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蛇·龙蛇缠》 第6章 第 6 章 “或许吧。”白术不以为意,反而顺着这个思路说了下去,“或许真有人看了以后,会义愤填膺,第一时间请动那位律法咨询师烟绯小姐来找我,告我个诽谤仙祖、玷污帝君清誉之罪。群情激奋,千夫所指。”他话锋一转,声音里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但是,却绝不会有人想到,甚至不会有人愿意去相信,那本看似荒诞不经、离经叛道的书中,所描绘的神明之间禁忌而炽热的纠缠,那些超越种族与立场的爱欲与痛苦,其核心……或许才是被漫长历史刻意遗忘的真相。” “你今天是脑壳真的坏掉了??”长生听起来已经无力吐槽,“还是前几日研究古籍,不小心吸入了什么产生幻象的孢子?” 白术没有直接回答长生的调侃,他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迷惘与追忆。他抬起手,轻轻按在自己的胸口,那里,神之眼散发着温润的草元素光芒,但更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隐隐作痛。 “我总是会想起那个晚上,长生。”白术的声音变得飘忽而遥远,“那个帝流浆如金雨般洒落大地的夜晚。月华精粹,遍洒山川,滋养万灵,那也是……我们意识真正萌芽,开始感知外界的夜晚。” 提到那个夜晚,长生的语气也软化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唉……真不知道这到底是好是坏。寻常生灵,哪怕是仙兽,也罕有像你一样,能如此清晰地记得自己尚在‘胚胎’之中,甚至更早之前的记忆碎片。那些属于‘过去’的、强烈的情感与画面,如同烙印般刻在我们的灵魂里。所以我才说,我才是一条蛇啊!蛇性本冷,循着本能生存便好,何必承载如此沉重而纷乱的记忆?” “所以,你也同样清晰地记得,不是吗?”白术转过头,目光似乎穿透了长生的蛇瞳,直抵他们共享的记忆深处,“记得摩拉克斯是如何亲吻奥罗巴斯的,那并非凡俗的**,而是带着岩峦般沉重质感与星辰般亘古寂寞的触碰。记得他是如何拥抱那庞大的蛇躯,指尖抚过冰冷的鳞片,却点燃了足以焚尽理智的火焰。记得那交织着爱怜与征服、温柔与折磨的漫长过程……两位神明,在无人知晓的古老湖泊中,上演着背离各自立场与职责的禁忌之舞。” 他的描述带着一种诗意的残酷,仿佛将一幅被封存了千年的画卷,在长生的意识中缓缓展开。那并非香艳的场面,而是充满了力量、矛盾、悲伤与无法言说之情感的宏大叙事。 “你这不是废话嘛,”长生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认命般的疲惫,“从意识的种子萌发那一刻起,我和你有分开过?你的记忆即是我的记忆,你的感受……也深深影响着我的感受。” “所以,长此以往,反复地、不受控制地回想起那些片段,那些源自我们‘诞生’之前的、属于另两个强大存在的亲密与痛楚,”白术的眉头微微蹙起,脸上掠过一丝生理性的不适与心理上的困惑,“会让我感到一种奇异的割裂与不适。那感觉,就像是隔着水泊看倒影,明明是自己,却又分明是他人。更会让我无法逃避地想到……我们还只是一枚承载着未成熟意识的蛋时,在奥罗巴斯温暖的腹腔内,是如何‘陪伴’着他,穿越浩瀚海域,最终……迎接来自稻妻雷神那无想的一刀。”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带着千钧之力。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水泊的波纹依旧轻轻荡漾,倒映着逐渐暗淡的天空,仿佛一只巨大的、含泪的眼睛,凝视着这两个承载着古老秘密的现代行者。 长生沉默了很久,最终,只是将身体更紧地贴附在白术的颈间,传递过来一丝微凉的安慰。它没有再说话,因为所有的言语,在那些沉重得足以压垮灵魂的记忆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们站在那里,如同两座孤岛,被共同的、无法言说的过去紧密相连,与眼前这片曾见证神之私密的古老水泊,构成了一幅静止而充满叙事张力的画面。远处的璃月港灯火璀璨,人声依稀,那是属于“生”的、蓬勃向上的现在;而他们,以及这片水泊所承载的记忆,则是属于“过去”的、幽深复杂的遗梦,在时光的缝隙中,悄然流淌。 夕阳彻底沉入了地平线,最后一抹余晖将天衡山的轮廓染成深紫。白术终于挪动了脚步,继续向着山上走去。他的背影在渐浓的暮色中,显得愈发孤独而坚定,仿佛一个执意要走向历史迷雾深处的旅人,要去验证一个只有他自己和长生才知道答案的、关于神明与爱恋的、古老而悲伤的传说。 当一切终于归于平静,奥罗巴斯感觉自己像是从一场天地倾覆的劫难中侥幸生还。他瘫软在湖畔湿润的草地上,银白色的长发凌乱地铺散开来,沾着细碎的草叶和未干的露珠。庞大的蛇尾无力地蜿蜒着,原本光华流转的鳞片此刻显得有些黯淡,甚至有几片出现了细微的卷曲和擦痕,如同被最坚硬的岩石反复打磨过。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气息,是清冷的湖水、被碾碎的青草、以及……属于摩拉克斯的那股,如同雨后初晴的琉璃百合混合着古老矿脉的、坚实而纯粹的神力余韵。奥罗巴斯深深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周身酸胀的肌肉,尤其是腰腹间,那种被极致填充和碾压过的感觉久久不散,提醒着他方才经历的是一场何等激烈乃至蛮横的纠缠。 “摩拉克斯……真是可怕。”他低声咕哝,声音带着事后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家伙的力气简直大得像不要钱一样,仿佛他身躯里流淌的不是血液,而是融化的岩髓。每一次拥抱,每一次撞击,都带着撼动山岳的磅礴力量,让他这条自诩力量不俗的大蛇,也唯有被动承受、随波逐流的份儿。 还有那家伙的龙尾……奥罗巴斯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自己的蛇尾。摩拉克斯的龙尾与他岩枪同质,坚硬无比,缠绕上来时,如同最牢固的枷锁,不容挣脱。尤其是最后,那看似蓬松柔软、宛如一小朵祥云的金棕色尾尖,在他最敏感的内腹轻轻扫过、抵死缠绵时,带来的却是一种近乎残酷的、直抵灵魂深处的刺激,让他溃不成军,连维持人形的力气都被彻底抽空。 眼下,他根本无法将庞大的蛇尾收回,只能维持着这半人半蛇的尴尬形态,瘫在这里动弹不得。这一切,都是那条不懂节制的岩龙的错! 一道阴影投下,遮住了些许透过林叶缝隙洒落的阳光。摩拉克斯已然穿戴整齐,玄棕色的神装一丝不苟,连衣角的褶皱都透着一股严谨。他金色的菱形瞳孔平静无波,俯视着瘫软在地的奥罗巴斯,视线落在他依旧下意识按在腹部的手上。 “吃不消了?”低沉的声音响起,听不出什么情绪,仿佛只是在进行一个客观的询问。 奥罗巴斯猛地抬起头,银紫色的蛇瞳里燃起羞恼的火苗。“你找个吃得消的让我看看!”他几乎是呲着牙回敬,可惜浑身脱力,使得这威胁显得没什么力道。他活了这么久,统御海渊,见识过无数风浪,何曾如此狼狈过? 更让他郁闷的是,面对他的指控,摩拉克斯居然只是风轻云淡地挑了挑眉,连嘴角都没动一下。这种无声的回应,比任何言语都更让奥罗巴斯感到一种被“碾压”的挫败感。他忍不住又抱怨道:“你到底是吃什么长的啊,摩拉克斯?石头吗?陨铁吗?身上怎么能硬成这样?!”他感觉自己浑身的骨头都快被硌散了,尤其是某个难以启齿的部位,此刻依旧残留着被坚硬物体拓印、充满的异样感。 “石珀。”摩拉克斯给出了一个简洁到令人发指的答案。 “?”奥罗巴斯困惑地眨了下眼,蛇瞳里满是难以置信,“……那是能吃的吗?”石珀,那种蕴含着精纯岩元素力、通常被用来制作法器或装饰品的晶石? “我能吃。”摩拉克斯的语气理所当然,仿佛在说喝水吃饭一样平常。 “……那就难怪了。”奥罗巴斯沉默了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他低下头,看着自己平坦(至少看起来如此)的小腹,又轻轻按了一下。难怪刚才感觉那么撑,那么胀,仿佛连内脏都被挤压移位,按下去也只觉得一片坚实的触感,难以深入。原来摩拉克斯给他灌注进来的……不仅仅是那些滚烫的龙族精华,还有高度凝练的、近乎实质的岩元素力,或者说,就是液态的“石珀”精华?这个认知让他心底泛起一阵极其古怪的感觉,混杂着荒谬、羞耻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第7章 第 7 章 他用力摇了摇头,试图将脑海里那些乱七八糟的联想甩出去。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更关心的是自己这糟糕的状态。“我要什么时候才能自由切回蛇身或者完全的人形?”他抬起头,带着一丝急切问道。维持这种半形态,不仅行动不便,更意味着他力量的运转受到了极大的干扰和阻滞,这在一个尚属陌生、且可能存在危险的环境里,是极为不利的。 摩拉克斯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俯身,冰凉的手指扣住了奥罗巴斯的手腕。一股精纯而温和的岩元素力如同细流,探入奥罗巴斯的经脉,仔细感知着他体内力量的紊乱程度、元素的淤积情况,以及那过于充沛的、属于他自己的岩之神力正在如何与奥罗巴斯本身的深渊之力缓慢交融、对抗。半晌,他松开手,给出了判断:“依照你自身力量消融吸收的速度……入夜时分,应当可以恢复原状。” “你开什么玩笑?!”奥罗巴斯几乎要跳起来,如果他能跳的话。入夜?这意味着他至少还要保持这副模样大半天!这期间若是被其他魔神、或者哪怕是一些强大的妖兽窥见,他远国大蛇的颜面何存? 摩拉克斯对他的抗议置若罔闻,只是挥了挥手,动作间带着一种属于统治者的、不容置疑的意味。“你现在有何要事?若无,便在此湖休憩,此地元素力充沛,有助于你恢复。”他的目光扫过周围,这片古老的湖泊区域,确实弥漫着一种宁静而滋养的气息,无论是水元素还是岩元素,都异常活跃而平和。 “你干什么去?”奥罗巴斯下意识地问,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这听起来仿佛带着一丝不舍。 “我得回去。”摩拉克斯的视线投向东方,那是璃月海岸线的方向,“海里那些不安分的魔兽,需要清理。”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肃杀。守护他的领地与子民,是他不容推卸的职责。 奥罗巴斯默然了。 海……那也是他的主场。他来自比璃月海域更遥远、更深邃的渊下,那片被遗忘的国度。他渴望阳光下的土地,渴望像摩拉克斯一样,拥有一片可以让他尽情施展抱负、爱护与庇佑那些渺小却充满生命力的人类的疆域。为此,他必须争夺,必须战斗。可是,看着摩拉克斯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要回去清理魔兽,肩负起一方天地的安宁,他忽然觉得,自己那条想要占据一地、庇护子民的道路,似乎比想象中更加艰难。摩拉克斯不仅拥有绝对的力量,他似乎还懂得如何为人类制定规则,建立秩序,引导文明……这些,都是他奥罗巴斯所不擅长,甚至未曾仔细思考过的。 就在他心绪纷乱之际,摩拉克斯周身已泛起金色的光芒,修长的身形在光芒中拉长、变形,转眼间,一条威严矫健的金棕色岩龙便出现在湖畔,鳞甲在阳光下闪烁着冷硬的光泽。他振翅欲飞,带起的风吹动了奥罗巴斯额前的碎发。 “喂——”奥罗巴斯几乎是脱口而出,喊住了他。 岩龙回过头,那双熔金般的巨大瞳孔静静地注视着他,带着询问之意。 奥罗巴斯张了张嘴,那句盘旋在舌尖的话——“我能不能与你结盟?”——却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了。结盟?以什么身份?一个来自深渊的、意图争夺土地的竞争者?一个刚刚才与对方有过肌肤之亲、却连自身状态都无法控制的……“同伴”?摩拉克斯需要他吗?璃月需要他吗? 他看到摩拉克斯眼中没有任何期待或者邀请,只有一如既往的平静,仿佛在等待一个无关紧要的答案。所有的冲动和刚刚萌芽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明晰的期待,在这一刻骤然冷却。 他闭上了嘴,最终,只是对着那双金色的龙瞳,轻轻摇了摇头,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失落:“……没事了。你,回去吧。就这样……” 摩拉克斯没有再停留,巨大的龙翼猛地一扇,卷起一阵狂风,庞大的身躯冲天而起,化作一道金色的流光,迅速消失在天际,向着他的璃月,他的责任飞去。 湖畔,只剩下奥罗巴斯,以及他体内那尚未平息的、属于岩之神明的力量余波。 他望着岩龙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直到那一点金光彻底融入蔚蓝的天幕,他才缓缓地、艰难地挪动身体,将自己沉重的蛇尾和疲惫不堪的上半身,一点点浸入微凉的湖水中。 湖水漫过腰腹,漫过胸膛,带来一丝清凉,却无法浇灭他内心翻涌的思绪。 你在想什么?一个冰冷的声音在脑海深处响起,带着自嘲。奥罗巴斯,你昏头了吗? 你怎么能与他结盟?那个声音继续质问,你们是竞争者!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魔神为争夺信仰与地盘,注定是敌人。今日的缠绵,不过是强大力量碰撞间偶然迸发的火星,是神明漫长生命中一段微不足道的插曲。 他也不需要你! 这个认知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穿了他心底刚刚泛起的一丝暖意。他有若陀龙王那样的强大盟友,有归终那样智慧美丽的魔神挚友,有无数追随他的仙众夜叉……他的璃月固若金汤,他的阵营人才济济。你,一个来自黑暗渊薮的异类大蛇,对他而言,算什么?一个麻烦?一个……暂时的消遣? 奥罗巴斯将整个头部都没入水中,试图让冰冷的湖水使自己清醒。水波荡漾,隔绝了外界的声音,却放大了内心的喧嚣。 他其实是想要他留下来的。 哪怕只是多停留片刻,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像刚才那样,静静地待在旁边……这种陌生的、想要依赖某个存在的念头,让他感到恐慌。 但是,但是…… 算了吧。 他在心中无声地叹息,吐出一串细密的气泡。气泡上升,在水面破裂,如同他刚刚升起便被迫掐灭的、那不切实际的幻想。 摩拉克斯有他的若陀,有他的归终,有他偌大的璃月和忠诚的仙友……他拥有那么多。 而自己,除了这身力量和遥远的野心,似乎一无所有。 算了吧。 奥罗巴斯闭上眼,任由身体在湖水中缓缓下沉,银白色的长发如同海藻般散开。他需要休息,需要尽快恢复力量,需要独自面对这个充满竞争与危险的、属于魔神的世界。至于那片刻的温存与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结盟念头,就让它如同这湖面的涟漪,终将散去,不留痕迹。 只是,腹腔内那依旧清晰可辨的、属于石珀的坚硬与余温,却在无声地提醒他,有些东西,或许并非那么容易就能彻底遗忘。 微凉的湖水包裹着奥罗巴斯疲惫的身躯,仿佛一层柔和的纱幔,轻轻抚慰着他过度消耗的神力与酸胀的肌肉。他本意只是想借着这片古老湖泊充沛的水元素与宁静气息,稍作休憩,等待体内那过于“坚实”的岩神之力被逐渐消融吸收,以便恢复自由变幻形态的能力。然而,或许是精神与身体的双重透支,或许是摩拉克斯留下的力量在作祟,他竟在不知不觉中沉入了远比普通睡眠更深的领域——一个光怪陆离、跨越界域的梦境。 起初是混沌的黑暗,随后,视野骤然开阔。 他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无法用言语丈量的广袤土地之上。脚下并非实质的土壤,而是流淌着星辰微光的虚无,延伸至视野的尽头。在这片奇异土地的中央,矗立着一棵无法形容其伟岸的参天巨树。它的枝干如同支撑宇宙的梁柱,向着无尽虚空蔓延,叶片并非单一的绿色,而是闪烁着亿万种色彩与形态,每一片似乎都承载着一个微缩的世界、一段流淌的时光。奥罗巴斯低头,惊愕地发现自己的形态也发生了剧变。他不再是璃月湖畔那条银白色的大蛇,而是化身为一条庞大到超越认知极限的巨蛇。蛇身呈现出一种暗哑的金属质感,鳞片边缘流动着星尘般的光屑,其体积之雄伟,竟让他觉得……或许比摩拉克斯那威严的龙形还要惊人。 因为他此刻,正环绕着这片巨大的土地与中央的巨树。庞大的蛇身轻松地将这一切圈禁在内,并且,他的蛇吻,正精准地含住了自己远远延伸过来的尾尖,形成了一个完美无缺、首尾相接的闭环。这个姿态带着一种古老而神秘的象征意味,既是终结亦是开端,是吞噬亦是孕育。 奥罗巴斯意识到,自己正在星河中遨游。但这星河并非提瓦特夜空那些由元素力和虚假之天构成的星辰,这里的星辰更加冰冷、真实、浩瀚,带着来自世界之外的空寂与苍茫。他模糊地感知到,这里……不在提瓦特的天空之下。 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与宏大感充斥着他的意识。他闭上那对比星辰更璀璨的蛇瞳,梦景重归一片虚无的漆黑。 第8章 第 8 章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变故陡生。从他环抱的那棵巨树的某片枝叶间,一个小巧的光点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他疾驰而来。光点越来越近,逐渐显露出轮廓——那是一个类人的生物,身形纤细,姿态优雅,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尖长的耳朵,以及戴在头顶的、由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奇异花朵编织而成的冠冕。 *精灵。* 一个念头,并非源自他自身,而是如同古老的回音,直接响彻在他的灵魂深处,带着历经无数纪元的沧桑感,回应了他无声的疑问。 那精灵旅者停在了他巨大的蛇首前,渺小得如同尘埃,然而她的眼神却充满了好奇与惊叹,并无太多惧色。她仰望着这环绕世界的巨蛇,用一种空灵而悦耳的语言开口,那语言奥罗巴斯从未听过,却能直接理解其意: “……世界之蛇?” *他还不是。* 另一个声音突兀地介入。这个声音低沉、缓慢,带着一种令人昏昏欲睡的磁性,仿佛来自时间的长河源头,带着亘古的疲惫与威严。 “烛龙阁下?”精灵少女艾莉丝——奥罗巴斯后来才知晓她的名字——惊讶地抬头望向虚无的天空,似乎在与那个被称为“烛龙”的存在交流。随即,她又转向奥罗巴斯,带着试探的语气:“耶梦加得阁下?” 耶梦加得?是在叫我吗?奥罗巴斯心中困惑。他想松开含住的尾尖,好好看看这位精灵提到的“烛龙”究竟是何方神圣,也想弄清楚“耶梦加得”这个陌生的称谓。然而,就在他试图移动的瞬间,一股巨大的失重感猛地攫住了他! 他维持着环形的姿态,开始急速下坠,仿佛从一个宇宙的边缘跌向另一个维度。星辰化作拉长的光丝,虚空在耳边呼啸。轰然一声巨响,并非实质的撞击,而是空间的剧烈转换,他感觉自己环形的巨大身躯猛地落入了一片冰冷的海水之中。 环形的蛇身中央,圈住了一个不大的岛屿。岛屿怪石嶙峋,弥漫着一种荒凉与终结的气息。而在那岛屿之上,赫然站立着几个人影。 奥罗巴斯的视线瞬间被中间那个人牢牢吸引。那是一个身着棕色长袍,身形挺拔,面容俊朗沉稳的男子。尽管服饰不同,气质也有些微差异,但那熟悉的轮廓,那眉宇间隐含的岩峦般的坚毅,尤其是那双……即使隔着距离,也能感受到其锐利与沉稳的金棕色瞳孔—— “摩拉克斯!” 奥罗巴斯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一种在陌生境遇中遇到“熟人”的、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惊喜与依赖。他巨大的蛇首低下,试图靠近,那双银紫色的蛇瞳中流露出询问与寻求解释的意味。 然而,回应的并非故友的重逢,而是冰冷的敌意。 中间那被他称为“摩拉克斯”的男子——钟离,眉头微蹙,看着这突然从海中冒出的、散发着强大压迫感的巨型海蛇,眼神里只有全然的陌生与警惕。他并未言语,手中金光凝聚,一柄造型古朴、蕴含着无匹岩元素力的长枪瞬间显现——贯虹之槊!下一刻,长枪化作一道金色流光,撕裂空气,带着洞穿山岳的威势,直刺奥罗巴斯的头颅! 与此同时,他左侧一个穿着随意、嘴角似乎带着玩世不恭笑意却眼神锐利、下巴上留着些许胡茬的男人,迅速从怀中掏出一张黄色符纸,指尖灵力涌动,口中疾喝:“急急如律令!”符纸燃起幽蓝火焰,化作一道束缚性的灵能锁链,缠向奥罗巴斯的蛇身。 而他右侧,一个戴着金丝眼镜、气质温文尔雅却在此刻面露凝重的男子,脸上不知何时覆盖上了一副诡异的黑色面具。面具遮住了他上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唇和线条优美的下颌。他手中幽光闪烁,一柄巨大而狰狞的黑色长镰凭空出现,散发着来自幽冥般的死亡气息,镰刃划破空间,带着斩断灵魂的寒意,横向劈来! *你为什么要对我动手?!* 奥罗巴斯心中充满了巨大的惊愕与不解,还有一丝被“背叛”的刺痛。他们不久前才在璃月的湖畔有过那般亲密的纠缠,纵然算不得挚友,也绝非敌人!为何此刻摩拉克斯看他的眼神如同看着入侵的魔物?还有他身边这两个人类(?),为何一上来就使出如此狠辣的杀招? 满心疑问化作一声愤怒与委屈交织的咆哮,震荡着海水与岛屿。奥罗巴斯庞大的身躯展现出惊人的灵活性,他猛地偏头,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贯虹之槊的致命一击,长枪擦着他的鳞片飞过,带起一溜火星。同时,他蛇尾奋力摆动,搅动起滔天巨浪,试图拍散那灵能锁链,并利用水幕阻挡那柄诡异的黑色长镰。 这座名为马斯克礁的孤岛,瞬间变成了混乱的战场。 交战双方的动作都快如闪电。奥罗巴斯凭借其庞大的体型、强大的力量以及对水元素的掌控,掀起狂涛骇浪,蛇尾横扫,每一次攻击都带着摧城拔寨的威势。然而,他以一敌三,面对的是配合默契(尽管初时有些生疏)、手段各异的三名强者,难免左支右绌,身上坚硬的鳞片也被贯虹之槊划出痕迹,被灵能灼伤,被死亡镰刃留下冰冷的割裂感。 而另一边,钟离(摩拉克斯)其实也有些别扭。他感觉自己对这具身体的力量运用颇为生涩,许多精妙的岩元素操控法门似乎被简化成了某种固定的“技能”,需要下意识地去“触发”而非随心所欲地施展。他一边战斗,一边还在快速熟悉着这种奇特的限制。 至于沈巍(黑袍面具)和赵云澜(胡茬男),情况更是不妙。他们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烈的、名为“地海危机”的战役并为之“牺牲”,虽然被钟离在某种名为“无极星海”的奇异空间中利用“空间跃迁器”意外捞了出来,但灵魂与身体的创伤远未恢复。此刻能站在这里战斗,已是凭借强大的意志力,所能发挥的实力实在有限。赵云澜的符箓威力大打折扣,沈巍挥动长镰时,手臂甚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因此,这场战斗虽然看起来声势浩大,能量碰撞激烈无比,海水沸腾,礁石崩裂,但双方实际上都未能真正压倒对方,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僵持。奥罗巴斯无法突破三人的联手防御重创任何一人,而钟离三人也无法真正制服这条皮糙肉厚、力量磅礴且战斗经验丰富的大蛇。 就在这焦灼的时刻,异变再生! 马斯克礁岛屿中央,那扇一直静静矗立、仿佛由古老岩石雕琢而成的神秘圆门,突然毫无征兆地爆发出刺目欲盲的强烈光芒!光芒如同实质,瞬间吞噬了整个岛屿和周围的海域。一股无法抗拒的、庞大的吸力从圆门中心产生,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能量漩涡。 交战中的四人一蛇,无论是奋力挣扎的奥罗巴斯,还是试图稳住身形的钟离、沈巍、赵云澜,在这股超越了个体力量的时空乱流面前,都如同狂风中的落叶,毫无反抗之力。只觉得天旋地转,空间扭曲,下一刻,便被那狂暴的螺旋彻底吞没,消失在了刺眼的光芒之中。 马斯克礁重归死寂,只有翻涌的海浪缓缓平息,仿佛方才那场跨越世界的遭遇与激战,从未发生。 一种深彻骨髓的痛楚,如同余烬般在神经末梢隐隐燃烧,将奥罗巴斯从混乱的梦境中拉扯出来。 好疼。 并非尖锐的撕裂伤,而是更像被沉重的山峦反复碾压过后的钝痛,弥漫在四肢百骸,尤其是腰腹和背部,仿佛连骨骼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这痛感如此真实,带着摩拉克斯那家伙特有的、蛮横而纯粹的岩元素力的残留气息——一种冰冷又灼热的矛盾触感,烙印在记忆深处。 *摩拉克斯打人好痛。* 他迷迷糊糊地想着,银白色的睫毛颤抖着,艰难地掀开眼帘。映入视野的是透过清澈湖水折射下的、摇曳晃动的天光。他依旧躺在湖畔的浅水区,身体随着微浪轻轻起伏。意识逐渐回笼,他猛地想起梦境最后那毫不留情刺来的贯虹之槊,那冰冷的眼神,那符纸与巨镰的夹击…… 他一个激灵,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检查身上的伤口。然而,动作间除了肌肉过度使用后的酸软和那诡异的、源自梦境的残留痛感之外,并未遇到预想中的皮开肉绽。他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身体—— 原本庞大的银白色蛇尾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两条修长而结实的人类双腿,正无力地浸在微凉的水中。皮肤光洁,线条流畅,除了几处被湖底细沙碎石硌出的轻微红痕,以及……某种难以言说的、源自更深处的不适感之外,竟真的什么伤口都没有。连之前与摩拉克斯缠绵时可能留下的痕迹,也在神明强大的自愈力下消失无踪。 第9章 第 9 章 我是做了被他打的梦吗? 巨大的困惑涌上心头。那场在奇异岛屿上的战斗,那三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那招招致命的攻击,难道真的只是一场过于逼真的噩梦?可那痛楚,那被背叛的愤怒与委屈,为何如此清晰地刻印在灵魂里,甚至比湖畔那场激烈的情事更加深刻? 几尾胆大的游鱼好奇地凑近,细密的鳞片擦过他新生的脚踝和腿侧,带来一阵微痒的触感。一簇翠绿的水草也随着水流,柔柔地缠绕上他的小腿,又轻飘飘地滑过。奥罗巴斯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随即有些恼怒地屈起腿,避开了这过于“亲昵”的自然接触。 他用手撑住湖底湿润的泥沙,试图站起来。动作间,他的手掌不由自主地按在了自己的小腹上。那里平坦如常,肌肤紧实,但一种奇异的饱胀感、沉坠感却顽固地存在着,仿佛里面被填满了某种沉重而坚实的物质,无论如何都无法真正放松下去。这种感觉……与梦境无关,分明是摩拉克斯留下的、那所谓“石珀”精华尚未被完全吸收消化所带来的实质影响。 好啊,摩拉克斯,一股无名火夹杂着难以言喻的酸楚在他心中翻腾,翻云覆雨才罢,你就在梦里对我兵戈相向?现实中的纠缠与梦境中的厮杀交织在一起,让他对那条岩龙的情绪复杂到了极点。 他甩了甩湿漉漉的银色长发,水珠四溅。带着一身水汽和满心纷乱,他迈开还有些虚软的双腿,踉跄地走上了岸。微风吹过,带走皮肤上的水珠,带来一丝凉意,却吹不散心头的迷雾。 离开这里。 他需要一个地方冷静,需要理清思绪。他随意选择了一个与摩拉克斯离去方向相反的路,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去。脚下的草地柔软,带着晨露的湿润。梦境中的画面再次不受控制地浮现——不是最后那场战斗,而是更早之前,那片环绕大陆的伟岸,那棵不可思议的巨树…… 他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前方的景色,一片低矮的灌木丛之后,更远处,几棵枝繁叶茂的树木伫立着,枝头点缀着红艳艳的果实。 苹果树? 奥罗巴斯倏然停住了脚步,视线牢牢锁定在那几棵果树上。红色的果实,熟悉的形态……苹果树? 这个词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记忆的某个闸门。 树。梦里有一棵大树。 不,不仅仅是树!他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梦境中的景象如同破碎的画卷,开始一片片拼凑。 不对,不是树,不是树……是一片大陆! 浩瀚无垠,流淌着星辉,超越了提瓦特任何已知地域的广阔! 还有环绕大陆的自己! 那庞大到令他自身都感到震撼的蛇形,那首尾相接、形成闭环的神秘姿态…… 还有精灵,那个尖耳朵、戴花冠的少女,她空灵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世界之蛇?” 耶梦加得和烛龙。 这两个名字如同沉重的磐石,落入他的心湖,激起层层涟漪。 谁是耶梦加得?是在叫我吗?为何那精灵和那个古老的声音会如此称呼我? 谁是烛龙?那个仅仅凭借声音就让人感到昏昏欲睡、仿佛掌控着时间流逝的古老存在? 他们说的世界之蛇是指自己? 奥罗巴斯紧紧蹩起了眉头,银紫色的瞳孔中充满了迷茫与探究。他站在荒野中,努力回溯着梦境的每一个细节,试图从那光怪陆离的画面中解读出某种启示或预言。 然后,一个基于他自身渴望与认知的、有些一厢情愿的判断逐渐形成:那片大陆是以后自己拥有的土地吧?如此广袤,如此神奇,正是他梦寐以求的、可以庇护子民的理想国度。那个精灵莫非是自己的眷属?提前来觐见未来的主宰? 这个想法让他心中涌起一股热流。那自己以后会有很多子民吧?不再孤独地游弋于深海,不再只是被视为恐怖的魔神,而是像摩拉克斯一样,拥有愿意追随他、信仰他的生灵。 希望如同野火般燃起,暂时压过了身体的异样感和梦魇带来的阴霾。他抬头望向四周连绵的山峦与未知的前路,一个迫切的问题取代了所有纷杂的思绪: 现在该往哪里去找到这个地方呢? 与奥罗巴斯所处的静谧荒野截然不同,归离集笼罩在一片繁忙而有序的喧嚣之中。 摩拉克斯一回到他那位于集市中心、由坚固岩石垒砌而成的简朴议事厅,几乎连片刻喘息的时间都没有,便被堆积如山的公务淹没了。战争的阴云并未远离,璃月大地各方事务千头万绪,都需要他这位契约之神定夺。 若陀龙王第一个大步流星地走进来,将厚厚一摞几乎有半人高的卷宗“咚”地一声放在他面前宽大的石桌上,震得桌上的砚台都跳了跳。“这是北部层岩巨渊一带新发现的矿脉分布、魔兽躁动情况以及周边部落的安置诉求,还有若陀坡的生态恢复计划……你自己看吧,我看着那些弯弯绕绕的文字就头疼。”若陀的声音洪亮,带着山岳般的直率,说完便抱着胳膊站到一边,等着摩拉克斯看完后直接商议对策。 这堆卷宗还没处理到三分之一,归终便轻盈地走了进来,她手中托着的玉盘上,放着相对较薄但明显更加精致、用仙家符箓封着的几卷帛书。“这是我的机关工坊下一阶段的建设规划,需要调拨的资源清单,以及关于利用归离原湿地构建新的防御阵法的初步构想……”她笑靥如花,声音清脆,将玉盘轻轻放在那“矿山”旁边,“你可要仔细看看,里面有不少有趣的想法呢。” 这仅仅是开始。随后,留云借风真君、理水叠山真君、削月筑阳真君等诸位仙家,以及几位负责不同战线的夜叉大将,还有代表凡民各部族的头领们,络绎不绝地前来禀报。或是呈上关于魔神残渣清理的进展,或是汇报边境巡逻发现的异常,或是请求裁定部族间的资源纠纷,或是提交新开垦田地的赋税方案……各式各样的方略、要案、提纲、奏请,在林林总总加起来不下数百份,将摩拉克斯周围的空间堆得满满当当。 他端坐于石椅上,金色的瞳孔专注地扫过每一份卷宗,指尖偶尔凝聚岩元素力,在需要的地方留下批注或直接以神力勾勒出解决方案的示意图。他的效率极高,处理事务条理分明,蕴含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然而,若是仔细观察,或许能发现,今日的岩神,那永恒平静的眼眸深处,偶尔会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游离,仿佛心神被某种难以名状的东西牵动了一瞬。 就在他刚批阅完一份关于轻策庄洪涝防治的奏报时,一个欢快的身影咚咚咚地跑了进来,直接拉住了他宽大的衣袖。 “开饭了摩拉克斯!”马克休斯,以小巧可爱的熊形态现身的炉灶之魔神,仰着头,圆溜溜的眼睛里充满了对美食的热情和分享的喜悦,“今天做了好多好吃的,你再不去,都要被若陀吃光了!” 然而,小熊那灵敏的鼻子突然动了动,他凑近摩拉克斯,仔细嗅了嗅,圆脸上露出一丝疑惑:“咦?你身上什么味道?” 那并非归离集常见的烟火气,也不是尘土或矿石的味道,而是一种……带着湿润水汽的、某种清冷而深邃的腥气,很淡,却与他惯常的沉稳岩韵格格不入。 摩拉克斯持笔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他面色如常地起身,借着整理衣袖的动作,自然地将那丝可能残留的气息拂散,巧妙地转移了话题:“今日吃什么?”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低沉。 马克休斯的注意力果然被拉了回来,他兴高采烈地引着摩拉克斯往用餐的偏厅走:“若陀今天在巡视的时候,顺手打死了一条闯入聚居地附近、试图袭击牲畜的大蛇!好大一条呢,鳞片硬邦邦的,费了我好大功夫才处理好。我取了最鲜嫩的部位做了蛇羹,加了瑶草和清心去腥提鲜,味道可香了!蛇胆也没浪费,归终说要拿去泡酒,说是能明目……” 蛇羹? 摩拉克斯的脚步几不可察地放缓了半分。他跟随着马克休斯,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不久前湖畔的情景——那银白色的蛇尾如何缠绕,那细腻冰凉的鳞片如何在他掌下微微战栗,那双银紫色的瞳孔在情动时如何涣散迷离…… 真奇怪,他下意识地想,以前又不是没有吃过蛇肉,甚至亲自猎杀过不少为祸的蛇形魔物,现在……纠结什么呢? 一种极其细微的、从未有过的滞涩感,在他那如同磐石般坚定的心绪中产生了一丝涟漪。他迅速摆摆头,仿佛要将这不合时宜的“杂念”如同尘埃般从脑海中彻底抛开。他是璃月的岩王帝君,守护契约与秩序的神明,不应为一次偶然的、跨越阵营的肌肤之亲而产生无谓的动摇。 第10章 第 10 章 步入偏厅,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归终已经坐在桌边,面前摆着几个空了的碗碟,正拿着一方丝帕优雅地擦拭嘴角。看到摩拉克斯进来,她巧笑嫣然:“还以为你要处理公务到天黑呢,我都打算把你那份蛇羹分给若陀算了,他可是眼巴巴等了很久……咦?” 她的话语顿住,明媚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探究,上下打量了一下摩拉克斯,语气带上了些许好奇:“你刚才从哪里回来的?身上……带了点很特别的气息呢,像是非常湿润的、混合着深湖水藻和……某种特殊泥土的味道?” 她的感知远比马克休斯更加敏锐和细致。 摩拉克斯没有回答,只是平静地走到主位坐下,目光落在面前那碗热气腾腾、汤汁奶白、散发着诱人香气的蛇羹上。碗中,嫩白的蛇肉清晰可见。 他拿起汤匙,动作依旧优雅从容,无人能窥见他此刻内心深处,那关于坚硬石珀与柔软蛇腹、冰冷湖水与炽热体温、现实职责与梦境残影的、一丝极其微妙的矛盾与交织。 奥罗巴斯在广袤的璃月大地上徒劳地行走着。自从那场星环之梦后,寻找那片属于他的大陆和子民的渴望,便如同在他心底燃烧的幽火,驱使他踏遍了层岩叠嶂、穿越了无垠原野、探寻了幽深谷地。他向着太阳升起的东方行进,直到面对浩瀚无际、波涛汹涌的云来海;他转向南方的珉林,在绝云间的奇峰异石间穿梭,感受着此地浓郁的仙家气息,却与他梦中的景象格格不入;他北上踏入沉玉谷的朦胧水乡,那里的温润秀美更接近于精致的园林,而非梦中那浩瀚无垠的星辉大陆;他甚至向西跋涉,靠近了须弥边界的雨林,那里生机勃勃,却充满了草木的喧嚣,而非他期待的、能够环绕守护的辽阔疆域。 一无所获。 领地,子民,眷属……这些在梦中清晰无比的愿景,在现实中却没有丝毫痕迹,甚至连一丝微弱的预兆或启示都未曾出现。希望如同被风吹散的沙堡,最初的热情在一次次失望中冷却,留下的只有日益加深的迷茫与一种根植于灵魂深处的疲惫。他开始怀疑,那场梦境究竟是对未来的预言,还是仅仅是他内心深处渴望投射出的、一场过于逼真的幻影? 与此同时,璃月大地上的氛围日益紧张。魔神战争的血色阴影愈发浓重。海中,以奥赛尔及其伴侣跋掣为首的海洋魔神联盟,与摩拉克斯为首的陆地联盟对立得越发尖锐。漩涡之魔神的咆哮时常掀起滔天巨浪,冲击着璃月的海岸线,充满了侵略性与敌意。山间,那头凶戾的恶螭也蠢蠢欲动,它的贪婪与破坏欲是山野间不散的阴云。盐之魔神赫乌利亚过于温和,在她的子民遭受威胁时只能一退再退,其领地不断萎缩,充满了悲凉与无奈。而那位行踪诡秘的梦之魔神,不知何故,其力量与性情都变得愈加暴虐,散播的恐惧与疯狂如同瘟疫般在暗处蔓延。 摩拉克斯,这位契约之神,为了在乱世中护住一方子民的安宁,不得不四方征战。岩枪投掷的光芒时常划破天际,巨大的岩脊拔地而起,构成坚固的防线。归离集的灯火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温暖,却也格外脆弱。随之而来的,是战争不可避免的代价——被迫迁徙以躲避战火的流民,在守护战线中陨落的仙家与方士,血染沙场的千岩军战士,还有那些在后方竭尽全力却依然无法挽回所有生命的医者……牺牲,如同秋日的落叶,无声地堆积在胜利或失败的背后。 奥罗巴斯作为一个相对“游离”的存在,冷眼旁观着这一切。他并非完全置身事外,战争的余波时常会波及到他所在的区域。他见过被魔神力量污染的土地,见过破碎的家庭和哭泣的孩童,也感受过那些投向摩拉克斯的、混合着依赖、恐惧与期盼的复杂目光。 所以是怎么打起来的呢?他有时会漫无边际地思考。是奥赛尔联合了山间的恶螭,试图从海陆两面夹击?而那只狡诈的螭,又用了什么法子,最终把自己这个原本只想寻找安身之所的大蛇,也卷入了这场混战?是某次恰巧的遭遇,安排他在对阵时,遇到了由若陀龙王换防的阵地? 还是……更深刻的缘由?比如,那位智慧而美丽的尘之魔神归终的陨落(他隐约听过一些传闻),某位真君为了抵住倾倒的山峦而折断了象征力量的角,或是某个尚且年幼的夜叉,在梦之魔神的虐杀下失去了半边羽翼……这些惨剧,最终激怒了那位看似沉稳如山、实则重情重义的岩之神,引动了他命中的劫数,导致了某场决定性的、天崩地裂的战斗? 奥罗巴斯没有答案。战争的逻辑盘根错节,仇恨与生存的压力交织成网,他这条来自远海的大蛇,难以完全理解这其中所有的恩怨情仇。 而此刻,他正身处一场激烈的战斗之中。 对手,正是摩拉克斯。 这场遭遇战爆发得突然且混乱。奥赛尔的眷属在沿海兴风作浪,若陀龙王率众抵挡,而摩拉克斯则在另一侧应对恶螭的主力。不知是战术安排还是阴差阳错,奥罗巴斯被卷入了战局,并且恰好对上了因战线调整而前来支援的摩拉克斯。 岩枪与蛇尾的碰撞,激起震耳欲聋的轰鸣和四散飞溅的碎石。摩拉克斯的战斗风格一如既往的刚猛霸道,每一击都蕴含着崩山裂地的力量。奥罗巴斯奋力抵抗,掀起滔天水浪,凝聚深渊寒冰,但长时间的寻觅无果和内心的迷茫,早已消耗了他大量的心力。 他只觉得疲惫,一种从灵魂深处蔓延开来的倦怠。与摩拉克斯缠斗太耗费精力了,不仅仅是力量上的对抗,更是精神上的煎熬。他们从海岸边打到了内陆的荒芜山丘,又从山丘打到了某处人迹罕至的幽谷,早已远离了主战场不知多少距离。四周是崩裂的岩石和倒伏的树木,一片狼藉。 “……摩拉克斯……”奥罗巴斯喘息着,银白色的发丝被汗水和尘土黏在额角,他感到手臂都在微微颤抖,几乎提不起力气再凝聚下一次攻击。他不想再打下去了。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些亲密的画面——化为龙蛇原身那次不知持续了几天几夜的纠缠,半龙半蛇形态下将一片清澈湖泊几乎祸害成浑浊水潭的放纵……那些记忆带着温度,与眼前冰冷的杀意形成了尖锐的对比。 一日夫妻百日恩,一个荒谬却又无比真实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起,何况我与摩拉克斯,还不止一日…… 看着摩拉克斯那毫无动摇、如同最坚硬磐石般的无边杀伐之相,那双金色瞳孔中只有对“敌人”的冷冽与决绝,奥罗巴斯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冻得他几乎打了个激灵。这与他记忆中那个在情动时会流露出些许不同温度的岩龙,判若两人。 一种冲动,混合着疲惫、不甘和某种连他自己都无法定义的眷恋,驱使着奥罗巴斯做出了一个极其冒险的举动。 他猛地收敛了所有攻击的姿态,周身萦绕的水元素与冰寒气息瞬间消散。在摩拉克斯略显错愕的目光中(或许是没想到他会突然放弃防御),奥罗巴斯迅速由半蛇形态转化为完全的人形。然后,他几乎是凭借着最后一股力气,猛地向前一扑,手脚并用,如同藤蔓般紧紧缠住了摩拉克斯同样化为人形的身体——双腿盘住那精悍的腰身,双臂环住那覆盖着坚硬岩甲的脖颈,将整个人的重量都挂在了对方身上。 这个动作使得摩拉克斯手中那柄已然凝聚、蓄势待发的岩枪,无法在不妨碍自身的情况下砸到他身上。 岩神身体骤然僵硬,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近乎无赖的缠抱弄得措手不及。他那冷峻的脸上,杀伐之气未退,却又混合了一丝难以置信的愕然。 奥罗巴斯能感觉到对方肌肉的紧绷和体内磅礴岩元素力的躁动。他没有给对方反应和挣脱的时间,趁着这短暂的、由自己创造出的空隙,仰起头,准确地攫住了摩拉克斯紧抿的、带着岩石般冷硬质感的唇。 这是一个带着孤注一掷意味的吻。奥罗巴斯几乎是笨拙而又急切地试图撬开对方的牙关,进行更深层次的纠缠。他的动作带着一种绝望的讨好和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祈求。唇舌交缠间,他还要小心翼翼地避过摩拉克斯那足以咬碎金铁的牙齿,生怕一个不慎,自己的舌头就要遭殃。他能尝到对方唇上沾染的、淡淡的硝烟与尘土的味道,以及更深处,那属于摩拉克斯本身的、如同石珀般清冷又纯粹的气息。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周围的杀伐之声似乎远去,只剩下彼此急促的呼吸和唇齿间暧昧的水声。 第12章 第 12 章 在不久之前的归离集,灯火通明的议事偏厅内,氛围却截然不同。 归终捧着一卷新得来的书册,饶有兴致地念着:“……这归离集里新来的行商,带了些稻妻那边流传过来的传奇小说,倒是有些意思。”她嗓音清脆,带着一丝戏谑,“里面写啊,山景之间的花妖,泉边的狸怪,甚至树上的鸟兽,日久年深也都能生出灵智,幻化人形,前来迷惑过往行人的心智。” 她顿了顿,眼波流转,瞥了一眼坐在主位、看似闭目养神的摩拉克斯,继续念道:“其中,尤以蛇妖的身段最为柔软曼妙,最擅魅惑。可是啊,柔能胜刚,一旦凡人坠入妖物的陷阱,被其迷惑,那蛇妖得了机会,便会在他行事到极乐忘形之时,骤然变回巨大的蛇身,将人死死缠绕,活活绞杀!” 若陀龙王在一旁听了,冷哼一声,声如洪钟:“哼!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此话虽糙,理却不糙。人类,还是要聪明些才好,莫要被皮相所惑。” 马克休斯正抱着一盘杏仁豆腐吃得开心,闻言抬起头,圆圆的脸上满是不解:“说得好像你是什么聪明人一样。不对!”他忽然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若陀你是人吗?!” 摩拉克斯缓缓睁开眼,金色的瞳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抬手,制止了即将开始的无谓争论,声音平稳如常:“我们是魔神,若陀是元素创生之物,本就不是人类。人类有人类的想法,他们的恐惧、想象,源于他们对未知力量的敬畏与不解。无需过多苛责。” 留云借风真君优雅地梳理了一下自己的羽翼,语气带着仙家特有的清冷与傲然:“依本仙看,不过是些吃饱了没事干的闲人,编造出来的乱七八糟的故事罢了。可笑竟还能传到帝君面前,平白扰了清净。” 众人议论纷纷,或调侃,或不屑,或将此视为人类愚昧的佐证。唯有摩拉克斯,在重新阖上眼睑时,脑海中却不期然地闪过一抹银白的身影,以及那双时而狡黠、时而迷茫、时而充满**的银紫色蛇瞳。那“蛇妖绞杀”的传说,像一根细微的刺,悄无声息地扎进了他坚若磐石的心防。 亲,还是不亲? 摩拉克斯低头,凝视着怀中这具瘫软无力、眼神迷离渴求的躯体。奥罗巴斯微微张开的唇瓣,像一枚邀请采撷的、饱经蹂躏却依旧诱人的果实。 他俯身,最终如其所愿,攫取了那两片柔软。 但这个吻,并非奥罗巴斯所期待的、带着怜惜与温柔的抚慰。它充满了侵略性,带着一种仿佛要将对方拆吃入腹的狠戾。摩拉克斯的牙齿不可避免地磕碰、碾磨着那柔嫩的唇舌,力道之大,几乎立刻让奥罗巴斯尝到了细微的血腥味。 他一定把奥罗巴斯咬疼了。所以那原本试图回应、带着讨好意味的滑溜溜的小舌头,吃痛地瑟缩了一下,忙不迭地想要缩回去,而不是像记忆中某些意乱情迷的时刻那样,大胆地闯入他的领域,一颗一颗舔舐过他如同金玉般坚硬的牙齿,再不知死活地去勾缠他的舌根。 可是奥罗巴斯,摩拉克斯在心中无声地诘问,那声音冰冷而压抑,是你邀请的我,是你用那种眼神祈求我的吻,此刻……你又躲什么? 思绪如同脱缰的野马,在理智的边缘奔驰。 是你说的,‘你只能选我’,用那种孤注一掷的语气。如今我已在此,你又为何流露出这般脆弱的姿态? 我不知你究竟在谋划什么。他想起暗探回报的消息,这条大蛇在璃月境内漫无目的地游荡,从东到西,自北向南,足迹几乎踏遍了他的领土。这真的是在寻找所谓的“应许之地”,还是在进行不为人知的勘察? 我不知你是否与奥赛尔、跋掣,还有那头贪婪的恶螭、那个日益疯狂的梦之魔神勾连到一处,专为对付我而设下这甜蜜而致命的引诱。归终念出的那个“蛇妖绞杀”的故事,此刻像阴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心头。 我不知此时我不在归离原坐镇的消息,是否已经被你,用某种我未知的方式递出,送到了那些时刻觊觎我子民和领土的魔神手中。信任在此刻的乱世中,是比琉璃更易碎的奢侈品。 我不知此时的你,眼中这迷离的快乐是否真实,抑或只是又一场精湛的表演。 纷乱的猜忌、沉重的责任、对未来的不确定,如同沉重的枷锁,束缚着他。他猛地加深了这个吻,动作愈发粗暴,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宣泄。 ……可我顾不了了。 无论真相如何,无论前方是陷阱还是深渊。 我与你,这是最后一次。 他在心中,对着自己,也仿佛对着身下这具温热的躯体,立下了冰冷的誓言。 既然是最后,那么所有的顾忌、所有的试探、所有的猜疑,都暂且抛却。 最后,所以你要尽兴…… 他用更猛烈的动作回应着对方的身体,仿佛要将彼此都燃烧殆尽。 ……我也要,尽兴而归。 他在那红肿的唇上烙下最后一个近乎啃咬的印记,然后抬起头,金色的瞳孔中,所有的犹豫与复杂情绪都被强行压下,只剩下如同熔岩即将冷却凝固前的、极致而冰冷的炽热。他不再去看奥罗巴斯那带着不解与一丝受伤的眼神,只是更加专注于这场注定没有未来、唯有此刻燃烧的、最后的纠缠。 洞窟内,只剩下压抑的喘息与身体碰撞的声响,在冰冷的岩壁间回荡,诉说着一段始于**、终于决绝的隐秘篇章。 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并非源于□□的劳顿,而是源自灵魂的磨损与希望的枯竭,如同沉重的海藻,缠绕着奥罗巴斯的每一寸感知。他漫无目的地在深海中巡游,远离了璃月喧嚣的海岸,也避开了魔神势力交织的纷争海域,最终抵达了这片被提瓦特主流世界视为边陲之地的——暗之外海。 这里的荒芜是肉眼可见的。缺乏阳光眷顾的深海,光线稀薄,色彩单调,只有一些发出幽冷磷光的奇特菌类或矿物,如同鬼火般点缀在无边的黑暗里。地形崎岖怪诞,巨大的海沟如同大地的伤疤,沉默的海底火山偶尔吐露着压抑的熔岩气息。没有繁华的珊瑚城邦,没有熙攘的水族部落,只有永恒的寂静与压迫感。 然而,奥罗巴斯知道,这种表面的荒芜之下,隐藏着另一种“精彩”。那是属于失败者、流亡者、被遗忘者的“精彩”。他能感知到那些在黑暗中挣扎求生的扭曲魔物,它们大多心智混沌,仅凭本能猎食与被猎。他也能察觉到一些更为古老、更为隐晦的存在留下的痕迹,或许是更早纪元遗落的残骸,或许是某些试图在此躲避尘世规则的强大生灵留下的印记。但这所谓的“精彩”,其底色却是数不尽的生灵在绝望与疯狂中流淌的血泪与无法言说的悲苦。这里是被主流历史抛弃的角落,是荣耀与梦想的坟墓。 他离开璃月大地,并非心甘情愿。那场失败的偷袭,不仅耗尽了他好不容易积蓄起来的力量,更彻底断绝了他在陆地上寻找立足之地的可能。而逃离璃月海域,则是因为漩涡之魔神奥赛尔的强势与不容异己。那位掌控着海洋权柄的古老魔神,岂能容忍另一位强大的海神(尽管奥罗巴斯更倾向于自称“远国大蛇”)分享海中子民的祭祀与信仰供奉?那是对他权威的直接挑战。 奥赛尔,奥罗巴斯或许尚可周旋,甚至不惧一战。但加上奥赛尔的伴侣,那位同样强大的跋掣,形势便急转直下。双拳难敌四手,在浩瀚的海洋中,面对两位心意相通、力量相辅相成的魔神,奥罗巴斯明智地选择了退避。这不是低头俯首,而是生存的无奈。 那为什么当初会脑抽了去偷袭摩拉克斯盟友的地盘? 这个疑问,如同梦魇般时常在他脑海回响。是急于证明自己?是被某种莫名的冲动驱使?还是……潜意识里,想要借此引起某个存在的注意,哪怕是以最糟糕的方式? 还正好赶上了摩拉克斯来援救? 这巧合简直像是命运最恶意的玩笑。他想洗白自己都无从下手,动机、行为、结果,无一不指向他的“不清白”。那场战斗,他败得彻底,若非摩拉克斯在最后关头,那凝聚着崩天裂地之威的岩枪偏离了原本瞄准他核心的方向……以魔神战争的残酷本质,他此刻的下场,恐怕会比那头被镇压、被分尸的恶螭更加凄惨。是岩之神一念之间的“留情”,让他得以苟延残喘,流落至此。 思绪纷乱间,前方幽暗的海水中,忽然出现了一点微弱却纯粹的光芒。那光芒并非磷火的惨绿,也非熔岩的炽红,而是一种柔和的、蕴含着生命气息的莹白与淡粉交织的光晕。 第13章 第 13 章 他不由自主地靠近。 那是一片珊瑚丛。 并非寻常所见那些色彩斑斓、枝杈繁复的浅海珊瑚。这片珊瑚生长在深海极压与幽暗之中,形态更加奇特、遒劲,如同经过岁月打磨的玉石雕塑。它们通体呈现出半透明的质感,内部流动着温润的光华,仿佛将遥远星空的微尘和深海本身的梦境都凝结在了枝桠之间。它们静静地矗立在荒芜的海床上,像是一片不应存在于世的、绝美而孤独的花园。 奥罗巴斯被深深吸引住了。他忍不住摆动庞大的蛇尾,小心翼翼地将这片瑰丽的珊瑚丛环绕起来,圈禁在自己的保护范围之内,仿佛守护着一个易碎的幻梦。他巨大的蛇首低垂,银紫色的瞳孔一瞬不瞬地凝视着那流转的光华。 那光芒,让他想起了一些遥远的、带着温度的记忆。 像摩拉克斯的龙尾一样亮闪闪。那金棕色的鳞甲在月光下,会折射出如同顶级石珀般温润又璀璨的光泽。 像摩拉克斯半人半龙形态时的腰线一样流畅。那由坚硬岩石般的肌肉勾勒出的线条,蕴含着爆发力的同时,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属于龙族的优美弧度。 也像摩拉克斯人形时修长有力的腿,捕猎海中虫鱼倒很是迅猛…… 这个念头带着些许不合时宜的、近乎亲昵的调侃,让他冰冷的血液似乎都泛起了一丝微澜。 他在珊瑚丛旁徘徊了许久,最终,难以抗拒的疲惫与某种心灵上的慰藉感,让他盘踞下来,陷入了沉沉的睡眠。这一次,没有光怪陆离的跨界之梦,只有一片由珊瑚微光守护着的、难得的安宁。 不知过去了多久,当奥罗巴斯再次苏醒时,他惊讶地发现,那些散发着微光的珊瑚孢子,似乎在他沉睡时,受到了他体内某种力量(或许是残留的岩元素,或许是他本身的深渊之力与深海环境的交互)的吸引,悄然附着在了他银白色的鳞片间隙。它们在他庞大的蛇躯上生长、蔓延,形成了如同天然铠甲般的珊瑚枝桠,点缀其间,闪烁着梦幻般的光点。 他游到一处光滑如镜的海底晶石旁,端详着水中倒映出的自己的新形象。银白的蛇身与莹润的珊瑚交织,冰冷与瑰丽并存,既保留了作为远国大蛇的威严,又增添了几分属于深海秘境的奇幻色彩。 他觉得:很漂亮,已经可以和摩拉克斯的龙形一较高下了吧。这想法带着点孩子气的比较,却也让他久违地感受到了一丝满足。 于是,他便带着这一身新生的、如同勋章又如同枷锁的珊瑚,继续向着暗之外海更深处、更无人迹的区域巡游。最终,他找到了一处隐蔽的海底洞窟,入口被巨大的海藻和扭曲的岩层遮掩,内部却相对宽敞、安静。 他将这里作为了自己的闭关之所。 蜷缩在洞窟的深处,感受着周身珊瑚发出的微弱光芒,驱散着永恒的黑暗。他闭上眼,将那些关于领地、子民、眷属的执念,关于摩拉克斯的复杂记忆,关于失败的偷袭与狼狈的逃亡……都缓缓沉淀。 很多事,过了,就是过了。 如同被洋流带走的沙砾,如同在深海中无声湮灭的光。他需要时间,来舔舐伤口,来消化这漫长生命中的又一次重大转折,或者,仅仅是……等待。 璃月港,不卜庐。 内间,弥漫着草药的清苦香气和一种近乎凝滞的宁静。窗外是熙攘的港口市井之声,窗内却仿佛自成一方天地,时间流淌得格外缓慢。 白术静立在药柜旁,目光落在角落蒲团上静静打坐的七七身上。小女孩模样的僵尸双目紧闭,面容安详,胸口的符箓随着她极其微弱的呼吸(如果那能称之为呼吸的话)轻轻起伏。她维持着这种“半死不活”的状态,已经很久很久了。 半死不活,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扭曲的“长生”吧。白术的思绪有些飘远。由七七的“不死”,他想到了稻妻那些关于百鬼夜行的传说,那些被束缚在器物或契约中的式神,那些用来镇压污秽与执念的奇特“镇物”……生死、契约、束缚、永恒,这些概念在他脑海中交织盘旋,让他一时入了神。 颈间传来冰凉的触感和轻微的蠕动。长生,他的白蛇伙伴,原本懒洋洋地盘绕在他的肩颈处,似乎对他长时间的静止感到不满。它突然松开了些力道,向下滑落了一小段,细长的蛇身在空中晃了晃,随即又猛地用力,重新攀附稳固。 “药材,七七下午采来的那些清心、琉璃袋,都分拣好了,在那边晾着呢。”长生沙哑的声音直接响在白术脑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你还不开始制药?发呆能磨出药粉来?” 白术被它打断思绪,缓缓回神。他没有立刻去动那些药材,反而抬起手,用指尖轻轻抚过长光滑冰凉的鳞片,问了一个看似突兀的问题: “长生,做蛇……是什么感觉?” 长生似乎愣了一下,随即懒懒地吐了吐猩红的信子,圆溜溜的蛇眼瞥了他一眼,回答得言简意赅:“比做人简单。” 白术闻言,失笑摇头。是啊,对于长生而言,世界或许就是温度、气味、猎物与契约者,无需思考太多复杂的伦理、情感与责任。 他走到药碾旁,拿起那些干燥的清心花,开始慢慢地、一圈一圈地研磨。石轮与碾槽摩擦,发出单调而规律的声响,绿色的花瓣和根茎逐渐化作细碎的粉末,散发出更加浓郁的苦涩香气。 然后,他又取过玉杵和玉臼,将一些需要榨取汁液的琉璃袋放入其中,不轻不重地、富有节奏地捣着。晶莹剔透的药液被挤压出来,一滴,一滴,缓慢地落在下方洁白的瓷盘里,汇聚成一小滩碧色的水洼。 长生盘回他肩上,闭上了眼睛,似乎打算小憩。 做蛇比起做人,是简单。它在心中无声地附和着自己刚才的话。 但如果有的选,谁愿意一直做一条蛇啊?一个更深层的、带着些许怨念的念头浮现。每天就是被带着四处行医,盘在同一个地方看着人来人往,最要命的是,签下了那道该死的契约,连拒绝的权利都没有—— 这契约并非平等的伙伴关系,更像是一道紧密到近乎残酷的枷锁。它,或者说,“他”(在那遥远的、属于“陈长生”的记忆里),与白术这一脉的医者绑定得太深了。如果离白术太远,契约的力量会减弱,它空有传承的救人本领却难以施展;而白术,继承了这份契约,却也与它绑定了生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思绪不由得飘向了更久远的过去。那是星海浩瀚,跨越世界壁垒的记忆碎片。早知借助那星盘大阵离开圣光大陆后,最终会落到提瓦特这个法则奇异的世界,我陈长生才不要进行第二次破界呢! 一丝悔意掠过心头。好好待在圣光大陆,等着秋山师兄、折袖他们找到办法过来汇合,不好么?总好过如今这般,困于蛇躯,缚于契约,在这异世重复着行医积善却难改自身命数的轮回。 而至于身边这个又开始对着药材发呆的白术……长生(或者说,陈长生残留的意识)在心底叹了口气。鬼知道这家伙今天又是想起了哪一世行医的苦难,还是做研究时遇到的瓶颈,估计等下又要开始叨叨他那套把“生命科学”和“封建迷信”(比如僵尸、仙法之类)硬凑在一起的奇怪理论了。 玉杵捣药的声音依旧规律地响着。 都已经转世了,记忆都支离破碎了,还执着于探寻生命的终极答案,何必呢?长生闭着眼,感受着白术指尖传来的、稳定的温度和轻微的脉搏。但或许,正是这份近乎偏执的执着,才是“白术”之所以是“白术”的原因吧。 而不卜庐内,草药的香气,依旧袅袅不散,如同缠绕着这对奇特共生体的、看不见的命运丝线。 当秋山君风尘仆仆地穿越了最后一道不稳定的空间裂隙,踏足圣光大陆那充盈着浓郁光元素与生命气息的土地时,他心中并未感到多少抵达目的地的喜悦,反而被一种不祥的预感紧紧攫住。他比预定的时间迟到了太久,途中遭遇的时空乱流和几个小世界的意外耽搁,耗尽了他本应充裕的行程。 他按照陈长生最后传递回的模糊坐标,找到了那片位于大陆边缘、由古老精灵们守护的传送阵区域。接待他的是一位气质优雅、身着星辰法袍的高等精灵法师,正是陈长生在此地游历时结识的友人之一,名为艾斯特尔。 “秋山君阁下,”艾斯特尔的面容带着精灵特有的平静,但眼神中却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与无奈,“您来迟了。长生阁下……他已经不在这里了。” 第14章 第 14 章 秋山君的心猛地一沉,他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依旧保持着镇定,却透出几分急切:“人去哪了?” 艾斯特尔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引着秋山君走向那片由巨大秘银和月光石构筑、符文流转不息的复杂传送阵。“请随我来。”他们穿过几道由纯粹光能构成的防护屏障,最终停在主阵盘前。那直径超过十丈的阵盘核心处,此刻空空如也,只有一些残余的空间能量如同萤火般明灭不定。 “事情发生得很突然,”艾斯特尔回忆着,语气中带着困惑与懊恼,“那天,长生阁下与我们一同研究跨位面传送的稳定性。他说……对星海之外的其它世界很感兴趣,想要亲自去看看。然而,我们尚未完成对所有时空道标的最终校准与安全验证,阵盘核心不知为何突然过载,一股未知的、极其强大的空间力量强行介入并启动了传送……我们甚至来不及阻止,长生阁下就被那失控的光芒吞没,消失了。” 秋山君站在空荡荡的阵盘边缘,低头凝视着那些尚未完全平息的能量涟漪,仿佛能从中看到陈长生被强行带离时可能出现的惊愕面容。他紧抿着唇,一向坚毅的眼神中此刻充满了无力与焦灼,竟一时无语凝噎。千辛万苦寻来,却只得到一个“失踪”的消息。 艾斯特尔看着秋山君紧绷的侧脸,试图安慰:“我们并非没有尝试寻找。事发后,我们立刻动用了最高等级的‘寻迹仪’,追踪长生阁下可能被抛入的时空轨迹。”他指向旁边一座悬浮的水晶球,球体内原本应该清晰显示的星图此刻却是一片混沌,“但是,那股干扰传送的力量层次极高,它扭曲了轨迹,并且最终……信号在某个界域附近被完全屏蔽了。我们失去了方向。” 圣光大陆的能量层级在整个已知星海中也属顶尖,能让这里的精灵法师们束手无策的屏蔽,背后代表的存在或力量,让秋山君的心更沉了几分。 “不过,我们并未放弃希望,”艾斯特尔继续说道,语气变得郑重了些,“我们已经将此事,连同寻迹仪最后捕捉到的残破坐标信息,正式‘上报’给了‘铁道列车组’,恳请他们在进行世界开拓与航行的同时,帮忙留意长生阁下的下落。” “铁道列车组?”秋山君敏锐地捕捉到这个陌生的称谓。圣光大陆地位超然,能让艾斯特尔这样身份的高等精灵用上“上报”二字,这个“铁道列车组”究竟是什么层面的存在? 艾斯特尔看出了他的疑问,解释道:“那是一个……非常特殊的组织。他们的列车并非行驶于寻常铁轨,而是穿梭于星海之间,连接着无数世界。他们掌握着我们所不能及的空间技术与情报网络。向他们求助,是目前最有可能找到长生阁下的途径。” 秋山君直接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那么,我如何才能知道列车组的找寻结果?我需要与他们取得联系。” 艾斯特尔脸上露出一丝为难:“这……恐怕有些困难。铁道列车组行踪莫测,他们的通讯方式也非我等能够轻易介入。一般情况下,我们只能等待列车组主动联系上我们,告知进展。他们若有所发现,会通过特定的信道传递消息回来。” 等待?秋山君握紧了拳。在浩瀚无垠的星海中,等待一个不确定的回应,这无异于大海捞针。他看着那空寂的传送阵,心中已然下定决心,绝不能仅仅在此等待。他必须找到其他方法,主动去探寻陈长生的下落,无论那片屏蔽之后,是何种未知的险境。 白术的梦境与宿命 与此同时,在遥远的提瓦特大陆,璃月港的不卜庐内,白术在浓郁的药香中沉入了一场深沉的、并非属于今生的梦境。 梦境的开端,是极致的毁灭与耀眼的光芒。 那是仿佛能撕裂天空与大地的无想的一刀。紫色的雷霆凝聚成无坚不摧的刃光,从高天之上轰然斩落!视野所及,只有那片代表“永恒”的威光,以及……一条在刃光下显得无比脆弱、试图挣扎却最终被精准命中的庞大蛇躯。 奥罗巴斯。 剧烈的痛苦并非源于自身,而是以一种近乎感同身受的方式,传递到梦境意识的核心。他能“看到”那坚硬的蛇鳞在雷光中寸寸碎裂,感受到血肉被撕裂、骨骼被斩断的剧痛,更能清晰地感知到,那冰冷的刃锋是如何险之又险地擦过腹部某个孕育着微弱生命的特殊腔体——那里面,沉睡着尚未完全成型的、一枚承载着两个意识的蛇卵。 那是他与长生。 梦境的时间仿佛被拉长。他“记得”,在奥罗巴斯献出头颅,雷电影收刀离开之后,那片死寂的、被称为“无想刃狭间”的废墟中,他与长生的意识,依旧被困在那枚濒死的卵中。失去了母体的滋养与保护,暴露在狂暴的雷元素残留和虚空力量侵蚀下,他们本应如同风中的残烛,意识与生命力慢慢溟灭,最终化为虚无。毕竟,奥罗巴斯根本来不及将他们“生”下来。 然而,就在绝望之际,一丝微弱却无比坚韧的力量,悄然从卵壳内部浮现。那是……岩的气息,厚重、沉稳,带着亘古不变的守护意志;还有龙的威严,霸道而纯粹。是摩拉克斯留下的力量!不知在何时,以何种方式,一丝岩元素与龙气已然渗透进这枚卵,如同最坚固的堡垒,在最后关头护住了其中脆弱的生命火种。 但这股保护的力量,同时也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壁垒。它抵御着外部的毁灭性能量,却也阻碍了内部生命破壳而出的自然进程。他们如同被封印在琥珀中的虫豸,在生与死的边界线上,维持着一种极其微妙的平衡,既无法真正诞生,也无法彻底消亡,只能在那岩与龙的守护中,感受着时间近乎停滞的流逝。 直到……某个存在的到来。 梦境画面陡然转变。提瓦特那层被称为“虚假之天”的屏障,在某处极其隐秘的节点,被一股来自遥远星海、温和却无法抗拒的力量悄然渗透。一个意识,或者说,一个代表着某种宇宙法则的化身,降临了。 无法用言语形容其形态,只能感受到其本质——祂仁慈,仿佛悲悯着世间一切苦难;祂慷慨,愿意将生命的力量播撒至荒芜;祂奉献,自身似乎就是滋养万物的源泉。祂是永存不灭的概念,是无尽收获的象征,是无限丰饶的化身。 祂的目光,投向了无想刃狭间中那枚奇特的、被岩与龙之力包裹的蛇卵。尽管祂的力量浩瀚如星海,但似乎受到某种规则的限制,或者是因为这枚卵本身状态的奇特,在当时那种情况下,祂的力量无法同时完全救助卵中那两个紧密相连却又独立的意识。 一个抉择摆在面前。 最终,祂选择了那个意识波动更活跃、求生**更强烈的——长生。 梦境清晰地“记录”了接下来的过程:祂以无上伟力,小心翼翼地收起了这枚大蛇唯一的卵,将其带离了那片雷暴永不停歇的绝地。目的地,是璃月,是那片弥漫着药草清香、名为“药王山”的区域。在那里,祂并未直接破坏卵壳,而是以一种玄妙的隔空手段,将长生的意识与本质力量,从卵中温柔地“取出”,并为它赐福——从此脱离生死轮回的束缚,获得理论上的永生不灭。 但这祝福,从另一个角度看,亦是诅咒。长生获得了不朽的蛇躯与救死扶伤的传承本能,却也因此被束缚在这小小的形态中,难以仅凭自身取信于璃月万民,施展其传承的医术。它需要媒介,需要契约。 后来,便是漫长的时光流转。长生在璃月徘徊,直到与一位执着于寻求救治众生之法、名为“白术”的先祖药师相遇。他们签订了契约,长生借由药师的躯体与身份,得以真正施展其救人之能,积累功德,延续传承。 然而,梦境最深层的警示在此浮现——借用了那位至高存在(丰饶星神)的权柄与赐福,岂能没有代价?这代价潜藏在血脉与契约的深处,伴随着每一代契约者的更迭,如同悬顶之剑,不知何时会落下。 画面的最后,定格在他——这一世的白术,与长生再次相遇的时刻。彼时,长生历经漫长岁月,并未立刻认出他灵魂深处那同源的气息。而他,白术,心中只模糊记得自己“曾是一位医生”,却并非此世此地的医生,记忆混乱而庞杂。 但没关系,他可以是璃月的医生。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引力,促使他走向长生,走向那份早已注定的契约。 当契约最终签订,血脉与灵魂的力量在契约法则下彻底交融贯通的那一刻,如同醍醐灌顶,无数破碎的记忆与感知洪流般涌入彼此的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