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不会炼蛊啊》 第1章 捡人 晨雾弥漫,缠绕在叠翠山峦的腰际。山径苔痕新染,涧水泠泠作响,千年古道便就此蛇行于苍崖之间,石阶缝隙里探出几枝新芽,在风里簌簌摇曳。 银铃脆响惊破林间寂静。 少女足尖点过青石,群青色衣袂掠过竹林之间,襟口盘蛇纹在晨光里忽明忽暗。她倏然收步回望,确认身后无人,才将手中竹笛一转,狡黠笑意漫过眼尾,纵身隐入竹林深处。 穿过这片竹林,倒也不是什么稀奇地儿,不过是临了片汪洋的湖水,不过清歌很喜欢来这儿。 无聊的时候、烦闷的时候、高兴的时候。 总之不论何时,也不论情绪如何,在湖边吹笛便是她的最大乐趣。 今日是他们族中一年一度盛大的万蛊日,字如其名,与蛊离不开多大干系,早在多月前所有人便会提前养蛊炼制,正是为了万蛊日做准备。苗疆一族,自古便以炼蛊为生,族内几乎人人都自幼便学着炼蛊,到了她这个年纪,自当是炉火纯青的阶段了。 但她不会,自幼便不会。 她恐惧蛇虫,更别提将它们炼制成蛊,她是族里唯一被用来当做反面例子的人,每逢哪家的孩童偷懒,家中的长辈是一定要来一句“再不学就变成隔壁的清歌姐姐”的,听得多了,耳朵都要起茧。 于是逃离成了她的最优法,一如今日。 清歌盘膝坐在岩石上,竹笛声起时,惊起白鹭掠过水面,翅尖撩开层层涟漪。当万蛊日的铜鼓声震响山谷,唯有此处能避开那些窥探的目光。 然而不多时,笛声便戛然而止。 清歌微眯了眯眼,疑心是光太晃眼,自己看花了眼,竟把远处漫无目的漂浮着的孤舟看作成了人。 她晃晃脑袋,正准备再一次抬起竹笛递至嘴边,却见“孤舟”慢慢悠悠飘了过来,倒离自己愈发近了,她不得不又将目光挪了过去—— “……”好像真的是人。 ——一个浮在木板上、满身伤痕血迹、不知死活的人。 清歌惊得后撤了几步,脸色都变得有些煞白,她当即便想装作什么也没瞧见地离去,慌忙把竹笛塞回腰间别着,转身就走,步伐仓促。银饰相击泠泠作响,她转身欲逃时却被无形之力桎梏——分明是晴空朗日,双腿却似陷在沼泽之中,险些直接跪拜在地。 在即将就要行跪拜大礼时清歌扶着边上的竹子停了下来,腿上的压力登时烟消云散,她心下奇怪,试探性又探出右脚向前——她连忙以一种诡异的姿态抱住了竹子,扯着右腿挪回了原位。 “苍天……难道这是在暗示我应当立地成神?”清歌一面惊恐地抱着竹子,一面难得露出敬畏之心地望向天空,“不愧是苗疆生生世世都敬仰的神明,在这么重要的一天为我指点迷津,那些年不敢炼的蛊都有了说法!神明慈悲……” “难不成是在告诫我应当回去救人?”清歌思虑半晌,围着竹子绕了半圈,又加大了抱着竹子的力度,这回换了反方向探出脚去——像是意料之中,果真没有受到任何压制。 清歌缓缓松开手,看着远方湖中仍在漂浮的人,露出一副见鬼的神情。 “……算了,见死不救非好人。”清歌咬咬牙,朝着湖边跑去,彼时那人的位置跟湖边仍有些距离,她左右张望一番,挑了根长树枝,施法使树枝前段软化弯折下来,然后便杵着树枝吃力地去够他身下的木板。 好在终于是将木板拉到了湖边,清歌丢下树枝,站起身来弯腰拉住他的手臂,费力地将他拖了上来。 清歌忙再次蹲下身探他的鼻息,这才有些震惊地打量起他,看起来倒是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年,苍白的脸上双目紧闭,嘴角血迹早已干涸,穿的是一袭留有刺绣勾勒的白裳,胸前亦绣了个繁杂的徽记,倒有些像是曾听说过的中原什么些修真宗门的校服。然而他如今身上四处是被刀剑划过般的伤痕,尤其是被湖水浸泡过后,晕染开的鲜红几乎快要染尽他的白衣——居然这都还没死。 “看来并非普通人类,不知方才是不是也是他动的手脚。”清歌嘀咕几声,可真将人救了上来,她便又犯起了难。 族内规矩繁多又严苛,不许外族人入内是一,不许擅自带人入内是一,但她也断不能就把他留在这里,万一被其他人瞧见了,他还是难逃一死。 正逢此时,远方空中突然展露出一只巨大的毒蝎模样——是万蛊日的庆祝仪式。 清歌猛地一拍自己脑袋:“今日是万蛊日,所有人都聚在扶寿楼前,无人守在家中。”她转而看向重伤昏迷的少年:“给你赶上好时机了,看来真是天无绝人之路,你命不该绝啊。” 当下最棘手的问题,反而成了她如何能将一名男性带回去,方才拖上岸来已是费了她九牛二虎之力。她思量片刻,抓起地上的落叶枯草就往少年身上堆,总算勉强掩盖住,她祈祷道:“我去找帮手救你,不可再禁锢我了,否则真死了可不能怪我了。” 倒真似显了灵一般,清歌这一走还真就没再受到任何压迫感,在即将离开竹林之际,她又暗暗道:“你可千万别被逮住……我去去就回。” 清歌唯一想到能帮她瞒天过海运送人的,非一块儿长大的知己好友桑间莫属。彼时她已经闪身躲到了扶寿楼后,微探出头就能看到楼前空旷的大地上聚满了欢声笑语的族人,这会儿不知是在夸奖哪家的好娃娃,好不热闹,想从中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于是她掏出竹哨,冲着人群吹了一声,随即立马收回脑袋背靠着楼墙。 人群霎时间噤了声,四处在寻找些什么,不时才开始交头接耳地疑惑,此时一道略显青涩的声音响起:“嗨!我当是什么,刚瞧见喜鹊飞过去!估摸着也来祝贺咱们出了个奇才,来讨彩头呢!” 这时人群才又恢复了方才的热闹。 “清歌!清歌——” 清歌闻声再一次悄悄探出半个脑袋,冲着刚还在人群里头解围的人招了招手。 额间还沾着庆典朱砂的桑间瞧见她的身影,气喘吁吁地奔了过来,看上去倒是很高兴:“你又躲哪儿去了?万蛊日你都不来。” 清歌道:“这种场合与我何干?我可不听他们取笑我。我是特地回来寻你,有事儿找你帮忙,跟我走。” 待二人来到湖边,却见原先清歌安置少年的地方只剩下枯草,清歌往四周瞧了瞧也没见少年的身影,不禁蹙起眉头:“遭了,不会是被人发现了吧?不应该啊……” “你做什么?你窝藏了什么好东西?”桑间顺着她方才探查的枯草堆蹲下身来,翻了一会儿,随即大叫,“诶,怎么有血?!” 清歌连忙捂住他的嘴,左右看了一圈没人才低声道:“小声些!你先在这儿待着等我一会儿。” 清歌望见前面竹子上有若隐若现的红,猜测是少年醒了,但负伤走不稳路,方才只能扶着竹子行走,而并非被人带走,这才放下心来,一面擦去经过了的竹子上的血迹,一面朝前边有血迹的方位走。 “……没了?”血迹到这里便打了止,清歌再一次朝四周观察了一圈,正疑心是难道是少年到这儿勉强恢复了点状态自己跑了,就见一道寒光忽然从眼前闪过,耳边吹起呼啸的风,带着自己别在耳后的碎发垂落至嘴边,以及半片竹林被惊动的沙沙声。 再抬眼,便径直对上一双略带寒意的眸子,漆黑如墨,像望不见底的深海。 他的剑抵在清歌白皙的脖颈上,清歌哪见过这样威胁自己性命的大场面,她咽了咽口水,不敢乱动半分,紧张又惶恐:“等等等等等!这位侠士,有事儿好说,有事儿好说!睁眼就提剑砍人脖子,多生分哪——” 少年又加了几分力道,声音冷淡:“你是何人?这儿是何处?你可是他们派来的人?” “你、你先别冲动!我叫清歌,这儿是苗疆族域,你重伤昏迷在湖中,是我将你带上了岸,救了你!你可不能恩将仇报。至于你所说的他们——是何人?” 少年闻言神色才缓和了些,只是原先便苍白的脸色此时更显虚弱,他将剑放下,有气无力地吐了一句:“……不必知晓。” “清歌!清歌!”桑间的声音正好在竹林中响起。 清歌正想跟少年解释她要跟桑间一块带他回去疗伤,然而半个字都还未说出口,眼前人便双眼一闭倒了下去,连剑都没来得及回鞘。 桑间此时亦已赶到,瞧见这幅情景瞪大了双眼,指着清歌支支吾吾半天:“你你你……我……他?!清歌,好啊你,胆儿肥了?都敢私藏男人了?!” “瞎说什么呢!快把他先扶回去,否则他就要没命了!”清歌蹲下身,咬着牙扶起少年半边身体,桑间见她这般坚定也不再多说,上前搭起了少年另一半身体,二人合力将他带回了清歌家里头。 入屋后,桑间接过重任,一人把少年抬上了床,站在边上打量昏迷不醒的少年:“你打算救他?他伤势这么重,仅凭这半日是救不活的。再说了,你忘记族规了吗?要是被逮到了,我俩可就彻底完蛋了。” 清歌在不远处柜子里翻找药材:“我知道,晚些我会把他带到后山去,你还记得我们幼时最爱躲藏的那个石洞吗?总之我做不到见死不救,桑间,你也是对吧?” “好话都让你说完了。得,我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桑间翻了个白眼,“真得庆幸虽然你炼蛊不行,医术倒有一手。话又说回来,你就这么救了个来历不明的人,万一这人真的心怀不善怎么办?听说那妖族的最是可怕了!见着人类就会捉回去剥皮抽筋——要是等他被治好了就会杀掉我们……” 清歌耸耸肩:“停停停——那就只能自认倒霉咯。但我瞧他这一身行头倒也不像妖,你知道他们话本里头说的中原修真人吗?穿着这身衣服还拿着剑的,我看倒是有点儿像。而且再不济……”她眼珠子一转,“我们可以威胁他。” 感谢看到这里[摸头] 水平很一般,但写得再差也会努力写完的! 能点进来就算缘分~无论如何天天开心![墨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捡人 第2章 见水 清歌磨好草药后敷在了少年的伤处,又喂了些药草下去,但显然一时半会儿确起不到什么作用。眼看着天色已暗,站在门口放哨的桑间也显得有些急躁不安:“我有预感那边马上就要结束了,他们应当是要回来了,先赶紧把他带到后山去吧。” 清歌放下药碗,非常郑重地点了点头。 于是二人又一次扛着少年溜出门,目的地直达后山。 但没等他们走出多远,便听得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叫住:“桑间?还有清歌?你俩大晚上搀着谁呢?” 清歌头皮一炸——桑间他娘。 桑间也头皮一麻,僵硬地偏过头看清歌,无声对口型:“这下怎么整?” 清歌忙打哈哈:“月姨呀,是......是我阿爹他又喝多了,这才叫了桑间过来一块儿帮忙运一下。” 她决定冒险赌一下,赌大晚上的月姨看不清,也在赌月姨没碰着她爹。 “......” 良久的沉默。 俩人动都不敢动一下,桑间正准备开口打圆场。 “啊,难怪今晚都没瞧见你爹呢,原是又偷摸喝酒去了!只是你爹怎么跟平日里头穿得有些不同哪?怪眼生的。” 二人同时松了口气。 听着身后的声音愈来愈近,桑间冲清歌一眨眼,旋即松开了手,清歌震惊得差点被少年砸死,好在及时调整姿势,拉着少年连拖带拽地朝前走了。 “哎!咋这样扶你爹啊!”本想跟上前的月姨身前被桑间拦了住:“哎呀娘!都快到他们家门口了可不就随意一点,再说清歌一个女孩子扶不太起不也正常!叔他衣服又咋了,你是不是最近太累了,眼睛都给熬出病来了。” “你说谁眼睛有病呢?反了你了桑间!” “行行行,我有病行了吧。刚帮清歌扶着叔去了,快回去跟我讲讲有没有好玩儿的我给错过了。” 桑间边说边推着月姨往回走,月姨被他这弄得也是什么都抛到脑后去了:“那可多了!你就说那蛊阵你看没看到吧......” 另一头,清歌也总算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少年给拖进了山洞里头。 她把少年放置在山洞深处平坦的地方,又从外头拾了些木头进来,一把堆在边上,打了个响指,便有微弱的火光自中心处燃起,逐渐开始蔓延,愈烧愈大。 她如释重负地拍了拍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又有些好奇地凑近少年,伸手去够他的剑,但还没等碰到就被一阵突然绽开的微弱蓝光给震了开来,要不是正坐在地上,准得摔个狠的。 “......还挺认主,你知不知道你的主人差点儿用你恩将仇报,杀了一个正值芳华的少女?”清歌愤愤地盘起腿,撑住下颚。 百般聊赖间,她掏出了竹笛,轻轻吹了起来。悠扬的乐声回荡在山洞间,倒显空灵。 清歌没瞧见的是,在吹奏之下,那柄剑的蓝光倒是闪了又闪。 不多时,她便收起了竹笛站起身来,从随身携带的小囊袋里竟掏出了一张被油纸包好的大饼放在了少年脑袋边上:“也不知你会不会醒,但我得走了。你若醒了便先吃了垫垫肚子吧,没醒我明早过来当早饭吃。” 又怕火光被人看见,清歌将火给灭了,这才哼着歌下了山。 等她到家时,阿爹阿娘都早已到家好一会儿了。 “回来了?又这么晚,去哪儿野了?”阿娘一面说一面忙碌着从炕上将热好的饼盛了出来放在桌上。 清歌不语,只吐了吐舌。 阿爹还是那一脸忧愁模样儿,搭条腿在椅子上:“倒奇了怪了,方才遇着桑间他娘,开口就说我又喝酒呢。” 清歌刚揣起饼啃了口,差点堵在喉咙口下不去,硬吞下去后赶忙道:“天色太晚了,月姨可能把哪个酒鬼给看岔人了。” 阿娘这时也回过头来附和道:“就是,你看你酒鬼的形象根深蒂固了吧,往后任谁见着了都得猜八分概率是你。” 阿爹竟也无力辩驳,清歌这才松了口气。 “今儿万蛊日你又没去吧?”阿娘将剩下的饼一块儿端完了过来,这才落了座,边就着茶吃饼边说,“今儿胜的是你凉姨家的孩子,见水。平日里头交流不多,也只记得是个话不多的腼腆娃娃,倒不想年纪轻轻,本事却这样的好。照例讲,明儿咱都得起个早床去人家里头庆贺一下,你可别又跑了。” 清歌“哦”了一声,脑海里飞速探寻了下,对此人印象可以说是查无此人。 阿爹又忧愁地皱巴起眉头,“同样的年纪,有人自己练出了蛊阵,有人啊,却连虫都怕见得。” “你可少说两句吧啊,不会炼蛊咱还有别的本事呢。”阿娘猛地把饼堵进了阿爹嘴中。 清歌一手抓着饼,一边凑过去用右手挽住阿娘的手臂,冲阿爹吐了吐舌:“就是就是,谁规定的人必须要会炼蛊了?我奏曲儿给它们听也成。阿娘,那个什么水,他今日炼出了什么?可有去年桑间的好?” “桑间天赋也好,去年那和歌蛊已叫人惊喜。只是见水有些不同,他此番竟炼出了蛊阵,所谓得阵则可唤万物,虽然阵规模不大,但他横竖才不过少年,居然能炼出蛊阵的雏形,已是千载难逢的天才。苗疆云云,会蛊阵的也不过族长长老一众人。” 清歌反倒奇了起来,手上的饼也不吃了,缠着阿娘一顿问:“可怎的前些年从未听过他,这等天才,不得次次拿个第一才是?” 阿娘无奈地一点她的额头:“有些天才总是开窍要晚些的,或得了什么神明的指示,那条筋便突然通了,有何稀奇的?明儿早起,赶紧吃完了睡。” 清歌只得叼着饼蹦回了卧房,关门前正与阿娘对上视线,难免心虚一笑,然后火速关上了门。 还没来得及坐下,便听得一颗小石子儿不偏不倚砸中了她的窗。 清歌习以为常地走过去,把窗微微推开,将窗棂卡进凹槽中支了起来,于是露出了月光下桑间含笑的面庞。“又怎么了?月姨又把你赶出来了?” 桑间皱着眉“啧”了一声:“你能不能说点儿好听的?我这可是偷偷溜出来找你的!那个……安置好了?” 清歌轻点点头,侧身懒懒倚在墙上,桑间正能瞧见她的侧脸,他也靠过来趴在窗沿上抬眼看她:“这回得主是见水,明儿你也得跟着一起去贺喜吧?那万一他要是醒了怎么办?要是跑出去被人发现就完蛋了。” “这有什么难的?我跑掉不就好了。” 桑间像早有预料一般扯了扯嘴角:“又跑?你真不怕繁姨跟沈叔骂啊。但明天估计不太一样,那个见水,不是炼出了蛊阵么?长老族长他们都很重视,非让我们这些年纪相仿的去拜会学习一下,得一个个儿点人,你要真跑了不见人,繁姨跟沈叔得掉面子,到时候还得给你安个目无旁人的罪名,你可就有得受咯。” “……”清歌沉默半晌,最终还是应了下来,“我知道了,我会去的。兴许他没那么快醒,再者,总不该有那般蠢笨才是。” 桑间摇着头叹气:“不管醒没醒,你日夜都得去照料他,且不说会不会被起疑,单这般麻烦就够你烦了,要我说,当时你发现他的时候就不该生恻隐之心……” “如今既已救回,又何必假设那些情况?我自然会先好好负着责的。”清歌被他念得一皱眉头,转回身来把窗给拉了下来驱他走,“行了行了,你可赶紧回去吧,待会儿月姨要发现你又不见了肯定少不得一顿打,我可不药你。” “诶?诶——清歌!你好狠心啊!” 清歌也不理他的敲打哀嚎,兀自枕着一只胳膊躺上了床,不久外头的人就也远去没动静了,外头阿爹阿娘也熄了灯回了内屋。 辗转反侧也睡不着,她从拿起放在了枕边的竹笛,晃了晃尾部悬着的流苏穗,忽而将枕在脑袋下的手抽了回来,伸出食指在半空中对着它虚无地画了个小圈,不多时,便见得几点蓝光悠悠然从竹笛中跃出,轻巧地飞出了窗子。 这般完了,她才狡黠一笑,收回了竹笛,侧了个身安稳地闭上了眼。 - “恭喜凉姨,贺喜凉姨,家中得了个大天才,日后必能靠着见水将我苗疆发扬光大!” 凉姨看起来被夸得很高兴,眼角的笑意不停,慈爱地摸了摸清歌的脑袋,又看向阿娘:“倒有好些日子没见着清歌丫头了,倒还是这般嘴甜,让人好生的欢喜。出落得也是越发水灵了,不知可有打算婚配的对象了?” 阿娘客气地笑了笑,纠结半晌也没开得了口,清歌正准备噼里啪啦盖过去,此时姗姗来迟的月姨一家也来到了身后道喜,桑间的脑袋登时凑了过来:“凉姨这话说的!正是大好的年纪,怎就定要谈婚论嫁了?我看清歌一个人活得自在,添个人倒是麻烦了不是。” 凉姨笑容僵在脸上,月姨赶忙冲上前来给了桑间一下,笑着冲凉姨赔了个不是:“阿凉你可别介意!我家这小子就这直来直往的脾性,半点礼仪不懂的。不过也确是如此,清歌在我们看来还是小娃娃呢,还能再养个好几年。” 阿娘也趁机附和着点头道是。 凉姨这才又笑着:“说的是,倒是我唐突了。往里请。” 趁着大人们互相遇见开始寒暄打招呼,桑间闪至一旁跟清歌站在一块儿小声道:“没想到啊,这种场合你居然真的乐意来了。” 清歌无奈地耸耸肩,指了指自己腰间别着的竹笛:“不是你昨晚怂恿的我吗?我施了点儿小术法,若有动静,它可会提醒我的。” 第3章 贺喜 “喂,什么叫怂恿?我可是就事论事为了你好。”桑间了然,左右望了望,压低声附耳,“这凉姨一家来往得少,怎的一开口便是问你婚配有无,怕不是想把你许给见水?真是无语得紧。” 清歌稀奇地转过头盯着他,“你无语什么?又不是想将你许给见水。不过好在你来得及时,不然今日她这庆宴就没心思开了。” “你......”桑间与她对上视线,最终败下阵来,挪开目光摇头叹息,“清歌啊清歌,你真是榆木脑袋,石头脑袋!” 清歌被骂得一头雾水。 那头又有人瞧过来:“这不是桑间与清歌么?关系还是这般的好啊。” 清歌赶紧挽住桑间进行补救,笑得灿烂:“是呀是呀,我们可是一辈子的好友!是吧桑间?” 桑间怔愣片刻,脸色看起来更黑地抽回了手。 ......怎么这都还不满意? 清歌啧啧暗叹男人心海底针,却突然感应到腰间竹笛一动,她低头一瞧,竹笛周身正闪着淡淡光晕,她神色忽而严肃起来,朝着还在生闷气的桑间望去,桑间看着她,登时会了意:“好生生的怎会肚子痛?你快些去吧,可别错过了待会儿开宴啊。” 清歌应声,转身加急了脚步离开,趁无人注意,闪身从另一条小路跑了。 行至中途,却又想起了什么,拐了个弯儿。 “咦,清歌丫头你怎的没去给见水贺喜?” “去了的去了的,这不是桑间弄脏了衣裳,待会儿开宴脏着不好,于是让我替他来买套新的。”清歌思虑了一会儿,“呃......芙姨这儿可有与他身形差不多合适的衣裳?” 芙姨闻言了然,背过身去在几打堆叠起来的衣裳里翻找,不多时便寻出一套深靛蓝男式服饰,大致展开比对了一下:“好些时日没见过桑间了,不过这套应当是差不多的?” 清歌忙亮起双眼,接过衣服,从兜里掏出几枚牙币:“能穿就好,多谢芙姨!” 芙姨瞧着她跑去的背影,喊道:“欸,欸!见水他家不是在东头吗?跑错方向了!这孩子。” 等清歌抱着衣服跑到山洞里头时,却有些出乎意料,少年好生生躺在石板上,双目紧闭,就连边上她昨日放置的饼也不曾动过。 清歌心下一奇,将衣服放到了一边,坐在石板边上的空地上掏出竹笛,点了点它嘀咕:“嗯?怎的如今还学会传信号骗我了?可知我是冒着多大风险来的?罢了,定是你也知我在那儿无趣,特地寻了个由头带我出来。” “也不知桑间那儿如何了,出来也拖不了多久,可惜还是须尽早回去才是。”不等多久,清歌便忧愁地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拍了拍裙摆上的灰,临走之际望着面色仍旧苍白的少年,“吃的、穿的、草药,可都齐全放着给你备好了,要是再醒不过来,也不知去寻谁赔我的开销。” 她转身便欲走,衣袖却突然被抓了住。 清歌回头,视线正撞入了少年的眸中。 “你……是早醒了,还是方才才醒?” 少年目光幽深地凝视她片刻,然后松开了手,嗓音带着久未开口的沙哑:“……早醒了,见证了你跟一根笛子对话的奇妙情景。见过跟草木禽兽聊天的,倒还是头回见这般稀罕的。” 清歌噎了噎,随即气势汹汹地坐了回来,银饰叮铃轻响在寂静的竹屋内格外清晰:“那又如何?只要我想,跟什么说话都可以。再说了,它可不是普通的笛子,它可是有生命的!” 少年并未接话,反而话锋一转:“为何救我?就不怕我是妖族的人么?” 他缓缓支起上半身,动作间似是牵动了伤口,单薄衣料下肌肉骤然绷紧,他皱了皱眉,喉结微微滚动,闷哼声几不可闻。但不过片刻,他便强行压下了疼痛。 清歌毫不犹豫地点头:“心善使然,我可不论什么种族。不过嘛——”她笑眯眯地眨眨眼,“你若是想报答我,也不是不行。” 少年冷笑一声,语气透着几分讥诮:“金银财宝,我如今可没半分。即便我活着,你也寻不到能报销的地方。再者,敢向我索报酬,你就不怕没那条命拿?” 清歌一怔,忽然想起救他时桑间的提醒,眼底浮现一丝狡黠,嘴角缓缓勾起,语气蓦然变得森然:“你猜,我为何敢救你?你可知苗疆最有名的是什么?”她微微俯身,嗓音刻意压低了些,透着冰凉的意味,“为了防止‘农夫与蛇’的故事在我身上重演,早在把你捞上来时,我便在你身上埋了蛊。我要是死了——你也别想独活。” 腕骨霎时被他灼热的手掌扣住,少年眼底翻涌着寒潭般的暗色:“解了,我保不伤你。” “我怎信得过你?放心吧,送佛送到西,等你痊愈离开这儿的时候,我自会替你解了它。”清歌吃痛地抽回手腕,揉了揉腕间红痕,随后又扬起发红的手腕在少年面前晃了晃,“喂,我好心救你,你就是这般报答我?” 少年放狠言在先,而今也无话可说,侧过身去正避开清歌视野,将一侧衣袍拉开查看着自己身上的伤势。 清歌屈起双膝,双手托举着下巴,好奇地打量着他的侧脸:“你叫什么名字?是哪儿的人?为何会伤得这般重?救你的时候我都差点儿以为你死了。” “仉怵。”少年合上衣略抬起眼帘,正瞧见水中倒映出清歌托腮打量他的模样,他的指尖轻轻抚过腰间的玉佩,垂了垂冷然的眼眸,“你可听说过苗疆之外的世界?外界妖族横行祸害百姓,修真界中各路宗门云集,以保护人间为使命,又以阙影、蜃阁、无相轨、千嶂寂四个大宗门为首,呈水深火热之势,但也不乏有如苗疆一类避世的族群,如操控古尸的巴蜀。我是阙影弟子,在执行宗门任务时被同门叛徒出卖,我一人自是敌不过他们,最后坠入寒江之中,待苏醒时便已被你所救。” “外界竟这般凶险,难怪族长不许我们出结界之外,也不允外人进来。”清歌听得入神,随即却又投去打量的目光,“可你为何能进得来?也是奇怪得很,你怎的正好就飘到了我们境内?” 仉怵神色微顿,竟露出一丝罕见的困惑:“……我也不知。但兴许是我师尊留于我身上的溯光符起了效用。” 清歌一怔,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当初欲离开时却被束缚住的诡异感。若真是四大宗门的什么尊者给他的保命符咒,那倒也不足为奇了。 “你们这些宗门的法器,倒真是玄乎。”啧啧感叹完后,她猛然想起了远方还在等待自己的麻烦事儿,一拍脑袋站起身来,“完了完了,这下是真来不及了,东西都齐全了,你可别饿死或者重伤而亡了。” 仉怵扯了扯嘴角:“借你吉言。” 少女牵动着身上的银铃清脆作响,她快步跑向洞口,又蓦然回头望向他,晨光在她银冠上流转:“喂,不出所料的话,不过多久我就能回来看你了,你若是身上有什么地方自己上不到药……” 仉怵面色微沉,冷声打断了她:“不必。” 清歌笑嘻嘻地冲他吐了吐舌,声音回荡在山洞里头:“你们外界的人都这般害羞么?” 不等仉怵脸色更黑,清歌便嬉笑着跑远了。 仉怵眼睫微垂,目光落在身旁放着的干净衣裳与吃食草药上,但却没急着动任何一样,反而先把手伸向了自己的剑。 触及剑的同时,蓝光骤绽,他忽而恍惚了一阵,脑袋突如刺痛般一闪,又转瞬即逝。 - “那就是见水?” “是啊。”桑间点点头,又压下声来嘀咕,“生得也挺端正清秀的,不知怎的还需要做娘的来替他物色人家?” 清歌好奇地盯着人看道:“看起来倒是腼腆得很,不大与人交涉的模样。” 桑间“啧”了一声,轻轻扯了扯她靠近自己这面的辫子:“有那么好看吗你就看,你都要凑到人脸上去了,待会儿给人看到了又该七嘴八舌撮合你俩了。” 清歌脑袋微微一侧,辫子便从桑间手里头滑走了,她磨着牙威胁:“桑间!说了多少次了,不准扯我头发!不然日后月姨打你我再不救你。” “别别别,我的好清歌——” “清歌。” 两道声音重合在一块儿,二人瞬间弹射起身,朝着后一道发声地瞧去,喊了声:“族长。” 族长笑眯眯招了招手:“万蛊日也不见你人,不过我猜你也不乐意去的,倒是难得见你一面。只是见水的蛊阵可有意思了,你没去当真是错过了,桑间说是也不是?” 桑间呆愣半晌,继而“哈哈”着颔首:“是,是!见了见水的蛊阵,简直让我自愧不如了。” 清歌凑到族长身边替他捏了捏肩:“哎呀族长,我也觉得可惜得很,巴不得跳回去重新看一次——” “诶,”族长突然一回头,拍了拍她的手,乐呵呵的,“不必跳回去了。桑间教不动你,便让见水来教,你可好生跟着见水学,我不指望你能跟着炼出蛊阵,先给我从第一步把蛊炼出来,明年我可要见到你参加万蛊日。” 清歌笑容登时僵在了脸上,去年桑间是万蛊日得主,族长也没少掉这一环节,只是以二人的关系来说,桑间自是睁只眼闭只眼,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桑间还想帮忙说些什么,那一头沉默着的另一方焦点却静静开口:“族长所托,见水定会尽心尽力。” 族长听了更高兴了,又是一拍清歌的手:“好,好,见水做事我放心得很。” 清歌微微蹙起眉头,抬眼对上了对面见水的视线。 几近苍白的面上毫无神色,眼眸似一滩死水,半分波澜没有,让人看了总觉得有些不适。 第4章 教学 “你当真要跟着那见水学炼蛊?” 贺喜宴结束后,返家途中桑间似蝶蛾般围在清歌边上焦急地打转,“早知道去年就好好教你了。要不若……再去跟族长说说,我这回一定好好教你。” “你可得了,族长定然不信。”清歌也愁,“罢了罢了,我应付应付便是。那见水与我们一般年纪,若见实在管不动我,也不得再逼迫的。” “也是也是……不行!谁知他打的什么主意?他娘才问过你婚配有无,这就立马给你搭上了线,指不定是去族长面前说了些什么——” “宽心宽心,不过是受命教导一番罢了,我亲自去会会他。你难道不好奇怎的凭空出了个天才么?”说到后边,清歌忽然低下声来,附耳道。 闻言,桑间的眉头才倏尔舒展开来:“的确怪异,你想借此打探他?那我跟你一块儿。” “你跟我一块儿我还怎么打探?”说话间,已到了桑间家门前,清歌推着他入了屋,挥了挥手,“行了,到时候就等我的好消息吧。真要你帮忙的时候我不会客气的。” 无视掉身后桑间的呐喊,清歌见天色尚早,哼着歌打了个转,又爬上了后山。 这回不等她深入山洞,便觉狂风吹过,满身银铃骤响,她停在原地不敢动弹半步,脖颈处悬着把措不及防出现的长剑。 她抬眼,对面人披散的墨发垂落,坠着悬了小铃的银链。颈间叠戴银圈,锁骨上方压着道盘蛇银扣,苗银腰链悬在腰际。一身深靛蓝垂坠及踝,同中原人的眉骨竟恰到好处地结合,清冷的面容上更多了分雌雄莫辨的美。 “……”清歌故作镇定轻笑起来,“失忆了?在通过原景复现头一日我救回你的情形刺激记忆恢复么?” 仉怵神色不变,微转手腕,长剑只是轻轻挑起了她肩头处的落叶,而后入鞘。 清歌暗自松了口气,并不避讳地盯着仉怵看:“倒比我想象中的合适嘛,若是生在我们苗疆,定该被姑娘们的情蛊埋成巢穴了。看来恢复得不错,都能出来走动练剑了。” 仉怵觉得稀奇,分明害怕又故作轻松,在平日刀光剑影惯了的宗门待久了的他而言的确是难得一见。“若是生在我们门派,定得罚你日夜扫地,八十年过去也进不了内门一步。” 清歌有些愤懑地叉腰瞪他:“喂,我们苗疆只把蛊对向敌人,谁像你们老把剑对向救命恩人啊。” 仉怵啼笑皆非:“那叫练习。” “算你今儿赶上好日子了,虽然我去那贺喜宴着实觉得烦得很,但好在有个好处是有好吃的。”清歌懒得再回他的话,从兜里小心翼翼掏出一小袋糯米饭,“这可是我偷偷装……” 仉怵的视线却落在了别处,轻歪了歪头:“你后边有条蛇。” “什么?!”清歌骇得脸色瞬间一白,下意识整个人都弹到了仉怵身后躲着,死死抓住他的腰封,微探出个脑袋瞧见方才她站的地方不远处果真有树枝颤动,一条细长的青蛇缠绕在树枝上“嘶嘶”吐杏,于是压低声拉着他小步往后挪,“快、快走!不要惊动它。” “……你再用点力就要掉了。” 清歌一愣,旋即反应过来,立刻松开手轻咳一声:“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仉怵回身看她,挑了挑眉:“身为苗疆之人,你怎的比我还要害怕?从小就接触制蛊,虫蛇不理应是最好的玩伴?” 清歌语塞:“我……那又如何?谁规定了苗疆人就一定不惧虫蛇?” “倒是没这个规定。只是如要制蛊,就一定不会这般恐惧才是。”仉怵忽然倾身靠近她,二人距离倏然拉近,他声音低了下来,“那我是不是可以合理推断——你压根不会制蛊?那么……你在我身上种的是什么蛊呢?” 清歌知自己的谎如今已是不攻自破了,果断摊牌,凛然地望着仉怵:“是,我不会炼蛊,我说在你身上埋了蛊也是假的。” 仉怵目光含了冷意:“欺我?既是假的,若我现下杀了你呢?” “你……你要杀便杀!反正我也不想去学炼蛊,那比让我死了还难!”清歌干脆一闭眼,手却悄悄摸向身后,触及腰间芦笙。 不及她取下,只觉身前阴影一晃,听得银铃轻响,大片光影投下,她小心翼翼睁开一只眼,眼前已没了仉怵的身影,她才又睁开了另一只,朝着另一头看去。 仉怵抱臂倚在山洞石壁上,神情玩味地看着她:“我对不会制蛊的苗疆人可没兴趣。饿了。” 清歌特意避开危险区域,一点一点挪到了山洞里头,把糯米饭扔到了仉怵怀里,自个儿坐到了石头上边吹起竹笛。 仉怵不紧不慢地盘腿坐在了她身后的空地上,从地上随手捡了两根树枝,并指施诀,便削作了一双筷子。他一面慢条斯理吃一面瞧着清歌的背影:“你要去学炼蛊了?” 清歌没回,仉怵倒也不急,等一曲终了,清歌才道:“是。每年的万蛊日都会有得主,今日便是去他家的贺喜宴了,族长让他日后教我。” “于你而言,并无坏处。”仉怵如实道,“炼蛊之术,是苗疆之根本。你日后若有一日要走出这儿,它就是你的筹码。” “我不会离开的。”清歌下意识道,“外界那般危险,我才不要走出去,这儿有我的亲人好友,我何苦出去找罪受?况且,族长他们也不会允许族人擅自出境的。” 仉怵一顿,垂下眼帘:“若能一辈子活于庇护之下,自是人之所向,可世事总归难料。” 清歌转过身来,看着他略显落寞的模样不禁有些好奇:“难道你去到那个什么宗门,也是意料之外的被迫么?” 仉怵没有再回答,只是沉默着吃饭,清歌知他不愿说,也便知趣的没有追问下去,又兀自吹起笙来。 “喂,我要走了。明日开始我便要去学习了,可能得晚些才能来给你送饭,可别饿死了。”等再次吹完最后一首曲子,清歌跃下,拍了拍沾了些尘土的裙子,回头道。 仉怵冷然:“我不是小孩儿。” 清歌耸了耸肩,“日日得靠我的供给,怎的不算?” 生怕他又大怒,清歌说完就飞快逃走了。 仉怵望着她挥手雀跃的背影,难得觉得心情有些愉悦,到底是未经世事,唯一的烦恼竟是要被逼着去学炼蛊。 倒是纯真烂漫得…… 难得一见。 - 次日一大早。 清歌刚一推开门,便见得一个人影蹲在地上,她吓得连连后退,眼瞧着就要放声大叫起来,那蹲着的人连忙跳起身捂住了她的嘴:“嘘!嘘!大清早的你要吵醒所有街坊邻居吗?” 清歌这才看清了眼前人,翻了个白眼打掉他的手:“桑——间!大早上你不睡觉跑来我们家门口蹲着做什么?” “你不是要去见水家么?我思来想去一整夜,还是不放心你,我必须跟着一块儿。”桑间拎起脚边的小包袱,转身领在前头,“走!口粮我都备好了,等你饿了只管找我……” 桑间半天没听到后方有动静,发现清歌还站在原地歪头看他,于是又回过头来:“你反悔了?不想去了?这才是明智的……” 清歌抬起食指打断了他:“你想去?可以。但不能进他们家,在附近等我,不能被他们发现。” “诶,你放心,我保准躲得好好的,他们谁都发现不了。”桑间见她松了口,忙一口答应下来,喜笑颜开地又转过身走在了前边带路。 见水家不远处有条溪流,桑间冲清歌比了个手势,自顾往溪水边上的草丛去了。 清歌敲了敲门,里边传来一声“请进”,她这才推开了门。入门却没看见凉姨他们,反而只有见水一人站在院子中,杵在水桶边上背对着她。 静默了一会儿,清歌刚想先开口,见水却先她一步:“你来了。” 清歌觉得有些尴尬,于是缓解气氛地笑了笑,往他那边走:“是,这阵子就得拜托你了。只有你一人在家么?凉姨出去了?” 见水突然转过身来静静盯着她:“你可知若要炼制活蛊,第一步需要做什么?” 清歌怔了怔,一眼瞧见了他正在渗血的指尖:“炼活蛊是苗疆禁术,我不知。你……你的手指流血了。” 见水神情依旧平平,低下头看了眼自己的伤口,不甚在意地抬起手指舔舐掉了血珠:“平日所炼之蛊,不过助于生产生活,未免无趣。活蛊威力极大,更有甚者足以血洗整个族群,难道你不感兴趣么?” 清歌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这般危险的东西,还是……不必接触了吧。你……你会炼制活蛊?” 见水步步紧逼,一字一顿:“炼制活蛊的第一步——是弑亲证道。” 银铃乍响。 混着热意的风掠过,清歌只觉得浑身发凉,喉咙有些干涩:“见……见水,你在开玩笑么?” 见水一扯嘴角,正当清歌已经退无可退时,他在离她一臂距离的地方停了下来:“我?我当然是在开玩笑。正如你说的,炼制活蛊可是禁术,我怎么敢违背族规?” 他转身朝屋内走去:“我阿娘去集市了,听闻你今日要来,她高兴的不得了,要弄些好吃的留你用饭。” 清歌猛然长舒了口气,跟在他身后入了屋:“多谢凉姨好意了。那今日我们学些什么?炼蛊的第一步是什么?” 见水在几个罐子中来回看了一圈,最后选了其中一个端起来伸到了清歌面前:“第一步,识虫,褪惧。打开盖子,把手放进去感受它们。” 清歌面色又是一白:“……一定要放吗?就直接看也行吧……” 见水没说话,目光仍然盯着她。 第5章 雕像 她只得咬了咬牙,别过脸去一手掀开盖子,另一手颤抖着伸了进去。感受到内部蠕动的各种生物触碰缠绕着自己,她几近要崩溃得晕厥过去,下一刻她突觉有什么东西蛰了她一口,痛感激得她立刻缩回了手:“唔!” 见水望着她的伤口处,忽然一笑:“它们很喜欢你呢。”他重新盖上盖子,不紧不慢从柜子上拿下绷带,走至清歌身前,拉起她的手替她包扎好。 “这一步也太难了,要不……要不今日就先到这儿吧?我都受了工伤了……”清歌心疼地摸了摸自己被包起来的手指。 “好啊。” 清歌一愣,没想到他会这么好说话。 见水没看她,只是抚摸着方才的罐子:“难不成你很想留在这儿吃饭?” 清歌连忙摆手摇头:“没有没有,替我谢过凉姨好意,那我就先走了!” 话落,她便逃也似的离开了。 直至她合上大门,桑间探出脑袋瞧见她,从密密的丛间钻了出来凑到她身旁:“清歌!怎么这么快?都教了些什么啊?” 清歌长舒了口气,边加快脚步走边小声道:“他说得先让我摆脱恐惧,让我把手放进虫罐里,然后我被咬了一口,他就同意放我走了。你也觉得很奇怪是不是?更可怕的是在我刚进去的时候他提到了炼制活蛊。” 桑间听了简直要跳起来,忙拉过她的手满脸心痛:“我就知道他不安好心!还痛不痛?” 清歌无语地抽回手:“重点是后面!” “我听到了我听到了炼制活蛊!”桑间突然反应过来,猛然瞪大眼睛,“他难道在炼制活蛊?!毕竟都能炼出蛊阵了,他不满足于此?可活蛊……” “嘘!”清歌捂住他的嘴,“还没有定论的事儿别乱开口!待我这阵子好生探一探。” 送走桑间后,清歌也潜回了家里头,顺了几张饼揣到油纸里头,蹑手蹑脚往外头走。 “清歌。” 清歌步子顿在原地,认命回头,正与从屋里头走出来的阿娘对上视线。 阿娘抱臂看她:“你不是去见水那儿学习了么?怎的这般早就回来了?这会儿又是要去哪儿呢?” 清歌“嘿嘿”一笑,绕到阿娘身后给她左右捶了捶肩:“哎呀,我去了的,这不是去了以后见水说凉姨有事儿没法吃中饭么,但要学到下午呀,总不能都饿着肚子吧,我就说那我回来拿点阿娘烙的最最美味的饼去!” 阿娘不疑有他,把她从身后拉过来,推着她出门:“好好好,那赶紧些去,下午早些回来啊,给你留饭。可得给我好好的学啊。” 正合清歌意,她笑着带上门:“阿娘放心!” 阿爹这时也从屋内走了出来,站在阿娘身侧注视着被关上的门:“曾几何时见这丫头在学炼蛊上这般积极过?还主动提出回来带饼去,莫不是对见水有些意思?” 阿娘更是乐开了花,欣慰点头:“果然人还是得相处了才知道啊,总算是开了些窍。可惜我一直把桑间看成未来好女婿呢……” - 另一面,清歌自然不知自己的好阿爹阿娘对自己产生了什么误解。 她心情甚好地爬上后山,没在山洞里寻到仉怵,周围也不见踪迹,她心下奇怪,往后山更深处边走边喊:“仉怵?仉怵——” 最后她在后山尽头处望见了他的身影,仉怵闻声转过身来,声音平淡:“你来了。” “对呀,你怎么突然跑这儿来了?害得我一番好——” “你受伤了?” “嗯?”话骤然被这么一句话打断,清歌一时没反应过来,顺着他的目光而看,才明白了他指的是自己被包得严严实实的手指,“这个啊,小伤,小伤,不小心被蛰了一口而已。” 想起她去学炼蛊的事儿,仉怵便也没有再多问,只是兀自转回身,抬头望着眼前巨大的雕像:“这是何人的像?” 清歌双手合十对着雕像鞠了一躬,这才回道:“是圣女,也是我们最信奉的神明。没有圣女,就没有苗疆。” “你们的结界,此处是阵眼?” 清歌不明所以,却带了几分警惕后撤:“这等子事儿,我们当然不知道。你干嘛?你不会是想套我的话吧?喂,我好心救了你,你可别想着恩将仇报害我们啊。” 仉怵轻笑了一声:“不是我想害你们,但有人想害你们。” “……什么意思?”清歌眨了眨眼,“苗疆之内,除你别无他人,难不成还有族人要自相残杀不成?” “说不定呢。”仉怵回头望她,朝她伸了只手。 清歌杵着没动,内心挣扎几番,仉怵却先开了口:“我若想害你,早就下手了。你不是好奇我为什么这样说么?我带你看。” 清歌咬咬牙,将手搭了过去,仉怵看她这副视死如归的模样,难得笑出声来,抓紧她的手跃上圣女雕像的肩膀处。 仉怵背过身去,摸了摸眼前的脖颈处:“远看难以窥见,如此近看,方能看见细微裂痕自头顶蔓延至此处。我自小对灵力波动敏锐,你问我为何跑到后山来,正是因为感受到了这片地方波动得厉害。你既说这是苗疆圣女像,结界阵眼便可能在这儿,而今存在灵力波动,雕像本身也有裂痕反映,反倒证实了有人在试图破坏结界。” “可……”清歌刚蹙眉想反驳,突然噤声,似是想到了一种可能,“见水。” 仉怵回身:“是人?” 清歌尽量冷静下来:“万蛊日的得主,千载难逢炼出蛊阵的天才,也是教我炼蛊的人。今日我去寻他,他问我想不想炼活蛊。” “他教了你什么?” “什么也没教。”清歌摇了摇头,“他只说先让我不那般害怕,叫我把手伸进蛊罐里,我被咬了一口,他就答应让我走了。” 仉怵突然拉起她被包住的手,神情严肃起来:“你……不论他用你血喂蛊的目的是什么,但事出总归反常,现在就带我去找你们族长。” “啊?等等——”不等清歌反应,仉怵便抓住她纵身跃下雕像,好不容易站定后她拍了拍胸脯喘气,“可若被族长知道你的存在你没好果子吃!你先在这儿等我,我去跟我爹娘说,他们自会去寻族长。” “你怎么说?若他们不信呢?”仉怵只是静静看着她,“清歌,无论是出于对你救我之恩,还是不愿再看见无辜的人出事,我都愿意承担后果,宁愿它只是我多想。” 清歌颔首:“跟我走。” 可没等她多走几步,便觉一阵天旋地转,好在仉怵在身后扶住了她。 清歌瞪大了眼,望着脚下忽然开始大幅震动的地,周围大大小小的树都呈现要倒下的姿态,她浑身有些发抖,回头惊恐地望着仉怵。 仉怵扶紧她,脸色也不太好看。 “仉怵,我们快走,快走好不好?我们去找族长,族长什么都知道,他跟长老他们都会解决好的。”清歌稳住身形就要往外走,仉怵却死死拉住了她,只是摇了摇头。 “清歌,你冷静下来。”仉怵与她对视,“且不说这样的环境下我们能不能安全走得出去,制造这场混乱的人目的绝不止于此,他们人有多少实力多强尚不可知,我伤病未愈,与你出去能做些什么?” 清歌望着周围,树接二连三倒下,一旁的圣女雕像裂痕也愈加显著地蔓延下来,她感到一阵难以呼吸:“可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的族人陷入危险,爹娘跟桑间,还有月姨他们……” 眼见地裂几分又要陷进去,仉怵及时拉住她往后退到了尚且安全的区域,“我明白。可如果真的有人在外面屠杀,我们两个人出去也不过是又多添两条人命,只要活着什么都有机会。也不必把情况想得那般糟,也许他们自有应对策略,若是贸然冲出去,反而破了他们的策略呢?” 清歌平复呼吸:“对,没错,他们一定会有解决方法的。那我们能做点什么?” 仉怵的视线又转向圣女雕像,冷静道:“我们只能等,等雕像完全碎裂之时。” “我们只能干等结果?” “是。” 清歌倚着石壁坐了下来,双手环住屈起的双膝,眼巴巴瞧着眼前尘土飞扬的情形,后山也受波及,更不必提山下情况,她只得一遍又一遍默念“圣女保佑”。 仉怵抱着剑垂眸看她缩作一团:“不必太担忧,现在已经慢慢稳定下来了,持续时间也不过短短几分钟,一切都会没事的。” 清歌下意识去看圣女像,果然裂痕已经到了大腿处,又转过头抬起脑袋看仉怵:“你说圣女雕像是结界阵眼,等雕像真的完全碎裂了,岂不意味着结界彻底荡然无存,我们为何等那时候?” “阵眼是我猜的。”仉怵面色如常,“兴许阵眼根本就不在这儿,后山,巨大雕像,都太过于显著了。但灵力波动是真的,即便这里不是阵眼,也定然有什么东西,不妨等一等。” “那裂痕是怎么回事?它的蔓延速度跟如今地震情况也对得上。”清歌一手撑着地站起身来,地表偶有浮动,她微弯着腰一步一步慢慢走到了圣女像身前,伸出手去触摸延至小腿处的裂痕。 “它不是阵眼,可它也许与阵眼相通。如雌雄双剑盟相互有所感应,我猜测它与阵眼也是如此,结界被破坏,它也自有所反映。” “相通?与阵眼?”清歌怔了怔,突然抬眼轻喃,“湖底……我记——!” “清歌!” 裂痕不知何时已布遍圣女像全身,不等清歌将话说完,眼前的雕像彻底碎裂崩塌,大小碎石瞬间倾泻而下。 第6章 殆尽 仉怵来不及凑近把清歌拉出来,就已被碎石阻隔开来。 碎石如暴雨倾泻而下,仉怵抬手格挡时,腕间银铃链已被尘烟染成灰白。他挥开遮蔽视线的浮尘,剑鞘碾过满地圣女像残片:“清歌!你若死了,我可不认救命债。” “我哪有那么容易死?” 烟霭渐散,少女跪坐在残墟中,发间银月冠纤尘不染,碎石皆落在她周身之外。 清歌伸出手去,一颗浑圆剔透的丹珠自碎裂的圣女像底部浮起,随即飞入她的掌心之中,她缓缓挪至胸前,泛着幽蓝的丹珠便点点融进了她的心口处,直至彻底消失不见。 她双手并到一处,对着不复存在的圣女像虔诚一拜,继而起身走向仉怵,语气坚定了些:“我大概知道真正的结界阵眼在哪儿了,我幼时贪玩,曾游至湖底,窥见过深处石像。而且……它也在指引我,我能感应到它指引的方位就在那儿。” 仉怵侧过身,清歌上前一步领路。 “那是何物?它指引的,可信么?” “我不知。”清歌答得顺口。 “……不知道你就往体内送?”仉怵停下脚步,望着她停也不停的背影。 清歌微提裙摆下坡:“圣女总归不会害我,她刚刚还保护了我呢。” 仉怵无言,追上她的步伐。 下山过后,清歌的步子却不觉加快了,即便仉怵不曾出过后山见过苗疆平素生活,也知如今过于静默的异常。 “仉怵。”清歌顿住,却没有回头,“若苗疆当真遭遇不幸,带我离开这儿吧,把我丢到哪儿都好,就算你还我的那份情。” 仉怵搭在腰间佩剑上的手不自觉收紧,风吹过清歌的发丝,银铃轻动,他听见自己无意识间说了声“好”。 清歌背对着他,他看不见她不知何时眼里已噙满泪水,直至他的一声“好”传来,她才咬紧下唇,微仰头将泪水逼回去,毅然朝着家中的方向而去。 “诶,清歌你回来啦?又去哪儿玩儿了?” 清歌一顿,抬头望见家门前不远的妇人笑眯眯看着她,手里还抱着堆满衣物的木盆,一看便知才自银镯湖浣洗完衣物回来。 妇人身后探出少女的脑袋,朝她热情地招了招手,笑颜如画:“清歌姐姐!你阿娘都唤你吃饭好些时候了。有空来我们家吃饭呀,我阿爹新钓上来好多好多条鱼,你若来,我叫我阿爹烧全苗疆最最好吃的鱼!” “宋姨,阿花。”清歌眨了眨眼,轻喃她们的名字,忽而笑了笑,也对她们招手。 仉怵注视着清歌对着空无一人的街道招手,垂眸半晌,在清歌往前踏出一步时伸手拉住了她:“清歌。” 眼前场景消失殆尽,清歌怔愣在原地。 泪水再不受控地流经面颊打在地上,清歌吸了吸鼻子,强忍声音中的哭腔:“仉怵,现在就带我走吧,好不好?我根本就没有勇气,我没有勇气面对这一切。” “我可以带你走,但你日后连后悔的余地都没有。”仉怵松开手,“他们在等你。” 清歌抬手抹去脸上的眼泪,转过身来对上仉怵的目光,深吸了口气,终是默然地点了点头,推开了家门。 木门吱呀声一如平日。 阿爹没一人用俩凳地坐在桌旁叹气,阿娘也没急着边念叨边跑去为她在炕上热饼。 如今只是躺在地上,平素总爱拌嘴,阿爹却还是环住了阿娘,阿娘还是枕在了阿爹的另一条手臂上。 清歌蹲下身来,好不容易憋住的泪水又一次涌出,落在了阿娘的脸上,她颤着手擦去,捧起阿娘的手抚摸自己的右脸,再抑制不住地哭出声来:“阿娘……阿爹……明明,明明早上还好好的……为什么……” 她哽咽着想要抱起阿娘,仉怵却侧身拦住了她,轻摇了摇头:“若他们还会折返,尸首消失了会引起他们的猜忌。” 清歌闭了闭眼,小心翼翼收回手,退后几步,对二人拜了三拜:“阿爹,阿娘,我一定会找出杀害你们的人,我一定会为苗疆讨回公道。” 出门之后,清歌又去了桑间家,为月姨与桑叔合眼后,四处却独独不见桑间,只得在心里期望桑间逃过了这一劫,桑间这小子一向机灵得很,一定是见情况不对躲到哪儿去了。 本欲再去见水家跟族长长老那边瞧瞧情况,还没走几步,便嗅得一阵烟味,放眼一看远处竟已燃起了大火。 “……族长……”清歌失神喃喃一阵,“来不及了,他们折回来要消灭罪证了。” 她拉住仉怵从小路过去跑到了银镯湖边,同他对视一眼,仉怵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二人默契地跃入湖中,直至憋气游到了湖底,仉怵在水中施了个诀,一道圆形护罩便笼在了他们周身,得以大口呼吸起来。 仉怵道:“时限只有一炷香。” 清歌微垂下眼帘回想片刻,便抬眸平视前方,朝前游去:“够了。” 越往中央地段而去,清歌愈发觉得心跳得厉害,果真像是有什么强烈的感应一般,不受控制地拉扯着她往深处走。 “到了。” 仉怵在她身后停下,抬头望着眼前同样巨大的雕像,与后山雕像几乎一模一样,唯一的不同便是她的身上并无一处裂痕,就这般完好地立于湖心深处。 清歌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处,试图感受灵珠的存在:“我想,的确如你所说,后山的圣女像同样是圣女的一部分,也就是结界的一部分,它好像一直指引着我到这儿来。这里的圣女像应该是最大力量的部分,深埋湖底,我幼时也不过是意外窥见了一小角,却也没敢太接近。” “只是这里的雕像完好无损。”仉怵向前游了一阵,细细摩挲了一番,“……作为真正的阵眼,却并未反映出结界有被破坏的迹象,甚至灵力波动也不及后山那座雕像。” 清歌突然斩钉截铁地开口应声:“但这里就是阵眼。” 仉怵回过头看向她,她也随之一愣,立马捂住了自己的嘴,像是也不知自己怎么会突然吐出这么一句确切的结论:“别信我的,我也不知。” “看来的确互通。灵珠兴许是圣女一分为二,后山一份,这里一份,都埋藏有她的力量,所以指引你到这儿来,也让你说出这句指向性话语。”仉怵沉静分析道,“但她遗留的力量所带来的信息,却不一定是真的。” 清歌疑惑地歪了歪头:“……圣女还会欺骗我们?” 仉怵摇了摇头:“圣女庇佑苗疆,若真是她本心自不会说谎害你们,不过是怕有人故意为之,但也不过是我的另一番猜测罢了。” 清歌向上游到了与圣女像面庞齐平的地方,低下头,咬破了自己的指尖,随即伸出手去在圣女额间落下:“而今苗疆遭遇不幸,若圣女有灵,定不得见苗疆无一生还。还请圣女保佑,护清歌顺利离开,庇苗疆能重归于世。” 她缓缓松开手,圣女额间的一点血珠鲜亮。 清歌闭上眼,双手并作一处祈祷,眼泪从眼角滑落,与湖水相溶。黑暗的视觉里,恍然感受到有一只手轻轻从她眼下擦过,拭去了泪痕。 “那便放手去。”随着耳语的,还有一个跟触摸同样轻柔的拥抱。 清歌睁开了眼,只看见了虚虚抱住自己的身影已然消散成了光粒。 圣女像额间的血珠也随之消散,却从双目流出浅淡的血,肉眼可见的整座雕像从顶部逐步开裂,裂痕蔓延速度远超于后山所见。 她没理会仉怵的呼喊,下意识向开裂的圣女像伸出手,圣女像轰然四分五裂的一瞬间,幽蓝丹珠自尘中飞入她的掌心,一同没入心口。 心口骤然一疼,清歌顿时像失去了所有气力沉落下去,仉怵忙闪过去接住了她。 “没想到,居然还真的有漏网之鱼。” 仉怵一顿,抬眼望向声源处。 为首的男人噙着笑意,狭长的双眼微弯,脑袋顶上一点儿也没藏着掖着,大露着一对赤褐色的狐狸耳朵:“这件事交给你果然没错。干得不错,见水。” 男人身后跟着个神情冷淡的少年——正是见水。他恭敬地微弯了弯腰:“能为御主分担一二,是我的荣幸。” “御主?”仉怵轻皱了皱眉头,看着对面笑颜的狐狸妖,“……琅霄御主。” “嗯?怎的除了苗疆的小鱼,还有条玄门正道的小鱼?”琅霄看起来颇为惋惜地叹了口气,指尖却已燃起紫色焰火,“那就只好让你们全部留在苗疆,给苗疆陪葬了。” 渊息咒的时间所剩无几,仉怵低下头看着怀中昏迷的清歌,看向琅霄,故作恐慌地抱拳一拜:“还请御主手下留情!久闻琅霄御主大名,今日一见,果真不凡。我的确是修道弟子,受师门任务探查苗疆圣女像才来了苗疆,凑巧在这儿遇到了这个昏迷的苗疆人。我无意惊扰御主的计划,甚至可以说我们的目的一致。至于她——我可以交给御主,任凭御主处置。” 琅霄的目光从自己手心上的焰火转到了仉怵身上,轻笑一声:“哦?你们正道的人一向最恨我们了,按照你们人类的话来说,你这是叫‘虚与委蛇’么?” “人类也经常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仉怵接道,“御主杀我,本也不是想与正道关系更加恶劣。所以我献上了我的诚意。” 仉怵将抱住清歌的双手往前一递,琅霄一挑眉,微侧过脸冲见水一抬下巴,见水便应下,往前几步就要接过。 第7章 圣女 仉怵却突然收回手:“御主,忘记了一件事。我瞧见此人昏迷之前,圣女像还是完好无损的,后来圣女像碎裂,有什么东西入了她体内,我猜是圣女遗留下来的蛊毒。我走之前,师尊特意与我讲授过,苗疆圣女以雕像塑身,因此在自己的雕像中融了蛊,以防他人破坏自己的像。御主若是直接杀了她,我恐蛊毒会有反噬作用。” “此事当真?见水?” 见水思考了片刻,摇了摇头:“御主,我不知真假,但总归谨慎些好。” 琅霄点点头,收了焰火,修长的手指却一抬,轻飘飘指向了仉怵:“那——你替我杀了她。” “御主,这……”仉怵瞳孔一震,面露苦色,看起来颇为为难。 “她若身上真有会反噬的蛊,你替本座挡了,也算你死得其所;若没有反噬,你就该庆幸捡回了一条命。”琅霄吹了吹指甲上的污秽,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件家常小事,“但若你不杀她——那本座就先杀了你。” “御主圣明,是我眼界狭窄。”仉怵连忙接过话,“可我的渊息咒快到时间了……可否先上岸再处理她?” “也罢。”琅霄一摆手,“正巧我的焰火也不喜水,谅你也不敢在我眼皮子底下生事。” 待几人出水落地于平地之上,仉怵把清歌放置在了不远处的树旁,随即起身退后几步,从腰间拔出佩剑,剑锋指向清歌。 琅霄摇着扇子:“你猜他多久能下得去手?” “……不知。” “人类就是这样,优柔寡断。”琅霄嗤笑,“若他五分钟之后还没动手,本座可不想看这出无聊的戏了,白白浪费本本座时……” 寒风掠过,方才对准清歌的剑锋而今转向了琅霄的脖颈处,仉怵不知何时闪身至他身前,漆黑如墨的眸子里映出了他的身影。 “御主!” 琅霄抬手止住了见水的动作,转而一合扇,依然笑意盈盈:“哦?看来你并非俊杰,正道的人也还是这么厌恶妖。” “御主言重,是御主威逼我在前不是吗?”仉怵冷冷道,“我不过为自己谋条生路,无论我杀不杀她,御主都没打算放我走吧?” “呵,倒是条聪明的正道走狗。”琅霄哼笑,双手掌上再度燃起焰火,紫光骤然裹住二人周身,“只是你以为这样就可以逃过一死?真可惜,本来本座还想给你留个全尸。” 焰火似鬼魅般扑朔,灼烧感蔓延至全身,身上还未恢复的伤口又一次受创。琅霄用扇柄一挑,便将剑挑了开。仉怵一咬牙,一旋剑身刺向琅霄面门,对方向后一仰躲了过去,一展折扇对准了仉怵,肉眼可见每根扇骨处都悬着毒针,如同万箭齐发一般朝着他飞去,他侧身挡掉,将毒针一一打落。 仉怵举起剑身迅速并指,灵力自双指泄出,自下而上附在了剑身之上,如寒冰般的蓝光迸发,在他周身竟幻化出数把剑,随他握剑之时共同朝向琅霄刺去。 而与此同时,琅霄身后的身影一闪,出现在了清歌跟前。 见水目光冰凉地盯着仍在昏迷的清歌,从袖中掏出了匕首:“苗疆最好的归宿,就是成为妖族的附庸,我们才是真正的同类。” “清歌!”察觉到见水的动作,却已无时间赶过去救下清歌,但仉怵仍是下意识一喊,反而因这一瞬间的疏忽,琅霄将折扇一转,朝后一退,微俯下身朝仉怵的方向将折扇扔了出去。 原本朝琅霄而去的剑,都纷纷被折扇形成的屏障反弹了回去,仉怵被极速弹回来的剑光直直撞飞数米远,正撞在树上,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他却来不及管自己的伤,看向另一侧。 “蛊毒……是蛊毒!”见水突然像疯了似的弹射起身,不敢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臂,却又突然冷静下来,“……哈,苗疆人可不怕中蛊……” “见水,怎么样了?”琅霄站在原地,微皱起眉问他。 “死了,她死了。御主,我把她杀了。”见水轻轻笑了起来,蹲下身,尝试把刺入清歌胸口处的匕首再一次拔出来,“她身上还真的有蛊毒,果然是圣女显灵了……但御主放心,我不怕蛊毒,苗疆人是不会中蛊的。马上,它就会消失了。” 仉怵怔住,遥遥看着脸上毫无血色的清歌,这一头,琅霄却踱着步子慢慢走近了他,他也蹲在了他身前:“小修士,天赋不错,可惜还得多练练,但可惜你没那个机会练了,等下辈子再来与本尊切磋吧。想英雄救美,也得看看自己的本事如何。不过本座会把你们俩的骨灰撒在一处的,路上也有美人相伴,本座可还体贴?” 仉怵目光死死地盯着他,抬手擦去了嘴角的血,忽然笑出了声:“路上多凶险,我要是死了,还得身边有个御主这样强大的护着我能顺利投胎。” 琅霄脸色一变,霍然站起身来:“真是找死。” “啊——!”正当琅霄准备下手之时,那一边便传来了一阵惨叫声。 二人循声望去,都愣住了。 脸色可谓惨白的清歌不知何时居然睁开了眼,鲜红顺着苍白的下颌滴落,此刻她正抓住见水的手,而见水手里握着刚从她胸口拔出来的匕首,血滴落在了她的裙摆上,见水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肉眼可见惊恐:“不可能,不可能!明明已经死了,已经死了!” 他尝试挣脱清歌的手,却发现自己压根动弹不了半分,清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抓着他的手微微一旋,突然朝前一带,离自己的腹部不过毫厘,紧接着她生生逆转了见水的手,用力向前扎去,匕首瞬间没入了见水的腹部。 琅霄最先反应过来,指尖的焰火朝着清歌飞去,清歌只是缓缓站了起来,偏过头静静看向他们那一侧,随后她无所谓地回过头去拍了拍沾染上尘土的裙子,身后却不知何时出现了条体型巨大的黑蛇幻影浮在半空,冲他们的方向张开了血盆大口,那一点焰火便尽数进了它口中。 可怖的毒牙大张,竟朝琅霄急蹿过去,琅霄瞪大了眼,抬手用扇子顶压根前头护住了自己,却还是被逼得连连后退。 仉怵扶着身后的树站起身来,用尽力气将剑遁入地中,嘴中默念:“残虹照影,千嶂遁形——” 剑诀一出,自脚下的地竟从剑的前方裂开一条缝,极速往琅霄身位蔓延而去,剑光骤闪,地底开始大幅波动起来,琅霄一手扛着顶上巨蛇的攻击,另一面也察觉到了脚下的动静,顿觉不妙,手上又加了几分功力,此番消耗下来,九尾原身也显了形。 琅霄咬紧牙关,对那幻影狠狠一推,巨蛇果然嘶叫着扭动起身躯,琅霄正趁这个功夫脱了身,闪身至昏倒在地的见水身侧,抓住他的后颈又是一闪,不见了踪影。 仉怵松了口气,拔出插入地的剑收回腰间,颤动的大地又重归平静,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 清歌手一伸,掌心朝上,那巨蛇幻影便乖顺缩成了烟雾没入她的掌心里,消失不见。 “你不是清歌。”仉怵开口。 “清歌”没直接承认也没否认,话里却已答了:“苗疆已经灭族了,现在的处境很危险,她需要一个全新的身份。” 仉怵靠着树歇下,有所支撑使得伤口的疼痛能不那样显著,他“嗯”了一声:“我知道。她救过我,我自然也会帮她这一程。你是苗疆圣女?清歌惧怕虫蛇,更别提能这样轻而易举地召唤出一条相当强大的蛇。” “我早就死了,不过是我的残魂,两处雕像的灵珠被清歌所容纳,汇合得以召唤出残魂。灵珠本是我藏在雕像之中用来守护苗疆的,如今却出了叛徒,对我的雕像动了手脚。好在,阴差阳错护了她一命。”“清歌”声音淡淡,“她如今只身一人,妖族也知晓了她的存在,她的路只会难走。”她忽而转过身来,望着仉怵:“她救过你一命,你也算救了她,照理来说理应抵消了。但我想再拜托你,带她走,给她一个新的身份,若有一日苗疆得以重归于世,苗疆会承你的情。” 仉怵心道是残魂,难怪召唤的巨蛇也是幻影,但光是残魂召的幻影就这般厉害,苗疆圣女的实力果真不容小觑。 “圣女言重了,无论如何我也不会放任她不管的。”仉怵这倒是说的真心话,况且这个要求倒也并非难事。 “清歌”对他笑了笑:“耽误的时间太久了,好像要消散了。她就拜托你了,小修士。” 果然话才落下,清歌的身形就突然一晃,险些跪拜在地,仉怵冲过去扶住了她:“清歌?还好么?” 清歌的眼神有些迷茫,眨了眨眼试图清醒一些,她抬头看向仉怵:“仉怵,我感觉我做了一个好长好长好长的梦。”她刚还想说些什么,却瞥见仉怵嘴角未净的血迹:“你脸色怎么这么白?受伤了?发生什么了?” 看来她并不知道昏迷之后发生过什么。 也好,现在的情况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说遇见了妖族的人还有见水,估摸着又要忧心忡忡。 仉怵擦去嘴角的血,摇了摇头:“没什么,圣女像又跟后山那座一样迸裂了,被灵力波及到受了一点小伤。走吧。” 清歌深信不疑,借助他的力量站稳了些,却又是一顿,愣愣地低头看着自己被浸染得深浅不一的胸口处,她颤着手小心翼翼摸了一下,入目的竟是有些黏腻的血:“我这里……怎么在流血啊?” 第8章 阙影 仉怵敛目,沉默片刻,才说道:“走吧,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边走边说。” 待离开了苗疆域内,又走了好些时长,接近到了山下,能瞧见底下的村庄时,将来龙去脉简洁明了讲了一通的仉怵停了下来:“……大概就是这样。” “妖族的人,和见水……他居然真的背叛了我们,那可是生他养他的家啊,还有他的至亲,他怎么能下得去手。”清歌看上去蔫哒哒的,“可他怎么会知道我就一定还活着,且会到湖底去寻圣女像?”没等仉怵回应,她就突然恍然大悟,自嘲一笑:“是早上,他让我将手放入蛊盅里,蛊虫得了我的血,自然能辨出我的气息。” 仉怵沉吟:“但也仍然说不通,他怎就知你一定会活下来?除非他知道有我的存在,致使你不得不去往后山,因而借此逃过一劫。” 这番推测下来,清歌觉得心里有些发慌,表面上是运气好,原来可能早就是他们计划中的一环?她自认行踪并不被人知悉,见水真的知道仉怵的存在么?见水又是何时背叛苗疆投靠的妖族?还有圣女像…… 她突然一顿:“蛊虫辨我生死,圣女像窥我动向。兴许他早已在后山的圣女像动了手脚,一面能够使结界遭受破坏引妖族人进来屠杀,另一面灵珠指引我去寻湖底那座,他知我无路可走一定会去,于是再一网打尽。” “他想动手,大可以在后山动手,为何非得引诱我们去湖底才来?” 清歌苦苦想了半天,还是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我也不知道。难道是因为圣女的灵珠?可他大可以先自行来取下。” 仉怵幅度极小也极慢地点了几下头,“你们苗疆人尚且不知,我一个外人也无从推起。但好在活下来了就好,有命去调查深究背后因果。你先在这里等我,我去看看有没有衣裳买。” 清歌看着他穿的一身苗疆服饰,也自觉穿成这样混入中原的话会有些显眼,又低头一摸自己显眼的伤口,更是急需换套干净衣裳:“好。” 仉怵转身就要走,清歌突然又叫住了他的名字:“仉怵。” 他回头看她,以为她要提些什么别的要求,没想到她只是浅浅淡淡地笑了笑,眼眶却红红的:“谢谢你,真没想到救了你这件事居然是我做过的正确决定之一。” 仉怵垂下眼,转过去走了:“……安安静静在这儿等我就当是你的谢礼了。” 他深入村寨中,拦了个人问路,又丢了袋荷包过去,那人掂了掂,登时喜笑颜开地道着谢走了。顺着指引的方向,店里多是普通的麻布衣衫,他进店随便挑了一男一女两身衣服,价也没问,放了一两白银在桌上,留下一句“不用找了”。 身后掌柜的腾地弹射起身,捧着那银两两眼放光,硬是伸出半截身子去冲着门外大喊:“公子慢走啊!”转头又嘀咕起来:“这外族人,怎的这般有钱?也不知是哪个地儿的……” 等仉怵回来时,清歌正蹲在地上,手里晃着根树枝,目光却不知聚焦在各处,发着呆。直至他伸手递过去衣裳,她才侧过头去,抬起头看着仉怵,望着他手里拿着的衣服愣了半晌,才开口:“就买好啦。” “嗯。”仉怵应声,“你的伤口要……先包扎一下么?” 清歌忙摆手,侧过身往后指了指:“不、不用!亏得圣女保佑,没死,也好像没什么感觉,大抵是好得差不多了,不碍事,不碍事。那边好像有面墙,我去那后边换。” 她接过那身衣服,一边朝着那墙的方向跑一边摘下自己脑袋上繁琐的发饰。等到了墙后,已经尽数躺在了自己手心里,她低头看着头冠发饰,鼻子又是一酸,仰起头做了个深呼吸,放在了一边,褪下自小穿到大的苗疆服饰,转而换上了陌生朴素的衣服,愣了好久,然后将竹笛从地上捡起来,别到了腰间,才把衣物拾掇好,把衣物抱在怀里去找仉怵。 仉怵那边看上去早就已经换好了,正在原地等她,见她垂着脑袋回来,垂眸转了转自己指间的戒指:“衣服给我。”清歌疑惑地把手里的衣服递过去,戒指内壁闪过银光,刚刚还被仉怵右手抓住的衣服倏地消失不见,他抬眼看向清歌,见她目瞪口呆,他双手抱臂,轻一歪头对上视线:“你要是想自己拿着我也没意见。” 清歌谄笑,猛猛摇头:“不不不不不,这又是你们的什么神仙物件?这就……就不见了?” “储物戒,暂时存放物什的。”仉怵朝她走去,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待会儿抓紧我。路途远,御剑过去比较快。” 清歌还没来得及说句话,他就已背过身去,嘴中念道“起——”,腰间佩剑便已自行出鞘,悬浮在了他们面前。他拉着清歌一步踏上剑身,清歌下意识在他身后拽住了他的衣服,长剑倏然动了起来,直冲云霄而去—— “诶等等——!”措不及防的极速飞行,眼瞧着突然一下离地面越来越远,清歌吓得闭紧双眼,抓住仉怵的力度又加了几分,攥得指节都有些发白,她浑身发凉地大喊:“仉怵我要死在这儿了!” 发丝与衣袂被吹得翻飞,仉怵回过头看着脸色苍白的清歌:“放心,无咎不会让你掉下去摔死的。睁眼看看。” 清歌微微仰起脑袋,一点一点睁开了一只眼睛,又小心翼翼睁开另一只,映入眼帘的是大片大片飘浮的云。她伸出手去触摸,却只透过去感受到空荡荡的凉意,像是潮湿的冷雾。她转过头去,身前身后、周身乃至脚下都被云层所裹挟住,她不自觉展露出笑意,声音回响在风里:“这是我第一次离云、离天这样近。” “刚刚不是还很害怕?”仉怵目视着前方,玩味道。 “……”清歌全当听不见,转了个话题,“无咎是你的剑的名字吗?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仉怵一愣,记忆像被拉回了很远之前。但他只是轻轻一笑,随意解释道:“无灾无祸,无过无矢。无咎的意思。” 清歌似懂非懂地郑重颔首:“好意思。其实我一直想给我的芦笙也取个名字,但是我不知该叫什么。不过我倒想叫它福笛,听起来就很有福气,只可惜它好像不太喜欢。” “浮荻?”仉怵脑中浮现出常生长于水边的荻花,赞许地一点头,“‘柳家汀洲孟冬月,云寒水清荻花发。一枝持赠朝天人,愿比蓬莱殿前雪。’的确是个好名字,只是它与福气有何联系?” 清歌听不懂他讲的什么意思,茫茫然听了一通,只能解释后边的问题:“福笛福笛,有福的笛子啊。” “……?”仉怵沉默片刻,敢情是自己多想了。他扯了扯嘴角,“也难怪它不喜欢。” 清歌真诚地疑惑道:“又好记含义又好,怎的不成了?” 他回想起前几日她在山洞前吹奏芦笙的模样,少女身上的银铃在微风里清脆响动,苗服银饰在光下熠熠。 他无意时间出声:“叫银月吧。” “银月?”清歌想了想,旋即莞尔笑了起来,“好像也不错,我喜欢这个名字。不过,现在我们要去……” 还没等清歌问完,便一阵天旋地转,无咎朝下头俯冲而去,飞上天时没来得及放声的尖叫如今终于得以释放,震得前头的仉怵耳朵疼。 顷刻后,无咎安稳将二人带着安稳落地后便顺溜地从脚底一滑,乖乖入了鞘。清歌还没反应过来,只顾着闭紧双眼大叫,引得周围不少人投来好奇的视线。 仉怵:“……停。” 清歌的心跳都还没缓过来,她睁开眼,疑惑地左右看了看,这才露出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居然还活着。” 仉怵觉得莫名其妙:“我说过,无咎不会摔死你的。不过,被吓死不包括在内。” 清歌迅速一吐舌,往前走了几步,认认真真观察起这片环境来:“这里是哪儿?” “你之前说,让我带你离开苗疆,把你丢到哪儿都行。”仉怵道,“但我想了很久,你一定不会放下苗疆不管,你会为苗疆报仇,所以平凡的生活不适合你。修真界大大小小宗门云集,我并不是都有所了解,我也不敢确保好坏,不可能任你入狼穴。思来想去,阙影反而是最适合的地方。这里是临溪镇,看到那座山了吗?沿着那条山路,爬过那座山,就是阙影。” 清歌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层层山峦之中,一座高峰孤然耸立,然后在它之后,却还有座更高的山,已然没入云间。 瞧着瞧着,清歌鼻子一酸,眼眶红了起来,她转过身,突然扑上去抱住了仉怵,脑袋埋在他颈窝处,声音闷闷的:“谢谢你,仉怵。” 仉怵僵化在了原地,呼吸频率都有些混乱起来,不知所措地愣了半天,才轻轻抬手拍了拍她的背:“……都谢了我多少次了?再谢我可真要讨人情了。” 清歌似乎被他这句话逗笑了,身子微微颤动着,笑完她便松开手,退开来,就这样望着他:“你欠我的人情已经还完了。你不主动向我讨,我是不会认的。不过就算主动向我讨了,我也不一定认。” “你真是不做一点亏本生意。”仉怵无语地扯了扯嘴角,“……还有,以后不要随意抱其他人,尤其是——”他指了指自己:“男人。” “为什么?”清歌当真困惑起来,又理所当然道,“拥抱只是一个动作而已,就算是不认识的人也可以互相抱啊,谁规定的必须区别男女区别关系?是你们把它定义得太狭窄了,明明抱谁都是自己的自由。” 仉怵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说得有理。”随后一弹她脑门,“但不是他们所有人都有这个觉悟,在你眼里只不过是表示友好的动作,落在有些人眼里就不一定是了。走了。” “嘶!”清歌捂住自己的脑门,看着他扬长而去的背影,愤愤跟了上去。 第9章 萤渡 清歌原以为仉怵会直接带着自己上阙影,没想到他只是来到了客栈。 “这位客官,实在不好意思,今儿你看也不算早了,屋子都已经早早被订下了,不过我倒是可以收拾间房出来,跟其他屋子没差,只是我空着偶尔用来堆些东西罢了。他们一间我都算的200文,我只收二位180文,可好?” 仉怵微微皱眉,转身就准备走。 掌柜又道:“客官,您就算是去别处的客栈瞧,那也是全满了的,还不定有我这儿能空间房出来的余地。这阵子正赶上临溪镇的萤渡节,来的人多得很,二位估摸着也是因这个来的吧?” 仉怵一愣,这才恍然又是一年萤渡节。 清歌虽不知这是什么节日,但一听要没地儿住,忙接过话:“要的要的!一间也是间,能住就行,能住就行,多谢掌柜,辛苦,辛苦!” 掌柜见她爽快,便也乐呵:“得嘞,我这就叫人去好生收拾收拾,二位是才到吧?可以先去周边逛逛,咱们临溪镇的东西可都物美又价廉。至于这萤渡节啊,其实并非具体指的哪一日,这一段时间我们都把它称作萤渡节,往东边走的临溪河,多有芦灯船可乘,都是去槡子花田的。不过得晚些,等天色黑了去才好看,若是没用饭,大可以先等用完饭再去。” 话都到这儿了,仉怵也只得沉默着付账,他又递过去一两白银,掌柜疑惑道:“二位这是……要住多久?” “一夜。”仉怵言简意赅,“没散的,不必找。” 掌柜一面震惊一面喜笑颜开,捧着白银冲他俩背影挥手:“二位客官慢走,可要早些回来休息啊!” “为何不直接去阙影?”出了客栈,清歌还是如实提出自己的疑问。 “从这儿到山脚下,便大约需要一个半时辰,再等到了阙影,早已到了宵禁的时刻。”仉怵微抬下巴,示意让她看天色,“况且尚未用膳,你不饿,我饿。” 清歌望着昏黄暮色,倒确是到饭点了,一天中发生了太多事,折腾下来她竟都不觉饿意。 的确如掌柜所言,估计是因着这个萤渡节,来了许多其他地方的人,一些人衣着都富贵得大相径庭,整条街上都热闹得很。而对于从未出过苗疆的清歌,更是觉得新鲜,凡是路边叫唤的,无论是卖糖葫芦的卖糕点的,还是卖花的卖饰品的,她都得停下来看上一眼,然后又闪到另一个摊位上去看一眼。 “仉怵仉怵,这个好看吗?”清歌拿起一根银簪,却不知该簪在何处,便只是随性往头上一摆。簪头雕着一只展翅欲飞的银蝶,蝶翼薄如蝉翼,有风拂过时,似是真的要展翅欲飞。 “姑娘好眼光,这簪子配你竟是再合适不过了。”摊主是个年近六旬的老妪,两眼弯弯的,露着和蔼近人的笑意,亲自站起身来,佝偻着伸出手替清歌将银簪轻柔地别入她辫子的根部,“生得这般好看,头上的东西倒都只是点缀了。” 清歌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脸颊上难得飘了线红。 仉怵杵在一旁点了点头:“挺好,但你有钱么?” “……”清歌的笑僵在脸上,只好把银簪又拔了下来,依依不舍地放回原位,歉疚地对老妪解释道:“我很喜欢,可是我现在买不起,日后待我有钱了,定回来把它带走。” 虽然有些小不舍,但也没妨碍她又哼着歌去欣赏下一个摊位的小玩意儿。 仉怵瞧着她的背影,垂眸看了眼银簪,将一锭银两摆在了摊位上:“劳烦包起来。” 二人最后随意寻了家面馆。 一碗连着汤见底,清歌甚为满足地擦了擦嘴,撑着下颚看对面的仉怵慢条斯理吃面:“仉怵,萤渡节是干什么的?” “临溪镇的槡子花田,在这个时节开满了花,夜晚去那儿,能看见不少的流萤。萤渡节时,临溪河的芦灯船也会对外开放,载人前往。” 清歌了然颔首:“那你去过吗?” 仉怵反问:“我为何要去?” “那就是没去过了。既然都正好赶上了,为何不去?听起来就很好看。”清歌眼巴巴道,“你也没去过,我也没去过,那我们就去看看好不好?……你若不愿去的话,我自己去也行,可要记得为我留门,不然我就只能露宿街头了。” 仉怵没答。 等他终于吃完,付好账后,出了店却朝着跟客栈相反的方向走。 清歌疑惑地目送他,仉怵走了几步停了下来,回过头看着她呆呆杵在原地不动,“不是说要去凑热闹?这下自己又反悔了?” 清歌这才反应过来,整张脸都似舒展开了一般,朝他小跑了过去:“不反悔,不反悔!” 待他们坐上了芦灯船,清歌往外一探头,河上漂浮着不少与他们一样悬着灯的小船,整片临溪河都亮着点光,远远望着,倒像是放了数盏河灯一般,看起来相当壮观。 为他们掌船的船夫见她出来,也就热情地主动攀谈了起来。清歌觉着这大哥讲话可比仉怵有意思得多,干脆整个人都坐了出来,跟他唠了起来。 “萤渡节吸引人,不仅仅是因为景致好看,到了槡子花田,你就会看见有棵古树,他们都在拜。那树大概已经有数百年的历史了,我们临溪人都叫它神树,若是有什么想求的,就会去那儿求,灵验得很。一来二去,也就传开了,他们也就都会趁着萤渡节来这儿拜一拜。” “原来如此。”清歌暗暗记下。 “到啦。”他将船靠了岸,清歌站起身来,望着眼前的景象说不出话来,仉怵也已出来走到了她的身后,默默付了账。 此时已有不少人汇集于此,交谈声、笑声此起彼伏。宽阔的平地之上,覆盖着大片大片正在盛开的花田,清歌认不得都是什么花,但总归是生得各式各样,深深浅浅的绛紫、月白与绯红交织成片,在风中簌簌颤动。除却偶有的几盏灯照明,混着忽远忽近的虫鸣,流萤掠过,摇曳着微弱的光亮,在半空中宛转。 清歌跑上岸,忍不住张开双手,任风吹过,任花香溢入鼻间。过了一会儿,她转过身笑着道:“仉怵,是不是不虚此行?” 仉怵伸出手去,一只流萤落在他的手上,他将另一只手拢起,轻轻盖在了上方,朝清歌的方向一伸:“是还不错。你躲什么?不觉得好看么?” 清歌下意识往后一退,摆了摆手:“再、再好看也看看就好了,不必,不必。” 她回过身去,便看见了方才那船夫大哥所说的古树,枝繁叶茂地盘虬于一旁,上头间隔挂着六七盏灯笼,也不乏悬着不尽的丝绦。 她走向古树,也学着周边人一般,闭上眼,双手合十,心里头默念:愿佑我能顺利进入阙影,修炼有成,以求有朝一日为苗疆报仇。 睁开眼时,泪水却已不受控制地蓄满了眼眶。 她微微仰起脑袋,试图将眼泪逼回去,却等到身旁有人递来了手帕,轻声安慰她:“姑娘,不知你遇到了何事,但既然来拜神树,定是心有所求。我们总会遇见一些无法预料的事,可它们不能打倒我们,家母常告诉我:事在人为。愿你的心中所求,终能成真。” 清歌接过帕子愣了愣,笑道:“多谢姑娘。” 那女子朝她一笑,便领着身边的侍女走了。 清歌左右望了一圈,终于看见了混在人群里低垂眼眸不知在想什么的仉怵,她用手帕擦拭去泪水,调整了几个呼吸,将手背到身后,走过去凑到了仉怵面前:“喂,想什么呢?” 仉怵抬眼,望着她仍旧泛红的眼,只是小幅度摇了摇头:“累了的话,回客栈吧。” “来都来了,你不拜一下再走吗?” 仉怵将视线落在她身后的古树上,沉默良久,“我没什么要求的。” - 夜色如墨。 清歌躺在床上,一手枕在脑袋下方,一手微抬,从窗外泄进来的一缕微弱月光打在她的手上。 静默中,她听见榻上传来动静,于是试探性叫了一句:“仉怵。” 对方并未应答,她嘀咕道:“睡着了?” “……你很睡不着?” 清歌收回手,呆呆望着顶上:“闭上眼都是阿爹阿娘,还有月姨、桑叔,还有空荡的苗疆,燃着的苗疆。仉怵,我觉得自己像在做梦一样,我现在也只觉得自己只是偷偷溜出了苗疆,阿爹阿娘他们还好好地在等我回去,等我回去了免不了又要说我一顿……”她咬紧下唇,也未能压下伴随而来的抽噎:“我从未觉得一天可以这样漫长又不真实,曾经也从未想过这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会落在自己身上。我没有家了。” 黑暗里,她似乎听到他轻轻的一声叹息。 紧接着,是下榻的悉索声,她下意识想偏头去看,仉怵却冷然道:“转过去。” “……你干嘛?”话是这样说,清歌还是略微乖顺地把头扭到了对着墙壁的那一面。 仉怵没说话,只是过了一会儿,便又传来他悉索上榻的声响。清歌耐不住,又把头扭回去,本是想朝他看过去,却一转头瞧见了自己枕边多出来一块素色棉布。 拿起来才发现是棉布叠起来包住了什么东西,她扯下捆在中间的丝绳,拉开棉布,借着月光看清了——一根银簪。 是傍晚的时候,她试的那根银蝶发簪。 先前止不住的咸涩尚未干透,她突然笑出了声,又重新包好,小心翼翼放回了枕边:“谢谢你,仉怵,我很喜欢。” “再不睡,明日起不来我就自己先走了。” 这次一定能睡着。 清歌没有说出口。 …… 第10章 耍我 “我们真的要爬山路翻过去吗?” 次日,二人站在山脚下,清歌伸出一只手挡在自己头上遮阳,抬头望向高处的山峰,难得有些心里头打鼓:“我、我其实不怎么干活儿,体力不是很好,万一拖累了你怎么办?” “拖累了我?”仉怵重复了一句,语气听起来很难以置信,微挑眉梢看向她,“你若赶不上,我当然是自己先走了。至于你能不能爬得完,那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可不关我的事。” 清歌石化,表情看起来比哭还难看:“啊?不对不对,仉怵,你们不都总说,‘送佛送到西’?虽然我不是佛,但是也是一条……小小的人命嘛。” 仉怵略加思索:“想让我带你?倒也不是不行。不过,这是个大忙,得算个人情。” “算算算!必须算得!”清歌连声应道,“翻山之恩,日后必当涌泉相报!” 仉怵甚是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又一字一顿道:“‘不过就算主动向我讨了,我也不一定认’,感觉这句话听起来有点儿耳熟。” “……”清歌咬牙切齿,只得摆出一副笑颜,“这是说的什么啊?我怎的不知?定是你听错了。我这人一向知恩图报,不会翻脸不认账的。” “那应当是吧,看来翻脸不认账的另有其人。”仉怵率先踏上了山道,“跟紧点,太慢了我可不等。” 清歌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嘴里头嘀咕着替自己鼓舞士气,咬牙追了上去,紧紧跟在仉怵身边,一步一步往上爬。 仉怵如走平地,速度奇快无比,不一会儿清歌就落后了些,时不时歇下来缓缓,然后又奋力追赶上他的进度。他余光瞧见了,竟难得地放慢了步子,直至她又一次跟到了身旁,他收回目光,朝前边走边开口:“修真界中,以剑、法、丹、音、体这五大传统流派为主,阙影正由这五大流派组合而成,其中又以剑道为核心;可还记得当时我与你讲过,如今为首的四大宗门?阙影之外,蜃阁除了传统流派还设有幻术诡道,幻术则是他们的重中之重;无相轨,与蜃阁相似,因果命理、卜算天机,这就是他们的重心;千嶂寂,与阙影相似,同样只布有传统的五大流派,以体道为核心。其他的大小宗门也都多有自己着重发展的流派。” 清歌听得出神:“世上竟有这般多的流派,那些个幻术、卜算天机,我都只曾在话本里听过,还从未见过。阙影是四大宗门之首,核心又是剑道,你也是剑修,那你岂不是很厉害?” “……勉勉强强。”仉怵道。 清歌没亲眼见过仉怵出手,听他这么一评价,也就认可地点了点头,反过来安慰道:“没关系,水平一般证明大有可为!水平高的还没那个机会向前大迈步呢。你看我,我虽然不会炼蛊,但也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丢人的,每个人都有自己更擅长的,这一方面一般,不能说明什么的。” 仉怵没回她。 清歌疑心他是听了反而更难受了,只好追在边上补充:“你别多想!我这个人嘴笨,最不会安慰人了,桑间总是这样说我。”随后她又一怔,“也不知桑间还好不好……呃,总之!我相信你,以你的悟性,肯定会开窍的!后面扶摇直上,让所有人都刮目相看!” “……”仉怵沉默一瞬,突然停下脚步,好整以暇地侧过头看着她,“这是你预想中的自己?” 被戳穿的清歌应得痛快,坦然自若回道:“对啊,谁心里没有想过这种事?这叫寄予自己莫大的期望,说不定哪一天就真的实现了呢?” 仉怵顿了顿,似乎真的在进行回忆,但随即他只是轻轻一皱眉,又回过头继续往前走了:“我从不想不切实际的东西。” 清歌撇撇嘴,嘟囔一声:“无趣。” 一路上,清歌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些问题,仉怵也就跟念话本似的一一回,虽然清歌还是觉得他没意思,但有个好处是显而易见的——路途不知不觉就在对话中缩短了,她回过身去一边倒着走一边看着逐渐消失在视野里的低处:“阿娘若是瞧见我走了这么这么一大段路,一定得高兴得很……” 话没完全落下,她的后背就猛然撞上了什么。 她吓了一跳,转回去一看,是仉怵停了下来,她正撞着他的背了。 “到了。” “到了?”清歌往边上一闪,看着眼前什么也没有的景致,只有前方还有望不见尽头的山路。她疑惑地歪了歪头,用手指向远方高耸入云的山峰:“不是还有很长一段吗?爬完这里,不是还得翻到对面去吗?” 仉怵也疑惑了一下:“你以为,我说的得算一份人情的‘带你’是指的什么?” “你不是说,我爬不动就不管我了,我还以为你是能在我濒临绝境的时候乐意等等我,拉我一把呢。”清歌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越发觉得自己说得有理有据,“你是不是故意的?就这么些路程,我没濒临绝境,你也没拉我一把,这不能算人情。” “好啊,不算人情。”仉怵应声,似笑非笑地将视线从她身上挪到了远处的山,“从底下到这里的路途有屏障,无法施用各种术法,御剑也不行,只能硬走。到了这儿,才是阙影的第二道门,阙影弟子可以通过通行令牌直接传送到主山上。我本身想的是带你一同传送过去,不过既然你不愿承这个情,那便算了。你大可以徒步爬到阙影,到底也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清歌瞪大了双眼,手指向自己,支吾半天:“你、你、我……” 又被摆了一道。 她曾几何时受过这般憋屈?向来只有她戏耍他人的份! 她气得牙痒,指甲都几乎要陷入肉里,却还是一抬嘴角,伸手就拽住了仉怵的衣袖,态度可谓恳切地一眨眼,念名字都拉长了尾调:“仉怵——我话说太早了,怎会不需要呢?最需要像你这样强大的剑修带我进阙影直上青云了!怪我,怪我,区区人情而已——不,这个词听起来怪生疏的。接受过你的帮助,我日后定是会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帮你的忙的,这个叫互助,对不对?” “这般知趣?”仉怵听起来很受用,唇角小幅度地扬了扬,“那可要记清楚了,概不反悔。” 清歌伸出三根手指对天,神情严肃:“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学得还挺多。”仉怵不知何时已从储物戒中将巴掌大的令牌翻找了出来,清歌好奇地探头过去观察了一番,令牌上钝下方,四角处微润,白莹剔透的材质上,只简洁地写了两个她看不懂的复杂字形,她眼睛都亮亮的:“居然是玉做的?看上去好值钱啊。所有的阙影弟子都会有吗?我要是顺利进了阙影,也会有吗?” “外门弟子为木制,内门弟子为玉制。你能拿到哪个,自是看你本事。”仉怵食指与中指并作一处,微抬两指对向自己,轻阖上眼,感受到指间灵力流转,他抬眼对准通行令牌,阳刻于上方的“阙影”古文字逐渐亮起,随后分离出蓝字幻影,朝着前方飞去,瞬间放大了数倍,文字重组竟就这般幻化出了一道门。 清歌看得目瞪口呆,仉怵早已抬脚踏入,她赶忙跟了进去。 跨过门槛的一瞬间,肉眼可见周围景象光速变换,如同穿梭一般,带起的狂风疯狂吹拂着头发与衣裳,清歌下意识眯起双眼,抬手试图遮挡一二,显然无济于事。 好在没持续多久,一切就已开始渐渐平息。 直至彻底平息下来,清歌向前看去,一道威严庄肃的大门静静伫立,玉制牌匾同样镌刻着与通行令牌上一致的文字。而大门两旁,各自守了个身着校服的弟子,立得笔直,一手按在腰间佩剑上。她心想,这便是到真正的阙影大门了。 察觉到有人靠近,那两个神情肃穆的弟子都警惕地握向了剑柄,转头冷冷看向他们俩。 其中一个看过来时突然愣了一下,上下打量了一遍仉怵,试探性道:“……仉怵师兄?” 另一个已松开手,脸上露出了莫大的欣喜:“仉怵师兄,真的是你!你回来了!宗门里都在说你失踪了,掌门他们可担心你了。” “她是我带回来的人,我会带她去见掌门。”即便被认了出来,仉怵仍旧按规矩将通行令牌递给了他们,主动先替清歌开口道。 俩人确认令牌没什么问题就还了回去,看上去都对仉怵回来了这件事很高兴,热情地表示知情了,就目送着他们进去了。 仉怵在前头介绍道:“宗门内设有内外门之分,除非资质极佳,一般通过了入门考核后都需先从外门弟子做起,都要进行五大流派的统筹学习,外加一些杂七杂八的必修课程。课外可以按照自己更擅长的流派自我学习,为宗门大比做好充足准备。另外定期设有考核,每回的考核通过,也会为后面顺利进入内门减少阻碍。宗门大比十年一次,想参加的外门弟子可以自由选择任一流派报名,各流派赢得第一者可进入内门。得到内门资格后,也需看自身能力拜师,流派首座长老都为修真界赫赫有名的尊者,事务忙碌,收徒要求甚高,招的弟子少之又少,因而大多都是拜入其他长老之下,除却首座长老,通常一个流派还有二到五位长老,也都是名声显赫的真人。” “十年一次?”清歌希冀地看向仉怵,“那……” 仉怵沉寂了一会儿,幽幽开口:“不巧,今年正好是这一届的第十年,前几个月刚比完。” 第11章 入门 清歌破碎得彻底。 “这反而是好机会,从头开始,一个完整的十年,足够你学到很多,大比的胜算也自然更大些。修炼最忌讳的便是急于求成。”仉怵平静道,“阙影的布局大致分为外门领域、内门领域,以及核心领域。现在,我们便站在外门领地之上。” 从入口进来,走过一小截山梯,便到了他们如今所处的地方。放眼望去,尽是开阔平地,有个偌大的太极图图案印在地上,此时仍有不少弟子正在这片区域上潜心练功。 也不乏有路过的弟子,瞧见他俩这格格不入的装束,不免递来打量的目光,饶是清歌都有些站不住脚了。 仉怵却熟视无睹,继续介绍:“这儿是外门区的核心地,叫做演武场,是弟子们可以用来练功的场地;往西走,是弟子寮、膳堂和杂役处,弟子寮是住所,膳堂提供饭菜,杂役处分发物资;东面,是传功堂与各流派设置的启蒙阁,传功堂是平日里上其他必修课的地方,而各个启蒙阁则对应为各流派的课程讲授地。” 清歌心不在焉地应下,恨不能拉着仉怵去个没人的地儿慢慢介绍。还不等她寻思找个地缝钻进去,就有人又认出了仉怵,冲着他们便大喊一声:“仉怵师兄!是仉怵师兄回来了!” 这下,看到他们的没看到他们的,全都投来了视线。 清歌:“……” 好想学能匿身的法术。 仉怵这会儿也终于觉得棘手了起来,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不过看起来倒不是烦闷一堆人观察他们,似是更像在听见那声叫唤以后的无奈。 很快,清歌就知晓了缘故。 方才叫唤的女声逐渐清晰起来,她穿的同周围那些弟子的校服有些许不同,倒是更接近于清歌初见仉怵时他身上穿着的那一套,同样是白,样式却要更简约大方些,但材质也肉眼可见的更精细些。来人梳着整洁的垂挂髻,两侧形如水滴悬挂,其余发丝垂落至腰间,翠绿的发饰点缀在发间,跑向仉怵时露着明媚又灿烂的笑意。 但在站定拉着仉怵来回看了好几遍后,她的神情又突然变了,原先的笑容褪了下去,眼眶刷的一下就泛了红:“师兄,我还以为你要抛下我了,抛下我们了。你怎么穿成这样?是不是受了很多苦?” “我这不是回来了?”仉怵温声安慰,将她拉住自己两侧衣袖的手拉了开来,“我并无大碍。阿莺,我得去见师尊一趟,你先好生修炼,有空我再与你说。” 他侧头看向清歌,清歌恍然,意会到了他的意思,跟在他身后一块儿走了。 她经过那被叫阿莺的女子身旁时,对方似乎这才注意到了她,却愣着神还没来得及出声,二人便已走远了。 “方才那是崔时莺,是我的师妹,我们师从一人,自小一起在师尊的教导下长大,如同亲妹妹。算年纪,应当比你我还要小上两三岁。” 清歌闷声应着:“哦,看出来了。我看起来年纪很大吗?万一我也比你小呢?” 仉怵觉得她说得稀奇,停了下来,转过身有些好笑地盯着她:“你想要几岁?我帮你认。我见过你的发小,他年纪看上去与我差不多,你能跟他差多少?” “谁说发小就一样大?你们这也能算发小啊。”清歌下意识反驳。 “……你倒真是我见过计较年龄第一人。”仉怵哑口无言,“那,今年贵庚?” 清歌气得不轻,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乙卯年六月十二,可算出我芳龄几许了?” 仉怵波澜不惊:“差我几月。论年岁,我准允你称我兄长;论资历,入门之后也该称我师兄。” 清歌扯起嘴角,哼哼笑了一声,然后拉下脸来,逐字咬重:“你、做、梦。桑间大我一岁,我尚且从未叫过,等你哪日做上青天白日梦了再想吧。” 仉怵微歪头:“你是不是忘了自己还欠我个人情?” “你若要用人情来让我叫上一声,那我也无话可说。”清歌忿忿,“正好,我也不愿欠人人情,早还清早了断,免得夜长梦多。” 不等仉怵再次开口,脑中便传入了一道雄厚却温和的声音:“仉怵乖徒,听门内弟子说你回来了,怎的还不来见见为师?听说还带了个小姑娘?若要来寻我,直接来九章殿便是。” 是师尊的传声令。 他没再说话,领在前头拐了个道,途经一条没什么人烟的小道,直至跨过一道道横截于地的金光,三座相当崔嵬的建筑入眼,左右两座半包着中心那一座相对更有规模的殿堂,以琉璃作瓦,上方悬着“九章殿”的金玉牌匾,三个字写得极草又逍遥。 “这儿便是阙影地核心区域,眼前的是九章殿、寒鉴院、藏经总阁。九章殿是宗门决策之地,掌门与首座长老多在此议事,寒鉴院则供各位长老办事,便利流派间的事务对接。再往后走些,便是刑罚堂与灵堂。未经准许,不得擅自踏入核心区,以方才所见的金光为界。” 清歌听他讲完,停在原地,踌躇着没跟上他:“仉怵,掌门跟首座长老都在里面吗?他们都那么厉害,我有点……也就是那么一点点点的害怕。阙影会不会不收我呀?我不曾过你们的考核,而且虽是苗疆族人,却也不会炼蛊。” 仉怵思考了一会儿,似乎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赞同地一点头:“言之有理,那就不进去了,我去帮你寻个更适合的小宗门。” “不行!”清歌几近是条件反射地拒绝了,咬咬下唇,坚定地抬头看向紧闭着的九章殿,“我要进阙影,即使资质不够,我也会尽力去尝试的。” “好。”仉怵背过身,唇边的笑意同涟漪轻轻荡开,他几步走到门前,开口道:“弟子仉怵,有事寻见诸位长老。” 少顷,沉重的大门“咚”地响了一声,紧接着便似有人从外推开一般,但仉怵仍旧是恭恭敬敬地行着礼,碰也没碰到,它便自己缓缓朝内展开,从一点缝隙,再到全然对外敞开。 清歌揪紧了自己的衣袖,跟着仉怵踏入了九章殿中。 然而,氛围却并不如她想象中的紧绷。 “小仉怵,你可总算是回来了。”“再不回来,可得把咱们掌门急得亲自出阙影去寻了。”“唉,可不是,都已准备飞书无相轨占凶吉了。”“你们啊,一日日的只知说些有的没的。小仉怵可有受伤?” 仉怵一一敬过:“多谢师尊还有各位长老挂念,如今已好得差不多了,还得多亏了清歌救我一命。” 措不及防被他扯出来的清歌忙学着他的模样也抱拳朝着四面八方的人敬了一圈:“清歌见过各位尊者。” 清歌趁着这功夫小心翼翼抬头观察了一遍,坐中央的男子面相不失威仪,发间掺了几缕白发,年纪瞧上去同阿爹差不多,定是掌门没错;另外几位稍显年轻些,二男二女,都穿得各式各样,蓝的青的紫的褐的,掌门白的一身素净倒相较浅淡低调得多,面相来瞧,和蔼的、犀利的、没所谓的、面无表情的也都齐全了。 掌门道:“可从没见过仉怵出任务还带人回来。这位清歌小姑娘,来阙影可是于阙影有事相求?既是我徒儿的恩人,那我也该多谢你救了他。” 这位掌门倒并不似面相那般可怖,笑起来反倒真显得像慈祥的父辈。 清歌也便大胆了些,突然跪地,说着说着眼泪便骤如雨下:“诸位尊者,我乃苗疆族人,却不料族内有人同妖族互通,背叛了苗疆,昨日伙同妖族将我族人赶尽杀绝。我因上山给仉怵送东西侥幸逃过一劫,如今孤身一人,别无去处,只求阙影愿收下我,习些本事,为族人报仇。” 仉怵在一旁证实:“此事确切。” “苗疆?”几位长老登时议论纷纷起来,“苗疆避世已久,不曾想竟还能见着苗疆后人。”“苗疆一向封锁与外界的联系,居然还有人能与妖互通?”“不管如何,竟有人类叛族私通妖族,简直是奇耻大辱!” 掌门的神色也凝重起来:“兹事体大,苗疆居然被妖族所灭,定是图谋苗疆的什么东西,而今不知是否已成功让他们得手,若是真得手了,那对于我们来讲,可就棘手了。消息尚未传至修真界中,看来是时候召开修真大会,与其他宗门一同商议商议对策了。背叛苗疆者已然不能再算作族人,你如今便是苗疆唯一剩下的族人,苗疆一脉不可断绝,于情于理,我阙影都会留下你。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既是苗疆后人,自当如此。” “我也无异议。灭族之仇,不可不报,是个重情重义的丫头。” “同意,阙影至少能保证这小姑娘的安危。” “大家都这般想,我也一样。” 清歌愣神半晌才抬起脑袋来,显然没想到会如此顺利,她抬手擦了擦泪水,笑道:“多谢各位尊者!” “既已入门,便是我阙影的弟子了,不必如此生疏,起来说话便是,日后称我等长老即可。另外,不可与他人招摇你的身份,权当自己只是普通身世,切忌提及苗疆。”掌门满意地点点头,见她起来了,才继续挨个儿介绍,“我乃阙影掌门,也是剑阁首座长老,沧行。从你左手边开始,分别是丹修首座长老——绛华尊者、音修首座长老——映秋尊者、法修首座长老——朔风尊者、体修首座长老——重霄尊者。至于其余长老,便等你之后一一识得。” “只是苗疆以炼蛊为核心,并没有传统的修炼一说,所以你而今修为实力同普通人无异,只能从头开始接触。但新一届弟子也入门已有好几月,所学课程,你未必跟得上。五大流派你可有中意的?我给你一个特权,许你尚未入内门便可提前拜师,若遇困难,可尽管求助。” 最左侧身着一袭绛紫天蚕丝长裙的尊者立刻接过话,明艳的容颜上勾着笑意,咯咯笑道:“既是苗疆族人,炼蛊之术同炼丹亦有共同之处。小丫头,来我丹阁,我给你安排最有耐心能力最强的长老做师父,若有难题,直接来问我也未尝不可。” 清歌窘迫地笑了笑,犹豫了一会儿,如实回道:“多谢绛华长老美意,只是实不相瞒,我其实……并不会炼蛊。” 第12章 音阁 众人都呆了半晌,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相顾无言。 清歌登时紧张起来。 一个不会炼蛊的苗疆人,对他们而言又还有何用处?完了完了完了,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仉怵偏头看她,安抚性地轻摇了摇头,本意是叫她不必这般忧心。 但清歌瞧见,看起来更崩溃了,摇头岂不就是完蛋的意思? 良久,沧行尊者才沉吟出声:“这倒是……的确有些罕见的现象。不过无妨,无妨,会与不会,你都是苗疆族人,身上流着的血,同我们终归是不一样的。入了阙影,便可习得各项本领,不必忧愁此事。” 仉怵在一旁附和:“师尊所言极是,也并非身作苗疆人,就一定要学会炼蛊。人各有所长,便不只死磕这一条路。” 清歌大松口气,心里头悬着的石头又放了下来,对这位言出必行又体谅人的好掌门是越看越崇敬。 “甚是甚是。”朔风尊者连连点头,一展手中折扇,山水墨画缀于其上,“指不定清歌小丫头更擅长法术?不若入我玄阁,成为法修,制符炼阵,弹指间便可摧山倒海。雅,实在是雅。” 绛华尊者翻了个白眼过去,看上去颇为瞧不上朔风尊者,转而又冲清歌笑意盈盈道:“众所周知,玄阁的灵石入不敷出,上回借我丹阁的灵石还未还清吧?这回打算变卖些什么来偿还?丹阁可就不同了,制毒炼药,市场需求极大,随意出去卖几瓶中上等丹药,都能挣个不少。清歌丫头,这也算是同根溯源了,你觉着如何?” 重霄尊者抱臂打量了清歌一番,清了清嗓子:“武阁不同于其余几个流派,主打一个锻炼身体,益处么,显而易见——”他抬起古铜色双臂一曲,骤然绷紧的肌肉刻画出道道锋利的线条,青筋就如同藤蔓一般缠绕在他敦实的手臂上,“强身健体。另外,相比在座任何流派,我武阁最不缺的便是强壮俊郎的男弟子。” 这回是绛华尊者连同朔风尊者默契的同声冷笑。 清歌张着嘴不知如何应答,只得尬笑几声,语气诚挚:“多、多谢长老,可惜我身子骨不够硬朗,恐怕是对付不来那些个强健体魄的修炼法子。” 沧行尊者也笑得开怀:“小姑娘还年轻呢,重霄,可莫要打趣人家了。小清歌,对剑阁意下如何?阙影最核心的流派便是我剑阁,从阙影出去的剑修,可不曾有等闲之辈。你与仉怵应当关系相熟,若想入剑阁,日后可就算是直系师兄妹,遇着什么事儿,尽管麻烦他便成。” 仉怵微一弯唇,看起来心情甚好。 清歌听了倒如临大敌一般,只是也不好直言,只一个劲儿讪笑,又一一躬身行了遍礼:“多谢各位长老,只是我自知在这些领域上天赋平平,恐怕难以在与其他优异同门的竞争中取胜,反而白白占了长老们的期望,因而不敢妄下定论,随意做出选择。” “小清歌,别着急,我们还有个流派呢。听完你再做打算也不迟。”沧行尊者略侧过脸,看向自己右手边少言寡语的青衣女子,“映秋,不打算介绍介绍音阁?这些年来入音阁的弟子渐少,何不趁此机会推推?” 清歌顺着视线也好奇地抬头望向映秋尊者,她坐在那儿,同身旁的绛华尊者似两个极端,像是炙夏与寒冬,一身天青纱裙,白皙的面上露着寡淡的神情,轻轻同她对上目光。 “音阁,以音律御万物。万般乐器,皆可化为手中武器。”映秋尊者言简意赅,随后似又觉得太过简略,于是又沉思片刻,加以补充道:“音修并非弱流,若乐器有灵、修炼得当,召雷唤雪不过尔尔。只是器灵一向难养,不分流派,无论是何种器灵,有的人终其一生也无法养出。且不同于剑修,剑修若有剑灵是如虎添翼,而音修则是过于依赖乐灵,若无乐灵存在,的确难以与不通灵性的乐器达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默契配合,发挥出实质性伤害。我不劝你入音阁,也是不愿你徒劳一生,终无所获。” 清歌还在消化这一番话,映秋尊者的目光却逐渐下移,落在了她腰间。 在她的注视之下,清歌别在腰间的竹笛竟亮了亮,绽出微弱的银光。清歌见她神情微妙,便也低头瞧见了这番景象,下意识就伸手去挡了挡:“长老勿怪,这也不知是何缘故……” “天然有灵。”映秋尊者低低出声,眼中却燃起了亮光,微一勾手,被清歌遮住的竹笛便自己飞了出来,浮在了半空中。“好久没有见过如此天然的乐灵了,力量干净、纯粹。你从何处获得的它?” 清歌一愣:“原来这便算是……乐灵?说来不怕各位长老见笑,我自幼不喜炼蛊,但喜各种乐声,小时候自己照着书上画的笛子,偷偷砍了根竹子削制而成。” “自己削竹而成?天赋异禀。映秋,这可是你一直追寻的宝贝啊。”绛华尊者闻言讶然,不过看着倒是真替映秋尊者高兴,“你啊,可算能舒展舒展你那张脸上的愁云了。” 映秋尊者浅淡的脸上总算露出一抹微微笑意,语气相较之前亲和了不少,温声询问清歌:“它可有名?” 清歌下意识一张口,余光瞥见身旁低垂眼帘的仉怵,忍了半天才把“福笛”吞了回去,嘿嘿笑道:“有,有!它叫银月,银两的银,月俸的月。” 仉怵一听她的话,没忍住一抽嘴角。 朔风尊者乐了:“这小丫头真有意思,这般一解释,倒是显得‘银月’清新脱俗啊,感觉眼前不是悬在空中的弯月,更像白花花的银子。” 映秋尊者懒得搭理他,也当没听见清歌后半句话,自顾自点头:“银月,好名字。”她指尖一落,银月便掉落下来,清歌忙伸出双手去,正落在她手心上。“既喜音乐,可愿入我音阁?你天资甚好,若入音阁,你不必再去外门蹉跎,可直接进内门精习音律。” 清歌重新将银月别回腰间,思量许久,最终还是低着脑袋拒绝了:“多谢映秋长老,银月有灵,兴许也只是机缘巧合,不敢妄称有天资。我初入尘世,还大有我需要去了解的东西,与外门弟子一道从普通课程开始学起,恰是我学习的好渠道。同时也能接触接触其他流派,都发展一二。但我愿入音阁,努力在这十年间提高能力,以求大比中能够名正言顺地加入音阁。” 所有人都惊了一惊,似是压根儿没想到会有人拒绝直接进内门。包括仉怵也愣了一下,微一皱眉,侧头看向了她。 映秋尊者反而没多大讶色,颔首道:“能有此心,甚好。掌门师兄所言,你可以提前拜师仍旧作数,你答应入我音阁,我想收你为徒,可好?” 绛华尊者道:“清歌丫头,还不快些应了?你可知映秋至今座下都还不曾有一个亲传弟子。” “清歌见过映秋长……映秋师尊!”清歌一跪,冲着映秋尊者一拜,“日后多有叨扰师尊之事,还望师尊多多指教!” 映秋尊者站起身来,亲自上前扶起她,眉目间尽显柔和:“不叫叨扰。”她松了一只手,掌心朝上抬在半空,不多时便出现了一块儿圆润的小玉牌,只手掌四分之一的大小,上头雕着一个“音”字,“这是音阁弟子的令牌,凭此令牌可自由出入音阁范围之内的任意场所。外门的藏书阁虽亦有习音之书,但终归比不过音阁的藏书阁全面精细。另外,有此令牌,你我可直接传音,如遇问题或危险,只管与我传音便是。” 清歌接过令牌,攥紧在手心里头,郑重地一点头:“多谢师尊!” “小清歌,你先出去吧,我差了弟子在殿外等你,他会带你去杂役处领好相应事物,弟子寮那边我也已经吩咐下去了,回给你安排好住处。” 清歌自是听懂了沧行尊者的言下之意,她看了看仉怵,对方依然神色平静,目视前方。“是,多谢掌门。” 出了九章殿,果真有个弟子在门边候着,他一瞧见清歌,便特为熟络地打起招呼:“你便是清歌师妹吧!欢迎来到阙影!我是剑阁弟子崔山山,顺便也帮忙负责外门的一些事务,日后若有什么事,可来剑阁寻我!我这人虽然修炼天赋一般,但好在乐于助人!” 清歌跟在他身后,觉着他的性子倒与桑间有些相像,不免徒生几分亲近,也语调雀跃起来:“多谢山山师兄!你也是剑阁的,那你与仉怵也是同脉师兄弟了?” “仉怵师弟啊,的确!他年纪小,入门时间也晚些,但说来惭愧,他入内门可比我们一行人早多了。而且他师从掌门,是掌门座下亲传弟子,虽然都是内门弟子,可与我们终归是大不同的。”崔山山左右警惕地望了一圈,见没人才压低了声儿,“前年掌门又将崔时莺师妹收于座下,我们早已总结出一条真理——有仉怵师弟在的地方,必有崔时莺师妹。师妹哪哪都好,就是性子磨人,你若认识仉怵师弟,大多时候还是离他远些的好,以免……”他神色夸张地做了个抹脖的姿势。 清歌才懒得听后半部分,仉怵如何,自她这一刻拜入阙影后,他们俩也应当再无交集了,自然与她无关。至于那份欠下的人情么,二人无瓜葛久了,他也自当淡忘了。 只是前半部分还是有必要纠结一下的:“仉怵,他……很厉害么?” 说到这儿,崔山山几乎要跳起来:“当然!阙影是第一宗门,剑阁又是阙影的第一流派,掌门又是剑阁的首席长老,他难道会收一个实力平平的弟子吗?仉怵师弟年纪轻,但如今放眼整个阙影,他敢称第一没人敢称第二,你就算放在修真界中,那也绝对是赫赫有名的存在。而且而且,剑、法、丹、音、体,他尚在外门时便主打一个五流派全面发展,最后选择剑阁,也不过是因为自己更喜欢剑道,而非是只有这一个选项。” 清歌想死了。 光是回想一下她诡异的安慰,就已经头皮想要炸开了。 第13章 试炼 崔山山显然没有发觉她的异常,仍在自顾自讲述着:“但仉怵师弟能有如此成就,跟他的努力程度是绝对成正比的,比不过他,我们可都甘拜下风。夜半鸡鸣时,若听见、瞧见有人在练剑,那想都不必多想,一定是他。” 清歌想起仉怵即便负伤,身在苗疆一片陌生领地之内,也照样不耽误他练剑,于是由衷地点了点头以表深刻赞同:“是,是。” “清歌师妹,此处便是杂役处了。你别看名字取得笼统,但日后你若要领什么东西,可都在这儿。” 抬眼望去,偌大的屋舍上潦草地挂着块“杂役处”的牌子,前坪倒是同样宽得很,正对门前的中央处放了张长方的木桌,四周栽的树都已长得能遮几分阴,竹制的躺椅便斜斜摆放在树下。此时上边正躺了个人形,脑袋上盖着张荷叶,正堪堪挡住了偶尔能照过来的日光。 崔山山咳了几声,躺着的那人手里攥着蒲扇,依旧极其缓慢地摇着,却如同没听见一般,没搭理他。 崔山山又咳,等实在忍不住了,上前几步提着把儿揭开了那掩面的荷叶,那人一惊,直当当坐起身来,用蒲扇对着崔山山晃了几下:“诶你这臭小子!尊师敬长懂不懂?可得罚你跟我下三盘啊,再给我寻些好酒来。” “吴师叔,大好的天气就搁这儿乘凉呢?”崔山山笑着从他手里拿过蒲扇,殷勤地为他扇着风,“不过我这回来可是有要事在身的!领新添的小师妹来拿入门必需品。扰了你清静该罚该罚,改日有空了就带着酒来陪你下!” 吴束简眯了眯眼,很是受用。等崔山山手都要摇冒烟儿了,他才转头看到了清歌,清歌连忙端正站立,正气十足地喊了一声:“吴师叔好!” 吴束简愣了半天,才乐呵地笑了起来:“哟,这小丫头,性子我喜欢!叫清歌是吧?因为家中有事耽搁了这么久才入门?方才掌门已与我传音交代过了。” 清歌知晓是沧行尊者替她寻的名正言顺入阙影的理由,连声应了:“是是是,前阵子侥幸过了考核,结果家里人重病,好在宗门体谅,准许我先回家好生照料。如今痊愈得差不多了,我这便来了。” “诶,阙影最喜欢有孝心的孩子了。”吴束简站起身走到桌前,广袖一挥,原本空空如也的桌上便突然出现了一堆物品,他挨个指着解说:“阙影令牌,进阙影必须要用的;阙影外门校服,都是弟子了当然必须要穿的;《修真正传》、《阙影史记》,了解修真界跟阙影必须要看的;还有一些课上要用到的书册啊,学习与生活用品啊,都是平日里头能够用得上的。校服的尺寸等你穿上后它会自行修正,现在看着大了小了的不要紧。令牌可不能乱丢,丢了可得花50灵石来我这里补,再丢加倍。提的那两本书么,没人看过,硬是没事想消遣的话还不如来这儿陪我下几盘棋。” 清歌一一记下,“师叔,这么多东西我恐怕拿不住,可有大些的袋子用来借我装装?” 话说着,她的目光却先落在了令牌上,伸手拿起来观察了下,果真除了材质与仉怵的别无二致,只是木质的瞧上去果然没有玉制的美观高端。 “别着急,在这呢。”吴束简从那堆物品里翻出一枚戒指,“重中之重——储物戒,抚戒灌注灵力它就会自动开启。如若空间不够,可去百川阁花点儿灵石扩建。” 清歌眼睛一亮,接过戒指戴在了食指上,果真也顺着她手指自动调整了大小,如今是正正好。她尝试着触摸它,默念着“开”,便觉额间涌起一阵暖流,紧接着识海之中便出现了一方白茫茫的天地,她拿起衣物,神识锁定,原本的空白中便骤然出现了堆叠好的衣物,而手上早已空空如也。照着同样的法子,她将其他用品一块儿放入了储物空间里头,这才把手从储物戒上挪开。 “头一回接触便会自己灌注灵力操纵神识了,倒是个好苗子。行了,我的差事干完了。小崔啊,领清歌丫头去弟子寮吧,你们杨师叔会安排好住处,还有被褥什么的,都归她管,上她那儿领。”吴束简瞧上去对清歌更满意了,说到后边搓了搓手,“顺便……看看你杨师叔最近在忙什么呢?” 苗疆虽不重修真界修炼这一套,但总归基础的灵力、神识与识海等一说还是人人都会学的,毕竟对于炼蛊而言也同样是必不可少的存在,能精简许多步骤。但清歌当然不能说是以前接触过,只得嘿嘿笑着应下“有天赋”的名头。 二人一躬身:“多谢吴师叔。” “诶,别忘了,有空来陪我下棋啊!” 等走远了,崔山山才悄悄摇头,叹息一阵:“师妹,你可别信他的,说是下几盘,他一声‘再来’可就没停下过,非下得他心服口服了,或者偷偷放水让他赢了,他才肯放你走,但可千万别让他发现是你放水了,不然天黑了都不一定走得。” “想不到吴师叔竟然如此嗜棋如命。”清歌极为放心道,“但无妨,我不会下棋。” “那你日后可更得小心了,他保不准会教你下到会为止。”崔山山故作深沉一笑,路上不免有人与他打着招呼,也自然而然会注意到他身旁穿着不一的清歌,他一拍脑袋,“清歌师妹,你不若先去换上校服?瞧见前边那幢屋子了吧,拐进去就能看见有厕屋。我在这儿等你。” 清歌感激涕零,她的确是难以忍受这“万众瞩目”之异感,赶忙应声跑进了厕屋里头。 她解下衣物之际,竟听得屋外传来人声,她吓得一顿,仔细听了才发现还是有些距离,她这才安心听下去,虽说这听墙角实在不是个好习惯,但声音自己传入她耳朵里,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师姐,我这阵子勤学苦练,可不就是为了能进内门陪你么?别气了,我心里一直都只有你一人,你还不明白?”男人的声音腻歪得很,越说越黏腻,听得清歌直起鸡皮疙瘩。 那女子嗔道:“你惯会用这套说辞,大比十年才一次,这回你错过了,我还得等你下个十年。这十年又能跟你的箐箐一块儿上课了,心里是不是畅快得很?” “胡说什么呢,那宋箐箐哪哪都普通,哪儿能比得上你一点?我不过是有正事才多与她说了几句,不然我都懒得搭理她一下,你看你这不又多想了?莫恼莫恼……” 女子似乎还在气头上,不知是推了一把还是怎的,那男人倒吸了口凉气,忙又说:“好师姐,好师姐,谁说得等十年?你忘了么?修真界大试炼!五十年才开一次,三年之后正让我们赶上这新鲜的一届!这试炼的范围可是修真界所有宗门,含金量比咱们宗门大比高了不知多少,若能在其中脱颖而出拔得头筹,自当能顺利进内门!” 修真界大试炼? 清歌脑子里盘算了一下,三年倒正够她大致体验一下外门生活,掌握基础了。 “呵。你好意思说大试炼?内门弟子都不一定能够拔得头筹,不,别说拔得头筹了,能位列前排都不易。你一个外门弟子在这儿画什么大饼呢?” “师姐你就相信我吧,你忘了?我的实力本就足以进内门了,若非这次醉酒错过了报名时段……这三年里我也绝对会尽我最大努力学习练习,我保证,我一定能在试炼里受到长老们的青睐……” 这越往后说,音量便愈加小了,但很快清歌就知晓了原因,这话声都化作暧昧缠绵的吻声了。 清歌脑子一宕机,头皮都发麻,赶紧换好校服,将原先的衣物收进储物戒中,却在中途掉下了个什么物件,她低头一看,是仉怵送她的发簪。 她弯腰捡起,隔着布感受到发簪的形状,愣神片刻,也一道放进了储物戒中,然后晃晃头,逃也似的离开了这儿。 “师妹!”崔山山招了招手,新奇地打量起跑回来的清歌,“师妹穿上这身校服,倒真像师妹了!” 清歌疑惑了一下,“这是什么说辞?” 崔山山挠挠头,随后将手一抬,攥紧拳头伸在胸前,庄重道:“我也不知怎么形容!总之是,别有一番味道,感觉我这做师兄的,正义感一下就冲上来了!师妹放心!日后若有人欺负你,尽管来找我,我帮你出气!” “师兄放心!”清歌也郑重一抱拳,“我自己一定能打得过!” 俩人在路上笑得前仰后合。 不远处的半空云层上,旁边正处于剑阁的所在范围。 立于无咎之上的仉怵往下而望,两道扭曲的身影显得格为与众不同,他微眯了眯眼,定睛一看,俩人都认出来了。 “怎的不走了?这么些天没回家,到家门口了也不想回了?”身边的沧行尊者见他停下,于是也顺着他的视线朝下看去,了然一笑,“那不是山山跟清歌姑娘?山山待人亲和,我就安排了他带清歌姑娘去领东西,看来相处的确不错,也不知在聊些什么,笑成这般。” 仉怵神情不变,依旧冷淡,垂眼收回了目光:“崔师兄一向善于交际。” - “杨师叔,这是刚入门的清歌师妹,我奉掌门之命带她来看看安排。” 排排列列屋舍前侧,一栋小阁楼独立出来,待崔山山敲了好几声门,才有人施施然开了门。阁楼的主人是个看上去三十五六的女子,眉眼凌厉,长发被扎作几缕小辫垂在胸前,发间混着各色的布条,穿着一身再朴实不过的布衣,但配色却是亮眼的红,袖子被她拉至臂弯处。 清歌恭敬行礼:“杨师叔好!” 杨布娘一抬手,转身进了屋子里头:“免了这些乱七八糟的礼,进来填表。” 二人一道踏进屋内,杨布娘回过身来,仔仔细细瞧了清歌一番,却没多说别的,伸开五指在空中缓慢一挥:“清歌?” “是!”清歌应道。 不一会儿,一张写了些字的纸便倏然出现在了空中,杨布娘食指画了个圈儿,纸便转了个方向,字正对清歌:“填一下。” 清歌认真一看,就一行字。 冷清的、热闹的还是混合的同舍? 第14章 同舍 虽不知为何不直接问,但倒着实没想到竟然会如此体恤。 清歌想了想,指尖在空中一停一顿,浅浅的印记便留在了“混合”之上。 她其实并不太在意这些性格差异,如若同舍都热闹,她便参与进这份热闹;如若同舍都偏冷清,那便各修各的,互不干涉也省得麻烦。因此“混合”于她而言更似“都可以”的存在。 杨布娘微微讶然地一挑眉:“会用灵力?倒是不错。”她伸手拂去,转过身走向自己的工作台,从一垛书里抽出一本厚厚的名册,食指隔空一点,名册便自动快速翻起页来。直至在末几页停下,她拿起边上置于笔架上的毛笔,左右一沾墨,在下方空白的一列填上了清歌的名字以及时间。 “四百二十一号。”她将一块凭空出现的牌子扔入清歌怀中,“收好了,它会为你引路带你过去。丢了可没有第二块。” 她的视线又瞧向崔山山,冷声道:“你还杵在这儿做什么?没你事儿了,未经允许内门弟子禁止入内,回你的剑阁去。” 崔山山恍然挠着脑袋“啊”了声,往门口退了几步,冲清歌挥了挥手:“那清歌师妹,我……我就先走了,你若有事,可随时来剑阁寻我!杨师叔再见!对了!得空您去跟吴师叔下几盘棋,他可念叨您好久了!”这才一溜烟退出了屋内,也不忘将门一并带了上。 杨布娘朝着他丢了个小石子过去,但不敌他动作迅速,正打在了被合上的门上,她暗骂:“这小子!” “那……杨师叔,我先,走了?”清歌小心翼翼指了指另一侧敞开的门。 杨布娘脚一勾凳子坐了下去,摆了摆手背,看也没多看她。 清歌走到门口,又突然凑了回来,眼巴巴道:“杨师叔,实不相瞒,我适才听得有人提及‘修真界大试炼’,您也知道,我这一入门,便已经错过了宗门大比,虽然就算没错过也实力有限,但总归想有个机会搏一搏。本想寻崔师兄问上一问的,只是如今师兄走了,我又实在好奇,不知可否问问师叔呀?” 杨布娘抬头看她,冷然的脸上倒是一笑:“怎么?你这是变相在说我赶走了你的‘百科全书’呢?” “不不不!弟子岂敢!师叔一瞧便是面冷心热的人,师兄再了解,那也肯定比不过师叔的,如能得到师叔的解答,我自是赚了!”清歌见她语气揶揄却面露笑意,便暗自松了口气,忙笑着连摇头。 “你这小丫头,倒是有些有趣,才见我一面,便定我面冷心热了?”杨布娘一晃手,清歌身后便骤然出现了个凳子,她轻抬下巴示意了一番,“这弟子们见了我可都不敢多说几句话,除了崔山山那几个鬼灵精的。” 清歌见状,回过头去拉凳子,正坐到了杨布娘对面,眨着眼笑:“谢师叔。并非是见面断定,而是师叔特意问的问题,能够如此贴心周到地考虑到个性差异,定然自己也是内心柔软之人。” “行了啊行了啊,听得我都臊得慌。我可不在乎这些外界评价,任他认为我冷血无情也罢,那是再好不过了。”杨布娘正色道,“你方才说的修真界大试炼,顾名思义,就是整个修真界参与的试炼比拼,无论宗门大小,无论实力如何,修真界所有宗门的内外门弟子都可以选择参与,但名额也有限。试炼幻境每三十年开一次,里头资源丰富,灵草、灵兽、武器乃至是散落的功法秘籍等,皆有机遇获得。相对的,也会不时遇见各宗门特意设下的困难关卡,多为安排好的异兽幻影,实力不一,但毕竟是幻影,造不成实质性死亡,如若重伤,也会有各宗门分别设下的救援点,由相应弟子带出幻境。” “另外是对你有用的消息,阙影的宗门大比十年一届刚结束不久,若想入内门还得再等十年。但修真界大试炼正逢三年之后开启,人人都想去,不仅仅是因为里边资源丰富,也是因为幻境里每斩杀一只异兽都会积下相对应的积分,在试炼结束以后会就所有人的积分进行排名,不但是个在修真界证明自己实力的好机会,而且排名高者,能赢得那一届大试炼的彩头。虽然每一届彩头不一,但无疑都是上好的东西。如果你是外门弟子榜上有名,那进内门自然是顺理成章。” 清歌边听边点头吸收着信息,“人人都想去,可每个宗门名额又有限,那宗门不自然会将名额全都优先给实力更强的内门弟子么?外门弟子岂不是都没有机会参与。” “就是为了杜绝这种情况,大试炼有条规则是各宗门派出的内外门弟子比例须在7:3,也是给外门弟子一个接触到资源的好机会。”杨布娘说着,双手还各比出了“七”与“三”的手势,“至于你宗门如何选,那就是你自己的事。阙影么,一向用实力说话,切磋胜出者得,与宗门大比类似,但大比分流派切磋,大试炼的筛选可不分流派,多用混用全凭你自己学到的本事。” 清歌仔细听着颔首,目光却不自觉落在地上,不知在沉思些什么。 杨布娘瞧她这副模样,指节轻扣了扣桌面:“诶诶,这就开始畅想了?三年,这的确是个能快速进内门的好机会,但难度可比宗门大比高了不知多少,初筛名额能不能进是一;作为外门弟子,根基实力定不如内门弟子是绝对的,何况大试炼汇集的是整个修真界的弟子,想在大试炼里超过各个宗门的精英内门弟子脱颖而出,几乎是太阳打西边出来的概率,尤其是以你们这些刚刚入门的弟子来说,几年时间妄图超越十几乃至几十年的,史无前例。这三年,你当好好学习,勤加修炼,努力争取到大试炼的名额,进去薅些好东西出来那是对你的一生都有可能受益的,对于之后的宗门大比也指不定有些用。想靠大试炼进内门的这个念头大可以放弃,因此不必去追究排名,在实力之下,你们可能对异兽避之不及,可有一些人,他们本就是奔着异兽去的。” 清歌的确在想这事,但她对自己的定位一清二楚,活了十几年都没能好好学成炼蛊,她可不敢保证自己的天赋与学习能力上是不是被苍天给拉到了负数。在听完杨布娘前边的介绍之后,她就已然放弃了凭借大试炼入内门的想法,倒同杨布娘后边说的不谋而合,灵草灵兽武器秘籍,哪个听起来都相当不错,若能顺利进大试炼带些东西出来,她也就万分知足了。 “多谢师叔指点!清歌自当会谨记师叔的话,万事以修炼为先!”清歌站起身来,朝着杨布娘恭恭敬敬抱拳行了个礼。 杨布娘笑道:“你愿听,我便愿点你一点。行了,回去吧。日后若修炼上遇着什么难题,可尽管来寻我,我虽实力平平,但为你指点一二倒不是难事儿。” “真的!”清歌双眼亮得如同见了金银财宝一般,“那之后保不齐得来叨扰师叔,可不要嫌我烦了。师叔再会!” 杨布娘望着她哼着曲儿离开的背影,喃喃一阵:“清歌……放在这个年纪,倒是个真性情的丫头。” - 清歌手心里躺着方才杨布娘给的弟子寮令牌,令牌延伸出地面上的淡蓝线道,她顺着道直走直走又拐了个弯,抬头一看,正到了“四百二十一号”门前。 她将令牌收回储物戒中,抬手敲了敲屋门,见迟迟没人应,才缓缓伸手推开了门。 里头竟一个人也没有。四张床榻连在一块儿,靠前的三张都不分你我的凌乱,独独最后一张上只中央处整整齐齐堆着叠好的被褥,布枕靠在一边,一点衣物杂物也无。 想来这便是她的床位了。 整间屋子空间不算太大,但床榻连一块儿倒是腾出了更多地方。最右侧摆放床榻,第一张与最后一张旁边都堆着床头柜;中心放了张圆桌,前后左右围着四把再普通不过的凳子;最左侧则靠墙立着排木质书架与衣柜。 她走到自己的位置开始整理东西,余光才瞧见原来每张床榻尾巴处都写上了名字贴着,确认了自己的之后,她才又看向其他几个,轻声念出了声来:“冷泞……沈月棠……江采菱……” 最后一个字刚刚落下,便听得门外传来声响,依稀听得几道女声在交流,距离听着是愈发近了。 清歌突然绷紧了身子,垂下头来拉着被褥不知忙活些什么,难得觉着紧张起来,她毕竟不曾与苗疆之外的同辈人有过交往,她又是这时候才进的阙影,不免有些担忧他人的眼光。 “圣女庇佑圣女庇佑……” “吱呀”一声,门被推了开。 “啊呀,怎的快我们一步?” “哈哈,这局你输了!我就说我们腿脚还是太慢了些!” “好了你们俩。你便是清歌吧?” 嬉笑的两声混着一道略显清冷的声音响在了清歌的耳畔,她呆了一下,这才抬头望过去。 三道身影站在一块儿,左边二人笑嘻嘻地勾着肩搭着背,右边那人则身形要更高挑些,端端正正立于原地,面上没什么表情,也正在打量着她。 她展露笑意,停下手中的动作,挥了挥手:“是是,你们好你们好,我是清歌,日后还请多多指教!” “新同舍,你好呀。”最中间的女子边打招呼边一顶右肩,她身旁将脑袋放在她肩上的女子就“嗷”的一声挪开了,“我是江采菱。” 她旁边的女子捂着下巴招手,音调活泼:“我是沈月棠!” 清歌一一点头笑着望过去,目光正到了最后那人身上。 “冷泞。”她上前一步,朝清歌伸出了手。 清歌忙回握住。 有一点人如其名。 长得冷,气质冷,声音冷,连手上的温度都有些冷。 第15章 噩梦 “日后我们便是同舍了!清歌,你入门晚,我们几个虽然也学得马马虎虎,但勉强也还能派上用场,若有需要我们的地方,可尽管开口。”江采菱热忱道。 沈月棠摇头晃脑地附和着,说着还特意压低了声儿:“对对对,我的实力呢,在冷泞姐之下,但跟采菱姐可以打个平手!悄悄跟你说,冷泞姐是我们这一届里头的佼佼者,我们不行的,她一定行。” 冷泞收了手,在桌边坐下了,将堆叠在一起的四个杯子一字排开,一手扶住右边的垂落的广袖,另一手一一往里倒茶:“不必听她们二人胡乱吹捧,但有问题可随时寻我。” 江采菱同沈月棠早已蹦跳着拉扯坐下,清歌迟疑了一会儿,丢下手头的被褥,也坐到了冷泞旁边的凳子上,接过她递来的茶,冲着半空中一举:“那我就先谢过啦!” 三人也举过来碰了个杯,沈月棠笑着道:“敬!四百二十一号四人满!四百二十一号万岁!” “敬四百二十一号!” 江采菱一口喝完杯中的茶之后,解释道:“清歌,其实我们出去本想是去镇上为你购置一份欢迎礼,不过不知怎的,宗门突然加强了门禁,暂不准所有人进出宗门,这份礼恐怕只能留在日后了。” “无妨无妨!何须如此客气?不过……门禁?”清歌觉得有些疑惑,分明今儿同仉怵进来时还好好的,也就两个弟子在门口看守,难道是因为掌门长老们留下仉怵之后加强的?她想起当初救回仉怵时,他说是受门内叛徒出卖才被围攻身负重伤,看来**不离十,阙影便是要揪出这个叛徒来。 沈月棠抱怨道:“是啊,入门这么几个月了,头回见这么大阵仗,看起来连只蚊子都放不进来也飞出不去的,也不知要禁到何时。” “既是这般大规模的门禁,说明宗门内定是生了什么事端,也不必太怨宗门。”冷泞看向清歌,见她心不在焉,“清歌,你应当是今日才来的,来时可有遇到门禁?可知宗门是发生了什么事?” 清歌摩挲茶杯的手一顿,视线也从定定盯着桌面转向冷泞,摇了摇头:“我来时还是正常的,我也不知是何情况。” 她毕竟也不确定,免得给仉怵和宗门徒增麻烦,也省得她们惊惶,万一只是杞人忧天。 沈月棠看着她们一脸严肃,反倒浑不在意地一摆手:“哎呀,你们想得那般严重作甚?要我看,指不定就是宗门想试验一下门禁范围效力如何,或是镇上有什么事儿,暂且让我们这些修真者规避一下罢了。” 清歌忙颔首:“有理,有理。若有真有什么严重的事端,宗门自会同我们说才是,也好让我们有个防御。” 江采菱也道:“也是,再大的事也抵不过生命威胁,宽心便好。” 与她们了解了才知,阙影通常以一周为期,学六休一,最后一日便叫做调息日,没有安排课程,弟子们可自行安排自己的生活,学习也好,休息也罢。今日便正赶上了调息日,这才有空来好好迎接清歌。 阙影的课程安排以一届为整体,他们这一届统共五十余人,所上课程别无二致。 这个数量倒是使清歌吃了一惊,仉怵之前跟她提过一嘴,阙影五年招一次新弟子,作为四大宗门之首,多少人挤破了脑袋也想进入阙影,每回报名者都以千为单位,层层筛选,最后竟只能留下这么点儿人,她还当真是捡了便宜。 大概也是上天赐她的好机会。 - 夜里。 入夜子时,第二日的课程自卯时开始,几人早已沉沉睡去。 但清歌的梦却并不安生。 她辗转多番,终于猛然睁开双眼,坐起身来喘息着,身上早已冷汗密布,披散的长发垂落,几缕几缕地黏在了她脖颈处。 有汗滑过她的面颊,她下意识伸手去抹掉,却恍然发觉是自己的眼泪,仍在不由自主地掉下来。 身旁的人微动了动,是冷泞察觉到她的动静,睁眼瞧见她坐起的身影,也揉揉眼坐了起来,轻声问道:“清歌?怎么了?还好吗?” “我没事,抱歉,吵到你了吗?”清歌慌忙擦去眼泪,也小声回道,“只是做噩梦了,我想出去走走,你好生安歇,我待会儿就回来。” 清歌小心翼翼下了床榻,将床尾放置好的校服外袍披好,借着透进来的月光勉强看清路,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屋内。 把门合上,她才长舒了一口气,只是望着眼前,却又不知该去何处。 她摸了摸腰间的银月。 去演武场好了,那儿开阔,离弟子寮又相对较远,即便在那儿吹笛,应当也不会打扰到人。 她取下银月,边朝外走边甩着流苏穗,随即又停下来,双指在空中一转,幽幽火焰便跃然出现,自动在她前方随着她的移动而移动,微微照明了脚下与前方的路。 半夜寂寥无人,到演武场时,只听得风吹落叶声。 清歌翻手将火焰收回,寻了个有石头的地儿盘腿坐到了上头,神色有些低落,她抬手把银月递至嘴边,气息一入,便悠然泄出了笛声,在空荡的演武场上回荡着。 方才的梦又如鬼魅般缠了上来,她鼻子一酸,连同吹笛的气息都一道不稳了起来。 一道白光乍然闪过,笛声打了止。 怎的吹都没了声响,清歌下意识抬头看去。 不远处有个人影逆光走向她,直至站定在跟前,月光才勾勒出了他的轮廓:“大半夜不睡,来这儿吹走调的曲?” 他手上还攥着无咎,清歌想起崔山山所言,不禁也没好气地回道:“不愧是宗门模范,诚如崔师兄所说,若半夜还有人没睡在练剑,那定是你无疑。” 仉怵在她身侧坐下,“演武场离哪儿都远,它边上的林子更是绝佳的练剑之地,可惜还没练多久就听到了笛声。你总该不会是想练习才跑到这儿来吹。” “怎就不会了?”清歌反驳,随后又自主泄气,呆呆看着眼前空旷的演武场,声音低低的,“仉怵,我做了个很不好很不好的噩梦。我梦见我阿爹阿娘了,还有桑间,月姨,桑叔,族长……好多好多人,最开始还好好的,就像曾经那样。后来,他们在看不见光的黑暗里被大火灼烧,他们对我说‘清歌,好疼啊’,可我什么也做不了,大火阻隔了我们,我怎么也触碰不到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吞噬。” 仉怵微垂下眼,“他们不会希望你困在这里面。” “可是我永远都无法走出苗疆。”清歌怅然,“若我终其一生都无法替苗疆报仇,我活下来的意义又是什么?” “清歌,没有人会怪罪你为何不替他们报仇,他们只会关心你这一路一个人疼不疼。”仉怵静声道,“你为此困顿一生,才是他们不愿见到的。人的一生漫漫,仇恨只是其中之一,它可以支撑你生,却绝不能让它支配你的死。你活着不仅是抱着替苗疆报仇的希望,也是带着他们看看苗疆之外的世界。” 清歌笑出声来,泪水却打在了她的手上,“怎么没发现你居然这般豁达,倒像长辈才能说出来的宽慰话了。仉怵,你会是为了什么而活?” 仉怵没有回答。 迟迟没等到答案,清歌嘟囔一声:“不回答算了,反正我也不好……” “曾经是仇恨,现在是为我自己。” 清歌愣了愣,偏头看向他,他却没再多说,于是她也不再多问,回过头去把弄着银月。 仉怵换了个话题:“你明日无课?” “有啊,卯时!我从来未起过这般早,你们日日夜夜便是这样过的?也太苦了。”提及此处,清歌便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脸,然后措不及防地打了个呵欠。 “伸手。” “嗯?”清歌放下手,歪头看他眨了眨眼,仍是怀疑地伸了一只手过去,“你不会要害我吧?” “……我要害你还轮得到等你反应过来?我何时又害过你?”仉怵嘴角一抽,往她手上放了张什么东西。 清歌定睛一瞧,竟是一张符,上头写着乱七八糟看不懂的字符,她眼睛一亮,连他的言下之意都不急着回驳了:“可是能助我报仇之物?” 仉怵再忍不住地一敲她脑袋:“助你安眠之物。静心符,好生放在枕下,可保你一夜无梦,安稳醒来。” “哦,能保我多久?”清歌瞧起来还有丝失望,“说来也奇,怎的昨夜我同你睡的时候就没做噩梦?难道你也偷偷给我塞了这符?” “七日足矣,不够找我,但要收费。昨夜我燃了香,效果也相仿。”仉怵站起身来,只留下道愈走愈远的背影,“早些睡吧,若明日瞌睡学不进去,便别想着报仇了。” 收费?待她去请教或者借阅书籍钻研钻研,定不能让这人占了便宜。 清歌如是想着,将静心符捏在手上,心情倒是好了不少,又把银月重新塞回腰间,回弟子寮去了。 等回到弟子寮时,先前被她惊醒的冷泞也已然又睡了过去,她这才安下心来,才头一日就给同舍带来这般麻烦,真是罪过罪过,明日得好生道个歉才是。 她踮着脚回到床榻边,褪下校服外袍,轻轻躺了下来,半举着手打量着静心符,折作三角状塞到了枕头下方,这才安然闭上了眼。 边上的冷泞却清醒地睁开了眼,见她无恙回来,才暗暗松口气。 终于可以安心入睡。 第16章 漫漫 “所谓修士,以庇苍生为己任,天下人类本同一家,也自当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谨记修士与凡人无异,要回到人类中去,而非高高在上者。” 清歌撑着一侧脸颊,翻阅着手头的书籍。 大致了解到了修真界中惯用的境界一说,从低到高分别为聚灵境、玄垒境、凝核境、化虚境、归元境,每个境界又分作初中末三个小阶段。照理来说,新入门的弟子是聚灵境也未入的,但到了这时候,他们这一届的弟子基本都早已完成引灵气入体,进入了聚灵初期。 苗疆自小也要接触灵力学习使用,因此引灵气入体一事是早已在这过程中做到了的,也算没有落下他们太多。 书里亦有提及入修真界的规则,原来并非人人都能踏入修真界的门槛,经脉能够承载灵气者,才有资格能够更进一步。而拥有这个资质的普通人几乎是千分之一的概率,不过若祖辈上曾有引灵气入体者,传下来的概率便会加大,若父母双方都是,概率则能高达九成。另有一种途径,通过服用大量的丹药入体,强行促使经脉吸收灵气,但成功率并不算高。 难怪苗疆不曾有不能使用灵力之人。 除却这一必要的前提,每个宗门设置的入门考核体系不一,此书上以阙影为例,初筛便是检测资质,再是毅力测试,最后是几项实战测试,具体的测试方式每一届都有所变化。层层筛下来,也无怪乎只能剩下这么些人。 “清歌。” 思绪猛地被拉了回来,清歌迅速把书翻到了先前夹住的地方,站起身来。 “看来你有其他见解。不妨来讨论一下,你认为修炼的意义为何?” 清歌不假思索:“斩除妖族,护苍生周全。” 云听走至她身边,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坐下了,温和道:“我很高兴你听了我的前半段。这是我们进入修真界后所有人都会使用的说辞,但这堂课上我只想告诉你们,苍生的范畴太大,力不所及时,要护的,其次是身边人,而首先是自己。等你足够左右天下,再去想所有人。” “修真之路太过于漫长,身边的人走走停停,新旧交替。走到后面,你们或许会茫然于当初的自己究竟是为何踏入修真界,茫然于当下为何而活下去。世间种种,左右不过爱恨情仇与财权,我希望那时的你们,也依旧记得我的这番话,无论何时自己都是第一位,这才是步入修真界你们真正要学会的第一堂也会是最后一堂课。” 清歌怔了怔,直到身旁的沈月棠咳出声,她微侧头看过去,见沈月棠指了指书,才反应过来,往后翻到了第六讲的内容。 “世间存在人族,也便存在妖族,人与妖共生于世间,千万年来都是世敌。妖同人修炼一样,化作启灵境、凝丹境、妖丹境、化形境、大妖境五个境界,人类的血肉精气于他们而言是取得突破的大补之物,因此他们肆意残忍杀害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直至数千年前,以四大宗门的各位尊者为首,全修真界同妖族开战,终于诛杀当代妖王,四大御主降伏,才得以镇压妖族,保人界太平。但近百年来,妖族再度蠢蠢欲动,时常有妖闯入人界杀害无辜凡人甚至是修士,如今的妖王与四大御主皆非等闲之辈,但也不必太为此忧心,而今的修真界也不同以往。” 大补之物......他们对苗疆下手,难道也是出于此心? “见水投靠的人是妖族四大御主之一,琅霄。”她忽然记起当日仉怵同她说的,在她昏迷之时对上的琅霄御主与见水,也就是屠杀苗疆之人。 书上赫然浮现着对当代妖王与四大御主的简略描述。 祀冥,妖王,原身为蛟,鲜少出现,实力未知。 白灼,四大御主之一,原身为白虎,化形境初期。 厉狰,四大御主之一,原身为黑豹,妖丹境中期。 琅霄,四大御主之一,原身为狐,妖丹境中期。 绛唇,四大御主之一,原身为蜘蛛,妖丹境初期。 妖丹境中期,岂不是相当于凝核境中期?清歌心里默默从聚灵境数起,小阶段都如隔山,更别提差这般多境界,看来复仇之路漫漫,果然只能先潜心修炼了。还有三年之后的修真界大试炼,看来是必去无疑。 钟响三声。 云听停了下来:“今日便到此,散课。清歌,你留一下,我有话与你说。” 江采菱与沈月棠经过清歌身旁:“清歌,你还不熟悉位置,我们在外边等你。” 冷泞此时也赶了上来,一颔首:“不必太担心,云师叔只是看你刚来,怕你有不解之处才留你问问。” “好。”清歌点头笑道。 待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清歌才把书收入储物戒中,上前去寻坐在主讲桌旁的云听:“云师叔。” 云听抬头对她一笑:“清歌,这是你入门上的第一堂课,可有何不适应的地方?前面的课程可要记得自己补一补,考核都是要考的,若有不懂的,可来问我。” “都好都好!”清歌诚恳道,“云师叔讲得很通透,‘自己始终是第一位’更是受用。我曾思考人究竟为何而活,正如师叔提及,爱恨情仇与钱财权势,却从未从这个角度出发过。” “我很高兴听到你这般说。”云听依然笑眯眯的,“可还有疑惑的地方?若无了,便先走吧。” 清歌踌躇了一会儿,咬咬下唇问道:“云师叔,我们若想达到凝核境,得需多久时日?凝核境,是否可以敌得过妖族御主?” 云听愣了一下,宽慰道:“修真之路漫长,尤其是越往后的路越是难走,凝核成败几率五五开,若一切顺利,百余年便能触及凝核境的门槛。而今修真界中,凝核境也并不多,大多尊者困于凝核境末期多年。至于对抗妖族,你不必有太大心理负担,只要你在阙影一日,阙影便会保你安危。” “多谢师叔解疑。我这人一向贪生怕死惯了,尽想着能与妖族一战。有了师叔此话,倒是安心了不少。”清歌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开了。 百余年……还真是漫长啊。 - “剑道,最重要的便是人剑合一,心之所向即为剑之所向。集中精力,将灵力灌注于剑上,让它为你所用,感受与它的同频共振。” “修真界中,最抛不开的便是法。法术术法,无论忠于哪个流派,精于法,定能如虎添翼。以自身灵力驱之谓之法术,篆符箓设阵法谓之术法。我们先从法术开始……” “丹者,医也好,毒也罢。以丹用之,总归能助你一臂之力。陷入绝境之时,剑法音体不见得能救你一命,但所炼丹药,却保不齐真能救你于水火之中……哎呀,火候过了!” “万般音律,自指尖挥出之时,它们便是你的武器,待足够强大之时,世间叶片都能为你所用。无论选取何种乐器,最重要的便是能够共鸣。……停,你们还真是魔音绕耳啊。” “修炼最重要的是什么?自然是拥有一具强大健康的身体,若是体弱,又怎能抗住修炼的难度?怎能抗住他人一击?老规矩先热身,围着演武场跑十圈。” - 日子也便这般弹指而过。 清歌自认足够刻苦认真,哪怕在调息日也不曾过于松懈。如此下来,即便是之前落了好几月的进度,但她都掌握得不错,尤其是音道同丹道可谓踏入舒适圈,唯一比较苦恼的便是剑道,倒也堪堪及格。 偶有时间,她便会去藏书阁,一来寻找同苗疆与妖族有关的信息,二来学些课外的保命手段。 考核过了一轮又一轮,春去又秋来。 等到大试炼前的最后一轮考核时,已距离大试炼不过两个月。 清歌如今已成功跨入了聚灵境末期,冷泞比她还要早些时日,都算是这一届里的佼佼者,而江采菱和沈月棠也都已至中期。 “好紧张,过几日便考核了,若我炼丹又过不了可就完了完了。”沈月棠焦虑地捧着书在屋内踱来踱去,“我可不想又要补考啊。” “有冷泞和清歌在,你慌什么?况且丹道的宠儿还在这儿呢,你拿着书转来转去还不如来拜一拜清歌。”江采菱看着她发笑,手已挽住边上的清歌,“清歌清歌,可千万保佑我大过特过。” 清歌无奈地与冷泞对上视线一笑:“拜我还不如好好练习。我还在愁剑道呢,又低分飘过的话可得成为宋师叔的眼中钉了。” “清歌姐,你说你也真是奇怪。”沈月棠把书一放,坐了下来,“人都是公认炼丹最难,你把这流派修得我们望也望不见顶,怎的剑道却这般为难?” 江采菱也附和:“的确奇也怪哉。虽说剑道上限极高,要达到顶尖比其他流派都要难,但下限也相对低,不错的分还是人人可拿的,你这次次卡在合格边缘还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我们日夜教你,也是将你的努力看在眼里。只能说,的确与剑道天生不合。”冷泞客观评价道。 清歌蔫了下来:“到底是谁能学好剑道啊。” 三人异口同声:“到底是谁能炼好丹啊。” “话又说回来,修真界大试炼就快要开始了,那大试炼名额筛选也快了,也不知会不会把这次的考核也纳入筛选标准里。听说以往的初筛就会以最后一次考核成绩为准,每一届排名高者才能有机会进入比拼。” 清歌一滞。 剑道。 完了。 第17章 小灶 趁着调息日,清歌又一次踏入了藏书阁。 干练也着实不是个办法,只能来此寻寻有没有前辈留下的速成法来辅助一下。 “孟师叔,还是老样子。”清歌将两枚灵石摊在桌面上。 “哟,清歌丫头又来了。”孟昌把书从脸上拿下,坐直身子将灵石收入囊中,“行,俩灵石俩小时啊,有要借的书出来再另算。进去吧。” 清歌收好荷包,同银月一起别在腰间,直奔二楼的流派专区。 这几年来清歌的荷包并非靠门派任务而鼓,反倒是因着炼丹的天赋,用在藏书中习得的丹方炼制出了不少品质不错的各类丹药,放在百川阁中售卖,可谓大赚好几笔。 她快步经过前面几个区域,直至进入剑道藏书范围,才慢了下来,窜进一侧书架处。 食指划过各类古书,最后停留在其中一本上。 清歌一抽,没抽动。 她又一次用力往外抽,却被更大的一股力道从另一边抽了过去。 她眼巴巴看着自己空了的两指间,耐心询问被书遮挡住的对面:“道友,你阅完此书可否借我一观?实不相瞒,我剑道修得差,过几日便是考核,曾听师叔推荐此书适合用来观摩,故而……” 对面没声儿传来。 清歌刚在心里头嘀咕这人还真是冷漠,竟半个字也不愿说道一下。 却见右侧突被一道阴影挡了住,她侧头看去,竟是自那夜赠完静心符后,近三年来再未撞见过一面的仉怵。静心符的时效短,但她也不再找过他,学篆符箓时,她便自学了撰写静心符的法子。 倒不知该感慨是阙影太大,还是内外门悬殊。 他手中拿着方才争抢的书籍,冷然的面容依旧未变,但身形似乎又颀长了些。见到清歌的那一刻他面上也浮现一丝讶色,但很快便压了下去:“此书可不适合基础不好的人用来观摩。” “……”早知道就先不那么实诚地暴露自己了。 “剑道修得差?差到什么地步?”仉怵这回看起来倒是很真诚的发问。 清歌认真思考了一下自己的技术,下定论:“大概是想不出居然是阙影弟子的地步。每次考核我都只比合格多一点,最好一次嘛,多——”她比了个三。 仉怵微眯眼,瞧着那个“三”的手势琢磨了半天,然后冷笑一声:“在阙影剑道能修成这样,的确是颇有实力,胜在有自知之明。” 清歌咬牙切齿地瞪着他:“有你这样落井下石的么?你抢了我的书,那你得负责,再给我寻一本。” “基础差想靠看书来临时抱佛脚,你在白日做梦?”仉怵把书拿在右手上,转身往外走,“想练好剑,最重要的便是实践。今日得闲,提点一下你也无妨,不愿学的话你就继续在这儿找合适的书吧。” 清歌双眼放了光,忙跟在了他后头:“仉怵师兄竟愿意亲自教授,我可是再乐意不过了!” “这么多年过去,说话倒是好听了些。”仉怵下楼将书摆在了孟昌面前,又掏出二十枚灵石,“师叔,这本。” “哟,小仉怵难得来一回,居然这么快就出来了?十四日内可记得来还,不然这些灵石我可就笑纳了。”孟昌指头一点,本子上便自动记录下书名与借阅时间。他往后又瞧见了清歌,“清歌丫头今日也这般快?这会儿才过去一刻钟吧?” 清歌嘿嘿一笑:“这不是突然想起来今日还有事,孟师叔再会!” 孟昌把一枚灵石放在手里头把玩,盯着二人一同离去的身影,喃喃自语:“奇了怪了,他俩难道认识?八竿子也打不着啊。” “孟师叔方才说你难得来一次,原来你并不常借阅书籍呀,那你都怎么练的?独自探索?”清歌凑到仉怵身边,边走边问。 仉怵将书一收,“剑阁同样有藏书阁,不过书类更精,外门的藏书阁更泛。在剑阁找不到的书,我便会来这儿看看。” 清歌了然颔首:“原来如此,内外门居然还有差异,要是也可以出入各个道阁的藏书阁就好了,那样岂不是可以精于多道。” “有何不可?内门五阁并通,内门之间界限并非那样严苛,多有想再辅修其他流派的修士。”仉怵道,“你当年若选择直接入内门,其实亦可修习其他几门。可曾后悔?” 清歌想了想,还是一如当初般毅然摇了摇头:“不悔。如若错过了系统的学习,我也不见得会好生探索其他流派,也自会错过一步步往上走的好风景。我如今各个流派都有所领悟,也逐步深入了解了修真界乃至妖族,学到了修真界的必修课,还收获了很好很好的同舍好友。尽管会慢些,但很值得。” 仉怵垂眸凝思片刻:“也是。最愚蠢的便是追悔自己亲自选择过的事情。” “每个选择总会带来未知的新路,即便是坏的,也算是要走的一遭教训。所以嘛,也没什么好后悔的。”清歌颇为豁达地仰望着天,“哪怕是问我悔不悔当年没有选择待在家中,与阿爹阿娘一同面对死亡,我想我也不悔。向前一步是亲人,向后一步是族人,当时的我怎样选,我都不会恨我自己没有选另一条路。” 仉怵偏过头看她,随后叹笑一声,收回目光,朝树林深处走去:“嗯。” “带了佩剑么?” 行至深处,仉怵停了下来,回过头问她。 清歌这才想起,自己本就是为了借书一看,哪儿还带了剑来。“不曾……我现在回去取?” “想练剑连剑不离身都做不到,日后碰着什么机缘都无处可学。”仉怵说着,却拔出无咎递与清歌,“等你回去取的功夫,都够练一套了。” 清歌望着,却没敢接:“当年趁你昏迷的时候,我碰过它,它很凶地想弹开我。” “无咎有灵,没有我的准许,自然不可能让人近身。”仉怵一挑眉,“你若接都不敢,那就站在一旁看着我练。” “怎……怎的不敢!只是怕你故意害我。”清歌被他激住,伸手握住了剑柄,果然没有反应,她这才松了口气。 仉怵松开手,退开几步靠着树抱胸而立,好整以暇看着她:“考核内容是什么?示范一遍我看看。” “扬春三式和百步飞蝉。” 清歌深吸一口气,转身将剑身横在胸前,脚下发力一旋身子,将剑往前送去,又立刻收回,以剑为支点,自空中一道翻身,落地迅速朝后退开几步,一旋剑身,扫起地上落叶,俯身起剑往前刺去。 仉怵向后一仰躲过,清歌便又抬剑调整方向再次向下斩去,他微侧过身,并指挟住刺来的剑:“扬春三式是基础剑招,考的是基本功。基本功倒还算过关,但还不够,出剑不够利落,力度不够强,反应不够快。” 清歌耷拉着收回手,他却突然伸手,抓着她的手握紧了剑抬起,自她耳边轻笑:“这就打退堂鼓了?带你练一遍,记好了。” “云刺——准备动作不需要思考,敌人不会等你起势。重心放在下盘,先发制人给予对手明晃晃一击。” “回风——第一式并非核心,刺不中也是情理之中,但对手此时自会回击,你必须依靠第二式避开攻击。”他一松手,在清歌翻身之后才再一次退至她身后,引导她往后走,“扬春——借助腿部力量往前用力出剑,手腕不是死的,对手往哪躲,手腕便往哪边转。” 一套下来,清歌只听得耳畔飕飕而过的风声。她欣然:“不愧是阙影招牌剑修!” “……”仉怵无语地退开,“下一个。依照你的扬春三式水平,百步飞蝉应当是丙等,刚够及格,两个叠加在一起所以才只堪堪过线吧?” 清歌嘿嘿笑道:“运气好的时候能中三四个,不好的时候嘛……一个。” 仉怵望着她心情甚好地比出三跟一的手势,满眼都是敬佩:“要不说你有能力呢?去山下随便抓一个人挥两下剑都能跟你打平。” 虽然夸张了些,但也并非无理。百步飞蝉,顾名思义,铜钱系于机械灵蝉翅膀之上,需在百米外用剑气击落铜钱而不伤灵蝉,听起来虽难,但勤加练习之下,常人十能中五六达到乙等并非难事,似清歌这般练了也同没练一般的,着实少见。 仉怵伸手一挥,半空中便乍然出现了十只背着铜钱的机械灵蝉,他又以灵力为尺,向前探出百米,灵蝉便簌簌朝着那边飞去。 “试试。”话落,他便飞身同灵蝉一道去了百米的界线处。 清歌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便只见得百米开外的身影落地,回过身来看着她。 “……”清歌硬着头皮,拿着剑在手里头握得愈发紧了。她做了个深呼吸,随后屏息凝气,汇聚灵力于剑身上,身形浮于空中,眯眼盯着来回飞动的灵蝉,寻了个时机,将剑一挥,凝聚的灵力便自剑尖分作三五股飞了出去。 她也安稳落地,然后侧过脑袋闭上了眼。 千万要中……千万要中……丙等也好! “念叨什么?总共十只,中了四只。”仉怵的传声传来。 清歌连忙睁开眼,喜形于色:“真的假的?四只!好歹够着丙等能及格了!” 那头的仉怵望着手心里头躺着的四只灵蝉,冷冷地笑出了声:“及格?怕是还早着。我话还没说完,确实是有四枚铜钱,但其中有两只灵蝉都掉下来了。” 这几天开学有点忙[化了]上周两次都没来得及更抱歉啊啊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小灶 第18章 练习 “啊……”清歌窘迫地摸了摸鼻子,真诚道:“我真的不会控制剑气。” 远处的仉怵看上去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又补了四只灵蝉,旋即飞身落于她身侧,从她手中拿过无咎对天,双指并起,灵力汇聚剑身。他一旋身,盯紧百米外正在移动的灵蝉,朝前干净利落一挥,数道剑气飞出,分作多股冲向灵蝉—— 清歌紧紧瞧着。 十枚铜钱皆掉落于地,灵蝉无一伤亡。 清歌双眼蓦然睁大,难以置信地侧头看向仉怵,又伸手去触无咎:“你、你、它……是不是因为它认主?” “头回见到技术不行怪剑的。”仉怵冷笑一声,干脆又把无咎递给了她,“多观察观察它,可得好好看看是不是这个原因。” 清歌讪讪一笑:“我随口说说的,那自是你技艺高超,即便是普通的木剑到你手里用起来那也是能分毫不差的!” “所有的考核都是为提升技能而生。扬春三式是基本剑招,而百步飞蝉则是练眼力、控制力与预判力。这几点在剑道里是绝对重要的,你之所以完成不好,也正是因为没有对症下药。苦练自然需要,可了无目的的练,也自然终无所获。”仉怵打了个响指,灵蝉消失不见,转而他手上出现了一大把红豆,“你控制灵力的能力不算差,主要是眼力混同预判力。考核只剩几日,想短期内提高太多是不可能的,但你勤加练上这几日,总归还是有点用处。” 清歌细细听着,应声道:“的确,的确。” 仉怵骤然朝空中一抛,扬眉重复了一遍:“的确?那先看看你能接住多少。” 他抛得措不及防,清歌下意识往前伸手去接,却还是敌不住尽数洒落在地,她张开手一看,没接到几颗。“这不可算,不可算!你这不是乘人不备么?” “反应力也是必修课。”仉怵一脸无辜,手指对地轻轻一绕,一地的红豆便被气流裹挟住往上托举,清歌瞧着稀奇,把双手捧着的没几颗的红豆小心翼翼丢入气流范围内,果不其然并未坠地,也一道浮了起来。 再一张手,所有红豆便如同被磁吸一般涌向了他的手心,气流骤消,它们便安稳躺在了手上。 “可惜你反应力不过关。”仉怵道,“这次可看好了。” 清歌屏住气息,在红豆被挥洒出的一瞬间迅速向四面八方都伸了一遍,比上回略有长进,但也没好到哪儿去。她低头看着满地红豆,懊恼道:“这怎么可能接得住?” “为何不行?垂直掉落的红豆都接不住,难道还想直接挑战无规则方向移动的灵蝉?” 清歌思虑了一会儿,觉着此言有理。于是她一皱眉头,眯起双眼:“继续!” 如是反复十来次,虽然过程并不见得有多顺畅,但也确是在逐步熟稔,一次更比一次好,到最后几回,已能接住十之**。 红豆再次被抛向半空,清歌张开双臂,抬手接住两侧掉落的红豆,又一个利落转圈,接下另外几边的,在残留的几颗红豆快坠于地时,她倾斜一边身子,先它们一步接到了手上。 她欣喜地将双手捧在一处,朝仉怵一伸:“仉怵!我进步了!” 仉怵唇角处微扬起一点弧度:“一点儿小进步,也值得这般高兴?” “一点儿也是进步!”清歌两眼弯弯,哼着曲儿向上抛红豆,又自顾接住,“我现在一定比第一回百步飞蝉也更有进步。” 仉怵颔首,又重新召出机械灵蝉,他一抬下巴示意清歌:“如此信心满满,那便再来试试看。提醒说在前,二者虽融会贯通,但毕竟有所不同,且你练习时间不长不够熟练,再有失误,倒也正常。” 清歌郑重一点头,接过无咎,盯紧远方的灵蝉,找准时机,起势将剑朝前一推,剑尖一转,微微往右一偏,灵力倾泻而出,顺着她挥出的方向而去—— 掉了两只。 “……” 仉怵兴味盎然:“刚说完你便实践了。” 清歌气不打一处来,硬声道:“再来!” 仉怵指尖一绕,掉落的灵蝉便又颤颤巍巍飞回了原位,扑棱着调整了一会儿,便混在灵蝉中又飞了起来。 清歌咬咬牙,又一次出手。 又是俩。 “……再来。” “再来!” “再来再来!” “我不信了,再来!” “再来一次!” …… 等清歌拖着疲惫的身躯推开房门时,几个人从四面八方投来视线。首先是坐在桌边看书的冷泞打量了她一番:“你还好么?”其次是趴在床上看书的沈月棠:“清歌姐,你看起来好累。”最后是在收拾衣物的江采菱递来一道意义不明的目光:“哎,快歇息吧。” 清歌疑惑了一下,寻思自己当真瞧上去那般累得憔悴? 兴许是吧。 于是她感动地点点头:“我洗漱一下就歇息了。不过今晚你们怎的这么晚了还没歇下?平日里这会儿都入睡有一会儿了。” “这不是等你回来嘛。”沈月棠拖长音,“清歌姐——我等得好苦啊——” 不对劲。 极其不对劲。 清歌警惕地后撤了一步,扫视了一圈她们,狐疑道:“你们……不会是被什么东西俯身了吧?也没见以前这般欢迎过我。” 江采菱清了清嗓子,衣物也不收了,站起身来走到她周身,围着慢悠悠转了一圈,突然拢住她肩膀:“好啊清歌,还不如实招来?今儿我们可都瞧见了!二四六只眼全瞧见了!” “瞧见什么了?”清歌茫然一瞬。 沈月棠从床上弹射起身,走到依然冷静自持坐着的冷泞身后,俯下身来,“咻”地握住了冷泞的手,声情并茂:“偷寻美男练剑,双目含情脉脉——” 冷泞无奈地摇了摇头,却也没挣扎开,反而一道带了些疑惑探寻地望向清歌。 原是仉怵教她练剑时被看到了。 清歌正准备开口胡扯几句:“路上偶然碰见的好心师……” “若我没看错,那应该是仉怵师兄。”冷泞淡淡地止住了她的话语。 “仉怵师兄?!”沈月棠一惊,“清歌姐,你居然认识这等人物!人都叫他什么,目前弟子中的阙影第一剑修呢!” 江采菱也在她耳边施施然道:“你俩什么关系?这仉怵师兄生人勿近的名头我们也是颇有所耳闻的,你们到哪一步了?” 生人勿近?清歌想了想,救回来的时候的确,像她在山上偶尔会遇到的刺猬。 不对不对,她晃了晃脑袋,继续瞎扯反驳道:“什么跟什么啊,你们胡想什么呢?我跟他没关系,没关系!硬说的话,也有一点吧,我们是一个村庄里头的,也算有点认识,这不看在同乡人的份儿上,提点我一二罢了,别瞎想了。” 几人登时跟蔫了气似的,沈月棠看起来尤其遗憾地叹息一阵:“好吧好吧。那……” 她同江采菱对视一眼,江采菱立刻两眼放光,松开手跑到她边上,一同燃起八卦之心地眨巴着眼望着清歌:“那都传仉怵师兄跟他的同门师妹,叫……叫崔时莺对不对?他们俩是真的吗?” 清歌一愣,不提这个名她还真差点儿忘了这个人。 自进阙影的头一日遇见过一回,她便再未见到过崔时莺,毕竟还是同样的缘由,她也没见到过仉怵几回。倒是时常会碰见崔山山,他倒总来外门,要么办事要么寻乐,依他的话来说,内门尽是埋头苦修的肃穆之地,还是外门更适合他。 俩人当时便聊天投机,这一来二去的也就愈发熟络起来了,碰上也会唠上半天,与她讲些内门新鲜事儿,尤以他们剑阁的为主。 在他的话中便不难听见这两个名字了。什么崔师妹这几日又黏在了仉怵师弟身旁了,什么仉怵师弟又闭屋修炼了多少时日有多大的进步了,还有什么崔师妹又被掌门禁足了,仉怵师弟又出任务去了……听他俩听得耳朵都要起茧。 她想起当初仉怵同她讲,他把崔时莺当作亲妹妹,又加以崔山山的言论推测,应该……不是真的吧? 清歌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只回了句:“……我也不知。” 三年足够改变太多东西了,当年是当妹妹,现在指不定呢?崔山山说得也乱七八糟,并不能拿来佐证他俩的关系,她可不能棒打鸳鸯式乱下定论。 但好在,沈月棠她们这下是真信她跟仉怵关系一般了。 沈月棠失望地爬上床,江采菱也失望地继续过去整理衣物:“还以为我们能探到一点前线情报呢。” 清歌垂着脑袋给自己倒了杯茶坐了下来,冷泞看着她,沉吟许久,问道:“练得如何?应当有些收获?” 这么一说,清歌便又兴致上来了:“我现在觉得我可以直接去挑战考核!我有六成概率可以比上次考核有进步!” 冷泞点点头:“六成比五成还多一成。还有几日的时间,说不定能从六成变成七成。” “清歌姐,接下来这几日仉怵师兄也会继续指点你吗?我今日都没有看到他的正脸,能不能下次带我偷偷去看看?我远远看看就行!若能顺带也提点提点我几招是最好不过……嗷——!” 江采菱一手撑住床回身给了她一脑瓜崩,“想哪儿说哪儿。即便没有他,我们也能帮忙助清歌一臂之力,七成把握太少,至少得八成吧?” 清歌笑道:“那可一言为定!” - 几日后,演武场。 终于补完![垂耳兔头]久等了久等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练习 第19章 考核① 考核排到清歌这一届时,已近正午。 临近考核的这段时日,所有外门弟子都不会安排课程,由自己支配时间勤能补拙,因而演武场也便空了出来,专供考核用。 “清歌,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听哪个?”上一轮还有人尚未考完,正逢等候的时机,江采菱凑到了人群里头听了一耳朵,便又退了回来。 “好消息?剑道考核取消了?”清歌打了个哈欠,眼下浮着淡淡乌青。 照仉怵给的法子,为了提升眼力,这几日她不仅白日勤练接红豆,夜里也不忘盯烛芯,蜡烛不燃尽便不眠。 江采菱摇了摇食指,无奈道:“省省吧,这个的可能性跟你拿到剑道第一名的可能性一样。好消息是剑道最后考!坏消息是——剑道最后考。” 清歌坐在台阶上,双手捧住了脸,长叹一声:“天不助我也——放第一个考还能早死早超生呢。” “话也不能这样说!你不是练得还不错么?正是检验你成果的时候到了。”江采菱一道坐了下来,“不过还有个好消息,待会儿第一门考丹道,那可是你的拿手好菜。” “方才月棠拉着冷泞就跑了,原来是因为这个?”清歌恍然大悟。 江采菱笑道:“是啊,丹道之于她,也丝毫不逊色于剑道之于你,不过你剑道上还能堪堪及格,她可补考丹道好几回了。这不看你又没休息好,只得拉冷泞去临时抱佛脚了。” 清歌又是一阵叹息:“这回又踩及格可就完了。” “你这回给自己的压力有些太大了,平素不是本着合格就行了的念头?”江采菱侧过脑袋好奇地看她,“怎么现下这般着急?” “还不是为了修真界大试炼,都说初筛看最后一回考核成绩,我若顶着这剑道成绩,怎能过初筛进比拼。”清歌说着,漫无目的乱游的目光却落到了远处一晃而过的有些熟悉的身形,“嗯?” 江采菱见她出神,也顺视线看过去,却什么也瞧不见了:“怎么了?” 清歌摇摇头:“兴许是看错了。” 嘴上虽这么说,但**不离十便是崔时莺。只是她作为内门弟子,为何会出现在外门考核的时候? 不远处有人叫着她们二人的名字,江采菱站起身来:“到我们了,走吧。” 清歌应声,同江采菱一道入了排好的队伍中,随着后来人越来越多,她们反倒成了相对较前考核的人。 江采菱站在清歌前面,没过多久便轮到了她。 清歌冲她一眨眼,江采菱笑着一点头,入了考核区。江采菱虽不及冷泞那般特别突出,但胜在稳定发挥,相较清歌与沈月棠,她并无短板之处,且各流派都算中上水平,因此考核于她而言并不算什么难事,清歌也便没那般担心。 丹道的考核规则是考核者根据随机命题在规定时间内从众多药草中识别出所需,炼出对应丹药,最后根据炼制时间与品质进行评分。 江采菱抽到的命题是回春丹,顾名思义是能快速愈合外伤的丹药,炼制并不算难,但越是这般容易炼制的丹药便更需要炼制者自身的水平足够强悍,这般才能分辨出高下。 江采菱收回目光,立刻开始在行行列列的药材中搜寻所需材料,不过多时便已攥着大把药草回到了摆放着炉鼎跟前,按序将药草排开至一旁的桌上,她打了个响指,直至炉鼎冒出烟儿来,她将药材一一投入,之后便是控火与凝丹。 直至炉鼎收火,回春丹自鼎内浮出飘至半空中,整个炼丹过程都无可挑剔。 负责考核的师叔走过来,将回春丹纳入列了标签的丹瓶内,看上去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清歌替江采菱大松了口气,江采菱走下来拍了拍她的手:“一定要稳,这可是你的专场。” 清歌郑重颔首,接替上场,在心里头默默祈祷着。 几年来她虽稳扎稳打,自己也有额外学习其他丹方,但毕竟涉猎不可能全面,能抽到简易的命题自是最好,更何况这回成绩还与大试炼名额挂钩,还是求稳的好。 师叔一点,一张符箓自他袖口飞出,在空中迅速放大,逐渐显露出了上头的字迹:养魂丹。 命题一出,全场哗然。 清歌也愣了愣,考核这么多年来,命题中大多都以回春丹、隐息丹这等炼制简易的丹药为主,最难也不过是易容丹一类稍微复杂些的,养魂丹她曾于古籍中见过一次,可用来温养元神、治疗魂伤,绝非他们入门时间如此之短的弟子能够接触到的。 师叔解释道:“这次考核相信大家也有所耳闻,同修真界大试炼的名额有所关联,因此考核不同往日,无论是哪个流派,都或多或少会增添一些相对困难的题目,或是提高考核标准,以便筛选。但也不必过于担心,困难的试题能完成多少便完成多少,相应的分值也不会按照一般试题的标准而定,尽力而为便是。” 清歌闭上眼。 养魂丹她虽未详细了解过丹方,倒是有学过一种名为凝神丹的丹药,比养魂丹品阶略微低些,功效上却有些相似,用以疗愈神伤,使用的药草一定大体上会有重合的地方;而高阶丹药多要用到高阶药草,她接触过其他高阶丹药,也就自然而然需要识得药草,因此对各类高阶药草及其作用还算熟悉。将二者融合一下,指不定能触及一点养魂丹的边缘。 清歌睁眼,走至药草区前,眼花缭乱的药草凌乱放置着,她自脑海中回想着凝神丹的丹方,把炼制凝神丹的药草一一拿起,又从中挑出拥有疗愈、养神、固丹效果的几株高阶药草。她又犹豫了一会儿,把作用相仿的药草择出,留下相应的高阶药草,这才回到了炉鼎前。 依然是等炉鼎生烟,她依次投入药草,以神识操控文武火交替变化,紧紧盯着鼎内的动静,不知何时额间已渗出汗。 明明本身说求稳,凝神丹算是低阶养魂丹,能炼出凝神丹应当也能取得还算不错的成绩,可到底她还是选择了冒险一赌。万一其中有药草属性功效相冲,或没能达到某些高阶药草的所需火候,或太过火候,那她就功亏一篑了,莫说大试炼,考核都得重新来过。 随着时间慢慢推移,她加入了最后一味药草,随即猛然将火候转至最大。 “她加的那都是什么药草?我怎的好多不认识?”“莫不是乱加的?我们可没学过啊。”“胡说什么呢,她可是清歌啊,丹道天才!”“丹道天才?最后把火候调这么大,一锅都得完,是疯了才是。”“转大火候这也太冒险了……”“左右都是做不出来的养魂丹,还不如随心意来,铤而走险一番呢。” 底下匆匆赶回来的沈月棠与冷泞被人群挤在外头,沈月棠焦急地左右往里探着脑袋,冷泞则凭借相对出挑的身高堪堪瞧见里头的情形。 沈月棠紧张问道:“冷泞姐,这可怎么办?都怪这试题,怎的连养魂丹这等高阶丹药都出来了。” 冷泞依然波澜不惊地望着清歌的背影,面上平静:“她丹道精于我们,自有分寸,不必忧心,只相信她便好。” 对面的人群之中,崔山山边看边道:“这清歌师妹,怎的回事?都到最后一味药草了,怎么冒然转大火候,若是全糊了可不就完了。” 他身侧的人目光落在炉鼎上,又从炉鼎上移,从他们的角度正能看见清歌蹙起眉头绷着脸的模样。“不算冒险,缚灵草是高阶药草,有固丹的效用,本身又属寒性。她对丹道的了解,倒是远超于你。” 崔山山莫名其妙被比对了,一副有苦难言的样子指了指自己:“我又不是丹修,也不是你这等全方位发展的怪物,师弟,你说这话可就不厚道了。” “她是外门弟子。”仉怵轻飘飘落下一句。 “如今是外门关日后什么事?照你这么说,师妹这一看就是丹修的好苗子啊,之后进了丹阁,绛华长老可要乐坏了。” 仉怵微歪头,抱臂而立,倒有些玩味地盯住了认真钻研的清歌:“丹阁?说不准呢。” 崔山山疑惑道:“这有什么说不准的?我看方才有人说清歌师妹在丹道上表现很突出啊,若这一次又能顺利炼出养魂丹,那可真的是万里挑一的丹道天才,不入丹阁入哪儿?” “看人不能看表象。”仉怵静然道,“说不准,她于其他道上的天赋更突出呢?” 崔山山古怪地侧头看了他一眼:“师弟,你别这般吓人,说得好像你有多了解清歌师妹似的,我与师妹都熟得不能再熟了。” “‘熟得不能再熟了’?”仉怵冷笑一声,“师兄以为,自己又了解她多少?” 崔山山顿了顿,还真认真想了起来。 不过没等他细想,清歌那头便已干净利落地完成了凝丹收火,嘈杂的人群登时都安静下来,紧张等待着。 全场最紧张的莫过于清歌。 她咬紧牙关,深吸了一口气,两指一并,灵力顺着经脉流通至指尖,她微一抬手,便有一颗通体浑圆的东西就此浮了出来。 它呈青灰色,周身散着肉眼亦可见的凛冽寒气。 她脑中空白了一瞬。 《丹经?古志》有载:养魂丹者,太古遗方也,溯于开天辟地之时,沿用如今;其效可温元神、愈魂创,炼制之法繁杂,而今用者渐微,至此不以载录;其色青灰,似涧底沉石,丹纹迂曲,似回曲丹,然呈寒性,以之有别,围有寒气。非魂伤至绝境者,不可轻用。 至此,养魂丹成。 补完啦补完啦[墨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考核① 第20章 考核② 场上静默良久,直至师叔走了过来,抬头望着养魂丹道:“当真是后生可畏,后生可畏。”说着,他将养魂丹同样收入丹瓶中,看向清歌的眼神多了几分欣赏,“小丫头,日后入了丹阁,可定要潜心学习,莫要辜负了这份天资。” 清歌愣了会儿,当然不能说自己早已选择了音阁的实情,倒是对这师叔笃定她能进内门万分感动起来,嘿嘿笑道:“多谢师叔,多谢师叔,那就借师叔吉言了。” 她走下场,感受到不少人递来视线,反而不知把目光往哪儿放了,正听得有人喊她:“清歌师妹,清歌师妹!” 她顺着声源处看去,是正在热情挥手招呼她过去的崔山山。而他身旁一道身影转身闪过人群,还没等她瞧个清楚,已然消失不见了。 清歌正愁人多,一时半会儿找不着江采菱她们,便干脆去了崔山山那儿:“山山师兄,你怎么来了?” “内门无聊得紧,这不是你们外门这阵子考核,听说还加了难度,想必精彩得很,我们就一块儿过来看看。师妹,你这炼丹技术也太惊为天人了,对吧仉怵师……”他笑着转身准备揽人,谁知旁边已经空了,他的笑容僵在脸上,“诶,刚刚还在这儿呢,又跑哪儿去了?” “仉怵也……仉怵师兄也来了?”难怪她觉着那身影怎么看怎么眼熟。 “是啊,我们都以为你最后一步要完了,只有他可镇定了。”崔山山道,“今日可是个好日子,等你考核完了,师兄带你下山去吃顿好的庆祝一番!” 清歌无奈叹息,一根一根掰着手指数:“师兄,我这可还有一、二、三、四门呢,何况还有我最拿不定手的剑道,怎的就庆祝上了?” 崔山山嘻嘻笑道:“迟早的事!清歌师妹,师兄相信你!诶,行了,我先去找下仉怵师弟啊。别太难过,等你考下一门之前师兄一定回来!” “……”清歌疑惑地看着崔山山欣然离去的背影,嘀咕了一声,“我何时难过了?” 她转过身继续观看考核现场。 没过多久便轮到了挨一起的冷泞与沈月棠二人。冷泞虽抽到的是相对有些难度的试题,但好在她是冷泞,自然也毫无悬念;沈月棠天灵灵地灵灵好几日,也总算是成了真,抽到的也是同回春丹类似的简易丹药,至少合格是不成问题。 等她们下场后,清歌便凑过去会合了。 江采菱道:“还剩下的人不多了,估计马上就下一门了。按照安排的顺序,丹、法、体、音、剑,下一门是玄道。” 沈月棠听完就乐开了花:“玄道!我喜欢玄道!玄道的长老们是最最宽容的了,即便我画符同鬼一般,竟也能有不错的分。上天保佑,不求别的,只求全部合格!” 玄道,无非法术术法,术法又囊括制符与炼阵。 不过玄阁几位长老确乎是顶顶的好人,为给弟子减负,考核只考些教授过的小法术,如丹道考核类似,随机抽取试题,按题施展;另外一项便是画符,本身应当是制符,但同样为了削减难度,所有的材料都会直接给与,只需弟子按抽到的试题画出来便是。 他们学的不算多,师叔教他们贵在“精”,因此基本上人人都能过,却也不能排除这回会像丹道一样,增设压根不会接触到的难题。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果然不多时,现场便设了屏障将所有人阻隔在外,开始置换下一流派的考核情景材料。 待再一次排队时,四人首当其冲。 倒并未像清歌所想那般,增设了意料之外的试题,他们四人抽到的都是课上所教授过的,往后看也不见得有人抽到,看来这次玄道是要提高考核标准了。 清歌倒是并不怕,她的玄道虽不似丹道音道一般遥遥领先,但也算是名列前茅,如今二门拿下,再加之后面拿手的音道,体道应当也不成问题,只愿剑道能顺些心意,如此便能顺利得到比拼名额了。 体道的考核则更是简单粗暴,场地不再局限于演武场,会挨个儿分发一张图纸,上头标记了多个抽象的点位,每个人的点位顺序不一,需自己确定具体点位,到达后以灵力标记再前往下一个标记点,以此类推,最后取完成时间长短。 清歌虽不擅四处跑,但推点位与规划能力却还算不错,中和起来平时也都勉强还能得个不错的成绩。这次等她完成之后,前边完成的人也不过三四,由此也是长舒一口气。 冷泞比她还先一名,沈月棠和江采菱倒不知是在哪儿偶遇上了,一道跑回来的,都处在中游位置,合格是没问题了。 之后,便是音道。 音道的考核方式,又有所不同。音阁长老当真是耗了番心血,专程创设了小规模幻境,考核弟子两两分组,分批进入幻境,只可携带自己的乐器入内,可自由选择疗愈受伤异兽,或是击败拥有攻击力的异兽。 以半个时辰为限,看最终疗愈或击败异兽数量,而击败较疗愈的给分又要高上些许。 幻境的机制倒有些类似于大试炼,不过毕竟是宗门内考核,开设幻境也并非易事,无论是场地还是妖兽设置都相对局限,但用以考核倒是绰绰有余,也能顺带拥有些类似经验,因此音道考核算是清歌最喜欢的了,新颖有意思又实用。 “清歌。” 清歌闻声回头,冷泞叫完她没说话,她却意会到了,冲过去挽住她笑:“冷泞冷泞,我们一组对不对?” 冷泞轻一点头:“嗯。” 江采菱同沈月棠在后头哀嚎:“你俩强强联手啊?让我们可怎么活啊——” 清歌一吐舌:“羡慕啦?那便羡慕着吧。” 沈月棠一撸袖子,作势就要上手去捏清歌的脸,正被清歌躲到了冷泞后头,她隔着冷泞哼声道:“冷泞姐!你看她!” 冷泞浅笑着摇了摇头:“行了,这会儿就把精力耗光了,待会儿怎么办?” 江采菱把沈月棠拉了回来,“慢着慢着,等考完了再好好收拾。” “诶,今夜我们可得吃顿好的!得补偿补偿自己。”沈月棠眼珠子一转,“我们下山去吃吧,还能逛一逛呢,都好久没下过山了——” 清歌想起崔山山的邀约,还不等开口,那头便已经开始催促弟子进入幻境了。 没什么人乐意当头一个,清歌与冷泞对视一眼,先后踏入了幻境里头。 一阵天旋地转,清歌下意识闭紧了双眼,待耳边骤然响起鸟鸣声,她才睁开眼。眼前已不再是演武场,而是一整片茂密的树林,东西方却纵横着两条窄小的道路,她与身旁的冷泞正处在中心空地之上。 冷泞指了指脚下的地:“幻境很小,异兽藏身之处也必定就在附近。我们先分头寻找,若遇棘手情况,便朝原地方向跑。” 清歌颔首,手搭在腰间别着的银月上,转身朝着西边的小径走去,冷泞则去了另一条小道。还没等走出多远,便听得一阵啸声,她侧身闪入边上的树林里,躲在一棵树后,背靠着树仔细听着声响,辨别方位。 听起来只有一头,也不知是受了伤的还是在觅食的。 不过只有一头就好办了。 清歌一面抽出银月,一面朝着声源处压低步子缓缓穿过树林,更似是在北边。 果真越往北走,啸声便愈发清晰了起来,只是仍有些距离。清歌却突然停了下来,警惕地握紧了银月,果不其然一阵狂风而过,四面八方都接连响起动静声。 清歌微一蹙眉,目光从左扫视到右:一、二、三、四,前边还有一头用以引诱她的。 往常考核从未遇见过这般聪颖的异兽,也从未一次性遇到四五头健全的异兽,看来这便是音道添的难度所在了。 只是情况倒属实有些棘手。 周围埋伏的四头异兽形似虎类,浑身皮毛却是乌黑发亮,双目猩红,正磨着步子低吼着靠近她。 是炎虎兽。 清歌向后试探性退了一步,异兽便猛然扑了过来——她迅速旋身压低重心,一挥银月,亮眼的白光短暂击退了一众炎虎兽。 她转过身飞身上了树,一转银月递至唇边,垂下眼眸望着底下蓄势待发的炎虎兽,曲调倏尔泄出,随着她的气息与灵活活动的指节,乐声回荡,树叶沙沙从树上脱离,成千上万片汇聚成风的形状,卷向炎虎兽! 炎虎兽登时乱作一团,四处分散开来,乌黑的毛皮忽然可怖地迸裂开来,开裂处燃起焰火。它们立刻又排成四角,口中喷出的火共同围住了中间树叶堆起的“风”。 趁着它们抵抗的时候,清歌当即从这一头跃到另一头的树干之上,直冲向最初发出声响的地方。 很快,她便见到了诱饵——第五头、负伤俯卧的炎虎兽。听到动静,它立刻戒备地坐直身子看向树上,瞧见她后发出怒吼。 清歌再度吹响银月,这回却有道紫光直直射向底下那头炎虎兽的脑门处。 这时,另外四头炎虎兽也已然将目标又对准了她,跑过来猛然撞击着她所在的那棵树,身上的焰火也随着大幅动作甩落在地,烧到了地上的落叶,连带着周边大片落叶,四处燃起火光。 清歌在剧烈的晃动下吹得更加急促更加用劲儿,紫光亮得愈加耀眼,同她连起一条虚无的线。 诱饵炎虎兽骤然站立了起来,啸声彻响。 补完啦[好的]迟到了一点点哈哈哈,中秋过了 但还是!中秋快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章 考核② 第21章 考核③ 另外四头冲着清歌而去的炎虎兽登时顿在了原地,小心翼翼探出爪子伸向前方,发出呜咽似的低音。 还真是运气好,让她赌对了。 这头炎虎兽是它们的领首。 炎虎兽是群居异兽,其雌兽难得,体型比雄兽大,力量也更强,因而雌兽多为领首,其下炎虎兽都以领首为尊。 清歌继续吹奏,眼睛里闪烁起紫光的领首兽一步步走向它们,肉眼可见的身形较它们更大,威严之下,四头炎虎兽身子伏得更低了。 这四头炎虎兽身体健全得很,也就不存在是需要疗愈的对象,不杀了它们,可就拿不到分了;况且,如若放它们一马,那等她下去之后,还不知是谁会杀了谁,毕竟已经学会埋伏,那指不定过一会儿便能看出来它们的领首是被操控了。 清歌想了想,双手指尖交替着一压一抬。 领首兽的眼睛扫过它们,一扭脑袋发出一声低吼,四头炎虎兽霎时间退后几步,又成了四角队形,这回却是带着敌意看向其他三头,爪子在前,身子朝后,作出预备攻击的模样。 笛声回荡在树林之间,嘹亮又悲怆。 清歌冷淡地站在树枝上,低垂着眼眸望向底下相互攻击起来的异兽。 直至其中一头赢得头筹,其他的湮灭成灰烬消逝,它几近是虔诚地缓慢接近领首兽。曲调一转,领首兽却猛然扑上去与它厮打起来。 方才斗另外三头早已使它有些精疲力尽,而今面对的是虽负伤但实力依然较它强悍的领首,它无论如何都无法敌得过,颓然挣扎了几下,便倒在地上不再动作。 清歌鬼使神差停住了。 眼见领首兽眼中凶光愈加浓烈,她忙又吹响银月,这次却不再是残忍地撕咬,领首兽停止了攻击,朝后退去。坦然赴死的炎虎兽愣在原地,随即才意识到领首放过了它,立马站起身子,讨好似的靠近了领首兽,带着一身伤亲昵地蹭了蹭领首兽。 笛声止,清歌飞身下树,同它们保持了些距离。那炎虎兽登时如临大敌般凶恶盯住她,领首兽则侧头瞪向它,它这才收敛了凶意,可谓乖顺地趴在了领首兽旁边,尾巴晃得厉害。 领首兽没搭理它,反而摇着尾巴走向了清歌,喉间发出“呜呜”声。 “辛苦了。”清歌抬手,领首兽顺从地低下头,从而使她能顺利摸了摸它乌黑柔顺的脑袋,“我现在给你们疗伤。” 她走到趴在原地的炎虎兽面前,它仍然警惕地直起身来看着她,却也不再敢动手。领首兽趴回它边上,冲它警告似的一呵气,这才懒懒看向清歌。 银月再度亮起,这回却不同于方才的曲调,笛声更悠扬绵长,丝丝绿光自银月渡至两头炎虎兽身上。 不多时,它们身上的伤口便开始逐步愈合。 待疗愈得差不多了,清歌将银月别回腰间,估摸着时间也快到了,该回去同冷泞集合出幻境了。 她最后一次安抚性摸了摸领首兽,转身离开了这片区域。 待在原地的领首兽眼中紫光骤消,下意识想要舔舐自己的伤口,却不见伤处,有些茫然地转头看向边上的炎虎兽。 回到幻境入口处时,却没见冷泞的踪影。 清歌朝冷泞所去方向走了一阵,敏锐听得前方有打斗声,同样来源于树林深处。她忙在林间穿梭潜伏,终于瞧见了冷泞的身影。 冷泞身上已添了几道伤,在她面前是三只巨型变异蜂种,一只足有手掌那么大,正煽动翅膀虎视眈眈盯着她。 冷泞拨动琴弦,混着震颤的嗡鸣声,阵阵半透明的音刃顷刻间扫向巨蜂,巨蜂却以更灵活的速度冲向她—— 清歌迅速运起《归音诀》,打了个响指,周遭的风声虫鸣尽数消失,她与冷泞的身形登时成了半透明状,大活人消失在眼前,伴随着诡异的刹那安静,巨蜂立刻停住了进攻,无头苍蝇般四处转了起来。 冷泞回头正与清歌对上视线。 清歌一点头,手腕一旋,原先的风声虫鸣等自然之音竟都被她吸收至手心之上,汇成了一团音元。 “清歌,它们棘手的地方就在于飞行速度极快,根本打不中。如今它们无法辨别我们方位,待会儿我出手控住它们,你趁机斩杀它们。”冷泞传心声道。 冷泞飞身至半空,双手按在琴身两侧,瞄准聚在一起胡乱飞行的巨蜂,弹响琴弦,甩出去的音刃变为四方框住了三只巨蜂。清歌将凝聚的音元转向巨蜂的方向,灌以灵力,登时也化作数盏刃光挥去!而巨蜂却在那一刻冲破虚无的限制框,散到各处。 音元已无,她们二人身形暴露,巨蜂橙红的双目死死盯住她们,旋即率先飞向方才发起攻击的清歌。 冷泞立刻拂过古琴,一转手腕,数根琴弦共同迸发出沉闷的声响,她再一甩手朝着巨蜂的方向弹去。 清歌被逼退至树前,在冷泞的攻击之下,巨蜂不得不先顾好自身,清歌则趁机抽出银月,递至唇边吹响时,银月周身萦绕起淡青色,随着急吹的短音,数把半透的青竹箭自清歌身后浮现,矛头对准了前方的巨蜂,全然刺去—— 竹箭接踵而至,三只巨蜂四处逃窜。 另一侧,冷泞骤压琴弦,最后一阵范围更大的音刃猛然被推向巨蜂—— 树林颤动。 清歌抬起手肘,侧过脸挡在脑袋前,待狂风停下,她才睁眼看向前头。 巨蜂掉落在地,一同化作灰烬随风而逝。 冷泞一挥手收了古琴,飞身下来与清歌站至一块儿:“还好有你。这回的异兽难度相较以往都要大些。” “毕竟是为大试炼做筛选。”清歌点点头,转头正看见她身上的几处伤痕,“你的伤,还好吗?” “无妨,幻境而已。走吧。” 俩人出幻境时,用来计时的香正快燃烬。 “清歌姐!冷泞姐!”沈月棠与江采菱忙冲上去扶住了从幻境入口走出来的二人,目露关切,“受伤了吗?要不要先去处理一下?” 冷泞摇摇头:“无妨,外伤而已。” “你们安心去幻境,这儿有我呢。”清歌一扬头,“保管把我们冷泞照顾得稳稳当当。” 沈月棠磨蹭着欲言又止:“方才我们看到幻境里头的情况,相比以往都要难些,连冷泞姐都受了伤,我有些怕……” “情况不对,师叔自会拉你出来。无需担心太多,尽力而为。”清歌拍了拍她的肩膀,“而且有采菱陪你呢,你们不妨进去了一起行动,也好有个照应。” 沈月棠赶忙一把抱住了江采菱:“采菱姐,我的性命可就靠你了!” “每回考核前你都要托付下生命,这是你的什么仪式么?”江采菱无奈地一点她脑门儿,“长老们设下幻境自有分寸,何况还有师叔在这儿,清歌冷泞也都在呢。” 清歌笑了笑,左右扫视了一圈,迟迟没有第二组人进入幻境,边上的师叔显然有些急了:“诸位可抓紧时间,幻境的开启也是有时限的。” 毕竟维持越久,消耗的灵力与灵石便越多啊。 江采菱果断拽着心如死灰的沈月棠往幻境走,临跨入幻境之前,二人冲着清歌同冷泞挥了挥手。 清歌拉着冷泞寻了片远离人群的空地坐下,打开储物戒摸索半天,终于取出两瓶丹药,挨个儿递给冷泞:“这个口服,这个外敷。” 冷泞一一接过,望着清歌轻声道:“谢谢。” “与我这般客气作甚?若真要谢——”清歌眼珠一转,“得空了带我去吃临溪镇最最美味的酒香烧鸡如何?” “好。”冷泞一笑,温声应了。 俩人目光转向前方的水滴镜,上边正投射出幻境中的景象。沈月棠与江采菱果真采取的一起走的建议,琢磨了会儿选了西面的道路,小心翼翼朝前走,而江采菱则略前一步先行开路。 不多时便遇见了几只受伤的鼠类异兽,并无攻击力地瘫成一地。 完成疗愈后,她们却没再冒险前行,反而是选择了原地返回,静静等待考核时间结束。 她们一出来便锁定到了清歌二人所在方位,尤以沈月棠心情甚佳地奔了过来:“清歌姐!冷泞姐!看我们运气多好,遇见的居然是没攻击力的受伤木灵鼠。” “怎么没想着再看看别的?” “不可不可——所谓知足常乐,我跟采菱姐想着只要能安然合格便好了,万一之后遇见的是些凶猛异兽,那可得不偿失。” 清歌点了点头,对于并不太追求大试炼名额的人而言,只需保证每个流派都能顺利通过便好,这倒也是个好主意。 显而易见,很多人都这样想。在沈月棠与江采菱之后的大半组,基本都遇到第一批异兽后便就此打止,亦有人拼尽全力。有遇到普通异兽能全身而退的,也有如冷泞她们般遇见高阶异兽受下轻伤的。但总归而言,音道的考核以十成通过率而终。 申时,也终于到了剑道的考核。 第22章 考核③ 待排到清歌她们时,已是倒数的时候了。 而清歌又是其间最后一个,冷泞她们都已然返回,安抚性拍了拍她的肩:“尽力便好,不必太担心。” 清歌颔首,内心为自己鼓劲儿。 忆及仉怵教自己的那般,扬春三式也还算顺利地施展完成。 百步飞蝉倒还真是说不准,她虽日日勤练,但也不敢担保真能发挥得好。 彼时她已站在了定下的线上,定睛望向远处被放出的灵蝉。师叔遥遥冲她一招手,示意可以开始了。 清歌深吸一口气,拔剑闭上眼,直至灵力冲上剑身,她猛然睁眼,旋身挥剑而去,剑气径直冲向灵蝉—— 获得斩下零只的好成绩。 她却并未气馁,神色依旧坚毅,回想着日日夜夜盯着烛火摇曳的景象,集中精力注意着灵蝉的方位,这回慎重又慎重地再一次挥出剑—— 师叔上前查看,随后传来音讯:“总计掉落铜钱七枚,灵蝉掉落两只,最后有效数目为五枚铜钱。” 居然足足有一半的数量,她还是头一回能达到这个数。 但她却迟疑了,然后朝着师叔的方向摇了摇头。 百步飞蝉统共有三次机会,取最后一次成绩,弟子可以自由选择是否再一次,对于能取得相对不错成绩者而言,都不会选择再冒险,尤其是对于清歌这样好不容易能达到历史最高记录的人来说。换作以往,清歌一定高兴地接下这个成绩,可这次关乎大试炼,她想拼一拼。 师叔似乎有些惊讶,但仍是收回这批灵蝉,重新放出十只完好的灵蝉,随后招手示意。 清歌握紧剑,手心不断有汗冒出,她调整呼吸,抬眼紧盯来回飞动的灵蝉。 画面翻转。 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不见,眼前是欲燃欲烈的大火,尽情吞噬着房屋。 什么东西从天上滴落到她头上,又顺着她的额头一路流下,最后落在地上,融汇进她脚下的一摊血水中。 “清歌,清歌!” 清歌茫然地看向声源处,哀喊着她的芙姨带着一身伤朝她的方向跑来,却绊倒在地,被身后追来的妖拉住了脚,朝后用力拽去。 她想开口叫芙姨,她想挪动步伐,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芙姨尖叫着被拽走,在地上拖出一串鲜红。 远方又有人在不断叫她。 她看到无数族人在大火里逃窜,妖混在其中大肆杀戮。 “清歌,快走,快走!不要留在这里!”一道身影在一片模糊里清晰起来,竟慢慢浮现出阿娘的面容,正在朝她呼喊着。 我不能走,我不能走。 清歌摇着头,眼看着有妖出现在阿娘身后,泪水不自觉落在了她的手上。她恍然低下头,看见了自己手中的剑。 “杀不了妖,你的族人就会死。他们只有一条命,你有且仅有这一次机会能够救下他们。”她耳边骤然响起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却无暇分辨,她举起剑,闭紧双眼。 灵力从丹田处沿着全身蔓延,顺着双臂流淌至双手,又通过手传递至紧握的剑上。 她睁开眼,在铺天盖地的大火里锁定了远处妖的方位,在他们追杀的同时迅速旋转剑身,微俯下身用力一挥—— 眼前的火突然高窜,盖住了她的视线。 等刺眼的光消逝下去,她听到了师叔的声音:“总计掉落铜钱九枚,灵蝉掉落一只,最后有效数目为八枚。” 清歌愣在原地,垂眼看着自己握着剑有些发抖的手,久久没缓过神来。 直到沈月棠她们跑过来,看起来比她还兴奋:“清歌姐!你做到了!八枚!八枚!” “……八枚吗?”清歌愣愣重复着,回过神来,忽而如释重负般笑了。 冷泞看着她,轻轻皱了皱眉:“清歌,你在发抖。哪里不舒服?” 清歌摇了摇头,笑道:“可能太紧张了。” “事已至此!今日是个好日子!我们去临溪镇吃点好的!”沈月棠叽叽喳喳地拉着她们退下来,清歌却突然想起来了刚才觉得很熟悉的那道声音。 她下意识往另一边的人群中看去,可谁都没看到。 “你们先去,我去找个人。不必等我。” “诶,诶?清歌姐——找谁去了这是?” “借过一下,借过一下。”清歌穿过人群,左右张望,想找找崔山山的身影,然而崔山山没瞧见,瞧见了之前一晃而过的崔时莺。 白天补上[求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2章 考核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