淮,开始平步青云。 因为京城里谁都知道,他是楚相千金楚惜月护着的人,打狗尚要看主人,更何况他是她明明白白放在心尖上的人。 她为了让他彻底站稳脚跟,不再受制于人,暗中动用楚家的势力,为他铺路,替他扫清障碍。那些肮脏的、血腥的,见不得光的事情,她都心甘情愿地去做了。 她看着他一步步暗中谋划,积蓄力量,最终在一个电闪雷鸣的雨夜,以一种近乎残酷的、雷霆万钧的方式,血洗了侯府,将那些曾经欺辱过他、阻碍过他的人,无论是嫡母、兄弟,都清理得干干净净。 可现在回想起来,那场血腥的清洗,何尝不是他权力欲望和冷酷本性的开端?那些她为了他而亲手沾染的污秽与罪孽,最终是不是都化作了反过来刺向楚家、刺向她心脏的淬毒利刃?他口中的"绝不负你",在楚家倾覆、在她被烈火焚身时,又成了什么? "不要再想了。" 楚明稚温和的声音将她从回忆中拉回现实。 楚惜月回过神,摸到眼角有一点湿润。 楚明稚伸出手,像她还是个小女孩时那样,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动作带着无尽的怜惜:"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一直注视着过去的伤痕,沉溺于被背叛的痛苦,只会让自己深陷泥沼,步履维艰。你要往前看。" 第18章 刺客 楚惜月垂眸,点了点头,将翻涌的情绪压下去。 楚明稚收回手,轻拍她的肩膀,“回去吧,别说见过我。” 夜色深沉。 楚惜月独自走在返回住所的宫道上。 冷宫与东宫之间要经过一片茂密的竹林,听说这里死过不少人,因而显得格外寂静。 就在她即将穿过竹林时,突然听到前方传来兵刃相交的声响。 楚惜月耳朵微微一动,通过音色,很快的辨认出来。 一方用的武器轻便灵敏,而另一方,似乎是宫中侍卫常用的长刀。 楚惜月两步走过去,只见七八个黑衣刺客正在围攻一个熟悉的人。 李宸煜。 他身边只带着两名侍卫,此刻都已负伤,却仍拼死护在他身前。刺客出手狠辣,招招致命,显然都是训练有素的好手。 “护驾!”一名侍卫嘶声喊道,手臂上已中了一刀,鲜血直流。 李宸煜面色冷峻,手中长剑舞动,勉强格开刺来的兵刃。但他明显处于下风,玄色衣袖已被划破数处。 就在一名刺客的淬毒匕首即将刺中李宸煜肋下的瞬间。 “叮——”一枚从暗中飞出来的长针将刺客的匕首打偏。 “咻!咻!咻!” 紧接着三支弩箭破空而出,精准地射中两名攻势最猛的刺客的手腕和膝盖。惨叫声顿时响起,刺客的阵形瞬间被打乱。 李宸煜眸色一闪,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长剑刺出,瞬间解决了一名刺客。 “有埋伏!撤!”刺客中有人低喝一声。 残余的刺客毫不恋战,迅速向竹林深处退去,转眼就消失在黑暗中。 楚惜月见他已经没事了,又瞧见不远处赶来了一队人马,便悄然离开。 现场只留下几具尸体和浓重的血腥气。两名侍卫浑身是伤,仍强撑着持刀警戒。李宸煜还剑入鞘,看向那片竹林。 “出来。” 沉默片刻后,一道人影缓缓从竹林里走出。 “参见殿下。” 月光洒下,照亮了楚朝夕的脸。 李宸煜看着她,眉头皱得更紧了。 “怀安侯夫人?”只是片刻,李宸煜便舒展了神色,微微挑眉,“你应当在府中禁足,为何深夜出现在宫中?” “殿下,”楚朝夕款款朝他走来,眼里带着笑,“是太后想见我,便召我入宫,这才聊到了深夜。” 李宸煜面不改色的看着她,似乎并不打算接话。 “但这些都不重要。”楚朝夕得意的看着他,“重要的是,我刚才救了殿下。现在,殿下是不是该还这个人情了?” 此时,楚惜月刚回到偏殿就瞧见了院子里焦急等待的春梨。 春梨见她回来,立马迎了上去,拉着她的手,“你没事吧?” 楚惜月微微一愣,“你怎么知道我出去了?” “怎么不知道!”春梨急得要跳起来,“我今天在花房的时候,就听见春杏他们说要对付你,我就一直暗中盯着她,瞧见她偷偷出宫去了,你猜,她和谁一起回来的?” “谁?” 春梨左右看看,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道:“怀安侯夫人。” “楚朝夕?”楚惜月眸色一冷,暗自握紧了拳头。 春梨紧张的点了点头,“而且他们一来就往冷宫的方向去了,我连忙去找你,才发现你不在。” 可此时的楚惜月已经听不进去了,满脑子都是楚朝夕在冷宫。 她顾不上许多,连忙往冷宫的方向赶,但刚一出东宫,就看见了回来的李宸煜,以及......他身后跟着的楚朝夕。 楚惜月的脚步顿住时,李宸煜的目光刚好从她脸上扫过。 “进来伺候笔墨。”他淡淡的丢下一句,便推开门让楚朝夕和他进了书房。 看见楚朝夕在这里,说明她没有去找姑姑,楚惜月刚送了一口气,随后心又悬起来。 但她出现在李宸煜身边……也不是好事。 书房内,烛火跳跃。 见到楚惜月进来,楚朝夕眼中的笑意更深了,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炫耀。 “磨墨。”李宸煜头也没抬,声音平澹无波,仿佛只是寻常使唤一个宫女。 楚惜月垂下眼睫,掩去眸中所有情绪,沉默地走到书案一侧,开始研墨。 室内只剩下墨条与砚台摩擦的细微声响,以及烛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 片刻后,李宸煜铺开一张特殊的、印有东宫暗纹的纸张,提起笔,蘸饱了楚惜月刚刚磨好的浓墨。 楚惜月的呼吸下意识地屏住了,目光紧紧盯着那移动的笔尖。 李宸煜运笔流畅,一行行字迹跃然纸上——正是授权调动人手,加紧追查“逆犯楚怀瑾、楚天朔”下落,并要求沿途关卡予以配合的文书! 她握着墨条的手指因用力而骨节泛白,几乎要将那坚硬的墨锭捏碎。 文书写完,李宸煜取出太子印信,蘸上朱砂,稳稳地盖了上去。 他将文书吹干,装入深色密函封套,然后用火漆封缄。 “夫人要的东西。”李宸煜将密函推向书案另一侧。 楚朝夕立刻起身,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接过那封信函。 她的手指在密函上轻轻抚过,然后,她转过身,目光直直地投向一直沉默磨墨的楚惜月。 “有劳殿下。”楚朝夕声音娇柔,眼神却如同淬了毒的针,“有了这道手令,想必很快就能将那两个朝廷钦犯缉拿归案了。殿下您是不知道,有些人啊,就像阴沟里的老鼠,总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呢。” 她向前走了两步,来到楚惜月面前,距离近得能看清对方眼中压抑的怒火。 “小惜姑娘,你说是不是?”楚朝夕故意问道,声音不大,却确保楚惜月能听清每一个字,“哦,我忘了,你或许不认识他们。不过没关系……” 她微微倾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充满了恶毒的得意:“你只需要记得,上一次在密室,你拼了命,像条护主的狗一样抢回去那点破烂卷宗,又有什么用呢?你看,现在真正有用的东西,我想要,自然就能拿到手。” 她晃了晃手中的密函,笑容灿烂而残忍:“你拼尽一切想保护的,我动动手指,就能碾碎。这种感觉,是不是很绝望?” 楚惜月猛的抬头,目光如冰冷的刀锋般射向楚朝夕,胸腔中的恨意几乎要破体而出。 楚朝夕对上她的目光,非但不惧,反而更加愉悦。她最喜欢看的,就是这种恨极却又无可奈何的眼神。 “殿下,那朝夕就先告退了,定不负殿下所托。”楚朝夕心满意足地收起密函,朝着李宸煜施了一礼,然后像一只斗胜的孔雀,姿态摇曳地离开了书房。 书房内,只剩下李宸煜和楚惜月两人。 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的压力弥漫在每一个角落。 楚惜月依旧维持着磨墨的姿势,但动作已经完全停滞。 李宸煜没有看她,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手指无意识地在书案上轻轻敲击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楚惜月终于动了。她放下墨条,后退一步,向着李宸煜的方向,极其缓慢、却又极其清晰地行了一礼。 “殿下若无其他吩咐,奴婢告退。”她的声音嘶哑,看向李宸煜的眼神也带上了恨意。 第19章 要信我 “嗯,你回去吧。”李宸煜轻轻点头,看着她走出去,眼里却划过一丝暗芒。 深夜,因为今日的行刺之事,东宫巡逻的人手加了一倍。 但对有的人来说,却并非是不可攻破的铁网。 偌大的宫殿里静悄悄的,床幔半落,躺在床上的人似乎已经熟睡。 楚惜月轻巧的从一扇小窗跃入,垂眸看着躺在床上的人。 他躺在那里,墨发散开,月光从落入,衬得他面如白玉。 手腕上忽的传来一阵暖意,楚惜月垂眸,看见两缕阳气缠绕上了她的手腕,轻轻摩挲着,像是安抚。 她沉默片刻,将袖子的匕首拢了拢,缓缓开口:“我知道你没睡。” 床上的人却依旧静得只有呼吸,只是睫毛微微颤抖了一瞬。 “是要我把匕首架在你脖子上才肯睁眼吗?”楚惜月说着,拔出了匕首,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却还似乎是镇定自若,“夜闯太子寝殿,还如此理直气……” 李宸煜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楚惜月已经倾身上前,锋利的匕首抵上了他的脖颈。 “为什么要把线索和手令给她。”楚惜月直直的看着他,眼里的怒火似乎已经沉了下来,却仿佛凝结成了更可怖的岩浆。 李宸煜眼里的那点笑意也在接触到她眼眸的一瞬暗了下去。 “挟持太子,罪加一等。”他声音听起来很轻,没有生气,也没有恐惧。 “罪加一等?”楚惜月重复着这四个字,匕首的锋刃又往前送了半分,“既然我敢来,还怕什么罪加一等?” 她的声音压抑着怒火,却在对上李宸煜平静的目光时,心头莫名一颤。 他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不叫侍卫? 但她来不及想这许多。 “回答我!”她逼问,“为什么要把追查我父兄的手令给她?!” 李宸煜任由冰冷的匕首贴着自己的脖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叹息声在寂静的寝殿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看着她,眼里带着复杂的情绪,目光深邃如潭,“你为何对楚相和楚小将军的下落,如此执着?甚至不惜夜闯太子寝殿,刀架我的脖子?” 他的问题来得突然,楚惜月握刀的手微微一滞。 “他们……是忠良之臣。”她避开他探究的目光,声音有些发紧。 “忠良之臣?”李宸煜低低重复,语气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这宫中,关心他们下场的不止一个。为何独独是你,一个小小宫女,一次次为他们涉险?在密室拼死抢夺卷宗的是你,今夜持刀逼问孤的也是你。” 他的视线牢牢锁住她,不容她闪躲:“告诉孤,你究竟是谁?” 楚惜月的心勐地一跳。 他果然早就怀疑了。 “我是谁重要吗?”她强自镇定,“重要的是殿下为何要将线索交给楚朝夕!” “重要。”李宸煜斩钉截铁,目光灼灼,“因为若你只是普通宫女,此刻早已被拿下问罪。但若你是……” 他顿住了,没有说出那个名字,但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楚惜月与他对视着,寝殿内陷入一种微妙的僵持。匕首还抵着他的脖子,可似乎已不如方才锋利。 “你早就认出来了,是不是?”她终于问出口,声音微哑。 李宸煜没有否认,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探究,有无奈,甚至还有一丝……被她隐瞒至今的委屈。 “是。”他坦然承认,“从你看着谢穆淮时那藏不住恨意的眼神,从你精通机关术的手法,从你听到楚家之事时下意识的反应……孤就知道。” 他的指尖轻轻动了动,那缠绕的阳气随之流转:“孤一直在等,等你亲口告诉孤。” 楚惜月愣住了。 所以他一直知道,却从未揭穿?而是在等她主动坦白? “我……”她张了张口,一时不知该如何说起。 看着她挣扎的模样,李宸煜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却也不逼她,只是语气放缓了些:“你不愿说,孤不逼你。但楚惜月,” 他再次叫她的名字,这次带着几分郑重:“你既要我信你,护你,甚至与你同谋,那你至少该给我一点信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拿着匕首,用看仇人的眼神看着我。” 这话说得平静,却让楚惜月心头一震。她看着他被匕首硌出的红痕,看着他眼中那抹清晰的委屈,握刀的手终于缓缓松了力道。 李宸煜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松动,突然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腕,慢慢将匕首从自己颈间移开。 “现在,可以好好说话了吗?”他问,指腹在她手腕内侧轻轻摩挲。 楚惜月看着被移开的匕首,又看看他颈间那道浅浅的红痕,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她任由他握着手腕,没有挣脱。 “那份密令……”她终于问出最关心的问题。 “是假的。”李宸煜直截了当,“上面标注的路线是通往西边荒漠的死路,真正可能的方向在南边。给她那份假情报,既能暂时安抚她和她背后的势力,也能为我们争取时间。” “我们?”楚惜月捕捉到这个词。 “不然呢?”李宸煜微微挑眉,“你以为孤为何要陪你演这出戏?楚惜月,从你踏入东宫的那天起,我们就已经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了。你还要用''小惜''这个身份,躲到什么时候?” 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责备,几分无奈,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良久,她终于深吸一口气,迎上他的目光,声音很轻,“李宸煜,是我。” 李宸煜的眸光骤然亮了起来,像是夜空中突然炸开的烟火。他握着她手腕的力道紧了紧,唇角缓缓勾起一抹真实的笑意。 “我知道。”他低声回应,“我一直都知道。” 李宸煜垂眸,牵起他的手,放在唇边,极轻的,一触即分的,吻了一下。 一瞬间,楚惜月感到一股温暖的阳气涌入,她浑身打了个激灵,连忙收回了手。 李宸煜见状,轻笑了一声,看向她,“你如今的状态,是你师父的手笔,对吧。” 听他提起林琅,楚惜月下意识的又警惕了起来。 她还没有忘记,他之前在和楚朝夕密谋要找到林琅。 瞧见楚惜月眼里的警惕,李宸煜呵笑了一身,握住她的手腕,用委屈的眼神看她,“方才不是还说……要信我吗?” 第20章 请君入瓮 楚惜月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是,不过,我不知道她在哪里。” “你怕我找到她?”李宸煜直截了当的问。 楚惜月没有回答,好似默认。 可面对她的沉默,李宸煜似乎也并不着急,只是转而说道:“楚朝夕也在找她。” “她找不到的。”楚惜月这句话说得十分笃定,又有几分警告意味,她说完,看了李宸煜一眼,转身来到窗边,“我可以信你,但,别让我发现你和楚朝夕走在一起。” 李宸煜微微一愣,眼里浮上一抹笑意,但还未来得及开口说什么,她便身形灵巧的从窗户翻了出去。 室内一片寂静,李宸煜伸手摸了摸脖颈上的痕迹,轻笑一声,“呵……” 晨光熹微,穿透窗棂,在东宫书房的青石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楚惜月垂首立在书案旁,一如往常般研墨。 李宸煜端坐于案后,批阅着奏章,神情专注,“北境军报,”李宸煜忽然开口,声音平缓,打破了寂静,“提及一股流匪异常活跃,劫掠商队,手法……不似寻常匪类。”他放下朱笔,将一份军报推向桌案边缘,指尖在“流匪活动范围”几个字上轻轻一点,那范围,恰好与她父兄可能南下的路线有部分重叠。 楚惜月研墨的手微微一顿,心头凛然。 她头也没抬,手上的动作也未停下半分,“我听说,”她低声回应,借着他给出的由头,说出思忖已久的话,“南边气候湿热,多瘴疠,且水路纵横,若无人指引,极易迷失方向。” 李宸煜抬眸看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不错。故而,选派得力之人,熟悉南方地形、水路者,尤为关键。”他顿了顿,似是无意道,“孤记得,昔日楚相门下,似有一位姓韩的幕僚,精于堪舆,尤擅南境水文,可惜楚家出事后,便不知所踪。” 韩先生。 楚惜月心中一动,那是父亲极为倚重的谋士之一,精通地理。 “殿下博闻强记。”她垂下眼睫。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通禀声,刑部王侍郎求见。 李宸煜眸光微沉,看了楚惜月一眼。楚惜月会意,默默退至书架旁的阴影里。 王侍郎进来后,神色恭敬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倨傲。他先是禀报了昨夜刺客调查的“进展”——无非是些查无实据、指向某些早已失势宗室的套话,随即话锋一转: “殿下,陛下关切北境逆犯追查之事,听闻东宫已下发手令,特命臣来询问,可需刑部协同?毕竟,怀安侯夫人一介女流,恐力有不逮。” 李宸煜面色不变,澹澹道:“王大人有心了。此事孤自有分寸,夫人既主动请缨,孤便予她方便。刑部事务繁忙,不必分心于此。” 王侍郎还想再说什么,李宸煜已拿起另一份奏章,语气疏离:“若无事,退下吧。” 打发走王侍郎,书房内重归安静。李宸煜的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击,眉头微蹙。“皇帝……等不及了。” “他就这么容不得你?”楚惜月缓步走出来,墨条在砚台上磨出轻微的声响。 李宸煜没说话,楚惜月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下意识问了个很蠢的问题。 有关他的身世。 姑姑与皇帝青梅竹马,在皇帝还是不起眼的十三皇子的时候,就暗中不遗余力的助皇帝夺嫡,姑姑更是在情急之下帮皇帝挡了一刀,身受重伤,从而不能生育。 当时皇帝对姑姑还是情深不减,可姑姑心里知道,若是没有一个孩子来稳固根基,以楚家的势力,日后势必会遭到清算。 于是,姑姑将自己身边的一位亲信,秘密送上了皇帝的床榻。 而李宸煜出生后,那名亲信也就不见踪影。 许是在这件事上,皇帝心中有了芥蒂,又或许是,在那个权力的中心待得太久,人心也渐渐生出许多不满。 时日渐久,帝后离心。 而自从李宸煜出生起姑姑就把他带在身边,将他与楚家的利益牢牢绑定。 但对于皇帝来说,李宸煜不过是他众多儿子中的一个,如今楚家岌岌可危,姑姑被禁冷宫,李宸煜自然也到了悬崖边缘。 但此刻楚惜月在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于是有些生硬的转移了话题,“楚朝夕那边,”她顿了顿“假密令能瞒她多久?” 李宸煜冷笑一声:“她那‘系统’若真无所不能,昨夜便该识破。既然没有,至少能为我们争取半月时间。但这期间,她必不会安分。” “我会设法联络韩先生。”楚惜月点头。 “小心行事。”李宸煜叮嘱,“可用东宫采办的名义派人出京,掩人耳目。具体人手,孤来安排。” 楚惜月研磨的动作微微一顿,墨条在砚台上划过一道深痕。 她抬眸看向李宸煜,“不必。” 李宸煜挑眉,似在等她解释。 “东宫的人一动,必会惊动各方眼线。”楚惜月声音平静,“我有更好的办法。” 李宸煜并未追问,只是继续道:“何时出宫?” “三日后,宫中采买。”楚惜月早已计划周全,“我会随采办太监一同出宫,借口购置些女儿家用的物事,半个时辰足矣。” “我让暗卫在暗中保护。”李宸煜道。 “不可。”楚惜月摇头,“人多反而惹眼。况且......”她顿了顿,“我要见的,是楚家旧人。” 李宸煜眸光微动,他明白她的顾虑——楚家旧部,未必信得过东宫的人。 “好。”他最终点头,“我会安排你随采办出宫,但务必小心。楚朝夕既已盯上你,绝不会放过任何机会。” “正合我意。”楚惜月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我倒是希望她有所动作。” 李宸煜看着她眼中闪过的算计,忽然笑了:“看来,你已有打算。” “她既想玩,我便陪她玩一局。” 三日后,楚惜月随采办太监出了宫。她故意在胭脂铺流连,又去了布庄挑选料子,一举一动皆在明处,仿佛真的只是出来采买。 暗处,几双眼睛紧紧盯着她。 就在她走进一家书肆,借口要买些笔墨时,一个身影悄悄跟了进去。楚惜月眼角余光扫过,呵笑一声。 很好,鱼上钩了。 她装作挑选宣纸,趁人不备,迅速在书架角落燃了一张纸,放在火盆里。做完这一切,她若无其事地挑了本书,付钱离开。 回宫的路上,楚惜月能感觉到身后的尾巴一直跟着。她故意绕了几条街,在一个拐角处突然加快脚步,闪进了一条小巷。 跟踪的人急忙跟上,却在巷口被一个乞儿撞了个满怀。 “对不起,对不起!”乞儿连声道歉,手忙脚乱地帮嬷嬷拍打衣衫。 等嬷嬷推开乞儿,再追进小巷时,哪里还有楚惜月的身影? 而此时,楚惜月早已从另一条路绕回宫门,手中还拎着刚买的胭脂水粉,仿佛从未离开过采买的队伍。 第21章 厄运诅咒 那跟踪的嬷嬷气喘吁吁地回到怀安侯府,将今日所见一五一十禀报给楚朝夕。 “她确实去了书肆,老奴亲眼看见她在书架角落烧了张纸!”嬷嬷信誓旦旦,“虽未看清内容,但鬼鬼祟祟,定是在传递消息!” 楚朝夕斜倚在软榻上,把玩着新染的丹蔻,闻言冷笑:“果然按捺不住了。可看清她烧的是什么?” “像是...像是张地图的边角,”嬷嬷努力回忆,“老奴瞥见上面有红色标记...” “地图...”楚朝夕坐直身子,眼中闪过精光,“看来我们的太子殿下,还真给她留了线索。”她红唇勾起一抹狠毒的笑,“去,把消息递给王侍郎,就说...东宫宫女小惜,疑似与逆党联络,在书肆焚烧密信。” 她倒要看看,人赃俱获之下,李宸煜要怎么保她! 然而此刻的楚惜月正安然坐在东宫偏殿,慢条斯理地品着一盏清茶。 春梨急匆匆从外面回来,压低声音:“办妥了!按你说的,那‘地图’的边角料,我让那小乞儿故意留在了巷口。“ 楚惜月唇角微扬。她早就料到楚朝夕会派人跟踪,今日在书肆烧的,不过是张随手画的假地图边角。 真正的传讯,在她挑选宣纸时,就已用特殊药水写在了一张普通信笺上,混在购买的物品中带了回来。 “接下来,就等鱼儿咬钩了。” 果然,次日一早,刑部侍郎王大人便带着一队差役,气势汹汹地直闯东宫书房外院,以“勾结逆党,私传密信”的罪名,指名要带走宫女小惜。 消息传来时,楚惜月正平静地为李宸煜添茶。李宸煜抬眸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澹然,便对通禀的内侍淡淡道:“让他进来。” 王侍郎踏入书房,先是依礼参拜,随即目光便锐利地射向垂手侍立在侧的楚惜月,语气强硬:“殿下,下官奉命查案,有确凿证据指向此宫女与逆党勾结,需立即带回刑部审讯,还请殿下行个方便。” “确凿证据?”李宸煜放下茶盏,发出清脆的声响,他身体微微后靠,目光平静却带着无形的压力,“王大人所谓的确凿证据,莫非是指怀安侯夫人身边一个嬷嬷的片面之词?何时我朝刑律,仅凭一个仆妇的空口白话,就能定东宫宫女的罪了?” 王侍郎面色不变,显然有备而来:“殿下明鉴,岂止人证?昨日此女在‘墨香斋’书肆内,于书架角落鬼鬼祟祟焚烧物品,店家与路人均可见证。我衙役已在书肆火盆中寻得未燃尽的纸片残骸,”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油纸包,小心展开,里面是一片焦黑的纸角,上面隐约可见一个独特的红色标记,“经辨认,此标记与逆党内部联络所用暗记极为相似!人证物证俱在,由不得她狡辩!” 就在这时,楚惜月微微抬首轻声开口,“王大人……您说的标记,莫非是这个样子的?” 说着,她不慌不忙地从袖中取出一张干净的白纸,上面用朱砂清晰地描绘着一个与那焦黑纸片上几乎一模一样的红色图案。 王侍郎一愣,眉头紧皱:“正是此标记!你从何得来?” 楚惜低声道:“回大人,昨日奴婢随采办出宫,在墨香斋挑选笔墨时,见一书册的扉页上印着这个花样,觉得甚是别致精巧,便偷偷临摹了下来。奴婢想着……想着日后若是得了空,能将它绣在手帕或是香囊上,定是极好看的。” 她说着,还下意识地用指尖摩挲了一下那图案,一副小女儿家见到心仪花样的模样。“莫非……这花样有什么不妥吗?是……是哪家贵女专用的,奴婢用不得?” 李宸煜适时地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伸手接过那张纸,端详片刻,指尖在那红色标记上点了点,目光转向王侍郎,带着几分讥诮:“王大人,刑部如今办案,已经细致到要追究一个宫女私下里临摹了哪个花样子,打算绣在何处了?若按此例,是不是宫中尚服局所有的绣娘,都需到你刑部报备一下她们准备使用的纹样,以免不小心‘勾结’了逆党?” 王侍郎脸色瞬间变得难看,额角渗出细汗:“殿下,这……下官并非此意,只是这标记实在与逆党……” “标记相似,便是逆党?”李宸煜打断他,声音转冷,“那是否街市上卖糖人的老汉,画了个相似的图案,也是逆党?王大人,办案要讲真凭实据,而非牵强附会!” “况且,”楚惜月再次开口,语气带着几分委屈,却又条理清晰,“王大人说奴婢在书肆焚烧密信,奴婢确实烧了张纸。” 她说着,又从取出另一张折叠整齐,边缘有些焦黑卷曲的纸张,展开后,上面是娟秀的字迹,写满了对家中病重母亲的挂念和担忧,字里行间情真意切,末尾还提及因宫中规矩,不愿让旁人看见这家书徒增烦恼,故而阅后即焚。 “这是奴婢家中来信,母亲沉疴难起,奴婢心中悲切,又恐他人见了这家书,议论奴婢藉故示弱,博取同情,或是以此为由头探究奴婢家事,这才在无人处焚烧。若大人不信,尽可派人去查证,奴婢的母亲李氏,确于数月前病倒,至今未能下榻,左邻右舍皆可作证。” 冯姑姑在旁,适时递上了证据,“进入东宫的侍从档案一并在此。” 王侍郎看着递过来的证据,脸色铁青,站在那里进退维谷。 李宸煜眸光一沉,语气变得威严起来:“王大人,你今日兴师动众,闯入东宫,拿这等莫须有的罪名拘拿孤身边伺候的人,可是受了何人指使?还是觉得,孤这东宫是可以任人随意攀诬构陷之地?” “下官不敢!”王侍郎连忙躬身,冷汗涔涔而下。 “不敢?”李宸煜冷哼一声,“孤看你敢得很!想要动东宫的人,拿出真凭实据来!若再敢用这等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休怪孤不讲情面!另外,那个信口雌黄、构陷宫人的嬷嬷,立刻交由内廷司处置!以儆效尤!” 王侍郎浑身一颤,知道太子这是动了真怒,他不敢再多言,只得连声应下,狼狈告退。 书房内重归平静。 得知王侍郎不仅没成功,自己身边的嬷嬷还被拖走,楚朝夕在府中气得摔碎了最心爱的玉如意。 【警告:目标人物‘小惜’气运值上升80点。宿主诬告失败,气运值扣除100点。】 “废物!都是废物!”楚朝夕面目扭曲,“我倒要看看,你能得意到几时!” 她眼中闪过疯狂:“系统,兑换‘厄运诅咒’,目标:小惜!” 【兑换成功。消耗气运值300点。剩余气运值:500点。】 第22章 主动试探 暮色四合,宫灯初上。 楚惜月提着一个小巧的食盒,不紧不慢地走在通往东宫的回廊上。 在穿过御花园靠近莲花池的月洞门时,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 楚朝夕同她的丫鬟走在宫道上,她的贴身丫鬟的声音不大不小,却也能让人听见:“太后娘娘一见着夫人就高兴,那金丝缠花也是说送就送了,想来当初大小姐在时,太后都未曾舍得过呢。” “她哪里能和我比。”楚朝夕笑得得意。 她正得意着,目光一扫,就瞧见迎面来的楚惜月,她脸上的神色微微一收,看向她,“哟,这不那谁吗?” 楚惜月眸光一冷,刻意放缓了脚步,调整了一下呼吸,在两人即将擦肩而过时,她停下脚步,声音清晰而平稳: “夫人安好。” 楚朝夕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厌恶和怒气。 刑部失利,嬷嬷被送入内廷司,她正憋着一肚子火无处发泄。 她上下打量了楚惜月一番,见她一身素净宫装,浑身上下无半点装饰,心中鄙夷更甚,但面上冷笑:“我当是谁,原来是小惜姑娘。这么晚了,还在宫中走动?” “回夫人,奴婢刚去取了给殿下备下的夜点。”楚惜月抬起手中的食盒,那双清亮的眸子却微微抬起,直直看向楚朝夕,里面没有半分惧意,反而带着一丝极淡的、近乎挑衅的冷静。 看见她带刺的眼神,楚朝夕心里的怒火瞬间就涌上了心头。 不过是个下贱的宫人,凭什么能平视她!她身边哪个下人对她不是恭恭敬敬的?! 再想到前几次吃亏都是因为她,楚朝夕恨得快要将牙咬碎。 “系统!”她在心中怒道,“我要她立刻倒大霉!现在!立刻!” 【收到,指令执行中……】 就在系统提示音落下的瞬间,楚惜月清晰地感觉到腕间那两缕属于李宸煜的阳气骤然变得滚烫,仿佛被什么东西激烈地触动。 同时,她藏在衣袖里的木符开始发烫。 这是李宸煜今日早晨给她的,只说是从佛寺求来,据说很灵。 同时楚惜月也感觉到,无形之中,像是有一根弦被什么东西拨动了一下,她心中冷笑一声:果然来了! 她脚步一个“踉跄”,仿佛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低呼一声:“哎呀!” 手中食盒脱手飞出,“啪”地摔在地上,里面精致的点心滚落一地,沾满了尘土。 她连忙俯身,状似要去拾取,裙摆却“不小心”勾住了旁边石灯的基座,整个人重重的向前摔去,显得更加狼狈。 楚朝夕心中一阵快意,然而,她还没高兴过三秒,突然脚下一软—— 就在楚惜月俯身的刹那,她的指尖不着痕迹地一弹,一颗小石子准确的击打在楚朝夕左腿的膝窝处。 那位置选得极刁钻,力道用得也巧,不会留下明显伤痕,却足以让人瞬间腿软。 楚朝夕“啊”地惊叫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退去。 “噗通——!” 巨大的落水声响起。 楚朝夕整个人栽进了冰冷的池水中,云锦裙吸饱了水变得沉重不堪,发髻上珠翠歪斜,脸上的妆容被池水晕花,红一道黑一道,看起来滑稽又狼狈。 她在水中惊恐地扑腾着,呛了好几口水,狼狈的大喊:“救命!” “夫人!” “快救夫人!” 随行的宫女太监们吓坏了,顿时乱作一团,几个会水的内侍慌忙跳下水去捞人。 楚惜月此时已经站稳了身子,站在池边,看着在水中载沉载浮楚朝夕,嘴角勾起一道冰冷而讥诮的弧度。 “这里发生了何事?” 忽的,一个低沉、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不远处响起。 楚惜月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随即恢复了自然。她缓缓转过身,垂首敛目。 谢穆淮负手立于数步之外的一株苍松之下,暮色将他深紫色的常服染得更深。 他显然来了有一会儿了,将方才的混乱尽收眼底。 他的目光先是掠过池中的楚朝夕,随即,他的视线便牢牢锁定在了楚惜月身上。 他早已查过这个“小惜”的底细,父母双亡,家世清白,入宫记录也毫无破绽。可越是干净,越让他觉得可疑。尤其她的冷静与偶尔迸发的锐气…… 即便此刻,她看似惶恐地站在那里,神色却都是浮在表面。 “侯爷!侯爷救我!”水中的楚朝夕看到谢穆淮,如同见到了救星,带着哭腔尖叫,“是她!她想害死我!” 楚惜月抬起眼帘,眸中氤氲着一层薄薄的水汽,像是受了惊吓,又带着几分委屈。 她对着谢穆淮的方向,声音微颤:“参见侯爷。奴婢方才不知何故,脚下打滑,摔倒了,惊扰了夫人,实在罪该万死。至于夫人落水……奴婢背对着夫人,实在未曾看清是怎么回事。” 谢穆淮直直的看着她,带着几分审视,仿佛要透过她那副惶恐无辜的表象,直抵灵魂深处。他没有理会叫嚷的楚朝夕,反而向前踱了一步,逼近楚惜月: “小惜姑娘,是吗?”他故意重复着她的名字,像是在品味,“我们……不是第一次见了。每次见你,似乎总有些不太平的事发生。” 楚惜月心头一紧,迎上他那审视的目光,“侯爷明鉴,奴婢人微言轻,只想在宫中安稳度日,实在不知为何总会卷入是非。” 谢穆淮眸色暗沉,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终于将视线转向池中,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冷澹:“还愣着做什么?把夫人扶上来。成何体统。” 侍卫和内侍们这才七手八脚地将浑身湿透、瑟瑟发抖的楚朝夕捞了上来。她冻得嘴唇发紫,一上岸就扑向谢穆淮,抓住他的衣袖,泣不成声:“穆淮哥哥,你要信我,真的是她……” “够了。”谢穆淮打断她,不动声色地抽回自己的衣袖,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与不耐,“御前失仪,咆哮宫廷,你自己去向太后解释。” 楚朝夕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谢穆淮却不再看她,他的目光再次落回垂首静立的楚惜月身上,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既然是意外,便收拾干净,回东宫去吧。”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楚惜月耳中,“宫中路滑,小惜姑娘……日后行走,还需更加‘小心’才是。” 楚惜月低眉顺眼:“谨记侯爷教诲。” 谢穆淮深深地看了她最后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最终转身,示意宫女们将不甘的楚朝夕带走。 待人离去,楚惜月才转身,回头却发现不远处矗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第23章 能再牵一下手吗? 瞧见她,楚惜月微微一愣,随后两步走过去,“更深露重,太子殿下怎的出来了。” “来接你。”李宸煜看着他,将手里备好的披风轻轻放在了她的肩上。 楚惜月怔愣一瞬,感受到披风温度的同时,另外一股透入人心的暖气也从手腕处传来。 她余光一瞥,见几缕阳气缠绕上了她的手腕,但这次却又更加深入,沿着她的小臂一路往上,温暖的气息反而让楚惜月一激灵,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伸手就要去摘披风,“殿下,这于理不合。” “在东宫,孤就是理。”李宸煜摁住了她的手。 在肌肤相贴的一瞬,楚惜月感到一股和以往不同的阳气浸入了她的肌肤,一瞬间,她耳边的一切都变得无比的清晰,甚至是听见了远在西边的太后的颐和宫里的说话声。 “听说今日太后娘娘将那只金簪给了楚二小姐,以前楚大小姐喜欢太后都没给呢。” “就是,我觉得楚大小姐比楚二小姐好多了,太后娘娘怎的对二小姐这么好。” “你们懂个屁,那金簪太后以前也给过几个嫔妃,可后来那些嫔妃都死啦,太后是觉得不吉利,才没给楚大小姐呢。” “……” “怎么了?”李宸煜的声音落入耳中,楚惜月才猛的回过神来,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李宸煜已经把手收回去了,耳边清晰的声音也渐渐远去。 这是怎么回事? 楚惜月疑惑。 难道是因为这具身体,是师父用天材地宝做的,所以其实格外的好用,她先去觉得普通……莫非是因为阳气不足? 李宸煜见她不说话,垂眸看了眼自己的手,眼里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失落,他微微握拳,将手放到背后,片刻后才看了她一眼,随后转身往东宫的方向走,开口转移了话题:“方才的试探如何?有收获吗?” “有一点”楚惜月两步走上前去跟上他的步伐,“我感知到那个东西了,可惜,只是一瞬间,没能捕捉到。” “无妨,下次再来。”李宸煜淡淡开口,“总会抓到它的。” “嗯。”楚惜月点头,似乎想到了什么,从袖中拿出那块木符给他“喏,还给你,好像还挺有用的。” 李宸煜目光扫过她微微冻红的指尖,低声应了一声,“拿着吧,本就是为你求的。” “为我?谁为我求的?”楚惜月疑惑。 李宸煜张了张口,一句“我”卡着说不出来,话到嘴边一转,吐出三个字,“冯姑姑。” “哦。”楚惜月应了一声,细细摩挲着木符,想起他们昨夜的对话。 昨夜。 东宫的书房里,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细长。 在坦白过身份后,楚惜月也明白自己急需一个助力,而眼下似乎找不到比李宸煜更合适的人。 她坐在窗边的矮榻上,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眉头微蹙。 李宸煜来时,手里拿着一枚不起眼的木符,符上刻着细密的纹路,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这个给你。”他将木符递到她面前,声音低沉,“贴身带着,或许能护你几分。” 楚惜月接过,抬眸看他:“这是什么?” “护身符。”李宸煜在她对面坐下,目光落在木符上,语气平淡,“能暂时稳住你的神魂,也能……遮掩你身上某些不同寻常的气息,免得打草惊蛇。” 楚惜月摩挲着木符上的纹路,只是隐约觉得有些许不同,她抬眼,直视李宸煜:“遮掩我的气息?” 她看着李宸煜,“殿下也察觉到了?那个附在楚朝夕身上的‘东西’?” 李宸煜没有否认,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它很狡猾,行踪诡秘,每次出现都只是一瞬,难以捕捉。我派人暗中留意过,凡于楚朝夕碰面过,交好过的人,总会有人心性微变,运势起伏,甚至……无声无息地死去。” “它不是普通的鬼魅邪祟,”楚惜月语气肯定,“它更像是一种……有意识、有目的的存在,它在汲取某种能量,可能是气运,也可能是人的生命力。它似乎格外关注楚家,或者说,是关注与我相关的人。” 她顿了顿,看向李宸煜,“我觉得它才是一切的元凶,我要找到那个东西。” “你想如何?”李宸煜看向她。 楚惜月沉思片刻,食指轻轻敲着桌沿,“我想先试一试,试试能不能抓住它,至少,不能让它再躲在暗处。” “你需要一个机会,一个它能真正现形,无法立刻逃脱的机会。”李宸煜接话。 “没错。”楚惜月身体微微前倾,烛光在她清亮的眸中跳跃,“我需要一个‘饵’,一个它无法抗拒的诱惑。” “你想以自身为饵?”李宸煜眉头瞬间蹙起。 “这是最快的方法。”楚惜月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它显然对我,或者对我这具身体很感兴趣。” 在楚惜月思索时,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东宫正殿。 她跟着李宸煜进了书房,关上门,开口道:“至少今天发觉了,它动用力量的时候,我会有所察觉。” 楚惜月走到他面前,“下次宫宴,我会刻意显露出一些‘破绽’,引它前来。届时,需要殿下配合。” “孤一介凡人,如何配合?”李宸煜面不改色,楚惜月却从中听出几分埋怨的味道。 楚惜月轻笑一声,“殿下,如今来看,我也是凡人,还是比你更脆弱的凡人。” 李宸煜沉默片刻,知道她心意已决。 他了解她,看似随性,实则谋定后动。 他最终点头:“我会安排人手,在东宫及太后宫外围布下天罗地网。你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不必兴师动众,人多了反而容易惊扰它。”楚惜月摇头,“只需殿下在我附近,不要离我太远。” 闻言,李宸煜脸上闪过几分明显的惊诧,但转身即逝。 “便依你。”他最终沉声道,目光落在她的手上,“一切小心。” 见他答应,楚惜月松了口气,她看着李宸煜,为了印证方才自己的猜想,她对李宸煜伸出了手。 “殿下,能再牵一下手吗?” 第24章 黑泥 “什么?”李宸煜明显怔住,烛光映照下,耳根竟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 他微微垂眸看着她伸出的手,那手指纤细,在烛火下仿佛泛着莹白的光。 “胡闹什么。”半晌后,他偏过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不是胡闹,”楚惜月神色却极为认真,甚至带着几分研究的意味,“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但我需要一个验证。” 她目光清澈,坦荡得让李宸煜那点不自在无所遁形。他沉默片刻,终是重新将视线落在她悬在半空的手上。 他缓缓抬手,温热的掌心轻轻包裹住她微凉的指尖。 那股熟悉的、沛然温和的暖流再次从两人肌肤相接处涌入,比之前更加汹涌,却奇异地并不让人感到灼痛。阳气如涓涓暖流,顺着手臂经脉上行。 楚惜月不由自主地闭了下眼睛,极力适应着这种奇异的感觉。 窗外的虫鸣变得如同在耳畔振翅,远处宫门换岗时甲胄碰撞的铿锵声清晰可辨,甚至连夜风拂过树叶的每一丝颤动,都化作了她脑海中鲜明的景象。 楚惜月极力凝神让自己的感知去得更远,就在她试图将感知延伸向怀安侯府时,却像是遇到了无形的屏障,变得模糊不清。 同时,她察觉到李宸煜的呼吸似乎乱了一瞬,握住她的手也微微收紧了些。她睁开眼,见他微微蹙起了眉头。 楚惜月心下一凛,立刻抽回了手。 温暖的触感消失,那过度清晰的听觉和蔓延的灵觉如潮水般迅速退去,周围恢复成寻常静谧的夜。唯有体内残留的暖意,证明着方才的一切并非幻觉。 “果然如此……”楚惜月喃喃,眼底闪过一丝清明,“这具身体,确实需要你,才能发挥出真正的潜力。”她抬眼看向李宸煜,只见他脸色有些苍白,不过只是片刻。 方才李宸煜忽然有一股很奇怪的感觉,让他下意识的警觉了起来。 “殿下,你……” “无妨。”李宸煜打断她,背过身去,借着整理书案的动作掩饰异样,声音已恢复平静,“看来,我对你确实有些用处。” 楚惜月看着他挺拔却略显紧绷的背影,心中滋味难明。 “我明白了。”她轻声道,“宫宴之时,或许无需太久,只需片刻……在它被引动、现形的关键一刻,请殿下务必在我身边。” 李宸煜转过身,目光复杂地看了她片刻,终是颔首。 “好。” 楚惜月微微欠身:“夜深了,殿下早些安歇,惜月告退。” 她转身离去,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那灼人的温度。走到门边时,她脚步微顿,却没有回头,只低声道: “李宸煜。”她顿了顿,“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说完,她便推门融入夜色之中。 李宸煜独自立于烛光下,待到关门声响起,他才缓缓摊开方才握住她的那只手,掌心似乎还萦绕着那抹微凉柔软的触感。 他微微收拢手指,眼中情绪翻涌,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孤又何尝……” 他的声音消散在寂静的夜里,无人听清。 接下来的几日,楚惜月表面上依旧如常,但她知道,要抓住那个“系统”绝非易事,当初楚朝夕处于爆炸的中心都被能这个系统救会来,要抓住它也绝非凡力所能为。 好在她师父曾教过她如何将一些秘术与机巧接合起来的法子,她那时虽然有些贪玩,但也还略知一二,布下一些追踪阻拦的机关不在话下。 说干就干,但她还需要一些特殊的材料。 她记得典籍中记载过一种名为“缚灵丝”的炼制方法,关键在于材料需兼具“隐”与“韧”,并能承载特定的印记。 宫中虽无现成之物,但原材料倒是不缺。 这夜,子时刚过,万籁俱寂。 御花园一场偏僻的角落里,这里假山嶙峋,古木盘根错节,还有一口废弃的枯井。 以前听太监说是此处不出水所以废弃了,但此刻楚惜月却能清楚的感受到——从井里冒起来的阴气。 此地不知埋了多少冤死的孤魂,井底也根本不是不出水,只是被白骨和腐烂的血肉堵住了。 楚惜月来到井边,指尖轻轻拂过枯井边缘的黑泥。 她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特制的玉片,面不改色的将这些黑泥刮到小瓶子里。 就在她全神贯注之际,一阵极轻微的、鞋底摩擦碎石的声响传来。 楚惜月微微皱眉,眼快速的将小瓶子收入袖中,微微侧头,看见假山石后一道裙摆闪过。 “谁?!” 假山后没有动静,楚惜月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朝那个方向走去,“再不出来我就要动手了。” “你敢!”熟悉的声音响起,春杏从假山后出来瞪着她。 “春杏,你在这里做什么?”楚惜月面不改色的打量了她一番。 “你管我?”春杏白了她一眼。“我当是哪只野猫在这儿扒拉呢,原来是你啊。” “你一个太子跟儿前的红人,这么晚了,鬼鬼祟祟在此地作甚?”春杏走上前几步,目光锐利地扫过楚惜月沾着泥污的双手和裙摆,“该不会……是手脚不干净,来偷埋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吧?” 楚惜月只抬起眼,眼神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惯有的、让春杏恼火的疏离:“春杏姐姐言重了。不过是夜里睡不着,出来走走,碰巧经过这里罢了。” “走走?”春杏嗤笑一声,显然不信,“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有什么好走的?还弄得一身泥!我看你就是心中有鬼!”她说着,眼神愈发狐疑,试图从楚惜月脸上找出破绽。“说!你到底在干什么?” 楚惜月迎着春杏逼视的目光,嘴角甚至扯出一抹极淡的、带着冷意的弧度:“姐姐若认定我做了坏事,大可去禀报管事嬷嬷,或者……直接搜身也行。只是,若搜不出什么,那你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污蔑我了。” 春杏被她这话噎住,想到前两次被她告成了污蔑,脸色变了几变。 她确实没抓到真凭实据,只是偶然听闻楚惜月似乎常往偏僻处跑,才想抓个错处整治她一番。此刻见楚惜月如此镇定,反而有些骑虎难下。 “哼!牙尖嘴利!”春杏悻悻地瞪了她一眼,“别让我抓到你的把柄!” 说完,她带着两个小宫女,故作声势地转身离开。 春杏气不过的走出御花园,却又越想越不对,便又转身折返了回去。 她来到那口枯井边仔细检查,终于从角落里发现了黑泥被刨动的痕迹。她弯下腰,有些嫌弃的拿来手帕,包了一点泥在帕子里后,快步的走了。 第25章 巫蛊之罪 春杏揣着那方沾染了枯井黑泥的帕子,心头既忐忑又有一丝报复的快意。她不敢耽搁,第二日一早,寻了个机会办成外出的宫女,直奔怀安侯府。 怀安侯府内,楚朝夕把玩着那方脏污的帕子,指尖隔着丝绸也能感受到一股阴寒黏腻的气息,让她极不舒服,连带着脑海中的系统都发出了微弱的警示音。 【检测到高浓度阴性能量残留……目标人物行为异常,存在潜在威胁,建议清除或深度控制。】 楚朝夕眼神一厉。又是这个小宫女,她到底什么来头!连系统都查不出来她的来历有什么异常。 她去那口怨气冲天的枯井想做什么?难道……她发现了什么?或者,是在准备对付自己的手段? 绝不能让她成事! 楚朝夕舒展了一下神色,喝了口茶,“今日李宸煜在吗?” “殿下一早就被陛下叫走议事了。”春杏高兴的回答道 “好。”楚朝夕收起帕子,“做得很好,春杏。本小姐不会亏待你。”她随手赏下一支金簪,“先回去吧,盯着她,有任何异动立刻来报。” 打发了春杏,楚朝夕立刻起身,前往与安宁公主的宫中。 安宁公主性子娇纵,以前做什么事总爱让楚惜月给她出主意,可惜后来楚惜月不在了,她就愈发的蠢了,自己甚至不需要用到系统,就能轻易掌控她。 几句似是而非的挑拨,加上“偷盗”、“行巫蛊厌胜之术”的指控,轻易便点燃了安宁公主的怒火。 …… 楚惜月正在房中处理那瓶阴气森森的黑泥,忽闻长乐宫的太监前来传话,说安宁公主请她过去一趟。 楚惜月闻言手都抖了一下,竟然有些紧张。 她已经太久没有见安宁了。 楚惜月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此刻她身份低微,公主传召,不得不去。 她将黑泥藏好,整理了一下衣裙,面无表情地跟着太监走向长乐宫。 踏入那富丽堂皇却气氛压抑的正殿,见楚朝夕正坐在安宁公主下首,言笑晏晏,眼底却是冷笑,安宁公主则高坐上首,面带寒霜。 “奴婢小惜,参见公主殿下。”楚惜月依礼跪下,垂着头,将所有情绪掩藏在眼底。 “小惜?”楚朝夕故作惊讶地开口,“哎呀安宁公主叫人去查欲行巫蛊之术的人是谁,怎的是你?” 楚惜月缓缓抬头,目光平静地迎上楚朝夕审视的视线。 楚朝夕看着那双过于平静的眼睛,心中那股莫名的烦躁和危机感越发强烈。 “公主,”楚朝夕转向安宁公主,语气带着一丝委屈,“就是她。昨日有宫人亲眼见她深夜在那口闹鬼的枯井边挖掘此物。”她示意宫女将那块包着黑泥的帕子呈上,“那井何等污秽不详,她行为鬼祟,沾染此等阴邪之物,谁知是不是在行什么巫蛊之术,想要诅咒宫中贵人?此风断不可长!” 安宁公主看着那脏污的帕子,嫌恶地皱眉,厉声喝道:“贱婢!你好大的胆子!说!你挖这污秽之物意欲何为?是否想行厌胜之术,诅咒本宫和朝夕?!” “回公主,奴婢不敢。”楚惜月声音清晰,却不带丝毫波澜,“奴婢只是夜间路过,不慎跌了一跤,沾了泥土,并非有意挖掘何物,更不敢行巫蛊之事。” “朝夕说得对,你果然会狡辩!”安宁公主根本不信,“看来不动刑,你是不会说实话了!来人,给本宫掌嘴!狠狠打!” 一名膀大腰圆的嬷嬷应声上前,抡起厚重的巴掌就朝着楚惜月的脸扇去!掌风凌厉,若是打实了,恐怕半张脸都要肿起来。 楚惜月闭上眼,体内微薄的灵力暗自运转,准备硬抗。她不能暴露身份,更不能在此刻与公主冲突。 然而,预期的疼痛并未降临。 一道身影极快地掠入殿中,带着一阵微凉的风,精准地攥住了那嬷嬷的手腕,力道之大,让那嬷嬷痛呼出声。 “公主殿下,何事需对一个小宫女动用私刑?” 熟悉的,低沉却隐含锐利的声音响起,让楚惜月的心猛地一颤。她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谢穆淮那张俊美的侧脸。他穿着一身墨蓝色劲装,似乎是刚从校场过来,额角还带着细微的汗珠。 安宁公主见到他,眉头蹙得更紧:“谢侯爷?你这是何意?此婢行为不端,疑似行巫蛊之术,本宫按宫规处置,有何不可?” 谢穆淮松开嬷嬷的手,那嬷嬷踉跄着后退,退到了一边去。 他没有立刻回答,目光先落在了跪在地上的楚惜月身上。 那纤细的背脊挺得笔直,低垂着头,这个……与他记忆中那个决绝地消失在火海里的身影,重合。 他心中一阵刺痛,想要将她扶起来,可下一秒他脑海里一阵刺痛,硬生生将他的注意力拉到了楚朝夕身上。 谢穆淮看着楚朝夕和安宁,强行压下脑海中的异样:“宫规?臣竟不知,宫规允许无凭无据,仅凭猜测便可动用私刑?” 楚朝夕见他如此,心中嫉恨交加,忍不住柔声开口:“夫君,并非无凭无据,这帕子上的黑泥便是从她身上找到的,那枯井……” “一口废井的泥土,便能定罪巫蛊?”谢穆淮打断她,目光终于转向楚朝夕,“朝夕,你何时也变得如此捕风捉影了?” 楚朝夕被他看得心底发寒,强撑着道:“我也是为了宫闱安宁……” “宫闱安宁,自有皇后娘娘与太子殿下主持。”谢穆淮语气淡漠,“此人,”他指向楚惜月,“是东宫的人。即便有错,也该由东宫处置。不音由公主和夫人越俎代庖。” 他上前一步,挡在楚惜月身前,“人,我带走了。若公主对此事仍有疑议,可随时向太子殿下禀明。” 说完,他不等安宁公主反应,弯腰,一把将跪在地上的楚惜月拉了起来,不容拒绝却又有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 楚惜月猝不及防,被他拉得一个趔趄,抬头便撞进他深邃复杂的眼眸中。 她下意识地想挣脱,却被他握得更紧。 “跟我走。”谢穆淮低声道。 他不顾安宁公主铁青的脸色和楚朝夕难以置信的目光,拉着楚惜月,径直离开了长乐宫。 殿内,楚朝夕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脑海中系统的警报声尖锐地响着。 【警告!关键人物谢穆淮对目标“小惜”好感度异常提升!保护行为已严重偏离原定轨迹!威胁等级提升!建议立即采取强制措施!】 第26章 弃我去者 谢穆淮紧紧攥着楚惜月的手腕,拖着她穿过长乐宫外的回廊。他的步伐又快又急,仿佛稍微慢一点,她就会被别人带走。 楚惜月踉跄地跟着,试图挣脱:“谢侯爷,请放手!” 她的声音冰冷,刺得谢穆淮心脏一缩。他非但没有松手,反而握得更紧,直到将她拉到一个相对僻静的宫墙拐角,才猛地停下脚步。 他转过身,将她抵在宫墙与自己之间,呼吸有些急促,凤眸紧紧锁住她,那里面翻涌着太多复杂的情绪。 “惜月……”他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间挤出这两个字,声音沙哑得厉害,“是你,对不对?” 楚惜月看向他,却并不慌乱,嘴角扯出一抹带着嘲讽的弧度:“谢侯爷在说什么?您认错人了。” “认错人?”谢穆淮低笑一声,那笑声却带着无尽的苦涩,“我不会认错你。” 他抬起另一只手,似乎想触碰她的脸颊,却在即将碰到的瞬间,脑海中又是一阵尖锐的刺痛,眼前恍惚了一下,楚朝夕梨花带雨的脸庞一闪而过。他的手僵在半空,脸色白了白。 楚惜月将他瞬间的异样看在眼里,心中冷笑。 即使他有所怀疑,即使他本能地想要靠近,那个东西依旧在影响着他,束缚着他。 这时,她有些不合时宜的想起了李宸煜。 之前听到‘系统’说李宸煜对她有80%的好感,但是为什么李宸煜没有受到系统影响? “你在想谁?”谢穆淮看着她出神的样子,声音沙哑。 楚惜月回过神来,“谢侯爷,”她偏过头,避开他灼人的视线,语气疏离刻板,“您与侯夫人情深,是整个京城都知道的美谈。如今这般拉着一个宫女纠缠不休,恐怕于礼不合,若传出去,有损您的清誉,更会让楚夫人伤心。” “楚夫人”三个字,像是一根毒刺,狠狠扎进谢穆淮的心口。他呼吸一窒,眼底涌上浓烈的痛色和挣扎。 “不是那样的……惜月,你听我解释……”他试图辩解,却发现语言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能解释什么?解释他为何会背叛他们的誓言?解释他为何会娶了楚朝夕?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 “解释?”楚惜月终于转回头,正视着他,“谢小侯爷,需要向一个宫女解释什么?您救了我,我感激不尽。但现在,请您放手,我要回东宫了。” 她用力想要抽回自己的手,仿佛多被他触碰一刻都是玷污。 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憎恶,谢穆淮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人生生剜去一块,鲜血淋漓。 他非但没有放手,反而近一步,将她困在方寸之间,目光死死盯着她,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楚惜月,你别想再逃!既然你回来了,这一次,我绝不会再让你离开!也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仪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谢侯爷,孤宫里的人,不劳你费心安置。” 楚惜月一惊,转头。 只见李宸煜不知何时站在数步开外,身着常服,面容清俊,神色平静,唯有一双深邃的眼眸,落在谢穆淮紧握着楚惜月手腕的地方。 他缓步走近,目光从谢穆淮脸上扫过,最终落在楚惜月身上,语气平淡无波:“过来。” 楚惜月立刻用力甩开了谢穆淮的手,快步走到李宸煜身后,不再看谢穆淮。 谢穆淮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掌,又看向躲在李宸煜身后的楚惜月,手掌都在微微颤抖。 李宸煜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谢侯爷,宫闱重地,拉拉扯扯,成何体统。若无他事,请回吧。” 谢穆淮胸口剧烈起伏,他看着他们,最终将所有翻腾的情绪强行压下,只深深地看了楚惜月一眼,一言不发的转身大步离去,背影僵硬而落寞。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宫道尽头,李宸煜才微微侧头,对身后的楚惜月道:“没事了。” 楚惜月轻轻“嗯”了一声,依旧低着头。 李宸煜看着她沉默片刻,道:“我以为你会心软。” “以前会。”楚惜月微微垂眸,看着地上吹过的落叶,“现在不会了,即便他再有苦衷,伤害过我的事实也不会改变。” 李宸煜闻言,目光在她低垂的眉眼间停留了一瞬,他未再言语,只转身,道:“走了。” 楚惜月默默跟在他身后,保持着两步的距离。 宫道悠长,两侧朱墙高耸,将天空切割成狭窄的一线。 她看着前方李宸煜挺拔却透着孤高的背影,忽然想起那个疑问——为何他未被系统影响? 是因为他身为储君,身负国运龙气,自有庇护?还是因为他心志坚定,远超常人?又或者……有什么别的缘由? 行至东宫门前,李宸煜脚步未停,径直入内。楚惜月正欲像往常一样退回下房,却听他声音传来,不高不低,恰好落入她耳中: “进来。” 楚惜月微怔,抬眼时只看到他消失在殿门内的衣角。 她迟疑一瞬,还是跟了上去。 书房内,炭火烧得正暖,驱散了秋日的寒意。李宸煜已褪下外袍,只着一身玄色常服,坐在临窗的矮榻上,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对面的位置。 “坐。” 楚惜月依言坐下,疑惑的看向他,“有事?”。 “谢穆淮此人,”李宸煜开口,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能力不俗,性情也算磊落。” 楚惜月指尖微动,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评价起谢穆淮。 “只是,”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清明,“有时过于执着,反易被执念所困,为人所乘。” 楚惜月沉默片刻,低声道:“殿下明鉴。但不必再提他,我与他,已然殊途。” 李宸煜看着她,烛光下,她侧脸线条柔和,眼神却清冽。 “殊途与否,在你,不在他。”李宸煜淡淡道,“孤只是提醒你,莫要让旧日恩怨,扰了今日之心,乱了你当下之局。” “我知道。”她点头。 李宸煜点了点头,不再多言,看似随意的将桌上的果盘往她面前推了推,“西域新供的,尝尝看。” “不必了。”楚惜月低低叹息一声,站起身来,“我还有事要做。” 李宸煜也未留她,只是点点头,“若有需要,去找冯姑姑。” 第27章 反向追踪 怀安侯府。 精致的香炉里袅袅升起暖香,楚朝夕端坐在梳妆台前,铜镜映出她因生气而扭曲的容颜。 “……谢侯爷强行将那小宫女拉到僻静处,似乎起了争执……后来太子殿下出现,亲自将那宫女带回了东宫……”回来禀报的侍女低着头,声音也越来越小,生怕惹怒了她。 “砰!” 楚朝夕猛地将手中的玉梳狠狠掼在梳妆台上,玉梳应声而断。 怎么会这样!她明明已经完全掌控住谢穆淮了!他怎么敢因为一个宫女不顾宫规,不顾她的颜面,公然与太子对峙?! 【警告:宿主情绪波动剧烈,“小惜”威胁系数持续升高。关键人物谢穆淮行为模式严重偏离预期。】 “闭嘴!”楚朝夕在心中厉喝,“查!给我彻底查那个小惜的底细!我不信她只是个普通宫女!”她绝不相信,一个寻常宫女能引得谢穆淮如此失态,甚至能让李宸煜亲自出面维护! 【深度扫描目标“小惜”……扫描进行中……受到未知能量干扰……扫描结果:身份信息无异常,能量波动微弱,与档案记录相符。】 “不可能!”楚朝夕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一定有哪里不对!是李宸煜……一定是他做了手脚,帮那贱人遮掩!” 她猛地站起身,在铺着柔软地毯的室内来回踱步,她从来没有体会过系统失效的滋味,自从她有了系统,明明都是要什么有什么,就连原书女主楚惜月都被她除掉了,还能有谁能影响到她?! 那个小惜,必须除掉! 【根据行为数据分析,关键人物谢穆淮对目标“小惜”存在超乎寻常的关注与保护欲,疑似突破部分情感抑制模块影响。建议优先处理“小惜”,以稳定关键人物情绪锚点。】 谢穆淮竟然能突破系统的影响?就为了那个贱人? “处理?当然要处理!”楚朝夕停下脚步,眼神阴鸷得吓人,“但不是简单的处理……我要让她身败名裂,受尽折磨,要在他们面前,彻底撕碎她!让他看清楚,那个下贱的货色,根本不值得他多看一眼!” “系统,重新规划方案。太后寿宴,照原计划进行。但是,”她顿了顿,语气森然,“我要让谢穆淮‘亲眼目睹’那小惜是如何‘勾引’太子,如何行那巫蛊厌胜之事的!我要让他彻底死心!” 【方案修正:追加“离间”模块,引导关键人物谢穆淮对目标“小惜”产生强烈厌恶与杀意。能量消耗追加10%。综合成功率:85%。】 “85%……”楚朝夕眯起眼,“足够了。就算不能一次摁死她,也要让她脱层皮!让谢穆淮彻底厌弃她!谢穆淮是原书男主,他绝对不能脱离我的掌控!” 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不管你到底是谁,敢碰我的东西,就要有下地狱的觉悟!” 东宫,楚惜月点着一盏光芒微弱的烛灯,正在仔细的准备用于对付系统的陷阱,忽得没由来的感到一阵恶寒,随后手脚的温度开始下降。 她心头一紧,立刻反应过来,现在的这个状态和被系统盯上时一模一样。 一定又是楚朝夕的手脚。、 楚惜月连忙丢下手里的东西,二话不说的朝外面走去。 每走一步她就感到寒气愈发的阴冷,她快步来到李宸煜的房门前,守夜的侍女瞧见是她,也不敢多言,只能轻声提醒:“小惜姑娘,殿下已经歇下了。” 侍女的话音刚落,屋内的传来了李宸煜的声音,“让她进来。” 楚惜月几乎是跌撞着推开那扇沉重的房门。 室内只点着一盏昏黄的壁灯,将偌大的寝殿衬得愈发空旷幽深。李宸煜披着玄色外袍坐在榻边,墨发未束,几缕散落在额前,神色在朦胧光线下看不真切。 “殿下……”她刚开口,一股更刺骨的寒意猛地自骨髓深处窜起,如同无数冰针扎进四肢百骸,眼前骤然发黑,双腿一软就要向前栽倒。 撞击冰冷地砖的触感并未传来——李宸煜已起身,稳稳扶住了她下坠的身形。 他的手温暖而干燥,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薄茧,那温度透过她单薄的夏衣,竟有种灼人的错觉,驱散着那无孔不入的阴寒。 “怎么回事?”他声音低沉,带着刚醒时的微哑,在这寂静的寝殿里格外清晰。 “是楚朝夕……”楚惜月牙齿都在不受控制地打颤,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碴般的痛感,下意识的抓紧了李宸煜的衣服。 李宸煜俯身靠近靠近她,缓缓将她拥入怀中。 楚惜月惊愕地抬眼,对上他近在咫尺的脸庞,甚至能看清他长睫投下的淡淡阴影。 下一刻,他温热的掌心已完全覆上她冰凉的后颈。 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接触都要精纯、沛然的纯阳之气,如同冬日里的暖阳,瞬间包裹住了她。 楚惜月忍不住轻轻颤抖起来,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这感觉过于过于深入,仿佛灵魂都被这股暖意包裹、熨帖。 “凝神。”他低声命令,温热的气息拂过她敏感的耳畔。 楚惜月靠在他怀里,凝神试图捕捉到那股奇怪的能量,可那处能量却像是从四面八方来,让人抓不到痕迹。 就在这时,她袖中那个装着“沉水”的玉瓶忽的开始动了起来。 那是她还未完全完成的机巧。 瓶中那凝聚了极阴气息的丝线,此刻竟无风自动,剧烈地荡漾起来。 楚惜月福至心灵,一个大胆的念头闪过。她非但没有压制反抗系统的能量,反而主动引导着体内那缕即将溃散的系统阴气,与“沉水”的气息交织,然后——反向追溯! 一瞬间,意识仿佛穿透了重重宫墙,她“听”到了远在怀安侯府、楚朝夕那气急败坏、近乎尖叫的心声: 【警告!警告!目标正在反向追踪能量源头!连接通道不稳定!立即切断连接!立即——!】 “想逃?”楚惜月猛地睁开双眼,“殿下,帮我。” 无需多言,李宸煜瞬间明了。 “嗯。”他低声应了一声,无需多言。 楚惜月意念集中,操控着那一缕极细的“沉水”,顺着那连接的力量,猛地打了回去—— “啊——!” 第28章 桃枝 那股阴寒的气息退去,寝殿内只剩下两人交错的呼吸声。 楚惜月仍倚在李宸煜怀中,他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衣料传来,她微微一动,想要退开,却被他按住。 “别动。”李宸煜声音低沉,“你脸色还很差。” 楚惜月抬眼,对上他深邃的眼眸。壁灯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阴影,那双总是清冷的眸子此刻映着跳动的烛火,让她有一瞬恍惚。 “方才......”她轻声开口,“我好像听见楚朝夕的声音了。” 李宸煜眸光一凝:“听见什么?” 楚惜月回忆着那一闪而过的感觉,“她的系统似乎受到了干扰。” “看来你的‘沉水’起了作用。”李宸煜扶着她肩头,“能确定位置吗?” 楚惜月摇头:“只感应到在怀安侯府方向,具体位置很模糊。”她顿了顿,“但这是个突破。既然能反向追踪一次,就能有第二次。” 李宸煜沉吟片刻:“她既已察觉,定会加强防备。这几日你少出东宫,太后寿宴前,莫要再打草惊蛇。” 楚惜月点头,这才发觉自己仍靠在他胸前,忙直起身:“多谢殿下。” 怀中骤然一空,李宸煜指尖微动,负手而立:“不必。你若出事,孤的计划也会受影响。” 楚惜月垂眸整理微乱的衣襟,唇角却几不可察地弯了弯——这人总是这样,分明是关心,偏要说得公事公办。 “殿下为何要帮我?”她忽然问出压在心中许久的问题,“即便我是楚惜月,对许多人而言,也不过是个已死之人。” 李宸煜转身走向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你活着,对很多人而言都是威胁。但对孤——”他回眸看她,“你活着,比死了有用。” “因为我能牵制楚朝夕?” “因为你是楚惜月。”他语气平静,“这朝中盼着楚家倒台的人很多,但盼着楚家死绝的人,没几个。” 楚惜月心头一震。 是了,楚家经营多年,门生故旧遍布朝野。父亲虽下狱,但楚家一派的势力仍在观望。她若活着,就是一面旗帜。 “我明白了。”她轻声道,“我会做好这面旗帜。” 李宸煜深深看她一眼:“活着就好。不必勉强自己做不愿做的事。” 这话说得突兀,楚惜月却听懂了——他看出她对利用楚家旧部心存犹豫。 “我不会辜负还信着楚家的人。”楚惜月福了福身:“夜深了,殿下早些歇息。” 李宸煜微微颔首,在她转身时忽然道:“明日让冯姑姑给你换个房间,离主殿近些。” 楚惜月脚步一顿,没有回头:“是。” “暗羽。”楚惜月走后,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寝殿低唤。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角落:“殿下。” “加派人手盯着怀安侯府。楚朝夕若有异动,立即来报。” “是。” 怀安侯府中,楚朝夕捂着头在床上蜷缩着,身上全是冷汗。 【系统能量波动异常,建议进入休眠修复模式。】 “闭嘴!”她在心中厉喝,“那个贱人到底做了什么?” 【目标疑似掌握某种反制手段,可干扰系统连接。具体原理未知。】 楚朝夕攥紧锦被,指甲几乎掐进掌心。自从得到系统以来,她从未如此狼狈过。那个小惜,为什么还能一次次坏她好事? “系统。”楚朝夕紧紧的攥着衣袖,咬牙切齿的问:“那个小惜,会不会是楚惜月?” 【目标楚惜月已死亡。】 “我知道她死了!”楚朝夕不耐烦的吼了一声,“我是说,有没有可能是她那个师父从中动了什么手脚?” 【未知。目前能量无法检索。】 闻言楚朝夕深吸一口气,“修复要多久?” 【预计十二个时辰。期间将暂停所有主动技能,仅保留基础防护。】 楚朝夕脸色铁青。太后寿宴在即,这个时候系统休眠,岂不是要她失去最大的助力? 不,她绝不能认输。 楚朝夕沉着脸,眼珠一转,“来人。” 几个侍女应声进来,楚朝夕冷声问:“那个桃枝是不是还活着,带过来。” 侍女们不敢怠慢,很快便将一个衣衫褴褛、浑身伤痕的女子拖了进来,正是桃枝。 她曾经圆润的脸颊深深凹陷下去,眼神浑浊,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新旧交错的伤痕,只有在听到“楚惜月”这个名字时,那双死寂的眼睛里才会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微光。 楚朝夕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如同审视垃圾。她缓缓蹲下身,用尖利的指甲挑起桃枝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 “桃枝,想不想再见见你家小姐?”楚朝夕的声音带着蛊惑般的甜腻,眼神却冰冷如毒蛇。 当初楚惜月在怀安侯府被他们逼得连吃的都没有,桃枝想偷偷溜出去想要给相府通风报信,被她抓到后,当着楚惜月的面把她打了个半死丢出去。 但没想到她居然还有一口气,被丢出去后拖着满身的伤往楚惜月院子里爬,被她发现,觉得有意思,就想知道她到底有多能活,于是叫人把她扔到了地牢里。 桃枝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嘴唇翕动,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只有喉咙里传出嗬嗬的响动。 楚朝夕满意地看着桃枝的反应,松开手,拿出帕子嫌恶地擦了擦指尖。 “放心,很快就能让你见到。”她嘴角勾起一抹恶毒的笑,“就在太后寿宴上。到时候,你可得好好‘认一认’那位东宫新得宠的宫女,小惜姑娘。” 楚朝夕站起身,对侍女吩咐道:“带下去,好好‘梳洗’一下,别在寿宴上丢了我们侯府的脸。” 侍女们应声,将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桃枝重新拖了下去。 桃枝是楚惜月从小一起长大的贴身侍女,知道太多只有她们主仆二人才知道的秘密和习惯。哪怕楚惜月换了一张脸,有些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是变不了的。 如果……如果那小惜真是楚惜月,看到本应死去的桃枝还活着,并且因她受尽折磨,她还能保持镇定吗? 只要她因为桃枝露出了破绽,那她就可以确定,小惜到底是不是楚惜月。 “不管你是谁,”楚朝夕抚摸着手上的玉佩,低声自语,“这次,我要在你最在意的人面前,把你彻底碾碎。” 第29章 验毒 寿宴前一日,东宫上下忙碌异常。楚惜月捧着新插好的红梅,正要送入书房,却在回廊拐角处被冯姑姑拦下。 “随我来。”冯姑姑神色凝重,引着她绕到书房后侧一处僻静耳房。 屋内,李宸煜负手立于窗前,闻声回头。他今日着一袭墨色暗纹常衣,更显身姿挺拔,眉目间却凝着化不开的沉郁。 “殿下。”楚惜月屈膝行礼。 “免礼。”李宸煜目光在她面上停留一瞬,“刚得的消息,楚朝夕从地牢里提了个人出来。” 楚惜月心头一跳:“是谁?” “桃枝。” 这两个字如惊雷落在楚惜月心里,她猛地抬头,手中梅枝险些落地,不可置信的问:“……谁?” “你没听错。”李宸煜的目光扫过她的脸,眼里带着几分关切 “是。楚朝夕似乎打算明日带她入宫。”李宸煜语气平稳,眼神却锐利如刀,“用意,不必我多说。” 楚惜月死死攥住袖口,指甲深陷掌心。 桃枝……竟还活着?还在楚朝夕手中受尽折磨?她炸怀安侯府的时候,有没有伤到她? 欣喜和痛苦一起冲击着她,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她......她现在如何?” “地牢那样的地方……能活下来就很不错了。”李宸煜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但楚朝夕要的,就是看你明日见到她时,会不会失态。” 楚惜月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我明白了。”她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多谢殿下告知。” “你待如何?”李宸煜问。 楚惜月抬眸,直视着他:“桃枝既还活着,我必救她。但明日,我不会让她认出我。” “你有把握?” “七成。”楚惜月坦言,“但足够。” 李宸煜深深看她一眼,“不知他们有何计划,小心行事。”他顿了顿“还有一事,”李宸煜又道,“孤已安排人手,若明日事有不对,会有人接应桃枝。” 楚惜月眼眶微热,低声道:"殿下为何......" “因为你活着,”李宸煜打断她,转身望向窗外,至少韩先生已经相信你活着了,很快,会有更多楚家的亲信知道,对很多人而言,是希望。” “我明白,我只有安排。”她垂眸,躬身退出耳房,回到自己房中,关上门,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 桃枝还活着...... 那个总是跟在她身后,叽叽喳喳像只小雀儿的丫头;那个在她被禁足时,偷偷给她塞点心的丫头;那个最后浑身是血,还对她喊着"小姐快走"的丫头...... 泪水无声滑落,她却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她擦干眼泪,站起身,走到镜前,看着镜中那张陌生的脸。 楚朝夕,她一定会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 楚惜月取出“沉水”丝线,小心地编织成一个极细的手环,藏在腕间。 夜色渐深,楚惜月吹熄烛火,却毫无睡意。她坐在窗前,望着天边那弯冷月,直到东方既白。 两日后。 彩绸飞扬,钟鼓齐鸣。 太后寿宴,乃宫中盛事,百官命妇齐聚,觥筹交错,一派歌舞升平。 楚惜月随侍在李宸煜席后。她垂眸静立,目光却在不经意间扫过怀安侯府的席位。 谢穆淮似乎是推脱了此次宴会而楚朝夕盛装出席,珠光宝气,笑容得体。在她身后,跟着一个低眉顺眼的侍女——正是桃枝。 虽然梳洗打扮过,换了干净衣裳,但桃枝那过分瘦削的身形、呆滞的眼神,以及脖颈上若隐若现的疤痕,都昭示着她曾经历过什么。 楚惜月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呼吸一窒。 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专注于眼前的酒壶,指尖却微微颤抖。 李宸煜似有所觉,并未回头,只端起酒杯,淡淡说了一句:“稳住。” 宴至酣处,丝竹声越发婉转。楚惜月注意到桃枝端着酒壶的手在微微发抖,眼神不时瞟向李宸煜的方向,又迅速垂下。 就在桃枝捧着酒壶上前为李宸煜斟酒时,楚惜月看见她小指极轻地在壶颈处叩击了三下——这是她们从前约定的暗号,意为“酒中有异”。 楚惜月心头一紧。 酒里有问题! 若她不出手,桃枝就要背负刺杀太子的罪名;若她出手相救,就等于承认了自己与桃枝相识。 电光火石间,桃枝已行至李宸煜面前。就在她倾斜酒壶的刹那,楚惜月突然一个踉跄,撞翻了桃枝手中的酒壶。 “啪”的一声,酒壶碎裂在地,酒水四溅。 “奴婢该死!”楚惜月连忙跪地请罪。 李宸煜目光微沉,还未开口,楚朝夕已冷笑着起身:“小惜姑娘这是何意?莫非这酒有什么问题?”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楚惜月身上。她垂首道:“奴婢方才见酒壶上有只蜜蜂,一时情急,这才失手打翻。” “蜜蜂?”楚朝夕挑眉,“这寒冬腊月,哪来的蜜蜂?小惜姑娘莫不是觉得本宫献的酒有问题?为难我怀安侯府?” 楚惜月垂眸,“我从未说过酒有问题。” “那就不是不敬我怀安侯府了。”楚朝夕轻笑一声,冷声开口:“桃枝,倒酒。” 桃枝转过身,颤颤巍巍的倒出来一壶酒,手指却将托盘攥得紧紧的,她的目光从小惜脸上扫过,又低下头,轻轻的摇着头。 “既然如此,那请小惜姑娘为殿下验酒。” 楚惜月看着楚朝夕的眼睛,丝毫不相让。 若酒里有毒,她喝下后毒发,楚朝夕也会有后手把罪责甩开,桃枝必死无疑,对她来说就是一箭双雕。 就在楚惜月迟疑之际,李宸煜忽然开口:“既是要验,不如请太医前来。” “区区小事,何须劳烦太医。”楚朝夕笑意更深,“御前验毒,不是她该做的吗?” 楚惜月知道这是楚朝夕设下的死局,就在她伸手欲接酒壶时,李宸煜忽然起身:“且慢。” 他走到楚惜月身前,接过那酒壶:“孤信楚夫人。” 见状,全场哗然。 太子亲自验毒,这可是前所未有之事。 楚朝夕脸色微变:“殿下身份尊贵,岂能......” “无妨。”李宸煜淡淡打断,就在他举起酒杯的时候,楚惜月忽的一步上前,抢过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第30章 无事发生 酒液入喉的一瞬间,一股及其难闻的味道就涌了上来,刺激得她差点当场吐出来。 顶着所有人的目光,楚惜月将那口毒酒咽了下去。 大殿上一时安静得能听见风吹过的声音。 楚朝夕眼底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冷冷的盯着她。 这酒里下了断肠散,她喝下去必死无疑。 想到这里,楚朝夕不由开始得意起来,嘴角的笑意都快要藏不住。 李宸煜垂在身侧的一只手手骤然握紧,另外一只手紧紧的攥着酒杯。 楚惜月强忍着,稳住微微发颤的手,将空酒杯轻轻放回托盘,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大殿中格外清晰。 她面向楚朝夕,唇角甚至牵起一丝极淡的、近乎挑衅的弧度:“楚夫人,酒已验过,看来并没有毒,是在下多虑了。” 看见她一点事都没有,楚朝夕脸色骤变。 怎么可能!!她明明已经喝下去了!怎么可能没事?! 她紧紧的盯着楚惜月,眼里全是不甘。 但她也不能冲上去说‘这不可能,酒有问题’,于是只能死死的瞪着楚惜月,她就不信了,既然一杯不够,那就喝两杯! 楚朝夕面色阴沉,正要开口,上首却传来太后慵懒而不失威严的声音:“好了,不过是一杯酒,一场意外,何必小题大做?扫了哀家的兴致。继续奏乐。” 太后发话,无人敢再纠缠。丝竹声再起,打破了僵局,殿内气氛重新活络起来。 楚朝夕深吸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躬身道:“是臣妇失态了,扰了太后雅兴。”她狠狠剜了楚惜月一眼,带着一丝不甘,坐了回去。 楚惜月垂首退回李宸煜身后,仿佛真的什么都没有。 只有她自己知道,一股寒意正从四肢百骸蔓延开来,心脏跳动得有些紊乱,额角也渗出细密的冷汗。 她如今的体质,似乎能很好的压制住毒性,但是楚朝夕准备的毒显然不是常物,即便她能撑住,那股不适感也无法忽略。 约莫一炷香后,楚惜月感到眩晕感越来越强,她强撑着没有倒下,脸色却渐渐发白。 李宸煜似有所觉,侧首低声道:“撑不住就回去。” 楚惜月摇了摇头,声音微不可闻:“……无事。” 又过了片刻,楚惜月只觉得眼前景物开始晃动,耳边嗡嗡作响。她知道自己快到极限了。 就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一名内侍急匆匆入内禀报:“启禀陛下、太后,怀安侯府后院……走水了!” “什么?”楚朝夕猛地站起身,脸色骤变。怀安侯府今日当家的皆在宫中,后院起火,若是波及…… “慌什么!”太后蹙眉喝道,“既是走水,自有府中仆役扑救。” 话虽如此,楚朝夕却已坐立难安。她向太后告罪,言明需即刻回府查看。 楚惜月心中一动,看向李宸煜。李宸煜端坐不动,指尖在酒杯边缘轻轻摩挲,神色平静无波。 是他?他安排的人手,调虎离山之计? 楚朝夕匆匆离席,自然也带走了桃枝。在经过楚惜月身边时,桃枝飞快地抬眸看了她一眼,楚惜月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用口形说出两个字,“等我。” 待楚朝夕离去,楚惜月紧绷的神经微微一松,那强压下的毒性瞬间反噬。她眼前一黑,身形晃了晃,终于支撑不住,向前软倒。 预料中的冰冷地面并未到来,一只有力的手臂及时揽住了她的腰,将她带入一个带着龙涎香气的怀抱。 李宸煜打横将她抱起,无视周遭惊愕的目光,对着上首沉声道:“儿臣先行告退。” 说罢,不等回应,他便抱着已陷入半昏迷的楚惜月,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喧闹的宫殿。 冷月清辉洒在宫道上,李宸煜的步伐又快又稳。他低头看着怀中脸色苍白、呼吸微弱的人,眸色深沉如夜。 “楚惜月,”他低声唤道,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记住你的承诺,你还没看到楚朝夕付出代价,给我撑住。” 楚惜月似乎听到了,又似乎只是梦呓,唇瓣无声地动了动。 东宫寝殿,灯火通明。 而宫外的怀安侯府,火光映红了半边天,混乱之中,无人注意到一个瘦弱的身影,被一个黑衣人悄无声息地带着,隐入了茫茫夜色。 “小姐……”“惜月……”“妹妹……”“盈盈……”“小月儿……” 无数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意识像是沉在冰冷的海底。 楚惜月在无尽的黑暗中浮沉,时而听见桃枝凄厉的“小姐快走”,时而看见楚朝夕那张淬毒的笑脸,时而又感受到地牢阴冷的墙壁,哥哥,姑姑,师父……最后,所有破碎的光影汇聚成一缕清冽的龙涎香气,和一双深邃难辨的眼眸。 她猛地睁开眼,剧烈的咳嗽起来,喉间满是腥甜与药汁混合的苦涩。 “醒了?”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楚惜月循声望去,看见李宸煜坐在不远处的桌案后,手中拿着一卷书,烛光映照着他半边侧脸,明明灭灭。他并未看她,目光落在未曾翻过一页的书卷上,仿佛刚才那两个字只是随口一问。 她发现自己躺在柔软的床榻上,身上盖着锦被,是……他的寝殿? “我……”她一开口,才发现声音嘶哑得厉害,四肢百骸都隐隐作痛。 “毒性已控制住。”李宸煜放下书卷,终于抬眸看她,眼神平静无波,“太医说,你体质奇特,否则神仙难救。” 楚惜月垂下眼睫:“多谢殿下救命之恩。”她顿了顿,忍不住问,“桃枝……” “火是孤让人放的,”李宸煜站起身,走到床榻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带着审视,“人也趁乱带出来了。” 楚惜月心头一松,眼圈瞬间红了:“她……她现在何处?可安好?” “安置在安全的地方。”李宸煜语气淡漠,“皮肉伤不少,需好生将养。神智……受了些刺激,时好时坏。” 能活着,已是万幸。 楚惜月闭上眼,将涌上的泪意逼了回去。“怀安侯府……” “怀安侯府后院确实烧了几间无关紧要的厢房,损失不大。”李宸煜嘴角勾起一丝冷嘲,“她回府扑了个空,火势已灭,桃枝‘失踪’。她虽疑心是我所为,但无凭无据,更不敢声张。” 他说完看向楚惜月,语气中似乎带着几分怒意:“现在,该你告诉孤,为何要逞强喝下那杯酒?孤既已出面,自有办法周旋。” 楚惜月迎上他的目光,“殿下出面维护,已惹人注注目。如今……”她顿了顿,坦诚的看着他的眼睛,“我也不能让你有事。” 第31章 海棠戚戚 当时情况紧急,她能想到的只有这个两权相害取其轻的办法。赌自己的这具身体能抗住。 李宸煜沉默地看着她,眸色深沉。 “你倒是算得清楚。”他语气听不出喜怒,“连自己的命都算进去。” “我的命,早已不值钱。”楚惜月低声道,“但桃枝的命,值得。殿下相助之恩,我亦铭记于心。” 李宸煜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不喜她这般说辞,但他终究没说什么,只是转身,从桌上端过一碗温着的汤药:“既然醒了,就把药喝了。” 楚惜月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浑身乏力。 李宸煜见状,在床沿坐下,一手托住她的后背,将她微微扶起,另一手将药碗递到她唇边。 这过于亲近的姿势让楚惜月身体一僵。 他动作并不温柔,甚至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强硬。 药汁极苦,她皱着眉,小口小口地吞咽。 “怕苦?”他忽然问。 楚惜月一愣,下意识摇头。 李宸煜没再说什么,待她喝完药,将她重新放回榻上。 “你且在此养伤,外面的事,不必操心。”他站起身,恢复了一贯的疏离姿态,“楚朝夕经此一事,短期内不敢再明目张胆动作,但暗地里的手段只会更多。韩先生那边,已有进展。” 听到“韩先生”,楚惜月眼神微亮。 “等你养好身体,”李宸煜走到门边,停下脚步,并未回头,“孤带你去见桃枝。” “好。”楚惜月立马应下,似乎生怕他反悔。 在东宫寝殿将养了两日,有太医精心调理,加上楚惜月体质奇特,体内余毒渐清,很快就恢复了过来。 李宸煜并未限制她的行动,只吩咐宫人小心伺候。 楚惜月知此地不宜久留,留得越久越容易生是非,待精神稍复,便请求搬回原先的居所。李宸煜看她一眼,未置可否,只道:“随你。” 她刚一回去,就看见春梨怯生生的看着她。 楚惜月和她对视上,轻笑一声,“不认识我了?” 春梨摇了摇头,走过来小声问:“那件事是真的吗?” “什么事?”楚惜月疑惑。 “就是他们说宴会上太子殿下为了你怒发冲冠,英雄救美,不惜以身试酒……” 看着春梨越说越激动,楚惜月咳了一声:“不全错……但好像也没对……” “那就是真的了?”春梨眼睛一亮,“他们还说,东宫要有太子妃了。” “别乱说,这里可都是殿下的耳目,小心你的皮。”楚惜月故意吓她。 春梨脸色白了一瞬,警惕的四处看看,闭上了嘴,可安静不过一会儿,又小声开口,“你是不知道,消息传过来,春杏气惨了,她一边发气,一边又来试探我你对她的态度。” “那你怎么说的?”楚惜月笑着看她。 “我对她说……”春梨故意拉长了音调,随后学着楚惜月方才的样子,咬牙道:“仔细你的皮!……哈哈哈” 头一次见她笑得这么快活,楚惜月也忍不住轻笑起来。 “对了,这个。”春梨拿出一个小竹管给她,“有人放在你窗户边儿上被风吹掉了,我瞧着好像是你的,就给你捡起来了,准备给你呢,我可没偷看啊。” 楚惜月接过竹管,瞧见上面刻了个‘惜’字。 这手法…… 楚惜月心头一凛,将竹管收入袖中,指腹摩挲着竹管。 “应该是之前的一些废料,没什么大不了的。”她不动声色地说着,“我先回去休息了,有点累。” 回到房间里,楚惜月关好门窗,这才小心地旋开竹管一端的塞子,从里面倒出一小卷薄如蝉翼的纸。 纸上只有寥寥数字,墨迹沉稳,力透纸背: “故人安否?侯府海棠,今犹戚戚。” 没有落款。 楚惜月的指尖猛地收紧,果然是他,谢穆淮。 怀安侯府的海棠苑,是她嫁入淮安侯府后住的别苑。 在相府时她最爱海棠,所以谢穆淮在怀安侯府得势后,特意为她隔出来了一片院子,种上了成片的金丝海棠。 可那又如何呢……就是那一点可以捕捉的爱意,让她不信谢穆淮会那样对她,让她在那里熬了一日又一日。 “海棠戚戚”……楚惜月嘴角扯出一丝嘲讽的笑。 她将纸条凑近烛火,看着它蜷曲、焦黑,最终化为一点灰烬。 与此同时,东宫书房。 李宸煜听着暗卫的禀报,眼神渐冷。 “确定是怀安侯府的人?” “是,殿下。虽经了几道手,但最终线索指向侯府。送信之人很谨慎,我们的人未能截获具体内容。” 李宸煜挥退暗卫,指尖在书案上轻轻敲击。 谢穆淮……他终于忍不住了吗? 李宸煜莫名有些坐立不安。 她曾经对谢穆淮的付出他都看在眼里,她知道,那时的她看向谢穆淮时眼里的爱意不会做假。 那现在呢?她会原谅谢穆淮吗?还会飞蛾扑火般的冲向他吗? 李宸煜有些焦躁不安。 片刻后他终于起身,走向楚惜月居住的小院。 他到时,楚惜月正坐在窗前,望着庭中一株枯瘦的梅树出神,侧影单薄,面色依旧苍白。 听到脚步声,她回过头,见是李宸煜,欲起身行礼。 “免了。”李宸煜抬手制止,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看似随意地问道:“这两日可有人来打扰你清净?” 楚惜月心下一动,面上却不露分毫:“并无。可是出了什么事?” 李宸煜凝视着她,试图从她眼中找出些许端倪,却只看到一片平静。 他淡淡道:“无事。只是楚朝夕那边不会善罢甘休,你如今虽在东宫,也需时刻警惕。” “我明白。”楚惜月垂眸。 “三日后,韩先生会抵京。”李宸煜忽然转换了话题,“你身体若允许,可随孤一见。” 楚惜月眼眸骤然亮了起来,那是连日来死气沉沉的面上首次出现的鲜活神采:“我可以!” 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期待与激动,李宸煜心中那点微妙不悦,似乎消散了些许。 “好好养着。”他留下这句话,转身离开。 走出小院,李宸煜对侍立在侧的亲卫低声吩咐:“加派人手,看紧这里。若有可疑之人接近,尤其是怀安侯府相关的,一律拦下,即刻禀报。” “是!” 风吹过宫墙,带来冬末的寒意。 李宸煜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际。 谢穆淮……不管你打的什么主意,这人,既然落在了东宫,就休想再轻易沾染。 第32章 狼子野心 三日后,京郊一处隐秘的别院。 楚惜月披着厚重的斗篷,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在冯姑姑的安排下,穿过几重寂静的庭院,来到一间陈设清雅的书房外。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情绪,推门而入。 书房内,炭火烧得正暖。一个身着青灰色长袍、背影清癯的老者正临窗而立。 听到开门声,他缓缓转过身。 须发皆白,面容清瘦,那双饱经沧桑的眼睛此刻布满了血丝。 正是楚相生前最为倚重的幕僚,也是看着楚惜月长大的韩承韩先生。 “韩伯伯……”楚惜月喉头哽咽,再也抑制不住,泪水夺眶而出。她摘下兜帽,露出了那张经由刻意修饰过的与原本容貌仅有几分神似的脸。 楚惜月上前一步,先拿出了相认的信物。 韩承浑身剧震,踉跄上前两步,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她,嘴唇哆嗦着,半晌,才发出声音:“……小姐?真……真的是你?” “是我,韩伯伯,是我……惜月……”楚惜月看着他,点了点头,却也强撑着没有露出半分脆弱。 韩承老泪纵横,连忙俯身将她扶起,粗糙的手掌颤抖着抚上她的鬓发,一遍遍确认:“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啊!老天有眼,总算给楚家留下了一点血脉……相爷……相爷……”提到楚相,老人更是悲从中来,泣不成声。 “韩伯伯,情况如同我在信中所说,父兄下落不明,您擅地理之道,找到他们只能靠您了。” “我明白,小姐,你受苦了。”韩承抹去眼泪,仔细端详着她,眼中满是心疼与后怕,“那场大火……老臣得到消息时,只觉天塌地陷……” “韩伯伯,我都知道。”楚惜月握住老人干瘦的手,眼神逐渐变得坚毅冰冷,“是楚朝夕,是她和……谢穆淮。” 提到“谢穆淮”三个字时,她的声音抑制不住地带上了一丝颤抖与恨意。 韩承眼中厉色一闪,沉痛道:“老臣亦有此怀疑!相爷行事向来谨慎,树敌虽多,但能如此精准发力,联合多方,以雷霆之势倾覆楚家,必有内鬼!且是对楚家内部极其了解之内鬼!” 他顿了顿,看着楚惜月,语气沉重:“小姐,你可知,当初相爷……其实并不同意你与谢穆淮过于亲近。相爷曾言,此子心性坚忍,能于绝境中蛰伏十年,一朝得势便手段酷烈,非是良善之辈。他眼底深处,藏着狼性。只是……只是当年小姐你……” 只是当年她一心维护,听不进任何劝告。 楚惜月闭上眼,心痛得窒息。 父亲的担忧,她如今才真正明白。 是她引狼入室,是她喂养大了那头最终将楚家撕碎的恶狼。 “是我的错……”她声音沙哑,充满了无尽的自责与悔恨。 “不,小姐,错不在你。”韩承斩钉截铁,“是那谢穆淮忘恩负义,猪狗不如!是楚朝夕蛇蝎心肠,残害血亲!” 他压低声音:“老臣离京这些时日,并非全然躲藏。也在暗中联络旧部,查探消息。楚家倒台,势力被各方瓜分,但怀安侯府……尤其是谢穆淮,吞并得最快,也最彻底。许多原本依附楚家的门人、暗桩,如今都悄无声息地转投了他的门下。他如今在朝中势头极猛,陛下似乎也颇为赏识。” 楚惜月攥紧了拳头,指甲深陷掌心,冷笑一声,“爬吧,他尽管往上爬,他爬得越高,日后,我会让他摔得更狠。” 韩承看着她,眼中既有欣慰,更有担忧:“小姐有此志气,老臣欣慰。但此事艰难万分,谢穆淮与楚朝夕如今权势正盛,且心机深沉,手段狠辣。你孤身一人……” “她不是孤身一人。”书房门被推开,李宸煜迈步而入。他显然已在门外听了一会儿。 韩承立刻起身行礼:“殿下。” 李宸煜虚扶一下,目光落在楚惜月身上,带着一种复杂的审视:“孤既救了你,便不会半途而废。楚家蒙冤,朝堂失衡,于国无益。于公于私,此事,东宫都不会置身事外。” “但,”李宸煜话锋一转,看向韩承,又看向楚惜月,“复仇非一日之功,需从长计议,步步为营。韩先生归来,是一大助力。当务之急,是理清残存势力,找到确凿证据,以及……” 他顿了顿,语气微沉:“防范谢穆淮的下一步动作。他既已注意到你,便绝不会轻易罢手。” 就在这时,一名侍卫在门外低声禀报:“殿下,刚收到消息,怀安侯谢穆淮,今日向陛下递了折子,主动请缨,接手清查……去岁漕运亏空一案。” 书房内瞬间一静。 去岁漕运亏空案,牵扯甚广,其中几条关键线索,隐隐指向几个已被清算的楚系官员,但更深层的东西,一直被捂着。陛下将此案压下,本是存了不再深究之意。 谢穆淮此刻主动接手,意欲何为? 是单纯为了立功揽权?还是……想借着清查旧案的名义,名正言顺地,将那些可能与楚家有关的、还未被发现的隐秘,彻底挖出来,斩草除根? 李宸煜眼神冰寒。 韩承面色凝重。 楚惜月冷笑一声:“我就知道……他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你有对策?”李宸煜看向他。 可楚惜月却避而不谈,“他会自己找上门来的。” 怀安侯府内。 漕运亏空案的卷宗堆积在书案上,烛火跳动,映照着谢穆淮晦暗不明的脸。 他手中拿着一份陈年旧档,指尖却无意识地在某个早已作废的漕运批文上,反复描摹着一个模糊的印鉴图案——那是楚氏下惯用的一种暗记。 一种莫名的烦躁和头痛缠绕着他,尤其自从寿宴那日,听闻小惜侍女竟为太子以身试酒,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悸就攫住了他。 自从上次东宫会面,那些片段支离破碎的记忆,曾和楚惜月在一起点点滴滴,都会涌上心头。 而每次都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头痛和心口难以呼吸的闷痛,迫使他不去深想。 她……到底是不是她? ……她明明已经在那场大火里……是他亲眼……不,他并未亲眼见到尸骨,只看到了一片焦土瓦砾。 那份怀疑和隐秘的期盼,就如同野草,在他心底疯长。 第33章 他的。 他的手,轻轻拂过桌案上的匣子。 里面装着一些零碎的东西,甚至有些记不清为何会收藏于此的零碎旧物——一方洗得发白、角落绣着一弯月牙的旧帕;几页字迹稚嫩、却已初具风骨的临帖;还有一支……断裂的玉簪。 玉簪质地普通,断口陈旧。 他看着这簪子,只能隐隐约约记得,他们发生了争吵,她含着泪将簪子掷在地上……然后呢?然后是什么? 谢穆淮瞬间头痛欲裂,眼前的景物都开始旋转模糊。不能想……每次试图触碰那些关于“她”的记忆,都会这样。 太医说,是他忧思过度。 他甩甩头,试图将那些混乱的思绪和不适感驱散。 一个声音在她脑海里响起,他是怀安侯谢穆淮,权势煊赫,深得帝心,不该被这些无谓的旧事困扰。 可小惜那张脸,那双眼睛,却如同烙印,刻在他脑海里。 如果……如果真的是她…… 她为何会在东宫?是李宸煜救了她?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一想到那日宫人回报,太子不顾皇帝和太后,将她亲自抱回了东宫,一瞬间一种混合着尖锐嫉妒和恐慌的陌生情绪便猛地窜起,几乎烧灼他的理智。 他的惜月……怎么会和李宸煜牵扯在一起? 就在他心绪翻腾之际,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楚朝夕端着一碗参汤,笑吟吟地走了进来。 “侯爷,夜深了,还在处理公务?要注意身子。”她将参汤放在书案上,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那个刚刚被合上的暗格匣子,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冷光。 谢穆淮抬起头,对上她那张脸,方才的头疼竟奇异地平复了几分。 “有劳夫人。”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寿宴之后,楚朝夕因桃枝“失踪”和太子那边态度不明,心中正是焦躁不安,拉着谢穆淮的衣袖,向他告状:“侯爷,寿宴那天你都没来,我可被欺负了。” 谢穆淮微微垂眸,不动声色的收回手,明知故问的说:“哦?谁欺负你了?” “太子身边那个宫女。”楚朝夕生气的坐下,“她怀疑我给太子的酒里有毒,当众为难我。” 闻言,谢穆淮握着书的手紧了紧,“哦,那有毒吗?” “呵,”楚朝夕冷笑了一声,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说:“没想到那贱婢居然没事。” 谢穆淮这才抬眸看了她一眼,“那这毒,到底是给殿下的,还是给她的?” 楚朝夕冷哼一声,“给谁都不亏。” “是吗?”谢穆淮看上去似乎很冷静,“我见过那个叫小惜的宫女。” 楚朝夕眉头蹙起,语气带着厌恶:“那个没规矩的贱婢?怎么能入侯爷的眼?” 谢穆淮仿佛没听到她的咒骂,自顾自的说道:“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她那双眼晴,像极了一个人。” 他顿了顿,在楚朝夕紧张的目光里,清晰地吐出那个名字: “像极了……惜月。” “哐当!”楚朝夕手边的茶盏被她猛地扫落在地,摔得粉碎。她脸色瞬间煞白,瞳孔紧缩,尖声道:“你胡说什么?!那个贱人早就烧成灰了!怎么可能……” 她的反应如此激烈,混合了极度恐惧、憎恨和难以置信的失控。 谢穆淮将她的失态尽收眼底,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蹙眉道:“夫人何必如此激动?我也只是觉得有几分神似,随口一提罢了。人死不能复生,这个道理我岂会不知?” 楚朝夕胸口剧烈起伏,死死盯着谢穆淮。 她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恢复平稳:“是……是妾身失态了。只是想起姐姐惨死,心中悲痛,实在听不得这等无稽之谈。定是那宫女刻意模仿,狐媚惑主,想借机攀附!侯爷万不可被这等下作手段迷惑!” “夫人说的是。”谢穆淮从善如流地点点头,站起身,“是我多言,惹夫人伤心了。你早些歇息吧。” 楚朝夕还想说什么,却又怕他起疑,只能愤愤的咬了咬牙,转身离开。 谢穆淮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目光深沉。 楚朝夕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的惜月,他的 必须想办法,让她回到他身边。 无论用什么手段。 东宫,密室。 烛火将李宸煜和楚惜月的影子拉得很长。桌上摊开着几份从漕运亏空案旧卷中摘抄出的关键条目,以及韩承这几日暗中搜集来的零碎信息。 “谢穆淮接手此案,绝非偶然。”李宸煜指尖点在一处被朱笔圈起的数额上,声音低沉,“这几笔亏空,表面看是当时任漕运督察的刘明德中饱私囊,但刘明德倒台前,曾是楚家一手提拔。” 楚惜月目光紧锁那名字。 刘明德是父亲的门生之一,能力平庸,但胜在忠心。 父亲念旧,才将他安置在漕运督察这个位置上,本意是让他安稳度日,没想到…… “殿下是怀疑,刘明德是替罪羊?真正的亏空,流向别处?”她声音干涩。 “不止。”李宸煜又推过另一张纸,上面是几条看似无关的物资记录,“同一时期,京西大营有一批军械‘正常损耗’报备,兵部核准的官员,是已故的兵部侍郎张远。而张远,在楚家出事前三个月,因‘急病’暴毙。他死后,其职位由谢穆淮举荐的人接任。” 京西大营……那是谢穆淮后来能迅速掌控京城防务的关键。 原来他那么早就开始…… “他用楚家掌控的漕运银子,偷偷购置或打造了军械,填充自己的势力?再通过刘明德这个蠢货做假账掩盖亏空,最后……杀人灭口,将所有罪名推到楚家头上?”她顺着线索推断下去,神情凝重。 李宸煜看着她有些沉重的脸色,眸色深沉:“这只是我与韩先生的初步推测,尚无铁证。但谢穆淮此刻主动重启此案,目的很可能并非查清,而是借机将残留的线索彻底清理干净,让这案子成为永远的铁案,让楚家永无翻身之日。” 第34章 将计就计 “这不是他想就能办成的。”楚惜月垂眸看着桌上已经卷边的书页,指尖轻轻在桌上敲了敲,“这局棋他既然要这样下,那跟着他走便是。” 烛火在她沉静的侧脸上跳跃,映出一双冷静的眼眸。 此时门扉被轻叩三声,随着李宸煜的一声“进”,冯姑姑从外推门进来,将一本有些发黄的《女诫》抵到桌上,低声说了句:“冷宫那边来的。” 李宸煜点了点头,她便又轻声退了出去。 “姑姑?”楚惜月微微皱眉,将那本女诫拿到手中。 “皇后虽然在冷宫,可并非是断了眼线。”李宸煜声音淡漠,听不出来什么情绪,似乎对于皇后落难一事并不太在意。 楚惜月没说什么,伸手翻开那本书,一眼便察觉了不对。 在没行字的间隙里,一些小字在灯下若隐若现。 记录的正是去岁漕运亏空案的零碎信息、可疑节点,以及几个被重点圈出的名字和款项去向。 "谢穆淮要查漕运案,正好。“楚惜月翻看着每一处痕迹,”他比我们更清楚这案子的关窍在哪里。他既然要查,就让他查。我们要做的,是盯紧他查案的每一步,看他重点查谁,放过谁,又动了哪些证据。“ 她指尖点在其中一行小字上:”姑姑记的这笔三万两的亏空,表面是漕运副使刘明德贪墨,但实际去向成谜。谢穆淮若真想办成铁案,必定会坐实刘明德的罪名。我们要做的,就是抢在他销毁所有证据前,找到这笔银子真正的去向。"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李宸煜领会其意,"但谢穆淮行事缜密,要盯住他谈何容易。" “他会露出破绽的。”楚惜月的声音很笃定。 “这么肯定?”李宸煜回头看她,语气里有几分莫名其妙的酸味。 楚惜月似乎没听出来,还顺着说道:“他自诩了解我,而我又何尝不了解他?毕竟……”楚惜月微微垂眸,眸光微冷,“他也是我一手养出来的。” “哼。”李宸煜发出一声冷哼,“那最好是能盯住他。” 她走到窗边,望向怀安侯府的方向:"楚朝夕不会坐视我们暗中调查。她若知道我们在查漕运案,定会有所动作。我们只需......等。" 这一等,就是半个月。 谢穆淮果然雷厉风行,以彻查漕运亏空为由,接连拿下三个涉案官员,都是当年与楚家往来密切的旧部。卷宗整理得滴水不漏,罪证确凿,朝野上下皆赞怀安侯秉公执法、不徇私情。 但楚惜月注意到,其中一个关键人物——当年负责漕银押运的护军统领赵虎,却在谢穆淮的查办名单上被轻轻放过,只以"失察"之名降职调任。 “赵虎...”楚惜月沉吟,"我记得他。当年父亲曾夸他勇武过人,但贪杯好赌。" 李宸煜派去监视谢穆淮的暗卫回报,谢穆淮近日秘密见过赵虎两次,都在城外偏僻的茶寮。 "你看,这不就送上门了来了。"楚惜月轻笑。 李宸煜负手立在窗前:"谢穆淮已开始清理漕运案的尾巴,动作很快。" "正好。“楚惜月抬眼,眸中闪过一丝冷光,”他清理得越快,破绽就越多。我要送他一份大礼。“ 三日后,京城最大的赌场"千金阁"。 一个醉醺醺的汉子将钱袋重重拍在桌上,粗声嚷道:”都给老子押大!老子有的是钱!" 赌场管事眯眼打量着他破旧的衣着,嗤笑:"赵虎,就你这穷酸样,哪来的钱?" "你管老子哪来的钱!"赵虎醉眼朦胧地掏出一锭银子,"看见没?真金白银!" 那银子成色极好,底下却隐约可见一个极淡的印记——那是被熔毁的官银才会留下的特殊痕迹。 一边在旁打杂的几个伙计见状,互相对视一眼,其中一人便从后门走了出去。 同日傍晚,一份关于前漕运护军统领赵虎豪赌使用疑是官银的密报,悄无声息地放在了御史大夫的案头。 "好一招打草惊蛇。"李宸煜看着手上的密报,看向楚惜月,"你如何确定赵虎会在这个时间去赌场?" "赵虎每月十五必去千金阁,这是他多年的习惯。"楚惜月淡淡道,"至于那些银子...是我让人特意熔了几锭从黑市收来的旧年官银,辗转送到他手上的。" “那位御史和谢穆淮结过梁子,虽表面和气,但心中早有不满,他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她端起茶盏,轻轻吹开浮沫:"谢穆淮既然要保赵虎,我偏要把他推到明处。现在满朝文武都盯着这笔来路不明的官银,我看谢穆淮还敢不敢明目张胆地包庇。" 次日早朝。 朝议一切如常。就在内侍即将宣布退朝时,御史大夫王璞突然持笏出列。 “陛下,臣有本奏。”王御史声音洪亮,在寂静的大殿中格外清晰,“臣要参劾前漕运护军统领赵虎,贪墨官银,罪证确凿!” 谢穆淮眼皮都未抬一下,心中冷笑。果然来了,不过在他预料之中。 龙椅上的皇帝微微蹙眉:“赵虎?不是已经降职调任了么?” “回陛下,正是此人。”王御史从袖中取出一份奏折,“昨日,赵虎在千金阁赌场豪赌,所用银两经辨认,乃是五年前户部特铸的漕运官银!”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谢穆淮这才微微抬眼,从容出列:“陛下,此事臣也有所耳闻。赵虎此人品行不端,臣已上书请旨严惩。不过......”他话锋一转,“几锭来路不明的银子,恐怕难以断定就是官银吧?” “怀安侯言之有理。”王御史不慌不忙,“所以臣特意请了户部钱法堂的主事一同查验。” 一个身着青袍的官员应声出列:“回陛下,经臣仔细查验,那银锭底部的印记,确是五年前漕银特有的‘癸’字暗记无疑。” 谢穆淮面色不变:“即便如此,也可能是有人栽赃陷害。赵虎虽曾任职漕运,但早已调离,如何能接触到官银?” 第35章 一如既往 “怀安侯问得好。”王御史等的就是这句话,“这正是臣要参劾的第二件事——赵虎为何要在此时突然使用官银?臣收到密报,称赵虎手中握有漕运亏空案的重要证据,有人想要灭口,他这是狗急跳墙了!” “荒谬!”谢穆淮终于色变,“王御史,朝堂之上,岂可妄加揣测?” “是不是妄加揣测,怀安侯心里最清楚。”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竟是向来中立的吏部尚书张谦出列,“老臣也收到一封密信,内容着实令人震惊。” 张尚书从袖中取出一封信:“这信中暗示,赵虎手中确实握有重要证据,而且与朝中某位重臣有关。” 接着,又有两位大臣出列,纷纷表示收到了类似密信。 朝堂之上,顿时议论纷纷。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谢穆淮——谁都知道,他现在主管漕运案调查。 谢穆淮一愣,他万万没想到。 他知道这几位老臣平日里都有意和党派划清关系,他请不动这几人,李宸煜也请不动,唯一能在他们面前说上话的,只有……楚惜月。 只有她能把向来中立的张谦说动。 谢穆淮心中一痛,暗自握紧了拳头,一下安静下去。 皇帝面色阴沉,目光在谢穆淮和几位大臣之间来回扫视:“密信何在?” 几位大臣将信件呈上。皇帝仔细翻阅,越看脸色越沉。 “谢爱卿,”皇帝缓缓开口,“这信上的笔迹,与你倒有八九分相似。” “陛下明鉴!”谢穆淮拱手,“这定是有人模仿臣的笔迹!臣愿当堂对质,以证清白!” “怀安侯说得对,笔迹可以模仿。”王御史再次开口,“但赵虎手中的证据,总是做不得假的吧?不如请陛下下旨,将赵虎押送回京,当堂对质?” 谢穆淮不语。 赵虎?他早就派人灭口了。 赌场里盯着赵虎的,不止东宫。 皇帝看向他,“谢爱卿,为何不语?” “臣是在想,赵虎既然涉嫌贪墨,理应严查。只是,怕他早已逃窜。” “怀安侯多虑了。”一直沉默的李宸煜突然开口,“儿臣昨日得知赵虎涉案,已命人将他秘密看管起来,此刻正在殿外候旨。” 永嘉帝意味深长地看了太子一眼:“传。” 当赵虎被押进大殿时面色惨白,浑身发抖,一进殿就跪地求饶:“陛下饶命!臣什么都说!那三万两银子是、是......” “住口!”谢穆淮厉声喝道,“在陛下面前,岂容你胡言乱语!” 赵虎被他一吓,顿时噤声。 “让他说下去。”皇帝冷冷道。 赵虎颤抖着抬头,正好对上谢穆淮冰冷的眼神,吓得又低下头去。 李宸煜适时开口:“父皇,儿臣以为此案关系重大,不宜在朝堂上仓促审理。不如将赵虎交由三司会审,徐徐图之?” 皇帝沉吟片刻,目光在谢穆淮的脸上停留良久,终于点头:“准奏。依太子说的办。” 看着赵虎被带下去,谢穆淮目光生成。 惜月……当真不肯原谅我。 下朝的声音响起,李宸煜从他身边走过,“怀安侯,好自为之。” 东宫,楚惜月正在李宸煜的书房里剪着花草,身边还放着一封刚写完的迷信,字迹和谢穆淮的字有八九分像。 随着书房的门被推开,楚惜月抬眸看了他一眼,手上剪子一动,剪下病枝,“看样子很顺利?” “你还能看出孤的心情?”李宸煜面不改色的坐下。 “我知道,姑姑从小教导你要喜怒不形于色。”楚惜月一边漫不经心的说着,一边放下剪刀,拂落枯叶,“可哪有真正藏得住情绪的人?见多了,还是看得出来的。” 况且,不知是不是因为吸了他阳气的原因,她对他的感知更加敏感一些。 “哼。”李宸煜轻哼一声,看了眼桌上的迷信,“这封是打算给谁的?” “若是今日不顺利,这封迷信,明日就会出现在太傅的案前。”她说着,拿起密信,凑到烛火前,看着火舌卷走纸张,“但现在看来,不需要了。” 怀安侯府内,楚朝夕正柔声安慰着谢穆淮。 “侯爷,”她将茶盏轻轻放在他手边的桌上,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朝堂上的事,妾身听说了些。您莫要太过忧心,保重身子要紧。” 谢穆淮没有回头,也没有动,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像。 楚朝夕走近两步,站在他身侧,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神色,继续柔声道:“太子殿下不过是仗着身份,一时得势罢了。那赵虎空口无凭,三司会审也未必能查出什么。侯爷您为陛下立下汗马功劳,根基深厚,岂是这等小伎俩能动摇的?” 谢穆淮依旧沉默,但紧绷的下颌线微微松动了一丝。 楚朝夕见状,语气变得更加哀婉体贴:“妾身只是……只是为侯爷感到不值。您日夜操劳,为朝廷殚精竭虑,却要受这等窝囊气。”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说起来,从那位小惜姑娘去了太子身边,太子似乎日头渐盛呢,她这般与侯爷作对,莫非……真与那早已不在人世的姐姐有什么关联?” 谢穆淮猛地攥紧了背在身后的手,指节泛白。 楚朝夕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冷笑,面上却愈发恳切:“侯爷,这丫头留着终究是个祸害。她如今倚仗东宫,我们动她不得。但是……”她话锋一转,语气变得阴冷,“她既然这般在意冷宫里那位,我们何不……从那边下手?” 谢穆淮倏然转头,锐利的目光看向楚朝夕:“你想做什么?” 楚朝夕被他看得心中一凛,语气却依旧柔顺:“侯爷误会了。妾身能做什么?只是觉得,皇后娘娘在冷宫多年,凤体一直‘欠安’,若是突然‘病重’不治,也是天命使然,与人无尤。届时,那位小惜姑娘失了这最后的念想,想必会痛不欲生吧?她若因此方寸大乱,露出更多破绽,甚至……与东宫生出嫌隙,岂非对侯爷大大有利?” 谢穆淮死死盯着楚朝夕,她的狠毒和算计,如今他看得一清二楚。他当然知道这对楚惜月来说意味着什么。 可他沉默了,一如当初楚朝夕第一次提出做可能会伤害到楚惜月的时候。 他需要楚惜月痛苦,需要她崩溃,需要她离开东宫,回到他的掌控之中。如果皇后的死能成为打破她心防的重锤……那么,这或许是不得不付出的代价。 漫长的沉默在书房中蔓延,空气仿佛凝固。 楚朝夕并不急,她知道,谢穆淮会同意的。 就好像当初,她之所以能很快的利用系统影响谢穆淮,就是因为他心里,在隐隐的渴望着楚惜月的堕落,渴望着完全夺走她的一切,让她完全依附在自己身边。 只是最后谁也没有想到,楚惜月崩溃之下,选择的是玉石俱焚。 终于,谢穆淮缓缓转回身,再次面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他没有点头,也没有出声反对,只是那原本紧绷抗拒的背影,渐渐地松弛下来,透出一种默认的沉寂。 这便是够了。 楚朝夕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查的得逞笑容,她知道,他默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