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屿光》 第1章 转校生 四月的风还带着一丝凉意,却已裹挟着窗外新叶的清新气息,悄无声息地灌入高二(六)班的教室。下午第一节课前的时光总是慵懒而嘈杂,交谈声、搬动桌椅声、作业本的窸窣声交织成一片熟悉的背景音。 凌屿坐在靠窗的倒数第二排,一头极深的灰褐色齐肩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几缕发丝别在耳后,露出清晰的下颌线。她正垂着浓密睫毛下那双冷冽蓝色的眼睛,用指尖匀速地轻点着摊开的物理习题册边缘。这是一个她精心挑选的位置——足够隐蔽,可以最大程度减少不必要的视线交集;又临近窗口,能在感到沉闷时获得一丝喘息的空间。她正垂着眼,用指尖匀速地、有节奏地轻点着摊开的物理习题册边缘,仿佛在无声地为周遭的混沌划定一条秩序的界线。这是她集中精神的方式,也是在她感到些微不自在时,重建内心秩序感的小动作。 周围的喧闹于她而言,像是隔着一层磨砂玻璃,模糊而遥远。她习惯于用这种淡淡的疏离感将自己包裹起来,如同一层无形的护甲。 上课铃声尖锐地划破空气,班主任李老师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教室里的声浪这才渐渐平息下去。 “同学们,安静一下。今天,我们班迎来一位新同学。”李老师的声音带着惯常的温和。 凌屿的指尖停顿了一秒,随即又继续那规律的动作,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新同学、旧同学,于她而言并无太大区别,不过是背景音里可能新增的一个音源罢了。她只希望新来的不是一个会打破现有平衡、过分热衷社交的家伙。 “进来吧,夏至同学。” 脚步声轻快而明朗。一个身影走到讲台旁。 “大家好,我叫夏至。盛夏的夏,至日的至。很喜欢夏天的阳光,所以名字也很好记吧?以后请多多指教啦!” 声音清澈透亮,带着一种毫不矫饰的真诚和恰到好处的笑意,像是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清脆地打破了凌屿周围的静谧结界。 凌屿下意识地抬起了头。 讲台旁的女孩穿着干净整洁的校服,深栗色的中长发在脑后随意扎了一个低马尾,几缕微卷的碎发慵懒地垂在额前和颈侧,衬得那双温暖的榛果色眼眸更加明亮。她站姿挺拔,落落大方,没有丝毫初来乍到的忸怩不安。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笑容,毫不设防,温暖明亮,仿佛自带光芒,确实像她名字所寓意的那样,带着一股初夏阳光般的气息。 ——有点刺眼。凌屿在心里默默评价道,下意识地眯了一下眼。这种过分明朗的存在,总是让她下意识地想保持距离。过于外放的热情和善意,往往意味着后续无穷无尽的社交能量消耗,而她珍视自己有限的精力。 “夏至同学刚从邻市转来,大家要互相帮助。”李老师环视教室,目光在凌屿旁边的空位停顿了一下,“嗯…夏至,你就先坐那个空位吧,靠窗倒数第二排。凌屿,举一下手。” 被点到名字,凌屿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直了一瞬。她最不喜欢的环节就是这种被迫的互动。她依言,没什么表情地举了一下右手,指尖迅速收回,甚至没去看新同学是否接收到信号。 “好的,老师。”夏至应道,声音依旧轻快。 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一股淡淡的、像是洗衣液混合着阳光的味道。凌屿能感觉到那道身影在她旁边的座位坐下,动作间带起细微的气流。 “你好,凌屿同学是吧?以后就是同桌了,请多指教。”夏至侧过身,笑容不减地看向她。 太近了。凌屿能清晰地看到对方纤长的睫毛和瞳孔里映出的微光。那笑容毫无阴霾,直白得让她有些无所适从。她习惯性地筑起防御工事,只是极淡地点了一下头,视线落在对方的笔袋上,避免直接的眼神接触。 “嗯。”一个单音节,礼貌而冰冷,是她惯常用来阻隔交流的盾牌。 通常情况下,接收到这种信号,大部分人都会识趣地不再打扰。 但夏至似乎并不属于“大部分人”。她没有被这冷淡击退,反而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物,目光在凌屿脸上停留了两秒,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微微弯起。 “你的名字很好听,”夏至的声音压低了一些,像是分享一个小秘密,“让人想起雾气缭绕的湖心小岛,很特别。” 凌屿的心跳突兀地漏跳了一拍。这个名字的寓意,确实源自于她父母某个短暂浪漫时刻的灵感——一座凌于湖心、被薄雾笼罩的孤岛。很少有人第一次听到就能隐约触碰到这层意境。 但她很快将这丝波动压制下去。巧合罢了,或者是某种惯用的、拉近关系的社交辞令。理性分析迅速覆盖了那一瞬间的感性的涟漪。 她依旧没有抬头,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个更轻、几乎难以察觉的鼻音:“……谢谢。” 然后,她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回眼前的物理题,指尖再次开始轻点书页边缘,节奏却比刚才略微快了一点。这是一个明确的“交谈结束”的信号。 她能感觉到夏至的视线又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那目光并不带侵略性,反而像阳光洒在身上,有点暖,又有点…令人难以忽视的专注。 好在,夏至并没有再继续说什么。她转回身,开始整理自己的书本,动作利落却不失轻柔。 一堂课四十五分钟,凌屿第一次有些难以完全集中精神。旁边的存在感太强了。不是吵闹,也不是烦人,就是一种……稳定的、温暖的、无声的“在场”。她偶尔能闻到那阵淡淡的、好闻的气息,能听到书页翻动的细微声响,甚至能感觉到对方偶尔因为思考而微微偏头的动作。 有一次,她的橡皮滚落到桌缝附近,她正要去捡,一只修长的手已经先一步帮她捡了起来,轻轻放回她手边。 “给。”伴随着一个气音般的、带着笑意的单字。 凌屿的手指像被烫到一样缩回,顿了一秒,才低声说了句:“…多谢。” “不客气。”夏至回应得自然无比,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直到下课铃声响起,凌屿才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防御状态维持久了,也是会累的。她收拾好东西,准备像往常一样去图书馆避开午休时教室里的社交高峰。 她站起身,刚要离开,旁边的夏至也站了起来,恰好挡在了她和过道之间一点点位置。 “凌屿同学,”夏至开口,笑容依旧,“以后还请多指教了。” 凌屿不得不停下脚步,目光飞快地掠过对方带着笑意的眼睛,又迅速移开,落在窗外的梧桐树叶上。 “嗯。”她又用回了那个万能单字,准备侧身绕过。 然而,夏至却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从书包侧袋拿出一支设计简约大方的银色钢笔,递到她面前。 “对了,这个,刚才捡橡皮的时候看到从你笔袋里掉出来的。是你掉的吧?” 凌屿一愣,低头看向自己的笔袋拉链,确实开着一个小口。那支笔是她很喜欢的常用笔,不知何时滑落了出来。她居然完全没有察觉。 她接过笔,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指尖微颤。这种粗心大意在她身上极少发生。 “……谢谢。”这次的感谢,比前两次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真心实意,虽然声音依旧平淡。 “举手之劳。”夏至笑了笑,那双眼睛再次弯成了好看的弧度,“下次请小心一点哦,凌屿同学。” 说完,她率先转身,步伐轻快地融入了下课离去的人流中,留下一个明亮温暖的背影。 凌屿站在原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支失而复得的钢笔,冰凉的金属表面似乎还残留着一点对方掌心的温度。 她望着那个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心里再次冒出了那个念头: ……果然,像太阳一样。有点…太刺眼了。 但这一次,心底那丝莫名的、微小的躁动,却迟迟没有完全平息。窗外的阳光正好,透过玻璃,在她摊开的习题册上投下一片明亮的光斑。 午休的图书馆是凌屿的避风港。这里的安静有着具体的形态——书页翻动的沙沙声,笔尖划过纸张的细微声响,以及某种沉淀下来的、令人安心的沉默。她通常会在靠窗的固定位置坐下,挺直的脊背和纤细的手臂轮廓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那里有茂盛的绿植略微遮挡,形成一个半私密的空间。 她打开自己的便当盒,里面是整齐划一的食物:米饭、煎得恰到好处的鱼块、焯水调味的西兰花,还有一小份水果。色彩搭配和谐,营养均衡,一如她所遵循的秩序。她拿出自带的筷子,准备开始享用这顿高效且无需社交的午餐。 然而,今天似乎注定了她的平静要被打破。 那个熟悉的身影,带着那股淡淡的、像是阳光晒过棉布的味道,出现在了阅览室的入口。夏至站在那儿,目光略一扫视,很快就精准地锁定了她的位置。 凌屿下意识地想要低头假装没看见,但已经来不及了。夏至脸上漾开笑容,径直朝她走来,脚步轻快,手里也捧着一个便当盒。 “好巧啊,凌屿同学。”夏至的声音压低了,但在安静的图书馆里依然清晰可闻,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池水,“你也在这里吃午饭?” 凌屿握着筷子的手指微微收紧。她能说不巧吗?她几乎每天都在这儿。这显然不是巧合。 “…嗯。”她应了一声,希望这个单音节能再次发挥神奇的终结对话功能。 可惜,再次失效了。 夏至非常自然地在她对面的空位坐了下来,完全无视了凌屿周身散发出的那层“生人勿近”的微凉气息。她打开自己的便当盒,里面的菜色看起来同样诱人,但风格迥异——色彩更鲜艳,似乎还有她自家做的酱菜,看起来更…温暖随性一些。 “图书馆确实比教室安静舒服多了,”夏至自顾自地说着,语气轻松,“以后我也能来这里吗?不会打扰你的。” 凌屿抬眼看了她一下,对方的表情真诚得让人难以说出拒绝的话。她沉默了两秒,最终还是败下阵来,几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 夏至立刻笑得更开心了,那双眼睛又弯成了月牙。“太好了。” 两人各自安静地吃了几口饭。凌屿吃得慢条斯理,遵循着某种内在的节奏。夏至的吃相不难看,但显然更随性一些,偶尔还会因为吃到喜欢的东西而微微眯起眼,像只满足的猫。 凌屿发现自己居然在观察对方。她迅速收回视线,专注于自己便当盒里那条鱼,试图用理性分析鱼肉的纹理和火候,来驱散脑海里那些无关的、感性的观察。 突然,夏至轻轻“啊”了一声。 凌屿抬眼望去。 夏至看着自己的便当盒,有点不好意思地小声说:“好像…不小心做多了。妈妈总是担心我吃不饱。”她指了指便当盒里多出来的一格玉子烧和几只炸虾,“凌屿同学,不介意的话,能帮我分担一点吗?味道应该还不错的。” 她的眼神清澈,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求助意味,没有丝毫勉强或刻意。 凌屿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共享食物…这是一种远超出她安全距离的亲密行为。她的第一反应是拒绝。理性告诉她,接受陌生的食物不卫生,也不符合她的行为准则。 她的嘴唇微微动了动,那句“不用了”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但当她看到夏至那双带着些许期待、又因她的迟疑而微微黯淡下去的眼睛时,不知怎么,那句拒绝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对方刚刚才帮自己捡了笔,而且…看起来确实是做多了,不是故意的。拒绝似乎显得过于不近人情。 内心进行了一场短暂而激烈的拉锯战。理性与某种陌生的、想要接受的冲动在交锋。 最终,她垂下眼帘,用筷子尖端极其小心地、像是完成某种精密实验一样,从夏至推过来的便当盒边缘,夹走了最小的一块玉子烧。动作僵硬得仿佛那不是食物,而是一块灼热的炭。 “……谢谢。”她的声音低得像耳语,几乎听不见。 夏至的眼睛瞬间又亮了起来,仿佛阳光穿透云层。“不客气!你尝尝看,是我妈妈的特制配方,加了点牛奶和蜂蜜。” 凌屿将那小块玉子烧放入口中。口感柔软滑嫩,带着恰到好处的甜味。确实……很好吃。比她平时吃到的更柔软,更甜一些。 “怎么样?”夏至小声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凌屿咀嚼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她的本能是用“还行”、“不错”这类安全又疏离的词来回应。但味蕾传来的诚实反馈,以及对方那毫不掩饰的、带着暖意的期待,让她那句敷衍的话在舌尖转了个弯。 “…挺好吃。”她最终给出了一个比预想中更肯定的词,虽然语气依旧平淡,但至少没有否定。 夏至似乎对这个评价相当满意,笑容重新回到脸上。“喜欢就好!那这些炸虾也……” “不用了!”凌屿这次拒绝得飞快,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一块玉子烧已经是她社交能量消耗的极限了。 夏至愣了一下,随即噗嗤一声轻笑出来,又赶紧捂住嘴,怕打扰到图书馆的其他人。她看着凌屿微微发红的耳尖,眼里满是了然的笑意。 “好吧好吧,不勉强你。”她善解人意地说道,收回了便当盒。 气氛似乎因为这块小小的玉子烧而缓和了一丝丝。两人继续安静地吃饭。 凌屿吃得比平时更快了一些,只想尽快结束这顿令人心绪不宁的午餐。当她吃完最后一口水果,合上便当盒时,却发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她今天带的是一整盒洗好的草莓,原本打算当作饭后水果和下午的课间零食。她刚才心神不宁,不知不觉把一整盒都快吃完了,只剩下最后两颗孤零零地躺在盒底。 而这时,她注意到对面的夏至正看着她的草莓,眼神里带着一点纯粹的好奇和欣赏,像是在说“看起来很好吃”。 凌屿的动作顿住了。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礼尚往来。 刚才接受了对方的食物,虽然只有一小块,但按照社交礼仪的标准,似乎应该有所回馈。否则,就像欠下了什么一样,不符合她内心的秩序感。 可是……只剩下两颗了。而且,分享食物…再一次?还是主动? 她的指尖在便当盒盖上无意识地摩挲着,内心再次陷入纠结。那两颗红艳艳的草莓仿佛在灼烧她的视线。 夏至已经收回了目光,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似乎并没有期待什么。 凌屿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快速地、几乎是抢夺般地,用指尖捏起那两颗红红的草莓,隔着桌子,有些强硬地塞到了夏至还没来得及合上的便当盒盖子上。 动作快得甚至有些粗鲁。 夏至完全愣住了,惊讶地看着自己盒盖上多出来的两颗鲜艳欲滴的草莓,又抬头看向凌屿。 凌屿的脸颊泛起一层极淡的红晕,她迅速移开视线,盯着旁边的书架,语气硬邦邦的,甚至带着一丝不耐烦,仿佛做了什么极其麻烦的事情: “……超市促销买多了。吃不完。” 说完,她根本不敢看夏至的反应,猛地站起身,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快步离开了阅览室,连背影都透着一股强装镇定的慌乱。 夏至呆呆地看着她几乎是逃跑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那两颗被“强硬”赠送的、看起来无比美味的草莓。 几秒钟后,她缓缓地拿起其中一颗,咬了一口。清甜的汁液在口中蔓延开。 她望着凌屿消失的方向,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越扬越高,最终化为一个极其灿烂又带着几分窃喜的笑容。 “超市促销…吗?”她小声地自言自语,眼睛弯成了细细的缝,“真是的……” ——完全不肯好好说话呢。 但是,好像…挺可爱的。 第2章 图书馆 午后的阳光透过图书馆高大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的尘埃在光柱里缓缓飞舞,时间仿佛都被这静谧拉长了。 连续几天,凌屿和夏至都维持着这种心照不宣的午休模式——在图书馆同一个角落,面对面坐着,各自安静地吃饭,偶尔会有极其简短的、通常是夏至发起的对话,以及…某种单方面的食物分享。 凌屿依旧带着她那份精致却略显冰冷的便当,而夏至的便当盒里似乎永远都有“不小心多做”的美味。今天是一小份精心摆盘的土豆沙拉。 “尝一点?”夏至习惯性地推过来。 凌屿瞥了一眼,沉默两秒,还是伸筷子夹了一小口。“…谢谢。”语气平淡,但接受的行为本身已经成了新的惯例。 吃完午饭,夏至并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她从书包里拿出一本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精装书,封面上是烫金的复杂花体外文。 “对了,凌屿,”她压低声音,身体微微前倾,“你英语很好对吧?能帮我看看这个词组在这上下文里到底怎么理解最贴切吗?我查了字典,但还是有点拿不准。” 她将书推过来,手指点着其中一行。 凌屿的英语确实是强项,源于她对于规则、语法和精准表达的天然契合。她放下自己的笔,目光落在那些密密麻麻的字母上。专注于知识性问题让她感到舒适,这比谈论天气或食物更让她自在。 她微微蹙眉,仔细阅读着上下文。阳光恰好落在书页上,将那行字照得有些反光。她下意识地伸手,想将书调整到一个更便于阅读的角度。 几乎在同一时刻,夏至也伸出了手,想要指出另一个相关的句子。 两人的指尖,就在那洒满阳光的书页上方,猝不及防地轻轻碰到了一起。 微凉。柔软。带着一丝书页的干燥触感。 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从相触的皮肤窜过。 凌屿猛地缩回手,速度快得几乎带起一阵风,仿佛触碰到的不是指尖,而是烧红的烙铁。她的心脏毫无预兆地剧烈鼓动起来,撞击着胸腔,发出她自己都能听见的轰鸣声。一股热意不受控制地迅速涌上她的耳朵和脖颈,她甚至能感觉到脸颊在发烫。 她迅速低下头,浓密的睫毛垂下,试图掩盖住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握紧了刚刚收回的手指,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对方指尖的温度和触感——一种与她微凉体温截然不同的、温暖的、柔软的触感。 “抱歉。”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紧,干巴巴的,几乎不像她自己的。 与她过度激烈的反应相比,夏至显得平静得多。她只是微微顿了一下,随即很自然地将手收了回去,指尖在空中划过一道轻松的弧线,仿佛刚才那短暂的触碰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插曲。 但凌屿低垂的视线,恰好捕捉到了夏至嘴角那一闪而过的、极细微的上扬弧度。那不是一个尴尬或抱歉的笑,而是一种…带着点玩味和了然的笑意。 “该我道歉才对,”夏至的声音里也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她若无其事地将书又往凌屿那边推了推,“是我不小心。所以…这个词组,你怎么看?” 她轻易地将话题拉回了正轨,仿佛刚才那令人心悸的意外从未发生。 凌屿却远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么镇定。她的思维像是被那一下触碰打乱的线团,一时间难以集中。书上的字母似乎都在跳动,难以捕捉其含义。她强迫自己深呼吸,用强大的意志力将注意力拉回到语法和语境分析上。 “…这里,”她终于开口,声音比平时更低更轻,尽量避免泄露任何情绪,“应该不是字面意思……是一种隐喻,表达一种无可挽回的失落感。”她尽可能简洁清晰地解释了自己的看法,逻辑清晰,用词精准,这是她擅长的领域,能让她找回一丝掌控感。 “原来如此!”夏至恍然大悟,轻轻拍了一下手,动作很轻,没有破坏图书馆的安静,“我就觉得哪里怪怪的,你这么一说就通了!果然问你没错。” 她的夸奖直接而真诚,目光亮晶晶地看着凌屿。 凌屿感到脸上的热度刚退下去一点,似乎又有卷土重来的趋势。她不习惯被这样直白地注视和肯定,尤其是在刚刚经历了那样尴尬(至少对她而言是)的接触之后。 她移开视线,重新拿起自己的笔,指尖无意识地、快速地点着笔记本的边缘,嗒,嗒,嗒。节奏比平时快了不少。 “没什么。”她生硬地回答,试图重新筑起冷淡的外壳。 然而,夏至似乎今天打定了主意不让她安宁。 她并没有收回那本书,反而用一只手支着下巴,好奇地打量着凌屿——不是令人不适的审视,而是一种纯粹的兴趣,像在观察一幅有趣的画。 “凌屿,”她忽然小声叫她的名字,声音柔和的像耳语,“你…” 凌屿的心跳又漏了一拍,指尖的动作停了下来。她几乎要以为对方要提起刚才的意外了。她要怎么回应?否认?假装失忆? “…是不是很容易害羞啊?”夏至说完,眼睛弯了起来,里面闪烁着狡黠又温暖的光。 凌屿猛地抬头,对上那双含笑的眸子。被说中了最隐秘的心事,一种被看穿了的慌乱和微愠同时涌上心头。脸颊的温度再次飙升,她敢肯定自己的脸现在一定很红。 “你…”她张了张嘴,想反驳,想说“没有”,想用更冷的语气让她停止这种无聊的猜测。 但所有的词汇都卡在了喉咙里。在夏至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注视下,任何否认都显得苍白无力,甚至可笑。 她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有些狼狈地瞪了夏至一眼——这一眼在她自己看来可能很有威慑力,但在微红的脸颊和闪烁的目光映衬下,恐怕更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虚张声势的猫。 夏至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但她似乎懂得见好就收。她没有再乘胜追击,只是笑着轻轻摇了摇头,像是在包容一个闹别扭的孩子。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她语气轻快地将书收回,抱在怀里,“谢谢你的指点,凌屿老师~帮大忙了。” 她站起身,动作利落。“我先回教室啦,还有点事。下午见?” 凌屿没有回答,只是抿紧了嘴唇,重新低下头,假装全神贯注地看着自己的笔记本,仿佛上面写着宇宙的终极奥秘。 夏至也不在意,笑着冲她挥了挥手,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直到那熟悉的、带着阳光味道的气息彻底远离,消失在图书馆门口,凌屿才慢慢地、慢慢地松开了紧紧攥着的笔,以及那因为过度用力而有些发白的指尖。 她抬起头,望向窗外,阳光依旧明媚,梧桐树叶在微风里轻轻摇晃。 但她的内心却远不如窗外景色那般平静。 指尖那短暂的、微凉的、柔软的触感,仿佛烙印一般残留不去。 还有夏至最后那句话,带着笑意和探究的眼神,在她脑海里反复回响。 ——「是不是很容易害羞啊?」 …太近了...这家伙没有一点分寸的吗! 总是这样猝不及防地闯入她的安全距离,打乱她精心维持的秩序和冷静。 凌屿伸出刚才被碰到的那只手,放在眼前,怔怔地看了一会儿。然后,像是赌气一般,用力合上了笔记本。 第3章 雨天 天气说变就变。上午还是晴空万里,到了下午最后一节课,窗外已是阴云密布,沉闷的雷声由远及近,豆大的雨点毫无预兆地砸落下来,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玻璃窗,很快就连成一片雨幕,将世界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水汽之中。 教室里泛起一阵小小的骚动,夹杂着些许抱怨和担忧——没带伞的人显然不在少数。 凌屿的笔尖顿了顿,抬眼望向窗外。雨下得很大,密集的雨线冲刷着一切,模糊了远处的景物。她微微蹙眉,不是因为讨厌下雨,而是因为这种失控的、混乱的天气状况打乱了她放学后直接去图书馆的计划。 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旁边的座位。 夏至正看着窗外,眉头也轻轻拧着,手指无意识地卷着书页的一角,小声嘀咕了一句:“啊…完蛋,完全忘记看天气预报了。” 她的声音不大,但足够旁边的凌屿听清。那语气里带着点懊恼,但更多的是一种“真拿自己没办法”的无奈,并没有要向谁求助的意思。 凌屿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她迅速收回视线,低下头,假装继续整理笔记,但笔尖却在纸面上无意义地划拉着。 内心那个精确运转的逻辑处理器又开始飞速分析: 1. 夏至没带伞。 2. 雨很大且一时半会不会停。 3. 从教学楼到校门口有相当一段距离是露天的。 4. 淋雨会导致体温下降、衣物湿透、感冒概率增加,工作效率低下且不舒适。 结论:她需要一把伞。 又一个念头紧接着冒出来:自己书包侧袋里,常年备着一把折叠伞。这是她的习惯,应对一切突发状况,维持自身秩序和干爽。 那么,解决方案似乎显而易见。 但是…… 把伞借给她? 这意味着主动提供帮助。这意味着跨越自己划定的安全距离。这意味着可能要面对对方的感谢和更进一步的社交互动。这完全不符合她“减少麻烦”的行为准则。 理性告诉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自己有伞,可以安然离开,这才是最优解。 可是……眼角的余光里,夏至望着窗外有些发愁的侧脸,和那句轻轻的嘀咕,像一根细微的羽毛,在她心里最不设防的地方轻轻搔了一下。 她想起那块甜软的玉子烧,想起那两颗被“强硬”送出的草莓,想起图书馆里那句带着笑意的“是不是很容易害羞”。 …麻烦。 凌屿的指尖无意识地收紧,捏皱了笔记本的一角。 放学铃声就在此刻响起,尖锐而急促,打断了教室里的短暂骚动。同学们开始收拾东西,讨论着如何应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 “哎,看来要冲刺一下了。”夏至叹了口气,开始把书本塞进书包,一副准备英勇就义冲入雨中的模样。 凌屿的动作比平时快了不少。她几乎是机械地收拾好所有东西,拉上书包拉链,然后,像是下了某种巨大的决心,她的手伸向侧袋,拿出了那把黑色的、看起来非常实用的折叠伞。 她站起身,没有看夏至,而是目视前方,语气平板无波,甚至带着一丝不耐烦,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件废弃物品: “喏。” 一把伞被递到了夏止面前。 夏至收拾东西的动作停住了,惊讶地抬起头,看着眼前这把突然出现的伞,又看向凌屿。凌屿的脸偏向另一边,只留给她一个紧绷的侧脸线条和…似乎又有点微微发红的耳廓。 “凌屿…?”夏至有些不确定地开口。 “上学路上捡到的。”凌屿快速地说道,语速比平时快,像是预先排练好的说辞,“不喜欢。占地方。” 她的手指捏着伞柄,指尖用力得有些发白,却稳稳地举在夏至面前,没有收回的意思。 “……”夏至看着那把明显是崭新且质量不错的伞,又看看凌屿那副“你再不拿走我就扔了”的别扭表情,一瞬间明白了什么。 惊讶过后,一种温暖的笑意迅速从她眼底漾开,几乎要满溢出来。她努力抿住嘴唇,才没有让笑容变得太夸张。 她没有立刻接过去,而是故意眨了眨眼,带着点调侃的语气问:“可是,你把伞给了我,你怎么办?” 凌屿似乎被这个问题问住了,身体僵硬了一瞬。她显然没准备这个问题的答案。她总不能说“我其实还有一把”,那之前的“占地方”说法就不攻自破了。 她抿紧了嘴唇,似乎有些不悦,更像是恼羞成怒,硬邦邦地扔出几个字:“…不用你管。” 然后,她几乎是有些粗鲁地将伞塞进了夏至的怀里,不再给她任何拒绝或提问的机会,转身就走,脚步快得像是逃离犯罪现场。 “等等!凌屿!”夏至抱着那把黑色的伞,指尖感受到金属伞柄的冰凉和对方残留的一丝温暖。 凌屿的脚步顿在教室门口,却没有回头,背影透着十足的倔强和不耐烦。 夏至看着那个背影,声音里的笑意再也藏不住了,变得柔软而真诚:“谢谢你,凌屿。帮大忙了。” 凌屿的背影似乎更加僵硬了。她没有回应,只是抬起手,极其快速地挥了一下,像是在驱赶什么不存在的苍蝇,然后便快步消失在走廊的人群里。 夏至抱着那把黑色的伞,站在原地,终于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指尖摩挲着冰凉顺滑的伞面,心里却觉得暖烘烘的。 “路上捡的…不喜欢……”她重复着这两个拙劣的借口,嘴角弯起的弧度越来越大,“真是一点都不会撒谎呢。” 雨还在下,哗啦啦的声音敲击着整个世界。但夏至的心情却像是雨后天晴,一片明朗。她不紧不慢地收拾好书包,撑开了那把黑色的伞,走入雨幕之中。 伞下的空间不大,但却有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感觉,仿佛被一种笨拙又温柔的善意笼罩着。 另一边,凌屿快步走到教学楼一楼的走廊出口,望着门外丝毫没有减弱迹象的暴雨,停了下来。 她确实没有第二把伞了。 冰冷的雨气夹杂着风吹到脸上,带来一丝凉意。她看着周围挤在一起等待雨变小或等朋友送伞的同学,微微蹙眉。 麻烦。早知道… …早知道还是会给她。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让凌屿的心绪更加烦乱。她拉紧了外套,准备等雨小一些再冲去校门。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轻轻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 【陌生号码:凌屿同学,我是夏至。谢谢你的伞!我到宿舍啦!你没淋湿吧?(^▽^)】 后面还跟着一个可爱的颜文字。 凌屿盯着那条短信,盯着那个号码,盯着那个突兀的颜文字,手指僵在手机屏幕上方。 她…她怎么知道自己的号码?还发了这么…这么不符合常规的短信? 脸颊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升温。她应该无视,或者回一个冰冷的“嗯”。 但是…… 鬼使神差地,她的手指动了动,敲下一个字。想了想,又删掉。又敲了两个字。 最终,她只回了三个字,语气依旧是她风格的距离感: 【凌屿:知道了。】 点击发送。 她握着手机,看着窗外连绵的雨幕,又低头看了看屏幕上那条来自“夏至”的新短信,以及自己那条干巴巴的回复。 至少,那把“占地方”的伞,去了它该去的地方。 第4章 笔记 午后的图书馆角落仿佛成了专属的静谧领域。凌屿和夏至相对而坐,各自面前摊开着书本,只有书页翻动和笔尖滑过纸张的细微声响。 凌屿微微蹙着眉,专注于一道复杂的物理电路图,蓝色的眼眸专注地追踪着电流的走向,指节分明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草稿纸上勾勒着符号。 坐在对面的夏至,深栗色的微卷长发今天松松地挽了一个半丸子头,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落在温暖的榛果色眼眸旁。她面前摊开的却不是课本,而是一本封面画着可爱猫咪的软壳笔记本。她咬着笔杆,眼神时不时地飘向对面的凌屿,嘴角噙着一丝若有所思的笑意。 忽然,凌屿像是遇到了瓶颈,线条清晰的眉毛拧得更紧了些,指尖那支简约的黑色水笔开始有节奏地、略快地轻点着桌面。 嗒。嗒。嗒。 声音很轻,但在寂静的环境中却格外清晰。 夏至的目光从凌屿轻点桌面的指尖,移到她微微抿紧的嘴唇,再到那略显烦躁的眼神。 她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眼睛微微一亮,低下头,快速在笔记本上写了起来。 凌屿终于放弃了那道难题,有些烦躁地合上参考书,发出轻微的声响。她抬起眼,恰好看到夏至正低着头,对着那个花里胡哨的笔记本写写画画,表情异常认真,甚至带着点……兴奋? 又在记什么无聊的课堂笔记?还是写日记?凌屿心里掠过一丝微不足道的好奇,但很快被她压了下去。别人的事,与她无关。她重新拿起自己的水笔,准备换一门功课。 就在这时,夏至忽然抬起头,脸上带着一种发现新大陆般的雀跃表情,小声叫她:“凌屿。” 凌屿抬眼看她,没什么表情,用眼神表达“什么事?”。 夏至像是迫不及待要分享一个重大发现,她把笔记本转过来,推向凌屿那边,指着上面刚刚写下的一行字。 只见那干净整洁的页面上,画着一个简单的表格,上面写着: 【凌屿观察日志】 外在表现 可能的内在含义(暂定) 指尖快速轻点桌面等于焦虑、烦躁、思考遇到困难 抿嘴 移开视线 等于害羞、尴尬、被说中了心事 “烦死了” 等于 “有点开心”或“别说了(但继续)” “不用了” 等于 “想要,但不好意思接受” “顺便/促销/不喜欢” 等于 “特意为你准备的” …… 凌屿的目光落在那些文字上,冷蓝色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她感觉自己的血液似乎瞬间冲上了头顶,脸颊和耳朵像被点着了一样火辣辣地烧起来。一种被彻底看穿、被放在显微镜下观察的羞耻感和慌乱感瞬间攫住了她。心脏咚咚直跳,几乎要撞破胸腔。 她…她居然在记录这个?!还做了表格?!还起了个这么蠢的名字?! “你……”凌屿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羞恼而有些发颤,她猛地伸手,想要抢过那个该死的笔记本,“你在胡写什么?!” 夏至似乎早预料到她的反应,敏捷地把笔记本抱回怀里,护得紧紧的,脸上却笑得像只偷腥成功的猫,榛果色的眼睛里满是狡黠和得意。 “我没有胡写啊,”她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理直气壮的探究欲,“我是在进行严谨的行为学研究!凌屿同学,你难道没发现吗?你的行为模式其实很有规律哦!” “撕掉!”凌屿几乎是咬着牙挤出这两个字,白皙的脸颊此刻涨得通红,连纤细的脖颈都染上了一层粉色。她从未感到如此被动和暴露过。 “不要嘛,”夏至把笔记本抱得更紧,歪着头看她,松散的半丸子头让她看起来更加灵动,“多有意思啊!你看,‘超市促销’对应‘特意准备的’,准确率我觉得高达百分之九十九!” “那是你瞎编的!”凌屿反驳,声音却因为心虚而显得有些底气不足。她想起那把伞,那两颗草莓…耳根不争气地红了。 “是不是瞎编,凌屿同学自己心里最清楚啦~”夏至笑得眼睛弯弯,故意拖长了语调。她欣赏着凌屿罕见的、完全无法用冷静掩饰的慌乱模样,觉得比任何习题都有趣得多。 凌屿气得说不出话,只能瞪着她。那双平时冷静审视的蓝眼睛此刻因为羞愤而显得水光潋滟,反而减少了几分距离感。她发现自己拿夏至一点办法都没有。打又打不得,抢又抢不过(至少在图书馆不能),说又说不过!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用最后的冷静武装自己,硬邦邦地甩出一句:“简直不可理喻!” 然后,她猛地转过身,用后背对着夏至,拿起书胡乱地翻着,浑身都散发着“我很生气,不要理我”的低气压。只是那通红的耳廓和略显僵直的背影,彻底出卖了她的真实情绪。 夏止看着那个赌气的背影,忍不住低低地笑出声。她心情极好地重新打开笔记本,在刚才那行“可能的内在含义”后面,又添上了一个小小的注释: 【附加表现:大声反驳 耳朵通红 转身不理人 = 被完全说中,羞恼成怒】 写完后,她心满意足地合上笔记本,双手叠放在上面,下巴抵着手背,笑眯眯地看着凌屿的后脑勺。 “凌屿同学,”她声音软软地,带着点哄劝的意味,“别生气嘛。你看,这样我就能更准确地理解你的意思了,免得下次又误会你,对不对?” 凌屿的背影纹丝不动,仿佛变成了一座雕塑。 “比如现在,”夏至自顾自地分析着,声音里的笑意藏也藏不住,“你虽然不说话,但我知道你不是真的讨厌我,只是有点不好意思,对吧?” 凌屿的肩膀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而且,”夏至的声音更轻了,像羽毛一样搔刮着凌屿的神经,“这样的凌屿同学,特别可爱。” “嗡——”凌屿感觉自己的大脑彻底过热宕机了。 可爱?!她居然用“可爱”来形容她?!这简直比任何批评都让她难以招架! 她再也坐不住了,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引得远处几个同学投来不满的目光。 凌屿顾不上那些,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东西,把书本塞进书包的动作带着明显的慌乱。 “诶?要走了吗?”夏至仰头看着她,眨了眨眼。 凌屿拉上书包拉链,看也不看夏至一眼,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快步离开了图书馆,连背影都透着十足的狼狈和羞愤。 夏至看着她大步流星离开的背影,终于忍不住,趴在桌子上,肩膀一耸一耸地闷笑起来。 笑了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脸颊因为闷笑而泛着红晕。她重新打开那本《凌屿观察日志》,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温暖的榛果色眼眸里闪烁着明亮而愉悦的光彩。 看来接下来的校园生活,会变得格外有趣呢。 而此刻,正快步走在回班级路上的凌屿,脸上的热度久久未能散去。夏至那句“特别可爱”和笔记本上那些精准的“解读”在她脑海里反复播放。 “…那个笨蛋!” 她低声骂了一句,脚步却不知不觉地慢了下来。 心底最深处,除了羞恼之外,似乎还有一丝极其微小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如此细致关注着的,异样感觉。 第5章 体育课 一周后的体育课,内容是篮球基础练习。初夏的天气已经显露出它的威力,阳光毫不吝啬地洒在塑胶场地上,蒸腾起微微的热浪。 凌屿对这种需要大量跑动、肢体接触和团队协作的运动向来敬而远之。她更喜欢那些能独自完成、且有明确规则和技巧的项目,比如游泳或羽毛球。但课程要求无法逃避,她只能尽量待在人群外围,完成着最基本的运球和投篮动作,表情是一贯的冷淡,仿佛周遭的喧闹与她无关。 而夏至则像是天生属于这样的场合。她运动神经不错,动作算不上特别标准,却充满了蓬勃的活力。她穿梭在人群中,和几个相熟的女孩子笑着互相传球,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粘在光洁的额角,脸上因为运动而泛着健康的红晕,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眸在阳光下显得更加明亮。 凌屿的视线,总会不自觉地越过攒动的人头,落在那个活跃的身影上。看她轻松地跳起,看她失误后吐吐舌头,看她撩起衣摆随意地擦一下下巴的汗珠。 又一个球滚到脚边。凌屿弯腰捡起,正准备扔回给远处的同学,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微喘在身旁响起:“谢啦,凌屿同学!” 夏至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她身边,伸出手,脸上带着运动后的热气腾腾的笑容。 凌屿顿了一下,默默将球递过去。两人的指尖短暂地碰了一下,夏至的指尖带着汗湿的热度,和上次图书馆那微凉的触感截然不同。 “不客气。”凌屿的声音比平时更干巴巴一些,迅速收回了手。 夏至抱着球,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歪头看着她,语气带着点关切:“凌屿同学,你好像不太喜欢打球?看你一直站在边上。” “…还好。”凌屿移开视线,专注于地面的一道裂缝。她不喜欢这种被看穿的感觉,尤其是在她并不擅长的领域。 “要不要一起投几个篮?我技术也很烂的,正好一起练习?”夏至发出邀请,眼神真诚。 凌屿几乎要下意识地拒绝。但看着对方那双亮晶晶的、盛满阳光和善意的眼睛,那句“不要”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她讨厌这种失控的感觉,却又无法强硬地推开。 最终,她只是几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 于是,接下来的十分钟,变成了凌屿体育课上最手足无措的十分钟。夏至毫无章法地把球传给她,力道时大时小,角度刁钻,还不停地给她鼓劲:“没关系!”“好球!”“再试一次!” 凌屿僵硬地接球、投篮,动作笨拙得像个机器人。篮球砸在篮筐上弹开,或者干脆偏离目标老远。每一次失误,都让她觉得更加难堪,脸颊也控制不住地微微发热。她感觉自己引以为傲的冷静和秩序感在这项运动面前碎得一塌糊涂。 而夏至似乎完全没察觉到她的窘迫,依旧乐呵呵地陪着她“练习”,甚至在她好不容易投进一个球时,高兴地跳起来和她击掌。 凌屿看着对方那毫无阴霾的笑容,心里那点烦躁和尴尬奇异地消散了一些。 下课哨声终于响起。所有人都像是被抽走了力气,三三两两地朝着场边放水和毛巾的地方走去。 凌屿松了口气,感觉像是结束了一场酷刑。她用手背抹了一下额角的细汗,呼吸还有些急促。她习惯性地走向自己放东西的地方,拿起自己带来的水壶,小口地喝着。 目光却不自觉地寻找着夏至的身影。 她看到夏至正和几个女生说笑着走向场边,随手用胳膊抹着脸上的汗,笑得眼睛弯弯,显然还沉浸在运动的快乐余韵中。 凌屿的视线落在夏至空荡荡的场边——她好像没带毛巾,水壶也是普通的那种,不像自己带了保温的冰水。 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地冒了出来。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拿着自己那条干净的白毛巾和那瓶还没怎么喝过的冰水,走到了夏至身后。 夏止正仰头喝水,察觉到身后有人,转过身来,看到是凌屿,有些惊讶地眨了眨眼:“凌屿同学?” 凌屿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甚至可以说有点僵硬。她避开夏至的目光,快速地将手里的东西塞进对方怀里——先是毛巾,然后是水壶。动作干脆利落,甚至带着点不容拒绝的意味。 “……”夏至抱着突然多出来的毛巾和水,愣住了。 凌屿的嘴唇动了动,视线飘向旁边的篮球架,声音又快又轻,几乎像是嘟囔: “汗水,碍眼。” “冰的,喝不完。” 说完,她根本不给夏至任何反应的时间,像是完成了一个极其艰巨的任务,转身就走,脚步快得几乎带起一阵风。只是那微微泛红的耳根,泄露了她远不如表面那么平静的内心。 夏至呆呆地看着怀里带着淡淡清香的干净毛巾,和那瓶瓶身还凝结着冰凉水珠的保温水壶。毛巾是柔软的白色,水壶是简约的银色,都很符合凌屿的风格。 她又抬头看向那个几乎可以说是落荒而逃的纤细背影,几秒钟后,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碍眼…”她小声重复着这个离谱的借口,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怎么也抑制不住。 她拿起那条白毛巾,仔细地擦了擦脸上的汗,毛巾柔软吸水,带着一股好闻的、像是阳光晒过后的干净味道,又或许是凌屿身上常有的那种冷淡又清新的气息。 然后,她拧开那瓶“喝不完”的冰水,仰头喝了一口。冰凉清冽的液体滑过喉咙,瞬间驱散了运动后的燥热,舒服得让她眯起了眼睛。 旁边的女生好奇地凑过来:“咦?夏至,你没带水吗?这毛巾好干净啊,不像体育课用的。” 夏至抱着水壶和毛巾,像是抱着什么宝贝,脸上的笑容甜得能酿出蜜来。 “嗯!”她重重点头,眼睛弯成了月牙,“是特别赞助!” 不远处的树荫下,凌屿背对着人群,假装在看风景,手里紧紧攥着自己那个已经空了的水壶盖,心跳的速度,久久未能平复。 第6章 独奏 午休时间快要结束,距离下午第一节课还有二十多分钟。凌屿通常会用这段时间去图书馆继续自习,或者找个安静的地方整理思绪。但今天,她鬼使神差地走向了位于教学楼西侧,平时鲜少有人去的旧音乐教室。 这间教室里的钢琴有些年头了,音准并非完美,但音色沉静,带着时光打磨过的温润。这里是凌屿偶尔会来的秘密基地,当内心的秩序被过于嘈杂的外界干扰,当那些难以名状的情绪细碎地堆积,却又无法用逻辑梳理时,指尖触碰琴键的感觉,流淌而出的旋律,能帮她重新找到某种内在的平衡。 她推开沉重的铁门,教室里有淡淡的灰尘气息,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在深褐色的地板上切割出安静的光斑。钢琴安静地立在角落,像一位沉默的老友。 凌屿走到琴凳前坐下,打开琴盖,指尖轻轻拂过微凉的象牙色琴键。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将那些纷乱的思绪——关于恼人的体育课、关于那条送出去的毛巾、关于那个总是不按常理出牌的夏至——暂时摒除在外。 然后,她的手指落了下去。 午休时分,图书馆的角落空了一个位置。夏至有些意外。连续几天形成的默契,让她习惯性地走向那个靠窗的座位,却发现那里空无一人。凌屿的书包不在,那本她常看的物理习题册也不在。是请假了?还是去了别处?一种细微的、类似失落的感觉悄悄爬上心头。夏至摇摇头,觉得自己有点好笑,才几天而已,怎么就习惯成自然了。她独自在老位置坐下,拿出便当,觉得今天的图书馆似乎比平时更安静了些。 吃完午饭,她决定去教学楼的天台透透气。经过三楼的音乐教室时,一阵极其细微、却异常动人的钢琴声让她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音乐教室的门虚掩着,旋律如同清澈的溪流,从门缝中潺潺流出。不是练习曲,也不是课本上那些熟悉的乐章,而是一段她从未听过的、带着淡淡忧伤又蕴含无限柔情的旋律。弹奏者的技巧显然极为娴熟,音符像是被精心雕琢过,每一个触键都充满了细腻的情感。 是谁在弹琴?弹得真好。夏至被这美妙的琴声吸引,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悄悄靠近那扇虚掩的门。 透过门缝,她看到了一个绝没想到会出现在这里的背影。 是凌屿。 夏至惊讶地微微睁大了眼睛。她从未想过凌屿会弹钢琴,更没想到会弹得这样……动人。 此时的凌屿,褪去了平日里那层冷淡疏离的外壳,显得格外安静而专注。阳光勾勒着她纤细的脖颈和略显单薄的肩膀线条,她的侧脸在光影中显得柔和了许多,甚至带着一种易碎的美感。那音乐不像是由技巧弹奏出来的,更像是由某种深藏的情绪自然而然地流淌而出。 夏至屏住了呼吸,靠在门边的墙上,静静地听着。她听不懂这首曲子叫什么,但她能感受到那音乐里的情绪——一点点宁静,一点点忧郁,一点点不易察觉的渴望。这和她所认识的那个理性、冷静、甚至有些刻板的凌屿截然不同。 这一刻的凌屿,陌生又真实。 一曲终了,最后一个音符缓缓消散在空气中,余韵悠长。凌屿的手指轻轻搭在琴键上,似乎还沉浸在方才的情绪里,没有立刻动弹。 教室里安静得能听到窗外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就在这时,一声极其轻微的、压抑不住的吸气声从门缝处传来。 凌屿的背脊瞬间僵直。她猛地回过头,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惊慌,瞬间撞上了门外那双同样带着讶异和来不及收起的专注的温暖眼眸。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了。 凌屿的脸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漫上一层红晕,一直蔓延到耳根。一种秘密被撞破的羞耻和慌乱瞬间淹没了她。她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站起身,膝盖不小心撞到了琴凳,发出“哐”的一声闷响。 “你…!”她的声音因为震惊和窘迫而有些变调,“你怎么会在这里?!” 夏至也回过神来,脸上闪过一丝懊恼,像是责怪自己不小心发出了声音。她推开虚掩的门,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歉意和还未消散的惊叹。 “对不起,凌屿同学,”她连忙解释,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仿佛怕惊扰了空气中还未散尽的音乐余韵,“我不是故意偷听的…我只是路过,听到琴声,所以就…” 她的目光落在凌屿依旧泛着红晕的脸上,又落到那架古老的钢琴上,语气变得真诚而充满赞叹:“你弹得真好…太美了。” 这句直白的夸奖像是一支箭,精准地射中了凌屿最无措的地方。她最不擅长的就是应对这种毫无保留的、针对她内心深处流露之物的赞美。 “胡、胡说什么!”凌屿有些狼狈地避开她的视线,手忙脚乱地“砰”一声合上琴盖,巨大的声响在空旷教室里回荡,仿佛要强行切断刚才那段柔软的时光,“随便弹弹而已…不准说出去!” 最后一句几乎是带着威胁的语气,但因为底气不足和脸上的红晕,显得毫无威慑力,反而更像是在虚张声势地掩饰害羞。 夏至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那片柔软的地方又被轻轻触动了。她忽然觉得,这个会弹奏出那样温柔音乐、会因为被听到而脸红惊慌的凌屿,比平时那个冷冰冰的她要真实和可爱一百倍。 “为什么不能说出去?”夏至忍不住向前走近一步,眼中带着笑意和探究,“弹得这么好,应该让更多人听到啊。” “不准就是不准!”凌屿的语气更加急躁,她抓起放在一旁的书包,像是要立刻逃离这个让她暴露了太多的地方,“你敢说出去…我、我…饶不了你!” 她“我”了半天,也没想出能有什么实质性的威胁,最后只能狠狠地瞪了夏至一眼,绕过她,快步朝门口走去。 “凌屿同学!”夏至在她身后叫道。 凌屿的脚步顿在门口,却没有回头。 夏至看着那个紧绷的背影,声音放缓了下来,带着一种温柔的保证:“放心吧,这是我们的秘密。” 凌屿的背影似乎微微松动了一下。 夏至又补充道,语气轻快:“不过,作为封口费…下次,能再弹给我听吗?就我一个人。” 凌屿猛地回过头,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那双蓝色的眼睛因为惊讶而睁得圆圆的,配上未褪的红晕,显得格外生动。 “你…别得寸进尺!”她憋出这么一句,再也顾不上其他,拉开门,几乎是跑着离开了。 夏至看着再次空荡下来的门口,忍不住轻笑出声。她走到钢琴边,手指轻轻拂过冰冷的琴盖,仿佛还能感受到刚才那流淌的旋律和演奏者留下的细微温度。 “钢琴…”她低声自语,回想着刚才那首曲子的感觉,又想起凌屿惊慌失措跑掉的样子,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 看来,她发现的秘密,远比那本日志里记录的,还要多,还要有趣。 下午的课程,凌屿上得有些心不在焉。黑板上的公式和老师的讲解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不清。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在笔记本边缘重复着某个和弦的指法,脑海里反复回放着音乐室里夏至那双惊讶又带着赞叹的眼睛,以及自己落荒而逃的狼狈模样。 羞耻感像潮水一样一次次涌上来,让她坐立难安。她甚至不敢往夏至的方向看,仿佛只要一对上视线,那个被窥破的秘密就会无处遁形。 “我们的秘密”。 这个词组在她脑海里盘旋,带来一种陌生的、令人心悸的悸动。她从未与人分享过什么秘密,尤其是关于内心如此柔软一面的。这感觉太危险,太失控。 放学铃声响起,凌屿几乎是立刻收拾好东西,低着头,想以最快的速度离开教室,避开任何可能与夏至产生交流的机会。 然而,就在她快要走出后门时,眼角的余光瞥见夏至也正站起身,目光似乎朝她这边看来。 凌屿的心猛地一提,加快了脚步,几乎是挤进了放学的人流中,凭借着身高腿长的优势,很快就把可能存在的追逐甩在了身后。 直到走到校门口,呼吸到校外相对自由的空气,她才稍微放缓了脚步,轻轻吁了口气。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种空落落的感觉,还有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失落? 她甩甩头,试图把这些纷乱的情绪抛开。 她没有立刻去公交站,而是鬼使神差地绕到了教学楼侧面的小卖部,决定买一盒冰牛奶,或许能让自己冷静一下再回家。 就在她拿着冰牛奶,转身准备离开时,却差点撞上一个人。 “抱歉……”对方先开口,声音熟悉得让凌屿瞬间僵住。 是夏至。她手里也拿着一盒果汁,看样子也是刚来自动贩卖机。 空气瞬间凝固了那么一两秒。尴尬和紧张再次攫住了凌屿,她握着牛奶盒的手指收紧,指甲几乎要嵌进纸盒里。她甚至做好了接受对方再次提起钢琴、或者用那种了然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准备。 然而,预想中的调侃或追问并没有出现。 夏至只是看着她,眼神平静而自然,甚至还带着一点点恰到好处的、偶遇的惊讶。她微微笑了一下,那笑容和平时似乎没什么不同,温暖又清爽,但仔细看,似乎又少了几分探究,多了几分……寻常? “你也来买喝的啊?”夏至的语气轻松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她晃了晃手里的果汁盒,“这个口味还不错哦。” 凌屿愣住了,准备好的所有防御性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她看着夏至那双榛果色的眼睛,里面没有戏谑,没有追问,只有一片温和的、仿佛能包容一切的平静。 就好像……下午音乐室里那个惊慌失措的对视,那个关于“秘密”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这种“正常”的态度,反而让凌屿更加不知所措,但那种尖锐的羞耻和防御欲,却奇异地被这种平静悄然化解了一些。 她张了张嘴,半天才发出一个干涩的音节:“……嗯。” 夏至笑了笑,很自然地向旁边让开一步:“那,明天见?” “……明天见。”凌屿几乎是下意识地回应,声音很轻。 夏至冲她挥了挥手,拿着果汁,脚步轻快地朝着宿舍楼的方向走去,哼着不成调的小曲,仿佛真的只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偶遇。 凌屿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通往宿舍区的小路尽头,心里那种空落落的感觉似乎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了。夏至没有提起,没有追问,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那种“我发现了哦”的眼神。 她…是忘了?还是……? 凌屿低头看着手里的冰牛奶,盒身上冰冷的水珠濡湿了她的指尖。一种微妙的、连她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期待,似乎悄悄落空了,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种更大的放松和…感激? 她慢慢地走向公交站,踏上了回家的路。 第二天午休,凌屿在图书馆的老位置坐下,心情依旧有些忐忑。她不确定夏至会不会来,来了又会是什么态度。 当那个熟悉的身影端着便当盒出现,并且一如既往地在她对面自然落座时,凌屿的心跳漏了一拍。 “中午好,凌屿同学。”夏至的笑容和昨天一样,清爽自然,她打开便当盒,今天里面多了几块小巧可爱的兔子苹果,“今天妈妈心血来潮,切了好多水果,我又吃不完了。” 她说着,再次习惯性地将那个装满兔子苹果的小格子推到凌屿面前。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音乐室事件之前。没有提及,没有异常。 凌屿看着那些被精心切成小兔子形状的苹果,又看看对面神色如常的夏至,紧绷了一上午的心弦,终于慢慢地、彻底地松弛了下来。 她沉默了几秒,然后,极其轻微地,伸出筷子,夹起了一只“小兔子”,放进了嘴里。 清甜,爽脆。 “…谢谢。”她低声说,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夏至眼睛弯了弯,没说什么,也开始吃自己的午餐。 安静的图书馆角落里,只剩下细微的咀嚼声和书页翻动的声音。阳光温暖地洒在两人之间,空气中的尘埃缓缓飞舞。 一种无声的休战协议,仿佛在这一刻达成了。 凌屿吃着甜甜的苹果,感受着对面那人传来的、稳定而平和的气息。那种被小心翼翼保护了自尊、被温柔地包容了狼狈的感觉,像一股暖流,悄无声息地融化了她心中最后那点冰碴。 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微微抿起的嘴角,带上了一抹极其清浅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弧度。 而夏至,则在她低下头去的时候,飞快地抬眼看了一下她微微扬起的嘴角,然后自己也低下头,藏起了一个心照不宣的、温暖的笑容。 看来,封口费的事情,可以慢慢再提。 现在这样,就很好。 第7章 电话 自从音乐室那次“秘密事件”之后,凌屿和夏至之间的关系进入了一种微妙的新阶段。图书馆的午休时光依旧雷打不动,分享食物也成了心照不宣的惯例。夏至没有再提起弹钢琴的事,凌屿也渐渐放松下来,只是偶尔在对上夏至那双含笑的榛果色眼眸时,心跳还是会不争气地漏跳半拍,然后迅速移开视线。 这天晚上,凌屿刚洗完澡,擦着半干的头发从浴室出来,放在书桌上的手机就屏幕一亮,嗡嗡震动起来。 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凌屿微微蹙眉。她几乎没有会把电话打到她手机上的朋友,推销电话一般也不会这么晚打来。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手机,按了接听键,语气带着惯常的警惕:“喂?”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秒,然后传来一个带着笑意、清晰又熟悉的声音:“晚上好呀,凌屿同学。” 是夏至。 凌屿擦头发的动作瞬间顿住,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捏了一下,随即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耳朵在微微发烫。 “……你怎么知道我的号码?”这是她的第一反应,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她的私人号码就像她的安全边界之一,很少告诉外人。 “嗯?问班长要的班级通讯录呀。”夏至的回答理所当然,语气轻松自然,“怎么了,不能打给你吗?” “……”凌屿一时语塞。班级通讯录确实是公开的,她没法反驳。“…有事?”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平常一样冷淡,但效果似乎大打折扣。 “没什么特别的事,”夏至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电波特有的微微磁性,似乎比平时更靠近一些,“就是刚刚写完数学作业,最后那道大题好难,想了半天才做出来。突然就想告诉你一下。” 这个理由……幼稚又毫无逻辑。凌屿心想。做完数学题有什么好汇报的? 但她握着手机的手指,却无意识地收紧了些。 “哦。”她干巴巴地回应,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电话两端陷入了一种微妙的沉默,只能听到彼此轻微的呼吸声。 凌屿甚至能想象出夏至此刻可能正窝在宿舍的床上,抱着电话,脸上带着那种她熟悉的、有点狡黠又温暖的笑容。 “凌屿同学在家做什么呢?”夏至的声音再次响起,自然地打破了沉默。 “……没什么。”凌屿下意识地回答,顿了一下,又像是觉得这样太生硬,鬼使神差地补充了一句,“刚洗完澡。” 话说出口她就后悔了。这种日常的、带着私密感的汇报根本不符合她的风格!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极轻的笑声,像是羽毛搔过耳膜。“这样啊。那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没有。”凌屿的声音更低了,她走到床边坐下,无意识地用空着的那只手卷着睡衣的衣角。 “那就好。”夏至的声音里笑意更深,“其实…还有一件事。” “什么?” “今天英语老师布置的朗读作业,那段课文里有个长句子的语调我总是把握不好,凌屿同学英语最厉害了,能听听看我怎么读吗?”夏至的语气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求助意味,不会让人感到负担,又很难拒绝。 凌屿沉默了几秒。她其实不太喜欢这种额外的、耗时的社交活动。但是…… “……读吧。”她听见自己说。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夏至清朗的朗读声,偶尔在一个句子处停顿,不确定地问:“这里是不是应该上扬?”或者“这里感觉怪怪的?” 凌屿认真地听着,偶尔给出简短的点评:“嗯。”或“降调。”或“重音在这里。” 她的指导言简意赅,但足够精准。夏至则从善如流,很快就把那段句子读得流畅了许多。 “哇!果然问你是对的!感觉一下子通透了!”夏至开心地说,语气里的满足感清晰可辨,“谢谢凌屿老师~” “…不客气。”凌屿低声回应,嘴角在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情况下,微微向上弯了一下。 正事似乎说完了,但谁也没有提出要挂电话。 气氛再次陷入一种舒适的安静。凌屿甚至能听到电话那头传来极其细微的、像是夏至翻动书页的声音。 “凌屿同学……”过了一会儿,夏至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轻软了一些,带着一点慵懒的睡意,“你明天早上一般几点出门?” “……七点十分左右。”凌屿老实地回答,说完又觉得不对劲,“问这个干嘛?” “没什么,就问问。”夏至的声音带着笑,“好了,我不打扰你休息了。晚安,凌屿同学。” 突如其来的告别让凌屿愣了一下。“…晚安。” “明天学校见。” “嗯。” 通话结束。 凌屿看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久久没有放下。耳边似乎还残留着夏至带着笑意的声音和那声柔软的“晚安”。 一种陌生的、温热的暖流悄悄包裹住心脏,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定感。 这通电话……好像也不坏。 第二天,差不多同一时间,凌屿的手机又亮了。还是那个号码。 凌屿看着屏幕上跳动的数字,心跳再次不规律起来。她迟疑了几秒,还是接了起来。 “晚上好,凌屿同学。”熟悉的声音,带着雀跃的笑意,“今天物理实验报告你写完了吗?那个数据处理的公式我有点不确定…” 第三天……第四天…… 不知不觉中,“晚安电话”成了两人之间一个新的、不成文的习惯。 有时是真的有问题要问,有时只是简单分享一句“今天食堂的布丁很好吃”或者“放学看到一只很胖的猫”,有时甚至只是互相道一声晚安,听着对方的呼吸声沉默一会儿,然后各自睡去。 凌屿从最初的措手不及和微微抗拒,到后来渐渐习惯,甚至开始会在接近那个时间点时,下意识地瞥一眼手机。 她依然话不多,大多是听着夏至说,偶尔给出简短的回应。但那种隔着电波的、私密的陪伴感,却无声无息地渗透进她的生活里,将她一点点地从绝对的孤独中温柔地剥离出来。 她依然会觉得偶尔麻烦,依然会吐槽夏至那些毫无意义的分享,但每天晚上放下电话后,心情却总是奇异地平静而柔和。 又一个晚上,夏至在电话那头絮絮叨叨地说着宿舍楼下的花开得如何好,凌屿安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绕着电话线。 窗外月色如水,宁静地洒满房间。 凌屿忽然很轻很轻地,几乎像是叹息一样,对着话筒说了一句: “…很晚了,快睡吧。” 电话那头的夏止停顿了一下,随即传来一个更加柔软和开心的声音:“嗯!晚安,凌屿。” “……晚安。” 这一次,凌屿是先等对方挂断电话后,才缓缓放下手机的人。 她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月光勾勒出房间里家具的模糊轮廓。一股莫名的安心感涌上心头,不久便睡去了。 第8章 天台 午休的图书馆依旧安静,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在并排的两张书桌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凌屿和夏至相对而坐,各自面前的便当盒都已打开。 这几乎成了她们之间心照不宣的惯例。然而今天,当夏至吃完最后一口饭,合上便当盒时,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拿出书本或习题,而是双手托腮,笑吟吟地看着对面正小口喝着自备绿茶的凌屿。 凌屿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放下杯子,冷蓝色的眸子瞥了她一眼,用眼神表达询问。 “凌屿,”夏至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点试探性的雀跃,“我们明天换个地方吃午饭怎么样?” 凌屿握着杯子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下。换地方?这意味着打破现有的、她已逐渐习惯的平衡。图书馆的安静和相对隔绝是她选择这里的首要原因。 “为什么?”她问,语气里带着下意识的警惕。 “总在图书馆里,有点闷嘛。”夏至眨了眨眼,榛果色的眼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明亮,“我发现了一个好地方,保证安静,风景还好,绝对没人打扰。” 凌屿没有立刻回答。理性的天平在衡量:未知的环境可能带来的不适与风险,拒绝夏至后可能出现的、她并不想看到的失望表情,以及…或许还有一丝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改变”的微弱好奇。 夏至见她犹豫,又加了一个砝码:“而且,那里通风很好,比这里凉快哦。”她指了指窗外开始显现威力的夏日阳光。 最终,凌屿几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随你。” “那就这么说定了!”夏至脸上的笑容瞬间绽开,像是得到了什么珍贵的许可,“明天午休,我带你去!” 第二天,凌屿拿着便当盒,看着兴冲冲走在前面的夏至,心里那点后悔又开始冒头。离开熟悉的领域让她缺乏安全感,尤其是当夏至带着她爬上一段略显狭窄的楼梯,推开一扇沉重的铁门时,微风瞬间拂面而来,带着夏日独有的、被阳光烘烤过的暖意和远处青草的气息。眼前是空旷无人的天台,水泥地面被打扫得还算干净,四周围着安全的护栏。湛蓝的天空仿佛触手可及,整个校园的屋顶和远处的街景都匍匐在脚下,喧嚣被距离过滤得模糊而遥远。 这里确实安静,视野极佳,而且…只有她们两个人。 “怎么样?我没骗你吧?”夏至转过身,张开手臂,笑容灿烂得几乎要融入阳光里,“是不是很棒?” 凌屿站在门口,微风吹动了她额前一丝不苟的发丝。她望着眼前的景象,冷冽的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确实…不坏。甚至,比图书馆多了几分开阔和自由。 她轻轻“嗯”了一声,算是认可,然后走到护栏边,找了个晒不到太阳的阴凉处坐下。 夏至立刻像只快乐的小鸟一样跟过来,在她旁边坐下,迫不及待地打开了便当盒:“在这么好的地方吃饭,感觉饭都会变得更香呢!” 凌屿没有接话,但也默默打开了自己的便当盒。今天的菜色一如既往的精致:米饭、照烧鸡块、焯水西兰花,还有几颗小番茄。 两人安静地开始用餐。天台的微风轻柔地吹拂,远处传来隐约的蝉鸣。不同于图书馆里那种沉淀的寂静,这里的安静带着一种旷达和惬意。 凌屿吃得依旧慢条斯理,目光偶尔会掠过远处的风景。夏至则显得很享受,吃饭的动作都透着一股轻松愉快。 吃着吃着,凌屿的筷子顿了顿。她看着便当盒里那几颗作为配菜的红彤彤的胡萝卜丁,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她一直不太喜欢胡萝卜那种独特的味道,即使营养丰富,她也总是留到最后,或者……干脆剩下。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点了点饭盒边缘。 这时,旁边的夏至正好夹起一块自己带来的厚蛋烧,满足地咬了一口。 凌屿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夏至的便当盒,又迅速收回。一个念头毫无预兆地冒了出来。 她犹豫了几秒,心跳莫名有些加快。做这种事…太不符合她的风格了。太…亲密了?甚至有点幼稚。 但看着那几颗碍眼的胡萝卜丁,再感受着这天台上仿佛与世隔绝的、令人放松的氛围,某种冲动压过了理智。 她做贼似的,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瞥了夏至一眼——对方正看着远处的天空,似乎没有注意她。 就是现在。 凌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用筷子精准地夹起那几颗胡萝卜丁,几乎是扔一般地,快速放进了夏至的便当盒角落,混在她那些色彩丰富的菜肴里,然后立刻收回手,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继续面无表情地吃着自己的鸡块。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一气呵成。 她的耳根却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热。 夏至似乎真的没察觉,她收回目光,继续吃饭。筷子无意间拨弄到了那几颗多出来的、橙红的小丁。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饭盒里莫名出现的胡萝卜,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 她没有抬头,也没有点破,只是嘴角控制不住地,一点点、一点点地向上扬起,最终形成一个极度压抑却依旧灿烂的偷笑。 她非常自然地将那几颗胡萝卜丁和自己饭盒里的菜一起夹起来,送入口中,嚼得格外香甜。 然后,她也做出一个略显俏皮的动作——将自己便当盒里一块格外大的厚蛋烧,夹起来,非常自然地放到了凌屿的饭盒边上。 “唔,好像有点做多了,帮我分担一下?”她语气轻松地说着,眼睛却看着旁边的护栏,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凌屿看着自己饭盒边多出来的那块诱人的蛋黄色块状物,动作停顿了一下。 阳光温暖,微风正好。 她沉默了几秒,然后伸出筷子,默不作声地将那块厚蛋烧夹了起来,送入口中。 “……下次别做那么多。”她低声说,语气依旧有点硬邦邦的,却没有任何拒绝的意思。 “知道啦知道啦。”夏至笑着应道,声音里满是藏不住的快乐。 微风继续吹拂着天台上两个并肩吃饭的少女,带来远方的气息和阳光的味道。 凌屿低下头,慢慢咀嚼着嘴里香甜细腻的蛋卷,感受着耳边轻柔的风声和身边人稳定愉悦的存在感。 这个天台午餐会… …似乎,确实还不错。 她微微侧过头,目光掠过远处明亮的天空,嘴角那一抹几乎看不见的柔和弧度,终于没有再刻意压下。 第9章 手心 午休结束的铃声悠扬响起,打破了天台的宁静。阳光正烈,将水泥地面晒得有些发烫。凌屿和夏至收拾好便当盒,一前一后走下楼梯,汇入涌向教学楼的人流。 下午第一节是体育课,场地需要穿过校门外的一条马路,到对面的公共体育馆。队伍稀稀拉拉地走着,体育委员在最前面带队,老师则跟在最后压阵。 凌屿习惯性地走在人群靠后的位置,尽量避开不必要的交谈。夏至则在她旁边半步远的位置,和其他几个同学偶尔说笑两句,但目光总会不经意地飘回凌屿身上。 快到校门口时,红灯亮起,队伍停了下来,三三两两地聚集在马路牙子边等待。 凌屿望着对面跳动的红色数字,眼神放空,思绪还停留在天台上那过于放松的氛围里,以及自己那个冲动的、将胡萝卜丁“转移”的幼稚举动。微风似乎还拂在脸上,带着夏至身上那股淡淡的、阳光的味道… 就在这时,一辆重型卡车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紧贴着马路边呼啸而过,带起的强劲气流和尘土猛地扑向等待的人群。 “哇!” “小心!”队伍里响起几声低低的惊呼,大家都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凌屿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气流惊得微微一晃,还没等她完全稳住重心...一只温暖的手自然而然地伸了过来,准确无误地握住了她垂在身侧、微微蜷起的手。 那只手温暖、干燥,指节修长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轻轻包裹住她微凉的指尖。 凌屿的身体瞬间僵住。 像是一道无声的惊雷在脑海里炸开,所有的思绪瞬间被清空,只剩下手背上那清晰无比的、灼热般的触感。血液似乎轰的一下全部涌向了头部,脸颊、耳朵、甚至脖颈都烫得惊人。心脏失去了所有规律,在胸腔里疯狂地、杂乱无章地撞击着,声音大得她怀疑周围的人都听得见。 她本能地想要抽回手。这种突如其来的、远超安全距离的接触让她恐慌,防御机制尖叫着启动。 然而,那只手的主人——夏至——却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她的僵硬和抗拒。她甚至没有回头看凌屿,目光依旧望着对面的红灯,侧脸线条自然放松,只有嘴角噙着一丝极细微的、得逞般的笑意,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她只是稍稍收紧了手指,用一个不会弄疼她、却又无法轻易挣脱的力道,稳稳地握着。仿佛这只是一个再自然不过的、出于保护意味的动作。 “车多,小心点。”夏至的声音传来,语气平常得就像在评论天气,听不出任何异常。 凌屿所有想要挣脱的力气,在这句看似寻常的关心和那无比淡定的态度面前,忽然就泄掉了。 抽回手,会不会显得太大惊小怪?反而暴露了自己的慌乱? 可是……就这样让她牵着? 绿灯就在这一刻亮起。 “走了!”前面的同学喊了一声,队伍开始移动。 夏至极其自然地牵着她,迈开了步子,走向马路。她的步伐轻快而稳定,仿佛牵着凌屿的手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凌屿几乎是机械地、被动地被牵引着,跟随着她的脚步。大脑依旧一片空白,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了两人交握的手上。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掌心的纹路,温暖的体温正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熨烫着她微凉的皮肤,那温度几乎要灼伤人。 周围的嘈杂声——同学们的谈笑声、汽车的引擎声、风声——都仿佛隔了一层厚厚的玻璃,变得模糊而遥远。唯一清晰放大的是她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以及两人脚步落在柏油马路上的细微声响,还有…彼此皮肤摩擦时那令人心悸的触感。 她低着头,死死盯着路面,不敢看夏至,也不敢看周围,生怕对上任何人的目光。脸颊上的热度持续飙升,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快烧起来了。 这段马路明明很短,此刻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终于走到了马路对面,踏上了体育馆前的人行道。队伍继续向前走,方才的紧张感顿时烟消云散。 凌屿的心提了起来,几乎能预感到那只手即将松开,那令人无措的亲密接触即将结束。她甚至说不清那瞬间掠过心底的,是解脱还是…一丝隐秘的失落。 然而,夏至却没有松开。 她依然稳稳地牵着凌屿的手,仿佛忘了这回事一样,神情自若地跟着队伍往前走,甚至还能侧头和旁边的同学说一句:“今天好像挺热的哦?” 凌屿彻底愣住了。 她…她怎么还不放开? 手心已经微微出汗,不知道是她的,还是夏至的。那紧密相贴的触感变得更加清晰,也更加令人心慌意乱。 她想再次尝试抽出手,指尖刚动了动,夏止就像是有心灵感应一样,又轻轻收拢了一下手指,这一次,甚至带着一点安抚般的、细微的摩挲。 凌屿瞬间像是被施了定身术,再也动弹不得。所有的反抗意志都在那细微的摩挲下土崩瓦解。 她就这么被夏至牵着,一路走到了体育馆的门口。 直到要进入更衣室前,夏至才仿佛刚刚想起似的,极其自然地、缓缓地松开了手。 失去那温暖包裹的瞬间,微凉的空气拂过汗湿的手心,带来一阵突兀的空落感。 凌屿猛地将手缩回身后,紧紧攥成拳头,仿佛想要留住那残留的温度,又像是要彻底隐藏起来。她始终低着头,不敢看夏至。 “待会儿见咯。”夏至的声音带着一如既往的笑意,在她耳边轻轻响起,然后便转身走进了旁边的更衣室门。 凌屿僵在原地好几秒,才像是突然找回力气,几乎是冲进了另一边的更衣室。 背靠着冰凉的铁质储物柜,她才敢大口呼吸。心脏依旧在疯狂跳动,手心里的触感和温度鲜明得可怕,脸颊滚烫。 那个笨蛋…! 她绝对是故意的! 什么车多危险…根本就是借口! 可是…… 凌屿缓缓抬起那只被牵过的手,怔怔地看着。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份温暖和力道。 她并没有甩开。 而且…心跳,好像到现在…都还没有完全恢复正常。 第10章 一角 周六的早晨,城市苏醒得比平日稍晚一些。阳光透过轻薄的云层,洒下温和而不带侵略性的光。凌屿的生物钟依旧在六点三十分准时将她唤醒,无需闹钟的提醒。 她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自家卧室熟悉的天花板,线条简洁,颜色是单调的乳白。房间里一丝不苟,书本按照高矮和颜色分类排列在书架上,桌面上除了台灯和笔筒空无一物,床单平整得几乎没有一丝褶皱。这是一种她精心构建并赖以生存的秩序,能最大程度地减少不可预知的混乱。 楼下传来极其轻微的声响,是母亲准备早餐的动静。准确,规律,如同实验室里的仪器运行,但隐约飘上来的一丝烤面包的焦香,却带着一丝居家的暖意。 凌屿洗漱完毕,换上家居服,走下楼梯。她的父亲已经坐在餐桌旁,手里拿着一份财经报纸,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母亲正将两份煎得恰到好处的鸡蛋和全麦面包分别放在两个餐盘里,旁边还配了一小份她昨天随口提过想吃的新鲜蓝莓。 “早上好。”凌屿的声音在安静的餐厅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平淡。 凌父从报纸上抬起眼皮,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秒,仿佛在快速扫描确认她的状态,然后点了点头:“气色不错,早。” 凌母将餐盘放在凌屿面前,语气温和:“睡眠质量如何?蓝莓是今早送来的,花青素含量很高,对用眼过度有好处。” “很好,谢谢妈。”凌屿拿起碗筷。对话再次趋于静止。 餐桌上陷入一片熟悉的寂静,只剩下筷子轻微碰撞瓷盘的声音,以及报纸翻动的沙沙声。这不是争吵后的冰冷,而是一种长期磨合后形成的、互不干扰的默契。一种以“不添麻烦”、“保持高效”为基石的、略显笨拙的家庭爱意。 凌屿默默地吃着蓝莓,酸甜的汁液在口中蔓延开。她习惯了这种安静,甚至依赖于这种互不侵扰的秩序感。但不知为何,今天早晨,这片寂静却让她感到一丝莫名的……滞涩。 她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另一个早餐场景——喧闹的教室,或者安静的天台。对面总会坐着一个女孩,带着一身阳光和洗衣液的清新气息,会把她“不小心多做”的玉子烧推过来,会叽叽喳喳地说着昨晚的梦或者食堂新出的布丁,会因为她勉强收下食物而笑得眼睛弯成月牙,甚至会故意用指尖沾了果酱想来抹她的脸… 那是一种截然相反的、充满了不可预测的喧闹和直白到让她无所适从的情感表达。 “……屿?” 凌屿猛地回神,发现母亲正看着她,眼中带着一丝极淡的探寻,但并非责备。“面包要凉了。趁热吃口感最好。” “抱歉。”凌屿迅速收敛心神,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餐盘上,仿佛刚才的走神是一次不该发生的、低效率的程序错误。 饭后,凌父放下报纸,拿起公文包准备出门,走到门口时像是想起什么,回头对凌屿说:“你上次提到的那个物理竞赛辅导材料,我托同事问了,资料发你邮箱了。”他说话时并没有看着凌屿,而是边换鞋边说,仿佛只是交代一个工作流程。 “哦…好。谢谢爸。”凌屿应道。 母亲则开始用吸尘器打扫卫生,声音低沉而规律。凌屿回到自己房间,在书桌前坐下,摊开习题集。 笔尖在草稿纸上划过,发出规律的沙沙声。但往常能让她迅速沉浸下去的数学公式,今天却仿佛隔了一层毛玻璃。 她想起夏至看到她家一张全家福时说的话:“哇,凌屿,你爸爸妈妈看起来好厉害!就像……就像电影里的科学家!”当时夏至眼里是纯粹的崇拜,然后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补充了一句,“就是感觉…有点点严肃哈。” 还有一次,她不小心把水洒在了夏至的课外书上。她当时有些无措,甚至下意识地准备好了接受一种“理性分析式”的责备。但夏至只是“哎呀”一声,然后毫不在意地用手帕擦干,笑嘻嘻地说:“还好不是你的物理卷子,不然我可赔不起啦!这下这本书可有我的印记了!”那种对意外的宽容和化解尴尬的轻松,是她家庭词典里不曾存在的词汇。 在这个家里,爱是确保她走在一条正确、高效、通往“优秀”的路径上,是提供最优的资源和支持,是沉默的陪伴和基于逻辑的关切。但它很少是关于情绪、拥抱、或者毫无目的的闲聊。 她就像被精心栽培在恒温恒湿环境里的植物,得到了最精准的照料,却几乎忘记了外面世界风雨的温度和气息。 夏至的出现,像是一场无法预测的、带着泥土芬芳和阳光的风,强势地吹了进来。 起初,她只觉得被打扰,不适应,甚至烦躁。但现在… 凌屿的笔尖停顿下来。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正在习惯那阵风,甚至开始隐秘地期待那阵风带来的、陌生的悸动和温暖。 楼下传来吸尘器低沉而规律的嗡鸣声,那是她听了十几年的、属于周末的背景音,代表着一种稳定却封闭的秩序。 而此刻,她心里盘旋的,却是另一个声音,另一个笑容,另一种…吵吵嚷嚷却让她心跳失序的混乱。 她低下头,看着习题集上复杂的电路图,忽然觉得它们变得有些索然无味。 那个总是能轻易打破她节奏的家伙,现在在做什么呢?是不是还赖在床上?还是在忙着什么社团活动?又或者…只是单纯地在享受着这个无所事事的周末上午? 这种莫名的、脱离既定轨道的思绪,让她感到一丝轻微的不安,但奇怪的是,并不讨厌。 她只是还不确定,该如何面对这种陌生的“不讨厌”。 凌屿轻轻吸了一口气,像是要驱散这些扰人的念头,重新将注意力强行拉回到眼前的题目上。 指尖无意识地、有节奏地轻点着桌面。 嗒。嗒。嗒。 仿佛在无声地,为自己重新划定那条熟悉的、安全的界线。但这一次,线的另一边,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悄地发光。 第11章 暑假 期末考试的紧张气氛随着最后一门交卷的铃声彻底消散,暑假像一幅巨大的、充满可能性的画卷,在每一个学生面前缓缓展开。蝉鸣变得肆无忌惮,阳光透过浓密的梧桐树叶,在滚烫的水泥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凌屿享受着假期独有的秩序感——更精确的作息,更不受打扰的阅读时间,以及完全由自己掌控的安静。她正坐在书桌前,整理着假期阅读书目清单,空调送出凉爽的风,将室外的燥热彻底隔绝。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亮起,欢快地振动起来。 来电显示:夏至。 凌屿的心跳条件反射般地漏跳了一拍。自从放假以来,她们偶尔会发短信,大多是夏至发起,内容无非是“今天好热”或者分享一些无聊的趣事,像这样直接打电话过来,还是第一次。 她指尖微顿,吸了口气,才拿起手机按下接听键,语气尽量保持平稳:“喂?” “凌屿!下午好!”夏至清亮活泼的声音立刻从听筒里涌出来,带着夏日特有的热烈气息,“在干嘛呢?是不是又在看书?” “……嗯。”凌屿应了一声,目光扫过桌上的书单。 “果然是你。”夏至笑起来,“别老是待在空调房里嘛,会得空调病的!这么好的暑假,不出来活动一下太浪费啦!” 凌屿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什么活动?” “去游泳啊!”夏至的声音雀跃不已,仿佛这是世界上最棒的主意,“我知道一家新开的室内游泳馆,人少水净,还有超大的玻璃顶棚,阳光晒下来暖洋洋的特别舒服!怎么样?一起去吧?” 游泳? 凌屿的眉心瞬间拧紧。嘈杂的环境、拥挤的人群、暴露的泳衣、毫无必要的肢体活动……每一个元素都精准地踩在她的雷区上。尤其是,要和夏至一起?穿着泳衣? 光是想象那个画面,一股强烈的抗拒和尴尬就席卷而来。 “不去。”她拒绝得干脆利落,甚至比平时还要冷硬几分,“没兴趣。” “为什么嘛?”夏至的声音立刻带上了显而易见的失望,像被晒蔫了的小草,“天气这么热,游泳最舒服了。就当是陪我去嘛?我一个人去多无聊啊。” “你可以找别人。”凌屿不为所动,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书页边缘。她几乎能想象出电话那头夏至耷拉着眉毛、可怜巴巴的样子,但她强迫自己硬起心肠。 “可是我就想和你一起去啊。”夏至的语气软了下来,带着一点撒娇的意味,却又奇异地认真,“别人…不一样。” 凌屿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那句“不一样”在她耳边回响,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分量。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夏至的声音再次响起,放得更轻、更缓,像是怕惊扰什么:“凌屿…你该不会是,不会游泳吧?” 激将法。很低级。 凌屿几乎立刻就要反驳“谁说我不会”,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承认会游,似乎就失去了最有力的拒绝理由。 “……不想去。”她换了个说法,语气却不由自主地弱了一点。 “那就是会游咯?”夏至精准地捕捉到了她的松动,立刻乘胜追击,声音里的笑意又回来了,“那就更没问题啦!就当是去水里放松一下嘛,我保证那家馆子很安静,我们挑个人最少的时间段去,好不好?就一会儿?” 她的话语像温暖的海浪,一波接一波地耐心拍打着凌屿用冷淡筑起的堤坝。 凌屿握着手机,沉默着。理性的警报仍在尖叫,列举着无数个不该去的理由。但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夏至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以及…过马路时,那只温暖坚定、包裹住她的手。 还有那句“…别人不一样”。 烦躁。无比的烦躁。 她最讨厌这种需要纠结的选择。明明最简单的方式就是直接拒绝。 可是… “…烦死了。”她听到自己压低声音,带着十足的不情愿,咕哝了一句。 电话那头的夏至瞬间安静了,随即爆发出一声小小的、压抑的欢呼:“你答应了?!太好了!那就今天下午三点怎么样?我来你家楼下接你!” 凌屿:“……”她好像并没有明确答应? “地址短信发我哦!不准反悔!下午见!”夏至语速飞快,根本不给她反驳的机会,啪嗒一声挂断了电话。 凌屿拿着传出忙音的手机,愣在原地好几秒,才难以置信地放下。 ……她怎么就答应了? 不对,她根本就没答应! 是被那只太阳精强行拖拽着,根本来不及说不! 她懊恼地抓了抓头发,看着窗外明晃晃的烈日,感觉心情比外面的天气还要燥热。 一百个不愿意,一千,不,一万个不愿意。 但最终,下午两点五十分,凌屿还是板着一张仿佛要去参加葬礼的脸,穿着一身再保守不过的深色连体泳衣,外面还严严实实套着T恤和短裤,拎着装了毛巾和洗漱用品的防水袋,磨磨蹭蹭地走下了楼。 刚出楼道门,就看到夏至已经等在树荫下了。她穿着一件充满夏日气息的吊带碎花裙,外面罩了件浅色防晒开衫,头上歪戴着一顶草帽,正低头看着手机。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在她身上跳跃着光斑。 听到脚步声,夏至抬起头,看到凌屿,脸上立刻绽放出比阳光还要灿烂的笑容,用力挥了挥手。 “凌屿!这里!” 凌屿硬着头皮走过去,语气硬邦邦的:“…走吧。”多待一秒她都可能反悔。 “嗯!”夏至几步凑到她身边,和她并肩走着,哼着轻快的小调,心情好得显而易见。 一路上,凌屿都沉默着,夏至则兴致勃勃地介绍着那家游泳馆,说它怎么怎么好。 到了游泳馆,果然如夏至所说,人并不多,水质清澈,环境也安静。但凌屿还是觉得浑身不自在,尤其是在更衣室换泳衣的时候,她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完成,然后披着大毛巾就走了出来,坐在池边的休息椅上,完全没有下水的意思。 夏至很快也出来了。她穿着一件款式简单可爱的分体泳衣,露出纤细的腰肢和健康的肤色,像一株充满活力的夏日植物。她看到裹得严严实实坐在那里的凌屿,忍不住笑了。 “下来呀,水里很舒服的!”她站在浅水区,朝凌屿招手,水珠顺着她的手臂滑落。 凌屿别开视线:“……你先游。” 夏至眨了眨眼,没有勉强她,自己先在水里欢快地游了几个来回,像一尾灵活的小鱼。游累了,她就趴在池边,笑吟吟地看着凌屿。 “真的不下来吗?超级凉快哦。”她掬起一捧水,轻轻泼向池边。 几滴冰凉的水珠溅到凌屿的小腿上,她微微一颤。 看着夏至在水里自由自在、开心享受的样子,再看看自己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凌屿忽然觉得有点……可笑。 她紧绷的肩膀微微松懈了一些。 夏至朝她伸出手,眼神亮晶晶的,带着鼓励和期待:“来嘛,凌屿。我就在这儿。” 阳光透过玻璃顶棚洒下来,在水面上折射出细碎的光芒,夏至的笑容浸在水光里,温暖得不可思议。 凌屿盯着那只伸向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夏至带笑的眼眸。 内心那座坚固的堡垒,仿佛又被撬开了一丝缝隙。 她沉默了很久。 最终,极其缓慢地,像是下了巨大的决心,她松开紧紧攥着的毛巾,站起身,脱掉T恤和短裤,然后,避开了夏至的手,自己小心翼翼地、略显笨拙地,从池边的梯子,一步一步地,浸入了微凉的水中。 冰凉的池水瞬间包裹住身体,驱散了暑气,带来一种奇异的放松感。 夏至游到她身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 凌屿别开脸,感受着水流轻柔的抚触,低声嘟囔了一句,像是抱怨,又像是妥协: “…就一会儿。” 冰凉的池水漫过皮肤,驱散了盛夏的燥热,也稍稍冷却了凌屿内心的局促。她站在浅水区,水位刚过胸口,身体因为水的浮力而显得有些轻盈,同时也更加无所适从。她下意识地双臂交叠,将自己微微包裹起来,目光漂移,就是不看向身旁那个笑得像只偷腥小猫的夏至。 “怎么样?很舒服吧?”夏至的声音带着水波的荡漾感,清晰地传到她耳边。她像一尾真正的水生生物,轻松地踩着水,绕着凌屿缓缓游了半圈,榛果色的眼睛在粼粼水光的映衬下,亮得惊人。 “…还行。”凌屿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维持着一贯的冷淡,仿佛只是在进行一项不得不完成的任务评估。然而,微微泛红的耳廓和略显僵直的站姿,却出卖了她的不自在。 “光是站着多没意思,”夏至游近了一些,带起的水波轻轻撞在凌屿身上,“活动一下嘛?随便游游?或者…我教你点什么?”她歪着头,语气里带着善意的调侃,显然还记得之前电话里关于“会不会游泳”的疑问。 “不用。”凌屿立刻拒绝,语气又快又急,带着明显的防御性。她才不需要被教,尤其是在这种…这种几乎无所遁形的状态下。 “好吧好吧。”夏止从善如流,并不坚持,只是笑容更深了些。她忽然一个轻盈的转身,像条鱼儿般滑了出去,在水中舒展身体,流畅地游了一个来回,动作标准而好看。 凌屿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水下的夏至,似乎比平时更加灵动自由,阳光透过玻璃顶棚洒在水面上,又折射入水底,在她身上投下晃动的光斑,整个人仿佛在发光。那种毫不费力的快乐,具有某种强烈的感染力。 夏至游回来,再次停在凌屿面前,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呼吸稍微有些急促,眼睛却亮晶晶地看着她:“真的不游一下吗?水里很自由的。” 自由?凌屿在心里默默反驳。她只觉得暴露和失控。 但看着夏至期待的眼神,以及自己已经下到水里的既定事实,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直这样僵持着,反而更显得奇怪。 她极其缓慢地、带着十二分不情愿地松开了交叠的手臂,尝试着像夏至那样轻轻蹬了一下池底。身体立刻在水中向前漂移了一小段,失重感让她心里一慌,手下意识地划动了一下,才勉强稳住。 动作笨拙,甚至有点滑稽。 夏至立刻发出一声极轻的笑,又赶紧捂住嘴,但眼里的笑意已经满得溢了出来。 凌屿的脸瞬间涨红,羞恼地瞪了她一眼:“…笑什么!” “没有笑你,”夏至努力抿直嘴角,却显然失败了,“就是觉得……很可爱。”她又说出了那个让凌屿头皮发麻的词。 凌屿不想理她,扭过头,赌气似的自己尝试着模仿夏至刚才的动作,胡乱地划着水。结果动作完全不协调,不仅没前进,反而呛了一小口水,忍不住咳嗽起来。 “咳…咳咳……” 一只手立刻轻轻拍上她的背,动作轻柔而带着安抚的意味。 “慢一点,别着急。”夏至的声音靠近了许多,带着关切,不再有玩笑的意味,“放松身体,水会托着你的。” 凌屿咳得眼角泛红,感受到背后那只手的温度和力度,身体更加僵硬了。她想让她别碰自己,但咳嗽让她说不出话,而且……那轻拍的力度,竟然奇异地让她慌乱的心情平复了一点点。 等她缓过气,夏至的手很自然地离开了她的背,但人依旧靠得很近,近到凌屿能清晰地看到她睫毛上沾着的小水珠。 “要不要试试扶着池边练习蹬腿?”夏至建议道,语气恢复了平常的自然,“很简单的,也不会呛水。” 凌屿沉默着。理性告诉她应该拒绝,立刻上岸,结束这尴尬的一切。但心底某个角落,却又有一丝极其微弱的、想要尝试的念头,以及…不想在她面前显得太懦弱的别扭情绪。 最终,她一言不发,默默地转身,伸手抓住了池边的凹槽。算是默许。 夏至眼睛一亮,立刻游到她身边,开始认真地讲解漂浮和蹬腿的要领:“对,就是这样,抓住边…身体放松,趴在水面上…对,吸气,把头埋进去试试?没关系,我会看着你……” 她的声音柔和而清晰,指导得很耐心,没有任何不耐烦或是进一步的调侃。 凌屿紧绷的神经,在她的声音和这相对安全的水域边,一点点松懈下来。她按照指示,尝试着将脸浸入水中。冰凉的触感和短暂的窒息感让她心跳加速,但她很快抬起头,抹掉脸上的水。 一次,两次…… 她逐渐习惯了屏息的感觉,也开始尝试着蹬腿。动作依旧生涩,甚至有些可笑,但至少不再像刚开始那样恐慌。 夏至就在旁边看着她,时不时给出一点鼓励:“嗯!这次好多了!”“腿再伸直一点试试?”“对!就是这样!” 她的夸奖直接而真诚,毫不吝啬。 凌屿抿着唇,依旧不说话,只是机械地重复着动作,但紧绷的嘴角,似乎在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时候,放松了那么一丝丝。 时间在水波的晃动中悄然流逝。 当凌屿终于觉得有些累了,停下来休息时,才发现自己竟然在水里待了快半个小时。而夏至,就一直在旁边陪着她,自己都没怎么游。 “累了?”夏至看她停下来,凑过来问。 “……嗯。”凌屿低声应道,靠在池边,微微喘息。额前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有些狼狈,但一直紧绷的身体却奇异地感到了一丝运动后的舒畅。 “那休息一下,我们就上去?”夏至征询着她的意见。 凌屿点了点头。 两人靠在池边,一时无话。只有水波轻轻荡漾的声音和远处偶尔传来的其他游泳者的嬉笑声。 阳光透过玻璃顶棚,温暖地笼罩着她们。凌屿闭上眼,感受着水流包裹身体的轻柔触感,和阳光晒在皮肤上的暖意。 好像……确实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忍受。 甚至,有一点点…放松? “给。” 旁边传来夏至的声音。凌屿睁开眼,看到夏至递过来一瓶冰镇的矿泉水,瓶身上凝结着冰凉的水珠。 “补充点水分。”夏至笑着,自己也拿着一瓶。 凌屿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指尖碰到冰凉的瓶身,以及夏至温热的手指。 “谢谢。”她低声说,拧开瓶盖,小口喝了起来。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阵舒畅。 夏至也喝着水,侧头看着凌屿。水珠顺着她的下颌线滑落,滴在精致的锁骨上。她的眼神温柔而带着一丝满足的笑意。 “下次,”夏至忽然开口,声音轻轻的,像怕惊扰了什么,“等天气再热一点,我们再来?” 凌屿喝水的动作顿住了。 还有下次? 她应该立刻拒绝的。 但是…… 她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感受着此刻难得的、混合着清凉与温暖的惬意,还有身边那人稳定而令人安心的存在感。 那句拒绝在嘴边转了一圈,最终变成了一个模糊的、几乎听不清的单音节。 “…嗯。” 声音轻得像叹息,混在水声里,几乎难以捕捉。 但夏至听到了。 她脸上的笑容,像投入石子的湖面,一圈圈地荡漾开来,比泳池里的波光还要明亮。 凌屿别开脸,将注意力集中在手里的水瓶上,仿佛那上面有什么极其吸引人的花纹。 只是那微微扬起的嘴角,和不再那么冰冷的眼神,悄悄地泄露了某个秘密。 这个暑假,或许…真的会有点不一样。 第12章 练舞 暑假的余温尚未完全散去,新学期的气息便已悄然弥漫校园。开学没多久,一年一度的校庆筹备工作就紧锣密鼓地展开了。高二年级分摊到的重头戏之一,便是一场需要各班派出代表参加的集体交谊舞表演。 消息传到六班时,教室里立刻响起一片兴奋又夹杂着哀嚎的议论声。对于大部分青春期的少男少女而言,这种需要近距离配合的舞蹈,既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暧昧吸引力,又伴随着十足的尴尬和羞怯。 凌屿坐在窗边,听着周围叽叽喳喳的讨论,眉心下意识地蹙起。集体活动,肢体接触,众目睽睽——完美叠加的三大雷区。她几乎立刻决定,无论用什么方法,一定要避开这个麻烦。 然而,班主任李老师显然早有打算。她站在讲台上,笑眯眯地扫视全班,目光在经过某处时微妙地停顿了一下。 “这次校庆舞会,学校要求展现我们班的精神风貌,所以人选上嘛…”李老师推了推眼镜,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我觉得夏至和凌屿同学就很合适。夏至活泼开朗,凌屿…嗯,气质很好,身高也匹配。你们两个代表我们班出赛,怎么样?” 仿佛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开。 谁?等等,我听到了什么? 凌屿猛地抬起头,冷蓝色的眼睛里写满了难以置信和强烈的拒绝。她几乎要立刻站起来反驳。 但有人比她更快。 “好啊!没问题老师!”夏至清亮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愉快响了起来,她甚至笑着朝讲台上的李老师比了个“OK”的手势,仿佛接到的是什么美差。 全班同学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们两人身上,夹杂着好奇、羡慕或是同情。 凌屿的话硬生生卡在喉咙里,在所有投来的视线中,她习惯性的防御机制启动了——她猛地低下头,用垂下的灰褐色发丝遮住侧脸,将所有情绪隐藏起来,只留下一个紧绷而冷漠的侧影。但放在桌下的手,却紧紧攥住了校服裙的布料。 …灾难。绝对的灾难。 接下来的几天,凌屿周身的气压都低得吓人。她试图找过李老师,用最冷静客观的语气陈述自己“肢体不协调”、“缺乏艺术细胞”、“会给班级丢脸”等理由,试图推掉这个任务。 但李老师只是温和地笑着:“没关系,重在参与嘛。而且夏至同学跳舞很好的,她会带你。老师相信你们可以的。” 所有的退路都被堵死。 第一次排练安排在放学后的舞蹈教室。凌屿磨蹭到所有人都差不多走光了,才极其不情愿地挪到那里。 空旷的教室里,夏至已经在了。她换上了一身方便活动的运动服,正对着墙面的镜子拉伸着肢体,动作流畅而优美。看到凌屿进来,她立刻扬起一个笑容,像等待多时。 “你来啦!我们就等你了。” 凌屿面无表情地走过去,站定,浑身都散发着“被迫营业”的低气压。 负责指导的文艺委员简单讲解了一下基础舞步和节奏,是一段优雅舒缓的华尔兹。然后便把空间留给了她们俩:“你们先熟悉一下步伐和配合,重点是领舞和跟舞的默契。” 文艺委员一走,舞蹈教室里就只剩下她们两人。空气瞬间变得有些凝滞。 “我们先试试基本步?”夏至走到凌屿面前,笑着朝她伸出手,掌心向上,是一个标准的邀请姿势。 凌屿盯着那只手,仿佛那是什么烫手山芋。她沉默了几秒,才极其缓慢地、僵硬地抬起自己的手,轻轻搭了上去。指尖冰凉。 夏至的手温暖而干燥,轻轻收拢,握住了她的手指,另一只手则自然地、虚虚地搭在了凌屿的腰侧。 仅仅是这样的接触,就让凌屿的身体瞬间绷得像一块钢板,连呼吸都滞涩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掌心透过薄薄校服传来的温度,落在腰侧的那只手明明没有用力,却像带着电流,让她所有的注意力都无法控制地集中在那一小片区域。 “放松一点,”夏至的声音放得很柔,带着安抚的意味,“跟着我的力道来就好。” 音乐响起。 夏至开始引导:“先退右脚…对,然后左脚并拢…前进…转身……” 凌屿的大脑仿佛停止了思考,肢体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全靠夏至手上清晰的引导和口头指令勉强跟上。她的目光死死盯着自己的脚,或者远处的墙壁,就是不敢看近在咫尺的夏至。 “凌屿,”夏至无奈地笑了笑,“你别光盯着脚下,看着我,感觉我的重心变化。” 凌屿被迫抬起眼,瞬间撞入夏至近在咫尺的榛果色眼眸中。那里面含着笑意,专注,还有一种让她心跳失序的温柔。太近了,近到能看清她根根分明的睫毛。 她的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升温。 一个简单的右转步,凌屿因为心慌意乱,脚步一错,差点把自己绊倒。 “小心!” 夏至反应极快,搭在她腰侧的手瞬间收紧,稳稳地扶住了她,将她带向自己。 凌屿猝不及防,整个人被带得往前一倾,几乎撞进夏至怀里。鼻尖瞬间萦绕上那股熟悉的、混合着阳光和淡淡洗衣液的清新气息。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秒。 凌屿能感觉到夏至胸腔的震动和透过衣料传来的体温。她的脸几乎要贴到夏止的颈窝,耳朵里全是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扑通、扑通,快得让她窒息。脸颊上的热度轰的一下炸开,不用看也知道一定红得不像话。 夏至似乎也愣了一下,但她很快恢复了常态,扶着凌屿站稳,手上的力道稍稍松开,却并没有完全放开她。 “没事吧?”她低头看着凌屿,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凌屿猛地向后退了一小步,挣脱开她的扶持,转过身去,只留下一个通红耳朵的背影,声音又急又羞又恼,几乎语无伦次: “…不练了!根本…根本不行!” 她的冷静自持在这一刻彻底瓦解。 夏至看着那个几乎要冒烟的背影,没有像往常那样笑着逗她,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地。 过了一会儿,她才慢慢走过去,停在凌屿身后一步远的地方。 “对不起,”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真诚的歉意,“是我太着急了。” 凌屿的背影依旧紧绷着,没有回应。 “跳舞其实没那么难的,”夏至继续轻声说,像是在安慰一只受惊的猫,“你只是太紧张了。相信我,跟着我就好。” 她再次伸出手,这一次,没有直接去碰触,只是耐心地、安静地等待在那里。 “我们再试一次,最后一遍,好不好?就基本的方步,很简单的。” 音乐还在轻柔地流淌。 凌屿背对着她,内心在进行激烈的天人交战。逃跑的**和一种莫名的、不想让她失望的情绪拉扯着。 许久,久到夏至几乎以为她不会再回应时,凌屿才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转回了身。 她依旧低着头,不看夏至,但却把自己冰凉的手指,重新放回了那只一直等待着的、温暖的手掌里。 “…烦死了。”她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嘟囔了一句。 夏至的嘴角,一点点,一点点地向上扬起,最终化作一个无比明亮温柔的笑容。她小心翼翼地收拢手指,再次虚扶住凌屿的腰。 “嗯,我知道。”她声音里的笑意藏也藏不住,“那我们开始咯?跟着我,一、二、三……” 这一次,凌屿依旧僵硬,依旧笨拙,偶尔还是会踩到夏至的脚。 但她的抵抗,似乎悄然融化了一点点。 窗外的夕阳将舞蹈教室染成一片暖金色,将两个相拥练习的身影拉得很长。空气中弥漫着某种青涩而悸动的气息,随着悠扬的舞曲,缓缓流淌。 集体舞的排练磕磕绊绊地进行着。凌屿虽然依旧浑身写满抗拒,肢体语言也远称不上柔软优雅,但在夏至极富耐心的引导和……某种程度的“威逼利诱”(比如“练完这遍就请你喝酸奶”、“动作标准就告诉你一个小秘密”)下,总算能把基本步伐和几个简单的旋转磕磕绊绊地顺下来了。一种奇异的、只存在于两人之间的笨拙默契正在缓慢滋生。 第13章 涟漪 这天放学后,文艺委员叫住了正准备溜走的凌屿和还在慢条斯理收拾东西的夏至。 “等一下,两位舞林高手!”文艺委员笑着递过来一卷黄色的软尺,那卷尺在她手中仿佛带着某种不祥的预兆,“舞裙和西装需要定制,麻烦你们互相帮忙量一下尺寸,把数据记在这个表格上。”她晃了晃手里的一张打印纸,上面罗列着需要测量的项目和空白表格。 凌屿盯着那卷软尺,感觉它像一条冰冷的蛇,比任何复杂的物理公式都令人头皮发麻。互相……量尺寸?这意味着不可避免的、远超安全距离的靠近,和…碰触。 夏至倒是很自然地接过了软尺和表格,爽快地应道:“好啊,没问题。”她指尖划过表格上的项目,眼神快速扫过,嘴角噙着一丝让人看不透的笑意。 文艺委员交代了几个需要测量的关键部位后,便匆匆离开了,留下两人在空无一人的舞蹈教室里。 夕阳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将整个空间浸染成一片浓郁温暖的蜜糖色,光柱中无数细小的尘埃如金粉般缓缓飞舞。突如其来的安静放大了每一种细微的声响——窗外遥远的操场上体育生的哨声,远处街道模糊的车流声,以及…彼此之间清晰可闻的、似乎都有些不太平稳的呼吸声。 凌屿站在原地,感觉自己的脚像被焊在了光滑的木地板上。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粘稠的张力,紧紧包裹着她,让她动弹不得。 夏至转过身,展开那卷软尺,塑料尺身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她抬眼看向凌屿,目光在暖金色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柔软,却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局促。 “嗯…先从简单的开始?”夏至试图用轻松的语气打破这令人心跳过速的沉默,她晃了晃软尺,目光落在凌屿的肩臂,刻意避开了更敏感的区域,“先量臂长和衣长?这个容易。” 凌屿僵硬地、几乎微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感觉自己像即将走上实验台被解刨的标本。 夏至走上前,在她面前站定。距离被迅速拉近,那股熟悉的、混合着阳光和淡淡洗衣液的清新气息再次强势地笼罩了凌屿,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浓烈。 “手臂抬一下,稍微平举就好,放松。”夏至的声音不自觉地放得很轻,仿佛怕惊扰了这片静谧空气中某种脆弱的东西。 凌屿依言照做,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机器人。夏至微微倾身,靠得更近。她将软尺冰凉的一端轻轻按在凌屿的肩峰顶点,另一只手拉着软尺,指尖小心地、极其克制地沿着她手臂外侧的线条,缓缓向下滑落。 微凉的软尺贴着她裸露的小臂皮肤,激起一阵细小的战栗。但更清晰、更灼人的是夏至偶尔不经意擦过的、温热柔软的指尖腹。那触感短暂却鲜明,像火星溅落。 凌屿屏住了呼吸,全身的感官神经末梢仿佛都集中在了那条被测量的手臂上。她能感觉到软尺移动时与皮肤细微的摩擦,能感觉到夏至轻柔温热的呼吸若有似无地拂过她耳畔的发丝和太阳穴,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失去规律、狂野撞击的声音,咚,咚,咚,响得让她心惊。 太近了。实在是太近了。近到她能看清夏至低垂的眼睫,和阳光下她脸颊上细微柔软的绒毛。 “好了,臂长…”夏至读出示数,声音微微有些发干,她飞快地记在表格上。然后她绕到凌屿身后,“现在量衣长,从颈后中点,到……嗯,到你裙摆大概结束的位置。” 她伸出手,将软尺的起点轻轻按在凌屿颈后凸起的椎棘突上。那一点冰凉的触感,在温暖皮肤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突兀,让凌屿猛地一颤,整个脊背瞬间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每一块肌肉都处于极度紧张状态。 夏至的手指在她颈后停顿了一下,似乎清晰地感受到了她剧烈的反应。她没有说话,也没有立刻继续,只是那只手传递出一种无声的、安抚性的停顿。几秒后,她才更加轻柔地动作,拉着软尺的另一端,小心翼翼地、缓缓向下垂直测量。她的目光专注地追随着软尺的刻度,试图表现得专业而冷静。 然而,她的呼吸却不可避免地、轻轻地、一阵阵喷洒在凌屿的后颈和敏感耳廓上。 那一小片皮肤仿佛被点燃了,灼热的痒意混合着难以言喻的酥麻感,迅速蔓延开来,窜上头皮。凌屿不由自主地缩了一下脖子,脸颊滚烫得几乎能煎鸡蛋,连呼吸都变得极其困难,胸口微微起伏着。她死死地盯着面前巨大的镜子,镜子里映出她通红得不像话的脸颊和湿润闪烁、写满无措的蓝眼睛,以及身后夏至微微低垂的、看似镇定却同样透露出紧张情绪的侧脸。夏至的耳廓,也分明染上了一层漂亮的薄红。 “好了……”夏至飞快地读数和记录,声音比刚才更哑了一些,像是完成了一个艰巨的任务,她几乎是立刻向后退开了半步,试图让那令人窒息的暧昧空气重新流动起来。 但接下来,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挑战和煎熬。 “然后…是胸围。”夏至看着表格,念出这个词时,声音几不可闻地顿了一下,清晰度下降了许多。她抬起眼,看向凌屿,眼神里带着询问和一丝同样的尴尬。 凌屿的脸瞬间红得要爆炸,血液轰隆隆地冲上头顶。她的眼神慌乱地四处躲闪,看向窗户,看向地板,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就是不敢看近在咫尺的夏至。她下意识地双臂交叠,更紧地护在身前,做出了一个绝对防御的姿态,身体微微向后缩,仿佛想把自己藏起来。 空气仿佛彻底凝固了,弥漫着令人心跳失序的、浓稠的尴尬和悸动。夕阳的光线似乎都变得灼热起来。 夏至的耳朵尖红得更加明显,白皙的脖颈也透出粉色。她轻咳一声,努力清了清嗓子,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尽可能专业、平常,仿佛只是在完成一项纯技术性的工作:“那个……你正常站直,放松,双臂自然下垂就好…我……我很快量完,只需要几秒钟。”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 凌屿僵持着,内心进行着天人交战般的激烈斗争。理性告诉她这只是一个必要的流程,但情感和身体的本能却在尖叫着抗拒。最终,在那份沉默的、带着鼓励又有些恳求意味的注视下,她极其缓慢地、极其不情愿地,松开了紧紧交叠的手臂,垂放到身体两侧。身体却依旧僵硬得像一块冷硬的木头,眼睛死死闭紧,长而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仿佛这样就能彻底逃避这令人羞耻的现实。 夏至暗暗深吸了一口气,走上前。她将软尺绕过凌屿的后背,带到身前。这个动作因为需要确保软尺水平,不可避免地像一个小心翼翼、极其克制拥抱的前奏。 凌屿能感觉到软尺轻柔却存在感十足地环住自己,更能感觉到夏至的手指在她身前小心地、快速地调整着软尺的位置,寻找着最准确的、通过胸部最高点的测量位置。指尖偶尔不可避免地、极其轻微地擦过校服衬衫的布料,哪怕隔着两层衣物,那短暂触碰的瞬间也像带着微弱的电流,带来一阵阵令人头皮发麻的战栗和灼热感。 两人的呼吸都在这一刻变得异常清晰、灼热而急促,交织缠绕在极近的距离里,温度高得吓人。夏至的额头和鼻尖似乎都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她努力屏息凝神,专注于软尺上那细微的刻度,但微微颤抖的指尖和她自己同样失控的心跳声却泄露了她远不如表面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 凌屿紧紧闭着眼,视觉的关闭让其他感官变得异常敏锐。她能无比清晰地感受到身后和身前那圈软尺的束缚感,能感受到夏至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带来的气流变化,能闻到她身上那股好闻的、让人安心又心慌的气息,此刻变得无比强烈,霸道地侵占了她所有的感官和思绪。 “别紧张…”夏至的声音忽然在极近的距离响起,低沉、沙哑而轻柔,像一片轻盈的羽毛,带着温热的湿意,搔刮过凌屿滚烫的耳膜,带着一丝笨拙却真诚的安抚意味,“很快……马上就好了。” 这声近乎气音的低语,像是有某种奇异的魔力,竟然稍稍抚平了凌屿一丝极致的慌乱和僵硬。她依旧不敢睁眼,但紧绷如石的肩颈线条,却几不可察地、微微放松了一毫米。 夏至迅速而准确地读出了刻度,几乎是抢着报出数字,然后飞快地记下数据,接着像被烫到一样,迅速松开了软尺,猛地向后退了一大步,拉开了距离。 新鲜的空气重新涌入肺叶,凌屿猛地睁开眼睛,长长的睫毛上似乎都沾染了湿气,她大口地、贪婪地呼吸着,胸口剧烈起伏,脸颊依旧红得惊人,像是熟透的果实。 接下来的腰围和臀围测量,在一种心照不宣的、极度压抑的沉默和加速心跳中进行。两人都刻意避免了任何不必要的视线接触,动作机械、快速而精准,带着一种只想尽快结束这场甜蜜又磨人酷刑的默契。指尖的每一次短暂碰触,软尺绕过身体时每一次轻微的拉扯,都像是在寂静中放大了无数倍,敲击在两人敏感的心弦上。 当最后一个数据被记录在表格上时,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悄悄地、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仿佛刚从深水中浮出水面。 夏至将软尺卷好,递给凌屿,眼神飘忽地看向窗外,声音还带着一丝不自然的紧绷:“好…好了。该…该你帮我量了。”她的脸颊和耳根依旧残留着未褪尽的红晕。 凌屿接过那卷仿佛还残留着彼此体温和心跳频率的软尺,指尖冰凉,却微微发着颤。 她看着站在自己面前、微微张开手臂、身体似乎也有些僵硬、耳根同样泛着动人红晕的夏至,刚刚平复一些的心跳,再次失控地、剧烈地鼓噪起来,撞击着胸腔,声音大得她怀疑整个教室都能听见。 舞蹈教室里,夕阳正在加速西沉,暖金色的光芒变得越发浓稠,为一切物体勾勒出长长的、柔和的影子,也将两个少女之间那无声流淌的、暧昧到极致又青涩无比的紧张与悸动,无限地拉长、弥漫,填充了每一个角落。空气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发酵,变得不一样了。 第14章 波动 舞衣尺寸测量带来的那种无处不在的、令人脸红心跳的暧昧张力,在随后几天的排练中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像一首逐渐推向**的乐曲,无声地弥漫在凌屿和夏至之间。 凌屿依旧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冷淡,但某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她不再像最初那样全身心抗拒每一次的靠近和牵引,偶尔在夏至流畅的引导下完成一个稍微复杂的旋转时,那双冷蓝色的眼眸里甚至会极快地掠过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弱的成就感。而当夏至的手再次虚扶上她的腰侧,或握住她的手时,那瞬间的僵硬和随之而来的脸红,似乎也带上了一点别的、更复杂的意味。 夏至则将这一切细微的变化尽收眼底,她依旧耐心、依旧笑容明亮,但那双榛果色的眼睛里,多了几分了然的温柔和某种隐秘的愉悦。她引导的动作越发自然,偶尔指尖会不经意地在凌屿手背或腰间多停留那么零点几秒,带来一阵细微而令人心悸的颤栗。 这天下午,排练进行到一半,文艺委员突然拍了拍手,叫停了音乐。 “大家注意一下!为了提高默契和适应性,老师建议我们接下来半小时,随机交换一下舞伴进行练习!体验一下不同引导和跟随的感觉!” 这个消息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立刻在参加排练的同学中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和窃窃私语。有人期待,有人害羞,也有人跃跃欲试。 凌屿却在听到“随机交换舞伴”这几个字的瞬间,身体猛地一僵。刚刚因为一个配合默契的滑步而略微放松的神情,瞬间冻结,重新被一层冰冷的、生人勿近的铠甲严密包裹起来。 要和…别人跳? 她的手还搭在夏至的肩上,几乎能感觉到自己指尖瞬间变得冰凉。 夏至也愣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旁瞬间气压低沉的凌屿,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文艺委员已经开始随机分配:“李晓,你和王浩然一组试试。张丽婷,你和刘骏杰……夏至,”她的目光转过来,“你先和体育委员陈锋一组练习一下。凌屿,你…” 文艺委员的目光在人群中搜索,似乎想为凌屿也找一个临时舞伴。 “我不需要。”凌屿猛地开口,声音比平时更冷,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尖锐。她迅速收回了搭在夏至肩上的手,也甩开了夏至虚扶在她腰侧的手,动作快得近乎失礼。她向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眼神冷硬地看向文艺委员,“我累了,想休息。” 说完,她根本不等回应,转身就朝着墙边的长椅走去,背影挺直却透着一股难以忽视的僵硬和抗拒。 夏至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看着她几乎是逃离般地走到角落坐下,紧紧抿着唇,侧脸线条绷得紧紧的,视线低垂,盯着自己的鞋尖,周身散发着“别来惹我”的强烈气息。 文艺委员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只好对夏至说:“那……夏至,你先和陈锋练习吧。” 体育委员陈锋是个高大爽朗的男生,他笑着走过来,对着夏至伸出手:“夏至同学,请多指教啊,我跳得可能没那么好。” 夏至收回看向凌屿的视线,勉强笑了笑,压下心头那丝莫名的不快和担忧,将手搭在了陈锋伸出的手上:“互相学习。” 音乐再次响起。 夏至努力集中精神,引导着有些笨拙但很认真的陈锋。她的动作依旧标准,指导依旧耐心,但眼神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角落那个孤零零的身影。 凌屿坐在那里,仿佛一座沉默的冰山。她告诉自己,这很好,正好可以休息,不用再进行那令人心烦意乱的近距离接触。她强迫自己看着场内,目光却不受控制地、死死地锁定在那两个正在练习的身影上。 她看到陈锋的手放在夏至的腰侧,看到夏至仰头对陈锋说着什么,似乎在纠正他的动作,脸上带着惯有的、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 那笑容,曾经也对她绽放。 现在,却对着别人。 一股陌生而尖锐的情绪,像藤蔓一样猛地缠紧了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带来一种酸涩的、窒闷的感觉。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逐渐加重的呼吸声和越来越响的心跳,咚咚咚,撞击着耳膜,盖过了音乐声。 那画面刺眼得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夏至怎么可以那么自然地对别人笑?怎么可以那么耐心地引导别人?那个位置…那个原本是她的位置… 她猛地攥紧了放在膝盖上的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丝清晰的刺痛,才勉强压下那股几乎要冲口而出的、毫无道理的怒火和…委屈。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这种情绪陌生而强烈,让她恐慌,更让她烦躁。 终于,半小时的交换练习时间结束。 夏至几乎是立刻松开了陈锋的手,礼貌地说了声“谢谢”,便快步朝着凌屿的方向走去。 陈锋看着她的背影,挠了挠头,有些莫名。 夏至走到凌屿面前,停下脚步。凌屿依旧低着头,没有看她,全身都散发着“离我远点”的低气压。 “凌屿?”夏至轻声叫她,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和担忧,“你…还好吗?是不是不舒服?” 凌屿没有回答,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夏至在她身边坐下,间隔着一点距离。她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地陪着她。 周围的同学还在三三两两地练习或说笑,衬得她们这个角落格外寂静。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夏至以为凌屿不会再开口,准备再说点什么的时候—— 凌屿忽然猛地抬起头,冷蓝色的眼睛直直地看向前方——前方,陈锋正在和文艺委员说笑,比划着刚才学的动作。 她的侧脸线条依旧紧绷,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仿佛用了极大的力气,从牙缝里硬生生地挤出一句话,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几乎是咬牙切齿的意味: “…他跳得没我好。” 这句话没头没脑,突兀至极。 夏至猛地怔住,一时没反应过来。她顺着凌屿的视线看向陈锋,又转回头,看着凌屿那副明明在意得要命、却偏要装出一副冷漠挑剔模样的侧脸。 几秒钟的错愕之后,一种难以言喻的欣喜和了然,像温暖的潮水瞬间席卷了夏至的内心。 她看着凌屿微微颤抖的睫毛,看着她紧握的的拳头,看着她因为强装镇定而显得格外冰冷的侧脸。 啊…原来是这样。 夏至的嘴角控制不住地、一点点地向上扬起,最终化作一个极其明亮、又带着无限温柔和一点点狡黠的笑容。她没有看向陈锋,也没有点破凌屿这拙劣的借口和堪称可爱的醋意,只是将身体微微向凌屿那边倾斜了一点,声音放得极轻,像在分享一个秘密,带着十足的肯定和安抚: “嗯,我知道。” “他当然没你好。” “谁都比不上你。” 凌屿的身体猛地一震,像是被这直白的话烫到了。她倏地转过头,对上夏至那双含笑的、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巨大的羞窘瞬间淹没了她,脸颊上的血色轰然上涌,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汹涌。 她张了张嘴,想反驳,想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想维持自己摇摇欲坠的冷静和尊严。 但在夏至那温柔又了然的目光注视下,所有的话都显得苍白无力。 她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只是极其狼狈地、猛地站起身,再次落荒而逃,几乎是跑着冲出了舞蹈教室的门,只留下一个慌乱的背影。 夏至坐在原地,没有去追。 她看着凌屿消失的方向,抬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终于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肩膀微微耸动。 笑声里充满了愉悦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窗外的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天边只剩下绚烂的晚霞余晖,将舞蹈教室的窗户染成一片温柔的紫红色。 第15章 生日 高二的学业愈发紧张,但青春的活力总能找到缝隙蓬勃生长。午休时的天台,除了便当的香气,偶尔也会飘散一些属于这个年纪的秘密计划。 这天,凌屿刚在天台她的固定位置坐下,就被文艺委员和几个平时与夏至关系不错的女生神秘兮兮地围住了。 “凌屿凌屿!”文艺委员眼睛亮晶晶的,压低声音,“下周三是夏至生日,我们打算放学后在她家附近的那个甜品店给她搞个小惊喜派对,你一定要来啊!” 凌屿拿着筷子的手顿住了,眉心几不可察地蹙起。派对?惊喜?人群?嘈杂?每一个词都精准地踩在她的雷区上。她几乎立刻就要摇头拒绝。 “我……” “别拒绝嘛!”另一个女生抢先道,双手合十作恳求状,“夏至平时对大家都那么好,这次生日她爸妈好像又出差了,我们就想热闹一下让她开心点。而且……”女生狡黠地眨眨眼,“你跟夏至关系那么好,需要你帮个忙!那天下午你能不能想办法拖住她半小时?别让她太早回家?我们好去布置!” 拖住夏至?这个任务听起来比参加派对本身更让凌屿头皮发麻。她张了张嘴,那句“我做不到”在喉咙里滚动。 这时,夏至恰好也端着便当盒上来了,看到围在一起的几人,笑着问:“嘿,聊什么呢这么神秘?” 几个女生立刻像受惊的麻雀一样散开,打着哈哈:“没什么没什么!讨论题目呢!”一边说一边疯狂给凌屿使眼色。 凌屿低下头,避开夏至探究的目光,心脏却莫名地有些发紧。她爸妈…又出差了?所以生日也是一个人吗?虽然夏至总是笑得那么灿烂,但…… 放学后,凌屿罕见地没有立刻去图书馆,而是磨蹭着收拾东西。那几个女生又跑来确认,眼巴巴地看着她。 “…嗯。”最终,一声带着巨大妥协意味的音节从凌屿喉咙里挤了出来。女生们瞬间欢呼着跑开了,留下凌屿一个人站在原地,对自己刚才的冲动答应感到一阵后悔和焦虑。 接下来几天,凌屿都在一种莫名的烦躁中度过。她不仅需要思考如何“拖住”夏至,还有一个更棘手的问题——礼物。 她从未给别人送过生日礼物。这完全超出了她的经验范畴。直接问夏至喜欢什么是不可能的。她观察了好几天,最终,在一个午休,夏至又一次拿出那本边缘有些磨损的英文原版书向她请教时,凌屿注意到了出版社的名字和版本信息。 一个念头悄然浮现。 她利用周末时间,独自跑遍了市里几家最大的外文书店和旧书市场,费了不少功夫,终于在一家不起眼的二手书店角落,找到了同一出版社更早年的、保存完好的另一个版本的《呼啸山庄》。书页泛黄,但干净整洁,带着岁月的沉淀感,封面设计古朴而优雅。 她用自己的零花钱买下了它,然后用最简单的牛皮纸仔细包好,没有丝带,没有装饰,只在不起眼的角落用铅笔极轻地写了一个“L.”。 生日那天,凌屿一整天都心神不宁。放学铃声一响,她深吸一口气,走到正在收拾书包的夏至面前,语气硬邦邦地,像是下达通知: “陪我去一趟市中心图书馆。那本物理参考书,只有那里有货。现在就去。” 这个借口生硬得可笑,甚至经不起推敲。 夏至惊讶地抬起头,看着凌屿紧绷的侧脸和微微发红的耳根,眼里闪过一丝疑惑,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嘴角缓缓扬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带着惊喜的笑容。 “好啊。”她爽快地答应,没有戳穿任何漏洞,“正好我也想去那边逛逛。” 去市中心的公交车格外漫长。凌屿全程盯着窗外,一言不发,身体僵硬。夏至则心情很好地哼着歌,偶尔看看凌屿,眼里的笑意越来越浓。 磨蹭了将近四十分钟,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凌屿才带着夏至“失望”地离开图书馆,“不得已”地往甜品店的方向走。 快到店门口时,凌屿忽然停下脚步,从书包里掏出那个牛皮纸包,几乎是塞一般地快速递到夏至怀里,语速快得像是在赶时间: “…给你的,路过书店看到的。” 说完,她立刻别开脸,手指紧张地蜷缩着,根本不敢看夏至的反应。 夏至愣住了,低头看着怀里朴素却包裹用心的礼物,又看看身边这个别扭得要命、耳根红透的女孩,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酸酸软软,又涨又暖。 她小心翼翼地拆开牛皮纸。 当看到那本保存完好的旧版《呼啸山庄》时,她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难以置信地看向凌屿:“这…你怎么找到的?这个版本我找了好久!” 凌屿依旧不看她,只是含糊地“唔”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绞着书包带子。 就在这时,甜品店的门猛地被推开! “Surprise!生日快乐,夏至!” 彩带和欢呼声同时迸发,朋友们笑着涌了出来,将夏至团团围住。 夏至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包围,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回应着朋友们的祝福。但她的一只手,却始终紧紧握着那本旧书,指尖珍惜地摩挲着粗糙的封面。 她的目光,穿过喧闹的人群,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个想要悄悄退到角落、却被这热闹场面弄得不知所措的凌屿。 凌屿看着被朋友们簇拥着、笑得无比开心的夏至,看着她手里紧紧握着自己送的礼物,心里那点烦躁和尴尬奇异地平复了一些,甚至掠过一丝极细微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满足感。 派对很热闹,蛋糕很甜,同学们的笑声很大。凌屿依旧安静地待在角落,手里拿着一杯没怎么动的果汁。 夏至切完蛋糕,和朋友们笑闹了一阵后,终于端着两块蛋糕,穿过人群,走到了凌屿面前。 她将其中一块点缀着最大颗草莓的蛋糕递给凌屿,眼睛弯弯的,声音温柔得像羽毛:“谢谢你,凌屿。” 凌屿愣了一下,接过蛋糕,声音低得像耳语:“…谢什么。大家送的。” “不是谢这个,”夏至笑着摇头,目光落在被她放在一旁珍而重之的旧书上,声音更柔了,“是谢谢你的‘路过’,还有…谢谢你留下来。” 凌屿的心跳漏了一拍,脸颊又开始升温。她低下头,用小叉子戳着蛋糕上的草莓,没有回答。 夏至也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地陪她站在角落,吃着蛋糕。 窗外的夕阳洒进来,将两人的身影拉长。喧闹声仿佛成了遥远的背景音。 在这个不属于她的热闹派对里,因为她而存在的角落里,凌屿第一次觉得,或许……偶尔这样,也不算太坏。 至少,她看到夏至收到礼物时,那双榛果色眼睛里迸发出的、比窗外夕阳还要明亮的光彩。 那本旧书,后来一直被夏至珍藏在书架最显眼的位置。 而凌屿,则在天台那次“超市促销”的草莓之后,又一次体会到了,“给予”所带来的、某种陌生而温暖的悸动。 第16章 发烧 交换舞伴事件带来的余波,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久久未散。凌屿感觉自己那点隐秘的、失控的情绪被夏至看了个透彻,连续几天都刻意避着对方。图书馆的午休缺席,放学后更是溜得飞快,连眼神接触都尽量避免。夏至发来的短信也大多石沉大海,只得到极其简练、甚至不回复的冷处理。 夏至似乎也并不急于“乘胜追击”,她依旧每天发着不痛不痒的短信,分享着日常琐事,仿佛那天舞蹈室里带着了然笑意的不是她。只是偶尔在走廊擦肩而过时,她会投来一个意味深长的、让凌屿心跳漏拍的眼神。 这种刻意的躲避持续了几天,直到一个周四的晚上。 凌屿刚洗完澡,正擦着头发,放在书桌上的手机就突兀地响了起来,屏幕上跳动着那个她已经无比熟悉的名字——夏至。 凌屿的手指顿住了。毛巾下的发丝还在滴着水,冰凉的触感顺着脖颈滑下。她盯着那不断闪烁的名字和头像,内心挣扎。接?还是不接? 理智告诉她应该任由它响到自动挂断。但某种更深层的不安和预感攫住了她——夏至很少在这个时间点直接打电话过来,除非… 铃声固执地响着,仿佛带着一种不同寻常的急切。 最终,某种不祥的预感战胜了逃避的心理。凌屿深吸一口气,抓过手机,按下了接听键,语气刻意保持冷淡:“喂?” 电话那头没有立刻传来夏至清亮带笑的声音,而是先响起一阵压抑的、沉重的呼吸声,带着明显的鼻音,听起来异常虚弱。 “……凌屿?”夏至的声音终于传来,嘶哑、绵软,完全失去了平日里的活力,像被雨水打湿的羽毛,“…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想聊聊天...” “你怎么了?”凌屿打断她,声音不自觉地绷紧了,握着手机的指尖微微用力。她甚至能听到自己骤然加速的心跳声。 “好像……有点发烧……”夏至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难受的喘息,“头好痛……浑身没力气……宿舍里就我一个人……李悦她们好像都去参加社团夜训了……” 凌屿的眉头紧紧蹙起。一个人?发烧? “药呢?”她追问,声音里的冷硬几乎维持不住。 “找了…好像吃完了……”夏至的声音带上了点委屈和无助的哭腔,听起来可怜极了,“……好冷…” “……”凌屿沉默了,大脑飞速运转。宿舍楼有门禁,但现在时间还不算太晚,或许……“你宿舍号多少?” 电话那头的夏至似乎愣了一下,然后才报出一个数字:“…307。” “等着。”凌屿说完这两个字,没等对方回应,就直接挂断了电话。 行动快于思考。 她扔下毛巾,甚至来不及把头发完全擦干,飞快地换下睡衣,套上一件简单的T恤和长裤。从抽屉里翻出家用医药箱,检查了一下退烧药和感冒药是否齐全,又顺手拿上一支电子体温计。想了想,又从冰箱里拿了一瓶电解质水,用毛巾包好。 整个过程不到五分钟。她抓过钥匙和手机,几乎是跑着出了门。 夜晚的空气带着凉意,吹在她半湿的头发上,激起一阵寒颤,但她浑然不觉。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一个人,生病了。 跑到夏至的宿舍楼下,正好有其他学生刷卡进门,凌屿趁机跟了进去,心跳如鼓地快步爬上三楼。找到307门牌,她停下脚步,深吸了一口气,才抬手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一阵窸窣声,然后是虚弱无力的回应:“…谁?” “…我。”凌屿的声音隔着门板,显得有些沉闷。 门从里面被打开了一条缝。夏至穿着单薄的睡衣,外面胡乱披了件外套,脸色是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却有些发白,眼神因为发烧而显得水润又迷蒙。她看到门外的凌屿,似乎有些不敢相信,愣了一下,才侧身让她进来。 宿舍里果然只有她一个人,灯光有些昏暗,空气里弥漫着一点生病时特有的沉闷气息。 “你怎么…真的来了?”夏至的声音依旧沙哑,带着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她扶着门框,脚步有些虚浮。 凌屿没有回答,反手关上门,目光迅速扫过房间,然后将手里的东西放在就近的书桌上。“量体温。”她言简意赅,拿出电子体温计,示意夏至。 夏至乖乖地坐下,接过体温计夹在腋下。她低着头,蜷缩在椅子上,看起来比平时小了一圈,脆弱得让人心头发紧。 凌屿就站在旁边,看着她因为不适而微微蹙起的眉头和轻轻颤抖的睫毛,一种陌生的、酸涩的情绪在胸腔里蔓延。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去倒了一杯温水,又仔细看了退烧药的说明书。 几分钟后,体温计发出“嘀”声。凌屿拿过来一看——38.7℃。 她的眉头锁得更紧了。 “吃药。”她把水和按照剂量分好的药片递过去,语气不容置疑,动作却并不粗鲁。 夏至抬起有些无力的手,接过药片和水杯。她的指尖因为发烧而滚烫,不经意地擦过凌屿微凉的手指,两人都微微一顿。 夏至乖乖吃了药,喝光了整杯水。凌屿又拿出那瓶用毛巾裹着的电解质水:“慢慢喝。” 做完这一切,凌屿站在原地,似乎有点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她看着夏至虚弱地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呼吸依旧沉重。 “去床上躺着。”凌屿最终干巴巴地命令道。 夏至睁开眼,看了她一眼,眼神湿漉漉的,带着全然的信任和依赖。她点点头,费力地站起身。凌屿下意识地上前一步,虚扶了一下她的胳膊,触手一片滚烫。 把夏至安顿到床上,盖好被子。凌屿又去卫生间浸湿了一条冷水毛巾,拧干,叠好敷在夏至的额头上。 冰凉的触感让夏至舒服地叹了口气,睫毛轻轻颤动。 凌屿拉过书桌前的椅子,坐在床边,沉默地看着她。房间里只剩下两人轻微的呼吸声,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风声。 时间一点点流逝。药效似乎开始发挥作用,夏至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了一些,但额头依旧滚烫。 凌屿起身,准备再去换一次毛巾。 就在她刚站起身的瞬间,一只滚烫的手突然从被子里伸出来,准确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力道不大,甚至因为虚弱而有些轻颤,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执拗。 凌屿的身体瞬间僵住,低头看向那只抓住自己的手,以及手的主人。 夏至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正看着她。因为发烧,她的眼神不像平时那么清亮,蒙着一层水汽和脆弱,却异常专注,直直地望进凌屿心底。 “…别走。”夏至的声音很轻,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丝近乎乞求的依赖,“凌屿…别走……好不好?”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滚烫的体温透过皮肤,清晰地传递到凌屿的手腕上,一路烫到心里。 凌屿的心脏像是被那只手紧紧攥住了,又酸又麻。所有想要抽回手的念头,所有“这不合规矩”、“我需要去换毛巾”的理性分析,在夏至那脆弱又依赖的目光和滚烫的触碰下,瞬间土崩瓦解。 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夏至抓着她的手腕。那滚烫的温度和微微的颤抖,像某种无声的控诉和祈求,让她无法挪动分毫。 过了好几秒,凌屿才极其艰难地、几乎是叹息般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带着她一贯的、用来掩饰情绪的硬邦邦的语调,却没有任何实际的斥责意味: “真烦人...” 但她的身体,却诚实地、缓缓地,重新坐回了床边的椅子上。 手腕,也依旧留在那只滚烫的手里,没有抽回。 夏至似乎听到了这三个字,又似乎只是感受到了她重新坐下的动作。她满足地、极轻地吁了口气,重新闭上眼睛,嘴角似乎向上弯了一下,像是安心了。抓着凌屿手腕的手指,也稍稍放松了一些力道,却依旧没有松开,仿佛那是一个重要的锚点。 凌屿就那样僵硬地坐在椅子上,任由夏至抓着自己的手腕。她能感觉到对方掌心灼人的温度和细微的脉搏跳动,能听到她逐渐变得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窗外的月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悄悄溜进房间,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时间静静地流淌。 凌屿低头,看着夏至因为发烧而泛红的脸颊和紧蹙的眉头,看着她抓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指尖纤细,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一种前所未有的、柔软而酸胀的情绪,充满了她的胸腔。 她没有试图挣脱,只是调整了一下坐姿,让夏至能抓得更舒服一些。 另一只空着的手,犹豫了一下,最终极其轻缓地、小心翼翼地,伸过去,将夏至额头上那块已经变得温热的毛巾,重新翻了一面。 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一场易碎的梦。 夜色深沉,房间里只剩下女孩们交织的呼吸声,和一种无声的、紧密的依赖,在悄然蔓延。 夏至的病来得突然,去得也快。或许是因为年轻,也或许是因为那晚及时的药物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安心感,第二天她的烧就退了大半,虽然还有些虚弱和鼻音,但已经能正常上课了。 然而,某些东西,却随着那晚的依赖和触碰,彻底改变了。 第17章 另一角 周六午后,阳光透过夏至家宽敞的落地窗,将客厅照得一片明亮通透。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柠檬清洁剂的味道,以及一种…过于整洁所带来的空旷感。 夏至盘腿坐在柔软的地毯上,面前摊开着校庆舞要用的流程单和音乐清单,但她有点心不在焉。指尖无意识地卷着深栗色的发梢,目光飘向窗外湛蓝的天空。 凌屿前几天照顾她的画面,还在脑海里反复播放。那双总是冷静甚至带着点冷漠的蓝眼睛,在那一刻盛满了她从未见过的、笨拙又真诚的担忧。还有她离开时,几乎算得上是“落荒而逃”的背影…… 想到这儿,夏至嘴角忍不住弯起一个柔软的弧度。 那个别扭的家伙。 她站起身,想去厨房倒杯水。路过书房时,门虚掩着。她下意识地推开一些,里面空无一人。巨大的红木书桌上,除了电脑和一台造型现代的地球仪,几乎空无一物,整洁得像是样板间。 这间书房,和她小时候记忆里的样子,几乎完全不同了。 曾经,这里堆满了父亲的设计图纸、母亲的旅行指南和各种充满异域风情的小摆件。空气里总是混合着咖啡、颜料和灰尘在阳光里跳舞的味道。那时,父亲会把她抱在膝上,用铅笔在图纸背面给她画小王子和小狐狸;母亲会指着地球仪,给她讲遥远国度的故事,声音温柔而充满向往。 他们是那么热爱自由和远方的一对佳人。 直到那场几乎掏空了家底、也掏空了父母所有精力和笑容的漫长官司。不是为了钱,是为了争一口气,为了一个被窃取的设计创意。那几年,家里的空气总是紧绷的,笑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压低的电话交谈声、叹息声,以及偶尔压抑的争吵。 他们最终赢了,却也筋疲力尽。之后,像是要弥补失去的时间和错过的机会,父母变得更加忙碌,成了名副其实的“空中飞人”。家,变成了一个只是偶尔回来歇脚的驿站。 这个房子很大,很漂亮,保姆阿姨会把她照顾得很好。但很多时候,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夏至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她关上门,走向厨房。冰箱上贴满了各种颜色的便利贴,是保姆阿姨写的食材清单和注意事项,工整,却冰冷。旁边有一张她小时候画的全家福,蜡笔画已经有些褪色,被仔细地压在透明的冰箱贴下面。 她给自己倒了杯水,冰凉的温度滑过喉咙。 也许就是因为太安静了,她才变得那么喜欢“热闹”。喜欢交朋友,喜欢说话,喜欢用笑容和活力填满周围的每一个空间,仿佛这样就能驱散那种无所不在的、庞大的寂静。 她并不是天生就这么……“厚脸皮”。只是她太早就明白,快乐和温暖这种东西,如果你不主动去制造、去索取,它很可能就不会自己出现。 所以,当她第一次走进高二(六)班的教室,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坐在窗边、仿佛自带一个无形屏障的女生时,她几乎是立刻就产生了强烈的好奇。 凌屿。一座被薄雾笼罩的、安静的孤岛。 她看起来是那么的自给自足,那么的……不需要任何人。那种绝对的冷静和秩序,对她来说,是一种完全陌生又奇异的存在。 她忍不住想去靠近,想去看看那座岛上到底有什么,更想……在那座岛上,留下一点属于自己的痕迹,一点声音,一点温度。 起初只是好奇,觉得“逗”她反应很有趣。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件事变得不一样了。 看到凌屿因为她的一点点靠近而脸红僵硬,看到她明明在意却强装冷漠,看到她用那种笨拙到可爱的方式悄悄回应……夏至心里某种柔软的地方被一次次精准地击中。 凌屿的“冷”,反而让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暖”。那是一种确切的、只对她一个人产生的反应,是一种独一无二的“需要”——即使凌屿本人死不承认。 照顾凌屿,对她好,仿佛成了她生活中一个充满阳光的、有明确回报的“项目”。她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的“投入”如何让那座冰封的孤岛一点点融化,如何让那双冷蓝色的眼睛因为她而闪烁、因为她而慌乱。 这种“被需要感”,对她来说,弥足珍贵。 甚至比父母定期打入账户的、数额可观的生活费,更让她觉得真实和踏实。 想到凌屿强装镇定给她递复习资料,说“别难过,我陪你”的样子,夏至心里的那点阴霾瞬间又被阳光驱散了。 她喝完最后一口水,把杯子放进洗碗机,动作轻快起来。 她知道自己有时候会有点过分热情,有点越界。但她只是…太想把那份好不容易得到的温暖牢牢抓在手里了。 她走回客厅,重新拿起那张舞曲清单,榛果色的眼眸里重新闪烁起明亮而坚定的光芒。 没关系。凌屿走得很慢,那她就多走几步。凌屿不习惯表达,那她就负责把两个人的份都表达出来。 总有一天,她要让那座孤岛心甘情愿地,为她永远放晴。 第18章 告白 病愈后的夏至,似乎卸下了一层无形的顾忌。她看向凌屿的眼神不再仅仅是带着笑意和探究,更多了一种直白的、温柔的、几乎能拉丝的关注。她依旧会找凌屿一起去图书馆,一起上天台吃饭,但那些“不小心多做”的便当变得更加精致用心;那些请教问题的借口变得更加拙劣却理直气壮;过马路时,她会极其自然地再次去牵凌屿的手,并且不再需要任何“车多”的借口,牵住了,就轻易不放开。 凌屿则陷入了更深的混乱。 那晚手腕上滚烫的触感和夏至脆弱依赖的眼神,像烙印一样深深刻在她脑海里,反复回放。夏至病愈后变本加厉的靠近和直白,让她无所适从,心慌意乱。 她试图用更冷的语气,更快的躲避来重建摇摇欲坠的防线。但每一次的冷言冷语,在撞上夏至那双仿佛能包容一切、依旧带着笑意的榛果色眼眸时,都像是打在了棉花上,毫无力道,反而衬得她自己更加狼狈和…心虚。 她开始频繁地走神。物理题上的电路图会扭曲成夏至笑起来的眼睛;英语阅读的字母会跳跃组合成“别走”这两个字;甚至在天台吃饭时,看着对方自然地将她不喜欢的菜夹走,她的心跳都会失控地漏跳好几拍。 这种失控感让她恐惧。她习惯了秩序,习惯了冷静,习惯了一个人的孤岛。夏至像一场无法预测、无法抵挡的季风,强势地席卷了她的世界,打乱了一切,带来阳光,也带来令人不安的惊涛骇浪。 她知道自己不对劲了。那种看到夏至和别人说话时心里冒出的酸涩,那种被触碰时无法抑制的脸红心跳,那种听到她声音就不自觉放松下来的感觉…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一个她不敢深思、拼命想要否认的答案。 这天放学后,天空湛蓝,阳光明媚。大多数同学都匆匆离开教室,享受难得的闲暇。 凌屿正低头快速收拾书包,只想在夏至过来“堵”她之前赶紧离开。她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今天夏至看她的眼神,比平时更加专注,更加…具有某种决定性的意味,让她心慌不已。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凌屿。”夏至的声音在她身旁响起,清亮,却带着一种不同以往的、认真的语调。 凌屿收拾东西的动作一顿,没有抬头,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等一下再走,”夏至的手轻轻按在了她的书包带上,阻止了她拉上拉链的动作,“有点话…想跟你说。” 凌屿的心猛地一跳,一股强烈的预感攫住了她,几乎让她窒息。她猛地抬起头,对上夏至的视线。 夏至就站在她课桌旁边,夕阳的金辉从窗户斜射进来,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温暖的光晕。她脸上没有了平日里那种嬉笑狡黠的神情,而是异常的平静和认真,那双榛果色的眼眸深邃得像秋日的潭水,清晰地倒映出凌屿有些惊慌的脸。 教室里还有几个没走的同学,但夏至似乎完全不在意。她的目光牢牢锁着凌屿,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们两人。 “去…去哪里说?”凌屿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干,她下意识地想寻找一个更隐蔽、更安全的地方。 “就在这里。”夏至的语气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就现在。” 凌屿的心脏疯狂地撞击着胸腔,声音大得她怀疑全班都能听见。她看到周围几个同学好奇地投来目光,脸颊瞬间烧了起来。她想逃,但双脚像被钉在了原地。夏至的眼神有一种魔力,让她无法动弹。 夏至微微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向前迈了一小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凌屿能清晰地看到她微微颤动的睫毛和瞳孔里自己惊慌失措的倒影。 周围的声音仿佛都消失了,时间也变得缓慢。 然后,凌屿听到夏至清晰而平静的声音,一字一句,像一颗颗圆润而坚定的石子,投入她翻江倒海的心湖—— “凌屿。” “我好像,” “喜欢上你了。” 空气仿佛在那一刻彻底凝固了。 整个世界按下了静音键。 凌屿的大脑“嗡”的一声,变成了一片空白。所有的血液似乎瞬间冲上了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她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嘴唇微微张开,却发不出任何一个音节。 喜欢…? 夏至…喜欢她? 这个她潜意识里或许早已察觉,却一直拼命压抑、不敢深思的可能性,就这样被当事人如此直白、如此毫无预警地摊开在了光天化日之下,摊开在了还有旁人在场的教室里。 巨大的震惊、恐慌、无措、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定义的隐秘悸动,像海啸一样瞬间将她吞没。她的思维完全停滞,无法思考,无法反应,只是僵硬地站在那里,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像个被拔掉电源的机器人。 夏至说完后,并没有移开视线,她依旧认真地看着凌屿,眼神里带着坦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但也有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平静。她在等待,等待着凌屿的回应,哪怕只是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表情。 然而,凌屿给她的,只有彻底的宕机和不知所措的空白。 几秒钟的死寂。 旁边好奇观望的同学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不同寻常的气氛,窃窃私语起来。 这细碎的议论声像一根针,猛地刺破了凌屿凝固的状态。她猛地回过神,巨大的羞窘和恐慌终于找到了出口。 她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向后退了一大步,撞得身后的课桌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她慌乱地避开夏至的视线,眼神四处飘移,手指无意识地紧紧攥住了自己的衣角,指节用力到发白。 “你…你…”她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几乎不成调,“你胡说什么…” 这不是拒绝,也不是接受,只是一种本能的全然否认和逃避。 夏至看着她的反应,眼神微微黯淡了一瞬,但很快又重新亮起,带着一种了然的温柔和耐心。她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会是这样。 “我没有胡说,”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我是认真的,凌屿。” 这句“认真的”更像是一记重锤,砸得凌屿头晕眼花。 她再也无法待在这里,无法面对夏至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无法承受周围那些好奇的目光,更无法面对自己内心那片已然天翻地覆的混乱。 “我…我还有事!”她几乎是语无伦次地扔下这句话,也顾不上还没完全收拾好的书包,猛地转身,像是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赶一样,跌跌撞撞、狼狈不堪地冲出了教室后门,速度快得带起一阵风。 她一路狂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仿佛要炸开。夏至的那句话——“我好像喜欢上你了”——像魔咒一样在她耳边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震耳欲聋。 喜欢……喜欢……喜欢…… 这两个字像滚烫的烙铁,烫得她灵魂都在颤抖。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出教学楼,怎么跑回家,怎么摔上门把自己重重扔到床上的。 她蜷缩起来,用被子紧紧蒙住头,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个声音,隔绝那个让她恐慌至极的认知。 黑暗中,只有她剧烈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声。 以及,那句挥之不去的—— 「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第二天,凌屿请假了。 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手机关机,窗帘拉得严严实实,试图切断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她需要时间,需要空间,来处理这场突如其来的、足以颠覆她整个世界的“灾难”。 而夏至,看着身旁空荡荡的座位,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嘴角却缓缓勾起一个混合着无奈、心疼和某种坚定意味的弧度。 躲吧。 看你能躲到什么时候。 她的阳光,已经足够炽热,足以融化最坚硬的冰壳,照亮最深处的孤岛。 只是时间问题。 第19章 无处可逃 凌屿把自己关在家里整整两天。 这两天,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她像一只受惊的蜗牛,蜷缩在坚硬的壳里,试图用绝对的安静和孤独来消化那场足以颠覆她世界的告白。窗帘紧闭,隔绝了阳光与声响,房间里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以及脑海里反复盘旋、无法驱散的那句话—— 「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每一个字都像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惊涛骇浪。恐慌、羞窘、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被她死死压制的、连自己都不敢触碰的悸动,这些情绪交织翻滚,几乎将她撕裂。她试图用理性去分析,去解构,告诉自己这不可能,这只是一时冲动,是夏至的又一个恶作剧或是误解。 但当她回想起夏至那双异常认真的眼眸,回想起病夜里那只滚烫的手和依赖的“别走”,回想起无数次看似偶然实则用心的靠近、分享和触碰……所有的否认都显得苍白无力。 夏至是认真的。 这个认知让她心脏紧缩,呼吸困难。 第三天,凌屿不得不去学校了。她不能永远躲下去。 她特意提早了十分钟出门,选择了一条最偏僻的小路,像做贼一样溜进教学楼,踩着上课铃声的最后一声响冲进教室,几乎是扑到自己的座位上,全程低着头,避免与任何可能投向她的视线接触。 尤其是…她旁边那个座位。 她能感觉到,夏至来了。那股熟悉的、带着阳光味道的气息,即使她不去看,也能清晰地感知到它的存在。整个上午,凌屿都绷紧了神经,像一张拉满的弓,身体僵硬地朝着自己桌面的方向,连最轻微的侧身都不敢。她能听到夏至和前后桌同学正常的交谈,能听到她翻动书页的声音,能感觉到偶尔,那目光似乎落在自己背上,带着探究和……耐心? 夏至没有主动和她说话,没有传纸条,甚至没有像往常一样用笔轻轻碰她示意。这种异样的“平静”,反而让凌屿更加心慌意乱,仿佛暴风雨前的死寂。 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格外难熬。 午休铃声一响,凌屿几乎是弹射起步,第一个冲出了教室。她没有去图书馆,也没有去天台——那些她们惯常会去的地方此刻都变成了危险区域。她像一只无头苍蝇,在教学楼里漫无目的地乱窜,最后鬼使神差地,又躲进了那间偏僻的、放着旧钢琴的音乐教室。 这里仿佛成了她最后的避难所。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尘埃味和旧木器的气息,寂静无声。她反手锁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才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丝安全感,大口地喘息着,剧烈的心跳慢慢平复下来。 她走到钢琴边,手指无意识地拂过冰冷的琴盖。或许只有在这里,在这完全属于她一个人的秘密空间里,她才能稍微理清那团乱麻般的思绪。 然而,她刚放松下来没多久—— “叩、叩、叩。” 清脆而规律的敲门声,突然响起,打破了音乐室的绝对寂静。 凌屿的身体瞬间再次绷紧,心脏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她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心里疯狂祈祷这只是路过的老师或者别的什么人,敲错门了。 “凌屿,”门外传来一个声音,清亮、熟悉,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笑意和了然,“我知道你在里面。” 是夏至! 她怎么会找到这里?!凌屿的瞳孔骤然收缩,巨大的恐慌再次攫住了她。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仿佛那扇门是什么洪水猛兽。 “开门好吗?”夏至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依旧平静,甚至称得上温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我们谈谈。” 凌屿紧紧抿着唇,双手在身侧攥成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谈谈?谈什么?谈那句让她世界崩塌的话吗?她不要!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谈! 她拒绝回应,甚至希望自己能凭空消失。 门外安静了几秒钟。然后,传来一阵轻微的金属窸窣声。 凌屿的心猛地一沉——她忘了,夏至是文艺积极分子,她可能有这间杂物间的备用钥匙! 果然,几秒后,门锁传来“咔哒”一声轻响。 凌屿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向后退去,差点被身后的琴凳绊倒。 门被轻轻推开了。 夏至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逆着走廊的光,轮廓有些模糊,但那双榛果色的眼睛却异常明亮,精准地锁定了慌乱无措的凌屿。她反手轻轻关上门,却没有再靠近,只是倚在门板上,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嘴角带着那抹熟悉的、让凌屿心跳失序的弧度。 “躲了我三天了,”夏至开口,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讨论天气,眼神却锐利得能看穿一切,“电话不接,短信不回,在学校也跑得比兔子还快。凌屿同学,这就是你处理问题的方式吗?” 凌屿被她堵在钢琴和墙壁之间的角落,退无可退。她强迫自己抬起头,对上夏至的视线,试图用冰冷的伪装掩盖内心的惊涛骇浪,声音却不受控制地带着一丝颤抖:“…我们没什么好谈的。你那天的…胡话,我就当没听见。” “胡话?”夏至微微挑眉,向前走了一小步。凌屿立刻紧张地向后缩了一下,脊背抵在了冰凉的钢琴上。 夏至停下脚步,看着她这副全身戒备、色厉内荏的模样,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却也更温柔了。 “我是不是胡话,你心里最清楚,不是吗?”她的声音压低了一些,带着某种循循善诱的耐心,“如果真的是胡话,你为什么要躲?为什么要逃?凌屿,你的反应已经告诉我答案了。” “我没有!”凌屿猛地反驳,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戳中心事的慌乱和恼怒,“我只是……只是觉得你很莫名其妙!很烦人!请你以后不要再开这种恶劣的玩笑了!” “我没有开玩笑。”夏至收敛了脸上的笑意,神情变得无比认真,她再次向前迈了一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凌屿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那股好闻的气息,能看清她眼底自己的倒影是多么的惊慌失措。她想逃,身体却像被钉在了原地。 夏至一直走到她面前,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凌屿被迫仰起头,才能看清她的眼睛。钢琴冰冷的边缘硌着她的后腰,身前是夏至带来的、令人窒息的无形压力。 “凌屿,”夏至的声音很轻,却像锤子一样敲在她的心上,“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她伸出手,没有触碰凌屿,而是轻轻按在了她身后的钢琴盖子上,形成了一个微妙的、将凌屿困在她与钢琴之间的姿态。 “我喜欢你。这是事实。”夏至的目光紧紧锁着她,不容她闪躲,“我现在只问你一个问题——” 她微微停顿了一下,看着凌屿剧烈闪烁、试图逃避的蓝色眼眸,看着她又开始泛红的脸颊和紧抿的、微微颤抖的嘴唇,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地问道: “你讨厌我吗?” 这个问题,像一把精准的钥匙,猛地捅开了凌屿内心最坚固的那道锁。 讨厌她吗? 讨厌那个会主动和她说话、对她笑的夏至吗? 讨厌那个会分享便当、帮她捡笔的夏至吗? 讨厌那个在图书馆逗她、又小心翼翼保护她自尊的夏至吗? 讨厌那个在雨里给她送伞、在病夜里依赖她、牵着她的手过马路的夏至吗? 讨厌那个……让她心跳失序、方寸大乱、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强烈情绪波动的夏至吗? 凌屿张了张嘴,那个“讨厌”的音节却卡在喉咙里,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因为她不讨厌。 一点也不。 看着她眼中剧烈的挣扎和无法否认的动摇,夏至的嘴角终于缓缓扬起一个胜利的、却又无比温柔的弧度。她得到了答案。 她不再逼近,反而稍稍退开了一点,给了凌屿一丝喘息的空间。但她的目光依旧没有离开凌屿,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和无限的耐心。 “你看,”夏至的声音重新变得轻快起来,带着一丝如释重负,“你并不讨厌我。” “所以,别躲了,好吗?” 音乐教室里安静下来,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风声和两人交织的、有些不稳的呼吸声。 凌屿靠在冰冷的钢琴上,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但她紧绷的身体,似乎微微放松了一些。那层坚硬的、用于防御的冰壳,在夏至直白而温柔的攻击下,终于出现了清晰可见的裂痕。 躲猫猫的游戏,似乎该结束了。 而猎人,已经优雅地、耐心地,将她困在了温柔的陷阱里。 音乐教室里,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琥珀,将两人包裹其中,每一秒都被拉得无限漫长。凌屿背靠着冰冷坚硬的钢琴,身前是夏至带来的、无处可逃的温热气息和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眸。 夏至那句“别躲了,好吗?”像羽毛般轻轻落下,却带着千钧之力,敲打在凌屿最后的心防上。她不讨厌夏至。这个被对方轻易戳破、她自己也无法否认的事实,像抽掉了她所有抗拒的基石,让她感到一阵眩晕般的虚脱和…暴露无遗的恐慌。 她死死低着头,浓密的灰褐色发丝垂落,试图遮住烧得滚烫的脸颊和泄露情绪的双眼。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头一回希望它可以马上停止跳动。她能感觉到夏至的目光依旧牢牢锁定了她,带着一种可怕的耐心和温柔的坚持,等待着她缴械投降。 沉默在蔓延,每一秒都像是在凌迟她的神经。 终于,夏至似乎叹了口气,很轻,带着一点无奈的纵容。她再次向前迈了一小步。 凌屿的身体瞬间绷得更紧,几乎要嵌进钢琴里。 然而,预想中的更进一步逼迫并没有到来。 夏至只是伸出了手,指尖没有触碰她,而是轻轻落在了她身旁的钢琴盖边缘,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发出极其轻微的“叩、叩”声。这声音在寂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像是在模拟凌屿失控的心跳。 “凌屿,”夏之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低了一些,带着一种磨人的、慢条斯理的慵懒,却又潜藏着不容错辨的危险和诱惑,“抬起头来,看着我。” 凌屿咬紧了下唇,倔强地维持着低头的姿态,仿佛这是她最后的阵地。 夏至也不强求,只是那敲击钢琴盖的指尖停了下来。她微微倾身,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温热的呼吸几乎要拂过凌屿发烫的耳廓。 凌屿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好闻的香气,混合着阳光和洗衣液的味道,此刻却像是最致命的迷药,让她头晕目眩,四肢发软。 “你知道吗?”夏至的声音近乎耳语,像恶魔的低吟,带着一丝戏谑的笑意,“你害羞的样子,特别可爱。” “——尤其是,明明慌得要命,却还要强装冷静的时候。” 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凌屿强撑的伪装。她猛地抬起头,羞愤交加地瞪向夏至,冷蓝色的眼睛里水光潋滟,因为情绪激动而显得格外明亮,像落入星辰的湖泊。 “你…!”她气结,想骂人,却发现自己词汇匮乏,只能狠狠地瞪着对方,那眼神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被逼到绝境的慌乱和无助,更像一只炸毛的的猫。 夏至终于如愿以偿地对上她的视线,看着她通红的脸颊和湿润的眼睛,嘴角的弧度扬得更高,眼底的眸色却悄然加深,像酝酿着风暴的温暖海域。 她的目光缓缓下移,掠过凌屿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睫毛,挺翘的鼻尖,最终,定格在那双因为紧抿而显得有些苍白、却又因为紧张而微微翕动的唇瓣上。 目光停留的时间有点长,长到空气中的暧昧和张力陡然攀升到了极致。 凌屿的心脏骤停了一拍,一股强烈至极的预感像电流般窜过全身,让她每一根神经都尖叫起来。她下意识地想要偏开头,想要躲开那过于专注、过于具有侵略性的凝视。 但夏至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她抬起另一只手,这一次,目标明确地、轻轻地抚上了凌屿的脸颊。 指尖微凉,却带着灼人的触感,让凌屿猛地一颤,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被触碰的那一小块皮肤。她想躲,身体却僵硬得不听使唤。 夏至的拇指极其轻柔地、带着某种珍惜的意味,摩挲了一下她滚烫的脸颊皮肤。然后,她的手掌微微用力,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温柔,固定住了凌屿试图躲闪的脸。 两人之间的距离被压缩到极致。 凌屿能清晰地看到夏至根根分明的睫毛,看到她榛果色瞳孔里自己惊慌失措的倒影,看到她微微开启的、色泽红润的唇。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变慢。 夏至的目光依旧锁着凌屿的唇,然后缓缓上移,重新对上她慌乱无措的蓝色眼眸。她的眼神深邃得如同漩涡,里面翻滚着清晰可见的渴望、温柔,和一种近乎霸道的决心。 她微微低下头,鼻尖几乎要碰到凌屿的鼻尖,温热的呼吸交融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凌屿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和夏至那双越来越近、越来越深的眼睛。她忘记了呼吸,忘记了思考,整个世界缩小到只剩下眼前这个人,和那即将到来的、未知而令人恐惧的触碰。 然后,她听到夏至用那种低沉得近乎蛊惑、带着一丝沙哑的嗓音,在她唇边极近的地方,缓慢而清晰地,投下最后一道惊雷—— “凌屿。” “再躲的话…” “…我就亲你了。” 这句话像最终的通牒,又像甜蜜的诅咒,彻底击溃了凌屿所有的防御。 巨大的羞怯和一种无法言喻的、强烈的期待感交织成巨大的浪潮,将她彻底淹没。她的大脑彻底宕机,身体的所有力气都被抽空,只剩下本能的反应。 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像受惊的蝶翼。她紧紧地、绝望般地闭上了眼睛,仿佛这样就能逃避即将发生的一切,又像是…一种全然的默许。 细白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身侧的校服裙摆,指节用力到泛白。身体微微颤抖着,像是在等待一场审判,又像在迎接一个宿命。 她感觉到夏至的呼吸更近了,温热的气息已经完全笼罩了她。 然而—— 预想中唇上的触碰并没有落下。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极其轻柔、无比珍惜的吻,轻轻地、落在了她紧闭的、微微颤抖的眼睑上。 那触感柔软、温热,带着无比的怜惜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克制。 像一滴温暖的露珠,落在了她狂跳不止的心上。 凌屿猛地睁开了眼睛,蓝色的瞳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细微的失落? 夏至已经稍稍退开,正看着她,眼底带着得逞的、温柔至极的笑意,还有一丝未散的情动和努力压抑后的暗沉。 “吓到了?”她轻声问,指尖最后轻轻蹭了一下凌屿依旧滚烫的脸颊,然后松开了手。 凌屿呆呆地看着她,大脑依旧处于空白状态,完全无法处理刚才发生的一切。预期的亲吻没有到来,落在眼睑上的那个轻如蝶翼的吻,却仿佛带着更强大的力量,直接烙进了她的灵魂深处。 那种极致的温柔和克制,比任何直接的索求都更让她心悸,更让她……不知所措。 夏至看着她这副完全懵掉、呆愣可爱的模样,终于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心情好得像是拥有了全世界。 她退后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令人窒息的距离,给了凌屿一丝喘息的空间。 “好了,不逗你了。”她的语气重新变得轻快,仿佛刚才那个散发着危险诱惑气息的人不是她,“今天先到这里。” 她转身,像是真的要离开,走到门口,手搭上门把时,又忽然回头,对着依旧僵在原地、表情空白的凌屿,眨了眨眼,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和一句让凌屿脸颊再次爆红的话: “下次…” “可就不只是额头了哦。” 门被轻轻打开,又轻轻关上。 夏至离开了。 音乐教室里,只剩下凌屿一个人,还僵硬地靠在钢琴边。夕阳的最后余晖透过高窗,将她笼罩在一片温暖而朦胧的光晕里。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刚才被吻过的眼睑。 那里,仿佛还残留着那柔软、温热的触感,和那份令人心尖发颤的克制与珍惜。 “…笨蛋。” 她极轻地、喃喃地骂了一句,声音沙哑得厉害。 然而,那双总是清冷平静的蓝色眼眸里,却第一次,清晰地倒映出窗外绚烂的霞光,和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定义的、剧烈动荡的、全新的情绪。 冰封的孤岛,迎来了史上最温暖的春天,和最温柔的侵略者。 而她,似乎……无处可逃了。 第20章 膝枕 自音乐室那个落在眼睑上、轻柔却足以掀起惊涛骇浪的吻之后,凌屿和夏至之间的关系进入了一种全新的、更加微妙且令人心跳加速的阶段。 凌屿不再像之前那样拼命躲藏。并非她不再慌乱,而是某种更深层的东西被触动了。夏至那句“再躲我就亲你了”和最终那个克制温柔的吻,像一道分水岭,既宣告了某种界限的突破,也奇异地带来了一丝…安全感?仿佛最坏的可能性已经被预演过,并且以一种她能够承受、甚至…心悸的方式发生了。 夏至则变得更加……得寸进尺,却又巧妙地掌握着分寸。她依旧会自然而然地牵起凌屿的手,会在天台吃饭时将她不爱吃的胡萝卜丁自然夹走,会在图书馆用那双含笑的眸子捕捉凌屿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但她不再急于追问那个关于“喜欢”的答案,而是像一位耐心的猎手,享受着猎物逐渐放弃抵抗、甚至开始无意识靠近的过程。 这天周末,阳光正好,微风不燥。夏至以“讨论校庆舞蹈最后一段的双人旋转动作”为名,成功地将凌屿“拐”到了自己家——一套宽敞明亮、充满艺术气息的公寓,平时只有她和保姆阿姨在。 凌屿有些拘谨地坐在客厅柔软的地毯上,背靠着沙发,看着夏至在一旁的唱片架上翻找着什么。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宁静和一丝若有似无的、属于夏至的香气。 “找到了!”夏至抽出一张黑胶唱片,熟练地放到唱机上,放下唱针。舒缓悠扬的古典乐旋律立刻流淌出来,填充了安静的空间。 “其实…那个动作我已经会了。”凌屿忍不住小声说,戳破了夏至那个并不高明的借口。这几天她私下里偷偷练习过无数次,只为了不再在夏至面前显得那么笨拙。 夏至转过身,笑眯眯地走过来,毫不在意地被拆穿:“我知道啊。所以我们今天不练舞。” “那来干什么?”凌屿警惕地看着她。 “来兑现‘回报’。”夏至在她面前坐下,盘起腿,笑容里带着一丝狡黠,“你照顾发烧的我,给我送药送水,还……让我抓着手睡了一晚。”她故意拖长了语调,看着凌屿的耳朵迅速变红,“这么大的人情,我总得好好报答一下,对吧?” 凌屿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别开脸:“…不用。” “要的。”夏至的语气不容拒绝,她忽然拍了拍自己并拢的、穿着家居裤的腿,“来,躺下。” 凌屿猛地转回头,蓝色的眼睛里写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什么?” “膝枕啊。”夏至说得理所当然,仿佛这是世界上最正常不过的要求,“然后,帮你掏耳朵。我技术很好的,我妈妈都说舒服。”她晃了晃不知何时变出来的一盒精致的掏耳工具,脸上写着“快夸我贴心”。 凌屿的脸瞬间爆红,连脖子都染上了粉色。“你…你疯了?!”她几乎是脱口而出,身体下意识地向后缩,抵住了沙发,“我不要!” 开什么玩笑!躺在夏至的腿上?让她…掏耳朵?这种亲密到极致、甚至带着某种依赖和宠溺意味的行为,完全超出了她能接受的范畴!光是想象那个画面,就让她心跳失控,头皮发麻。 “为什么不要?”夏至歪着头,一副无辜又委屈的样子,“很舒服的。而且,你头发看起来软软的,躺在腿上应该很合适。”她的目光落在凌屿齐肩的灰褐色直发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和…想rua的意图。 “不行就是不行!”凌屿态度坚决,试图用冷硬掩饰巨大的羞窘,“这太……太奇怪了!” “哪里奇怪了?”夏至向前膝行一步,逼近她,眼神里带着狡黠的光,“还是说……凌屿同学又在想什么奇怪的事情了?”她故意压低声音,语气暧昧。 “我没有!”凌屿立刻反驳,声音却因为心虚而发虚。 “那就证明给我看啊。”夏至笑得像只狐狸,步步紧逼,“只是单纯的‘回报服务’而已。还是说……你怕你躺上来之后,会控制不住心跳加速,露出破绽?” 激将法,又是这一招! 明明知道这就是普普通通的激将法,可悲的是,对凌屿依旧有着奇怪的效果。 被她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盯着,听着那挑衅的话语,凌屿骨子里那点不服输的倔强和别扭又被勾了起来。再加上…内心深处,或许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那种亲密接触的一丝…隐秘的渴望和好奇。 她瞪着夏至,胸口微微起伏,内心进行着天人交战。 阳光温暖,音乐舒缓,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香氛味道。一切都在软化着她的抵抗。 夏至也不催促,只是耐心地、笑吟吟地看着她,仿佛吃定了她最终会妥协。 良久,凌屿像是终于耗尽了所有挣扎的力气,又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蛊惑。她极其缓慢地、带着壮士断腕般的悲壮神情,声音细若蚊蚋地挤出一句: “…就……就一下。” 然后,她僵硬地、同手同脚地,小心翼翼地,朝着夏至并拢的双腿,缓缓躺了下去。 当后脑勺接触到那柔软而富有弹性的触感时,凌屿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到了极致,仿佛那不是温暖的腿,而是烧红的铁板。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夏至腿部温暖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能闻到她身上更加浓郁的、好闻的气息,整个人都被笼罩其中。 她的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脸颊烫得能煎鸡蛋,眼睛死死闭着,根本不敢睁开看夏至此刻的表情。 夏至低头看着躺在自己腿上的凌屿。她紧闭着眼,长而密的睫毛像蝶翼般剧烈颤抖着,白皙的脸颊和耳朵红得透彻,嘴唇紧张地抿着,全身都写满了“视死如归”四个大字。 可爱得要命。 夏至的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心底柔软成一片。她没有立刻动作,只是轻声说:“放松点,凌屿,你这样僵着,我不方便操作。” 凌屿闻言,试图放松,但收效甚微。 夏至笑了笑,伸出手,指尖轻轻拂开她额前和鬓边的发丝,将它们别到耳后。指尖偶尔擦过她敏感的耳廓和滚烫的皮肤,引起身下之人一阵阵细微的颤栗。 然后,夏至拿起一枚精致的耳勺,小心翼翼地、动作极其轻柔地探入凌屿的右耳。 微凉的金属触感让凌屿猛地一颤,呼吸都屏住了。 “别动哦,”夏至的声音在她上方响起,异常轻柔,带着安抚的魔力,“很快就好。” 她的动作确实非常小心和专业,专注地、一点点地清理着,避免带来任何不适。温热的呼吸轻轻拂过凌屿的耳廓和颈侧。 起初,凌屿全身的神经都紧绷着,专注地感受着那细微的触感和夏至的存在。但渐渐地,在那极其轻柔的动作、舒缓的音乐和阳光暖意的共同作用下,一种奇异的放松感开始战胜了紧张。 夏至的腿很软,很舒服。她的动作很温柔,很小心。周围的气息让她安心。 紧绷的身体一点点松懈下来,呼吸也逐渐变得均匀绵长。心脏依旧跳得很快,却不再是纯粹的恐慌,而掺杂了一种陌生的、令人沉醉的酥麻和安心感。 她甚至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在夏止的腿上蹭了一下,找到一个更舒服的位置。 这个小动作没有逃过夏至的眼睛。她嘴角的笑意加深,动作越发轻柔。 一只耳朵清理完毕,换另一边。 凌屿几乎已经完全放松下来,意识变得有些朦胧,像漂浮在温暖的海水里。她甚至忘了害羞,忘了紧张,只剩下感官上极致的享受和安心。 当夏至终于做完一切,收起工具时,低头发现,凌屿竟然……睡着了。 或许是最近几日情绪过度紧绷,一放松下来疲倦便将身心吞没。 她闭着眼睛,呼吸均匀,长睫毛在眼下投下安静的阴影,脸颊还带着未褪尽的红晕,但神情是全然放松的,甚至嘴角还带着一丝极其细微的、柔软的弧度。阳光洒在她脸上,让她看起来像一只收起所有尖刺、终于露出柔软肚皮的困倦小兽。 夏至的心瞬间软得一塌糊涂。 她没有动,甚至没有出声,只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低头静静地看着凌屿的睡颜。指尖忍不住,极其轻缓地、小心翼翼地,再次拂过她柔软的发丝,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一个易碎的梦。 唱针走到尽头,音乐声停止。 房间里只剩下阳光移动的声音,和两人轻浅交织的呼吸声。 时间静静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凌屿的眼睫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蓝色的眼眸里还带着初醒的朦胧和迷茫,一时间不知身在何处。 直到她对上夏至低头凝视着她的、无比温柔专注的目光,感受到脑后柔软的触感和近在咫尺的温热呼吸,记忆才瞬间回笼。 “!!!”巨大的羞耻感瞬间再次席卷而来,她猛地想要坐起身,却因为躺得太久有些头晕,身体晃了一下。 夏至及时扶住了她的肩膀。 “醒了?”夏至的声音带着笑意,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我的‘回报服务’,还满意吗?凌屿客人?” 凌屿脸颊爆红,手忙脚乱地彻底坐起身,拉开距离,眼神四处乱飘,根本不敢看夏至,声音细若蚊蚋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还、还行……” 何止是还行。那种极致的放松和安心,是她从未体验过的。 “只是还行啊?”夏至故作失望地叹了口气,然后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腿,“看来我还需要更努力才行。” 凌屿看着她活动腿脚的样子,想起自己刚才居然就那么睡着了,还睡了似乎不短的时间,一股更深的窘迫涌上心头。 “…腿,麻了?”她忍不住小声问,带着一丝愧疚。 “嗯,有点。”夏至笑着看她,“不过,值得。” 这句话里的意味太过明显,凌屿刚刚降温的脸又烧了起来。 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心里那片冰封的孤岛,仿佛彻底被阳光融化,变成了一片荡漾着温柔波澜的湖泊。 第21章 舞会 校庆之夜,体育馆被装饰得流光溢彩,灯光柔和,音乐悠扬。空气中弥漫着青春、热情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紧张气息。盛装打扮的学生们穿梭其间,言笑晏晏,平日里严格的界限在舞曲和灯影下似乎变得模糊起来。 凌屿站在角落的阴影里,身上穿着那套根据夏至测量尺寸定制的、剪裁合体的深色小西装裙,与她平时一丝不苟的风格并无二致,只是面料和细节处透露出些许不同。她看着舞池中央那些翩跹的身影,手心微微出汗。即使已经练习了无数次,即使夏至就在不远处和朋友们谈笑风生,她依然感到一种置身事外的疏离和本能的紧张。 夏至今晚穿了一条简洁而灵动的及膝礼裙,深栗色的微卷长发柔顺地披在肩上,榛果色的眼眸在灯光下比平时更加明亮。她像一颗真正的小太阳,吸引着周围的目光,却始终将最温暖的光晕投向角落的那座“孤岛”。 舞曲的前奏响起,是她们练习过无数遍的那支华尔兹。 夏至穿过人群,微笑着向凌屿伸出手。她的笑容里带着鼓励,带着安抚,还有一丝只有她们两人才懂的、温柔的坚持。 “该我们了,搭档。”她的声音透过音乐传来,清晰而坚定。 凌屿深吸一口气,将微凉的手指放入夏至温暖干燥的掌心。那一刻,周围嘈杂的声音似乎都远去了,只剩下掌心相贴的触感和夏至眼中清晰的自己的倒影。 被夏至引导着步入舞池中心,灯光聚焦而来,凌屿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想要退缩。但夏至的手稳稳地扶在她的腰侧,指尖传来不容置疑的力道和令人安心的温度。 “别怕,跟着我。”夏至低声说,眼神专注。 音乐流淌,夏至迈出第一步。凌屿闭上眼,将所有杂念摒弃,将全部信任交付给眼前的引导者。 一步,两步,旋转… 奇迹般地,那些练习了无数次的肌肉记忆被唤醒。她的身体不再僵硬,步伐不再笨拙。在夏至稳定而清晰的引导下,她像终于找到了节奏,裙摆划出流畅的弧线。冷蓝色的眼眸中,最初的慌乱逐渐被一种专注的、沉浸的光芒所取代。 她们的身影在舞池中旋转、交错。夏至的引导自信而优雅,凌屿的跟随从生涩到逐渐流畅,甚至带上了一种她自己都未察觉的、独特的清冷韵味。她们没有像其他舞伴那样交谈嬉笑,只是沉默地跳着,目光时而交汇,时而错开,却有一种无形的、紧密的张力将她们包裹,仿佛自成一个世界。 周围的灯光、人影都化为了模糊的背景。凌屿的世界里,只剩下夏至带笑的眼睛,引领着她的手臂,贴合在她腰侧掌心传来的温热,以及脚下跟随的舞步。 一个设计好的连续旋转,凌屿的裙摆飞扬起来,像骤然绽放的深色花朵。夏至的手臂稳稳地支撑着她,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她。在那短暂的、高速旋转带来的眩晕感中,凌屿仿佛看到了夏至眼底深处,除了笑意和鼓励,还有一些更深的、让她心悸的东西——一种纯粹的欣赏,和某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音乐逐渐推向**,又是一个紧密的拥抱式旋转。夏至的手臂稍稍收紧,将凌屿带得更近,近到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起伏。凌屿没有抗拒,甚至无意识地微微靠向那令人安心的力量源泉。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舞步完美定格。 短暂的寂静后,周围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尤其是高二六班的方向,声音格外响亮。 凌屿微微喘息着,还沉浸在刚才那奇妙的、几乎忘我的共舞之中,冷蓝色的眼眸里闪烁着未曾有过的明亮光彩,脸颊也因为运动和情绪激动而泛着自然的红晕。 夏至没有立刻松开手,她依旧维持着结束的姿势,低头看着凌屿,眼睛亮得惊人,嘴角扬起的弧度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骄傲和喜悦。 “看,”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喘息和浓浓的笑意,“我说过,你可以的。我们是最棒的。” 凌屿看着她灿烂的笑容,看着周围同学善意和惊艳的目光,一种陌生的、汹涌的成就感混合着其他更复杂的情绪,瞬间淹没了她。她下意识地想要低下头,想要藏起那过于外露的情绪,但夏至却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阻止了她。 “别躲,”夏至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力量,“你值得所有的掌声。” 那一刻,凌屿忽然觉得,一直包裹着自己的那层坚冰,在掌声中,在夏至的目光中,发出了清脆的碎裂声。 舞会继续进行,节奏变得轻快活泼。凌屿和夏至退到舞池边休息。 夏至被几个朋友拉去说话,凌屿拿着一杯果汁,靠在墙边,看着眼前热闹的场景。心情依旧因为刚才的舞蹈而微微激荡着。 这时,隔壁班一个平时比较大胆开朗的男生笑着走过来,对着凌屿伸出手:“凌屿同学,刚才跳得太帅了!赏脸跳支欢快的舞吗?” 凌屿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要拒绝。但还没等她开口—— 夏至就像有心灵感应一样,瞬间从几步远的朋友圈里脱身,几步就插到了凌屿和那个男生之间,动作自然无比。 她脸上依旧带着笑,语气也很轻松,甚至拍了拍那男生的肩膀:“嘿,想挖我墙脚啊?不行不行,凌屿今晚是我的专属舞伴,概不外借。”她说着,还故意冲凌屿眨了眨眼。 那男生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也没在意,调侃了两句就走开了。 夏至转过身,看向凌屿,脸上带着点小得意,像是在说“看,我保护得好吧”。 凌屿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那点因为被打扰而产生的不快瞬间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妙的、被护短的暖意。她扭开头,低声嘟囔了一句:“…多事。” 但嘴角,却几不可见地向上弯了一下。 舞会渐入尾声,舒缓的慢板乐曲响起。很多学生成双成对地步入舞池,气氛变得更加暧昧温馨。 夏至没有邀请凌屿再跳,只是和她并肩靠在墙边,看着舞池中相拥慢舞的人们。 “时间过得真快,”夏至忽然轻声说,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感觉校庆才刚开始,好像转眼就要结束了。” 凌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到那些脸上带着幸福和青涩笑容的同学,看到窗外沉沉的夜色。 “嗯。”她低声应道。确实很快。快到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明年这个时候,”夏至的声音更轻了,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问她,“我们就在准备毕业舞会了。” 毕业。 这个词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凌屿刚刚因舞蹈而荡漾的心湖,激起了一圈细微却清晰的涟漪。 是啊,校庆之后,就是更加紧张的学习,然后…就是高三,就是毕业。就是分离,就是各奔东西,就是走向不同的未来。 一股莫名的、微凉的怅惘悄然爬上心头。她几乎无法想象没有夏至的校园会是什么样子。没有图书馆午后的阳光,没有天台分享的便当,没有那些令人心烦意乱又……不可或缺的靠近。 她下意识地侧过头,看向身边的夏至。 夏至也正看着她,灯光在她眼中投下细碎的光芒,那里面不再仅仅是平日的笑意,还掺杂了一些更深沉的、凌屿看不太分明的情绪——或许是不舍,或许是期待,又或许是……对未来的某种不确定。 “凌屿,”夏至忽然很认真地叫她的名字,“毕业以后…”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未尽之意却沉沉地压在了凌屿的心上。 音乐还在温柔流淌,舞池中的身影依旧旋转。 但在这个喧闹的、成功的夜晚即将落幕的时刻,一种关于时间流逝、关于即将到来的分别的实感,如同夜露般悄然降临,无声地浸润了两个刚刚凭借舞蹈靠近了一些的少女的心绚烂的此刻,仿佛也成了未来离别序曲的一个温柔而伤感的音符。 第22章 运动会 校庆舞会的华彩余韵尚未完全散去,期末考试的紧张氛围便如潮水般涌来,将整个高二年级卷入题海与复习资料的漩涡。黑板上倒计时的数字一天天减少,空气里弥漫着咖啡、风油精和纸张油墨混合的、独属于期末的特殊气味。 凌屿和夏至之间的关系,在舞会那晚的共舞和未尽的话语之后,进入了一种更加微妙而稳固的状态。那层窗户纸虽未彻底捅破,但彼此心照不宣的默契和流动的暧昧,已如空气般无处不在。凌屿不再像惊弓之鸟般躲避夏至的靠近,甚至会偶尔在她递过整理好的重点笔记时,低声说一句“谢谢”;而在夏至又一次“不小心”多带了凌屿喜欢的口味酸奶时,她也只是瞥她一眼,然后默不作声地接过。 她们依旧一起去图书馆,只是凌屿偶尔会主动帮夏至占好那个靠窗的、有绿植遮挡的固定位置;她们依旧上天台吃饭,只是凌屿夹给夏至的胡萝卜丁,从最初的“强硬投喂”变成了略显别扭的、轻轻放在她饭盒边缘。 一切都在悄无声息地发生着变化,像春风化雨,细腻无声,却足以让冰河松动,草木萌芽。 秋高气爽,阳光明媚得不像话,将学校的塑胶跑道晒得微微发烫。空气中弥漫着青草、汗水和不绝于耳的加油呐喊声,混合成一种独属于青春期的、蓬勃喧嚣的气息。 一年一度的秋季运动会,是高中生涯中一次大型集体狂欢,几乎所有人都投入了极大的热情。 广播里,激昂的进行曲和播音员字正腔圆又略带夸张的加油稿交替播放,声浪一波高过一波。各色彩旗在看台上烈烈招展,不同颜色的班服汇成一片片移动的色块,喧嚣的人声如同沸腾的海水,冲刷着运动场的每一个角落。 凌屿蜷缩在班级大本营最靠里的阴凉处,身下是硬邦邦的木板凳。降噪耳机里流淌着大提琴组曲的严谨旋律,她试图用理性的巴洛克秩序来抵御外界这派感性的、荷尔蒙过剩的疯狂。她对于所有需要大量肢体运动和集体协作的活动都敬而远之。她的任务早在运动会开始前就完成了——负责班级报名表的逻辑核对和项目时间排序,确保无人冲突、资源分配最优。现在,她是后勤组的一员,主要负责…看守物资和保持安静。 膝上摊开的图书半晌没有翻动一页,她的“安静结界”在集体狂欢的巨大声浪前,显得岌岌可危。 “凌屿!凌屿!” 一个清亮又急切的声音像一枚精准的楔子,劈开了音乐的旋律。夏至风风火火地冲了过来,额发被汗水濡湿,几缕黏在光洁的额角。她穿着洁白的运动服,却像把阳光穿在了身上,整个人散发着蓬勃的热意。那双榛果色的眼睛因为兴奋和紧张而格外明亮,如同淬了火的琥珀。 “快!摘掉摘掉!”她不等回应,就熟稔地轻轻摘掉凌屿一侧耳机,外部世界巨大的声浪瞬间涌入,“一千五百米马上检录!你得去给我当‘专属充电宝’!” 凌屿蹙眉,下意识地想夺回耳机:“…不去,太吵。” “不行!”夏至的手腕温热而有力,带着运动前的微湿,坚定地握住她的手,“你不在旁边,我心里没底!万一跑岔气了怎么办?万一被反超了怎么办?你需要在场边用你冷静的目光给我‘物理降温’!” 又是这套夏至式的、蛮不讲理又让人无法反驳的逻辑。凌屿试图用冰冷的眼神让她知难而退,但夏至只是眨着眼,用一种混合着撒娇、恳求和“你不答应我就赖在这”的耍赖表情回望她。 周围的同学开始加入战局:“科代表快去啊!”“夏至就听你的!”“咱们班的积分王牌需要精神支持!” 集体意志像温暖的潮水般裹挟而来。凌屿感到一阵窒息,在这种氛围下,个人的拒绝显得苍白而格格不入。她沉默地僵持了几秒,终于是败下阵来,极其缓慢地、带着就义般的沉重,合上了书。 夏至脸上瞬间迸发出巨大的喜悦,像是赢得了最珍贵的奖赏。她笑着,拉起凌屿的手腕,穿越喧嚷的人群,灵巧地挤到了跑道内侧的加油区最前沿。这里离跑道更近,呐喊声、脚步声、呼吸声都更加清晰可闻,巨大的喧闹几乎要震得人心口发麻。 “砰!” 发令枪响,白烟尚未散尽,十几道身影已应声弹出。夏至的起跑如同猎豹,迅捷而充满爆发力,瞬间就占据了内道领先的位置。她的步伐跨度大,节奏稳定,手臂摆动有力,亮黄色的身影在赤红色的跑道上划出一道醒目的流光。 班级的加油声瞬间被点燃,排山倒海般压向跑道。凌屿被挤在激动的人群中,身体有些僵硬,目光却不受控制地紧紧追随着那道亮黄色的身影。阳光刺眼,她微微眯起眼,能清晰地看到夏至脑后飞扬的马尾辫划出的弧线,甚至能看到她小腿肌肉绷紧、发力时的流畅线条。 第一圈,夏至步伐轻快,表情轻松。第二圈,她的呼吸声开始加重,透过喧嚣隐约可闻,胸口起伏明显加剧,额上的汗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第三圈,疲惫感清晰地爬上了她的脸庞。眉头微微拧起,嘴唇因急促呼吸而微张,每一步落地似乎都变得沉重了几分。另一个跑道的体育生开始加速,紧紧咬在她身后,两人的距离极近。 凌屿的心跳不知何时起,脱离了巴赫的节拍,被牢牢拴在了夏至那越来越沉重的脚步上。咚、咚、咚……每一下都沉重地敲击在她的耳膜上,与她自己的心跳混在一起。 最后半圈,冲刺铃刺耳地响起! 体育生猛地提速,几乎与夏至并肩!两人像两匹较劲的赛马,在直道上展开最后的角逐。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夏至——加油!冲啊!”班长喊破了音。凌屿屏住呼吸,手指无意识地死死攥住了自己的衣角。她看到夏至咬紧牙关,脸颊因为极度用力而微微扭曲,脖颈上青筋隐现,每一步都像是在对抗着全身的疲惫。 就在那一刻,一种前所未有的焦灼感攫住了凌屿。她几乎是无意识地、猛地向前探出身,脱口喊出了一声被周围声浪几乎淹没、却用尽了她平生最大气力的: “加油—!” 声音干涩,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跑道上的夏至,像是被一道无形的电流击中。她猛地抬起头,疲惫的目光艰难地聚焦,精准地穿过呐喊的人群,牢牢锁定了凌屿。那一刻,她甚至对凌屿扯出了一个极其短暂、近乎狰狞却无比坚定的笑容。 然后,她发出一声几乎是嘶吼的发力声,将体内最后一丝潜能压榨出来,步频猛地加快,像一道离弦的箭,以决绝的姿态冲向终点线,率先重重地撞上了那根红色的终点带! “赢了!!!” “啊啊啊!第一名!” 班级沸腾了!同学们疯狂地涌向终点,去迎接他们的英雄。 凌屿还僵在原地,耳边是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和血液奔流的声音。她刚才…竟然… 终点处,夏至几乎瘫软下去,被几个女生七手八脚地扶住,肩膀上立刻被披上了毛巾。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脸上是脱力后的潮红,连站直的力气似乎都没有。但她一边接过水瓶,一边却急切地抬头,目光再次急切地搜寻着。 很快,她看到了那个依旧站在原地、显得有些不知所措的凌屿。 夏至的眼睛瞬间又亮了起来,甚至顾不上疲惫,推开搀扶的同学,踉跄着却步伐坚定地朝凌屿走过来。她全身都蒸腾着灼人的热气和汗水,发梢还在滴着水珠,每一步都带着刚刚拼尽全力的痕迹。 她一直走到凌屿面前,才停下脚步。喘着气,汗水顺着下颌线滑落,滴在滚烫的塑胶地上。那双因为剧烈运动而异常明亮的眼睛,带着笑意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炽热,直直地看着凌屿。 “听到…听到了…”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剧烈的喘息,却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开心,“……你的声音...很有用。” 凌屿脸颊滚烫,几乎能感受到对方身上扑面而来的热浪。她眼神慌乱地看向别处,嘴硬道:“…顺、顺口而已,大家都在喊。” “哦?只是顺口?”夏至喘着气笑起来,忽然向前倾身,凑到凌屿耳边。 周围人声鼎沸,欢呼声、音乐声震耳欲聋。但这一刻,凌屿所有的感官仿佛都聚焦在了这方寸之间。夏至温热的、带着剧烈运动后滚烫湿气的呼吸,猛地喷在她的耳廓和颈侧最敏感的皮肤上,带来一阵极其强烈的、令人战栗的酥麻感。 “可是,”夏至的声音压得极低,气声混合着沙哑的喘息,宛如粗糙的沙砾刮过最敏感的神经末梢,带着一种致命的暧昧,“为什么…你的耳朵,红得…像要烧起来了?凌屿同学?” “!!!” 凌屿像是被高温烫到,猛地向后弹开一步,整张脸连同脖子瞬间红透,几乎要冒出热气来。 “太…太热了!你…你一身汗!”她语无伦次,大脑一片空白,再也无法维持任何镇定。话还没说完便迅速地转身,狼狈不堪地挤开人群,逃也似的冲回大本营的物资桌后,一把抓起那本厚重的图书,死死地挡在了自己发烫的脸上。 身后,传来夏至再也抑制不住的、畅快又带着喘息的得意笑声,那笑声穿透所有的喧嚣,清晰地钻入她的耳朵,在她心头激起一圈又一圈混乱而滚烫的涟漪。 凌屿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鼓,很久都无法平息。那本摊开的书,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了。眼前只剩下跑道上那个奋力冲刺的身影,耳边回响着那句混合着喘息和笑意的、恶劣的调侃,还有颈侧皮肤上那挥之不去的、灼热而潮湿的触感…… 第23章 研学 期末考试结束了,凌屿有条不紊地将最后几本寒假需要用的习题册和参考书放入书包,拉链闭合的轻响为她一个学期的奋斗暂时画上了休止符。窗外的天空是灰白色的,带着冬季特有的清冷调子。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旁边正在哼着轻快小调收拾东西的夏至,后者脸上洋溢着对假期的纯粹期待,深栗色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 “终于解放啦!”夏至拉上书包拉链,声音里满是雀跃,她转向凌屿,榛果色的眼眸亮晶晶的,“凌屿,寒假有什么计划?要不要一起去新开的那个天文馆?或者去看画展?听说有印象派大师的巡展……” “家里有事。”凌屿打断她,语气是她一贯的平淡,甚至刻意带上了一丝疏离。她挪开视线,看向窗外光秃秃的梧桐树枝,“大概…会很忙。” 这是实话,却也并非全部。春节临近,按照往年的惯例,家族聚餐、跟随父母拜访一些必要的亲友,这些社交密集的活动已经足以让她提前感到疲惫。更重要的是,她尚未准备好如何与夏至度过一个如此漫长的、没有学校日常作为缓冲的假期。那种无处不在的靠近和令人心慌的关切,在脱离了教室、图书馆、天台这些特定环境后,会演变成什么样子?她本能地想要缩回自己的壳里,维持住那点可怜的安全距离。 夏至脸上的笑容黯淡了一瞬,但很快又重新明亮起来,像是并未被这点拒绝影响。“这样啊…没关系!那反正我们随时短信联系!遇到难题随时找我讨论哦!”她调整得飞快,仿佛早已习惯了凌屿这种偶尔的“降温”处理。 两人在校门口分开,朝着不同的方向走去。寒风吹过,凌屿将脸埋进围巾里,心里那点莫名的、因拒绝而升起的细微愧疚感,很快被对即将到来的旅行的预支性烦躁所取代。 紧张的期末考试终于结束,随之而来的是令人期待的毕业旅行——学校组织高二年级前往附近一座以温泉和清新山林闻名的度假小镇,进行为期两天一夜的短途旅行。 大巴车上充满了欢声笑语,积压了许久的学业压力在此刻尽情释放。凌屿依旧选择了靠窗的位置,戴着耳机,试图隔绝一些过于喧闹的氛围。然而,当夏至自然地在她身边坐下,将一包剥好的橘子瓣递到她眼前时,她只是顿了顿,便默默接过,甚至没有摘下耳机。 车子行驶在盘山公路上,窗外是郁郁葱葱的山景。夏至偶尔会凑过来,指着窗外某处让她看,或是低声说一句“你看那片云像不像你上次物理考卷上画的涂鸦?”,换来凌屿一个无语的白眼,嘴角却忍不住微微牵动。 到达目的地,分配房间时,“灾难”,来了。 班主任拿着名单,念到:“夏至,凌屿,你们俩住405房。” 凌屿的身体瞬间僵住,手里拎着的旅行袋仿佛有千斤重。和夏至…同一个房间?晚上…睡在同一空间?只有她们两个人? 巨大的恐慌和无所适从瞬间攫住了她,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升温。她几乎想立刻举手提出异议,哪怕自己去和别的落单女生挤一挤,或者干脆睡大堂沙发! 然而,夏至已经爽快地应了声“好”,然后非常自然地接过凌屿手里那个仿佛烫手山芋般的房卡,笑着对班主任说:“谢谢老师!我们会和平共处的!”说完,还意味深长地瞟了身边石化状态的凌屿一眼。 凌屿所有拒绝的话都被堵在了喉咙里,在周围同学的目光注视下,她只能硬着头皮,低着头,跟着夏至走向电梯,感觉自己像是走向审判台。 房间是标准的双人间,干净整洁,有两张单人床,中间隔着一个小小的床头柜。 一进门,凌屿就立刻把自己缩到了靠窗的那张床的角落,拿出本书,假装认真地看了起来,全身每一个细胞都散发着“请勿靠近”的信号,耳朵却竖得老高,警惕地关注着夏至的一举一动。 夏至似乎完全没察觉到她的紧张,或者说是完全不在意,她心情颇好地哼着歌,把自己的行李放到另一张床边,然后开始好奇地打量房间,检查浴室,甚至推开窗户深吸了一口山间的空气。 “哇,空气真好!晚上应该能看到很多星星吧?”她感叹道,转过身,看向绷得像根弦一样的凌屿,眼里闪着狡黠的光,“凌屿,你很热吗?脸怎么这么红?” 凌屿猛地低下头,把书页捏得死紧,声音硬邦邦的:“…没有。” “哦——”夏至拖长了语调,故意走到她床边,坐下的同时凌屿瞬间像被针扎一样向里缩了缩。她支着下巴,笑吟吟地看着凌屿通红耳朵,“那就是…在期待什么?” “哪有!”凌屿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抬起头瞪她,眼神慌乱,“我、我只是有点晕车!” 这个借口拙劣得让她自己都想咬舌头。 夏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也不再逗她,站起身:“好啦,不闹你了。先把东西整理一下?待会儿不是还要集合去泡温泉吗?” 接下来的集体活动,凌屿都有些心神不宁。爬山时,夏至自然地走在她身边,偶尔在她脚步不稳时扶她一下,都能让她心跳失衡;聚餐时,夏至把她爱吃的菜转到她面前,也会让她耳根发热。 尤其是晚上的温泉时间——虽然是大浴场,但氤氲的热气、朦胧的灯光和几乎赤诚相见的氛围,还是让凌屿全程目光飘忽,不敢在任何地方多做停留,尤其不敢看向不远处那个笑得像只偷腥小猫的夏至。 回到房间,真正的考验才刚开始。 洗漱完毕,两人都换上了睡衣。凌屿的是全棉的长袖长裤,夏至的则是一条可爱的吊带睡裙,露出白皙的胳膊和精致的锁骨。 房间主灯熄灭,只留下各自床头一盏昏暗的阅读灯。 凌屿几乎是立刻钻进被子里,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背对着夏至的方向,紧闭着眼睛,假装秒睡。心脏却在被窝里擂鼓般狂跳。 她能听到夏至在另一边窸窸窣窣整理东西的声音,能听到她走到浴室刷牙的声音,能听到她关掉自己那边床头灯的声音…然后,脚步声朝着她这边来了。 凌屿的身体瞬间绷紧,连呼吸都屏住了。 脚步声在她床边停下。 她能感觉到夏至的目光落在自己背上,带着笑意和探究。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 然后,她听到夏至极轻的笑声,带着无奈和满满的宠溺: “喂,凌屿。” “你紧张得被子都在抖哦。” 凌屿:“!!!”被彻底看穿的羞耻感瞬间爆棚。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该如何反击或继续装死,夏至又开口了,声音依旧带着笑,却比刚才柔和了许多: “放心啦。” 她的语气变得认真而温柔,像在做一个郑重的承诺: “我不会吃了你的。” 说完,她似乎弯下腰,帮凌屿把踢开一点的被角仔细掖好。指尖无意间擦过凌屿露在外面的脖颈皮肤,带来一阵微弱的电流。 “晚安,凌屿。” 脚步声远离,另一张床传来轻微的响动,然后是彻底的安静。只有窗外山间的风声和隐约的虫鸣传来。 凌屿紧绷的身体,在夏至那句温柔的承诺和掖被角的小动作后,奇异地一点点放松下来。 预期的“危险”并没有发生。夏至的调侃之下,是细致的观察和体贴的尊重。 她…真的只是怕自己紧张,过来安抚一下。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胸腔里弥漫开来,混合着安心、羞赧,还有一丝…极其细微的失落?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狠狠掐灭,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她在黑暗中缓缓睁开眼睛,适应了昏暗光线的眼睛,能隐约看到对面床上隆起的轮廓和夏至安静的睡颜,不过仔细想想,或许是装睡?。 心跳渐渐恢复正常,呼吸也变得绵长。 窗外的月光透过薄纱窗帘,温柔地洒满房间。 在这个陌生的、与夏至共享的静谧空间里,凌屿第一次感觉到,那种令人恐慌的亲密距离,似乎……也并非完全无法忍受。 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温暖。 她轻轻翻了个身,面向夏至的方向,在朦胧的月光下,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很久很久,才终于抵挡不住倦意,沉沉睡去。 睡梦中,嘴角似乎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清浅而柔和的弧度。 毕业旅行的第二天,日程安排得相对宽松。上午是自由活动,可以逛逛山间小镇,下午则是最后一次集体活动——体验度假山庄特色的露天温泉。 经过前一晚“同房”的洗礼,凌屿面对夏至时的那种尖锐的恐慌似乎消退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难以言喻的微妙的尴尬和…习惯性的在意。她依旧不敢与夏之对视太久,但夏至自然地和她说笑,给她看路上拍的风景照时,她也能勉强维持表面镇定,偶尔还会蹦出一两个字的回应。 午后,阳光正好,微风和煦。同学们三五成群地前往温泉区。露天的温泉池依山而建,掩映在葱郁的树木之间,热气氤氲上升,与山间的薄雾交融,宛如仙境。 凌屿磨蹭到最后才进去。她换上了那套深色连体泳衣,外面严严实实地裹着白色的浴巾,仿佛那不是去泡温泉,而是要去完成某项艰巨的任务。 走进温泉区,立刻被温暖湿润的水汽包围。已经有不少同学泡在了不同的池子里,欢笑声和水声此起彼伏。凌屿目光扫视,很快就在一个稍小一些、位置相对僻静的池子里看到了夏至。 她正背对着入口方向,靠在池边的岩石上,温泉水漫过她的肩头,深栗色的长发被水打湿,随意地挽在脑后,露出线条优美的脖颈和光滑白皙的背部。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轮廓,却增添了几分朦胧的美感。 凌屿的心跳不争气地加速了。她犹豫着,是找个没人的池子,还是…… 就在这时,夏至仿佛有所感应般,回过头来。氤氲水汽中,她榛果色的眼眸显得格外水润明亮,看到凌屿,脸上立刻绽开笑容,朝她用力挥了挥手,示意她过去。 退路被无奈地截断。凌屿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尽量目不斜视地走过去,动作僵硬地解下浴巾放在一边,然后小心翼翼地、尽可能不激起太大水花地滑入池中。 温暖的泉水瞬间包裹上来,舒适的温度让她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她选择了一个离夏至最远的对角位置坐下,将身体尽量埋入水中,只露出一个脑袋。 池子里只有她们两个人,周围是潺潺的水声和远处隐约的欢笑声。 “舒服吧?”夏至的声音带着享受的慵懒,她转过身,面向凌屿,手臂随意地搭在池边。水波荡漾,若隐若现地勾勒出水下姣好的身体曲线。 凌屿的视线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只能盯着水面自己晃动的倒影,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听说这个池子的水质最好,富含矿物质,对皮肤特别好。”夏至一边说,一边用手舀起温泉水,轻轻淋在自己纤细的胳膊和锁骨上,水珠顺着光滑的皮肤滚落。 凌屿的眼角余光不受控制地瞥见那画面,只觉得喉咙有些发干,赶紧移开视线,心跳又开始不受控制地乱蹦。她下意识地把自己往水里又缩了缩。 夏至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她的不自在,反而朝着她的方向,缓缓涉水走了过来。 水波随着她的动作荡漾开来,轻轻拍打在凌屿身上,像某种无声的侵袭。 凌屿瞬间全身戒备,像一只感受到危险的小动物,几乎想要立刻站起来逃离。 “别那么紧张嘛,”夏至在她面前一步远的地方停下,看着她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忍不住好笑,“我又不会怎么样你。”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凌屿被水汽蒸得微微泛红的脸颊和因为紧张而紧抿的嘴唇上,眼神里闪过一丝狡黠和更深的好奇。 她的视线缓缓下移,掠过凌屿浸在水中的、保守的泳衣领口,然后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事物一样,忽然微微睁大了眼睛,语气里带着一丝纯粹的惊叹和调侃: “凌屿,我发现……” 她故意拖长了语调,身体又向前倾了少许,距离近得让凌屿能清晰地看到她睫毛上凝结的小水珠。 “……你皮肤好白啊。” 夏至的声音压低了一些,在这氤氲湿热的环境里,像羽毛轻轻搔过心尖,带着一种天真又致命的暧昧。“在水里看着,简直像会发光一样。” 一句话,像点燃了炸药桶。 凌屿只觉得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全部涌向了头部,脸颊、耳朵、甚至脖颈都烫得惊人!大脑一片空白,羞耻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躁动像海啸般将她彻底淹没! 嗯?她…她怎么能这么直接地说出来?! 这比任何直接的触碰都更让人无所适从! “你…你在说什么!”凌屿的声音因为极度的羞窘而变得又急又尖,甚至还带上了点破音。她完全失去了平时的冷静,手脚并用地猛地向后退去,只想离这个语出惊人、眼神还那么专注直白的家伙远一点! 然而,她忘了自己正坐在温泉池的台阶边缘。 这一慌乱的猛然后退,顿时踩空! “唔——!”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向后仰倒,一下子滑入了水中! 温泉水猛地淹过头顶,耳朵里灌入沉闷的水声。 凌屿猝不及防,呛了一小口水,慌乱地扑腾着手臂想要站起来。 下一秒,一只温暖有力的手及时地抓住了她的胳膊,稳稳地将她从水里捞了起来。 “咳!咳咳咳……”凌屿猛地冒出水面,剧烈地咳嗽起来,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和脖颈,样子狼狈不堪,脸颊更是红得如同煮熟的虾子。 夏止也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赶紧扶稳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语气里带着后怕和无奈:“你没事吧?吓死我了…反应这么大干嘛?我只是实话实说啊……” 凌屿好不容易止住咳嗽,感受到夏至拍在她背上的手和近在咫尺的、写满担忧的脸庞,刚刚稍微降温的脸再次轰然爆红! 丢人!太丢人了! 她猛地挥开夏至的手,动作大到溅起一片水花,几乎是连滚带爬、惊慌失措地翻出了温泉池,一把抓起地上的浴巾把自己紧紧裹住,连头都差点蒙起来,根本不敢再看夏至一眼,语无伦次地扔下一句: “我…我泡好了!先走了!” 说完,就像身后有巨龙在追一样,脚步踉跄、落荒而逃,留下一个几乎要冒烟的、狼狈无比的背影。 夏至愣在温泉池里,看着凌屿几乎是逃跑般消失在水汽弥漫的入口处,半晌没反应过来。 几分钟后,她才缓缓低下头,看着水中自己晃动的倒影,回想了一下刚才凌屿那副从脸红到爆炸到惊慌失措落跑的全过程,终于忍不住,趴在温泉池边,把脸埋在手臂里,低低地笑出声来,肩膀笑得一抖一抖。 真是… 太可爱了。 怎么能这么可爱。 看来,逗弄她的傲娇同桌,永远是这世界上最有意思的事情,没有之一。 而另一边,凌屿一路冲回房间,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气,脸上的热度久久不退。 “像会发光一样”… 那句话在她脑海里反复回荡,配合着夏至当时带着惊叹和笑意的眼神… “……啊啊啊!那个笨蛋!!!” 她把滚烫的脸深深埋进柔软的浴巾里,发出一声羞愤欲绝的、模糊的哀鸣。 第24章 醉吻 温泉事件的后遗症持续了整个下午直至返程。回程的大巴车上,凌屿坚决地选择了单人座,戴上耳机,闭眼假寐,全程拒绝与夏至有任何形式的眼神或语言交流。只要一闭上眼,那氤氲水汽中夏至带笑的眼睛和那句“你皮肤好白啊”就像循环播放的魔咒,让她耳根一阵阵发烫,只能靠强大的意志力强行压下,假装一切从未发生。 夏至倒也识趣,没有强行凑过来,只是偶尔会投来带着笑意的、了然的目光,那目光仿佛有实质,落在凌屿身上,让她如坐针毡。 回到市区,已是华灯初上。毕业旅行的兴奋劲还未完全散去,班里几个活跃分子又提议一起去学校附近常去的那家KTV续摊,算是正式告别高二,迎接即将到来的、被称为“地狱”的高三。 凌屿本能地想拒绝,她讨厌嘈杂的环境和过量的人际互动。但还没等她找到借口溜走,夏至已经一把挽住了她的胳膊,动作自然得仿佛演练过无数次,笑着对发起人说:“好啊,算我们一个。”然后不由分说地,半拖着几乎石化了的凌屿跟上了大部队。 难道,这是夏至做的局?!不应该,只靠一个人的亲和力难以聚集如此人数。 可是,为什么总有一种被拿捏的感觉... KTV包房里,灯光迷离,音乐震耳欲聋。同学们抢麦的抢麦,玩骰子的玩骰子,气氛很快被炒热。凌屿缩在沙发最角落的阴影里,恨不得自己能隐形,面前摆着一杯几乎没动过的果汁。 夏至则像是鱼入了水,她唱歌好听,性格又开朗,很快成了焦点之一。但她似乎总留着一分注意力在角落那个身影上,时不时会坐回凌屿身边,递给她一小碟零食,或是凑到她耳边大声问一句“要不要唱一首?”,在□□脆利落地拒绝后也不恼,只是笑着又融回热闹的人群。 有人开始起哄玩游戏,简单的真心话大冒险。凌屿心中警铃大作,试图降低存在感,但不幸的是,玻璃瓶口第三次旋转后,精准地对准了她。 全场瞬间爆发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欢呼。 “凌屿!选吧!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凌屿感觉头皮发麻,在起哄声中硬邦邦地挤出两个字:“…大冒险。”她宁愿去做点什么蠢事,也不想被问及任何可能触及内心的问题。 然而,她低估了同学们的“创意”。抽到的大冒险卡牌内容是:喝掉三杯由大家“特调”的混合饮料。 看着那杯颜色诡异、成分不明的液体,凌屿的脸色白了白。她从没喝过酒,仅凭印象中的豪杰是不可能酒神附体的。 夏至微微蹙了下眉,刚想开口帮她挡掉,凌屿却像是赌气般,一把拿过那杯“特调”,在众人的惊呼和口哨声中,仰头一口气灌了下去。 辛辣、酸甜、苦涩……各种奇怪的味道混合着酒精的灼烧感冲喉而下,呛得她眼泪都快出来了。她强忍着放下杯子,冷着脸坐回角落,试图用意志力对抗迅速上涌的酒意。 但酒精的作用来得又快又猛。没过多久,她就觉得头晕目眩,眼前的灯光开始旋转模糊,周围的嘈杂声像是隔了一层厚厚的棉花,变得遥远而不真切。身体开始发软,发热,意识像一艘在风浪中飘摇的小船,逐渐脱离掌控。 她努力地想保持清醒,想维持那副冷淡的表象,但眼皮越来越重,身体不由自主地歪向沙发扶手。 模糊中,感觉到有人靠近,熟悉的气息笼罩下来。然后,一只有力的手臂小心地环过她的肩膀,支撑住她下滑的身体。 “她好像醉了,我先送她回去。”是夏至的声音,隔着喧嚣的音乐,听起来有些遥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沉稳。 凌屿想说自己没事,想推开她,但身体软绵绵的使不上一点力气,只能任由夏至半扶半抱地将她带离了那个令人窒息的喧闹空间。 晚风一吹,酒意似乎更上头了。凌屿只觉得天旋地转,只能本能地依靠着身边唯一稳定的支撑源。夏至叫了车,小心地护着她坐进去。 车内空间狭窄而安静。凌屿歪着头靠在车窗上,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因为不适而轻轻颤抖,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呼吸间带着淡淡的酒气。 夏至看着她这副毫无防备、与平日里冷硬模样截然不同的脆弱姿态,眼神柔软得一塌糊涂。她轻轻将凌屿揽过来,让她靠在自己肩上,能更舒服一些。 凌屿似乎挣扎了一下,但酒精剥夺了她的力气和意志,最终她还是温顺地靠在了那个带着熟悉馨香的、柔软的肩膀上。额头无意识地蹭了蹭夏至的颈窝,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发出一声极轻的、像小猫一样的喟叹。 这个无意识依赖的小动作,让夏至的心尖像是被微风拂过,泛起一阵细密的涟漪。她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凌屿靠得更稳,指尖轻轻拂开她额前被汗水濡湿的发丝。 车子平稳行驶,窗外流光溢彩的霓虹灯影飞快掠过。 就在夏至以为她已经睡着的时候,凌屿忽然极轻地、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什么。 “…什么?”夏至没听清,低下头,将耳朵凑近她唇边。 凌屿似乎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那些被酒精浸泡得软糯黏连的字句组织起来,声音很轻,像梦呓,却带着一种异常的执拗和清晰: “…吵……好吵…” “他们…都…好吵……” 夏至微微一怔,随即明白她是在说KTV里的同学。她轻轻拍了拍凌屿的背,柔声安抚:“嗯,已经出来了,不吵了。” 凌屿却像是没听见,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眉头微微蹙起,像是在抵抗什么不舒服的东西。她停顿了好一会儿,呼吸变得有些急促,然后像是终于冲破了某种障碍,更加用力地、几乎是咬着牙,将那句埋在心底最深处的、从未对任何人言说的话语,混杂着酒气和滚烫的呼吸,断断续续地、却又无比清晰地吐露出来: “只有你…”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委屈,一丝依赖,还有全然的、不加掩饰的真实。 “只有你…不一样…” 这句话像一枚投入静水深潭的石子,在夏至心中漾开层层叠叠的波纹。她猛地怔住,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儿。凌屿依旧闭着眼,长睫湿漉,脸颊酡红,那副全然卸下所有伪装、脆弱又坦诚的模样,比任何清醒时的言语都更具冲击力。 酒精剥去了她层层的盔甲,露出了里面最柔软、最真实的内核。 夏至的心瞬间被一种巨大而汹涌的情感填满,酸涩、柔软、狂喜、怜惜……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让她哽咽。她收紧了环抱着凌屿的手臂,将她更紧地拥入怀中,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我知道。”夏至的声音低沉沙哑得厉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无比的珍重,她低下头,额头轻轻抵着凌屿发烫的额角,呼吸交融,“凌屿,我知道。” 我知道你的别扭,知道你的口是心非,知道你那冷硬外壳下藏着多么柔软的一颗心。 我知道我和他们,不一样。 得到了回应的凌屿,仿佛终于安心了。她不再嘟囔,只是更深的往夏至怀里缩了缩,像是找到了最安全的港湾。 车厢内再次陷入安静,只有引擎的微弱轰鸣和彼此交织的呼吸声。 空气中弥漫着酒香、少女的馨香,和一种浓得化不开的温情与悸动。 夏至看着凌屿近在咫尺的、因为醉酒而异常红润柔软的唇瓣,那双总是闪烁着冷静理智光芒的蓝眼睛此刻乖巧地闭着,长睫毛像两把小扇子,投下安静的阴影。 一种难以言喻的冲动和巨大的吸引力,像潮水般席卷了她。 所有的克制、所有的耐心,在这一刻,被怀中人无意识的告白和全然的依赖击得粉碎。 她的目光深邃如同暗夜下的海,里面翻涌着压抑已久的情潮和再也无法掩饰的爱意。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 温热的、带着轻微颤抖的呼吸,越来越近,最终,轻轻地、覆上了那双她渴望已久的、柔软微凉的唇瓣。 这是一个极尽温柔、带着试探和无比珍重的吻。 像蝴蝶栖息在初绽的花瓣,像初雪融化在温暖的掌心。 轻柔地、辗转地、描绘着那美好的唇形,吮吸着那带着酒香的、独一无二的气息。 凌屿在梦中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发出一声极轻的、模糊的嘤咛,却没有醒来,也没有抗拒,反而无意识地微微张开了唇。 这无疑是一种无声的邀请。 夏至的呼吸骤然加重,心底最后一丝理智的弦彻底崩断。她加深了这个吻,舌尖温柔地探入,小心翼翼地、却又带着不容拒绝的深情,与她纠缠共舞。 这是一个真正的吻。 充满了初恋的青涩、小心翼翼的探索、和积攒了太久太久的、汹涌澎湃的爱意。 车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流光溢彩,飞速向后掠去,像一场模糊而绚烂的梦。 车内,昏暗的光线下,两个少女的身影紧密相拥,交换着彼此生命中最初、最真实、最滚烫的悸动。 凌屿在醉意和梦境中,被动地承受着这个温柔而深入的吻,身体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带来一阵阵陌生而战栗的酥麻感,传遍四肢。她发出细微的、无意识的呜咽,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夏至胸前的衣料。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直到夏至感觉到凌屿的呼吸变得有些不稳,才恋恋不舍地、极其缓慢地退开。 两人的唇瓣分离,牵出一缕暧昧的银丝。凌屿的嘴唇被吻得有些红肿,在昏暗光线下泛着水润的光泽,看起来更加诱人。她依旧闭着眼,呼吸急促,脸颊红得不像话,仿佛醉意更深了。 夏至的心脏仍在疯狂地跳动,看着凌屿这副被自己吻得迷迷糊糊的模样,一种巨大的满足感和澎湃的爱意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再次低下头,无比珍重地、在凌屿湿漉漉的眼睑上,落下一个个轻如羽毛的吻,然后是额头、鼻尖、锁骨,最后再次回到那微肿的唇上,轻轻一啄。 “凌屿…”她抵着她的额头,声音低沉而深情,像立下最郑重的誓言,“你是我的...” “一直都是。” 车子缓缓停下,目的地到了。 夏至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狂乱的心跳和呼吸,小心地扶着依旧昏昏沉沉的凌屿下车,将她送回家。 而那个发生在行驶车厢内、夹杂着酒香与告白、温柔而深入的吻,则成了这个夜晚最秘密、最甜蜜的烙印,深深地刻在了两人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