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怎么怀了我的孩子》 第1章 第 1 章 专属铃声在安静的越野车中频繁响起。 秦季雨烦躁地挂断两次,终于在对方第三次打来时不情不愿地接听。 “林归。” 她声音冷淡。 “没大没小,喊哥。”青年声音压得低,隐约能听出不悦。 秦季雨下意识想怼,你姓林我姓秦,半路兄妹装得跟亲兄妹似的,有意思吗? 张了嘴,最后又给咽回去了。 因为跟关家联姻的事她不告而别,离家出走,实习说不干就不干了,她哥的脸色此刻一定很臭。 自打父母车祸去世后,她真正的亲人也就剩下林归和远在a市的大姨,其他亲戚都是惦记她家产的狗东西。这些年她哥为了守住家产,跟亲戚斗智斗勇,起早贪黑,比拉磨的驴还能干。 她存着点私心,用微乎其微的声音喊了声哥哥,又气鼓鼓地抱怨了一句:“你的规矩可真多,微微跟她弟都是名字喊来喊去的,人家也没觉得有什么啊。”微微是她的一个朋友。 林归抱臂站在写字楼高层办公室的落地玻璃窗前,脸上架了副银框眼镜,不同于寻常时的一脸肃色,嘴角微微翘起,黑色衬衫下隐约透见肌肉轮廓。 他今年二十八岁,五官年轻锐利,鼻挺而直,凤眼眼尾上扬,羽睫修长,早前因为相貌略带女气,被新人误会过是公司签约的广告明星或模特,凑近问他能否给签个名。 林归偏头注视几秒,平静道:“抱歉,没空。”然后转头进了高层专属电梯。 留下几个人瞠目结舌。 秦季雨听后很是为哥哥的美貌得意,林归故意揉乱她的头发说她幼稚。 她小林归七岁,小时候不懂事,嚷嚷着不要这个新哥哥,讨厌他抢走了父母的关注。 小孩子的恶意有时未必比大人少。 林归第一次到秦家时,朴素的乡下少年尽自己最大所能穿着最干净体面的衣服,鞋子更是洗洗刷刷了好几遍。然而他似乎格外不得上天眷顾,一进秦家门,鞋子忽然裂了个大口子,鞋头跟鞋底分离,一走路就发出啪啪的声音。 少年顿时红了耳根。 彼时穿着精致公主裙的秦季雨坐在爷爷怀里,被这一幕逗得咯吱咯吱笑了,转头跟一向溺爱她的奶奶说:“这个哥哥的鞋子怎么是漏风的呀,听起来好像在鼓掌一样。” 阴郁少年本来抬不起的头埋得更低了。 “卷卷,不许胡说。”秦泽惠想说女儿两句,被父母拦下。 “卷卷她才五岁,她懂什么啊,做哥哥的让着点妹妹好不好。”秦奶奶拍了林归的肩膀两下。 林归想给秦家人留个好印象,僵着身子,在老人家期待的眼神点了点头。 秦季雨人小脾气大,见林归不吭声,此后愈发喜欢欺负他。 老两口溺爱这个孙女,秦泽惠和丈夫高书教育闺女时老两口就在旁边拆台,夫妇二人也怕说多了惹得秦季雨更加讨厌林归,只好由她去了。 好在林归也不是什么受气的性子,亲妈去世后,他的酒鬼爸爸跟着朋友去外地打工,再也没回来,林归只能辗转寄住在各个亲戚家里,颠沛流离,从小被人骂是没爹没妈的野孩子,不知道跟人打了多少次架。 秦泽惠公司事多,高书是初中老师,有时候忙起来也顾不上秦季雨,秦季雨夜里害怕得睡不着,拖着她的小熊玩偶走到家里最后一个人的门口狂敲。 林归被迫暂停游戏,叹了口气,把她牵进屋。 抛开小姑娘人憎狗嫌的脾气,秦季雨其实长得很好,小小的脸上大大的五官,雪白软糯的脸颊肉,摸起来手感极好。 林归连人带熊抱到床上,随手扔了本书架上的故事书丢给她,冷酷地提醒道:“乖乖看书,不要吵我打游戏。” 糯米团子样的小人难得听话,乖乖点头。 人在屋檐下,她现在在她哥手里,要忍。 林归重新戴上耳机,回到厮杀的游戏世界里,玩了二十几分钟后忽然意识到什么,心跳漏了一拍。 他猛地回身,连带着把桌上的鼠标水杯等等一块扫下来,劈里啪啦摔了一地。 秦季雨茫然地坐在床上看着他。 大大的眼睛透露着“怎么了”几个字。 林归刷地一下起来,走到床边把她手里的书抽回来,看清书名后十分懊恼地拍了下头。糟了,他把同学借给他的恐怖小说带回家了,没细看名字就丢给小破孩看。 小祖宗连一个人睡觉都不敢,待会儿回味过来了肯定会被吓得大哭特哭。 林归挤出笑容坐到床边安抚道。 “季雨,你听哥哥说,书里的故事都是假的,人物也都是假的,千万别信啊,也别跟你爸妈说,知道吗。” 小破孩:“哥哥你别笑了,你笑起来好难看。” 林归:“......” 秦季雨趁他不注意把书抢回来抱在胸前,歪着头问:“为什么不可以跟爸爸妈妈说,我偏要说。” 林归:“............” 这倒霉孩子。 好话说了一箩筐,答应下次去学骑马时要带上她,给她买她爸妈不许她吃的甜筒和薯条,秦季雨这才肯把书还给他。 谢天谢地,林归松了口气。 他对自己在这个家的定位很清晰,虽然秦家收养了他,但那是秦妈妈好心,看在他妈的份上才帮他。而不是如他那些老家亲戚所说,秦家只有一个女儿,她们想要个儿子,所以才收养他。 以后大学毕业了,能进秦家的公司当个高级打工人,给大小姐的家业添砖加瓦,就是未来最理想的生活了。 没有人喜欢他,没有人期待他,更没有人需要他。 在老家他是可有可无的一个人,在秦家也是。 正当他情绪低落时,小姑娘不好好坐床,忽然一个弹射跳到他腿上,林归猛哼一声,被砸疼了。 秦季雨笑嘻嘻地搂着他的肩膀,奶声奶气地说:“哥哥,我不认识这里的好多字,你帮我念念好不好,我要听故事,爸爸妈妈每天晚上都给我讲故事哄我睡觉的。” 对哦,她不认识字。 他忘了这小孩现在是文盲来着。 林归脸黑了。 林归:“......讲个屁,下去。”他把小孩按进被窝里,给她盖上被子。 小孩没听到故事不肯睡,在被窝里狂蹬腿,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啊啊啊啊啊啊!” 林归被她喊得脑袋都要炸了,“好好好,讲讲讲,别叫了!” 小魔女这才满意地躺好。 林归叹了口悠长的气,老老实实地充当起大小姐的念书工具人,什么伤春悲秋的想法都暂时扔到脑后去了。 第2章 第 2 章 为了让卷卷接受新哥哥,秦泽惠想了不少办法,包括但不限于以林归的名义给她送生日礼物。 但秦大小姐从小到大收的礼物和红包数不胜数,向来是高高兴兴收下后就扔到储存间了。想亲近秦家主支所以讨好她的堂表兄弟姐妹更是不少,沉默讷言的林归夹在里头显得格外不讨喜。 秦泽慧事忙,努力了几次后也就算了,没想到兄妹两的关系在不久后就迎来彻底破冰。 起因是林归搬进来不久后,秦泽惠便给两孩子定了条规矩,她在地下一楼布置了一间空房,往后谁犯了错,就到这个禁闭室里关两个小时。 林归处处谨慎,话都少得可怜,在家里活得如同一道安静的影子,有时秦泽惠除了关心两句衣食住行都不知道跟这孩子能说什么,丈夫高书对收养他的事无可无不可,养父子除了见面打个招呼外基本不说话。 让林归犯错基本是不可能的事,再者就算他真犯错了,静坐两个小时对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来说也不算什么,大不了在里头睡一觉就是了。 显然,这条规矩针对的人是秦季雨。 不过她人小,且笨,没看出来妈妈的邪恶用心。 很快,秦季雨就喜提两小时禁闭。 小姑娘跟爷爷奶奶玩躲猫猫捉迷藏,躲到柜子里睡了一整天,急得下班回家的秦泽惠查遍监控,差点报了警,小孩才迷迷瞪瞪地揉着眼睛从屋子里走出来。 任由她哭得撕心裂肺,爷爷奶奶求情求了半天,秦泽惠就是攥着钥匙不肯放人,气得老两口收拾东西回老宅子住了。 这件事后,秦泽惠在全家每个角落都按上了监控。 秦季雨也很是老实了一段时间。 但让她从此乖乖的显然是不可能的,她很快想出了新的损招,且非常自然地把锅甩给了“坏哥哥”林归。 小魔女一脸无辜地站在客厅里,双手贴着胖乎乎的腿,站姿笔直。 “妈妈,是哥哥偷的,卷卷一口都没吃噢,不信你去他房间里找。” 大家一言难尽地看着她。 这孩子是不是跟着保姆宫斗剧看多了?把栽赃陷害那一套都学会了。 可惜她找错了栽赃对象。 毕竟没人会觉得林归一个初中生能干出偷糖这种事。 幼儿园学历的宝宝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个道理。 秦泽惠被女儿的行为气笑了。 “妈妈不给你糖吃是怕你蛀牙,偷糖吃也就算了,还撒谎!滚去禁闭室里关四个小时。” 秦季雨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偷偷偏头去看旁边坐在沙发上的林归。 妈妈在骂谁? 哥哥还是她? 应该是哥哥吧。 妈妈最喜欢她了。 “听到没有!”秦泽惠竖起一根手指指着禁闭室的方向,“还不自己过去,难道要我请你吗?” 话音刚落,林归站了起来。 秦季雨松了口气。 高书不赞同地看着他,“小归,你干什么。” 林归笑了笑,“还是我去吧,奶奶说得对,当哥哥的要让着妹妹。” 上次把人关了两个小时,把秦家老两口气得够呛,这次惩罚加倍,老爷子肯定会上门来闹,虽然不关他的事,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不想看到秦家像他家那样,一天到晚吵个没完。 * 林归进禁闭室时正值余晖洒满庭院,等到四个小时后已经是月上中天。 一家三口心事重重地吃了一顿晚饭,秦季雨不敢抬头看妈妈的眼睛,安安静静地小口吃饭,她今天吃得格外慢吞吞,连最爱的鸡翅都没有碰一口。 秦泽惠被女儿气得头疼,吃完晚饭就跟丈夫回屋休息了。 夜里,保姆王妈习惯性端着牛奶走到秦季雨房门口,打开门,只看见地毯上散落一地玩具。 “咦,人呢?” 几个佣人把别墅上上下下几层楼连带花园都找遍了,愣是没看见半个影子,只好去调了监控。 监控画面里。 晚饭后,还不到大人腰高的小孩去而复返,先是鬼鬼祟祟地钻进饭厅,偷出了一盘做好的鸡翅,继而溜进了少有人至的地下一楼。 她走到禁闭室的门口,趴在门上听里头的动静,似乎是没听到什么声音,又心虚不好意思叫人,抱着盘子蹲到了地上。 等得无聊,小孩犹犹豫豫地伸手拿起一个油润喷香的鸡翅,啊的一声,张开了口,又闭了回去,狠心闭上眼,不看盘子的鸡翅。 无事可做,很快她就无聊地睡着了。 怀里的盘子越来越斜,没抱住,滑落到了脚边,盘里的鸡翅也都掉了出去。 秦季雨睡得很香,根本没意识到这件事。 秦泽惠被女儿蠢得有点想笑,她转头对几个佣人说:“算了,你们先别管她了,回去做自己该做的事吧。” 九点半,林归准时结束禁闭,从屋里出来。 在门口捡到一个睡得仰倒的小人儿,她今天穿着上白下红的花苞裙,头上还顶着一个可爱的小礼帽。林归回忆起他小时候背着背筐,走在群山之间,捡起地上的彩色小蘑菇。 嗯,她就像那颗红底白点蘑菇。 有毒,但确实很可爱。 中午胃口不好,没吃多少,夜里又饿了一顿,林归想蹲下抱起孩子回房,下蹲时低血糖发作,骤然晕了过去。 砰地一声倒在了地上。 秦季雨醒来时就看到这样一副画面,恍惚了一下,突然爆发出巨大的哭声。 秦泽惠一干人被哭声吸引过来,看到女儿手足无措地站在地上,大滴大滴的眼泪糊了一脸。 “诶哟,这是怎么了?” 走近才发现穿一身黑的少年倒在地上。 “妈妈,哥哥......死掉了......呜呜呜呜嗝......” 秦季雨指着林归的“尸体”,一边哭一边不由自主地打嗝。 “啊?”秦泽惠愣了一秒,才蹲下查看林归的情况,手指凑到鼻下。 有气。 害,这孩子,又瞎说。 “林归,小归,醒醒。”她把人扶起来靠在墙上,让保姆去厨房拿可乐和巧克力过来,她估摸着是低血糖。 秦季雨呜呜咽咽道:“电视上的人......都是这么死的......哥哥,我对不起你,我错了啊啊啊啊啊。” 秦泽惠无奈地摇了摇头,“早知如此,当初你干嘛要撒谎呢。” 小孩子的哭声堪称生化武器,林归很快就被吵醒了。 他侧身对着秦季雨,小孩看不到他的表情,还沉陷在自己害死了一个人的巨大悲伤情绪里不可自拔。 秦泽惠冲他眨了眨眼睛,林归意会,继续虚弱地靠在墙上。 “哥哥现在情况还是很危险,接下来不许气哥哥,要听哥哥话,对哥哥好知道吗?” 秦季雨像只考拉一样手脚并用挂到了林归身上,乖巧地点头:“我会听话的,哥哥,你想说什么遗言就交代吧,我把它们记在本子上,永远永远记住。” 林归接过可乐,灌了半杯下去,手抖的症状缓解了点,听到遗言两个字,嘴里的可乐猛地呛了一下,咳嗽个不停。 秦季雨一脸老成地拍拍他的背,“慢点喝药,别急。” 秦泽惠差点没忍住笑出声,使劲憋回去憋得肚子疼。 这孩子怎么笨成这样呢,电视上演什么信什么,可乐都能看成药,将来可怎么办啊? 打这次乌龙以后,秦季雨就开始寸步不离地照顾林归,只要他在家,秦季雨就给他当小尾巴。 她还霸道地不许林归下床,让保姆把粥端进屋子里,她把椅子拖到床边,跳到椅子上后双腿在半空一晃一晃,接过保姆的粥。 “哥哥,我来喂你。” 她有模有样地往里吹气,吹一半撒一半。 林归有洁癖,看着小孩往粥里吹气,一想到她可能把口水也吹进去了,就痛苦地闭上双眼。 早知道就不骗她了。 但戏还是要演下去,不然被秦季雨知道她们在骗她,天都能被她掀翻。 这次她是真的彻底老实了,许久没听见孙女闯祸,秦家老两口稀罕得不行,打听了来龙去脉后,知道是因为林归替妹妹认错才引发了后面这一连串事,老两口待林归的态度也比之前和善了不少。 林归通过这件事,诡异地找准了自己在这个家的生态位。 通常是这样:秦季雨犯错,他主动背锅,几个大家长假模假样地罚他,秦季雨看见他挨罚进禁闭室,差点害死人的心理阴影无限扩大,嚎啕大哭,当场认错。 高书严肃地说:“不行,光我们原谅你不够,还要哥哥也原谅你。” 林归马上:“我没关......” 秦泽惠掐了他胳膊两下,冲他使眼色。 林归:“......” 高书:“要哥哥接受你的亲亲才是原谅你。” 林归习惯性冷脸,此刻被吓得脸上出现片刻空白。 “???” 秦季雨一边哭一边撅着嘴巴想去亲他,林归从沙发上跳起来,一脸惊恐地跑掉。 他最讨厌小孩子了,又麻烦又爱哭又小气吧啦的。 然而逃跑是没有用的。 他被几个看着秦季雨长大的佣人抓回来,按在沙发上,黑着脸被小孩糊了一脸口水。 第3章 第 3 章 林归出生在祖国边境上的一个小镇,鱼龙混杂,经济低迷,这里长大的孩子有不少选择早早辍学,打点零零散散的小工,补贴家用。 林归的父母就是这样的人,值得一提的是,林归的妈妈周晴是rh阴性血,也就是传说中的熊猫血。 而秦泽惠女士也是这种血型。 彼时秦泽惠带着公司的人出差考察现场环境,她是老秦家的独生女,堂兄弟对家业虎视眈眈,她只有表现得更加出色才能让董事会的人服气。所以即使挺着七个多月的大肚子,她仍然要上“前线”。 小镇附近多山,山路泥泞。 秦泽惠不小心摔了一跤,早产大出血,由于血型罕见,母女两的情况一度十分危险。 而周晴早年跟工友在外头打工时恰好献过血,知道自己的血型,在互助组织那里登记了自己的联系方式。秦泽惠出事的地方离林家不远,周晴赶了过去,用自己的血救了秦家母女一命。 几年后,周晴因宫颈癌晚期去世。当初救人时,她坚决不收秦家的谢礼,临终时却翻出了电话本,给秦泽惠打了个电话,厚着脸皮把自己儿子托付给对方。 秦泽惠放下工作,辗转坐了四个小时飞机和两小时的绿皮火车,亲自从周晴手里交接过她的儿子,因为长期兼顾上学、陪院以及家务,林归一身脏污,瘦弱、疲惫不堪、营养不良,比同龄的男孩子要矮半个头,像个狼崽子一样对周围的人充满戒备,一身匪气,坐在妈妈床边,紧紧地握着她的手,眼睛红得仿佛滴血。 到了秦家后,秦泽惠专门找人给他定制了营养食谱,少年很快抽条,长高,个子直往上窜。不仅如此,秦泽惠察觉出这孩子为人处世有些偏激,为了掰正他的性子,每年寒暑假便会把他送到曾在军队服役过的家中长辈那里住上一段时间,跟对方家的孩子一块训练。在学习上也是严格要求,不曾因为他是养子就有所懈怠。等他适应好这里的生活后,秦泽惠便把他送进了最好的学校住宿。 秦季雨不常见到他,兄妹聚少离多,反倒愈发想念起对方。 经年培养,林归渐渐变了一个人,他觉得自己好像陷在一场梦里,他的灵魂有一半还留在过去,陷在那个破败的小镇里,污浊不堪,跟这个漂亮、前卫的大都市格格不入。 而另一半灵魂飘在半空里,轻飘飘,周围萦绕着七彩缤纷的泡泡,刺眼得让人有流泪的冲动。 直到他的生父找上门的这一天,大梦方醒,打回原形。 林归离家时十二岁,生父的面孔仍然清晰地印在脑海中,而林父却没认出眼前这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人。 林归这一年正在读高三,就算是周末也很少回家,他一进门,就见到秦季雨从厨房里端出一个漂亮的果盘,脸上笑容十分的甜。 他疑惑地眨了眨眼。 他这个妹妹一向是五谷不分,四体不勤,不是喂到嘴边的水果不吃。前几年秦老爷子寿辰,秦季雨下厨亲手做了个蛋糕,把秦老爷子感动得差点晕过去,吃了颗速效救心丸才缓过来。 今天怎么一反常态? 林归进门时脚步放得轻,家里其他人都没注意到他回来了,唯有秦季雨如同心灵感应般转过头,一眼就看到了他。 “哥。” 小姑娘蹦蹦跳跳到他跟前,林归连忙伸手接过果盘,怕摔了。 “哥,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是爸妈给你打电话了吗?” “没有啊。”林归不明所以。 秦季雨一脸神秘地靠近,意味深长地噢了一声,“那你肯定不知道咱们家今天来贵客了。”她扬了扬下巴,让他看客厅。 林归开了个玩笑:“什么客人能让你亲自端果盘,他比爷爷奶奶的面子还大吗?” 生父的身影猝不及防映入眼帘,林归的声音越来越低,直到尾音消失不见。 秦季雨替林归高兴,但同时也有点止不住的嫌弃,吐了下舌头,不自在地说。 “哥,他真的是你爸爸吗?我怎么感觉他跟你不太像啊,尤其是这个长相,额,还有素质方面。” 家里大人都还没回来,林父一个人坐在客厅,一会儿有人上茶,一会儿有人来上个点心,他坐了一会儿,适应了一下环境,从佣人的态度隐约看出自己的儿子似乎在这个家有点地位,便放下心来,舒服地靠坐在沙发上,点了根烟,两条腿大剌剌交叉架在红木茶桌上,悠哉游哉地耍起手机,跟朋友聊天,外放语音,时不时讲两句粗俗的方言,含妈量和生殖器词语出现频率极高。 秦季雨听了好一会,眉头直皱。 林归反应更甚,浑身气血瞬间倒流到脸上,红透耳根,下意识攥紧了拳头。 秦季雨话音刚落,后脑勺便被人拍了下。 “爸爸你打我干嘛?” “背后说人是非,像什么样子,爸爸怎么教你的。”高书在门关处换了鞋,洗好手进屋。 秦季雨扁了扁嘴,不太服气。 林归握了握她的手,温声道:“你上楼去吧,我和爸爸留在这里就够了。” “好吧。” 高书带着林归一同走到客厅,他伸出手跟林父握手。 林父热情地回应了一把,他是个老烟枪,讲话时不自觉露出一口焦黄的牙,眼白污浊。说起来,林父年轻时在十里八乡也算长得不错,为人幽默有趣,周晴便是看中这两点才嫁给她,直到婚后才发现丈夫是个游手好闲的人,后悔也来不及了,小镇女人离婚不容易,为了儿子只能忍着。 忍来忍去,一朝得病,死了,后悔得不行。 “秦先生,哎哟,可算见到您了,幸会幸会啊!” 高书尴尬地咳了一声,“我姓高,不姓秦。” 高书气质儒雅,修长挺拔,跟林父在工地上见过的来考察的大老板确实不像。 林父心想:原来是个赘婿啊。 不免有些鄙夷。 但见对方身上衣物配件无一处不精细,身上一条腰带好像是别人说的那什么爱马仕还是爱驴仕的,虽然是个赘婿,但也比自己混得强多了,怎么他就没那个好命呢,心中愈发忿忿不平起来,默默地想今天一定要讹一笔大的。 一番算计心思全表露在脸上,林归看在眼里,隐隐有种想吐的感觉。 “握够了吗?” 他出声打断。 林父尴尬地收回手,想说点什么挽回一下气氛,打哈哈道。 “秦少爷跟高先生长得蛮像的嘛,一样的一表人才。” 沉默。 客厅里的人纷纷都沉默下来。 林父:“......”怎么了,他又说错话了吗? 高书一改之前的客气,神色冷淡了不少,招呼他坐下:“小归,去厨房倒杯茶来。” 林归看都不看生父一眼,径直走到厨房,呼出一口浊气。 林父这才恍然大悟。 真不愧是他的种,长得真带劲,就是被他妈教坏了,跟他老子一点都不亲,不然他今天也不会闹这个笑话。 如果让秦泽惠听见他这番话,必然要破口大骂。 要知道她可是每年都会在林归生日这天带着他去拍一张单人照和全家福,年年都会把照片寄回去。 然而从来没收到过回信。 纯粹是林父自己不上心,以至于认不出青春期后的儿子。 林归在厨房里待了好一会,做好心理建设,方才再度回到客厅。 可一进去就听到林父在要钱,林归感觉自己的脑子一瞬间炸开了。 他将手里的茶杯猛砸到地上,冲到林父跟前提起他的领口,把他整个人从沙发上提起来。 少年宽肩窄腰,高大的身形把他佝偻着背的父亲衬得跟个小鸡仔一样。 林归嘶哑着嗓子道。 “你怎么还有脸来要钱?” “我妈就是你害死的。”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的......” 林父一脸莫名,为人父的尊严在大庭广众下被儿子踩在脚下,足以让他恼羞成怒。 “臭小子你胡说八道什么呢,谁害死你妈了。” “就是你。”林归恶狠狠地盯着他,双眼猩红,“如果不是你在外面乱搞,我妈不会得宫颈癌,她就不会年纪轻轻就死了!” 林父狠狠抽了他一耳光。 “再怎么样我也是你爸!你个书读到狗肚子里的畜生,跟你爸动起手来了!” 话音刚落,一颗弹珠打到了林父的眼眶上方。 “嘶,谁打我!” 穿着白色运动服的少女手里拿着一只弹弓,站在二楼栏杆处,冷眼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秦季雨懒懒散散地趴在雕花栏杆上。 “你个臭外地的,在我们家吵吵什么呢,再大吼大叫一句,我就叫保安把你拖出去。” 第4章 第 4 章 “嘿你谁啊,没礼貌的死丫头,怎么跟大人说话的。” “林先生,你对我女儿有什么意见吗?!”高书小心翼翼捧着林归的脸,看他被打得是否严重,听到林父的话,老实人被逼急了,恼怒地吼了一句。 林父的气势明显弱了下来,讷讷道。 “原来是秦小姐啊,怪我有眼不识泰山。” “你是挺眼瞎的。”少女悠闲地从楼下走下来,女孩要比男孩发育来得早,她现在的个头就已经有一米六几,家庭医生预估她未来能长到一米七。 配合着刻薄的语气,鄙夷的眼神。 林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秦家的男人不顶事,小姑娘看着倒是怪凶的。 “要钱是吧?要什么钱。” 林父窝窝囊囊道:“我们乡下的规矩,抱养了别人家的孩子,要给对方一个红包,尤其我们家这个是儿子,乡下没多少人愿意把儿子给别人养的。” 秦季雨听完没忍住笑出声。 林父摸不着头脑:“你笑什么。” 高书跟林归亦是一脸莫名地看着她。 “你打量着我们一家人都是傻子吗,乡下人家抱养孩子,都是抱养一些婴幼儿,谁会抱养一个十几岁的小伙子啊?!”秦季雨伸出刚做的长美甲,戳在林父的肩膀上,戳得他连连后退。 “我是真佩服有些人的脸皮,明明是犯法的弃养,居然能说得那么好听。” “我们家是有钱,可我们也不是冤大头,辛辛苦苦帮别人养孩子还要被敲诈一笔,这种孬种我爸妈可不当。” “林先生来都来了,我不介意请个律师好好跟你掰扯掰扯弃养这件事要判几年。” 林父眼珠子乱晃,被她说得是越来越心虚。 “我......我哪里弃养了,老子把他养到十二岁,他妈把他托付给你们家,一声都没跟我知会,我还没跟你们理论你们抢我孩子呢。” 秦季雨摊开手:“你要理论是吧,你可以下去跟你老婆慢慢理论。反正我不管,他妈死的时候你不知道在哪里鬼混,把这个包袱丢给我们家,养大他已经是我爸妈仁至义尽了。” “你!”林父哑口无言。 他锤了两下桌子,“算你厉害。” 他冲过来牢牢抓紧林归的手腕,险些拉得他趔趄跌倒。 “走,你姓林不姓秦,跟我回家。” 高书拉住他,急忙跟他讲道理:“孩子今年上高三,现在是学业最关键的时候,他成绩那么好,考个985不是问题,他不能跟你回乡下。” 林父一把推开他。 “我儿子你管得着吗?我明天就带着他上我们那工地打工去。” 下一秒被林归反手一个过肩摔摔在地上。 秦季雨不无遗憾地想,可惜她们家客厅铺了地毯,不然这一下可够他受的。 林归如同行尸走肉般立在原地,低头看人的眼神瘆得慌。 “你再动秦家人一根手指头试试。” 林父被吓得打了个寒战,嘟嘟囔囔道:“反了你了。” 秦季雨蹲下,单手支着下巴,傲慢地扫了林父一眼。 “你想把这个拖油瓶带走?也行。” “我们家养了他六年,你现在想摘现成的桃子,我跟你说,这不能够。” “我们家怕他跟不上学校进度,这些年请了不知道多少个本地有名的家教来教。”她掰着手指算,“唔,我记得时薪至少要五百,学校那边的学费每个学期也要几十万,还有他身上这些穿的衣服、领带,和鞋子,好多都是意大利的纯手工定制。” ...... 她一条条念出来,说得林父的脸越来越白。 秦季雨露出一个很甜美友善的笑,“把欠我们的抚养费结清了,你们两就可以一起滚了。” 林父眉头紧得能夹死一只苍蝇,逼不得已打起感情牌,“那个,大小姐,我儿子好歹跟你从小一起长大,也算是青梅竹马吧。” 秦季雨翻了个白眼,“他大我七岁,哪有那么老的竹马。” 林父:“好好好,不是青梅竹马,不是就不是吧。但一起住了这么多年,你也给他点面子好吧。” “他跟你一样,骨子里就是个乡下人,有什么面子可言。我说你废话怎么这么多,赶紧还钱!还钱听到没有!” 一句一句,一声一声讨债,跟催命一样。 林父被这个熊孩子逼得实在没招了。 向高书投去一个求救的眼神,管管你家孩子吧! 高书慢慢转过头,看都不看他一眼。佣人们都站在一边窃窃私语看他笑话。 至于林归,这个小白眼狼只会帮着外人打亲爹!真是白养了! 林父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提起桌上的军绿色大背包就要走。 “这个白眼狼你们家既然已经养了这么多年,就求你们再继续养下去吧,当自家孩子也好,当条狗也罢,反正跟老子是一点关系都没了!” 他气冲冲就要往外走。 “站住。”秦季雨叉着腰叫住他。 “又有什么事啊!” “谁知道你今天一脚踏出这间屋子后会不会在外头乱说,我们做生意的人家讲究个名声,到时候你要是说我们抢孩子,我们上哪里说理去。要断绝父子关系,就正式登报。” 高书见女儿越说越过火,站到女儿跟前牢牢护着她。 林父被逼出一副丧家之犬的模样,恶狠狠道: “秦小姐,得饶人处且饶人。” “林先生,你别给脸不要脸。” “据我所知,林归的妈妈周女士生病后的医药费都是我们家结清的,但她去世后的葬礼礼金怎么也得有个六七万吧。按法律规定,这笔钱,有你的一份,也有林归的一份!” 掷地有声。 林父的眼睛眯起来,不停地搓着手。 秦季雨也怕把人逼急了,回头他想不开,闹到学校去,对林归影响不好。 她坐到沙发上,抱臂翘着腿,一副谈判的姿态。 “登报并不能在法律上断绝你们的父子关系,等你老了以后,林归依然要给你付赡养费,报纸只是作为一份证据留存。如果你同意,一半礼金就不跟你要了,就当是我们花钱买个清净。” 林父喘了几口粗气,思量片刻。 “好。登报就登报。” * 送走了林父后,客厅重回一片宁静。 高书虽然没起到什么作用,但感觉自己像打了一场仗一样疲惫,说自己要上楼休息休息。 临走前瞪了小女儿一眼。 “刚刚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知道的以为你是好意,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看不起人呢,跟你哥道歉,陪陪你哥。” “知道了知道了,嘿嘿,我刚刚那是学我妈谈判呢,爸爸你看我像不像我妈?”秦季雨亲亲热热地抱住高书的胳膊。 高书一脸无奈地点了点女儿的头。 “是挺厉害的,不过你个小孩子家家掺和大人的事,你妈等会儿回来肯定要教训你,你等着吧。” 秦季雨发出了一声哀嚎。 “这是我哥的事,又不是外人的事,我管管怎么了嘛。” “跟你妈解释去,我不管你们。” 高书上楼了,听了一耳朵热闹的佣人们也纷纷各归各位。 唯有林归,从始至终,都是安静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众人走后,秦季雨小心翼翼地挪动到他面前。 “那个,哥,我刚刚说得那些难听话都是战术来着,不是我的真心话嗷。我真当你是我亲哥哥,而且我爷爷奶奶也都是乡下人,老话说就是泥腿子出身,大家其实都是一样的。我小时候那会儿不懂事,也说过一些乱七八糟的话,还欺负过你,但我现在都改了。而且今天是事出紧急,你那个爸实在是太过分了,我非治他一下不可。你也知道,吵架的话都是很难听的,不要往心里去噢。而且我不那么说,他以后肯定以后没完没了地来打秋风,你在学校可是大名鼎鼎的校草,要是让人知道有这么个爹,多有损你的威风啊。” 她还在絮絮叨叨地解释个没完。 林归猝不及防地抱住她。 第5章 第 5 章 秦季雨本来不想破坏这个气氛的,但她实在没忍住,小声提醒道:“哥,你抱我抱得太紧了,我快不能呼吸了。” 林归嗯了一声,稍稍放松。 秦季雨本来想搓一把他的狗头,把他推开,但想到她哥今天受了这么大的心理伤害,可太委屈了,她于心不忍,抬起的手最终落在他的背上,轻拍了怕。 “哥,没事了,都过去了。” “有我在呢。” 林归把头埋在她的肩膀上,闷声说。 “谢谢。” 秦季雨:“你跟我客气什么呀,再说了,这些都是我妈教的。” “我......我以后会保护你们的。” 秦季雨笑了,“现在是新世纪新时代,我们都好好的,需要你保护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