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水母》 第1章 霓虹水母 《霓虹水母》 文/槐宋 晋江文学城独家首发 2025.10.02 * 衬衫被冷汗浸湿,心跳狂响不止。 眼前的世界模糊又虚无。 逐渐,逐渐,铺天盖地的纯白被一抹浮动而起的霓虹色替代。 啪嗒啪嗒的脚步声骤然响起,桑沐宁被那抹独一无二的颜色吸引,眼神直勾勾地望着它,下意识抬起手想要触碰。 那是一只霓虹色的水母。 周遭没有任何水源,它就这样自由地在半空中飘荡游动,桑沐宁仰起头,指尖和它越靠越近。 碰到了,桑沐宁呼吸一滞。 下一秒,眼前画面骤然转换。 光线顿暗,还没来得及看清什么,桑沐宁被人死死抵在墙壁上。 这双眼睛…… 桑沐宁身体定住,心脏倏地漏跳一拍。 眼前,那个十八岁的少年正冷冷地看着她。 寒意渗进他漆黑似墨的瞳孔,骨节分明的手指漂亮得好似精雕玉琢的艺术品,指腹却死死地摁在她的脖颈,像是一头随时会咬碎猎物喉咙的野兽。 看见这张熟悉的面孔,桑沐宁胸口起伏,眼眶不受控制地红了一圈。 “你刚刚说什么?”迟又生垂眸紧紧盯着她,声音清冷似水,难以置信地同她确认,“再说一遍。” 不要说。 桑沐宁,不要说。 女孩死死压抑着那股冲动,偏过头,又被少年用力扳回来。 生理性的泪意涌出,顺着脸颊流下。 桑沐宁呼吸颤抖,不确定这几滴液体是逆转过去的代价,还是完全还原了当时的场景,她记得她当时也忍不住掉了眼泪。 “迟又生,我……” 不要说。 拜托,拜托,桑沐宁身体后缩,努力不去看那双眼睛。 不要再重蹈覆辙,不要把那句话说出来。 不要说—— “我心疼你。” 桑沐宁的嘴唇嗫嚅开合,几乎完全不受控制地说出了和那天一模一样的话,“我好像——” “有点喜欢你。” 轰隆隆,天空好似劈下一道雷声。 “我想和你在一起。” “和我在一起吧,迟又生。以后你再也不会孤单了。” 夜幕间顷刻笼罩起倾盆大雨,哗哗声好大好大。 少年敛眸,拉下拉链,安静地把校服外套脱下来蒙在她头上,自己的衣裳却湿了个彻底。 迟又生忽然笑起来,眼睛弯弯,笑得很好看。 他的喉间溢出两句呢喃般的低语,语气很温柔,频率和雨声融为一体,低得桑沐宁几乎听不清。 “你知道么,水母没有心脏,不会感到悲伤和痛苦。” “你拯救我,是在拉我下地狱。” 啪——! 仿佛失去能量。 那只漂亮的霓虹水母突然从半空重重坠落,几秒间化作一滩红通通的液体,最后消失得什么都不剩。 * “宁宁!宁宁!” 带教老师崔欢的声音骤然自头顶响起,桑沐宁猛地直起身体,膝盖无意中顶到桌面,痛得她皱起眉头伸手去揉。 “你是不是这几天太累了?刚才怎么叫你也醒不过来,嘴里还一直嘟囔着什么水母。” 桑沐宁抬起双手胡乱搓了一下发热的脸颊:“可能有点。” 崔欢关心地说:“最近好好休息一下,工作是次要的,身体是主要的。” 桑沐宁点头:“谢谢欢姐。” 崔欢是她的带教,两人年纪相差不大,崔欢也才刚工作三年,平时桑沐宁就叫她欢姐。 崔欢看了眼时间,说:“你现在就下班走吧,今天我值班,几乎没有患者了,早走一会儿没事的。” 桑沐宁这几天确实状态不太好,没有推辞,和崔欢道谢后上休息室换衣服。 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桑沐宁一边拉开柜门一边回忆,真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手机嗡嗡震动,有新消息弹出,桑沐宁系好围巾下楼,点开消息。 -又又:【Morning老师!这本书的内插出来啦,新鲜出炉,发你看看,有什么地方需要改动吗~[图片]】 -又又:【这个故事我真的好喜欢!里面给我印象最深的场景就是男女主一起去水族馆看水母,隔着蓝色玻璃偷偷对视那里,真的很心动!所以我就让画师画了这个场景做内插!】 “一杯生椰拿铁,少咖啡液多椰乳谢谢。” “好的。” 桑沐宁坐在靠窗的位置歇息,等待咖啡的间隙,她手撑着下巴支在桌面上望着窗外发呆。 时隔三年,她竟然重新回到了这座熟悉的县城,溪乡。 这里承载了她太多的回忆和过去,曾几何时,她曾立下誓言,一辈子不会再回来。 即便如此,得知有到溪乡实习的机会后,桑沐宁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争取。 指尖慢慢蜷起,桑沐宁睫毛轻颤,有些事情骗不了自己。 她想回来,哪怕只是待在这里实习三个月,这里有太多令她放不下的,难以割舍的东西。 -猫宁:【插图很漂亮,我很喜欢,谢谢又又~】 -又又:【嘿嘿你喜欢就好!我还记得你当时说这本书是你的亲身经历改编,很多读者都觉得意难平,所以如果你方便的话,可不可以写一封手写信?以原型人物女主的口吻,字数不限!到时候放在店周里,读者们一定会很喜欢!】 桑沐宁垂着眼睫沉思片刻,给出回复:【可以,等我过两天写好后发你。】 “哇,快看,外面下雪了!” “今年的初雪哎,快拍照快拍照,待会发个朋友圈!” 身后传来几个女孩兴奋的惊叹声,桑沐宁下意识抬头,发现窗外不知何时已经飘起雪花。 无数雪白从天而降,随风落下,像是尘封回忆里纷飞的纸屑。 当年,她和迟又生也是在冬天里遇见。 怎么又想起他了。 桑沐宁叹息,将喝空的杯子放在一边,起身慢慢将围巾系好。 冬天溪乡黑得早,晚上五点钟天空就已爬上浓浓的夜色。 回出租屋的路上要经过一条充满烟火气的小吃街,桑沐宁原本目不斜视地穿过去,刚准备过马路突然听见糖炒栗子的叫卖,犹豫两秒后折返。 “栗子怎么卖?” “十七块五一斤,刚出锅的热乎的。” 桑沐宁闻着板栗散发着的热气腾腾的甜味,说:“给我称十五块钱的吧。” “好嘞。” 桑沐宁盯着老板称栗子,身边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都不知道。 一转身,桑沐宁吓一跳,眼睛睁大,男生连忙不好意思地和她道歉,晃了晃已经调出好友二维码的屏幕,礼貌问她可不可以加个联系方式。 “还是不了,抱歉。”桑沐宁摆摆手,“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这是个拒绝搭讪的万能托词,从前百试百灵,不曾想这次竟然失效。 男生仍然紧紧盯着她,没有挪动,半开玩笑地问:“真有男朋友?” “真有了。” “你该不会是在骗我吧?我这个月搭讪的几个女生都说自己有男朋友了。” 桑沐宁皱眉,火气腾一下起来,绕过他就准备过马路,未料这人竟毫无边界感地抓住她的手臂。 桑沐宁不耐烦地啧一声,猛地转身骂他:“你是不是神经病……” 最后一个“啊”字卡在齿关,桑沐宁愣住,瞳孔猛缩。 身后飞驰而过的那辆轿车不耐烦地长鸣喇叭,路过桑沐宁身边时还不忘开窗臭骂:“不想活了是吧,没长眼睛啊?!” 世界万籁俱寂,仿佛被按下消音键。 看见那双漆黑眼睛的一瞬间,她甚至忘了自己身处何时何地。 危险解除,迟又生松开她。 桑沐宁视线慌乱地移开,转过身去等绿灯,没有说话。 心跳悄然加速,扑腾得厉害,一种莫名的眩晕从天而降,让人有些飘忽,游离。 她没敢太仔细打量迟又生和三年前相比有什么变化,但他似乎清瘦不少,整个人颀长高挑,多了几分成熟沉稳,口罩下的那双眼睛却一如既往的清冷锐利,看得人心里发慌。 桑沐宁感觉自己心跳很快,她想可能是刚才差点被车撞到,所以产生了劫后余生的紧张。 今天的红灯好漫长,桑沐宁脑袋里胡思乱想,手指无意识抓着衣服下摆。 以前也等了这么久吗,还是今天的红绿灯坏掉了呢? “桑沐宁。” 清冽低沉的声音从身旁传来。 桑沐宁像是才认出他,从容不迫地笑了:“咦,好久不见,刚才谢谢你了。” 她看起来如此平静冷淡,像是邂逅一位无足轻重的过客,相比之下方才他错乱的心跳显得有些自作多情。 迟又生盯着她,漆黑的眼睛直勾勾的:“你谈恋爱了?” 他方才听见了她和那个男人的对话。 桑沐宁看向红绿灯,随口扯谎:“是啊,在一起半年了,感情稳定,明年结婚。” 余光里,迟又生安静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紧接着低头摁动了几下手机,抬手打电话。 “喂,是我。” “我临时有事儿,今天不去了。嗯,下次再约,我请。” “抱歉,是很重要的事,下次。” 红灯灭,绿灯行。 桑沐宁只感如芒在背,看见绿色迅速加快步伐疾走,犹如从猎人手中惊险脱逃的猎物,努力将自己淹没在人群丛林之中。 可男人的存在感不容忽视。 两人一前一后,距离近在咫尺。 桑沐宁心里清楚,迟又生临时推辞掉重要聚会,大概率是因为她。 “你到底……” 刚过马路,她终于忍无可忍地转身回头,也是在这一瞬间她被迟又生抵在墙上,浑身动弹不得。 这时,桑沐宁才发现,迟又生的眼神原来没有改变。 落在身上这道如有实质的灼热视线,和三年前,十八岁的迟又生注视她时一模一样。 “不是说再也不回来了吗,桑沐宁。” 迟又生嗓音发涩发哑,指腹摩挲着她柔润的唇瓣,瞳孔漆黑如镜,只剩下桑沐宁一个人的倒影。 就仿佛他们之间从未有过三年的隔阂,所有事物始终如一。 在这平静的,没有任何可能的一天,心心念念的人忽然出现在他面前。 这让他怎么可能再放她离开自己身边。 “你不是知道么,我有男朋友了。”桑沐宁冷静开口。 “我可以当第三者。”他毫不犹豫。 桑沐宁皱眉,难以置信:“你有病?” 迟又生弯起眼睛笑,也不知道是不是发自真心,看起来有几分机械。他慢慢低头,用下巴眷恋地蹭了蹭她的发丝:“我好想你,每一天都想。” 桑沐宁推着他的胸膛,却无论多用力都推离不开。 她的身体被迟又生紧紧圈着,像贝壳包裹珍珠,他不肯放开,担心她又一次从自己眼前消失。 桑沐宁眼睛慢慢泛起潮湿的雾气,声音哽咽,用力捶着他的肩膀,还对当年的事情耿耿于怀:“三年前不是说的很清楚吗,我们从此井水不犯河水,以后就当陌生人,你现在算怎么……” 桑沐宁微微仰头,一咬牙,还要说更违心伤人的话,迟又生却忽然将她放开。 他慢慢地,慢慢地低下头。 桑沐宁怔住。 向来高傲如他,此刻却以一种从未有过的卑微姿态弓下身子,嗓音低哑,似在哀求。 “对不起,从前是我错了。” “我后悔了。” 桑沐宁,没有你,我真的活不了。 一个酸酸甜甜,始于冬天的青春故事。 希望大家喜欢。 下本《共犯关系》文案: ■阴湿背德文学‖隐忍拉扯‖年龄差三岁 ■隐忍克制冷淡哥×装乖洒脱恶女妹 从小,作为不得不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兄妹”,陈窈不喜欢陈方疏。 他总是那么不解风情,无动于衷,漆黑冷淡的眼睛时常将她视作一团空气,傲慢冷漠。 他的性格也很是古怪,寡言而阴沉,像生态缸中最不招人待见的那种冷血动物,冰冷湿黏,永远在暗处沉默窥看外界。 好像找不出什么优点,要不因为长了张过分惊艳的脸,恐怕也不会有那么多爱慕者。 棒棒糖在颊内转了一圈,陈窈手撑下巴支着脑袋失神,平静在日记本上写道—— 谁要是喜欢上陈方疏这种人,无疑是自掘坟墓,飞蛾扑火。 - 不久之后,陈窈突然发现自己的哥哥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无论她做什么,身后似乎总有一道如有实质的视线在盯着她。 直到宣布自己谈恋爱当晚,陈窈被陈方疏抵在墙壁,向来冷静自持的兄长死死盯着她,一字一句道:“和他分手。” “陈方疏,你管的有点太多了吧。” “你们不合适。” 陈窈抬眼,气极反问,“那我和谁合适?你吗?” 男人沉默良久,漆黑的目光安静落在她身上。 这一秒,陈窈汗毛乍起。 因为眼前那双眼睛里分明给出了答案——可以。 还有落在身上这道灼热的视线,给她的感觉是如此熟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霓虹水母 第2章 第一只水母 一月末,溪乡零下十几度,前两天刚下过雪,路面上覆着层薄薄的冰霜。 来来往往的行人穿着加绒外套,步伐迈得又小又密,说话时一张嘴直飘白蒙蒙的呵气,像股仙烟似的。 桑沐宁这会儿正站街边看两个老太太为了争论“这个垃圾桶到底该谁翻”骂架,看得正尽兴,手机忽然震动,她掏出来看了眼,这才想起正事儿,神色一变。 电话另一端,祝芙嗓门贼大,带着明显的怨气:“蛋糕店离火锅店就五分钟距离,你去买个生日蛋糕给自己买丢了啊?” 就在这时两个老太太突然打起来了,桑沐宁退后几步,在围观人群里乐不可支地说:“这边有人骂架,我凑热闹呢。” 祝芙沉默两秒,旋即传来起身的动静:“哪儿呢,我出去看看。” 桑沐宁回过神,拎着提前订好的蛋糕往火锅店走:“别看了,已经被劝架了,我现在来。” 两边离得不远,也就几百米。 桑沐宁小步挪着,看附近没车,走在大道中间,车来车往的大道中间的冰早就化了。 摔倒事儿小,就怕把这提前一个礼拜给熊子订的蛋糕摔了,今天是熊子十八周岁生日,他们几个为了生日惊喜准备老长时间,她可不想闯祸。 祝芙看桑沐宁平安进来,松了口气,四处寻觅了一下,打算在包间里找个地儿把蛋糕藏起来。 他们这小县城比较落后,难得开了家还算上档次的火锅店,就是包间面积比较小,数量有限,还得提前几天交定金预定好。 祝芙换了好几个地方,还是觉得太显眼,一进来都不用细瞅,就凭熊子那个灵敏的狗鼻子,闻也能闻出来蛋糕的甜味。 桑沐宁想了个主意:“蛋糕给我吧,我让服务员帮忙藏一下,到时候等时机差不多我再借口出去上厕所,实则把蛋糕拿进来,给他一个惊喜。” 祝芙觉得行,把蛋糕给她了。 一出去,桑沐宁叫住正好经过门前的服务员小姐姐,简单说了请求。 小姐姐笑了下,接过蛋糕:“没问题。” 之前溪乡没有火锅店的时候,想吃涮锅就自己去菜市场买点肉和菜,在锅里用开水烫熟,小碗挤上楼下小卖店一块五一袋的火锅蘸料,倒进几勺汤搅开,就是一碗好吃的涮锅料汁。 现在开了这家孙记火锅店,放眼望去光顾的基本都是年轻人。中老年人心疼钱,试过一次后觉得和自己在家涮锅也没啥区别,就不再来了。 这家店的服务员也都是年轻人,一个个看着面孔很稚嫩,基本都是一些十七八岁就辍学不念的小哥儿或小妹儿,干活麻利勤快,服务也相对周到,能吃苦。 把蛋糕安排妥当了,桑沐宁顺便上楼,去了趟洗手间。 客流量基本都集中在一楼,二楼比较窄,没几张桌子,所以厕所稍微干净些。 本来周遭挺安静的,等桑沐宁洗完手出来,突然听见一阵喧哗声。 桑沐宁用力甩干手上的水,抬头看了眼,大喊大叫的是个中年男人,站在不远处,喝得满脸通红,正对着面前的服务员破口大骂。 “眼睛怎么长的啊,撞疼我了知不知道,去把你们经理叫来!要么,你给我赔点钱,这事儿就这么算了,要么你就别在这儿干了……” 中年男人醉醺醺的,肚子特别圆,说话间还打了好几个酒嗝,隔着几米远桑沐宁都隐约闻到他身上那股难闻的酒气。 迟又生垂着眼,脊背很直,没有表情地盯着男人,声音泛凉:“是你自己撞上来的。” 男人勃然大怒,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怎么,想推卸责任啊,我跟你讲监控可全都录下来了。” 迟又生不耐烦地移开视线,到了饭点,客流量越来越多,他没空和一个醉鬼计较,机械地吐出两个字:“抱歉。” “道歉有什么用,我要的是道歉吗?我要钱,赔偿,损失费你懂不懂?” 桑沐宁站在原地已经看了半天,拳头慢慢绷紧。 这男的明摆着就是不讲道理故意讹人,服务生小哥倒是有耐心,竟然还能站在这和这醉鬼掰扯半天。 对面的服务生始终无动于衷,男人愈发恼羞成怒:“你们经理呢?把你们经理叫上来,我要投诉你!” 说着,正好有个服务员小姐姐端着给火锅添水的水壶经过,男人竟然伸手一把将那水壶夺下来,作势要往男生身上倒。 “赔不赔钱?不赔钱我就把……” “你可滚一边儿去吧你,这么大人了真不要脸!” 桑沐宁实在忍无可忍,上前几步将那个无辜的服务生小哥挡在身后。 她竖起两指,指了指自己锐利清亮的双眼,又转变方向指向男人:“我告诉你,我这双眼睛可把你不讲道理的全过程都记录下来了,你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我现在都能复述得清清楚楚。溪乡就这么丁点大,你要是以后不想在这儿做人了,你可以继续耍酒疯。” 男人冷笑,不信邪:“你一个小姑娘,空口无凭,还想诬陷……” 桑沐宁掏出手机,点了几下屏幕,将音量调到最大—— “道歉有什么用,我要的是道歉吗?我要钱,赔偿,损失费你懂不懂?” 男人脸色一白:“你竟然还录音,你侵犯了我的**权,我、我可以告你……” 桑沐宁叉着腰冷笑,见鬼似的:“你这人真有意思,刚才没皮没脸闹那么一出,现在还谈上**权了。你有**吗你,你的**就是仗着喝多了耍酒疯,就是到处讹别人钱是吧?” 男人怒不可遏,脸涨通红,作势扬起手里的开水壶,没曾想盖子没盖紧,开水从顶端涌出来,直接淋了他一手。 刺痛袭来,他怪叫一声,下意识缩回手臂,水壶砰一声砸到地上,手背被烫得红了一大片。 “烫死我了,我告诉你们这事儿肯定没完,你们不赔钱我今天还真就不走了!” 桑沐宁被男人蠢到,表情一言难尽,嫌弃地说:“赶紧滚出去买点烫伤膏自己处理处理,别在外面丢人现眼了。” 男人撒泼起来,像要死了似的大喊大叫,吵得桑沐宁耳朵疼。 桑沐宁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回过头看向身后那个服务生,关切道:“你没事儿吧?” 迟又生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停顿几秒,摇头。 桑沐宁放下心来,随即故意提高分贝,阴阳怪气地说:“有的人呢就是这么恶心,被他缠上就像在大马路上走得好好的突然踩到一坨狗屎,只能自认倒霉了,还能怎么办呢?下次躲得远远的就好了。” 男人气急败坏:“你在那指桑骂槐骂谁呢?” “谁应声就是骂谁呗。”桑沐宁回头,瞥他一眼,“还不快滚,一会儿都要起水泡了。” 就在这时,楼梯传来急促的脚步。 蔡经理听见动静不对,急匆匆从楼下赶上来,一看见客人的手背被烫得这么红,吓了一跳,声音直打颤:“发生什么事了?” 桑沐宁指了指始作俑者:“这男的耍酒疯讹钱,还想用开水泼我们,自作自受把自己烫了。” 店里出了事儿就得担责,蔡经理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鞠躬道歉:“实在不好意思,给你们带来了不好的体验……” 瞥见女生身后的服务生,蔡经理脸色一黑:“迟又生,这事儿又是因你而起吧?这个月都第几次了!还不赶紧给两个客人道歉。” 男生十分顺从,不为自己争辩任何,仿佛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事情会迎来这样的结果。 正准备鞠躬道歉,旁边的姑娘忽然皱起眉头,仍在打抱不平:“凭什么让他道歉,他是受害者啊。” 迟又生微微掀起眼皮,俯身的动作停了下。 桑沐宁张了张口,还想说什么,身旁戴口罩的男生突然摁住了她的手。 桑沐宁怔住,下意识抬起头,那双漆黑的不带任何情绪的眼睛似乎在笑。 无辜的服务生小哥仍旧态度良好,嗓音仿佛带着天生的冷清,淡淡道:“客人,我们是服务业,给顾客道歉本就理所应当。今天的事都是我的责任,给你们带来不好的用餐体验真的非常抱歉,希望你们能谅解。” 桑沐宁直愣愣地盯着那双好看的眼睛,想说的话突然在喉咙里卡了壳。 等她反应过来,蔡经理已经点头哈腰地把男人带走了,还说要给他免单,要带他去诊所处理。 转眼间,这里只剩下她和服务生两个人。 桑沐宁突然问:“你们经理不会因为今天这件事儿罚你吧?” 迟又生看着她,一言未发。 答案是,会,当然会。 无论什么原因,他永远是承担责任那一个。 桑沐宁说:“我可以证明你是无辜的,是那个男人不讲道理,如果你需要证人的话……” “谢谢您的好意。”眼前的服务生打断了她的话。 他的眼睛里仍然挂着不达眼底的笑意,弧度是弯的,情绪却是冷的,浑身散发着一种难以靠近的疏离:“我暂时不需要。” 是非对错不重要。 事情因他而起,那他就是错的。 桑沐宁没再多说什么,摸了摸口袋,翻出一片湿巾,递给他。 她扫了眼男生被沾上油污的白色工作服:“那人手上都是油,把你的衣服弄脏了,擦擦吧。” 迟又生低头看了眼,没拒绝,客气地道了声谢。 桑沐宁叹口气,回卫生间重新洗了一遍手,顺便去去晦气。 等桑沐宁出来,周围的服务生人来人往,她简单扫了眼,再没看见那道高挑的身影。 第3章 第二只水母 桑沐宁回到包间,祝芙从手机里抬起头,瞥了她一眼:“怎么上个厕所上这么久,便秘了啊?” 桑沐宁说:“你才便秘呢,遇见个醉鬼发疯。” 祝芙一愣,赶紧放下手机,视线将她从上打量到下:“没受伤吧?” 桑沐宁投去一个“安啦”的眼神:“放心,我有数,没上去干架,只是骂了几句而已。” 祝芙这才放心一些,说:“下次别一个人骂,给姐妹发个消息,你开团我秒跟。” 桑沐宁说行。 祝芙看了眼时间,犯合计:“孙大圣不是说今天把家教时间提前了吗,四点半下课的话,按理说他应该早就到了。” 桑沐宁准备给孙飞健打电话,正在通讯录翻找联系人,门突然被推开。 进来个又瘦又矮的男生,捧着一个大袋子,把脸都挡上了:“赶紧接一下,累死我了。” 桑沐宁睁大眼睛,过去帮孙飞健把袋子拿下来:“这都什么,怎么这么重,不是就让你买了点气球吗?” 孙飞健气喘吁吁,咚一声瘫倒在座位上:“除了气球,还有打气筒,还有什么丝带,我也不知道,反正装饰用的东西我基本都买了点。” 祝芙把东西一件件拿出来,每拿出一样就“呵”一声,表情震惊:“熊子还有半个小时就来了,这能搞完吗?” 桑沐宁已经效率奇高地开始给第二个气球打气了,手上动作娴熟,说:“先做呗,搞到哪算哪。反正不管整不整完,熊子有吃的就高兴。” 三个人手忙脚乱地开始分工协作。 时间非常紧迫,转眼过去二十多分钟,桑沐宁早就把十八个气球打完了,在墙上贴成“18”的形状,开始给熊子发消息拖延时间。 -【dddd,我刚才用瓶起子开汽水儿的时候把手指头划伤了,你来的路上帮我去药店买个创可贴呗。】 发完消息,孙飞健喊她:“宁宁,最上面那个丝带你来绑吧。” 桑沐宁放下手机:“我来啦。” 她身高一米六六,是这三个人里边个子最高的一个。 至于这里唯一的男生孙飞健,他出生时早产,听说中途还经历了各种挫折,差点丢了小命。 总之后来只长到一米六出头,还体弱多病,整个人又瘦又小,像猴儿似的,所以他们都叫他“孙大圣”,希望这个昵称能保佑他健康点,无所不能,全是好寓意。 好在人生并非都是曲折,在孙飞健十三岁那年,他家突然中了个巨额彩票,家里拿这笔钱投资做生意,从此从贫穷走向辉煌的富裕。 包括这家孙记火锅店其实也是孙家的产业,所以他们预订起来才方便许多,也不用担心装饰会给别人添麻烦,孙飞健提前几天就已经和这儿的经理说过了。 桑沐宁贴完丝带,从凳子上跳下来,退到后面远远看了一眼,忍不住吐槽:“熊子能喜欢这少女粉吗?” 孙飞健乐了:“你没注意?前两天熊浩南换了个芭比粉的新手机壳,他自己老美了,还特意和我炫耀。” 桑沐宁回忆几秒:“昨天他用的好像还是那个白里发黄的壳。” 祝芙难以置信地说:“他是不是在我俩面前有包袱啊?在我俩面前就把粉色换下来,用上那个包浆的白壳,等回家了再换上粉的。” 孙飞健说:“可能是。” 叮咚一声,新消息。 桑沐宁连忙掏出来看,扫了眼内容,大声说:“要到门口了,一级警戒,各就各位。” 几分钟后,门口传来脚步。 门被推开的一瞬间,只听砰砰几声,漫天亮晶晶的镭射纸片雪花般坠落,掉了熊浩南一脑袋。 膀大腰圆的胖男生愣了几秒,抬头呆呆地看着周围的环境:“我靠,斯普外丝(surprise)。” 五彩斑斓的小气球被贴成“18”的形状,粉色丝带在旁边做点缀,地面上散落着漂亮的气球和鲜花,门口还摆着一个巨大的写着“熊浩南十八周岁生日快乐”的木质立牌,显然是提前准备好,精心布置过的。 三个好朋友笑眯眯地看着他,异口同声地送上祝福。 熊浩南感动不已,当即捂住嘴就要流泪:“谢谢,谢谢大家。” 这顿开心的生日宴一直从下午过到晚上。 等吃饱喝足时,四个人脸上蹭的全是蛋糕,像花猫似的。 换做平时熊浩南一个人吃完六英寸的蛋糕根本不是问题,但今天火锅美味至极,到后来每个人都撑得沟满壕平,挨个分了点尝尝,蛋糕还剩下一大块。 本想让熊浩南打包带回家,但这次他们送的礼物体积都比较大,一个送的模型,一个送的迷你音箱,一个送的键盘,他实在腾不出手拿。 最后一致决定让住最近的桑沐宁把剩的这块蛋糕拿走。 其他人住得稍远,大家告别后各回各家,孙飞健家里司机来接,祝芙和熊浩南顺路,熊浩南开电动车先把祝芙送回去。 洗完手,桑沐宁返回包间拿蛋糕。 快到九点,火锅店正是热闹的时候,雾气缭绕的大厅里人来人往,桑沐宁推开玻璃门出来,腾出一只手把外套拉链拉到顶,遮住下巴,顺便将挽成揪的长发放下来,能暖和些,寒风刀子似的刮脸。 桑沐宁把手藏进袖子里,哆哆嗦嗦往回走,刚走没两步刚洗过的那只手就有点僵了,像冻成冰了似的。 她活动五指搓了搓,正准备过马路,突然听见旁边的巷子里有人说话,语气挺冲。 “不是哥存心为难你,你自己说说你这个月闯几次祸了?一次把顾客家的小孩儿绊倒了,虽说是那孩子先把麻酱蹭你身上,但你和一个孩子较什么劲呢?还有一次和女顾客起冲突,她不就调戏了你几句,好声好气说几句就过去了。” “咱们服务业谁没受过委屈啊,你和我怎么委屈怎么诉苦都行,但是怼顾客就是不行。” “还有今天,阴差阳错把人家顾客手烫了,幸好那不是烧到一百度的汤,还放凉了点,没给人家烫坏了,不然把你几个月工资搭进去都赔不起。” “小迟啊,哥是可怜你,看你家境不好才允许你兼职。你看那些同事哪个不是辍学了全职在这儿上班,我允许你一边上学一边上班已经够宽容了,你也体谅一下哥吧行不行?员工里就你话最少,结果就你惹的事儿最多。” 桑沐宁远远地看着这一幕。 巷子里光线昏暗,影影乎乎,高挑单薄的服务生五官隐在黑暗中,低着头说:“抱歉蔡哥,是我的错。” 蔡经理叹了口气:“今天就先这样吧,你先回家,回去好好反省反省。给客人的赔偿不用你全担,但是这个月工资扣一半,你有意见吗?” “没意见,都听您的。”男生平静地说。 对话结束,两人刚从巷子里走出来就看见有个女生出现在巷口,吓了蔡经理一跳。 蔡经理定睛一看,认出她是今天在二楼的那个客人,换上笑脸问:“你好,是有什么事情吗?” 桑沐宁活动着冻麻了的手,说:“也没什么,就是我刚才看见前台那儿有个意见簿。我要是投诉你们这儿的员工,对方会被扣钱吗?” 迟又生的视线落到桑沐宁脸上。 蔡经理有点慌,还以为又出什么岔子了,赶忙说:“是哪里服务让您不满意了吗,您尽管和我说,等我核实过后肯定会给那个服务员处罚,我们会不断改进的。” “反之。”桑沐宁笑眯眯地问,“被投诉会罚钱的话,如果我对某一个服务生非常满意呢,他们能得到奖金吗?” 蔡经理愣了:“啊?” 几分钟后,桑沐宁将意见簿翻到最新一页,刚拿起笔才意识到不知道那个服务生的名字,刚才也没听清楚。 她停住,转头看向旁边的那个男生:“你叫什么?” 迟又生望着她,吐出三个字。 “又生。”桑沐宁重复了一遍,“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里面的那个‘又生’?” 迟又生将情绪敛进眼底,说是。 桑沐宁弯起眼睛笑了下,低头在意见簿上写字,毫不吝惜夸奖:“这名字真好听。” 迟又生没做反应,仿佛被夸的人不是他。 几下写完,桑沐宁将意见簿往前一推,抬头对一旁战战兢兢的蔡经理说:“我不是不讲理的人,要是先前没有奖励员工的制度我也不会强迫你非要加上这一条。但我刚才看见上一页正好是对迟又生的投诉,而我这页是表扬,要不然相互抵消吧,你就算不奖励他也别扣他工资行不行?” 蔡经理体型偏胖,本来就容易热,此刻不停地擦汗,点头:“当然可以,遇见你这么好的顾客是我们的福气,也是小迟的福气。” 桑沐宁撇了下嘴,语气淡淡地说:“福气不敢当,只是我讲道理而已。” 盯着意见簿看了两秒,桑沐宁想了想,又提笔把今天帮她藏蛋糕的那个服务生小姐姐的名字也写了下来,要表扬就一起表扬。 迟又生颔首,视线落到那张纸上。 女生字迹娟秀漂亮,写得一手飘逸的行楷。 -迟又生态度热情,服务周到…… 态度热情?她从哪看出来的? 迟又生靠墙站着,脑袋稍偏,目光落在她专注的侧颜停顿几秒,又漫不经心地移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二只水母 第4章 第三只水母 楼下早餐店的老板被女儿接到城里了,换新店主之后,味道变难吃了不说,桑沐宁最爱的青椒包子还从一块五一个涨到了五块钱两个。 桑沐宁的无声反抗就是不再光顾,于是她已经一个多礼拜没吃过早饭。 正值寒假,桑沐宁习惯在晚上写作业,夜深人静特别有感觉,写到凌晨,白天再一觉睡到中午,起床没胃口就什么都不吃,作息非常规律,又非常之不规律。 不曾想,下午冷不丁饱餐那一顿,又是麻辣火锅又是蛋糕,半夜竟胃里疼得像火烧。 桑沐宁大汗淋漓地从床上爬起来,室温二十度出头,衬衣被汗浸得又热又潮,她手直哆嗦,伸手拉床头柜的抽屉半天没拉开。 找出一板止痛片,就着冷水咽下去,桑沐宁把自己蜷紧,用膝盖牢牢顶着胃,疼痛似乎能减轻。 小屋二室一厅,四十五平方米,家里除了桑沐宁空无一人。 床头柜摆着一家三口的合照,十五六岁的桑沐宁穿着浅蓝色的校服站在中间,笑容浅淡,和父母之间保持着微妙的距离感。 还是疼得受不了,实在没办法,桑沐宁只能拖着沉甸甸的身体起来穿衣服。 眼前发黑,棉服袖子还套错了,脱掉重穿,桑沐宁出了门,忽感双腿冷得厉害,寒风呼呼倒灌,这才发现自己裤子没换,还穿着单薄的睡裤,又折返。 折腾好半天,桑沐宁终于出门了。 最近的诊所离这几公里,以现在的状态步行去是不太可能了,桑沐宁捂着胃,在街边蹲守能接客的三轮车。 溪乡本来人就少,冬天更是黑得早,这会儿街上都没什么人了,桑沐宁望着空荡荡的大马路,贴在路灯旁边在马路沿上蹲着,疼得感觉都看见太奶朝她走过来了。 桑沐宁伸手,啪一下扯住来人衣角。 “救我,我要去,县医院。”她满头大汗,眼前全是重影,昏昏沉沉的,“我可能,我可能要死了。” 断断续续说完,桑沐宁意识渐失,浑身卸了力气。 迟又生:“?” 他蹙着眉头,尚未搞清楚状况,眼睁睁看着女孩的力度越来越松,整个人摇摇欲坠。 迟又生本不想多管闲事,在她扯住自己衣服的时候,他的第一念头就是甩开。 最烦别人给他添麻烦。 然而,在女孩即将仰跌下去的一瞬间,迟又生还是第一时间抓紧了她的手。 盯着她苍白的脸,迟又生不耐烦,又无可奈何,偏头叹息了声。 * 桑沐宁以为自己死了,恍恍惚惚中她都已经和数月前前猝然长逝的姥姥团聚了。 眼前的画面美好得像梦境,没有转学,没有留守,父母也没有在八岁那年丢下她进城打工,家庭条件虽然艰苦了点,但也能吃饱穿暖,一家人整齐而温馨地生活在一起。 睫毛轻颤,桑沐宁慢慢睁开眼睛,惊奇地发现自己复活了。 先是有点难以置信,然后稍许失望,最后是庆幸,至少不用再重活一遍,还有半年时间就高考,自由近在咫尺。 桑沐宁呼出一口气,扭头往旁边看,猝不及防对上一双黑漆漆的眼睛。 是个陌生的男生,穿着件灰色高领卫衣,有点儿颓懒地后靠着椅背,微收下巴,不带任何表情地注视着她。 看清这张脸,桑沐宁愣了下,脑海里蹦出的第一个形容词是—— 漂亮。 不是帅,而是漂亮。皮肤白皙无瑕,连个痘痘都看不见,五官精致又标致,眼尾缀着颗恰到好处的痣,添了几分苍白病态的美感,和家里之前贴的海报上的明星没什么两样,还更清爽些。 只是眼神里带着一股子疏离和锋利,拒人千里之外,像一把漂亮且危险的刀。 此时此刻,对方也在不加任何掩饰地打量着她,目光像在审视,带着一股沉沉的压迫感。 桑沐宁定定看了他两秒,确认自己不认识这张脸,但这双眼睛又给她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好像在哪里见过。 “是你救了我吗?谢谢。”桑沐宁嗓子有点哑,“如果不是你,我可能真要死了。” 死倒没什么,就是父母打工忙,三天两头没个消息,周围邻居又都没有联系方式,她怕自己到时候尸身腐烂了还没人来认领。 “急性肠胃炎。”迟又生说完,看她出了一脑门汗,问了句,“还疼?” 桑沐宁掀开被子,不好意思地笑了下:“不疼了,就是这暖气太足,盖着大厚棉被有点热。” 都凌晨四点多了,她记得她是两点多出的门,那这两个小时男生一直陪在她身边? 耽误人家多少事儿,还影响他休息。 桑沐宁感激又愧疚,一边想着世界上还是好人多,一边合计着怎么样才能报答他。 “医药费你帮我垫付了多少钱,我加你微信转给你。”桑沐宁掏出手机,“真的太感谢了,我之后请你吃顿饭吧,等你有时间的时候。” 迟又生亮出二维码,说了个数:“二百七十三。” 桑沐宁举起手机叮一声扫上。 网有点卡,等画面加载出来,她倏地僵住一秒。 不是加好友的二维码,而是简单粗暴的收款码。 也就是说,男生并不想成为她的好友。 “吃饭就不必了。”迟又生起身,漫不经心瞥了桑沐宁一眼,语气冷淡,“欠你的,还清了。” 这句话传进耳朵,桑沐宁眨巴眼睛,大脑宕机了瞬。 什么意思,欠什么,还什么,她认识他?? 等桑沐宁回过神,男生已经离开病房。 桑沐宁轻轻吸了口气,低眸在手机屏幕上输入数字,转了二百八十块钱给他。 夜深人静,朋友们应该都睡了。 本来约好明天一起去县图书馆看书,现在看来养好之前还是别乱走,桑沐宁简单拍了张照片发群里,和朋友们请病假,看书计划缺席几天。 没想到消息刚发出去不到半分钟,祝芙一个语音电话直接弹了过来,语气急得不行:“你咋回事儿?怎么进医院了?和别人干架了?” 桑沐宁无语到笑出声:“急性肠胃炎,我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学生好公民好吗?而且这大半夜凌晨四点多我不在家躺着睡觉出去和别人干什么架啊,我神经病啊我。” 穿衣服的窸窸窣窣声传过来,祝芙说:“担心则乱懂不懂,县医院是不,我现在来。” “不用,我现在不疼不痒的,估计白天就能出院。”桑沐宁问,“你怎么没睡?” “我爸出差去了,家里难得没人管我,我玩换装小游戏呢。闲着也是闲着,我去找你。” 祝芙来得很快,半个多小时后就到了。 旁白床位空着,祝芙趴在上面玩手机,等护士来了就动作迅速地坐起来,笑容灿烂,假装只是小坐一会儿。现在患者不多,床位够,护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管。 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同时到来。 好消息是桑沐宁的肠胃炎有点严重,按理来说还会继续疼一阵儿,而她不怎么疼了。 坏消息是,白天肯定出不了院,至少还要住两三天持续补液再观察观察。 住就住着吧,虽然身边没有监护人,但幸好桑沐宁已经成年了,签什么单子自己能行,还有贴心的朋友在身边陪伴。 桑沐宁把钥匙交给祝芙,嘱咐她带来的东西里还包含寒假作业。 祝芙饱含深意地看了她一眼,给出三个字的评价:“你真行。” 桑沐宁言之凿凿:“我不是还得给熊子留出点儿誊抄的时间吗,不早点写完他抄啥?” 祝芙什么也没说,走了。 一个小时后,祝芙小脸惨白地带着东西回来,像受什么刺激了似的。 桑沐宁关心地问她是不是路上踩到狗屎了,祝芙回了句滚,把东西放旁边,说:“你还记不记得你刚转过来的时候,我和你提到过学校里有个男生长得挺好看,但是人品差,不是翘课就是打架,让你要是遇见了绕着点走。” “好像有点印象,叫什么来着?” “说名字你也想不起来是谁。”祝芙有些鄙夷道,“你现在连我们班同学的人名都没记全吧?” 桑沐宁笑眯眯地说:“记住你叫祝芙就行了呗。” “一边去。”祝芙心有余悸地说,“我刚才看见他了,就在医院附近,他正低头看手机,抬头往我这边看了一眼,我还想看看是哪个帅哥呢,看清他的那一刻没把我吓死。” 桑沐宁被她的语气逗得咯咯地笑,前仰后合。 “那人到底都做过什么啊,让你这么害怕。” 转学以来,桑沐宁对这个神秘人的了解仅限于朋友口中,她还真就没在学校里见到过这号人物,也不知道算不算幸运。 祝芙说:“他家条件不太好,比较缺钱,听说他爸还是个残疾人,常年卧病在床,脾气特别古怪,家长会从来不出现,所以他脾气也特别差,遗传了他爸。” 桑沐宁不以为意:“这有什么,我家条件也不好。” “那不一样,我跟你说,他为了钱无所不用其极,听说之前还拿着小刀在校门口堵人抢劫……反正人很坏,天生坏种你懂吗,我都怀疑是反社会人格。” 桑沐宁狐疑:“你亲眼看见过吗?” “这倒没有,他神出鬼没的,基本不在学校,我一般也遇不上。”祝芙抬头,读懂女孩半信半疑的表情,咬字很重地强调,“我真没胡说八道。你想啊,如果是假的,顶多一个两个人那么说,但是周围的人几乎都讨厌他,那他肯定就是有问题的吧?” 桑沐宁并未发表见解,只说自己记住了,下次遇见一定会小心。 祝芙是好心,是真心实意担心她的人身安全,担心她惹上麻烦,桑沐宁心里明白,都懂。 但谣言这东西很恐怖,一传十十传百,传着传着就变了味,说不定人家只是单纯在校门口小卖店买了个美工刀被人看见了,最后因为偏见被慢慢传成抢劫。 对于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桑沐宁向来持中立态度,这是她为人处世的原则之一。 祝芙叹了口气,不再说这个话题。 桑沐宁哪儿哪儿都好,虽然看着大大咧咧的,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有时候犯点傻气,做点蠢事儿,但其实特别真诚,特别善良,率真仗义,挺可爱一姑娘。 没什么坏心眼儿,也基本没心眼儿。 当时桑沐宁刚转学过来,坐祝芙旁边,她俩中间就隔了一个过道。 祝芙本来没想和陌生人交朋友,原因也很简单,都高三了,全身心学习还来不及,哪有空社交。 没想到当天放学,祝芙刚从小卖店出来,就亲眼目睹这姑娘傻乎乎地被校门口假扮盲人的骗子骗去五十块钱。 掏完钱,她浑身上下就剩两个钢镚儿了,还傻呵呵地朝人家笑呢。 可怜兮兮的经历都是瞎编乱造的,桑沐宁全信了,只有祝芙知道这骗子一天下来比校门口卖鸡蛋灌饼那大娘赚得都多。 祝芙实在忍不下去,走过去把刚放碗里的绿色纸币拿出来,将女孩用力扯走。 果不其然,那装瞎的骗子瞬间暴走,起身追赶她俩,精准绕过一排石墩子和垃圾桶,跑得比谁都快,都能去报名参加短跑了。 幸好路边就是派出所,这件事儿才不了了之。 祝芙还因此被那骗子记恨上。 他平时挨个路口乞讨,有时候出现在他们学校门口拉二胡,祝芙每次上学经过那骗子身边,他都会特意摘掉墨镜朝她翻个白眼。 开头加了一章楔子,没看过的宝宝记得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三只水母 第5章 第四只水母 桑沐宁闲不住,大病初愈又开始在大半夜鼓捣自己的钩针。 前些年微商盛行,不少年轻人在朋友圈开起了自己的网店,桑沐宁就是在这时候开始发掘出一些互联网的生财之道。 桑沐宁手巧,小时候就和姥姥学会了钩针和剪窗花。她钩的小制品活灵活现,剪的窗花栩栩如生。 每当临近过年,四邻八舍都会提前找她和姥姥预定窗花和钩针制品。窗花贴在玻璃上增添喜气,钩针制品则送给来串门的小孩子当玩具。 都是邻居,桑沐宁和姥姥不好意思收钱,邻居们就会送点花生瓜果来交换。 后来姥姥去世,互联网也越来越普及,这门手艺慢慢无人问津。 平时上学没空,现下是难得的假期,每天桑沐宁完成当天给自己安排的学习任务就开始搞事业。 这两天有个“大客户”光顾桑沐宁的钩针小店,找她预定了整整三十只钩针小兔,而且付定金特别爽快。 一笔不菲的零花钱进账,桑沐宁干瘪的腰包马上鼓了,乐不可支,钩针钩得手都要冒火星子。 时针指向数字一,桑沐宁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眨眨眼,继续穿针引线。 “嘶。” 看久了眼花,桑沐宁一时走神,不慎扎破了自己的手指。 鲜血瞬间从伤口冒出来,桑沐宁忙不迭低头翻箱倒柜寻找创可贴和碘酒,柜子里空空如也,她这才想起来前些天早就把这些已经过期好几个月的用品一口气扔掉了。 下楼买吗?有点不想动,外面很冷。 桑沐宁短暂犹豫了会儿,确认伤口短期内不会自行愈合。转念一想,她已经在桌前连续做了三个小时钩针了,早就已经头晕眼花眼冒金星,借着出去买创可贴的机会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也好。 思及此,桑沐宁随手拿了件厚棉袄直接套在睡衣外面,黑色棉裤套睡裤,红色围巾和棕色棉线帽子也戴上了,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穿搭看起来有点恶心但保暖。 夜半三更的,街上连个人影也难见,不会有人注意到她。 溪乡本就人烟稀少,中老年人居多,现下临近过年,不少老人被孩子接到城里,更是冷清了许多。 桑沐宁骑着电动车来到最近的一家小卖店,远远就瞧见塑料门帘里的灯还亮着,她把车停路边,掀开门帘走进去。 “你好,有创可贴和碘伏没?” 斜倚在墙壁休息的少年掀开眼皮,懒懒直起身往货架里走,不多时拿着一盒创可贴走出来:“碘伏没有,创可贴一片五毛,一盒八块。” 桑沐宁的注意力都在男生手里的盒子上,没仔细看他的脸:“一盒多少片?” 迟又生揭开盒子简单扫了一眼:“卖出去两片,还剩十八片。” “那这盒七块卖我行吗?”桑沐宁语气真挚。 这家小卖店面积不大,靠窗台还摆了两台麻将桌,更将环境显得拥挤逼仄。平日里来这里买东西的人少,大部分都是邻里邻居约来一起打麻将的,许多商品从进货一直放到过期,合理区间的讲价一般都会被允许。 迟又生抬头:“行。” 眼前这个女孩裹得像头狗熊,只露出一双眼睛,迟又生进到柜台里:“现金还是扫码?” “扫码。”桑沐宁低头掏手机,“不用拿袋,我棉袄的口袋大,直接揣兜里就行。” 结完帐,桑沐宁从盒里取出一片创可贴贴在伤口上,紧接着将剩下的揣兜,临出门下意识又多看了一眼这个戴口罩的男生。 借着明亮的灯光,桑沐宁突然觉得这双眼睛最近在哪见过。 卖完货,迟又生返回柜台补觉。小卖店生意一般,有时候整晚也卖不出去一件商品,大部分时候他都是坐在椅子上靠着墙休息。 似有所感,迟又生眼睫倏地睁开,刚才那个本该离开的“小狗熊”不知道时候又回到了柜台前。 迟又生蹙眉,疲惫和困意涌上来,所以态度称不上好:“还有事儿?” “小狗熊”定定地看了他几秒,准确无误喊出了他的名字:“迟……又生?” 迟又生下巴微收,没说话,视线落在她的脸上数秒,最后确认自己对眼前这人没什么印象。 “我们认识?” “应该算认识,你还记得我吗?”为了唤醒对方的记忆,桑沐宁一边说话,一边一圈圈解开自己毛茸茸的围巾,像一只小水獭和朋友见面后慢慢取下怀里珍藏已久的冰块儿。 很快,那双澄澈眼睛下的五官也终于露出来,少女特别自来熟,笑眼弯弯看着他说:“我们前不久在火锅店见过一面。” 迟又生脸上没有表情,声音冷清地敷衍了句:“想起来了。” 桑沐宁没将对方的冷淡态度放在心上,毕竟在火锅店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好像对谁说话都是同一种语气,连被人欺负也不知道生气。 围巾一摘下来好冷,目的达成,桑沐宁又一层层将自己的围巾系回去:“上次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叫桑沐宁,三个又字的桑,三点水的沐,宁静的宁。” 迟又生毫无反应,下巴埋进外套快睡着了,压根没听见她说话。 桑沐宁发现他似乎很累,没再开口,轻手轻脚地推门出去了。 塑料门帘发出轻微声响,迟又生双手环臂,换了个相对舒服的姿势闭目养神。 他听见了,只是懒得理,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有在凌晨一二点钟寒暄和闲聊的心情。 此刻,万籁俱寂,正适合休息。 “迟又生?” 猛地睁开漆沉的眸子,迟又生十分火大,视线冷冷移到门口那个探出来的脑袋上。 你最好有事。 桑沐宁真的很不好意思打扰他睡觉。毕竟男生白天要在火锅店兼职,晚上要在小卖店看店,身兼数职,一定累坏了。 但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实在不好意思打扰你休息,但是金蛋好像要生了。它刚才一直贴着我一直喵喵叫,我发现它羊水破了。” 金蛋是小卖店老板养的橘猫,平时散养,白天四处探险几乎找不见影,饿了就自己回小卖店吃猫粮。 虽然是只田园猫,但老板喜欢它喜欢得紧,平日里好吃好喝供着,小卖店赚不了多少钱,猫粮却都选牌子货。 迟又生嘴角扯了下,气极反笑,吐出几个字:“我不会接生。” 怀孕母猫要下崽,真是天大的事儿,是不是联合国也要汇报一下? 他蹙着眉,眼神凉凉,如果脸色能骂人,他现在绝对骂得最脏。 桑沐宁语速加快:“我现在怀疑它难产了,打算把它送去动物诊所,但我一抱它它就伸爪子哈气,我有点不敢碰,你能帮我一下吗?” 迟又生扫了眼她焦急的表情,没再说什么,起身拉上外套拉链走出去。 “金蛋屁股上都是血,我观察好几分钟了也一直没见小猫出来,大概率是难产。”桑沐宁不知道从哪变出一个大箱子,请求道,“你帮我把猫弄进箱子里行吗,我开电动车来的。” 迟又生朝金蛋伸出手,果不其然,一靠近它就用力哈气,但看起来不是因为有攻击性,而是因为疼,平时金蛋脾气还挺好的,随便人摸抱。 桑沐宁看着时间:“我们得赶快。” 迟又生拿起窗台上的厚手套,打算用强硬手段将猫抱紧箱子里。没想箱子太浅,金蛋又有些应激,每次一把它放进去它就嚎着往外跳。 桑沐宁急得不行,一时又没别的办法,一把抓住迟又生的手问道:“你能和我一起去吗?你抱着它,我开车,十分钟应该就能到动物诊所,到时候你开我电动车先回来。” 再晚点金蛋和肚子里的宝宝都会有危险。 迟又生眼下泛着淡淡的乌青,脸色也不太好,桑沐宁已经做好被对方拒绝的准备,正准备想下一步对策,没想到少年忽然俯身一把捞起地上喵喵叫的小猫,走向她的电动车。 桑沐宁愣了下,连忙跟上。 大概是周身的包裹给了金蛋安全感,它在迟又生怀里竟然特别乖,虽然一直叫但终于没再挣扎,仿佛知道他们是要救它。 桑沐宁骑得很快,七分钟左右他们就抵达动物诊所了。 桑沐宁伸出手让迟又生把猫给她:“谢谢,你先骑我车回去吧。” 迟又生没吱声,抱着猫径直走近诊所,桑沐宁眨巴了两下眼睛,跟在他身后。 有了专业人士的帮忙,桑沐宁悬着的心慢慢放下来。 可惜两只猫宝宝里有一只窒息没救回来,万幸金蛋没事,接到电话后的小卖店老板在一个小时后开车赶到,心疼不已,决定等金蛋康复后给它做绝育。 他们骑车回去的时候已经快凌晨五点了。 桑沐宁坐在迟又生身后,早就又困又累,强撑着精神才没把脑袋搭在他的后背上。 桑沐宁打了个哈欠,眼泪都飚出来了:“迟又生,你住哪啊,我先把你送回去吧。” “我回小卖店。” 桑沐宁睁眼:“怎么还回小卖店,刚才老板不是让你早点下班回家睡觉吗?” 安静好一会儿,少年的声音才从前方飘出来,语气冷冽平静:“我没家。” 这次换桑沐宁沉默了。 迟又生的注意力放在前方,一声不吭地骑着车。 身后隐约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也不知道她在鼓捣什么,紧接着,脖颈正不断往里灌冷风的领口骤然一暖。 桑沐宁把她的围巾给他系上了。 迟又生身体绷紧僵了两秒,下意识想拒绝,“拿回去”三个字就在嘴边,听见她出声:“太冷了,你骑车你戴着吧。” 桑沐宁声音有点闷:“这围巾我前天刚钩出来的,新的,今天第一次戴出门,你别嫌弃我啊。” 空气又陷入安静好半晌,耳边只剩呼呼的风,不知道过去多久,都快到小卖店门口了,桑沐宁终于听见他出声。 似乎是两个字,轻得几不可闻,但她听清了。 桑沐宁如释重负,笑起来,也轻轻地说:“不用谢。” 第6章 第五只水母 屋子里没开灯,一片密不透风的漆黑,刚拧开门一股子难闻的酒气扑面而来。 迟又生皱眉,将钥匙拔下来,听见有人在打鼾,呼噜声震天响。 迟又生抬手将灯摁亮,啪的一声,昏黄的光线将面积不大的一居室填满。 地上是散落一地的空酒瓶和花生壳,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轮椅上摔了下来,衣服脏兮兮的,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味,以一种扭曲的姿态半跪在地上睡觉,上半身趴在沙发上,像只苟延残喘的龟。 迟又生解开脖子上的围巾,没有表情地朝迟天走过去,伸腿踹了踹他。 鼾声骤停,迟天睁开迷蒙的眼,抬头看向居高临下望着他的儿子,没有明显表情,借着沙发的力慢慢坐上轮椅。 “这次拿回来多少钱?” 迟天从裤兜里摸出烟和打火机,点燃一根,本就污浊的空气里瞬间烟雾缭绕。 迟又生伸手把烟从他嘴里薅出来,丢到一边抬脚踩灭,没吱声,将手里略有厚度的信封扔他怀里。 刚转身,迟天遗憾的声音从背后传出来:“怎么越来越少了?” 迟又生脚步半分未停,径直朝门口走去。 “下次要是还这么少,你就别回来了。”迟天又点燃一根烟,“还不够老子花一个礼拜。” 迟又生轻嗤,语气平静:“真希望下次回来是给你收尸。” 咣当——! 迟天猛地捡起地上的烟灰缸扔向迟又生。 鲜血缓缓顺着额头滴下来,迟又生抬手擦去,砰一声关门离去。 走廊里的灯坏了许久,一直没人来修,迟又生迈出黑漆漆的单元楼,发现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亮了。 迟又生几乎一宿没睡。 他抬头看了眼慢慢升起的太阳,拆出新的一次性口罩,朝兼职的火锅店方向走去。 * 桑沐宁回家以后倒头就睡,一觉睡到下午一点多。 她迷迷糊糊摸到手机,摁开屏幕,第一反应是先看自己的手工微店有没有新生意,这几乎形成了一种条件反射。 很遗憾,没有,最新一条消息还停留在昨晚,是那个订了三十只钩针小兔的大客户发的“ok”。 吃完饭,桑沐宁又开始钩针,一直忙活到下午六点多钟,祝芙给她打电话。 “在忙吗?”祝芙显然压低了声音,“孙记火锅店,那个男的又来纠缠我了。” 桑沐宁蹭的从椅子站起来:“等着,我现在去,五分钟到。” 她几乎想都没想,飞速套上棉袄下楼,骑着自己的小电驴就杀去了孙记火锅店。 刚到门口,桑沐宁就看见那个跟瘦竹竿一样的男生守在门口,正低头摁手机。 “我到了,你在哪儿呢?” “一楼女厕所。” 桑沐宁绕过男生进去,中间男生抬头看了她一眼,没认出她来。 祝芙就在女厕所门口徘徊,见到桑沐宁松了口气:“你可算来了。” “给他俩打电话了吗?”桑沐宁问。 祝芙摇摇头:“没,他们两个要是赶过来得三四十分钟,大圣今天还补课,我想着不麻烦他们了。” 桑沐宁问道:“你怎么忽然来火锅店了?” 祝芙眼神有点飘忽,支支吾吾地说:“待会和你说,咱俩先把眼前的麻烦解决。他一直守在门口,我出不去。” 桑沐宁思忖片刻,很快下定主意。她突然拉开棉服,从怀里抽出一根棍子来。 祝芙睁大双眼:“你从哪搞来的?” “路边捡的,我怕引起他注意就先藏起来了。”桑沐宁拉住祝芙的手,“你直接和我出去,无视他。” “不行,他肯定会拦住我们。” 桑沐宁说:“我有棍子。” “那更不行了,你疯了吗?”祝芙睁大双眼,“这算打架斗殴!你已经成年了,马上高考你想把自己整进去吗?” 桑沐宁叹气,一着急就提高分贝:“我当然不会那么傻啊,我就是吓唬吓唬他。正常人看见这么粗一根棍子都会知道躲吧?” 祝芙非常不自信:“这能行吗?” “你就跟我走吧,走我旁边!”桑沐宁拉着祝芙从厕所大步走出去。 果不其然,男生看见祝芙出来眼睛一亮,伸手拉住门将她们拦住。 桑沐宁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抬起棍子用力怼着男生的肚子将他推远,凶神恶煞地说:“我警告你,以后别来纠缠她。” 男生单手握住棍子,声音没个好气:“你他妈谁啊?多管闲事。” 桑沐宁冷笑:“跆拳道黑段,你要和我切磋切磋吗?” 祝芙挺直腰板,狐假虎威道:“陈宇阳,我上次把话跟你说的很清楚了,咱俩不可能,你以后别再纠缠我了。” 陈宇阳半信半疑地看着祝芙身边的女生,瞅着柔柔弱弱的,有那么厉害? “祝芙,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他干脆将女生无视,望向祝芙深情款款地说,“你不喜欢我哪里,我可以都改掉。” “哪里都不喜欢。” “你现在是因为想推开我才说这么伤人的话吗?” “不是。”祝芙说,“是因为我烦你,看见你就恶心。” 桑沐宁在旁边冷酷地插话:“祝芙你别和他废话了!滚不滚,再不滚我抽你啊?” 陈宇阳张口还想说什么,桑沐宁威胁般地抬了抬棍子,男生忽然脸色一变,逃也似地离开了,嘴里还骂了句脏话。 桑沐宁望着他老鼠般逃走的背影,松了口气,转而洋洋得意道:“我就说这招有用吧?” 祝芙心有余悸:“他竟然真被你震慑住了。对了,你啥时候学的跆拳道,我怎么不知道?” 桑沐宁说:“我编的。” “……也是,你要是真学过,上次打架也不至于只会薅人家头发。” 桑沐宁睨她一眼:“好汉不提当年勇行吗?说说吧,你怎么突然来火锅店了?” 祝芙忽然咬了下唇,一幅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模样,桑沐宁这才发现她身上穿的是火锅店的员工制服,刚才一时着急都没注意。 桑沐宁讶异道:“你来这家火锅店打工了?” 祝芙支支吾吾地说:“我这两天手头有点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想找个兼职做。” “你爸不是每个月给你打生活费吗?”桑沐宁看着她,“你要是忽然有用钱的地方,我手头也攒了一点钱,可以先借给你。” “哎呀,我不用你的钱,我也不是急用钱……反正想干就来干了。先不和你说了,我得先去上班了。” 祝芙推门往里走,忽然又想起什么,转过身压低声音道:“还没和你说,我们学校那个抢过劫的校霸竟然也在这儿上班,幸好他不认识我。” 桑沐宁一时来了兴趣,探头往里看:“真的真的?他在哪儿,你给我指一下!” 祝芙连忙拉她:“哎哎哎,晚上我再和你细说,我先去上班了啊。” 桑沐宁看见祝芙一路小跑上了二楼,缓慢收回目光,突然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穿梭在人群之间。 迟又生。 桑沐宁盯着少年的方向看了一会儿,他正专注工作,眼下的淡青似乎更明显了,很疲惫的样子,低头在点单机上摁动,显然没注意到她。 桑沐宁收回主动上前打招呼的想法,还是不要打扰对方工作了。 重新戴好棉线帽子,桑沐宁跨上自己的小电驴扬长而去,渐渐驶远。 不远处,有个瘦高的男生正蹲在街边打电话,一口一口鼓着烟。 “那就只能放弃了呗,女朋友随时能谈,我命就他妈一条啊。” “也不知道祝芙怎么搭上迟又生那小子的,我服了,美女就是他妈抢手。”想起刚才的画面,陈宇阳仍感惊心动魄。 祝芙长得符合他审美,身边的哥们儿都说这种姑娘是那种死缠烂打不需要花多少钱就能追上的妞。 为了提高娱乐性,陈宇阳甚至还和兄弟们签了对赌协议,如果他能在三个月之前把祝芙追到手,就一人给他五十块钱。 谁曾想,他刚才正准备对那个多管闲事的女生动手,突然看见迟又生就站在她们身后。 少年冷冷地睨着他,那眼神森寒刺骨,像一条淬了毒的蛇,仿佛他但凡敢动手一下,对方就能上前来死死锁住他的咽喉,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虽然没正面打过交道,但谁都听说过有关迟又生的传闻,这人看着瘦削,打起架来真不要命的,惹上谁也别惹到他。 五十块钱哪有命重要? 再给他十个胆子他都不敢抢迟又生的对象啊。 陈宇阳心有余悸,掐灭没抽完的烟站起来,一种莫名的不甘忽然自心底生根发芽。 他想起刚才那个为祝芙出头的女生,好像也挺好看的。 祝芙是迟又生对象,他懒得抢,那他换追别人总不关迟又生的事了吧? 电话另一端嬉皮笑脸地问:“阳哥又看中哪位了啊?” 陈宇阳笑了下,慢悠悠地往回走:“祝芙他们班班长,好像成绩挺好的,刚才就是她坏我好事儿,拿个破棍子甩来甩去的。倒挺可爱,可以玩玩。” * 滴滴,手机收到一条新短信。 迟又生点开扫了眼。 【生哥,你啥时候处对象了?】 迟又生皱眉,回了个问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五只水母 第7章 第六只水母 年关将近,桑沐宁连续几天赶工到后半夜,总算将三十只钩针兔子做完。 -猫宁の手工小店:【亲亲,兔子全部做好啦,你给我一个地址吧,我这几天寄出~】 不多时,对面发来一串地址,桑沐宁低头往纸上记,突然发现这串地址越写越熟悉。 桑沐宁睁大眼睛,又仔细确认了一遍,竟然有这么巧合的事情,这个大客户就是溪乡的。 溪乡竟有如此有眼光的人! 桑沐宁心潮澎湃,重新点进聊天框,输入:【我也是溪乡人!!!!】 转念又想,还是冷静矜持一些,毕竟她是一店之主,又将后三个感叹号删去,仅存的感叹号改成了句号。 -猫宁の手工小店:【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直接找你面交吧,反正溪乡就这么点大,发快递的话还得等一两天才能到。】 -用户dh782y8fhu3hf:【可以,但我这几天外出不在,如果你方便的话可以直接把东西送到孙记火锅店前台,给一位姓蔡的经理。】 世界上更巧合的事情了,桑沐宁呼吸一滞。 买她东西的大客户,竟然是她好朋友家火锅店的员工。 桑沐宁回复“好的”,转而在通讯录里找到孙飞健,激动地给他讲了这件事。 猫宁:【居然这么巧!你家火锅店太!有!品!位!了!吧!】 孙飞健回得很快,不知道是不是课间休息了:【这么巧!!不!愧!是!我家!开的!火锅店!】 桑沐宁乐不可支,收起手机,耐心将钩针小兔子一只一只打包好,统一放进一个大袋子里。 就在这时,微信突然弹出一条好友申请,桑沐宁诧异地看了一眼,对方填的验证消息是“有事和你说”。 桑沐宁想了几秒,没同意,直接在临时消息里问:【什么事儿啊?】 对方回:【很重要的事,你先通过我好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骗子吧?桑沐宁蹙眉。 又看了一眼添加来源,微信号搜索,说明是有她微信的人把她的微信号告诉了别人。 那应该是身边认识的人……说不定真有什么要紧事呢? 桑沐宁点了同意,之后便没再看手机,拎起装满钩针兔子的袋子下楼,准备把东西给火锅店送去。 蔡经理临时出门不在,桑沐宁又问了一遍,对方说把东西放前台就行。 说来也挺有意思,马上到兔年,火锅店领导在她这订购这么些手工钩针兔子竟然是为了送给员工当小礼物。 点完发货,桑沐宁才想起来看微信。 迟又生转身从桌子间出来,一眼望见站在门口的桑沐宁正苦大仇深地盯着手机,像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鬼使神差的,迟又生忽然想起前几天小金和他说的那些话。 那个男生误会了他和她朋友的关系,转而打算追她,还扬言可以随便玩玩。 迟又生朝桑沐宁走去,桑沐宁十分专注地盯着手机,完全没注意到有人靠近。 下一秒,她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抬起手指摁住发语音的按钮—— “有病吧,你是不是脑子被地雷轰炸了啊,我压根儿不认识你好吗?还喜欢我,喜欢你爷爷个棉裤腰!滚!” 随即删除拉黑两件套,桑沐宁手速飞快,处理完心烦意乱地抬起头,突然看见迟又生就站在她身旁。 她看见他,眼睛忽然亮起来:“咦?嗨,迟又生!” 真可谓是变脸比翻书都快。 迟又生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顿了下。 想起她曾送过自己一个围巾,出于礼尚往来,迟又生佯装关心随口问了句:“遇到麻烦了?” 语气淡淡的,毫无波澜,有种敷衍的感觉。 “小问题,已经解决完了,算不上什么麻烦。”桑沐宁看着他,“你吃饭了吗?” 这样的眼神给迟又生一种,如果他回答没吃,女生就会马上请客带他去吃饭的错觉。 迟又生扯了个谎:“吃了。” “那就好,我待会还有别的事儿要先走了。” 桑沐宁朝迟又生挥了挥手,旋即自顾自系上围巾,上次把红围巾送给迟又生以后她又给自己钩了个蓝色的。 “最近真的越来越冷了,我朋友好几个都感冒了,你也记得注意保暖。”桑沐宁叮嘱完,忽然注意到周围几个经过的服务生工作制服里面都加了厚毛衣,外套鼓鼓囊囊的。 对比之下,迟又生穿得十分单薄,工作服里面似乎只有一件薄薄的黑色衬衫。 如果是她穿这么少,早就冻得牙齿打颤了。 想起上次那句“我没有家”,桑沐宁心里忽然有点酸酸的不是滋味。 “我送你的围巾你记得戴啊,这冬天干冷干冷的,没有围巾真的不行。”桑沐宁不放心地说。 围巾? 围巾。 难怪当时觉得少了什么,上次回去他将围巾摘下后忘记带走了。 迟又生忽然沉默,桑沐宁发觉不对劲,细细观察着男生的表情,貌似觉察出些许端倪,善解人意地问道:“该不是坏了吧?没关系的,你把围巾给我,我可以用毛线重新补上,我手艺很好的,保证一点修复过的痕迹都看不出来。” ……回去拿? 不可能。 不堪回首的记忆倏地跃上心头,迟又生抬起眼睛,拳头慢慢绷紧,无数难听的咒骂与狠厉的拳脚一瞬间自脑海中闪回,仿佛又滚雷般劈在他身上。 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人送的一条无足轻重的围巾,他不可能再踏足那个被称为“家”的地方。 那个冰冷的,地狱一般的房子。 迟又生启唇,凉凉吐出两个字:“丢了。” 桑沐宁茫然,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丢哪儿了?” “垃圾桶。” 听见完全预料之外的答案,桑沐宁僵在原地,如遭雷击。 好半晌,她才反应过来迟又生的意思,脸色白了一瞬,几乎不敢相信:“你把……你把我送你的围巾扔掉了?” 就算不是价值连城,至少也是她用好毛线做了一个多星期才完成,他竟然当成垃圾一样扔掉了? 她小店里的纯手工编织毛巾可是标价八十块钱! 理智,理智,桑沐宁深呼吸。 东西送出去就是别人的东西了,他喜不喜欢她管不着,想怎么处理她也管不着。 桑沐宁沉默好一会儿,一句话也没说,忽然抬头看了迟又生一眼,然后转身就走。 第一次推门还没推开,桑沐宁又使了好大劲,最后才发现门上贴的是“拉”字。 她被自己气笑了,扯起唇,重新把门拉开。 这时候,桑沐宁听见身后传来前台女生聊天的窃窃私语。 “经理还能再抠搜点吗,竟然买一堆丑不拉几的破手工兔子,还不如直接发点钱实在。” “我打算发下来就扔了,放我包里还占地方,我外甥女都够呛能喜欢这东西。” 拉着门把手的动作一停,桑沐宁突然转身回头看,聊天那两个女生被她吓一跳,几秒后才想起表情管理,微笑着问:“你好,请问是有什么需要吗?” 桑沐宁朝她们笑笑,轻声细语地问:“如果你们不喜欢这个钩针兔子,到时候可不可以送给我?我花钱买也行,就按原价回收,你们别把它丢进垃圾桶行吗?” 垃圾桶,垃圾桶,她恨死垃圾桶了。 两个女生闻言对视了一眼。 “啊,实在不好意思,我们刚才就是随便说说的。” “对对,其实小兔子挺可爱的,你千万别放在心上。我们是针对抠门领导,不是针对你。” 不知道为什么,桑沐宁忽然觉得有点委屈,说不清道不明。 “这样啊,没事没事,不好意思。” 这种感觉直逼着一股酸涩涌进眼眶,她吸了吸鼻子,拉开门离去,从始至终都没有看身旁的迟又生一眼。 把别人送的礼物丢掉,除了讨厌对方,桑沐宁再想不出什么别的理由。 迟又生一定是很讨厌她才会这么做,那她也不热脸贴他冷屁股。 她桑沐宁从来不缺朋友,更何况纯手工编织的毛巾她之前只送过祝芙一条粉色的,就连孙飞健和熊浩南都没有! 不识好歹!岂有此理! 她再也不会搭理迟又生一下了! 刚走出去没几步,口袋里的手机忽然振动起来,是小姨打来的视频电话。 桑沐宁连忙露出甜甜的笑,摁下接通。 “小姨!你最近怎么样?” 屏幕中的短发女人温柔淡笑,但脸上难掩疲惫:“挺好的。宁宁,小姨有件事想和你说。” “你说嘛。” “过年那段时间,小姨有事要出去一趟,家里没人,也不好带你去折腾,所以这次过年……” 桑沐宁松了口气,大大咧咧地笑着说:“哎呀小姨,看你愁眉苦脸的我还寻思什么事儿呢!这有什么,我还没自己过过年呢,也挺新鲜的,到时候我自己买点好吃的好喝的,别提多舒服了,你不用担心我!” “真没事儿,我都多大了。好,你多注意身体,挂了吧,拜拜!” 桑沐宁低头盯着脚尖:“嗯,知道了,我也爱你。” 挂断的嘟嘟声响起同时,一滴液体从眼眶砸下来,桑沐宁本想将眼泪忍回去,可越是这样她就越想哭。 双手捂住眼睛,桑沐宁一个人静静站在冬天的风里,肩膀颤抖,围巾一角被轻轻吹起,细碎的啜泣声怎么也藏不住。 什么美好的一天,简直糟糕透顶。 眼泪的导火索究竟是不是那条被丢掉的红围巾呢?桑沐宁大脑进入停转模式,被伤心取代。 她慢慢调整呼吸,很快就从低落情绪中调整过来。 不就是一个人过年吗?有什么能难倒她的。 到时候她就可以去朋友家串门,想吃什么就吃什么,随心所欲,自由自在。 时好时坏,时消极时积极,前一秒钟还难受得掉眼泪,下一秒钟就马上告诉自己凡事要往好处想,一切发生必有其道理。 这跌宕起伏的十八年,热闹又孤单的十八年,她就是这样走过来。 桑沐宁吸吸鼻子,用手背把晶莹液体擦拭去。 视线慢慢恢复明亮,她忽然发现有个人站在面前,愣怔住。 “桑沐宁。” 清冽磁沉的嗓音从头顶传来。 迟又生垂着眼睫,望着女孩悲伤的头顶,叹出一口无可奈何的轻息,幽幽吐出四个字。 “围巾没丢。” 桑沐宁眼泪吧擦,发出的声音还带着几分哽咽:“啊?” 少年笔挺高挑,离她近在咫尺,桑沐宁这才发觉自己个子就不矮,迟又生却比她高上许多。 这么近的距离想看清他的脸,需要仰头。 桑沐宁缓慢地眨着眼睛。 迟又生颔首,漆黑的眼睛安静注视她,仍旧是那副高不可攀的清冷模样,脊背笔直,薄唇微动。 “我下次戴出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第六只水母 第8章 第七只水母 ……等等,为什么呢? 桑沐宁愣住,没想明白迟又生的突然转变。 她反应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迟又生该不会以为,自己刚才掉眼泪是因为他吧? 为避免误会,桑沐宁连忙摆手,傻呵呵地露出小白牙:“我不是因为你哭的!我的眼泪没有那么不值钱。” 迟又生顿住,这次轮到他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桑沐宁经常说话不过脑子,往往在某些话说出口的瞬间才能意识到这句话的不妥:“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伤心是因为其他原因,不是因为你,你不要误会。一条围巾而已,你不喜欢扔了就扔了,想怎么处理都是你的自由。”桑沐宁说,“我没那么脆弱。” 她现在已经想通了,不过是对方婉拒了和她的往来,不想和她做朋友而已。虽然不算非常睿智,但她也不是傻子,有些举动的含义彼此心知肚明,不一定非要拎到明面上来。 她以后再也不来打扰他就好了。 迟又生低眸,看出桑沐宁脸上的表情明显不太相信,解释:“真没扔。”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她解释这些。 桑沐宁大方地摆摆手:“没事儿,这都不重要了。” 纠结扔不扔的没什么意义,否则就要再纠结他方才为什么要撒谎,为什么要故意惹她不高兴,为什么又忽然改口,所有线索都指向了一个最终答案,迟又生不喜欢她的围巾,当然也不喜欢她。 有人不喜欢她很正常,祝芙还在图书馆等着她呢,桑沐宁不再说什么,径直往停放自己小电驴的方向走,这次她没有说再见。 迟又生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越走越远,直到消失。 桑沐宁很快就把今天发生的所有不愉快抛在脑后,她和祝芙在图书馆学习,一直写到晚上八点图书馆关门。 管理员走过来提醒她们要闭馆了,两人迅速把书包收拾好离开,不给别人添麻烦。 冷冽的寒风直刮脸,说话的时候嘴里飘出白花花的哈气,桑沐宁问祝芙:“你在哪儿过年?” “我今年应该是回老家,我爷爷最近身体不怎么好,我爸不放心,要回去看望老人。” “离溪乡远吗?” “高铁五六个小时吧,还行。你呢?” 桑沐宁跨上小电驴,把头盔递给祝芙:“还没想好呢。” 祝芙把书包放到胸前倒着背,伸手抱住桑沐宁的腰,看向前方:“你今年不回小姨家?” 街上没什么人,桑沐宁骑车速度不慢,呼呼的风声很大,所有声音传进耳朵里后都变得模糊不清,桑沐宁安静地摇摇头。 骑了十几分钟,准备拐弯的时候,祝芙轻轻捏了一下桑沐宁的腰:“先不回家,我要去趟小卖店。” 桑沐宁稳住小电驴走直线,问:“什么东西没了?” “卫生巾。我晚上睡觉总侧漏,前两天上网听说了有个叫安睡裤的东西,像纸尿裤一样,也不知道咱们这儿的小卖店有没有卖?” “有卖的话估计也会比较贵,你最近不是手头紧吗?”桑沐宁问,“我家还有几包四百二超长的,你要不然拿去应急?” “不用,看看小卖店有没有,买卫生巾的钱我还是能拿得出来的。”祝芙趴在桑沐宁肩膀上,闷闷地说,“刚才在图书馆旁边买就好了,省得绕远,我才想起来用没了。” 小腹蔓延上来一阵酸胀感,祝芙不再说话。 “你是不是肚子疼?”骑车的女孩甚至不用回头。 “有点。” “我家有止痛片,一会从小卖店出来先回我家,我再给你送回去。” “我不吃,都说止痛片有依赖性,我怕吃上以后就戒不掉了。” 小卖店到了,桑沐宁先下了车,回头看见祝芙的嘴唇白得吓人,虚弱得仿佛随时能晕倒,下个车都费劲。 桑沐宁不放心地说:“你就在这儿等我吧,我帮你买,马上就回来。” 祝芙点点头,靠着停放的小电驴蹲下,抱住双膝抵着肚子,好像疼痛能缓解一点儿。 桑沐宁掀开门帘走进去,在货架里找了几圈,没看见有什么安睡裤,就拿了几包加长的夜用卫生巾。 她特意拿起来确认了一遍保质期,幸好没过期,这种必要的用品需求比较多,但还是谨慎一些为好。 又找几圈,桑沐宁拿着东西到柜台结账:“这里有暖贴吗?” “没有。”迟又生扫了眼商品价格,几秒内算出总价,“透明塑料袋和黑色塑料袋,需要哪种?” 桑沐宁说:“都不用。” 摸兜,没摸见手机,桑沐宁这才想起手机放在包里,包放在小电驴的车筐里。 她翻了下口袋,摸出几张纸币和零钱,幸好她有随身携带现金的习惯。 数好金额有零有整地放在桌上,担心祝芙等急了,桑沐宁快步离开。 迟又生看着她,仍旧是那副风风火火无拘无束的模样,想说什么,但对方早已掀开门帘离去。 就真的像完全不认识他。 视线落在桌上的那几张纸币,迟又生拿起来,简单数了下,忽然发现几张十块钱的里面竟然带了张五十的出来。 迟又生蹙眉,飞快算出应该找她的金额,可是又迟了一步,他安静站在门口,只望见那台粉色小电驴尾部逐渐模糊的商标。 “喵。” 金蛋生完小猫后变得格外黏人,从窝里走出来轻蹭迟又生的裤腿,似乎知道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之一。 迟又生蹲下,盯着猫看了几秒,小家伙好奇不已,靠近嗅闻他手里的纸币,还在喵喵叫。 “你猜她下次什么时候来?”周遭空无一人,迟又生忽然对着猫问出这句,有点像自言自语。 小猫只会喵喵叫,当然不会回答他的话。 “钱是一定要还给她的,不然老板对不上账又要拿我是问。”迟又生垂眸,将手放低,金蛋用力用小脑袋拱他的掌心。 没有她的联系方式,不知道她的地址,迟又生发现,自己除了知道她叫桑沐宁以外,对她其实一概不知。 只知道她满腔正义,有点圣母心般的善良,喜欢为朋友出头,偶尔会在火锅店出没。 迟又生这时忽然想起什么,掏出手机翻看账目明细,找到那天在医院的转账记录。 * 叮咚—— -收款方留言:【这是我的微信号,麻烦加一下。】 桑沐宁放下钩针,扫了眼新消息,拧起眉盯着这条消息看了半天。 二百八十块钱?她什么时候花出去了这么多钱。 对着付款时间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桑沐宁终于想起这个日期是她肠胃炎住院的日期。 所以这条消息,是那天那个把她送去医院的帅哥发来的。 桑沐宁没多想,搜索微信号给对方发送了好友申请,紧接着丢开手机继续操起了钩针工作。 【猫嗷嗷宁申请添加你为好友】 对方头像是一只怼脸拍的猫咪大脸,眼睛圆溜溜的,表情呆呆的,迟又生盯住看了几秒,倒是和她本人很像。 迟又生直奔主题,言简意赅。 -C:晚上你买东西钱给多了。[转账] 大概过去半个小时女生才回复,第一条消息是个小猫咪的表情包,上面写着两个字“谢谢”。 第二条消息是。 迟又生皱眉,盯着那句“是迟又生让你帮忙联系我的吗”,脑子没转过来弯。 -C:【?】 -猫嗷嗷宁:【??】 突然扣什么问号,桑沐宁摸不着头脑。 除了他认识迟又生的这种可能性,桑沐宁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别的原因能让这个男生帮迟又生给她找钱。 足足过了好一会儿,对面才回:【嗯,我是他朋友。】 【他不知道你的联系方式,问了我一嘴,我就尝试用这种方式和你联络。】 其实若是细究起来,这个理由漏洞百出,但凡多思考一秒都能觉出不对劲,但桑沐宁此时所有注意都放在手上的钩针上,简单扫了一眼,抽空回了个“哦哦”就没再看手机。 钱也还了,未来大概率不会再产生交集。 按照迟又生以往对这种事情的处理方式,事情解决,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将对方的好友删除,毕竟留在联系人列表没什么用,以后也不会联络,占用一个位置,不如直接处理掉,一了百了。 点进女生头像,正准备进行下一步操作,删除好友,突然瞥见那栏照片满满当当的朋友圈,迟又生手指微动。 最新一条是不久前,他们把金蛋送去动物诊所的那个夜晚,桑沐宁不知道什么时候对着弯弯的月牙拍了一张,还配图了一只金蛋脏兮兮的小猫爪。 【好开心,救咪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功德upupup!】 短短一行字,裹挟着一股孩子气般的善良与纯真,迟又生没有再往下翻。 他忽然想,也许,她当初是真的担心他冷才送他围巾,不单单出于圣母心泛滥的同情与怜悯,是他多想了。 也许,他那天的回答的确太过伤人,倨傲又自私,伤害到了她,是他做错了。 她对谁都这样好吗? 迟又生垂眸,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的探知欲开始生根发芽。 掏心掏肺,没心没肺,不管对面是谁,都一身傻气地去散发那多到没处搁的善心。 如果她知道,他就是朋友口中那个无恶不作的坏人,她是否会和其他人一样带上有色眼镜看他? 迟又生退回去,回到桑沐宁头像的页面,指尖悬停片刻,给她改了个备注。 只有一个字——“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第七只水母 第9章 第八只水母 不知道从哪天起,家家户户门口开始挂起大红灯笼,溪乡的年味越来越浓了。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安排。祝芙和熊浩南回老家过年,孙飞健父母临时要去国外出差,打算将孙飞健一起带上,一家人整整齐齐在国外过个年,桑沐宁一个人留在溪乡。 等过完年回来,他们高三生年初七就要开学了,年前也没什么机会见面。 祝芙回老家最早,除夕前三天就走,他们计划在祝芙回去前四个人整整齐齐在孙记火锅店聚个餐,算是提前一起过个年。 吃完饭又聊了会儿天,祝芙要早点回家收拾东西,熊浩南主动提出要骑车把她送回家,孙飞健跟着他们一起往外走。 “哎哟。”祝芙刚坐稳,熊浩南一上车整个电动车都抖了三抖,祝芙吓一跳。 桑沐宁下意识伸手扶了车一把,熊浩南嘿嘿笑着说:“放心,摔不了。” 祝芙无奈地说:“我感觉你是不是又胖了,我们别吃小蛋糕了好吗好的。” 熊浩南不好意思地说:“就稍微丰腴了那么一点点。” “一点点吗?”听见发动的声音,祝芙伸手抓住熊浩南的衣服,“你现在已经可以一屁股把我坐死了知不知道。” 桑沐宁笑出声,孙飞健在旁边跟着笑,搭腔:“以他的体格把我们三个轮番坐死不是问题。” “再说我可就真坐你了啊大圣。”熊浩南嘁一声,佯装生气,孙飞健连忙道饶命,这才作罢。 “走了啊。” “拜拜,开学见。” 车已开出二里地,桑沐宁正准备转身往家走,又听见熊浩南在前面扯着嗓子喊:“桑沐宁!你一定记得把寒假作业拍照发给我啊!” 孙飞健喊回去:“你声音再大点儿让班主任听见呗!” 桑沐宁绷不住笑:“现在全溪乡都知道熊浩南抄作业了。” 孙飞健说:“咱俩就应该用这茬儿敲诈勒索他点钱。” 冬天的风寒意逼人,桑沐宁冷得直打哆嗦,鼻尖都红了。 桑沐宁搓着手,脚下一踩一踩的,动起来能让身体发热些:“你家车什么时候来啊?我陪你等一会儿吧。” “不用,天太冷了。”孙飞健看着她,笑着说,“快回家吧,冻得跟个鹌鹑似的。” 桑沐宁点点头,没再坚持:“那行,我先走了啊,开学见。” “哦对了……” 桑沐宁转身,正想问怎么,突然眼前晃荡出一个东西。 竟然是她之前做的钩针小兔子。 桑沐宁惊喜地瞪大眼睛:“咦,你也有?” “嗯,昨天刚分发下去,蔡经理那份儿被我拦截下来了。” 孙飞健将小兔子收回,紧紧攥进手心里:“大家都夸它可爱,都很喜欢,我还看见有个女生绑在手机壳上随身带着。” “喜欢就好,不枉我没日没夜辛勤劳作。”桑沐宁脸颊被被冻得也有点红了。 她抬手搓搓脸,见孙飞健一直握着那只兔子,张口道:“你要是喜欢,我到时候再给你制作一个特别定制的小猴子。” 孙飞健开心地笑起来:“好啊,那我就提前和你道谢了。” 男生虽然个子不高,但五官明朗,有两颗浅浅的酒窝,笑起来有种阳光又腼腆的感觉。 “回家吧,天冷。” “哎,那是不是你家车?” 孙飞健抬头,看见自家豪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靠过来了。 桑沐宁不差这一会儿,说:“我看着你上车。” “好。”孙飞健上车后降下车窗,“你也快回去吧。” 桑沐宁挥挥手。 大街上影影绰绰,地上积着厚厚一层灰白的雪,各色霓虹灯在银白的倒映下闪烁,热闹又孤寂。 桑沐宁又搓搓脸,呼出的气变成白雾消散。 冷风使劲往脖颈子里倒灌,桑沐宁冻得脖子发红,都要走到家楼下了,才反应过来将围巾落在了火锅店的凳子上。 是不是脑袋被冻得不转了?桑沐宁懊恼地折返回去,最近好像总是丢三落四。 刚一进门,桑沐宁不经意低头看了眼,突然愣住。 一只眼熟的钩针兔子正安安静静的躺在垃圾桶里,上面还盖了几张沾上辣油的纸巾。 桑沐宁睫毛颤抖,收回目光,打算先上楼。 这个点火锅店人满为患,方才的座位已经坐上了新的客人,桑沐宁问了一圈,最后打探到围巾被服务生放到前台了。 没丢就好,桑沐宁松了口气,慢慢从楼梯上下来。 她的目光下意识去找寻垃圾桶里的那只兔子,下一秒微怔,那几张纸巾还原封不动地躺在垃圾桶里,钩针兔子却不见了。 也许是被喜欢的小孩子捡走了? 想到某些可能,桑沐宁心里闪过些许快慰,方才堵在胸口的沉闷消散不少。 “你好,我方才有一条围巾落在这了。” “好的,稍等一下。” 桑沐宁看着前台小姐姐低头在柜子里翻找东西,大概十几秒后,女生微笑着将围巾拿出来:“给您。” “这条不是我的,我的是蓝……” 桑沐宁盯住这条红色围巾,突然愣了,没说完的话咽回去,她下意识拿起那条熟悉的红围巾仔细看了看。 “那条是我的。” 听见声音,桑沐宁抬头,看见迟又生眼神平静地走过来。他换掉了工作服,此刻穿了件黑色长款的薄羽绒外套,整个人看起来高挑笔直。 “刚才我换衣服随手将围巾搭在椅子上,换完衣服出来就不见了,原来在这儿。”迟又生淡淡阐述,望向拿着围巾发怔的桑沐宁,“我要下班了,能将围巾还我了么?” “哦,给。” 桑沐宁回过神,对前台小姐姐说:“我的围巾是蓝色的。” “那真不好意思,我这儿暂时没有别的围巾了。”女生抱歉地说,“您看这样行吗,您给我留个电话,等到时候找到了我给您打电话。” 桑沐宁点头,将自己的电话号码在本子上写下来。 她和迟又生几乎前后脚一起出去,而且是一个方向。 桑沐宁故意放慢脚步,磨磨蹭蹭,不想和他一起并肩走,没想到迟又生那双大长腿今天走得也不快,跟乌龟爬行似的。 桑沐宁原地站住,少年似有所感般停住脚步,回头看过来。 桑沐宁先忍不住打破沉寂:“小卖店不是这个方向,你确定没有走错?” “我今天回家。” “你上次不还说没有……” 这句话说到一半桑沐宁又立刻意识到自己失言了,道歉:“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如果你说的家是一个密闭的盒子,或许我有。”路灯坏了好几盏,迟又生站在昏暗里,脸上没有表情,“如果你指的家是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那我从来都没有。” 桑沐宁缓慢地眨着眼,移开视线,不动声色转移这个些许沉重的话题:“你平时住哪儿?” “小卖店。” “……哦。” 我指的不是这个。 桑沐宁加快起步,慢慢和迟又生并肩了。她话多,不习惯安静的二人行,绞尽脑汁想找点话题,又怕自己说错话惹人伤心。 “围巾……原来你真没丢。” 迟又生嗯了声:“但是坏了。” “嗯?我刚才没看到呀?”桑沐宁抬头看向他,“给我看看,哪里坏了,不严重的话我都可以补上。” 迟又生看了她几秒,伸手将围巾解下来,夜色里女生的眼睛亮晶晶的,像两颗珍珠。 桑沐宁将围巾甩开,从上到下扫了一遍,待看清中下部那个空缺的一瞬间不自觉蹙起眉。 “这个洞是用火烧出来的?”凑近还隐约有糊的味道。 这个位置坏得很奇妙,桑沐宁脑袋里过了一圈可能性,甚至都想到或许是迟又生不小心将围巾掉进火里了。 可是哪来的明火? 迟又生盯着桑沐宁的眼睛,没有选择隐瞒:“被人用烟头烫的。” “能补好吗?”怕她麻烦,迟又生接着说,“其实不影响戴。” “但是影响美观呀,可以修好,你放心。”桑沐宁将毛巾仔细折叠好,夹在臂弯里,表情忽然变得有点严肃。 “迟又生。” 迟又生望向她。 “你和我说实话,是不是又有人欺负你了?那个坏人除了用烟头烫围巾以外还做别的坏事了吗?他有没有伤害你?” 迟又生顿住,没想到她会说这些话,眼眸里倏地浮起几分意外与复杂。 这是一种对他来说全然陌生的感觉。 少女担忧的神情浸入瞳孔,迟又生忽而感觉似乎有几分心悸。 桑沐宁很着急地靠近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抓住他的手臂:“你欺负回去了吗?该不会又是忍气吞声吧?他到底对你做了什么,他怎么欺负你的,你说话呀!” 迟又生睫毛轻轻颤动了两下,眉头拧起,肌肉绷紧,不着痕迹地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为什么?从前分明忍痛到麻木,今天却忽然好像变得有点脆弱了。 桑沐宁意识到什么一般,突然松开手,随即动作轻柔地撸起他的袖子。 少年白皙的手臂上满是触目惊心的伤,一块一块的青紫颜色瞬间死死扎入桑沐宁的心,她瞳孔收缩了一下,呼吸都变慢了。 “你报警了吗?你、你报警没有呀?用不用我帮你?” 兴许是因为过于担心,桑沐宁情绪一时激动,声音渐渐染上哭腔:“这是犯罪,是虐待,这也太过分了,一定要受到法律制裁的……” “没法报警。” 听见这四个字,桑沐宁微微睁大双眼,几乎没反应过来,有那么一瞬间的茫然与困惑。 眼前的少年没事人一样将袖子放下来,面色平静,淡淡地说:“是我爸打的。” 平淡如常的语气就像在说,所以我能怎么办呢? 能怎么办呢? 这一秒钟,桑沐宁仓皇垂下眸,指尖慢慢蜷紧。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脏好像有点疼,仿佛也和那条围巾一样被灼烧出了一个洞。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第八只水母 第10章 第九只水母 秒针滴答滴答地走着,桑沐宁意识到自己已经盯着面前的围巾发了十几分钟呆。 不知怎的,少年那道孤寂单薄的身影频频出现在脑海里,搅得她一片混乱,心神不宁。 怪不得迟又生当初说自己没有家,桑沐宁好像终于明白了。 在这世界上,有的地方逼仄狭小却能给人以归属感。 而有的地方,有围墙,有屋顶,却似不堪一击的玻璃鱼缸,寒冷彻骨,四处漏风。 迟又生现在到家了吗?桑沐宁无意识地扣着手指。 他今天会受伤吗?他爸爸又对他施加暴力怎么办?他能逃掉吗? 如果他大声呼救,有人听得到吗?有人会救他吗? 桑沐宁不再犹豫,拿起手机,视线在联系中寻找了圈,最后定格在那个昵称为“C”的人上。 -【打扰了,请问你有迟又生的电话吗?我有点事找他。】 过了会儿,对方发来一串数字,桑沐宁长按复制选择拨通。 嘟嘟声响了十几秒,少年低沉疲惫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喂?” “迟又生!”桑沐宁急切的神色慢慢平稳,放慢语速,“我是桑沐宁。” “嗯。”他没表现出惊讶,淡淡地应了一声。 安静好一会儿。 桑沐宁听着对面均匀的呼吸声,轻声问:“你没有受伤吧?你还在家里吗?” “没,我出来了。” “小卖店?” “别的地方。” “哦……” 他说话的语气始终很平静,冷冷清清的调调,在平时也是这样,桑沐宁听不出什么异常,但悬着的心稍稍落下了些。 桑沐宁:“你没事儿就行,那我先挂啦。” “等一下。” 正准备按挂断键的指尖一停,桑沐宁问:“怎么了?” “围巾还能修补好吗?”迟又生问。 桑沐宁的视线落到那个大窟窿上,其实是有点难度的,她面露些许难色,但说出口的话却轻飘飘的:“别担心,小事一桩!” “大约什么时候能补好?”迟又生说完,又补了句,“最近有点冷。” 确实是哦,这几天的温度一天比一天低了。 桑沐宁挠挠脸想了一下:“我手头还有一条新钩出来的,只不过是粉色……要不然你先带着吧,等围巾过两天修补好我给你送到小卖店。” “不用新的。”迟又生说,“原来的补好就行,我喜欢那条。” 当时好像没有多喜欢啊,怎么突然…… 桑沐宁腹诽了下,突然想起什么:“可是马上就过年了,你最近是不是不在小卖店?不然我等年后再给你。” “我不过年,你方便的话可以随时联系我。” “啊?”桑沐宁愣了下,下意识说,“那我这几天补好就给你送去。” “好。”迟又生说,“谢谢。” 房间里恢复寂静,盯着方才的通话记录,桑沐宁有片刻失神。 不过年是什么意思? 迟又生,难道你也是一个人吗? 他的身上好像有许多谜团,许多伤疤。 她今天在他手臂上看见了一些,那她看不见的呢? 会自己慢慢愈合吗? 还是,在所有人看不见的地方,慢慢感染,溃烂,无休无止地发疼发痒。 手机轻响了一声,桑沐宁恍然回神,点进四人组群聊,是刚到老家的祝芙发来一个视频。 桑沐宁点进去,映入眼帘的是漫天纷飞的鹅毛大雪。 祝芙说:【瑞雪兆丰年,你们想许什么愿?】 很快,熊浩南在群里说“身体健康”,孙飞健说“希望高考顺利,考上理想的大学”。 桑沐宁手拄着下巴,正思考自己有什么愿望可许,手机又响一声,是祝芙的私聊。 【喂喂喂你看群没,想许什么愿?】 【趁着现在雪大赶紧的,晚点可不一定灵了啊。】 桑沐宁心里一暖,回到群聊说:【那就希望我们的生活都温和平静吧!】 【不愧是班长,还真是文化人!】 【熊浩南你这句话怎么阴阳怪气的?】 【??我没这个意思!!】 【外面太冷了,我要进屋吃饭了啊,提前给你们拜个年,过年好过年好。】 【祝福收到,没红包。】 【?】 桑沐宁抬头,忽而见窗外也飘起纯白的羊绒,漂亮得不像话。 眉宇间的忧愁渐渐舒展开,桑沐宁起身伸了个懒腰,走到窗台边凑近玻璃仔细看。 所有的不愉快暂且留在今年吧。 瑞雪兆丰年。 来年一定好光景。 * 挂断电话,迟又生准备去洗澡,忽然在朋友圈那栏看见一个熟悉的猫咪头像。 他指尖微动,点进去看。 就在刚刚,桑沐宁更新了两张窗外飘雪的照片。 她配文:【希望雪花可以冲散所有阴霾,希望往后的每一天都是温和平静的一天。】 迟又生定定看了几秒,忽然起身掀开窗帘,入眼白茫茫一片。 深蓝夜空,白雪纷飞,漫天纯白的雪花如星子碎屑般淅淅沥沥洒下来,沉重又轻盈。 此时此刻,他们共赏同一片雪。 不知看了多久,迟又生回神,低头重新看向那条动态。 第一次,破天荒地,他给别人的朋友圈点了赞。 * 虽然是一个人过年,但仪式感是一定要有的,接下来几天桑沐宁难得停下手头的钩针工作,开始为自己的除夕夜做计划。 她提前买好了红纸,用一天时间剪了几张窗花。 今年是兔年,所以窗花都是兔子的模样,一眼望过去憨厚可爱,活灵活现。 桑沐宁像模像样地去菜市场逛了两圈,学着之前和小姨一起采购食材的样子穿梭在各种摊贩之间,但结果并不尽如人意。 猪蹄爱吃,处理起来却麻烦,稍有不慎便会有腥味。 鸡翅她最爱吃烤的,但家里没有烤箱,所以做不了。 桑沐宁爱吃过油的菜,譬如烧茄子、干煸豆角等,可过程复杂,之前屡次尝试过几次都是失败,她决定不在年夜饭上给自己添堵,于是又放弃。 最后逛了几个小时,桑沐宁提着一袋鸡蛋和几个西红柿回去了。 总不能就吃一个西红柿炒鸡蛋吧?桑沐宁绝望地瘫在沙发上。 那她的除夕夜未免也有点太可怜了。 苦思冥想后,桑沐宁决定下馆子。 结果,她千方百计搞到孙记火锅店的座机号码,却得知了他们大年三十全天休息的消息。 人啊,果然,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是要有一门会做饭的手艺在。 不然现在的她就是下场。 望着白花花的天花板,桑沐宁自嘲地笑了一下,抱紧怀里的抱枕闭上眼慢慢转过身去。 * 后半夜,桑沐宁被饿醒。 饥肠辘辘的她硬睡半个多小时后没睡着,于是迷迷糊糊地套上棉袄外裤下楼觅食。 第一遍手机差点忘带,桑沐宁返回去拿。 等她已经关上门,掏出钥匙准备上锁的时候,发现她把钥匙也落在门口柜子上了。 发现这件事以后,桑沐宁站在原地愣了几秒,然后掏出手机点进四人组群聊发语音条。 “哈哈哈我跟你们讲个事儿,我刚才出门,不小心把钥匙落家里了,我回不去家了……” 夜深人静,兴许朋友们恰好都睡了,没人回复。 桑沐宁决定让自己回家前先别想这件事,她深吐出一口白气,将棉袄拉链一口气拉到顶,骑着电动车驶向相对繁华的县中心。 临近年关,好几家桑沐宁之前光顾过的味道还不错的饭店都已经关门了。 她漫无目的地骑了一圈,只有一家烧烤店还开着,小店面积不大,热气腾腾的带着香味的烟从窗口飘出来。 刚推门进去,一阵有些喧哗的嬉笑声传进耳朵,兴许是没想到这么晚还会有人光顾,一群人齐刷刷地朝桑沐宁看过来。 桑沐宁下意识抬眼扫了一圈,待看见那个低头摁手机的少年后愣了下。 漆发低垂,他漫不经心地靠着椅背,全然不在意有谁进来,是那几个男生里唯一一个没有抬头的人。 那天在医院帮她垫付医药费的男生,他也在。 桑沐宁兀自选了个靠角落的座位,低头在老板递过来的纸质菜单上打对钩。 小金侧过头,做贼似的朝女生方向望去一眼:“又瘦又漂亮,竟然这么晚出来吃宵夜,不怕胖?” 林顺啧一声:“你管人家呢?” “我就是好奇,问一嘴也不行?我对象这两天嚷嚷着减肥,成天点那个什么减脂餐,麻辣烫都得吃清汤的,一点红油都看不见。” “你对象不胖啊。” “我也这么说,她非说我骗她,不信。”小金无奈地说,“这不,这两天和我闹别扭了,说我在她面前吃炸鸡,一点都不顾及她的感受,要和我分手,冷战呢现在。” “啊?就因为你吃炸鸡就要和你分手?”林顺摇头,“不理解啊。” “我也是说呢,感觉她存心找茬。” 咔一声,众人望去。 角落里那看着文文静静的小姑娘刚掰开筷子,似乎用力过猛,手里拿着折断的半截。 和那个吐槽自己女朋友的男生眼神对上,桑沐宁没好气地白楞一眼。 这种人谈什么恋爱啊。 丝毫不反省自己的原因,不站在对方的立场上考虑问题,还要把事情添油加醋地说出来让自己的好兄弟一起吐槽附和。 桑沐宁这人有爱屋及乌的德行,也很容易因为部分群体的言行举止直接牵连到个人。 一想到那个帮她垫付费用的男生每天和这群人玩在一起,聊的都是这些话题,她忽然觉得那点善良热心的滤镜全部破碎掉了。 兴许是听见动静,这时那个一直低头看手机的少年终于抬头扫了眼。 下一秒,四目相对,桑沐宁静静移开视线,假装没看到他。 迟又生眼神定格,抬手摘掉耳机,顺便将屏幕摁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第九只水母 第11章 第十只水母 店里人少,上菜很快。 桑沐宁没点多少东西,深更半夜的,吃太多容易积食,回去还睡不好。 她三下五除二地将几手牛肉小串和菜串解决完,抽出几张纸巾擦嘴。 这会儿没客人来,烧烤店老板倚在门口百无聊赖地刷手机。 结完账出来,桑沐宁顺嘴问了句:“老板,你认不认识附近开锁的呀?” 老板抬头看她一眼:“有是有,但是都这个点儿了,人家估计睡下了。你着急吗?” “有点急。”桑沐宁不好意思地解释,“出门把钥匙落柜子上了,现在回不去家了。没事儿,我先在这附近逛逛,说不定能找到呢。” 往前乍一看,除了几家还营业的店,几乎清一色是黑乎乎的。 街上也没什么人,看着冷清又阴森。 溪乡不比大城市,平时缺乏管理,卫生环境也不好,哪怕是最繁华的县中心也是垃圾满地,刮起大风塑料袋风筝似的漫天乱飞,条条巷巷到处都堆着障碍物。 街灯往地上一照,骑车驶过的路面都是脏兮兮混着泥泞的雪,半化不化,又湿又滑。 冷风一吹,不知道哪儿的袋子被吹得哗哗响。 桑沐宁裹紧棉袄,还真有点害怕。 之前就听说这里几年前发生过当街砍人的命案,现下夜深人静,正是“杀人放火”的最佳时机,桑沐宁牙齿打哆嗦,没找见平时随处可见的开锁小广告,决定原路返回。 一转身,看见身后有道模糊人影,桑沐宁被吓得尖叫。 这一喊,把附近单元楼的声控灯给喊亮了。 借着微弱昏黄的光,桑沐宁看见那个方才还在烧烤店玩手机的男生走到她面前停下。 桑沐宁抚着胸口,慢慢躬下身子,心有余悸:“人吓人吓死人的你知不知道?” 心脏都要从身体里飙出来了。 看着女生被吓得煞白的小脸,迟又生眼底腾起几分笑意,声音还是凉的:“抱歉。” 桑沐宁没怪他,问:“你找我有事儿?” “你需要一个开锁的?”迟又生刚才已经听见桑沐宁和烧烤店老板说话,直奔主题,“刚才和我同行的那群人里刚好有个是干这个的。” 桑沐宁睁大眼:“真的?” 还没等惊喜,桑沐宁脑海里又蹦出刚才那些令她不太舒服的言论,不免警惕起来:“但你刚才怎么不说。” “你走太快,还没来得及。”迟又生垂眸盯着她,似乎有些无奈,“这不来追你了?” 看着个子不高,走起路来倒是脚下生风。 桑沐宁疑心未减,问道:“可是,你为什么要帮我?” 迟又生看她一眼,语气淡淡:“不是帮。我朋友需要生意,你出钱他办事。” “哦。”桑沐宁松了口气,收钱啊,那就好办了。 她还担心自己像上次那样欠对方人情,人情这东西最难还了。 上次被冷漠拒绝的事情仍旧历历在目,桑沐宁想,这个人显然是很怕麻烦的那种人,当初把她送到医院也是别无选择。 又怎么会热心到主动帮她解决麻烦?是她想太多。 见她沉默,迟又生再开口时语气少了点耐心:“就按市场价付钱,五十,给个痛快话?” 桑沐宁说:“成交。” 电动车只够再坐一个人,桑沐宁原本想的是,她刚好载着那个会开锁的男生回去。 没想到等了会儿,和那个男生一起走出来的还有另一个人。 “老板你好,叫我顺子就行。”就是刚才在旁边附和的男生,桑沐宁对他印象一般,不痛不痒地点了下头,“上车吧。” 林顺嬉皮笑脸地将手臂搭在迟又生肩膀:“不用麻烦你,我坐生哥的车就行。” 迟又生蹙眉,侧目看了林顺一眼,又扫向桑沐宁,所幸对方似乎并没有发现哪里不对,正一脸困惑地盯着他:“你也跟着去?” 迟又生平静道:“也可以不去。” 桑沐宁张了张口,刚想说“我载他就行”,忽然又听见男生的下一句—— “等开完锁,你再骑车把他送回来。” 桑沐宁沉默了下:“你还是跟着吧。” 其实一出门她就后悔了,这零下十几度的寒风天能把人直接冻成冰块,要不是钥匙忘带,她压根不会硬着头皮来吃饭。 真不想再骑回来了。 桑沐宁走向自己的粉红色小电动:“我开得不快,你们跟我后面。” 林顺爽快回应:“好嘞。” 待女生走出一段距离,迟又生淡声提醒:“在她面前别喊我生哥,也别叫我名字。” 林顺一愣:“为啥?” “反正别喊。” 林顺一头问号,见迟又生迈着长腿走远,不解地挠挠头,加快步伐跟上。 * 开完锁,桑沐宁爽快利落地付了钱。 林顺手机没开静音,机械女音嗡一声响起来:“微信收款,五十元。” 楼道空旷安静,原本不大的动静还挺响。 “谢了啊妹子,欢迎再次光临,也欢迎把我介绍给身边的亲朋好友。”林顺手机揣兜里,笑嘻嘻地说,“今天那家烧烤店我家开的,有事儿到那找我就行。” 桑沐宁很惊讶:“可是老板好像并不知道你会开锁?” 她还特意去问了,老板并没提这里就有人会开锁。 林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爸我妈就希望我好好学习专心准备高考,不让我学这些有的没的,但我知道自己压根儿不是读书这块料。偷学的,平时偶尔跟着师傅接点活儿当零花钱,技多不压身嘛不是。” 原来如此,桑沐宁真心实意地说:“今天谢谢你了,但还是希望以后没机会再麻烦你,我都攒好几把不同的门钥匙了。” 林顺哈哈笑了几声:“你真幽默。看你年纪不大,也在念书?” 迟又生没有表情地站旁边催促:“唠上了?” 林顺一拍脑袋:“对对,我还得帮我爸收拾店里卫生呢,我先走了啊。” “有啥事儿到烧烤店找我啊!” 桑沐宁从男生收回目光,正准备关门,忽然有一只纤细修长的手扶住了门框。 桑沐宁茫然地眨眨眼:“怎么了,还有别的事儿吗?” 迟又生压近了些,居高临下地睨着桑沐宁,嗓音带着一股凛冽的金属质感:“有一点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你。” 桑沐宁问:“什么?” “你的安全意识真的很差。” 桑沐宁怔住。 迟又生的语气听不出波澜:“两个成年男性一起来你家,你几乎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如果我们两个别有用心呢?” 他顿了下,接着问:“你觉得你自己——能跑掉么?” 对方这番提醒显然出于好意,现在被他这么一说桑沐宁才明白过来自己刚才的举动有多危险,有多傻。 但凡换做是别有用心的其他人,夜深人静,倘若想要行凶,她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姑娘可能在劫难逃。 桑沐宁平时不是没有安全意识的人,和陌生人交涉时她一般会持有戒心,保持警惕。 今天只是因为,她下意识觉得眼前这个救过自己一命的男生不会对她做什么。 但真的不会对她做什么吗? 她凭什么相信一个仅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呢? “我知道了,谢谢你。”桑沐宁语气放慢,“下次不会了。” 迟又生没说什么,转身要走,突然桑沐宁又从身后叫住了他。 迟又生回头,见她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一条粉色围巾,眼神莹亮真诚:“刚才谢谢你提醒我,也谢谢你今天算帮了我的忙。这条围巾是我前几天新钩出来的,送你。” 迟又生沉默,盯着那条围巾看了好几秒,没接,只是皱眉:“这围巾你谁都送?” “啊?为什么这么说?”桑沐宁莫名其妙,她一共也没钩几条啊。 “我看迟又生也有一条。” 桑沐宁小声解释:“噢,他那条确实是我送的,但我也没有谁都送,钩一条很费时间很费心血很辛苦的。” 迟又生淡淡收回目光:“我不要,你自己留着吧,我不喜欢和别人用一样的东西。” 又被他拒绝,桑沐宁没再坚持。 就在这时,桑沐宁借着家里明亮的灯光仔细观察了一下男生的脸,忽然觉得这双眼睛越看越眼熟。 桑沐宁鬼使神差地说出了心声:“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和迟又生长得好像?” 迟又生身体一顿:“你见过他长什么样?” “那倒没有,每次见他都戴口罩,但我认识他的眼睛。”桑沐宁定定地望着眼前这张精致优越的脸,不自觉有点出神了,两双眼睛似乎在脑海里慢慢重合,“真的很像,非常像,只不过,他没有你眼尾这颗痣。” “你们说话的声音和语气也很像……” 不等她接着往下说,面前的人忽然蹙着眉不耐打断:“当然像。” 桑沐宁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他接着补充:“我们是表兄弟。” 桑沐宁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愣住:“啊?” 那要是这么说的话,倒也合情合理,她之前有两个初中同学是表姐妹,长得就特别像。 桑沐宁退后两步,抬起手,正准备挡住男生的下半张脸比对他和迟又生的眼睛有几分相似,这时楼道里忽然传来林顺的声音:“哥,快点呗,哥们儿在楼下冻得跟个缩脖儿鸡似的。” 男生看她一眼,随即转身离去,很快就消失在楼道里。 桑沐宁慢慢放下悬在半空中的手,盯着空荡荡的楼道看了几秒,伸手将门关紧。 谢谢大家的营养液!!(大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第十只水母 第12章 第十一只水母 距离过年越来越近的时候,桑沐宁反而忽然忙起来。 微店突然涌进一批加急订做窗花的订单,临近过年价格本就上涨,算上加急费用,每笔订单都能获得不少利润,桑沐宁没有拒绝的理由。 她没日没夜地剪纸,终于在腊月二十九那天将所有订单全部发货寄出。 填写完最后一串发货单号的时候,桑沐宁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始终紧绷的那根弦总算得以放松下来。 桑沐宁眨了眨眼,感觉看东西都快重影了。低头往手上一看,指间关节拿剪刀的位置不知何时已经被磨出茧子,摸起来粗糙又厚重。 寄完货,桑沐宁就近找了家快餐店解决晚餐。 几乎刚放下筷子,桑沐宁就接到了祝芙打来的电话。 刚一接通,就听见对面断断续续的哭声,桑沐宁吓得蹭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手边的筷子都被不小心碰掉:“你咋了?” 祝芙不说话,只是哭,只是不断地啜泣。 桑沐宁声音都开始哆嗦:“你要是再不说话我可就报警了。” 桑沐宁吓得心脏砰砰的,以为祝芙碰上什么大事了,一时间脑海里把所有可能性都过了一遍,甚至都怀疑现下是不是有个劫匪就在祝芙身边拿着刀比着她的脖子,逼着她给朋友打电话要钱。 她卡里总共就只有五千多块,这点钱能把祝芙赎回来吗? “我刚才……” 祝芙终于出声了,抽噎着说,“我刚才被我爸扇了一巴掌。” 桑沐宁松了口气又提了口气,拧眉:“叔叔为啥打你?” 祝芙爸爸平时总在外地打工,不常在家,但他十分疼爱这个女儿,平时什么好吃的好喝的都会往家寄,漂亮衣服也给她买了一大堆。 不知为何,祝芙却对原因闭口不提,只抽抽搭搭地说:“不管为什么,他打我就是不对啊,他之前不管多生气都没有打过我。明天就大年三十,我连年都没有心情过了。” 桑沐宁听着这话不对劲,警觉地刨根问底:“所以到底因为什么?” 祝芙沉默了足足几十秒,才终于开口:“你还记得我前段时间特别爱玩一个换装小游戏吗?里面有个服装礼盒,二十块钱一个,点开以后可以随机获得服装,抽出来的服装可以卖给其他玩家……” 桑沐宁听得一愣一愣的:“等会儿,这和你挨打有啥关系?” 祝芙继续说:“我最开始只买了一个,寻思随便开一下嘛,结果没想到开出来了一件超稀有!那件衣服特别漂亮,很多人想要都买不到,最后我三百块钱卖给了别的玩家,赚了二百八十块钱!” “之后,我就一发不可收拾了,总想着说不定还能抽中超稀有呢,结果不知道怎么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往这个游戏里充了几千块钱……” 怕桑沐宁骂她,祝芙语速很快地说:“所以我发现钱花光了的时候就很快在想办法补救了,我去火锅店兼职就是这个原因,我也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玩过那个游戏了!我已经彻底退游了,之后也不会再打开了!” 桑沐宁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将信息重新整合:“所以,你往游戏里氪金氪了几千块钱,把自己生活费全搭进去了,现在被你爸发现了?” 祝芙声音闷闷的,带着几分心虚:“嗯……” “如果我没理解错。”桑沐宁语气平静地说,“你刚才说的这种抽奖性质有点像网赌,你当时应该是上头了。” 祝芙悔恨不已:“其实我后来就反应过来了,我当时真就是被冲昏了头脑,就算不吃饭也要拿钱去买那个礼盒……但是话又说回来,我爸也不能打我吧!” 桑沐宁道:“客观来说打人不对。但是你换位思考一下,假如你生了孩子,你在外边辛苦奔波一个月累死累活才赚几千块钱,结果一回家发现孩子把你给她的几千块钱生活费全充游戏里了,你是何感受?” 祝芙狠狠地说:“……那我恨不得直接踹死她。” “所以叔叔只是用手掌抚摸了一下你的脸颊,他已经很克制了好吗?”桑沐宁说,“幸好你已经悬崖勒马了。” 祝芙低低叹息一声,再度陷入沉默。 桑沐宁陪着祝芙沉默了几分钟,问:“你现在冷静下来了吗?” “嗯,确实是我错了。”祝芙吸了吸鼻子,“但我刚才已经摔门而去,扬言要离家出走了,我现在回去很没面子,但是外面又好冷。” “犯错不丢人,谁没犯过错啊?回去好好和叔叔道个歉,以后不再犯了就是了。”桑沐宁东张西望了一下,忽然压低声音说,“我和你说个秘密,你不准往外说。” “什么秘密?” “我上小学的时候偷过我姥钱,后来被发现了,挨了一顿打。” 祝芙震惊,她从来没想过像桑沐宁这样品学兼优的好学生竟然还做过这样的事。 “你偷钱干嘛啊?” “买零食啊,每次我都偷偷从家里溜出来,到楼下小卖店买干脆面,一块钱一袋。我记得可清了,那种干脆面和小浣熊小当家还不一样,是一根一根的,要倒进嘴里吃,现在好像买不到了。” 祝芙听着这些事,沉闷的心情终于被朋友逗得烟消云散。 她忍不住感慨:“我现在好想抱你一下,可惜咱俩离得太远了。你这人就这点好,从来不会盲目站我这边,有时候特感性,有时候特理性,其实我一开始只想让你和我一起骂骂我爸。” “现在我想开了,确实是我做错了,我已经往回走了。” 桑沐宁问:“很好,谢谢,但是你为啥要抱我?” 祝芙无语:“请问你是对浪漫过敏吗?一种表达,抒发对你安慰的感激和感谢,谢谢你用自己以前的糗事来安慰我,我好多了,挂了。” “拜拜。” 桑沐宁长舒一口气,心里有块高悬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没出什么大事就好,刚才把她吓得魂都差点飞走了。 桑沐宁弯腰,将方才掉落在地上的筷子捡起,顺便将塑料小桌上的垃圾攥成一团带走,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温度逼至零下二十度,迟又生的围巾还差最后一丁点补完,桑沐宁想着赶紧回家补好,年前将围巾还给他。 桑沐宁裹紧棉袄,哆哆嗦嗦往自己停车的方向走。 就在这时,旁边小胡同里忽然传来一个女生断断续续的啜泣,刚听完祝芙的哭声,桑沐宁现在对这种声音极度敏感。 她脚步停了下,几乎毫不迟疑地就拐进了这个胡同。 没曾想刚进去,桑沐宁就看见那个女生踮起脚尖,似乎要亲吻前面的男生,而男生头一偏,毫不留情地躲开了。 “我想我刚才说的很清楚。”清冷熟悉的声音传入耳朵,男生低头,不耐烦地盯着那个女生,语气冰冷得不像话。 桑沐宁顿住,没有再继续往前。 女生鹅蛋脸尖尖的,容貌姣好漂亮,却是哭得梨花带雨,妆都已经花了:“我已经喜欢你三年了,我下个月马上要去艺考,很可能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 “和我有什么关系?” 女生噎了一下,一时间甚至不知道说什么。 她抬手擦了下眼泪,似乎终于下定决心:“只要你一句话,我可以为你放弃艺考,留在溪乡。” 桑沐宁蹑手蹑脚地转身,准备远离这个是非之地,身后的声音渐渐模糊。 不知又说了什么,女生的语气陡然变得愤怒尖厉,怒不可遏:“我不是没有追求者迟又生!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桑沐宁眉心跳了一下,陡然站定。 她刚刚说谁? 不知何者驱使,桑沐宁又回头看了一眼。 少年正漫不经心地倚着墙壁,眉眼低垂懒倦,看起来完全没有将对面的话放在心上。相比之下,女生因愤怒而涨红的脸格外惹眼。 迟又生? 那个被人欺负也不敢反抗的迟又生吗? 怀揣着满脑子问号,桑沐宁悄悄离开了胡同。 桑沐宁一路寻思着这件事,不自觉就走进了旁边的坚果店。 老板娘分外热情地从椅子上站起来问她要买点什么,圆润的脸颊红扑扑的,看起来如年画娃娃般可爱喜气。 桑沐宁不忍心拒绝,就问:“有花生瓜子吗?” “有有有,这几个都是新炒的,可以尝。” 这几天坚果都涨价了,价格不便宜,桑沐宁还是肉痛地称了一斤。 她原路返回,路过胡同时下意识又往里看一眼。 男生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那个漂亮的女生一个人哭得很伤心。 似是听见脚步声,女生抬头看过来,见是个陌生人,脸上露出几分尴尬,欲盖弥彰地解释道:“没事,不小心崴脚了。” 桑沐宁见她确实走路一瘸一拐的,就问:“你家住得远吗,不远的话我可以骑电动车送你回家。” “不用不用,谢谢,我刚才给家里司机打电话了,一会就来接我。” 桑沐宁点点头,没再多言,正准备离开,突然听见女生惊奇地又说:“哎?你是叫桑沐宁吗?我们好像是一个学校的。我叫成愿,是艺术班的。” 桑沐宁很惊讶:“你认识我?” 成愿点点头:“你成绩很好,照片一直贴在光荣榜上,应该几乎没掉出过前三吧?” 桑沐宁笑了下,有点不好意思。 这时,成愿手机振动起来,她低头看了眼:“我家车到了。” 桑沐宁见她扶着墙走路费劲,就走过去说:“我搀着你。” 成愿露出两颗小酒窝:“谢谢啊。” 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女生很热情,刚上车就不知道从哪变出一包没开封的薯片,从缓缓下滑的车窗中递给她:“今天谢谢你,新年快乐。” 黄瓜味,刚好是她的最爱。 桑沐宁不客气,接过薯片朝成愿挥手告别,手里的薯片被她晃得哗啦哗啦响:“新年快乐,过年好。” 送完成愿离开,桑沐宁终于想起自己半个小时前就打算骑电动车直接回家补围巾的。 结果手里神不知鬼不觉多了一袋花生瓜子和一袋薯片。 桑沐宁合计着,慢腾腾转过身。 下一秒,猝不及防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睛。 “迟又生?”她站在原地。 迟又生静静地看着她,薄唇轻启,声音淡凉:“你对谁都这么好。” 世界静默,视线相撞,桑沐宁愣怔而困惑地望向前面那人。 他穿着一身长长的黑色风衣,整个人笔直颀长却又带着几分疏离,和之前看起来有些不太一样,又说不清哪里不一样。露在外面的那双眼睛眼皮薄薄的,带着一层细而深的褶,平静得像湖面,底色却是深而浓郁的墨黑。 奇怪,是错觉吗?桑沐宁轻吸一口气。 对方明明是陈述的口吻,桑沐宁却似乎听出了质问。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第十一只水母 第13章 第十二只水母 桑沐宁下意识张口喊他的名字:“迟又生。”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桑沐宁甚至隐约能在对方的瞳孔里看到自己的影子,那样目不转睛,似乎都没有眨眼。 联想到刚才发生的那些事,这双眼睛反而给人一种冷淡又薄情的感觉,像是一望无际的冰川,稍有不慎落入其中就会有万劫不复的风险。 迟又生在安静等待桑沐宁下文,忽然听见她说:“围巾今晚就能补好,我到时候联系你。你要是不方便的话,我就年后再给你。” 对方才撞破的事情只字不提,可他分明望见她仓皇离去的背影,女生当时还欲盖弥彰地拉高了棉袄衣领挡住自己的脸。 桑沐宁搓搓胳膊:“那我就先回去啦?” 迟又生终究忍不住开口:“刚才,我看见你了。” 桑沐宁迟缓地眨了几下眼睛,后知后觉迟又生的顾虑,连忙拍胸脯保证,生怕他不信任似的:“你放心,我嘴出了名的严,这种事儿我绝对绝对不会往外讲。” 然后,桑沐宁就看见迟又生拧起了好看的眉,似乎有些不高兴。 这说明,她的回答是零分。 男生淡淡地盯着她,给出补充问卷:“如果你有什么问题,我现在可以解答。” 桑沐宁简直一头雾水:“啊?可是我没有问题啊……” 危险,这次她恐怕要被扣分。 看着迟又生晦暗不明的脸色,桑沐宁慌得不行,难道她非得问点什么吗? “等等!我有问题。”桑沐宁硬着头皮举手。 迟又生眉梢不着痕迹地扬起,下巴微抬,示意她可以继续说。 桑沐宁把手里袋子举高了些:“我刚才买了一斤花生瓜子你要吃吗?我一个人估计吃不了,可以分你一些,但没有多余的袋子了。” “……” “……为啥不说话,你吃吗?别不好意思。我可以回家拿个袋子给你装,到时候和围巾一起给你。” “不吃。” 桑沐宁“哦”了一声,把手放下:“那我就自己吃了。” 迟又生看着她低头将袋子打了个结,还用力勒了一下,免得里面的东西撒出来,神情带着一股莫名的专注认真。 小学生看课外书的时候八成也是这样的表情。 桑沐宁顺便采访他:“你不喜欢嗑瓜子吗?” 迟又生说:“不喜欢。” 桑沐宁问:“那你平时看电视的时候都吃什么,零食?还是坚果?” 说着,她还把手里的黄瓜味薯片晃了晃,像展示战利品似的。 迟又生说:“我平时不看电视。” 桑沐宁表示理解,问道:“那你平时无聊的时候都做些什么呢?” 她的朋友们都不怎么喜欢看电视,但祝芙喜欢看小说,熊浩南爱打游戏,孙飞健的羽毛球技术堪比专业选手。 桑沐宁是这些人里唯一一个还会坐在电视机前认真看春晚的人了。 然而,迟又生给出的答案仍旧出乎意料:“赚钱。” 他平静地说:“赚更多的钱。” 桑沐宁点点头,露出一种充满敬佩的眼神。 也是,迟又生那么多份兼职,不是在打工就是在打工的路上,这么忙碌的人怎么会有无聊的时候?可能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思及此,桑沐宁不由得恻隐之心泛滥,全然将少年刚才在胡同里那生人勿进的冷脸表情抛之脑后:“你要回去吗?我可以骑电动车载你一程。” 迟又生没拒绝:“那就麻烦了。” * 将迟又生送到小卖店门口,桑沐宁和他一起下了车。 她抻长脖子往前看,猫窝里空荡荡的,只有被压扁的毛绒垫子:“金蛋今天不在吗?” 迟又生:“被老板抱回家过年了。” 望见女孩明显有些失落的表情,迟又生淡淡地说:“等开春了还会抱回来。” 桑沐宁说:“其实挺好的,最近实在太冷了,至少金蛋不用再受冻了。” 迟又生没说话,径直往店里走,桑沐宁跟在他身后:“你好像总是待在小卖店。” 迟又生嗯了一声,说道:“因为这里温暖、熟悉、安全。” 老板平时很照顾他,经常让他休息,工资开得也比市场薪酬略高一些,所以多付出些时间看店他也心甘情愿。 桑沐宁问:“你还在上学吗?” 室外天寒地冻,乍一进室内热气腾地窜上来,迟又生兀自解开外套扣子,没对这个问题给出回应。 一冷一热陡然碰撞,桑沐宁脸颊有点生理性发烫,她抬手搓了搓:“这里还挺暖和。” 迟又生将外衣随意折叠好放在一旁,余光看见女生的身体突然顿住了,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某一处看。 迟又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她在看柜台桌子上摆着的那几个钩针兔子。 每一只兔子都是独一无二的。 当时钩针的时候桑沐宁注入了很多小巧思在里面,只希望收到这些礼物的人能够更喜欢它,能够觉得它珍贵,但似乎并没有达到期待的效果。 桑沐宁定定看了片刻,在其中找到了自己那天在垃圾桶里看见的那只。 她忽然难以形容此刻的心情。 从火锅店出来那天,桑沐宁就已经做好了这些兔子被人弃若敝履的准备。 有人嫌弃它,厌恶它,觉得它丑陋又廉价。 有人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将这些兔子拾起,放在每天一眼就能望见的地方整齐地摆成一排,仿若孩提时珍贵心爱的玩物,只舍得放在手边触手可及的地方。 安静许久,迟又生看见桑沐宁的身体一动不动,盯着那些兔子好像被施了定身法术一般。 然后,他听见女生吸了吸鼻子。 迟又生不明所以,喊了她一声。 桑沐宁背对着他抬起胳膊擦了擦眼睛,再放下,红着眼睛转过身来瞧他。 迟又生视线下移,只见她衣服袖子上铺了一串显眼的水痕,灯光一照都快成镜面的了。 桑沐宁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迟又生,你是为了我才把它们捡起来的吗?” 迟又生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目光移开,语气不咸不淡:“只是觉得丢了怪可惜。” 桑沐宁安静片刻,忽然傻里傻气地笑出来,笑得嘴角弯弯的。 “迟又生,我知道你是故意这么说的,你就是觉得直接承认有点不好意思,你这人就是善良热心,做好事不留名。” 说着,她煞有介事地竖起大拇指:“你是顶顶大好人。” 迟又生掀起眼皮,目光薄凉又冷清,不疼不痒地哼笑出声:“你会这么想,是因为你不了解我。” 桑沐宁很不喜欢他这种自我否定的行为,微微皱眉:“我还不够了解你吗?” 迟又生睨着她,淡淡抛出反问:“你才认识我多久?” “确实不够久,但也足够我看清一个人是好人还是坏人。”桑沐宁分贝提高了些,眼神明亮坚定,仿佛要从气势上辩论胜出。 迟又生沉默数秒,似是妥协,也似是懒得再和她争论:“随你。” 桑沐宁轻哼,装腔作势地挥挥拳头,仿佛再被惹急了就要用武力解决问题:“这种态度最好是认同,而不是敷衍。” 迟又生缄默不语,懒散窝在沙发里看手机,鸦羽般的睫毛随着他垂眸的动作在眼下投出一片小小的阴影。 桑沐宁在这儿待得差不多了,周身早已温暖过来:“我先回家啦,你的围巾就差一点点收尾了。” 迟又生出声:“不着急,年后给我吧。” 桑沐宁诧异地问:“怎么忽然改口,原来不是说越快越好吗?” “天冷,路滑,少出门。”迟又生看着她红扑扑的小脸,淡淡补充,“和你家人好好过年。” 这次换桑沐宁沉默。 她的眼神变得有些古怪,又有些复杂:“我之前,没和你说过吗?” 迟又生不解:“什么?” “我今年是一个人过年。” 迟又生一怔,下意识问:“你家人……” “我姥姥不久前去世了。原本定的是去小姨家过年,但小姨突然有事不在家。”桑沐宁顿了顿,用一种满不在乎的语气说,“至于我爸妈,他们在我六岁的时候出去打工,我们几年见不到一次面,所以不亲。后来他们赚了钱,在城里买了房子,又生了一个孩子,一家三口和和睦睦的可幸福了。” “你也觉得我不去打扰他们更好,对吧?”桑沐宁弯起眼睛笑,“他们有自己的生活,我也有自己的人生过啊,我一个人也能生活得很好。” 迟又生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他从朋友口中听说过她的事迹,品学兼优,名列前茅,稳居光荣榜之上,未来光明璀璨,耀眼得令人夺目。 他一直以为桑沐宁被培养得这么好,能拥有这样乐观开朗的性格,是因为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是因为有爱她的家人在背后托举,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故事。 她一路走来一定很不容易。 就像刚才,她阐述家庭情况时分明有几处微不可察的停顿,眼睛泛起晶莹,却伪装得那样无所谓。 桑沐宁倏地出声,十分警觉道:“喂,你现在沉默该不会是在同情我吧?” 她正色,用一种很严肃的语气说:“可以心疼我,但是不用同情我。你不知道吧,我学习成绩很好的,在网上开的微店生意也还不错,自己能赚钱,我很了不起的。” 迟又生笑了下:“行。” “行是啥意思?”桑沐宁没懂,刨根问底。 迟又生漆黑的眼睛盯着她,慢条斯理地说:“不同情你,心疼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第十二只水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