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县令大人呐[种田基建]》 第1章 第1章 哒!哒哒哒! 马蹄声自身后的远处响起,密集紧促,速而逼近。三宝正要迈前的右脚不禁往回一缩,身子僵立不动。大地颤动,路上的沙尘被震得翻卷起来,立时将他笼罩。 三宝回过神,仓惶转头。这时,沙尘被撕开一条大口子。跺!一匹官马砉然跃出! “滚开!” 三宝张大了嘴,一下被马蹄蹬飞出去。他的身体在空中旋了几旋,一头扎进路边的农田。两条细瘦的竹竿腿似大葱般还没晃几下,就连着上半身像条丑丑的萝卜给人连根拔起,抖了抖土,接着毫不客气丢在一边。 三宝趴在地上,呕了好几口土才喘得上气。 他支起乱糟糟的脑袋,两只手胡乱扒拉脸上的泥土,露出黝黑脸皮和一双圆亮清明的眼睛。 三宝捂着肚子,怯怯地往前看去。 跟前肃立的驿使面无表情,手掌一挥,啪的一声脆响刮在三宝左脸,“不长眼的杂种!误了送这县令告身的时辰,你担当得起吗!” 告身是本朝的一种授官文凭。而县令告身一般由驿使送至一郡之太守,再由太守命功曹亲临地方县授命。 三宝登时向后飞了出去,在地上滚了几圈后瞬间没了动静。 驿使本欲再打,见他这副模样便懒得纠缠,当即转身快步走到马鞍边,上马,拉缰。 哒哒哒! 三宝的耳朵轻轻咯了声。又过了好一会,他才敢小心翼翼地抬起脑袋,眼神怯怯地瞅了瞅前方。 装死,特别是挨打的时候装死,是三宝的看家本领。 三宝踉踉跄跄地爬起来,不禁擤了下鼻子,一股血腥味直冲脑顶,顿时头晕目眩。他顿了顿神后伸手往鼻下抹了把半干的鼻血。 随后他一点点挪着步子,在路上找齐刚才掉落的竹篓和竹篓里的瓜蔬后便背着这半人高的竹篓,一瘸一拐地往前走去。 前方约二十里,是侨陈县。 侨陈县隶属侨豫州。这两个名称来源于旧陈县与旧豫州。永嘉之乱后,中原陆沉,尽失于胡人铁骑下。晋人仓惶南渡,介居江左一隅之地,立新都,设侨置郡县来安顿故国南迁的流民。 三宝是一个流民,南渡的时候才四岁。 三宝到侨陈县的时候天色尚早,他在县城中逗留了小半个时辰,买了糕点布料,用麻布麻绳包得四方整齐,再塞回竹篓里。 他继续往前走,准备回到他的家,牛家村。 牛家村是个很小的村庄,因土地不多,许多人家中没有耕地,只得让家中青年去有耕地的士族家中打工赚钱。 但三宝家是个例外。三宝十岁生辰刚过,第二天天还没亮就被养爹养娘给塞到别人板车上,送去邻县元氏的庄园里打工养全家。 这一打工就是六年。 三宝是种地的。初到元氏庄园时连锄头都举不起,遭旁人嘲笑。但谁能想到就是这么个小冬瓜的人物摸爬滚打几年却种出了庄园里最好的一块田。 每至丰收时节,三宝的田里稻穗又粗又沉,远远望去金灿灿的一片像极了一块发光的金子。 三宝到牛家村时是暮初。 他边走边向西眺望,暝色苍茫,一轮夕阳赤沉,遥挂天中,静照田野。 三宝眼神一垂,忽而一定,隐约看见个熟悉的身影在田中劳作。他眨了眨眼,唤了句,“阿四!” 名叫何四的少年挺直脊背,擦着额头的汗往东望去,但见一道清瘦的身影在路边朝他招手。何四迟了神,忽而道:“三宝!” “是三宝啊!” 何四连忙将镰刀一丢,大步跑了上去。两人多年未见,此时相遇甚是激动,话都吐不利索,只得握紧对方的手臂,大笑出声。 三宝一笑就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 何四道:“三宝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元家的庄子不给休息吗?” 三宝道:“养娘差人送信给我,叫我回来割稻子。也巧,我今年丰收得很,管事的一高兴就给我批了几天假。” 何四的笑容一凝,“你娘叫你回来的?” 三宝点了点头。 何四的两条眉毛一蹙,眉形像极了一座等待喷发的小火山,“你还真是听你娘话啊!”说罢甩开三宝的手,背过身,两手叉腰,面朝夕阳。 三宝眼珠子一转,轻轻往前走了一小步。他见何四胸膛起伏得厉害,腮帮子也鼓鼓的,于是小声问道:“咋啦?” 何四的‘眉毛火山’喷发了。 他怒道:“还咋啦咋啦!你傻嘞!这些年你在元家做工,每个月的例钱、过节的赏钱把你爹娘还有你那阎王弟弟养得不知道多好嘞!他们现今是派头了,拿着你的钱吃得好睡得好,修了房子又在年初那会买了地,却还是不对你好,就割个谷子还要把你叫回来!你不要歇息的嘞!” 又道:“且我去你家地里看过了,烂谷子一堆,还割个啥稻子!你说,你种地种得好整个陈县都知道,就你爹娘的臭德行指不定是特意把你叫回来,然后锁在家里给他们当牛嘞!” 何四说完还不解气,拍了下三宝的手臂,愤愤道:“前几年被打得嗷嗷叫的事都忘了啊!” 三宝如遭雷击一般全身一震,耷拉着脑袋。他的两只手紧紧扣在一起,小声道:“毕竟是我养爹娘,当年要不是他们捡的我,我早给胡人一刀砍死了。” 何四胸闷得很,当即一掌轻拍三宝的屁股。 “不中嘞!” 三宝头更低了,“百善孝为先。” 闻言,何四只想一头撞死在田里。忽而他想起件事,神色立刻稳当,“傻嘞!算了!反正你从来不听我的,还是让二牛劝你吧!” “二牛!” 三宝猛地抬头直视何四,四肢登时木然,两只圆圆的眼睛惊绽光彩,绚烂难忘。他抖了数下身体方才灵活,一把抓住何四的两条手臂,“二牛!” 何四心领神会道:“是!二牛!昨儿我刚见过他!听着是我朝和胡人停战了,所以士兵都归家了。不止他,昨儿我还看见村西的张三和村东的李四。” 又感慨道:“八年了!二牛他们当了整整八年的兵还能活着回来,真是不容易。” 又道:“我还记得二牛参军那天你哭得老惨了。” 三宝两条细眉舒展,整个人失了力往后跌了一大步。片刻过后他终于回过神,咧着嘴傻笑起来。一张又黑又圆的脸红扑扑得像极了红辣椒,眼中却蓄满了泪水。 滴答,滑落脸颊。 何四无奈地笑了笑。他道:“昨儿二牛见着我的第一眼就问你在哪。我说你早几年就去元家做工一直没回来,他就去元家找你了。也是奇怪了,你俩竟没遇上。” 又道:“不过看脚程是快回来了,你且等一等。” 三宝擦了擦眼泪,点了点头。两人之后蹲在田埂边聊着天。聊几句时,三宝从竹篓里掏出张烧饼给何四。何四将烧饼一扯分了一半给三宝。 三宝吃饼有点斯文。两只手抓着比脸还大的饼,小口小口咬着。牙印从左到右十分整齐。 吃到一半两人都有点噎着。何四便道:“去我家喝碗水吧。”三宝梗直脖子努力咽下一口烧饼,点了点头。 两人并肩走在田间小道上。 走了一半的时候,三宝忽然听到一侧的麦田里传来一阵狗叫,不禁往西望去。长夜降临。 何四听见狗叫,径直走前了几步,“死狗快滚!” 三宝心头一跳,下意识跟紧。但步子还没踏出,忽而一道闪厉的身影已逼至身侧,惊然将他拽进麦田里。 “啊!” 何四惊惶转头,却是什么都看不见,只隐约听见三宝的呼救声。“三宝!” “救!” 话音未尽,三宝的嘴被一团臭布条给塞满。他被一道扭曲的身影给压在身下,上身的衣物已被除尽,露出白皙的皮肤和小腹的赤色胎痣。 惊恐的泪水夺眶而出。 三宝几乎不能呼吸,却可以感觉到一双粗糙瘦削的手在腰侧摩挲,径直往下。三宝心中万分惊骇,尚不知为何陷入此时的境地,脑中已然凭直觉生出保命的计策。 他假装晕了过去,任身上人懈怠几分,正要将自己的双腿高高抬起时忽而发力。三宝劳作多年,力气自是很大。看似无力的两条小腿几乎是一瞬间爆发力量,锁死歹人的脖子,紧接着腰部发力,顺势往右一扭,将人绞倒在地。 “啊!”三宝扯掉嘴里的布条,不顾回头便是往外奔跑,一边跑一边听何四的呼喊。 “他奶奶的小杂种!”愤怒的声音在身后暴起,夹杂十足的杀意袭来。三宝心头一沉,只觉得这道声音二分熟悉。然而还不待他辨别声音主人是谁,整个人已然爬上田埂扑到路上。 “阿四!” “三宝!”何四狂奔至三宝跟前,右手顺势一沉,拉紧三宝胳膊将人护至身后。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一道身影从麦田里一点点爬出,似乎用尽力气站了起来,蹒跚几步正正挡在两人之前。 何四眯着眼,借着微弱的天光定睛一看,顿时勃然大怒。 “老不死的!碰三宝作甚!” 三宝抱紧颤抖的身体,一点点从何四身后探出头。他见那道身影是个佝偻的独眼老人,脑中似爆竹炸开般噼里啪啊。 那不是村西的老光棍王一八吗! 竟见王一八瘦可见得肋骨,小腹凹陷。隆起的脊梁扭曲丑陋,直上支撑个套皮脑袋。几条发丝虚虚挂在头顶,看上去如鬼般骇人。 王一八听何四的话亦是暴怒,张嘴露出几颗黄黑的牙齿,“小杂种!我碰我的小娘子与你有狗屁关系!” 何四面色惨白,“你说什么!” 王一八捡起地上的石头朝何四丢过去,“小杂种!我告诉你,三宝已经被他娘卖给我了!” (?*?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1章 第2章 第2章 卖! 何四气得面皮焦黄,恨不能冲上去几脚将王一八踹死。他伸手往背后一掏,想抓住三宝的右手,却是一空,于是赶紧回头,见三宝已然跌坐在地,面如死灰。 三宝的呼吸一颤一颤的。 何四唤了声,“三宝!” 三宝抬起头,呆呆盯着何四,双目无光。 王一八见三宝这般神情,心中十分得意。方才在田中太黑看得不甚清楚,如今经冷冷的月光一照,三宝的皮肤浮了层玉色光泽,更显得柔弱可怜。王一八心挠得紧,难忍搓着手,嘿嘿狞笑着步步逼近三宝。 何四一挡去路,指着王一八破口大骂:“老不死的,莫要放屁!” 王一八仍是十分嘚瑟,从破布衫里袋里摸出张皱巴污臭的绢子,几根指头捻住绢子的两角一展,大摇大摆地在何四面前晃了数下。 绢子上赫然写着答婚书三大字,左下角写着沈三宝三个小字。 答婚书是男子向女子家族送婚书求亲后女子家族回应的一种文书,内容是同意这门亲事。 王一八嚎道:“有这东西,就算闹到县太爷那,三宝也是我娘子!小杂种!还不松开我娘子的手!” 何四呼吸一窒,未等思虑,人立时如头怒牛冲上去,一头撞向王一八一肋。且听咔咔几声脆响,王一八陡然飞了出去,一头栽回田里,晕了过去。 何四往地上啐了口唾沫,“老不死的还想老牛吃嫩草!”转头拽起三宝的两条胳膊,边扯边喊,“三宝我们跑!” 三宝却像条死鱼一样起身不得。 何四越拉越急,气着右脚往地上一跺,“快起来啊!” 话音刚落,忽然三人迎面走来。三人中两人举着火把,为首是个肥胖矮小的妇人,穿着不像是老实劳作的农妇,倒十分像青楼的老鸨,十分招摇。 妇人脸上抹着厚厚的脂粉,一张大嘴一咧,白粉咔咔的掉下。 妇人厉声尖叫:“三宝!这么晚不回家原来是在勾搭何四!” 三宝肩膀一抖,语气惊恐:“养娘。” 何四认出来三人正是三宝一家,赶紧挡在三宝身前。却不想三宝的养娘徐氏身后走出他爹他弟,登时狂奔而来,举起火把就往他身上打。 何四急忙闪避,却因此离了三宝。他速速跌退,随即往地上一滚,将背上的火苗压灭。 再一抬头,三宝已被他爹堵上嘴扛走。何四急忙追赶,却见三宝流着眼泪冲他摇了摇头。 何四双臂忽冷,呼吸十分急促。 他僵立半晌,一拍脑袋:“对了!找二牛!二牛一定有办法救三宝!” “按住他!” 这道声音十分尖细,带着刺心的冷酷。 三宝被丢在地上,四肢倏而被紧压。他微微睁着眼,眼前景象十分恍惚。忽然,腰部传来一道痛意,他猛地睁开眼,使劲仰头看去,见养母徐氏举着油灯,正瞧着他小腹那颗赤色胎痣。 这种胎痣并非是极个别人独有,而是一类人的共有特征。 这类人叫作哥儿,是可以孕子的男子。 徐氏眼睛眯着细长,骤而射光,死死盯着三宝的胎痣。光看不够,她伸出涂满脂粉的手,细长的指甲紧紧掐住胎痣,往上提拉。 三宝吃痛动了一下。 徐氏动作被扰,另一只手所持的油灯不稳,浑浊的灯油滴落在三宝肚子上,发出滋滋一声。 三宝痛叫出声。 徐氏却松了口气,“还是清白的身子。不然咋跟王老头交代。” 正按着三宝的徐八道:“娘,接下来该咋办呐!” 徐氏瞥了眼三宝,摸着自家儿子的脑袋,柔声道:“怕啥?儿,你先去找你爹,看看王老头咋样。三宝这边我来说。” “好!” 屋中昏静。 徐氏挨着油灯,满脸脂粉像层泥硬邦邦的,却扯着笑,眼睛瞪得很大,看上去生硬惊悚。她慢慢张开嘴,低声道:“娘都是为了你好。” 她道:“正经人家谁愿意娶个哥儿当正房娘子?你若是做了妾,劳苦劳命一辈子连自己的田都没有,那王老头是老了点,但家中有几亩田,你嫁过去也不算吃亏呐。” 又道:“你种地种得好,靠着王老头的田,加上咱家的田,一下子能养活好多人呢。况且王老头这岁数也活不了几年,你说你忍几年,等他人一埋,这几亩田不都是你的了,那时候你再回来跟我们住。一家子热热闹闹多好啊。你说是不是。” 三宝瘫坐在地上,一言不发。 徐氏并不理会他,径直走到墙角的衣箱前,取出套红色的衣裤,拿了朵纱绢做的红花。她走到三宝身边,佯笑道:“三宝乖,娘疼你,这衣裳是娘特意给你做的,娘还请了人明儿给你唱歌呢!娘不亏待你,定要让你风风光光出嫁。” 三宝面色惨白如纸,目光定在那红衣裳上,呼吸十分急促。 “我不!” 轰!闷雷在夜云中滚动。 三宝往后缩了缩,“我不要!” “我不!”一记耳光劈在三宝的右脸,“三宝!老娘好说歹说给你脸了!当年要不是老娘我在益州捡的你,你早死了!今儿还不听我话!你有没有良心!” “反正元家的工我差人给你辞了!你没地去了,明儿给我老老实实嫁人!” 三宝哇的一声嚎了出来。“二牛救我!” 徐氏一听这二字心头猛然一抖,佯装镇定说道:“叫二牛也没用!当了八年的兵啥官都没当上,还断了根指头,呸!没用的东西!能救你个屁!” 哭声戛然而止。三宝张大了嘴,喉咙几度滚动发出咯咯声音,却如即将被扼死般无法出声。 “明儿戌时,嫁人!” 砰!大门被牢牢锁死。 三宝瘫坐在地上,怔怔盯着土墙。小珍珠般的眼泪圆滚滚地落下,溅在手心。三宝脑中一片空白,所想无非是那句,“还断了根指头!” 三宝眼神低垂,盯着自己的双手良久,最终还是嚎出了声,“二牛啊!”这一嚎大有撕心裂肺之感,哭的不知是二牛还是他自己。 其实三宝和二牛也就认识四年。 二牛比三宝大三岁,家里是走散镖的。三宝来到牛家村的那一年,二牛的爹娘走了趟镖却一直没回来。年仅七岁的二牛独自在家等不住,就跑到村东的田野等着。 这一等就是整整四日。 直至第四日傍晚,二牛仍滴水未进。他抱着膝,静静远眺,暮沉大地,黑暗奔袭,倏然将他吞没。原本平静的眼神在一瞬间变成一泓悚然的漆沉,仿佛他不是在遥望远方,而是在盯着一口无光的水井。 哒。 两只小脚踩在二牛身边。二牛转过头,正巧半张烧饼凑到嘴边。一陌生小孩站在身侧,小孩圆脸柳眉,玉雪可爱。 二牛扯了扯干巴的嗓子,刚要说话,就被小孩塞了一葫芦瓢的水。小孩转身就跑,背影一咚一咚的像个球。 二牛未注视太久,继续转头远眺。接下来四天,小孩都会来到他的身边。第一天给的是四分之一张饼,第二天给的是八分之一张饼,到最后一天就剩下饼渣子。 二牛盯着饼渣子,又看了看阴沉夜色,忍不住问道:“你哪家的,这么晚还不回家。” 岂料小孩一听这话,嘴角瘪得厉害,两只圆亮的眼睛喷出眼泪,嗷嗷地哭,“养娘不让我回家!” 二牛低头看着掌中的饼渣子,明白了什么。 那夜二牛背着三宝回了自己家。之后三宝一被打就跑到二牛家。二牛总是将他紧紧护在怀里任由自己被徐氏暴打。 一年冰雪天,三宝染了重病,被徐氏丢出家门。二牛背着三宝四处求医,为此变卖了屋子和田产,到最后身无分文无路可走,只得在陈县的几户士族家门口磕头求人。 “求求大人好心,救救三宝吧!” 想到此处,三宝抬手擦了擦泪,嗖的一下起了身,在一豆灯花的光亮中来回踱步,良久,良久。 月落,日升,日沉。 三宝仍是没想出不牵累何四和二牛的主意,蹲在地上失声痛哭,哭得痛彻心扉,哭得肝肠寸断。直至苦撑良久的灯花凋灭,门外响起了甜甜的歌声。 三宝套上了那身红衣裳,边嗷嗷地干哭边给头发别了朵红花。 骤然。 “你们是谁!要干什么!” 三宝的哭声猛地断裂。是时,秋飚啸吟,木叶飞舞,刮过门窗发出哗哗的声响。三宝心声骤停,四肢僵硬,保持半蹲的姿势丝毫不敢动。他盯着门窗,屋外仍是比里面明亮,高高矮矮的影子逐渐变形投在纸窗上。 三宝轻轻喘了一小口气。 王一八的怒骂声顷刻便至,“他娘的!哪来的狗东西要抢我娘子!”言罢,一线凌厉的银光高速划过,随之是一道极烈的惨叫声,“啊!” 三宝难忍失声,惊得原地跳起,“啊!” 杀人了!他神色惊骇,后背湿透,整个人发抖不止。是杀人了吗!他刚要继续猜测,就听见一阵不可置信的尖叫。 “县令!” “谁是新任县令!” “是三宝!” “他娘的是三宝啊!” 人声轰然,似冷水泼油锅般热烈。仅是片刻一道尖锐的叫声盖过其他声响,“三宝这赔钱货怎么会是县令!!” “娘说的对!你们定是找错人了!” 话毕,一道冷静沉稳的声音缓缓传进三宝耳朵里,“县令告身在此,不会有错。璟秋,请沈县令出来。” “是。” 甫一,一道剑光凄然发力,自门左方一横劈过,阴冷锋利。三宝只见窗上的三道影子不见,气氛死静。他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后退。这时,又听得锵一声利响,咔咔门锁掉落的声音。 嘎。大门被轻轻推开,夜光照亮来人身影。 却不是二牛。 “恭请明府。”来人将所持之剑一横身前,单膝跪下,过了会他见三宝没有动静便放下剑,伏拜行礼,“恭请明府。” 三宝小脸煞白,全身已经脱力。他强行咽了几下口水,扶着周遭的物什,使劲往外挪动着步子。当他跨过门槛的那一刻,清冷月光正巧照在一身红衣裳上。 三宝眼神一扫,见院中黑压压跪了一片人,却没有二牛和何四的影子。徐氏一家抱作一团,紧紧挤在角落瑟瑟发抖,三人头上的发包皆是碎裂,碎发粘了一脸,十分狼狈。 而王一八被两人按紧跪在地上,四肢皆被打断,一张老脸糊满了血,噀血不止。三宝眼神一低,竟瞧见地上有块血淋淋的东西,似乎是条舌头。 “沈县令。”三字皆是沉稳。 三宝抬头正视,看见院心几人肃立。再一细看,见昨日所遇的驿使竟在其中,正眼神发虚瞧着自己,一对上自己目光,又急急低头,暗暗甩了自己一耳光。 三宝再看,见为首青年一身丝质皂袍,身姿如松。这人面容端静,眼神炯然,正静静地看着他。 若有所思。 (?*?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2章 第3章 第3章 “打。” 一字轻落,如冷珠滚青盘,清脆有力。三宝闻声,登时被这一字击倒,往后跌了数步,一屁股扎在地上。 他的嘴唇快速翕辟,声如蚊呐,字字惊惧。方才被强逼着握紧的木棒从他手中掉落。 三宝面色惨白。 “打!” 尾调骤压,俨然忍耐不能。三宝惊叫了声,速速翻身朝一个方向磕了好几个头,“大人!我做不到!” 名叫吴令的皂袍青年听到他的哀求,面上十分平静。他目光轻一侧,身边的黑衣青年会意点头,大步纵前,轻轻擦过三宝。 黑衣青年目光一垂。 地上歪七八扭跪着好几人。几人胆怯地抬起头,一对上他的眼神顿时被吓得屁滚尿流,明明是相互嫌弃的几方人却紧紧抱作一团,一边瑟瑟发抖一边哀嚎。 而王一八因着断了舌头,只得使劲扯开嗓子眼发出嗷嗷的闷声。 咔!长剑出鞘三寸,剑光碧寒。 顷刻间,有三人白眼一翻,十分默契地一起晕了过去。三宝的养娘徐氏没晕,却像一只脚已然迈进鬼门关,嘴巴长得奇大,一小段渗血的舌头直直伸了出来,加之突出的眼球和泥白面容,像极了一只吊死鬼。 黑衣青年眉头微压,转头看着三宝,“请沈县令动手。” 徐氏一听这话如临大赦,一颗大脑袋毫不犹豫往地上撞,朝着三宝的屁股一瞬之间已磕下五个响头。砰砰砰的磕头声在火把的烘托中愈显热烈。 “县令大人快打我!县令大人快打死我!” 话语之间,黑衣青年已扶起三宝,将木棒重新放回三宝手中。三宝四肢仍是冷麻无力,抱着木棒对着徐氏哭。 徐氏一听他哭,纵使身处生死一线之间,心中仍是生出挠心的烦躁与恨意。忽而,她转念一想,眼下有大官撑腰三宝都不舍得打自己,说明三宝还念着自己的好,当自己是娘!想到此处徐氏腰板咔的一声挺直。 哼,大官能待多久,等人一走还不是三宝这只傻猴子称大王。那时候她傍着三宝这棵大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谁敢跟她作对!眼下只先向三宝服个软,徐氏舔了舔唇,再说三宝打人能有多大劲,不成明儿再打三宝一顿便是,不亏! 于是她佯装体贴道:“三宝啊!娘知错了,你赶紧打娘一顿消消气吧!” 徐氏仰起头,原以为会看见三宝哭喊着不要打自己的表情,却不想她一睁开眼睛,一棒子迅疾劈下。 喀拉!极容易让人联想到屠夫劈开猪脑取脑花的声音。 徐氏呆愕,未等话骂出口,人眼白一翻仰头倒下。三宝顿时尖叫,丢开棒子扑到徐氏身边,摇着徐氏的身子哭嚎着,“养娘你不要死啊!” 见徐氏没有动静,他紧张扣着手,“娘啊!我是为了救你才打你的啊!你不要生气!” 黑衣青年见此上前察看一番,“大人,她没事,只是晕过去了。” 三宝止了眼泪,哆哆嗦嗦地点了点头。这时身后的吴令缓缓开口:“很好。请沈县令按这个力道继续打。” 三宝回过头,见吴令眼神一凝,凶悍无比。 三宝嗖的一声从地上跳起,捡起木棒依次走到已经晕过去的驿使、养爹和养弟身前。“我是为了救你们才打你们的。” 说罢,砰砰砰三棒子砸下。 到了王一八之前,三宝步子不禁一沉。王一八没晕过去,一直在旁瞧着三宝打人,眼下终于轮到他,他佯装求饶,心中却在想,这小子力道虽大但最多把他打晕,他能捡回一命! 不想三宝眼神低垂,目射寒光。他静静看着这一人,平生第一次出现了憎恶的情绪。怒火攻心之下,面容带着明显的狂态。 三宝将木棒丢开,双臂一振,大啊了声冲上去。 拳头,脚丫子像雨点一般密集砸在王一八身上,力度之大几如拳击相搏。王一八连连惨叫,但三宝手脚丝毫不软。过了好一会才了罢。三宝气呼呼地站起身,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地上只剩半口气的王一八怒道:“我要休了你!” 鸦雀无声。 三宝恍然,咬着指头在反思自己的错误。却不想,一道响亮的掌声响起。紧接着所有人无论站着还是跪着都在鼓掌,甚至有同村的人兴冲冲地喊道:“三宝!好样的!” 三宝双眉舒展,一脸茫然。 待他琢磨出来,已是散场。 三宝跟着吴令走到院外,看见不远处停着两辆马车,正巧黑衣青年从其中一辆跳下,快步朝他二人走了过来。 黑衣青年朝吴令行礼,“大人,车上都布置妥当了。” 吴令微微颔首,紧接着从袖中取出一卷厚厚的文书,递给三宝。三宝凭直觉认出这是县令告身,不禁咽了咽口水,随即摇头。 三宝如实道:“大人,我..” 吴令微笑道:“沈县令是不是想说自己并不是县令?” 三宝小脸煞白,扣着手点头。 三宝心想:本朝进仕仍奉行门第,若非士族举荐便只有军功一条路子可以做官。他不过一介农夫,一没有上过战场,二无相识的士族,怎么会做县令呢?且县令一职,若是被举荐,举荐之人最低也得是一方郡守,这般更说不通了。 吴令见他这般表情,摸了摸他的脑袋,语气全无方才助三宝惩治恶人时的冰冷。他道:“不要怕,你看这个。” 他将县令告身展开,凑到三宝脸前。三宝定睛一看,竟发现半张藤纸被用鱼胶粘在纸上,遮住原本的内容,藤纸上面仅有几字挥毫-- 任陈县牛家村沈三宝为碧潭县县令。 字末了之处还盖了一方篆印,为豫州刺史四字。 三宝心中大骇。吴令道:“虽然不知是何缘故,但沈县令确实是刺史大人亲自提拔的。” 又道:“有此物在,无论如何,沈县令三字是不容置疑的。所以沈县令无需害怕。况且,此时适逢乱世之秋,什么都有可能发生,若是不知动机定要深究,难保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沈县令切记。” 三宝愕立当场,久久无法平静。 吴令将县令告身交给他,拂袖离去。黑衣青年跟随其后,中间三次停步,回首凝视三宝足足三次,最后踏上马车。 驾! 马嘶长啸,疾驰于田野间。吴令看向一旁的黑衣青年,问道:“可有定数?” 名叫魏璟秋的青年道:“八分相像。” 吴令沉眉道:“当年司徒沈原与刺史大人交恶,后来沈原一族在永嘉之乱中殉国,连四岁的幺子沈儒卿也死于胡人金刀之下,怎么如今冒出个和沈儒卿有八分相像的沈姓之人,还和刺史大人扯上关系?” “难道...” 三宝与吴令说话的空当,养母几人已被同村的处置妥当。待三宝回到家,院子中只剩几人在洗扫,其中一人正是何四的父亲,何九。 何九一见到三宝,匆匆上前,两手比划了半天才摆出行礼的姿势,“小人拜见县令大人。” 其他人有样学样,齐齐跪下。 三宝急忙拉起几人,“何叔不要这样,阿四会踢我屁股的。” 何九道:“他敢!真是臭小子,也不知道去哪了还没回家。” 三宝道:“阿四还没回去吗?”又想着,心道:阿四定是去找二牛了。想到此处,三宝心中十分惆怅,夹带二分失望。 他心道:二牛。你去哪里了。 何九见他如此,便岔开话题:“大人是做哪方的县令呐?” 三宝道:“碧潭县。” 话一出,对面几人面面相觑,表情异样。三宝十岁就开始做工,整年忙碌,对外面的世界不甚熟悉,见何九几人面有异色,便好奇道:“何叔,怎么了?” 何九道:“这地方出了名的地恶人穷,听说都没多少人住了。” 又笑道:“但大人种地种得这么好,肯定是没问题的!”其他人跟着附和,话里话外都是在赞美三宝。三宝羞得小脸黑里透红,托几人照顾好养母一家,给了三袋钱答谢后扭头就跑了。 三宝决定提前去碧潭县,顺带找找二牛和何四。 一轮明月皎洁,照田野冷白。 三宝一挥马鞭,驾着车离开了牛家村,第二日中午才停车休息。 他寻了处江边的沙地,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栓好马。天色清晓,澄江静碧。三宝驻足凝视江面一会便想着钻回马车睡觉。他转念一想,此处偏僻,若是遇到强盗该如何是好,于是将马车停在一处隐蔽的树荫下,把门窗锁好,自己带着重要物什爬上树,缩在树干上。 不过一会,三宝就呼呼大睡了。 就在他睡得香的时候,宽阔的江面出现一艘船,船上一头牛,一船夫,一少年两手叉腰,傲立船头。少年黑皮白衣,身姿挺拔,很是俊俏。 少年看上去心情很好,咧着嘴兀自傻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妥妥一副急赶着与哪家姑娘相会的春光神色。 咔!船停,白衣少年纵一跳下,招呼那头老牛下船,又与船夫合力将船上的木箱搬下。很快木箱子摞起一座小山包。 船夫累得气喘吁吁,直言道:“后生啊!我这艘小船运你一头牛,还有这么多东西,真是差点要沉喽!亏!亏死了!你得给我加钱!” 少年大笑道:“错啦!船家你运的可是三头牛!” 船夫一愣。 少年笑答:“因为我叫二牛,可不是三头牛嘛!” 船夫哭笑不得,接过钱后坐在沙地上休息。他盯着二牛马不停蹄地从船上将剩下木箱搬下,一边搬一边念叨:“这是给三宝买的衣裳!” “这是给三宝买的被子!” “这是给三宝买的书!” ... 很快,木箱子摞成第二座小山包。船夫看了看两座小山包,又瞅了瞅一旁的老牛和二牛,心道:“便是三头牛也驮不动这些东西。” 二牛坐在山包上,打开个小箱子,登时香味扑鼻。二牛低头,数着里面的瓶瓶罐罐,“三宝应该会喜欢这些香粉吧?” 想着他又傻笑起来。 船夫见他这般神态便道:“后生啊!这块我熟,可没哪户人家的女儿叫三宝的。你别提亲提错地儿了。” 二牛笑容一凝,呆坐半晌。 他羞道:“谁,谁说我是提亲的了!还有三宝是男孩子!” 船夫笑意愈浓:“哟!男的你给他买这些脂啊粉的?分明就是在说谎!” 二牛急着站起来,结果身子不稳从小山包滚了下来,当场摔了个狗吃屎。他一手抱着木箱,另一只手抚着白衣上的每一道皱痕,红着脸梗着脖子,“我才没说谎,这些都是给三宝的!” 船夫笑道:“你给他买这么多东西,是不是喜欢他?” 二牛舌头跟打结一样,“我才..才没有!三宝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八年没见了不得买点东西看看他!” 船夫心中甚明却不点破,只戏弄道:“好好好!我之后渡船要是遇到后生叫三宝的,我就同他说有一个傻子说不喜欢他,只当他是最好的朋友。” 二牛一听,气急败坏地原地蹦跳。 “你不准这么说!好了!我喜欢三宝!我最喜欢三宝了!”声音之大,纵彻此间。 三宝被惊醒,猛得睁开眼睛,“谁叫我?” 他听见动静,不禁从树叶中探出颗脑袋,一瞧。也是这时,二牛心中一震,突然转头往身后看去。 一眼对视。 三宝立时缩回脑袋,瞪着圆圆的眼睛,脑中却是一片空白。他只听见哒哒哒的奔跑声朝他靠近,又犹豫停下。 “三..三宝?” 三宝浑身骨头登时霹雳几响,连忙掏出梳子把头发梳好。梳着梳着,这两日的遭遇一幕幕涌上心头,复杂情绪轰然炸开,令他忍不住流泪。 三宝把梳子一甩,拨开树叶。 他嗷嗷大哭,“二牛!”嚎罢,立刻跳下。三宝知道二牛一定会接住自己,正如二牛知道三宝一定会投入他的怀抱,所以早早展开双臂。 “三宝!” 碧潭县第一届草台班子即将上线(?*?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3章 第4章 第4章 “三宝。” 二牛逆光看去,见三宝从树上纵一跃下,扑将而来,小小身影在他眼中一点点长高、长大。 三宝仍穿着那身不合身的喜服,红袖飘摇,翩翩如蝶,又像一团绵软的绯云兀落凡间,轻然掉进凡人二牛两扇白袖之间。 白袖一合,如获至宝。 二牛抱紧三宝,震惊、狂喜,心头因深深的悸动发酸、发颤。 二牛眼神悲伤,在流泪。 两人紧紧相拥,直至一声鹤唳凄然彻空,这才被吓得分开。三宝恍然,擦着眼泪往后退了一步,他睁开眼重新看向二牛,眼神正对上一泓清亮。 两人皆是一愣,随即傻笑起来。 傻笑过后,相顾沉默。三宝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事情,眼神一垂,定在二牛左手,倏然沉静。但见二牛的左手中指斜斜断了一截,被用白布条扎紧,且不知是为了好看还是什么,断指之端扎有一朵小花结。 三宝痛彻心扉,呼吸一颤一颤的。他不顾二牛阻拦,执意抓起他的左手凑在眼前仔仔细细地看,愈看愈是心痛。他小脸煞白,抽噎道:“是不是很痛。” 话毕,往那截断指轻轻吹了一小口气。 二牛眼神一荡,右手轻轻摸着三宝的脑袋,安慰道:“不痛,真的一点都不痛。你不要哭啦!” “刀剑无眼,断根手指算很好的啦!”说完往后一纵,原地转了几圈,两手叉腰,“看,其他地方都是好好的。” 三宝的两条细眉蹙起,似雾山郁柔。 眼泪一颗一颗落下。 二牛急忙走上前,两手一并,捧起三宝的小脸。这一颗颗小珍珠的泪水掉进他的手掌,滚烫异常。 二牛看得心疼,“三宝不哭。” 正当两人情绪愈浓之时,一道极不合时宜的笑声从不远处传来,“后生,小媳妇越哄越哭,可真是没本事呐!” 话音一落,两人身子皆是剧震,登时分开,背过身捂脸蹲下。二牛羞愤难忍,步子一蹬,急冲冲找船夫说理。岂料船夫早有准备,两袖潇洒一甩,轻然上船,朗笑离去。 二牛的鼻孔喷出长气:“这人真是的!” 之后两人坐在沙岸上说话。 三宝不谈近两日的遭遇,只说着在元家庄园做工的时候遇着的些趣事。二牛则对八年军旅生活闭口不谈,说着这两日的一些琐事。 原来那日二牛去元家庄园找三宝,结果走错道,直到第二天晚上才摸到去元家庄园的路。也巧他遇上三宝的一个工友,一打听才知道三宝请假回了家,这又打算折返回牛家村。但他还没走出城,天彻底黑了,因此宵禁规矩,二牛不得不寻间客栈暂做休息。次日早他醒来遇上早市,采买一番结果又误了时辰。 三宝听见二牛给他买了一点点东西,心中大喜,“给我买哒?” 二牛挠着脑袋,随手一指,“随便买了点,还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呢?” 三宝顺着一瞧,两座小山包、一头老黑牛映入眼帘。三宝目瞪口呆,呆坐半晌才起了身,走到小山包前,只觉得眼前两道巨物阴影。他踮起脚,右手擦过头顶比划了数下,小嘴张得愈来愈大。 这两座山包搁哪一座要是塌了,都能把他压死。 三宝眼神一侧,瞅着一边兀自扭扭捏捏的二牛,总觉得二牛不像牛,倒像条小狗,摇着尾巴等他摸摸头,夸句真棒。 三宝犹豫再三,还是问了句令二牛笑容僵硬的话,“二牛,你身上还剩几个钱嘞?” 二牛不笑了。 他眨了眨眼,里三层外三层,七掏八掏,把身上的袋子掏了个遍,最后才有一枚小钱啪嗒一声圆滚滚从口袋里掉了出来。 二牛举起这枚小钱,笑道:“还有!” 三宝呼吸一窒。他穷了十来年,实在见不得这种乱花钱的场面,哪怕二牛都不行,于是抢过这枚小钱,放在掌心看了又看,逐渐咬紧牙齿。 “这有个啥呀!” 言罢,他直勾勾盯着面前的小山包。二牛自是知道三宝是什么脾气,当即大步上前,双臂一展死死护住山包,“不!不行!不能卖!” 三宝粗粗呼了口气,“不卖你之后吃啥喝啥嘞!二牛我不需要这么多东西!” 二牛道:“我找份工就是了!” 三宝道:“做工不累嘞。把这些物什卖了够你休息个一两年了。” 二牛道:“不!就不卖!”转身像只爬山虎黏在山包上,妥妥一副无赖模样,“这是送给你的!我不要你卖它们!” 三宝见此心中愈急,小脸鼓鼓的。他一想,二牛好不容易回来,又拿自己的返乡钱给自己买这么多东西,自己怎么能跟二牛吵架呢?是他的错。但他转念一想,二牛指头断了半截,可怎么找工。又一没有地二没有屋子,这以后的生计该怎么办。 想到此处,三宝的两条眉毛连成一弧哀愁。 他走上前,捻住二牛的衣角把人轻轻一扯,给撕了下来。两人面对面,皆是低着头,扣着双手。 二牛小眼神轻轻上飘,伸手抓着三宝的袖角摇了摇,“三宝,这些东西我挑了老久了。不要卖好不好。” 却见三宝猛地一抬头,目光如炬。 “二牛!我们不卖了!” “以后我养你!” “我养你啊!” ... ... 二牛面色凝固,不禁眨了眨眼。三宝急急低头,耳根红透了。细软头发仿佛摩擦起了热,竟隐约有丝丝烟气腾起。 二牛呆若木鸡。 三宝摸了摸里袋的县令告身,一时间还在犹豫要不要和二牛说这件事。但他转念一想,虽然未来仍是未知,但他种田种得好,二牛跟着他虽不能大富大贵,但总是有口饭吃的。 吃饱就是最重要的。 想到此处,三宝猛地抬头,抓紧二牛的肩膀勇敢道:“二牛,我我当上县令了,你信吗?” 紧接着三宝将县令告身的事情一一道尽,他吐出最后一个字时,心中大石已然卸下,整个人轻松不少。他低下头,静静等待二牛的反应,两道小眼神死死盯紧地上,似要将沙地滋出两圆小洞。 “三宝!” “三宝当县令啦!”二牛笑声朗彻,急忙蹲下,抬头对着三宝,“三宝真厉害啊!” 又甩了自己一耳光,“啧,怎么可以直呼县令大人姓名,不对!该打!”说罢,他嗖地起了身,端端正正、十分敬重地行了个大礼,“小人拜见县令大人!” 却在礼末了时大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我家县令大人呐!真是太厉害了!” 三宝一听这话,再也无法忍耐,身上乍起了皮,急急脱身。他捂住耳朵,小脸通红,“不要这么叫我啦!” 二牛却不,在后紧追,边追边大喊,“大人去哪!” “大人理理我!” “大人呐!” 两人你追我赶,在江岸上溜了小半个时辰力竭方才停下,乖乖坐回方才的位置,当两尊瓷娃娃。 三宝盯着静沉江面,道出了自己的疑惑与害怕。 二牛一个字一个字仔仔细细地听完,“大人可还记得八年前和我说过大人四岁前的事情?” 三宝一愣。 二牛眉眼弯弯,“我想说不定那位刺史大人是大人家人的故交,偶然发现了大人,不想着明珠蒙尘,才让大人当了县令的。” 三宝转过头,不禁陷入沉思。 四岁前的事情,他早已记不清了,只是隐约记得小时候他的身边有很多人,这些人穿得很漂亮,很喜欢抱着他。 “小名就叫三宝吧。” “三宝,三族至宝。” “三族?哪三族?” “本族、姻亲、皇族。” 与此同时,一位黑衣青年亦在望江。 江水浮光,明瑟温静。名叫魏璟秋的青年独坐船头,望江长思,脑中不断浮现一个小孩子的身影。 “儒卿公子。”魏璟秋静静道。 沈儒卿是前朝司徒沈原的幺子,虽是哥儿,但备受宠爱。相传沈儒卿性情温恭敏达,端静好学。两岁即诵《孝经》、《论语》,三岁时随父踏进皇城,朝见先帝。先帝见其玉雪可爱,抱其于膝上,命诸大臣以《论语》奥义试问,儒卿对答如流,析理通俗有趣,却是在理,满座皆惊。 彼时太子十分喜爱他,常常亲临沈原府上,将人掳至东宫,喂饭哄睡。 每每这时,沈儒卿就会让身边书童帮忙打好包袱,然后背起比人还高的碎花蓝底包袱与众人挥挥手再见。 “阿爹阿娘,我去太子哥哥那住几天就回来啊!” “哦!还有秋秋啊!”沈儒卿踏着小碎步,走到书童面前,“我不在的时候要吃饱饭哦!” 说完后人就被太子抗在肩上给请走了。 沈儒卿抱着太子的金冠,大声笑道:“骑马喽!” 太子一听,轻轻捏了下他的屁股,“呦!沈小公子了不得了!竟骑着天底下最贵的宝马!” 魏璟秋微微一笑,仍沉湎于过去。 他想起沈儒卿刚学走路的那时候,府上所有人都十分警惕,生怕小公子磕了碰了。一日,沈儒卿定要光着脚到屋外走路。下人怕秋日地凉,本想劝阻,奈何小公子鼻子一抽一抽极是想哭,无奈只得放人出山。 但放归放,可不能让小公子受凉。 下人本想当肉垫让沈儒卿踩,但事情传到沈原耳朵里,沈原肃然道了句胡闹,便让人将库中锦绸取出,小公子走了多远,锦绸就铺了多远。而锦绸之中有五匹千金之价的浮光锦,就这般直坦坦铺在地上,任沈儒卿两只脚丫子狂踩。 沈儒卿每走一步,身后黑压压的人就跟着前进一分。 人群皆是屏气凝神,注视着他。 突然沈儒卿脚下一滑,一屁股摔坐在地上。顿时人群轰然,他娘还有姐姐、下人心疼得眼泪直掉。而沈儒卿拒绝他爹的抱抱,自己一点点爬了起来,摸了摸嫩屁股,转身朝所有人挥挥手。 “不痛哒!” 众人欢呼。 想到此处,魏璟秋眼中已是有泪。 三宝想了半天,恍然大悟道:“对哦,我和二牛你说过我小时候家里好像很有钱,我还见过皇帝呢!” 二牛使劲点头:“对啊!一般人家哪里见得到皇帝。我从军时打听到前朝有个很厉害的沈姓士族,族中男子大都身居高位,就连如今的豫州刺史都曾拜入沈氏门下。那,大人又姓沈,这不很巧!” 三宝听得圆眼大睁。 二牛继续道:“我想刺史大人是特意以县令之职历练大人的。大人可要抓住机会!” 三宝一脸怂样,指着自己,“我啊?” 璟秋同志算是男二?[坏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4章 第5章 第5章 有点惆怅。 三宝如是想着。他抱膝坐在沙地上,静望秋江,像一尊瓷娃娃。他发了会呆,又撤回手,两手握拳托着脸颊的两团嫩肉,若有所思。 三宝从没想过自己能做官,而且还是做县令这样的大官。 官老爷总是饱读诗书的嘛。三宝想,自己虽然识的挺多字,在元家庄园做工的时候也时常替管事的写信批契,但和官老爷比是差远了。而且官老爷要管手下那么多人,表情肯定是凶凶的,要有威严。 想到此处,三宝扭了扭表情,努力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睥睨四方的严肃表情。结果还不过一二刻,表情就塌了。三宝长长叹了口气,承认自己是枚土家养的怂蛋,真不敢对谁凶。三宝在想自己当上县令后能为碧潭县作出什么贡献。他记得何四他爹何九叔说过碧潭县是个地恶人穷的地方。 三宝眼神一亮。 他种地种得好嘞!三宝腼腆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他可算是找出自己身上的一处优点。接下来他的思绪如天上的云朵飘浮不定,一会儿想着怎么治田,一会儿想着怎么改进农具,总之所想只有一个-- 得让所有人吃饱饭! 三宝神情期待而又坚定,对着天上几点秋雁发誓。秋雁似乎听到他的心声,拉了几坨屎以示回应。屎包从天而降,溅起几汪小水花。 三宝:... 三宝委屈巴巴,捡起地上的石头砸向江面。 “大人,东西装好啦。” 三宝回首看去,见二牛已将给他买的两座小山包的物什装上他的车,且将老牛用绳子和马系在一起。三宝看二牛笑着冲他招手,几瞬之间仍是十分恍惚。他想起二牛刚才说的话,总觉得不可思议。三宝想,往事不可追,要珍惜眼前事,眼前人。想罢他站起身,朝二牛小跑去,“二牛我来啦。” 牛马驾驾驾,拉着二牛和三宝去碧潭县。要到碧潭县,就得先到春风城,这是元氏一族族居的县城。三宝到春风城时将近傍晚,暮色黄昏,落叶簌簌。他一算,同二牛讲这时候两人就算出了城,也到不了太远的地方,且会遇上宵禁,不如在城中休息一晚。 二牛自然答应。 三宝在元家庄园做了整整六年工,对春风城自是十分熟悉。他先到元家庄园见了工友和管事的。先前养娘徐氏背着他偷偷差人辞了他的工,导致他很多东西都留在元家没来的及拿,三宝是个节俭的小伙,自是想着拿回来。 工友见到三宝十分高兴,左拉右抱聊得不亦乐乎。 二牛不愿打扰,独自一人蹲在不远处,只笑盈盈地看着三宝。正看着,管事朝他走了过来。二牛不明所以,一聊才知道管事见二牛高高壮壮的,又和一身喜服的三宝十分亲密,误以为他是三宝男人,便找他问三宝辞工的事情。 二牛并不知三宝穿的是喜服,讶然道:“喜服?辞工?” 管事点头道:“嗯三宝他娘差人同我说的。说三宝要回乡嫁人,之后就在家种地了。你不是三宝男人,怎么不晓得。” 又道:“三宝是个极好的庄稼人,勤快又聪明,我怎么都不舍得让他走嘞。我看你强壮的,也是个种田能手吧。不如和三宝一起回来种田,我同上头说过了,给你们两倍的工钱,咋样?” 二牛一听到嫁人两个字,心中一凛,又见三宝高兴的模样,只得将疑问强压下,转头与管事的聊起天来。二牛推辞了管事的好意,见管事面露遗憾,又说些战场上的事给管事听。他说的绘声绘色,管事听得心中愈发火热,最后更是拍他肩膀道:“我朝的将士真是好样的。” 又感慨道:“三宝是嫁了个真汉子。” 二牛笑而不语。 匆匆与众人寒暄几句,又不得不分别。三宝将自己的锅碗瓢盆搬上车,二牛在后面扛着他的被子和枕头。最后三宝恋恋不舍地望了眼元家庄园,特别是自己的田,长叹了句,“其实我命挺好,遇到很多好人。” 二牛摸了摸他的脑袋。 三宝只觉头顶一热,心中甚暖。 牛马再次驾驾驾,在城中绕了几圈,最后停在一间客栈前。二牛道:“大人,咱们今晚就在这歇脚吧。” 三宝不应,只紧紧瞧着客栈旁的当铺。他道了句,“二牛等我一下。”随后钻进车里,等他再出来,已经换上了平日里的粗布衣裳。三宝坐在车头,把那身喜服叠得四方整齐,又抓下头顶的那朵纱绢花,放在上面。 三宝笑道:“二牛等等我哦。” 言罢人便跳下车,钻进了当铺。二牛静静等他,眼神愈沉。而等三宝出来之时,二牛脸上表情一洗,像极了边吐舌头边等主人回家的小狗。 三宝踏前一步,二牛立时迎了上去,围着三宝转圈圈。三宝拉着二牛的手回车上,左看右看见街上无人在意他俩,这才松口气,从衣裳口袋摸出一袋钱来。这还不够,他伸手往里衣使劲掏了半天,摸出个更大更重的钱袋,从中拨了一半的小钱,装进之前的钱袋中。 三宝系紧钱袋袋子,递给二牛,“二牛,拿着。” 二牛推脱了几次,仍架不住三宝的架势。三宝道:“男人嘛,在外头都是要用钱的,再说这也不多。”又顿了顿,“但你也不能乱花钱。” 二牛握住钱袋,小尾巴几乎是要翘到天上去了,“小人遵命!” 两人相视一笑,正要下车住店,突然马车一震,车头的帘子给人掀开了。但见一颗十分熟悉的脑袋钻了进来,笑意吟吟地瞅着二牛。 三宝惊呼:“阿四!” 岂料何四压根没听到话,也不看他,而是咬着牙笑意森森地盯着二牛,“谢!二!牛!你可让我好找啊!”二牛肩膀一抖,看着何四跳上车速速朝他爬来。 二牛吓得花容失色:“你你要干啥!” 何四抡起拳头直接朝他身上招呼,“干啥!揍你!” “知不知道我找你找了多久啊!臭小子死哪去了!” “知不知道三宝要被他养娘卖了,等着你救呐!” 话音一落,二牛和三宝两人皆是一震。二牛呆愣不动,三宝率先冲上去捂住何四的嘴,见何四不停挣扎,自己急得不行,干脆一脚把何四踹下车。 “哎呦!”何四骂骂咧咧地站起来,“哪来的臭小子敢踹我!”结果一看是三宝,登时愕立原地。三宝速速跳下车,捂住何四的嘴,“我没事了!你什么都不要说!” 何四眨了眨眼,隐约听到一声怒叹。他抬头一看,见车帘被轻然掀起一条细窄的缝隙,二牛正坐帘后,静静看着他。 眼中寒光爆闪,一霎堙灭。 何四倒吸一口冷气,总是有一种极不好的感觉。或许是一语成谶,第二日何四与三宝二牛告别后回乡继续操持农事,却听说三宝养娘一家还有王一八失踪了。 没有人知道这四个人去哪了。 也没人晓得那晚牛家村究竟发生了什么。此后多年何四常常午夜惊醒,想起那天清晨他与三宝分别的场景。 三宝特意嘱托,“阿四,这六斤猪肉你拿三斤回家,剩下三斤帮我捎给我娘哈。” 何四佯笑回应了数句,待三宝走开后便不爽道:“哎!傻三宝!傻三宝!” 是时,二牛正巧牵着牛走到他身边,将绳子往他手上一放,“阿四,这牛给你了,你骑着它回家路上也舒服些。” 何四喜出望外:“呦!给我头牛啊!二牛你发达了还是忘了三宝昨儿还叫你省钱嘞!” 二牛笑道:“省钱也不是省在人情上的。我没从军前和三宝全靠你家接济才勉强有口饭吃,你家对我有恩,我不会忘记的。” 忽而目光定在何四手里的六斤猪肉上,“这猪肉你还是全拿回去自己吃吧。免得浪费了。” 二牛微微一笑。 眼神却是不笑。 ---- 公鸡母鸡喔喔喔,天要亮了。 三宝送别何四后回到客舍,坐在床上发呆。 过一会门嘎的声被打开,二牛捧着水盆,头顶着一包包子悄悄钻了进来。他开心道:“大人洗脸啦!” 三宝点头。待洗漱完,他坐在梳妆台前,盯着铜镜的自己,以及身后忙活的二牛。三宝瞧着镜中自己,一颗鸡窝头,黑黑的脸皮,哪有半点县令的样子。想到这,昨夜做的噩梦重现脑中,他狠狠打了个激灵。 二牛瞧见,停了手里的活走近,“咋啦?” 三宝已经习惯二牛这么叫他,顶了顶眉,小嘴扁扁,“二牛,我有点紧张。” 不是有点,是非常紧张。 二牛看着三宝哆哆嗦嗦的身子,又瞧着三宝的脑袋,便知道三宝为啥紧张。他拍了拍三宝的肩膀,“不怕。”说完他走到角落,抱起两个箱子又走了过来。且听嗒的一响,其中一个箱子被打开,里面的瓶瓶罐罐映入眼帘。三宝只觉香气扑鼻,忍不住拿起几个瓶罐打开一看,是女子涂面的香粉。 这时二牛拿起梳子。三宝的头发其实细软,只是常年用洗衣的皂粉洗头,难免伤了头发。二牛一点一点仔细梳着,遇到打结的地方便用指头拨开,动作轻柔小心。然后他拿起一瓶头油,倒在手心,揉搓了会再轻轻按在三宝的头发上,过了小一柱香,他才给二牛梳起发型,最后用一方青巾包紧。 三宝看呆了。 正愣神之际,二牛拿起他手里的香粉,咧嘴一笑。三宝撅着小嘴,脸颊红红的,“少涂一点点。” 二牛笑道:“好嘞!” 等一切完成又套上新衣裳,三宝看向铜镜,已经不认识自己了。他呼吸一抖,原地转了好几圈,视线不离镜中自己,欣赏几番后冲着二牛笑道:“二牛,好看嘛!” 二牛兴奋地点头。 三宝笑得很是开心。之后两人趁着灰蒙的晨色早早出了门。这次三宝没有坐在车头,而是被二牛请到车中。二牛道:“大人可坐稳了。” 三宝羞地哦了声。 哒哒哒!哒!马车疾驰,翻过一座山头,又踏过一段水。三宝眼前视野忽陡窄,忽开阔,直至最后变得异常崎岖。 马车铛铛铛的震,三宝在车中咚咚咚的抖。 无奈,二牛拉紧绳强行让马车停了下来。他皱眉前视,见前方已有城墙伫立,却没有见到守卫的身影。二牛心中生疑,当即马鞭用力一甩,高声道:“县令大人在此,速速来迎。” 却是安静。 二牛右手往帘后一探,示意三宝不动,自己跳下车,牵着马朝前走去。没走多远,突然,道路两侧半人高的枯草丛中蹿出几道矮小的孩童身影。这几个小孩步伐迅捷,身姿十分灵活,不过几瞬已然并排一横,挡在二牛之前。 为首的孩子王双手抱着长棍,奶声奶气地威胁道:“嘿!” “打劫!” [狗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5章 第6章 第6章 打劫? 二牛心中奇道,一条眉毛跳起,抖了三抖。他闲步上前,脚一跺,不禁绷直右掌。手刀自左向右一横。嗤! 咔!孩子王手里的木棒登时身首分离。 孩子王小脸煞白,嘴巴张得老大。二牛扯出一个一百分的笑容,伸手掐了把孩子王嫩滑的小脸蛋,又往人家□□那轻轻一弹。“呦!小|鸡|鸡还没长大,就敢学别人出来打劫呐!” 孩子王一个激灵,捂紧□□,“呀!” 二牛见他想跑,脸上笑容消失。他一伸手,跟拎小鸡仔似的把人往怀里一拽,手臂发力将人死死锢在臂弯里,另一只手跟剥鸡蛋似的把人裤子一扒,随后往掌心哈了口热气。 啪!声音又响又脆! 孩子王的两瓣嫩屁股登时被烙上五指红印,人鬼哭狼嚎,听起来好惨好惨。二牛不管他,手臂再次高举。 “哈!小小年纪什么不学,学人家打劫!劫的还是县令大人的车驾,反了天了!” 啪!声音响脆,尤胜方才。 小孩嗷嗷大哭,“俺们县令都死三年了,哪来的县令啊!你骗人!” 二牛咬牙道:“嘿!你个小东西!旧县令死了不得来新县令啊!”言罢,掌风啪啪落下。 小孩嚎得更惨了。 这时,新县令三宝已经下车,正怔怔杵在这一大一小两人对面。水青色大袖一展,像母鸡护崽一样捂好躲在他身后的孩子王同伙。他左右各有几个小脑袋悄悄、小心冒了出来,小手扒拉住三宝胳膊,瞅见对面的惨状,吓得瑟瑟发抖。 三宝嘶了声,“不怕不怕!” 又冲二牛喊道:“二牛啊!不要打了!他只是个孩子!” 二牛道:“孩子才更不能做这事!”言罢,手上力道已削了九分,只轻轻摸了把孩子王的屁股。 但孩子王还是疼得嗷嗷叫。 二牛把人扶正,往三宝那推去,“幸得遇上我们,要是其他人早一刀给你脑袋削了。” 孩子王嗷嗷大哭,捂紧屁股一头扎进三宝怀中。水青色大袖急忙一合,将人包得严严实实。三宝柔声安慰道:“不哭不哭。”言罢从袖子里掏出一把糖块。其他小孩一见,立刻冲上去想抢糖。孩子王瞥见急忙阻止,“不准抢!” 二牛眉头一皱。 却见孩子王抓起三宝手里所有糖块,小指头点了数遍,数好后按每人三块分给每人。“一人三块,不能多吃!” 二牛笑得无奈,心道这娃娃还明事理的嘞!他看见孩子王手里空空,竟是没有给自己留一块更觉得稀罕,于是道:“小东西,你自己怎么没糖吃?” 孩子王听见他声音害怕的一抖,但仅片刻后就两手叉腰,擦了好几把眼泪,昂首梗着脖子不屑道:“我不喜欢吃糖。” 声音冷淡,也很委屈。 二牛哭笑不得。 三宝看向二牛,手指指了指旁边的小孩们,示意二牛安顿好这些小孩。二牛心领神会,走了过去。而三宝又从袖子里摸出些糖块,走到孩子王旁边。 三宝递上糖块微笑道:“你叫啥名字呀?” 孩子王见他温柔可亲,小黑脸上阴霾瞬然消散,“我叫云吞。” 三宝刚想说是个好听的名字,就听见一边哄孩子玩的二牛朗声大笑:“是个好吃的名字。” 云吞白了二牛一眼,轻轻拿走三块三宝手里的糖,“我就吃三块,和小草他们一样。”小眼神又飘向一边的二牛,显然是在盘算什么。 三宝摸着他的头问:“云吞,你为什么要带着朋友抢劫?” 云吞感觉头顶温暖,顺带连屁股上的疼都消了几分。提到这个问题,他眼神沮丧,思考了有一会才慢慢道:“快到交税粮的日子了,城里交不出来,就想着花钱去买些粮食。可大伙凑了好几天也凑不齐钱,所以我才..” 三宝眼神一定。 税粮是平民百姓每年丰收时要上交给朝廷的粮食。三宝心道,论交不出税粮放在牛家村这种耕地稀少的村子是比较常见的,所以牛家村青年要外出做工,赚钱买粮食来交粮。但在本朝,有三十村一县的说法。即是一个县城至少拥有三十个村子。 也就是说,碧潭县的所有村子的收成加在一起仍不足以交税,甚至花钱也凑不齐。那..三宝细眉蹙起,那耕田定是非常差了。 想到此处,三宝呼吸隐隐发颤。他耷拉着脑袋。攥紧袖角,觉得肩上压力山大,令他害怕。 三宝害怕自己不能帮助碧潭县。 这时二牛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二牛眼神坚定,“不要怕,我相信大人一定可以做到。”三宝眼神感动,立时有勇气面对糟糕的现实,“二牛。” 二牛深情微笑,“大人。” 正当此时,云吞鬼鬼祟祟地溜到二牛身后。他的呼吸很紧,脚步虽急但轻,稳稳扎定。云吞眼神上移,见跟前两人都没注意到自己,心中一定。且看,说时迟那时快,他伸手快速抓紧二牛屁股处的布料,用尽全身力气往下一拽! 撕拉! 白花花、白馒头般的腚。 二牛:... 三宝低头一瞧,但见雄鸡姿态,犹如垂首吃大米。 三宝:... 三宝目瞪口呆。“我...我..”二牛立时捂住他眼睛,另一只手将人掰反方向,声音沙哑,“大人不准看!” 三宝缩着脖子,瞪圆了眼睛,眼中赫然几条血丝。 “真是的。”二牛撤回手,十指抓紧,看似风轻云淡、从容有度地提裤子,然后不紧不慢地扎紧裤腰带。 二牛一记扫风转身,已然彻底癫狂。他死死盯着已经撒开丫子麻溜跑远的云吞,嘴一嗷呜,怒声咆哮,“给我回来!!” 云吞被这声怒吼吓得跳起,“我不要!” 二牛几大步飞纵了出去,“站住!”大地震动。尘土飞扬。云吞只觉身后怒影如狼似虎,饶是小小年纪此时他也终于发现自己犯了一个美丽的错误。毕竟有几个男人会允许自己在心爱之人面前丢人呢? 哎。 云吞这位大字不识的小朋友一时间竟想起了一句古话,“吾命休矣!” 而就在此时,城门口忽然出现一道柔丽的身影。云吞定睛一看,心中大喜,“青萍姐姐!快救我!”但见来人一身淡青色衣裙,面容清丽柔美,正不明所以地看着狂奔而逃的云吞,以及云吞之后不停咆哮的二牛。 青萍心中一凛,第一反应是云吞又惹事了。 想到此处,原本柔弱乖巧的神容倏然变化,竟有几分可怕!青萍往腰间一摸,竟是摸出根三寸长的绣花针,小脚轻点冲了上去,一手拧着云吞的耳朵,另一只手捏着绣花针就要刺他脸。 “好啊!云吞你是不是又抢人钱了!” 针尖凝光,三分耀眼。 二牛脚步一刹,只觉得浑身怒血顷刻凉透。这时,领着一群小孩的三宝赶到二牛身边,也瞧见了鬼狐狼嚎的云吞和那枚三寸长的绣花针。 三宝和二牛对视一眼,两人拽着孩子,同手同脚往后退了几大步。 云吞见对面一帮人离自己愈来愈远,气得小脸通红。他冲着三宝大喊,“县令大人救我!” 青萍如遭雷击,“县令大人?” ---- 还是那辆车,车上挤满了人。 三宝和二牛坐在车头,两人中间夹着青萍。三人怀里都抱着个小孩,二牛肩膀上还骑着个云吞。云吞两只手抓着张烧饼,正啃得起劲。 饼渣掉了二牛一头。 二牛无声叹息。 马车驾驾驾,几人咚咚咚的抖。车从城门进入,沿中轴主街纵一缓行。碧潭县的主城与其他县城规制一样,以主街、辅街纵横交错,将主城分成几块。沿途,三宝发现街上几乎没有人影,房屋破败,竟是十分萧索。 三宝讶然道:“怎么这个时辰了,不见人出来做买卖呀?” 一旁的青萍叹了口气,语焉不详,“因为没多少人住在碧潭县了。” 三宝眼光闪烁,决定还是按下心中疑虑。待一行人过了主街,将到县衙门口时,青萍突然叫二牛停了车,自己先跳了下去。二牛本想跟随,却见青萍挥了挥手,示意他不要上前。 二牛心无端一沉。 青萍提裙走了上去,见县衙大门紧闭,还落了锁,这才放下心来,又跑了回去,跳上车冲三宝等人笑道:“没事,我们继续走吧。” 三宝道:“为什么县衙大门被锁了?” 青萍道:“咱们县衙的人呀去年的时候就都走光了,之后就不曾来人任职,算来大人还是第一个呢!” 又道:“去年县衙看门的张大爷走前把钥匙给了我,要我看着这县衙。我怕这几天有人去捣乱,所以刚才去看看。” 这话说的有些不通。为什么是这几天有人捣乱呢?又为什么县衙的人都走光了,之后还没人来呢? 二牛想要问,却对上三宝的眼神。三宝蹙着眉轻轻摇了摇头。 二牛便不问了。 接下来,马车驶向了城郊的农田。一瞧见耕田,三宝便来了兴趣。但只是一眼,三宝便露出了惊恐无比的表情。二牛小时候也操持过农事,见到耕田亦是一惊。 但见千亩良田,竟是颗粒无收。 更确切说,是大都没有种稻的痕迹。且田地比寻常农田要低上许多,泥土发黑无光。 三宝摄愕道:“地里的土是底土啊。” “底土是不能用来种田的!” [害羞][害羞]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