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机陷阱:AI终极之战》 第一章:血色峰会 李想没想到,导师临死前,竟把整个世界的陷阱塞进他手里! …… 洛杉矶国际会议中心西厅,下午三点,外面骄阳正毒,而主会场里热烈的气氛却比外面的温度还要烫人。 来自全球的科学家、企业代表、媒体记者,还有黑压压一片的观众,全都挤在这儿,都在等着那个号称要“重新定义人和机器”的发布会。 “人类最后的诗篇,不会用文字写,李想。而是用灵魂,去跟人工智能共鸣……” 演讲台的等候区,马修教授推了下眼镜,回过头来对李想笑。那笑容里有种压不住的兴奋。 李想感觉胸口一热。 作为导师最得意的门生,他比谁都清楚,这场发布会之后,意味着什么。人和机器之间那道看不见的墙,今天,就要被砸开一个大口子了。 他做了个深呼吸,想让紧张的心跳安分点,正要开口说点什么。 “噗。” 一声闷响。很轻,但质感很特别。就像有人在远处开了一瓶上好的香槟,瓶塞一下子飞出去老远,那动静立即就钻进了耳朵里。 马修教授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低下头,好像不太明白自己胸口是怎么回事。只见那件昂贵的深灰色西装上,一朵深色的、几乎是黑色的“花”,正在迅速地晕开。 他倒了下来。整个人的重量,沉甸甸地砸进李想怀里。 “教授!” 李想的嗓子像是被撕裂了。怀里的人,胸膛只剩下急促、破风箱般的起伏。 “啊——!” “上帝!出什么事了?” “枪声?!谁开枪了?!” 死一样的寂静只持续了不到一秒,整个会场轰地炸了。女人的尖叫像刀子一样划破空气,人群瞬间就乱成一团,互相推搡着、绊倒着,椅子倒了一片,争先恐后地向出口跑去。 李想半跪在地上,胳膊还抱着导师歪倒的身体,身体抖得停不下来。耳朵里全是激烈的耳鸣声音。眼前,看着导师胸前那片还在扩大的、红得刺眼的颜色。更诡异的是导师西装外套伤口的位置有一圈焦黑,这明显不是普通的‘枪’,是谁干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马修教授的眼神已经散了,但最后还是找到了李想的脸。那里面,除了痛苦,还有一种火烧眉毛的急切。他用最后一点力气,把一直握在手里的一个东西,死命地塞进李想手心。 一个金属小方块,比火柴盒大一点,四方的棱角有些硌人。一到他手里,就开始嗡嗡地高频震动起来,表面的小屏幕“唰”地亮了,一串天书般的字符和数字疯狂滚动,快得眼睛根本跟不上。 李想彻底懵了,下意识地想去看清上面到底是什么。 可也就一两秒钟的功夫,屏幕又黑了。所有东西都没了,干净得像刚刚的一切都是幻觉。只有那个金属块还在他手里不停地震动,好像手里捏住了一只玩命挣扎的甲壳虫。 他抬起头四处找,想看看那个凶手在哪儿。但视线里,只有一张张吓到扭曲的脸。没有枪手,没有人站出来喊口号,什么都没有。 这感觉好像马修教授,是被一个看不见的幽灵给杀了。 尖叫还在继续。有人哭,有人摔倒,有人踩着别人往外挤。 几个穿制服的安保冲进来,吼着让大家冷静,但整个场面就像一块被撕烂的布,怎么都拢不起来了。 …… “LAPD!洛杉矶警察,都别动!” “封锁出口!所有人,原地别动!” 脚步声杂乱,呵斥声严厉。大批警察从各个入口涌了进来,场面总算被压住了。警用指挥棒闪着红蓝两色的光,在大厅里晃来晃去,把每个人的脸都蒙上了一层奇怪的颜色。 李想像是溺水的人看见了木头,猛地抬起头喊:“警察!这儿!教授他……”嗓子又干又哑。 几个警察立刻围了过来。领头的那个,个子高得吓人,警察制服被肌肉撑得紧绷绷的。他那张脸铁青,眼神像雷达,在现场扫了一圈,最后“叮”地一声,钉死在李想,和他怀里血泊中的教授身上。 “你,”那高个子警察的声音很沉,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不给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把手里的东西放下,举起双手。慢慢地,站起来。” 李想的脑子还是木的,听话地,小心翼翼地把导师平放在地上。心里稍微松了口气。至少警方来了,他们会调查真相,会找到真正的凶手。 “我叫李想,普林斯顿的。是马修教授的学生,也是他的助手,”他逼自己冷静,话说得又快又急,“刚才有人开枪!我猜,大概是那个方向……”他指着一个预估的方向,可那边什么都没有,只有四散奔逃的人群和出口方向一面光溜溜的墙。 那高个子警察压根没理他,只是朝旁边的手下使了个眼色。两个警察马上过来,动作像机器人一样标准,却不容反抗,把李想兜里的手机、掉在地上的金属块,还有他的电脑包,一样一样地收走。 “等等!那是我的东西!还有那个是教授刚给我的……”李想急了,伸手就想去抢那个金属块,那可能是导师拿命换的线索! 高个子往前跨了一步,整个身子像一堵墙,投下的影子把李想全罩住了。他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说话像在念稿子:“李先生,请你配合调查。案发时,你是离死者最近的人。嫌疑人。” “我?嫌疑人?”血“嗡”地一下全冲到了李想头上,“开什么玩笑?!我是跟导师一起来开会的!现场这么多人看着,明明就是暗杀!” “是不是玩笑,查了才知道。”高个子的语气一点波澜都没有,冷得像块铁。“带走。” 两个警察一左一右架住李想。警车就在外面,顶灯一圈一圈地转,晃得人眼晕。李想被半推半搡地塞进后座,脑海里全是导师倒下的那一幕,和那个金属块留下的急速闪烁的代码。车窗外,记者们像闻着血的鲨鱼一样围了过来,镜头对准他这一身血的狼狈样子,闪光灯让他根本睁不开眼睛。 洛杉矶警局,审讯室。灰墙,没窗户,其中一面墙是块大玻璃,大概率是单向镜。头顶的灯白得刺眼,不锈钢桌子反着光,照出李想那张又白又累的脸。 他一个人在这儿,被关了快一个小时了。 门开了。 进来的不是律师,是下午那个收他东西的技术警员。他推着个证物车,李想的笔记本电脑就在上面。 “密码。”警员说话不带任何感情。 李想盯着他,没出声。搞科研的,电脑就是命。里面有多少没发表的东西……但现在,他有得选吗? 他慢慢报出密码。 那家伙插上个外接设备,屏幕上,一行行代码飞快地滚。几分钟后,警员抬起头,脸上挂着一丝“果然不出所料”的冷笑。 “我们恢复了你几封删掉的邮件。” 他把屏幕转向李想。 一封邮件。发件人,是李想的邮箱;收件人,是马修教授。时间,昨天。内容不长,但每个字都像针一样扎眼:“……你那个所谓的‘伟大发现’只会是灾难……你非要公开,我只能用一切手段阻止你……别逼我。” 一股凉气从李想脚底板直窜天灵盖,后背的汗毛“唰”地一下全竖起来了。“不可能!”他“嚯”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声音都变了调,“我根本没写过这个!这是伪造的!陷害!这绝对是陷害!” “是吗?”警员不为所动,又拿起证物车上的一个平板,点开一个视频。 后台监控。画面里,李想跟导师像是在“吵架”。马修教授比手画脚,情绪激动,而李想,皱着眉,步步紧逼。 “那是在讨论!学术讨论!”李想吼着解释,“我们是在为一个算法细节争论!” 没人信。 第二章:雷克斯警长的‘陷阱\’ 门又开了。 这次进来的人,气场完全不一样。大概五十来岁,黑西装剪裁得跟长在身上似的,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皮鞋亮得能当镜子用。他自我介绍叫雷克斯,洛杉矶警局的首席警探。 雷克斯看都没看李想,先从技术警员那儿拿了份报告,慢悠悠地翻着。 房间里只剩下纸张“沙沙”的声音。每一声,都像鞭子抽在李想的神经上。 “李想,博士。三十五岁,普林斯顿神经学家,马修教授……最得意的门生。”雷克斯总算开口了。他拉开椅子,在李想对面坐下,把报告随便往桌上一扔。“履历不错。可惜啊,路走歪了。” 他的眼神很静,像一口古井,静得让人发慌。 “邮件、视频、人证……哦对,我们还查到,你账上最近多了五百万美金,来路不明。而马修教授,刚好买了份高额人身保险,受益人,是你。”雷克斯的手指关节,在桌上轻轻地敲,一下,一下。 “动机,证据……全有了。” “都是假的!”李想的喉咙发干,“那笔钱是我的专利授权费,分期付的!保险的事我根本就不知道!” “哦?”雷克斯眉毛挑了一下,好像觉得他的辩解挺有意思。 “李博士,省省吧。我知道你们这样的聪明人,都觉得什么事都能自己摆平。” …… “雷克斯警官!”审讯室的门“砰”地一声被撞开,艾芙琳冲了进来,她那张漂亮的脸上全是泪,“这绝对是误会!李想不可能伤害我爸爸!他待他跟亲儿子一样!” 是马修教授的女儿,艾芙琳。她这时候出现,像一道光。 李想像是抓到根救命稻草,急着看她:“艾芙琳,你快告诉他们……” 雷克斯却只是冷冷地瞥了她一眼,示意旁边的警察把她拦住。“艾芙琳小姐,令尊的事我很遗憾。但现在是办案,请你出去。” 等警员把艾芙琳“架了出去”之后,他转回头看着李想,眼神里的嘲弄更浓了,“瞧,死者女儿都帮你说话。人缘不错嘛。可惜啊,我们办案,不讲人情,只看证据。” 这时,一个女警走进来,手里拿着证物袋,里面是导师给李想的那个金属块。 “长官,”女警的脸色有点怪,“这东西我们查了。结构……非常精密,但里面的能源已经空了,什么数据都没有。就好像……一个空盒子。” 空的?李想心里猛地一沉。那些数字……恢复不了了? 雷克斯接过来,在手里掂了掂,然后“哐当”一声,随便扔在桌上。 “动机有了,冲突也有了。现在,我们谈谈凶器。”他的手指在金属块上敲了敲,“你导师,一个快死的人,为什么要把它塞给你?这不奇怪吗?除非……这是他从你手上抢下来的。” 雷克斯站起来,踱到李想跟前,俯下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像在打量一件快完工的作品。 “一个才华横溢的学生,觉得被导师压榨,成果署名有问题,心里不平衡了。于是,先写邮件威胁,在后台大吵一架,最后,用自己发明的某个‘小玩意儿’,杀了导师,还想伪装成枪击。为了撇清关系,还抱着尸体哭,戏演得不错。”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像魔鬼在耳边说话。 “怎么样,李想?这个故事……是不是比你那个‘学术讨论’的版本,听起来真多了?” 听着雷克斯编的这些“情节”,李想气得浑身都在发抖。他这不是在推理,他是在……念剧本。一个早就写好的剧本。 就在这时,雷克斯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来,听了几秒钟,脸上露出个“果然”的表情。 挂了电话,他甚至笑了,笑得还挺灿烂。 “好消息,李想。法医那儿有重大发现。” 他侧过身。门口,两个法医推着一具盖着白布的担架慢慢走过。其中一个停下来,对雷克斯点了点头,递给他一个证物袋。 袋子里,是一枚有点变形的黄铜弹头。 雷克斯拿着那袋子在李想眼前晃了晃。 “在你导师身体里找到的。很普通的点38子弹。哦,对了,”他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漫不经心地补了一句,“演讲后台通风管道里,找到了一把枪。上面,只有你的指纹。” 李想的脑子彻底停转了。 不可能!马修的伤口……他看得清清楚楚,那根本不是枪伤!是高能波束之类的东西!他们……他们竟然连尸体证据都敢伪造?! 这是一个局。一个从头到尾、天衣无缝的死局!假的邮件,剪辑过的录像,动过手脚的银行记录和保险,现在……现在连尸体都成了他们的道具! “很漂亮的一手,对吧?”雷克斯的声音听起来很远,还带着点恶心的欣赏,“用你们那些‘未来科技’杀人,再塞颗普通子弹进去,抹掉所有痕迹。可惜啊,你没擦干净。” 李想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他。这个混蛋! 雷克斯似乎很享受他的眼神,他把身子俯得更低,嘴唇几乎要碰到李想耳朵,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认罪吧。告诉我,那个装置到底是什么?‘黑山计划’的核心数据,你藏哪儿了?” 那语气,不是劝说,是命令。 李想的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他们根本不在乎谁杀了马修,他们只想撬开他的嘴,要一个他听都没听过的什么“黑山计划”。 导师临死前的眼神又闪过脑海——他终于明白了,那不是痛苦,是警告。 警告他,谁都不能信。 李想狠狠地吸了口气,努力让声音不那么抖。 “我要见我的律师。” 雷克斯笑了。 他站直身子,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带。 “当然。不过,见律师之前,你大概会先去市立监狱待一阵子。”他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李想一眼,“你知道,那种地方,你的‘粉丝’会很多。一个杀了自己白人导师的华裔天才……他们会喜欢这个故事的。” “哦,对了,”雷克斯补充道,“忘了跟你说,你电脑的浏览记录里,我们还发现点有意思的东西。” 他停了一下,好像很欣赏李想脸上血色瞬间褪尽的样子。 “儿童色情网站。访问记录虽然不多,但足够你在号子里,成为那群变态佬‘最喜欢的人’,嘿嘿嘿。” 雷克斯又转回来,手撑在桌上,身体前倾,那双眼睛像鹰一样把李想钉在原地。“李博士,我知道你一时转不过弯来。但证据就是证据。外头的媒体,正等着这条新闻上头条——‘普林斯顿高材生,为学术纠纷弑师’……这标题,你觉得怎么样?” 他那股子冷静里的残忍,让李想彻底掉进了冰窖。 “听我一句劝,”雷克斯的声音放得更低,带上一种假的、像蛇诱骗夏娃吃苹果一样带着循循善诱的调子,“现在认了,配合我们,没准还能整个过失杀人。你那五百万,够请个大律师让你七年八年就出来了。这样,你的天才,你的未来,还不算全完。但是你要是硬扛?现在的证据,够你坐电椅的了,或者终身监禁等着把牢底坐穿!面对现实吧,李博士。对你,对你导师家人,对所有人都好。” 认罪? 李想看着眼前这张脸,一张看似代表正义,却处处是陷阱的脸。他忽然全明白了。什么导师被杀,这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栽赃!从杀手到警察,从“证据”到尸检,一环扣一环,目标就是他。而最终的目标,恐怕就是导师拼了命塞给他的那个金属块…… 那到底是什么?那些一闪而过的代码又是什么意思? 雷克斯似乎对李想的慌乱很满意,他再次凑到李想耳边,压着嗓子说: “马修教授真是个天才,对吧?快死了,嘴里还念叨什么灵魂,什么诗篇。你说,一个人都要被自己学生杀了,怎么还有心情想这么浪漫的事?” 说完,他转身就往门口走。 而李想,却像被一道雷劈中。整个人,从里到外,都冻住了。 灵魂、诗篇…… 这是在后台,发布会开始前,马修教授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那时候,他们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也没有任何录音的东西! 雷克斯……他怎么可能知道?! 除非…… 除非当时身边有更高科技的设备在一直‘监视’他们。 一个让他喘不上气的念头,钻进了他的脑子。 凶手,不是一个。 设计了这一切,把他活生生拖进这个地狱的,除了那个看不见的杀手,还有眼前这个,穿着警服,代表“正义”的人! 他不是掉进了陷阱。 他是被制造陷阱的人,亲手抓了进来。 第三章:被逼‘逃亡\’ 审讯室的门“咔哒”一声合拢,雷克斯最后那个意味不明的笑,像根刺扎进李想眼里。 他瘫在椅子里,浑身发僵。 儿童色情网站……你的指纹……最受欢迎的那款…… 雷克斯的话音还绕在耳边,一字一句不像声音,倒像湿冷的绳索缠上脖颈,越收越紧。他喘不过气。 这不是审讯。是处刑。 他们不要真相,只要他脑子里那个他自己都摸不清形状的秘密。而在这之前,得先把他彻底碾碎——名誉、尊严、往后所有日子,从一个天才学者变成弑师变态、人人唾弃的渣滓。 反抗?证据链扣得死紧。挣扎?只会让那些人更兴奋。 绝望像个玻璃罩子,把他严严实实扣在了里面。 ……不。 不对。 李想瞳孔骤然一缩。 灵魂、诗篇……马修教授在后台跟他说的最后那句…… 当时根本没有第三个人!也没有录音设备! 雷克斯怎么会知道? 除非,那个始终藏在暗处的幽灵,早用了某种他无法理解的技术,一直在看着、听着他们。 雷克斯不是来抓凶的。 他就是凶手的一部分。 这念头像闪电般劈进脑海,刹那间照得一片雪亮。求生的本能猛地抬头,像头被困太久的兽,发出低低的嘶吼。 他不能死在这儿。更不能顶着这种污名烂掉。 他得出去! 李眼光缓缓移动,打量这间屋子。灰墙,无窗。天花板一角装着消防喷头,旁边的烟雾传感器闪着一点微弱的红光。门是电子锁,外面肯定有人守着。那面巨大的单向镜后面,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正像看戏一样盯着他。 他自己呢?平日用来计算脑电波的大脑,此刻正疯狂运转,推演着一切可能的出路。 他还有什么筹码? 身上所有东西都被收走了。他一无所有。 不,他还有这个脑子--一个研究神经科学、探索人脑极限的脑子。 他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警局的消防系统、安保架构……普林斯顿跨学科合作时,他接触过城市应急系统的电力模型,并且为了获得第一手实践经验,还专门到地方警局参与城市应急系统改建项目。不算精通,但基本逻辑他懂。 警察换班通常在整点。审讯疲劳期,大约持续一到一个半小时。雷克斯刚对他施压完毕,按流程,会留他独自“反思”。 这就是他唯一的机会。 李想静下心,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过了一会儿,隐隐约约的,他竟听见中央火车站传来的整点钟声--平时绝不可能传这么远。只有下雨了,潮湿空气递送声波,才能模糊听见。 整点。审讯放松期。他等到了这个机会。 他站起身,没走向门,反而踱到那面单向镜前。镜中映出一张苍白、憔悴的脸,眼神里满是溃散般的痛苦。他盯着镜面,仿佛能看见后面的观察者,慢慢挤出一个神经质的、濒临崩溃的笑。 他低声喃喃,声音不大,但足够被麦克风捕捉: “是我干的……都是我……教授他……他不该那样逼我……” 演得恰到好处。一个心理防线彻底崩溃的天才,坦白前最后的癫狂。镜子后面的人,戒心总会松懈一刹。他们正等着他接下来的“认罪”。 然后,李想动了。 快得惊人! 他猛地抡起那把不锈钢椅子,不是砸门也不是砸镜子——而是用尽全身力气砸向墙角一块不起眼的金属盖板!那是房间弱电系统的检修口! “刺啦……!” 金属撕裂声刺耳响起,盖板顿时变形! 警报未响,他已扔开椅子,手指抠进缝隙,精准地扯出里面的线缆…… 随即他抽出皮带端的金属扣,用皮带裹手绝缘,狠狠按进两个关键端口! “滋啦啦……!” 一股青烟窜起,带着焦糊味。审讯室的灯疯闪几下,“啪”一声彻底熄灭。一片漆黑。 备用电源会有,但洛杉矶警局的电气系统老旧,切换至少要三秒。 李想赌的就是这三秒的混乱! 门外顿时炸开骂声和杂乱脚步。电子锁指示灯在黑暗中闪烁一下,转红——电路短路,门彻底锁死。 李想没去撬门。他转身凭记忆摸向桌边,目标是雷克斯随手丢下的那个“空盒子”——导师用命换来的金属块。 指尖刚触到冰凉的表面,头顶“噗”一声轻响。 烟雾传感器被短路电流触发,消防喷头应声启动。带着管道锈蚀味道的水柱劈头盖脸砸下,瞬间将他淋得透湿。 但这正是他想要的! “FUCK!短路引发火警了!” “快!拿撞门器!开门!” 门外乱成一片。 李想紧攥金属块,矮身借着水幕掩护,壁虎般贴墙疾走,闪进审讯室配套的小卫生间。 这里是唯一的视线死角。 “砰!砰!砰!” 撞门声重重传来。 他只有几秒。 卫生间通风口极小,还焊着铁丝网,人根本钻不出去。可他从导师那儿学来的不只有脑科学,还有一套偏执的思维模式——再严密的系统,也有漏洞。 他踩上马桶,伸手够向天花板——不是通风口,而是一块用卡扣固定的合金吊顶。 手指扣住边缘,用力一掰! “嘎吱——” 吊顶被掀开,露出上方黑暗狭窄、布满灰尘与管线的空间。 就在这时,“轰”的一声巨响,审讯室门被撞开! 手电光束刀一样划入,照亮一片狼藉和水淋淋的现场。 “人呢?!” “卫生间!快!” 光柱猛地扫向隔间。 可里面空空如也。 只有马桶盖上一个湿脚印,天花板上一个黑漆漆的洞。 “靠!往上跑了!封楼!搜!” …… 管道和线缆之间的空间非常狭窄,灰尘与霉味混杂,呛得人喉咙发痒。 李想蜷缩着身体,蛇一样在错综复杂的管线间艰难爬行。金属边缘锋利,划破衣服,在皮肤上割开一道道热辣的口子。 楼下,警笛、脚步、吼叫响成一片,正迅速收网。 他不知道能通往哪里,只知道必须往前。 终于摸到一条通风主管,风机轰鸣震耳。数不清转了多少弯,总算看到一个维修格栅出口。 他艰难调转身形,一脚踹开格栅,外面是条漆黑的后巷。 果然在下雨,‘天助我也’,李想暗自感叹,雨天是躲避追踪和隐藏气味的最好掩护。 他像条脱力的野狗,从洞口滚出,重重摔在湿漉漉的地上,馊臭的垃圾桶就在旁边。 自由了。 可处境比之前更危险。 如今他是个背负弑师、变态、袭警、越狱多项罪名的逃犯。洛杉矶遍布天眼摄像头,随时能把他重新扔回笼子里。 他背靠湿冷的墙壁,大口喘气,雨水和汗水从发梢滴落。稍稍辨明方向后,他头也不回地冲进后巷深处。 不知穿过多少条昏暗的小巷,李想觉得自己至少跑了十个街区,终于体力耗尽,瘫坐在一条商业街后巷的墙边,一动也不想动。 许久,他借着店铺招牌的微光摊开手心。那块金属块还在,硬邦邦的,已被捂得温热,表面沾满湿乎乎的汗液。 正在这时,金属块极轻微地震了一下。 李想全身一僵。 低头看去,一直暗着的表面屏幕忽然亮了。 没有复杂代码,只有一行简练的深蓝色字符: 一个经纬度坐标。 坐标下方,一行小号数字正无声倒计时: 00:04:59 00:04:58 00:04:57 ……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陷阱?追踪器?还是……导师留下的求救信号? 他死死盯住跳动的数字。 五分钟。 每一秒都像被拉得无比漫长。 倒计时归零的刹那,屏幕上的坐标和数字瞬间消失。 紧接着,“唰”的一下,一串由奇异符号和字母组成的代码闪现而过! 快得几乎无法捕捉! 屏幕再次陷入死黑。 大约一分钟后,它又震了一下。 同样的坐标,同样的倒计时,从00:04:59重新开始。 李想脑子里“嗡”的一声。 他明白了。 这是一个加密的信息发射器,用倒计时作为密钥,每五分钟以快闪方式播出一段信息碎片。想要拼出全貌,就必须一次次接收、拼合这些碎片! 他想起审讯室里女警向雷克斯汇报时说检验科结论是“能量耗尽,空盒子”……技术代差啊!但也正因这代差,雷克斯才把它当作废物丢在桌上,临走都没想起带走。 李想趁代码闪回的间隙,仔细打量金属块的外形。 正面只有一小块屏幕,此刻暗着。翻到背面,底部有个激光刻印的极小图标--那是一只由无数六边形组成的蜂巢图案,抽象而神秘。 他正觉得这图案有些眼熟,倒计时又开始了新一轮读秒。 00:04:32…… 他必须记住。 必须在下一段代码闪现结束之前,将那些天书般的字符一个不差地刻进脑子里! 李想闭上眼,调整呼吸。搞神经科学的,他比谁都清楚如何将大脑的记忆和专注力逼到极限。这是他现在唯一的凭仗。 时间一秒秒流逝。 00:00:03 00:00:02 00:00:01 00:00:00 “唰!” 第二次代码闪过! “δ-77-Ψ-Σ……”李想心中疯狂默念,将瞬间看到的影像死死烙进脑海。 他成功了。 可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绝望。记下来的代码碎片有什么用?没有电脑算力,没有网络,没有服务器,他就像一个捧着绝世菜谱却快要饿死的乞丐。这些代码,如果没有工作站级别的算力解码,对他就毫无意义。 远处街角,警笛声再次逼近,越来越响。 他必须走了。 李想踉跄起身,将金属块塞回口袋,像一头受伤的困兽,再次扎进城市更深、更黑的迷宫之中。 ‘嗡’ 新一轮的五分钟倒计时,又悄悄开始了。 它像悬在竞技场上开场前的倒计时钟,无声地催促,也在无声地审判。 导师留给他的金属块,就像幕后的“猎人”扔给他一张“地图”。 第四章:第一个盟友 路过一家钟表店,看到时钟已经过了八点,李想借着建筑物的阴影继续快步穿行。寒风裹着饥饿感一阵阵扑来,但在不断奔跑和躲藏中,他渐渐感觉不到饿了。 他满脑子都是那个金属块闪过的不明信号。口袋里那东西规律地发烫、震动,他必须尽快弄清楚坐标和代码的含义。 他需要一台算力特殊的电脑,比警方的服务器要快好几个量级,才能解开这谜团。可眼下,他连一部能上网的手机都没有。 转过两个街角,一家手机旗舰店还亮着灯。李想停下脚步,仔细观察周围——没有警察,也没有可疑的人。 他压低捡来的棒球帽帽檐,推门进去。 “欢迎光临!先生,看看最新款的折叠屏?”年轻的店员露出职业微笑。 李想摇摇头没搭话,径直走向展示台,他走到一部最新款的旗舰机前,假装饶有兴致地把玩。 他略显僵硬的手指在玻璃屏幕上飞速触摸,调出地图应用,将那串从脑中榨出的经纬度坐标输入进去。 地图缩放,定位。 光标最终钉死在一个绿色的区块上,标签显示--帕萨迪纳,加州理工学院。 怎么会是那里?一个学术机构? 李想的脑子像过载的服务器,疯狂检索所有可能的关联。无数面孔和名字一闪而过,最后停在一张清冷的脸庞上。 董洁。 这个名字撬开了他尘封的记忆。曾经的同事,普林斯顿的天才,因为坚持研究伦理、公开质疑导师马修的“激进”方案,被神经科学界客气地“边缘化”。他记得她最后一条朋友圈,定位在加州理工学院,配图是堆满服务器、线路如蛛网般的实验室,配文是:“与代码为伴,好过与伪君子为伍。” 整个西海岸,他认识的人里只有她在那里。 这绝不是巧合。 金属块又一次结束倒计时,在他掌心浮现那串代码,随即屏幕暗下。它引导他来这儿,就是为了指向她? 他猛地转身,差点撞上展示架。店员投来怀疑的目光。李想压下急促的呼吸,快步走出店门,重新融入洛杉矶的夜色。 目标清晰了,危险感却骤然升起——他能想到的,布局者会不会也想到了? 他必须赌一把。 半小时后,李想潜入加州理工学院安静的校园。夜色成了他最好的掩护。他避开主道上零星的学生情侣,像影子一样穿梭在楼宇之间。他用店里的手机查过,董洁的实验室在生命科学大楼地下二层,一个连信号都常断的死角。 他躲开监控,凭着对校园布局的直觉,向生命科学楼群摸去。 到了楼前,远远望去灯火通明,在夜里像一座充满光明的宝塔。 “这么多窗口还亮着,这帮人真是拼命。”,李想暗自感叹道。 到了楼门前,需要刷卡,他藏在暗处等待。不一会儿,一个穿连帽衫、戴着耳机哼歌的学生晃出来,门即将关上的一瞬,李想侧身溜了进去。脚步声在光洁的大理石走廊里格外清晰。他心中一惊,放慢脚步,用眼角的余光注意着头顶摄像头的转动。等到摄像头的盲区一过,他闪身进入消防疏散通道,向地下室方向走了下去。 他找到那扇没挂名牌的金属门,B2-13号实验室。他没有敲门,而是用指关节叩击三下,两短一长。这是他们在普林斯顿时的暗号,意思是“有紧急技术问题,不便公开”。 门内没有回应。 李想的心往下沉。她不在?还是不想理? 他正要再敲,门锁轻轻“咔哒”一声,打开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 门后站着董洁。 她和记忆中几乎没变。一身剪裁得体的女士西装,衬得她高挑清瘦,像一柄出鞘的利剑。皮肤在走廊白灯下近乎透明,能看见淡青的血管。无框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镜片后的眼睛明亮清澈。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指甲修剪得干净利落,涂着带有金属感的淡灰色。 “你比新闻里看起来还狼狈,”她开口,声音不大,却每个字都清晰有力,“给你三十秒,说服我为什么不报警。” 李想没废话。他知道对董洁来说,情绪化的解释只是噪音。他从怀里掏出仍在震颤的金属装置,托在掌心。深蓝色的倒计时只剩不到两分钟。 “马修教授死了,”他说,“他死前给我这个,有人陷害我,警方和他们一伙。这东西每五分钟显示一段代码,我记了两次。” 他迅速报出那串数字和符号组成的代码。 董洁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她的视线从李想脸上移开,死死盯住金属装置。倒计时读秒信息快速地闪烁,在昏暗的门口像是深蓝的眼睛。 她侧身让开。 “进来。锁门。” 实验室里比李想预想的更乱。无数线缆从天花板垂落,像热带雨林的藤蔓,连接着十几台嗡嗡作响的服务器。这儿不像实验室,更像疯狂科学家的巢穴。 董洁没给他时间打量环境,她从实验台上抓起一副数据手套扔给李想。 “戴上。另一头接装置的数据口。”她指了指装置侧面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微型接口。 她自己坐到由六块屏幕组成的主控台前,十指在键盘上翻飞。屏幕上数据流如瀑布般刷过。 “你在干什么?”李想问,手上没停。 “切断实验室和大学主网的物理连接,”董洁头也不回地说,“搭一个临时离线沙盒。不管你惹了什么,我不想我的服务器被当肉鸡。” 李想把数据线接入装置。就在连接成功的瞬间,倒计时从“00:01”跳了一下,归零。 装置的震动戛然而止。 “晚了?”李想心头一紧。 “不,刚好,”董洁的声音带着凝重,“它在归零瞬间发了一次定向脉冲请求,像是在握手。如果没接入接收端,它可能已经自毁。现在,核心数据正被我的分析仪读取。” 主屏幕上,一幅复杂的光谱图缓缓绘制出来。那不是李已知的任何信号形态。它狂野、混乱,充满无序跳变,但在混沌之下,又藏着某种精确得令人心惊的底层逻辑。 董洁的呼吸急促起来。她扶了扶眼镜,身体前倾,几乎贴到屏幕上。 “不可能……这信号形态……”她喃喃自语,语速越来越快,“这不是民用技术!这种载波的相位跃迁模式……我只在一份封存的军方项目报告里见过概念模型……‘奇美拉计划’……那份报告是关于意识武器化的禁忌研究。” 她猛地回头,死死盯住李想:“这不是简单加密信息!这是基于非对称量子密钥的脑机信号广播器!每次倒计时,都是一次密钥重组和广播!那串乱码不是信息本身,是读取下一段信息的‘钥匙’!它的加密方式,就像薛定谔的猫,观测的瞬间就已塌缩成另一种形态!想破解它,你必须……” “……一次不漏地接收所有碎片,再逆向重组。”李想接了下去。 董洁眼神一变,看李想不再是看个通缉犯,倒像是……看到了自己人。 “对,”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这东西远比我们想的危险。根本不是地球上任何商业公司能造出来的。” 她做出了决定。 “我暂时信你,”她说,“但得听我的。我们只有一次机会。” 她指向实验室角落里一台古怪的机器,像是服务器,却没接任何网线。 “那是我的离线分析仪。必须在下一次倒计时归零前接上它。一旦错过,或者被它察觉我们在破解,它很可能自毁,或者更糟--向背后的组织发送我们的位置。” 李想点点头。 “还有,”董洁的眼神无比严肃,“从现在起,你身上所有电子设备都得扔掉。在这儿,任何无线信号都可能是窃听器。我们,是信息孤岛。” 李想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同时摊开双手,悻悻地对董洁说道:“我身上除了这个金属块,已经没有任何电子设备了。” 就在这时,一副屏幕上,分析仪弹出了解析进度窗口。之前捕获的一小段数据碎片被成功翻译。 那是一段残缺的脑电波形图,以及一行被强行转译的文字碎片。 文字很短,像从完整句子里撕下来的: “……发起者……来自……普林斯顿……” 普林斯顿! 那个他和马修教授、董洁曾工作过的地方! 李想的瞳孔骤然收缩。 “嗡——”服务器的风扇突然疯狂加速,发出刺耳的尖啸。 “不好!”董洁脸色骤变,“有东西在反向追踪信号源!它们穿透了我的物理隔断!” “怎么可能!” “不是网络信号!”董洁的声音带上一丝绝望,“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底层信号穿透了物理隔断……像是设备本身在‘呼唤’什么。!该死!它背后绝对是帮疯子!” 她话音未落,主控台的安防界面突然激活。实验室外部大楼的监控画面自动弹出。 画面中空无一人。 但就在李想以为虚惊一场时,董洁却死死盯着画面右上角,身体僵住了。 李想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心脏猛地一紧。 监控画面中,透过大楼前的空地,可以看到对面楼的漆黑天台。一个模糊、瘦长的人影,正静静站在那里。 他仿佛融入了夜色,但手中举着的东西,反射出一点微弱的红光。 那红光,精准地对准了他们所在的地下实验室。 他一直在看着他们。 第五章:幽灵密钥 李想和董洁几乎同时注意到了那点红光。它似乎在动?两人对视一眼,心里都咯噔一下。 董洁猛地转头,看向面前六块屏幕中的一块--那是安防监控界面。屏幕上显示的,正是他们所在的B2-13号实验室的实时画面。屏幕里面居然也有一个红点,而这个红点竟然是一个不断收缩、闪烁的数字准星,不偏不倚,正套在监控画面中李想的头上。 那东西不像普通的标记,倒像是从屏幕深处渗出来的一道烙印,带着说不出的恶意。但是最为诡异的是,红点在现实空间里面,是看不见的。也就是说红点的光谱是超出人类视觉的可见光范围之外。 “别动。”董洁的声音压得极低,她转回头,眼睛死死盯着屏幕,连呼吸都放轻了。 “我们的内网……被渗透了。” 李想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就看到自己在屏幕里像个标本似的,被那个鲜红的准星牢牢锁住。他下意识地偏了偏头,画面里的准星竟也跟着移动,流畅得没有一丝延迟。 这绝不是预设的程序。这是活生生的、来自某个人的注视。 “这不可能啊,”李想觉得喉咙发干,“你不是切断了所有对外连接吗?这里不是信息孤岛吗?” “它不是从网络进来的,”董洁的指尖悬在键盘上,肌肉绷得紧紧的。她快速敲了几下,调出一串底层代码,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它……它是借着你这块金属的信号‘搭便车’进来的!我们的分析仪被它当跳板了!”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屏幕上的准星闪烁突然加快,带着一种无声的嘲弄。 “他不是来杀人的,”董洁飞快地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他是来‘确认’的。” “确认什么?” “确认‘钥匙’,”她看向李想手里那块还在倒计时的金属,“找到‘锁’了。” 话音未落,主控台的防火墙警报猛地炸响!尖锐的蜂鸣刺得人耳膜发疼。屏幕上,红色警告代码像瀑布一样刷下来,数据流疯狂冲撞着董洁搭建的离线沙盒。 监控画面里的准星消失了,整个屏幕开始扭曲、撕裂,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揉搓着。 “FUCK!”董洁第一次骂出声,“它们不是在‘追踪’!是在‘入侵’!这金属块根本不是发射器,它是个‘信标’!一旦被同频设备激活,就会给母体开个后门!我们把它接上分析仪,等于亲手把钥匙送了出去!” 她猛地拔掉连接线,实验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服务器风扇低沉的嗡鸣。 监控屏幕恢复了正常,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但那种被窥视、被侵入的感觉,却像有人在用上帝视角看着你,缠得人喘不过气。敌人甚至不用露面,就已经在他们的堡垒里插上了旗。 “他走了,但‘它们’还会再来,”董洁盯着屏幕,眼神比刚才更沉,“我们暴露了。从现在起,每一秒都可能送命。” 一股无力感涌上来,李想跌坐进椅子,觉得浑身发软。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董洁没回答。她走到金属块前,伸手想拿,又犹豫了一下,转身戴上一双绝缘手套,才小心地把它拿起来。 金属块在她手里安静得出奇,屏幕一片漆黑,没有倒计时,也没有代码片段闪现。 “奇怪,”董洁皱着眉翻来覆去地看,指尖抚过背面那个由无数六边形组成的蜂巢图案,“刚才的脉冲把最后一点电耗光了?” 她递给李想:“你再看看。” 李想下意识接过。 就在他指尖触到金属表面的瞬间-- “嗡……” 那熟悉的震动又来了!屏幕“唰”地亮起,深蓝色字符浮现,新一轮五分钟倒计时开始了。 00:04:59 00:04:58 ……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惊骇。 董洁一把抓过李想的手,把金属块拿开。倒计时立刻消失,屏幕暗下去。她再把它放回李想掌心,倒计时又出现了。 “这东西……”董洁呼吸急促起来,她摘下眼镜,用力按了按眉心,好像要按掉一个荒谬的念头,“它不是靠自己供电的。它在……拿你当‘电池’。” 李想整个人呆住了。 “不可能吧,”他喃喃道,“我是活人,它是机器啊……” “不光是生物电,”董洁打断他,重新戴上眼镜,目光锐利地看着李想,“我在军方那份禁忌报告里见过类似的概念--‘生物频率密钥’。有些高级脑机接口,为了防止被破解,会把启动密钥绑定到特定个体的脑波频率上。只有这个人,才能激活设备。”她顿了顿,看向李想,“这东西……它认你。” 这个结论,比被全城通缉更让李想发冷。 为什么是我?他和马修教授的研究虽然前沿,但绝没到这种地步。 “现在我明白为什么洛杉矶警局说它是‘空盒子’了,”董洁吐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后怕,又有一丝对未知的敬畏,“在别人手里,它就是块废铁。只有你,能让它‘活’过来。” 她指向主控台:“我们得在下一段代码出现前,重新接上分析仪。但不能直连,我要用你做‘中继’。你拿着它,我同步采集你的脑电波,用你的频率做伪装去读取。也许能骗过它的回传机制。” 这听起来太异想天开了。可眼下,哪怕一丝希望也得抓住。 董洁从抽屉里翻出几个银色电极贴片,用酒精消毒之后,利落地贴到李想的鬓角和手腕上。线路另一端接进她那台独立分析仪。 “准备好了,”董洁坐回主控台,神情专注得像要做手术,“倒计时结束的瞬间,我会全力抓取数据。你脑袋可能会像针扎一样疼,千万忍住。一旦中断,可能就没下次了。” 李想点点头,手心全是汗。 他死死盯着掌中的金属块,看着数字一跳一跳。 00:00:03 00:00:02 00:00:01 时间像凝固了一样。 00:00:00! “唰!” 一串极其复杂的代码流光般闪过! 与此同时,一股尖锐的刺痛扎进李想的脑袋,像有人拿了一根针在打火机的火焰上烧红之后,直接就捅了进去! “啊……”他忍不住哼出声,眼前一黑,无数光斑和几何图形在黑暗里炸开、旋转、重组。剧痛让他下意识地紧紧抓住工作台的桌沿,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抓到了!”董洁的声音像是从远处传来,带着压不住的兴奋,“数据完整度很高!正在解码!” 主屏幕上,之前捕获的碎片像找到主心骨,迅速和新抓取的核心数据拼接。被转译的文字一行行浮现出来。 不再是残缺的词组,而是一段完整的项目日志。 【项目代号:黑山(Black Mountain)】 【第一阶段目标:意识上传及数字化筛选】 【实验体源体:‘摇篮’计划幸存者……数据加密】 【当前节点实验室:硅谷‘奇点’生物神经实验室(状态:已按计划‘意外’关停)】 【日志记录者:M.P.】 M.P.!马修·皮尔森!是导师! 李想瞳孔一缩。黑山计划……雷克斯警长逼问他的那个名字!导师竟然是这计划的参与者,甚至……是记录者! “‘奇点’实验室……”董洁在另一块屏幕上快速检索,“找到了。三个月前,因为‘危险品泄漏’,整个实验室被无限期封锁。创始人亚伦·费舍尔,在那场事故里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对外说死了,但没找到尸体。” 一切都能连起来了。马修教授的研究、黑山计划、只认他的金属块、还有那家被“意外”关停的实验室。 一张看不见的网正在收紧。而他自己,就站在网中央。 导师留给他的,根本不是求救信号。这是一张迷宫地图,一把非他不能开启的锁。 与此同时。 某个李想和董洁永远无法想象的角落。 这里无窗无门,只有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黑暗正中,悬浮着一个由纯粹光线构成的巨大球体。球面流淌着瀑布般的数据,正是董洁实验室里所有屏幕的实时画面,连李想脸上最细微的表情都一清二楚。 一个声音在黑暗中响起。那声音不男不女,不老不少,像无数人声糅合而成,听不出情绪。 “目标已激活信标。” “‘摇篮’的钥匙,正在尝试开启第一道锁。” 光球的画面切换成洛杉矶电子地图。一个红点精准标在加州理工学院生命科学大楼的地下二层。无数信息流从红点延伸,连向硅谷的某个坐标。 “他正在解读路径。”那声音继续说,“路径指向‘奇点’。” 黑暗中,一个轮廓缓缓浮现。那是个坐在王座上的人影,面容模糊,却带着如临山岳般的威压。 人影的指尖在扶手上轻轻一敲。 “不错。” 他的声音和合成音不同,带着一丝玩味的残忍。 “猎物开始自己找陷阱了,游戏更有趣了。” “通知‘鹰眼’,”人影下令,“启动B计划。得逼他继续开门。” 他顿了顿,似乎透过光球,欣赏着李想和董洁脸上恐惧又决绝的表情。 “给他们加点压力。一场像样的‘追杀’,最能激发小白鼠的潜力。” “我都等不及看他快点走到终点了,” 人影轻笑起来,那笑声在黑暗里回荡,凉得刺骨, “……好欣赏我这件,从他身上长出来的‘作品’啊。” 第六章:呼叫Q “硅谷‘奇点’实验室。这是个陷阱。” 董洁的声音不高,但是带着无比的坚定,。她指着屏幕上那家被官方标注为“无限期关停”的实验室名称,这里的每一个字都能让李想的神经突突一跳。 “他们知道你会解开信息。他们在那里准备好了一切——口袋、笼子、断头台。我们现在去,就是自投罗网。” 董洁靠在主控台边,指尖无意识地敲着冰凉的金属边缘,转头对着李想说道。 李想没立刻回话。他揉了揉发胀的眉心,眼眶深陷,连续几十个小时的精神高度紧绷让他整个大脑都处于一种懵懵的状态。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才开口,嗓音沙哑得厉害:“留在这儿,难道就不是等死?”他抬起眼,眼底却烧着一簇不肯熄灭的火苗,“我们早就暴露了。外面的安静是暂时的,我敢打赌,他们肯定在调集人手。用不了几个小时,这栋楼恐怕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他说得没错。那种无形的压迫感,并不需要具体的声音或景象来证实,它像潮湿闷热的夏夜,一点点榨干着屋里所剩无几的氧气,让人心口发慌。 “我们得知道‘奇点’里面到底藏着什么,”李想一字一顿,目光牢牢锁在董洁脸上,“需要一个能撬开他们铁桶阵的‘钢锥’。一个……能完全穿透他们防火墙的存在。” 董洁抬起头,眼镜片上划过流动的数据光晕,映出她略显苍白的脸。“你说的‘钢锥’,现实中根本不存在。如果你指的是黑客,那么任何所谓的顶级黑客,在‘奇点’那种级别的防御面前,恐怕连门槛都摸不到,去了也是螳臂当车。” “有一个人,也许可以。”李想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仿佛生怕惊扰了某个沉睡的庞然大物。 空气似乎都凝滞了片刻。 “Q。”这个名字从他齿间挤出来,带着一种奇特的重量。 “Q”更像是一个飘荡在网络深水区的传说,没人清楚TA是男是女,是个人还是团体。只知道,过去十年间,几次撼动某些国际知名游戏公司的数据库,还把用户名单拿出来给卖了个大价钱,更绝的是,让几家不可一世的情报机构数据库公然出丑的‘蓝石门’事件背后,似乎都晃动着这个代号的影子。TA像是个随心所欲的幽灵,手段精准,来去如风,留下的只有一堆让专家挠头的谜团和重新书写的安全准则。TA是暗处的规则,也是最大的变数。 “你……是不是太累了?”董洁的语气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意味,甚至有点想笑,“Q只是个神话!是那些不得志的黑客编出来安慰自己的故事!就算TA真的存在,也从不掺和这些俗世里的争斗。再说,我们上哪儿去找?难道在暗网论坛发个‘求助,在线等’的帖子?” “不,”李想眼中掠过一丝极亮的光,那是孤注一掷的人才有的神采,“我们不‘雇’TA。我们得……‘引’TA出来。”他的手指向主屏幕,那幅诡异而复杂、仿佛蕴藏着无数秘密的脑机信号频谱图依然幽幽地亮着,“就用这个,当我们的‘敲门砖’。” 寻找Q,无异于大海捞针。 董洁沉默地调用了她自己编写的加密暗网浏览器界面。墨绿色的字符终端,透着股老派的气息,与周围充满未来感的设备格格不入。没有花哨的图标,每一次跳转都需要输入冗长复杂的指令串,像是在念动开启密门的咒语。这里是网络世界的暗面,数据坟场,信息像幽灵般飘荡,充满了未知的危险。 花了将近二十分钟,她才终于绕过层层屏障,潜入一个名为“巴别塔”的传说级论坛。界面简洁到近乎冷酷:只有一个孤零零的输入框,和一行用二进制代码不断闪烁的提示 —— “说出你的问题,然后被虚空吞噬。” “别抱太大希望,”董洁朝输入框扬了扬下巴,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来这里提问的人,要么石沉大海,要么……要么会被其他好事者当成猎物,信息在三分钟内就会被扒得一干二净。” 李想没吭声,他只是紧紧盯着屏幕,喉结无意识地滚动了一下。他知道这是眼下唯一能试试的路,是黑暗中微弱得几乎不存在的一丝缝隙。 “就发一句话,”他盯着董洁的侧脸,缓缓吐出几个字,“‘奇美拉醒了,谁有它的缰绳?’” “奇美拉计划”——那份军方绝密报告里提及的名字。董洁立刻懂了,这是黑话,是投石问路。如果Q真的存在,并且对这类触及人类禁忌边缘的尖端技术敏感,这句没头没尾、透着诡异气息的话,或许真能勾起TA一丝兴趣。 董洁的手指在键盘上方停顿了一瞬。 一种陌生的焦虑感笼罩着她,就像精密钟表里突然落进一粒沙,打乱了所有既定的节奏。理智在大声警告,这无异于在黑暗森林里点火,招来的不一定是帮手,更可能是被火光吸引而来的、更危险的猎食者。 可李想眼中那种近乎燃烧的决绝,那种押上一切的疯狂,让她把已经到了嘴边的劝阻的话又咽了回去。她深吸一口气,敲下那行字,然后,几乎是带着某种仪式感地,按下了回车。 键音清脆,在只有服务器嗡鸣的寂静实验室里,格外刺耳。 随后,便是漫长的死寂。 屏幕上,那行提问孤零零地挂着,像句被遗忘在荒原上的路标。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是在嘲笑他们的天真和无助。 一分钟过去了。 五分钟。 十分钟。 毫无动静。只有字符在屏幕上冷漠地反射着光。 “看吧,”董洁向后靠进椅背,声音里带着预料之中的倦意,还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放松,“我们就是在白费……” 她的话戛然而止。 屏幕上,他们发出的那句话,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正往下滴着像素血珠的、鲜红刺眼的单词: “滚。” 李想只觉得背上冷气直冒,四肢瞬间有些发麻。 这不是漠视,是明确的、带着强烈敌意的警告。 更让人心惊的是,就在这个词出现的刹那,实验室里所有服务器的风扇齐刷刷地停转了一秒,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紧接着,又爆发出更为尖锐、仿佛带着怒意的呼啸! “他在反追踪!”董洁脸色瞬间煞白,双手在键盘上快成一片虚影,敲击声密集得像骤雨打芭蕉,“他绕过了‘巴别塔’的匿名保护!天哪……这技术……我完全看不懂!”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可能都没察觉到的颤音。 屏幕上的防御代码正被一行行优雅地瓦解、覆盖,对方的入侵方式不像强攻,倒像是在从容地“说服”系统主动敞开大门,这是一种绝对力量压制下的“优雅”。 “快断网!”李想急喊,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变调。 “来不及了!”董洁的声音带着绝望,“他的指令已经埋进来了!像个定时炸弹!不到三一分钟,我们的真实位置就会暴露!” 绝路。真正的绝路。仿佛能听到猎狗的叫声已经在走廊尽头响起。 “把频谱图发过去!”李想几乎是用尽力气吼了出来,像输红了眼的赌徒,把最后一块筹码也推了出去。 董洁猛地扭头看他,眼里全是惊愕和不解。“那是我们唯一的东西了!最后的底牌!” “攥在手里等着一起完蛋吗?!”李想眼睛通红,额角青筋隐现,“赌一把!就赌TA对这东西的好奇心,超过捏死我们这两只小虫子的兴趣!快啊!”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嘶哑。 董洁的胸口急促起伏,她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耳边咚咚直跳。她看着屏幕上那鲜红的、正在不断掉落的红色代码,又看向李想因极度紧张而有些扭曲的脸,那眼神里混合着恐惧、疯狂和一丝不肯熄灭的希望。 最后一刻,她猛地吸了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双手重新落在键盘上,放弃了所有徒劳的抵抗,用最快的速度将那张复杂到极致的脑机信号频谱图,以原始文件格式,拖进了发送窗口,重重地按下了发送键。 一秒。 两秒。 …… 在防火墙倒计时即将归零,那个代表毁灭的“00:00”几乎要跳出来的瞬间…… 计时器,猛地定格在了“00:01”。 …… 无尽的黑暗里,那个由无数光线细丝编织成的球体,正无声地映出地下实验室里发生的每一帧慌乱景象。 “有趣,”王座上的人影轻笑着,指尖有节奏地敲打着扶手,“被逼到墙角的老鼠,居然想找另一只猫来帮忙。” “需要拦截吗?”冰冷的、毫无起伏的合成音在黑暗中响起,“‘鹰眼’已就位,可以瞬间切断他们与‘巴别塔’的所有连接通道。” “不必,”人影随意地摆了摆手,语气里满是玩味,“我改主意了。Q……这个游离在规则之外的变数,说不定能让这场追逐更有趣些。我倒是很想看看,两只骄傲的猫碰在一起,会是什么光景。” “让他们联系。” “然后,把Q,也列入我们的‘特别观察名单’。” 人影的指尖,在扶手上轻轻一点,带着一种主宰般的随意。 “游戏嘛,玩家多一点,才热闹。” …… 地下实验室里,静得可怕,只剩下服务器恢复正常运转后低沉的嗡鸣,反而衬得这寂静更加压抑。 追踪停止了。那场凌厉的入侵也像潮水般退去,没留下任何痕迹,仿佛刚才的惊心动魄只是一场集体幻觉。 屏幕上只剩下频谱图的发送成功提示,一个小小的绿色对勾,显得无比孤单。 他们赌对了吗? 还是说,对方只是像随手捡起一捧有趣的石子,拿走了感兴趣的那几个,而对碾碎石头的主人失去了兴趣? 这种悬在半空的未知,这种命运完全交由他人评判的感觉,比直接的刀剑相向更让人难熬。每一秒沉默的延长,都像是在心尖上磨刀。 董洁默不作声地站起来,动作有些僵硬地走到角落的饮水机旁,拿起纸杯接了杯水。她没喝,只是用双手捧着,温热的水温透过纸杯传来,但她握住杯子的手指,却细微地、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李想则像尊雕塑般钉在屏幕前,身体前倾,双手紧紧抓着控制台的边缘。胸腔里的心脏沉重地撞击着,每一次跳动都清晰可辨,仿佛要挣脱躯体的束缚。他死死盯着屏幕,仿佛想从那片黑暗里看出点什么。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爬行,每一秒都被拉得无比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一个世纪—— “嘀。” 一声轻微的、几乎微不可闻的提示音,在死寂中响起。 那个属于“巴别塔”的、本以为再也不会亮起的对话框,再次悄然浮现在屏幕中央。 里面空荡荡的,没有任何文字。 只有一个光标,在不紧不慢地闪烁着。 一下。 又一下。 带着一种近乎折磨人的从容,仿佛屏幕另一端那个神秘的存在,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们的惊恐和狼狈,权衡着措辞,或者,只是单纯地享受这种掌控感。 终于,在光标闪烁了十几次之后,它停了下来。 一行简单的字符,像是经过深思熟虑,又像是随手为之,缓缓显现: “这东西你们从哪儿弄来的?…给我坐标。” 第七章:一场“豪赌” 第七章:一场“豪赌” 两人还没有回过神来,Q的第二个回复,在终端的对话框里显现出来。 “这是一个脑波生物频率密钥,把你们的位置,发给我。” 董洁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不行。这等于把我们的脖子,连同刀一起,递到TA手上。脑波频率密钥就是你,李想。给了TA,就等于给了TA一个随时可以引爆你大脑的遥控器。” “但我们没得选,”李想看着屏幕上那行字,仿佛能看到对面那个人的眼睛,“TA感兴趣的不是脑波频谱的一次性数据,而是我这个‘密钥’本身!” “TA要坐标,是要‘进入’我这个钥匙。”李想的脸色有些苍白,不安地看着董洁。 “给,还是不给?”董洁问他。 “我们……我们必须知道更多,”李想的声音干涩,他猛地抬头看向董洁,“解析的日志是残缺的,我们只看到了结论,没有过程。‘摇篮’计划是什么?‘筛选’又是什么?” 董洁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却异常冷静。“所有的答案,都锁在‘奇点’实验室的服务器里。我们拿到的,就是这个神秘组织故意扔出来的一块饵。” “那我们就把整条鱼都钓出来。”李想的目光落在屏幕上的对话框,“我们手里还有一张牌,一张Q也无法拒绝的牌。” 他站起来与董洁换了一下位置,然后将他们刚刚破解的、关于“奇点实验室日志”的内容,还有他们实验室所在的位置,言简意赅地发了过去。然后,他补充了至关重要的一句话: “目标:‘奇点’实验室。日志核心被生物识别锁封印,怀疑与我的密钥流(脑波频谱)强关联,现在需要一个‘破译员’,‘黑进’奇点实验室。” 信息发送出去。 这一次,沉默持续了足足五分钟。久到李想几乎以为对方已经下线,被他们所揭示的真相吓退了。 终于,回复来了。不是一个词,而是一整套冰冷、精确、不容置疑的作战计划。 “问题:你的频谱图很有趣,像一首从未被记录过的脑波频谱。你说的‘奇美拉’计划,它不是‘钥匙’那么简单。我接受你的赌局。但是就你们提供的日志内容,可以看出,你的离线分析仪算力是垃圾,无法承载我的‘人格’。现在需要更大的‘引擎’——你所在的生命科学大楼,主机房的服务器矩阵,勉强够用。” “计划:需要提供一个物理接入点,将密钥流从你的地下室,传输到主机房。我会以此为‘桥’,劫持整个机房的算力。” “执行方案:现在,去主机房。我会接管后续一切。” 看着屏幕上那段文字,董洁倒吸一口凉气。她的表情,是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丝对未知力量的敬畏。 “TA疯了……”董洁喃喃自语,“她要把加州理工学院生命科学部的主服务器,当成TA自己的私人超级计算机?这已经不是黑客行为了,这是在发动一场数字战争!” 李想的心脏也在狂跳。Q瞬间就理解了他的意图,并提出了一个远比他想象中更疯狂、更宏大的计划。这才是真正的“超级顶级黑客”。 “主机房的门是A级加密的物理锁,”董洁提出最现实的问题,“钛合金门,连接着独立的虹膜生物识别安保系统。我们连张门禁卡都没有。” 听到这个问题,李想迅速回复了最关键的阻碍:“主机房,进不去。A级物理锁,虹膜扫描。” Q的回复,带着一种俯视众生般的傲慢与从容。 “找一部加密手机,进入“巴别塔”的对话窗口,然后带上中继器,现在就去机房,等我的命令。” 董洁走到墙角一个不起眼的储物柜前,输入密码,柜门弹开。里面不是实验器材,而是一排排密封好的、全新的电子设备,从手机到笔记本电脑,再到各种终端设备,应有尽有。 “做我们这行的,总得留几条后路。”她取出一个全新的的智能手机,递给李想。“这部手机的硬件被我物理改造过,抹掉了所有的设备识别码,系统也是我重写的。用它,不会被追踪。” 李想和董洁猫着腰,贴着墙壁的阴影,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穿行。这条路通往主楼层,是唯一的路径。 “等等。”董洁突然按住李想的肩膀,将他死死压在墙角的阴影里。 走廊尽头,一束手电筒的光柱扫了过来,伴随着橡胶鞋底摩擦地板的“吱嘎”声。是夜班的安保人员。 两人瞬间屏住了呼吸。距离这么近,他能闻到身边董洁身上散发出的、混合着高级香水尾调与淡淡的女人体香味。在这种极致的危险中,嗅觉和听觉被放大了无数倍。 脚步声越来越近。那名保安哼着不成调的乡村音乐,手电光漫无目的地晃动着。光柱的边缘,几次扫过他们藏身的角落。李想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牙关紧咬的“咯咯”声。 董洁的手依旧按在他的肩上,沉稳而有力。这股力量,竟让他狂跳的心率平复了些许。他看到董洁的另一只手,正悄悄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硬币。 脚步声在他们前方十米处停下了。 “铛……嚓……” 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伴随着在水泥地上滑行的尖锐摩擦声,从走廊另一侧的楼梯间方向突兀地响起。声音在空旷的午夜走廊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保安的脚步一顿,警惕地喝道:“谁在那儿?”他转过身,手电光紧紧地锁定声源处,小心翼翼地迈步走了过去。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董洁猛地一推李想,两人像两道影子,无声地掠过刚才保安站立的位置,闪进了通往主机房的岔路。李想回头看了一眼,董洁手中的硬币已经不见了。是她用一种精巧的指法弹射出去,制造了声音。 这女人的冷静和急智,简直不像个科学家。 他们终于抵达了主机房那扇厚重的、泛着金属冷光的钛合金门前。 门禁读卡器旁边,一个幽蓝色的虹膜扫描仪正静静地工作着。 李想拿出手机,再次发出信息:“到了。” 回复只有一个字。 “看。” 话音刚落,门禁系统上方一个不起眼的烟雾传感器,突然极轻微地闪了一下红光。紧接着,墙壁里的线路传来一阵微不可察的“滋滋”声。虹膜扫描仪的幽蓝光芒闪烁几下,“啪”地一声,熄灭了。同时,门禁读卡器上的指示灯,从红色变成了绿色。 “门锁的电源被她瞬时过载烧断了,”董洁眼中闪过一丝骇然,“但内部的备用安保系统会在三秒后启动,并触发最高警报……她怎么……” “咔哒。” 一声沉闷而厚重的解锁声从门内传来,打断了她的疑问。液压锁芯,竟然在电源被切断的状态下,自行收回了。 门,开了。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黑客技术。这是对物理世界规则的赤裸裸的藐视。那个叫“Q”的幽灵,TA仿佛无处不在,将这栋大楼森严的物理壁垒,玩弄于股掌之间。 “快!”手机屏幕亮起,Q的指令第一次带上了催促的意味,“我劫持了备用电源的启动信号,只能延迟57秒。进去!” 两人闪身入门,门在他们身后悄无声息地再次合拢、上锁,仿佛从未被打开过。 主机房内部,是一个闷热而喧嚣的世界。上千个散热风扇汇聚成的咆哮,像持续不断的海啸,冲击着耳膜。一排排巨大的服务器机柜,像一尊尊沉默的纪念碑,闪烁着幽绿色的指示灯。一股混合着臭氧、制冷剂和尘埃的冰冷空气扑面而来。 “B区,7号机柜,底部。找一个没有标识的RJ45备用端口。那是检修时绕过主防火墙的物理后门,”Q的指令传来,紧接着是第二条,“把你的中继器接上去。然后,找到C区11号机柜,那是气象模拟服务器,有独立的内部局域网通道,可以物理层上‘跳’回地下楼层。我会为你们建立一条临时路由。现在你把U9端口的网线拔下来改为U7接口,我来‘搭桥’进入你们的地下实验室局域网。” 董洁立刻明白了Q的意图,TA利用主机房内部复杂的服务器链路,像跳棋一样,在不同的物理设备之间跳转,最终构建一条能抵达地下实验室的、纯粹的内部数据隧道。这种操作的难度和风险,比扯一根线出来要高出百倍。 “动手!”董洁没有犹豫,她迅速找到端口接上中继器,然后飞奔向C区,打开11号机柜,按照Q的指令完成接口转换。 “完成。”董洁在手机上回复。 “30秒内到达大门,我会再次启动大门,回到地下实验室后等我指令。”Q快速回复。 第八章:无声的对攻 回到B2-13号实验室。一切准备就绪。李想将电极贴片重新贴在太阳穴上,手掌握住那块冰冷的金属块。 董洁深吸一口气,在终端输入指令。“连接已建立。” 手机屏幕上,Q的回复也同步传来。“收到密钥流。正在构建虚拟人格……开始潜入。” 之后,对话框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李想和董洁能做的,只有等待。这种将命运完全交予他人的感觉,比亲身犯险更令人煎熬。 董洁紧盯着自己的分析仪屏幕。上面有一条细细的、代表数据流量的曲线,正在以一个平稳的速度上涨。那是Q正在通过他们的“桥梁”,调动主机房的算力。 突然,那条曲线猛地向上拉升,形成一个陡峭的尖峰!同时,手机屏幕狂闪。是Q。她的消息第一次变得急促。 “警报。是‘奇点试验室’的哨兵程序。它潜伏在实验室的休眠服务器里。该死,它在伪装成系统故障代码。” “别担心,”Q的下一条消息很快传来,带着一丝游刃有余的挑衅,“一个睡着了的看门狗而已。我已经绕过……” 文字戛然而止。 屏幕上的流量曲线,毫无征兆地,断崖式跌落为零!然后,又以一种疯狂的角度垂直飙升,瞬间顶破了坐标轴的上限! “陷阱!!”Q的消息再次弹出,充满了惊怒,“那不是哨兵!那是诱饵!它故意让我‘绕过’,是为了把我引到一个数据真空层!我被隔离了!” 董洁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它的主体是个学习型AI!刚才的接触,它已经复制了部分密钥流的特征!它在……它在反向构建防火墙,想把我和你们……永远困在这里!” 李想感到太阳穴上的电极片传来一阵灼热感,像被烙铁烫了一下。他感觉自己的意识,仿佛正被拖入一个看不见的数字漩涡,被什么东西疯狂地撕扯、分析。 “抓到你了,小虫子。” 这一次,Q的消息不再是兴奋,而是引用。她加了引号。这是那个哨兵AI,通过Q的通道,向他们发出的宣告。 “找到了!它把日志数据库藏在陷阱的‘诱饵’里!”Q的消息传了过来,“反其道而行!真是个狡猾的混蛋!正在下载……”。看到TA这么快的回复消息,董洁意识到Q可能使用了一种语音转文字的工具,信息里带有明显的口语化。 屏幕上的流量曲线瞬间飙升到了极限,变成了刺眼的红色!整个实验室的灯光都开始疯狂闪烁,像是电压不稳。主机房那边一定也发生了同样的情况。 “它在反击!不是从网络层,是量子纠缠信号!”Q的警告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惧,“它在直接攻击我的‘人格’!它在试图……抹掉我!” “撤!!”董洁几乎是吼出来地在屏幕上输入,“Q!放弃数据!” “来不及了!下载中断,它的反追踪程序会瞬间锁定你们的物理位置!”Q的消息快得出现了乱码,“它还要……激活大楼的……消防系统!” 董洁猛地看向房顶,红色的警告灯已经开始闪烁——那是哈龙气体释放前的三十秒倒计时!那是足以在瞬间耗尽所有氧气,让任何活物窒息的实验室灭火系统! “该死!必须物理中断。”董洁站起身就要去按电脑主机的开关。 “别断!!”Q的新消息覆盖了一切,带着一种赌徒般的疯狂,“它以为我会撤!它把所有的算力都用来构建防火墙和反追踪了!数据库的后门,现在是空的!” “李想,用你全部的意念,想着‘打开’!”Q命令道,“那个‘摇篮’计划,用你的本能去命令它‘打开’!现在!” 李想的脑子一片空白,只能照做。他闭上眼,屏蔽掉所有恐惧和杂念,将全部的精神力,都灌注到掌心的金属块上,想象着一道无法阻挡的指令,穿透所有屏障。 “开门!!” “嗡——!” 他手中的金属块发出一声前所未有的、高亢的嗡鸣! 董洁的分析仪屏幕上,一道从未见过的、纯金色的数据流,从李想的脑波信号中爆发出来,瞬间冲垮了代表Q的绿色数据流和代表“奇点实验室”的红色防火墙! “……这是什么?!”Q的消息带着震惊,“收到了……上帝啊……下载完成!百分之百!” “撤!!” “马上切断物理连接!!” Q的最后一条消息,每一个字都像在滴血。 董洁没有任何犹豫,她扑过去,一下拔掉网线,切断了所有网络连接! “滋啦……” 一声轻响。 世界,重归寂静。 流量曲线断崖式跌落,归于零。 一切都结束了。 李想瘫倒在椅子里,大口喘着粗气,浑身都被冷汗浸透,像刚从水里捞出来。 两人对视着,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后怕与劫后余生。刚才那短短几分钟,像在地狱的刀尖上跳了一支舞,甚至还来了一段华丽的回旋。 手机屏幕,最后一次亮起。是Q发来的一封邮件。 “数据包太干净了,干净得像是故意留给我们的,解压密码我通过手机窗口传给你们。这是我能做的全部。别再联系我,如果需要,我会找到你们。” 邮件的附件,是一个被多重加密的压缩包。董洁用颤抖的手指,一层层解开密码。 最终,一份完整的实验日志,呈现在他们眼前。 里面提到了“黑山计划”,提到了“筛选”和“清除”,但最核心的部分,是一段音频文件的文字转录: “……黑山计划……不可逆……一旦开启……” “……筛选……必须……清除……那些‘噪音’……” “……李想的基因序列是完美的‘钥匙’……只有他……能进入‘摇篮’……” 读到最后一句,李想和董洁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李想自己身上。 一种远比被追杀更深的寒意,从李想心底升起。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在解开导师留下的谜题。 但现在看来,他解开的,似乎是关于他自己的……一个他一无所知的、恐怖的真相。 第九章:数据解析 哈龙气体警报灯最后一次不甘地闪烁,终于彻底熄灭。 寂静,如实体般沉重地压回B2-13号实验室。 刚才那场无声却凶险到极致的攻防战,仿佛耗尽了空气中所有的分子,只剩下令人窒息的真空。服务器的风扇噪音重新变得清晰,嗡鸣声像是劫后余生者沉重的呼吸。 李想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骨头,深深陷在椅子里。冷汗浸透的衬衫紧紧贴在身上,每一次喘息都牵动着因极度紧张而僵硬的肌肉,带来一阵酸痛。他的视网膜上,似乎还残留着那道纯金色数据流爆发时的灼眼光芒,头上的电极贴片撕下来的时候,散发着一阵阵的刺痛。 另一边,董洁靠在主控台边,胸口依然在剧烈地起伏。她抬手想去推眼镜,才发现指尖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她索性摘下眼镜,用手指用力按压着眉心,似乎想把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几分钟从脑海里挤出去。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瞳孔中看到了难以置信的后怕和一丝无法言说的震撼。他们刚刚面对的,根本不是什么“哨兵程序”,那是一个活的、会思考、会设局的数字幽灵。而Q,那个神秘的黑客,竟然敢和这样的“怪物”正面交锋,甚至还从对方嘴里硬生生抢下了一块肉。 短暂的沉寂后,求生的本能和科学家的执着压倒了恐惧。 “数据……拿到了吗?”李想的嗓子干的厉害,说话都带着咳嗽。 董洁重新戴上眼镜,做了几个深呼吸,然后吐出一口浊气。她没有回答,径直走到电脑前,手指在键盘上迅速敲击。那封来自Q的加密的邮件,转移到台式机上,静静地躺在屏幕中央。 “数据包太干净了,干净得像是故意留给我们的……解压密码我通过手机窗口传给你们……” 董洁按照Q留下的复杂指令,解开文件。数据包文件全是经过加密的,她尝试解密,但是发现每一层密码,都像一道精密到变态的锁,需要调用不同的算法模型去破解。李想强撑着站起身,走到她身边。 在这个密闭的地下空间,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以及屏幕上不断跳动的数据。一种由极高效率的智力协作和极端环境下的依赖感混合而成的微妙气氛,在他们之间悄然滋生。 “这个文件壳用的是动态基因算法加密,”董洁的眉头紧锁,十指在键盘上翻飞如蝶。“每次解密都失败,它的算法结构就会像DNA一样发生一次‘突变’。我不能蛮干,暴力破解等于自毁。” “别把它当代码看,”李想盯着屏幕上那团不断变化的乱码,神经科学家的直觉让他看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把它当成一个‘活’的神经网络模型。它的‘突变’不是随机的,是在模拟神经元的应激反应。你看这里……”他指向数据流中一个微小的波动,“这个波动频率,和人类海马体在进行记忆编码时的θ波非常相似。它不是在‘加密’,它是在‘记忆’我们的破解行为,然后进化。” 董洁猛地一怔,随即眼中爆发出惊人的亮光。她立刻切换了思路,不再试图强行攻破,而是依据李想的提示,开始构建一个“伪神经信号”去‘欺骗’和‘安抚’这个加密层。 两人同为普林斯顿顶尖学者的底蕴在这一刻尽显无疑。一个擅长复杂的结构分析与算法破译,一个则对神经信号与意识模型有着‘第六感’一般的直觉。思维的火花在无声的交流中激烈碰撞,以往任何一个人都需要独自钻研数日的难题,在彼此的启发与补充下竟“迎刃而解”。 李想的每一个直觉性的判断,董洁都能瞬间转化为精确的程序语言去执行验证;而董洁在代码世界里每一次的碰壁,李想又能从生物意识的层面给出匪夷所思却又直指核心的路径。 这种智力上的高度共鸣,仿佛在他们之间构建起了一条看不见的脑波通道,默契得无需言语。在生死危机的巨大压力下,这种纯粹的、智慧交锋所带来的激荡感,竟催生出一种超越普通战友情谊的微妙情感。 在这间与世隔绝的地下室里,他们是彼此唯一的依靠,是能听懂对方“灵魂语言”的同类。李想看着身旁董洁专注的侧脸,屏幕的光在她白皙的皮肤上投下淡淡的光晕,那双眼睛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心安。这种在孤绝环境中相互依偎的暖意,甚至暂时驱散了被追杀的刺骨寒意。 “……进去了。”不知过了多久,董洁轻声说道。 最后一层加密应声而解,一个被命名为“摇篮”的文件夹呈现在他们眼前。 然而,文件夹里的内容却让他们心头一沉。大部分子文件都呈现出数据损毁的灰色,显然,Q虽然成功下载,但仍有大量数据在最后关头被那个AI摧毁。 他们只能争分夺秒,从这些残骸中寻找有用的信息。 “找到了,”董洁点开一份看似完整的关键日志,“‘黑山计划’……” 日志的内容触目惊心。 计划的核心,是一种被命名为“灵魂之桥”的新型算法,它能以前所未见的方式,将脑机接口的神经数据带宽提升数百倍。理论上,它可以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全沉浸式”虚拟现实,甚至……意识上传。 但日志的后半段,却用刺眼的红色字体标注着警告。 “……该算法极不稳定,在高负载运行时会产生无法预测的‘意识短路’,对使用者造成不可逆的精神污染。其风险……未知。” “精神污染……”李想喃喃自语,若有所思。“马修教授,你是在研究一个魔鬼吗?” “等一下,”董洁忽然指向日志的署名处,““奇点实验室”神经交互部门主管:威廉·陈博士。” 这个名字让李想的记忆出现了一瞬间的断层。威廉·陈博士是马修教授的旧友,一个在学术上同样偏执的天才。 紧接着,他们找到了另一段被修复的、来自威廉·陈博士的个人工作记录。记录的时间点,恰好在“奇点实验室”被官方宣布“意外关停”的前几天。 威廉·陈博士的行为显得显著异常,他的记录不再是严谨的科研数据,而是充满了大量无意义的、重复性的字符,和一些呓语般的片段。 而他的最后一条记录,是一串让人费解的乱码,经过初步的模式识别与转译,最终只得到几个断断续续的、像是从噩梦中醒来的时候口中的呓语: “…他们看到了…蜂巢…永远…” 蜂巢!李想和董洁的眼神互相看了一眼。李想迅速拿起那个金属块,正面屏幕马上开始闪现倒计时,但是他现在顾不上守着倒计时了,而是翻到背面,露出那个刻在上面的几何六面体蜂巢logo。看来这个金属块背后的组织就应该是叫做‘蜂巢’,它似乎……代表着某种被看到了的、不可名状的恐怖存在。 “蜂巢究竟是什么……”李想的声音干涩。 “我不知道,”董洁摇着头,脸色苍白,“但它一定和‘黑山计划’有直接关系。” 就在两人被这巨大的谜团压得喘不过气时,董洁的数据修复程序发出“嘀”的一声轻响。 “有发现,”她指着屏幕上一片被标记出的“坏区”,“这片数据被格式化了至少三次,我们尝试恢复一下。董洁快速操作,不一会儿,她有点失望地看着屏幕,满屏的灰色,证明“坏区”文件已经无法恢复。“等等,你看。”李想指着右上角的叉窗口的按钮旁边,有一个不起眼的淡蓝色对话框,指向底层。 “点它。”董洁动了一下手指,屏幕翻页了。 底层似乎还残留着几行乱码…… 李想立刻凑近了看。他看着那片在普通人眼中毫无意义的二进制乱码,但凭借着对大脑处理空间信息时神经元放电模式的理解,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规律。 “这不是随机损坏,”李想断然道,“这是‘遗忘’的痕迹。就像大脑会抑制创伤性记忆一样,这段数据不是被删除了,而是被‘覆盖’和‘抑制’了。你看这个模式……它符合长期记忆消退的‘艾宾浩斯遗忘曲线’模型!” 董洁立刻领会,双手在键盘上构建出一个反向的“记忆唤醒”算法。 几分钟后,在那片数据的废墟之上,一串残缺的经纬度坐标,如同幽灵般缓缓浮现。 他们立刻将坐标输入离线地图进行交叉验证与推理。光标闪烁,最终钉死在硅谷一个毫不起眼的区域,距离那个“奇点实验室”有几十公里远。 那里没有科研机构,也没有任何知名的科技公司,只有一个标注:普通居民区。 “这是什么地方?”李想皱眉。 董洁放大地图,将坐标与她资料库中关于威廉·陈博士的个人信息进行比对。很快,一条记录跳了出来——威廉·陈博士名下的一处私人房产,购买日期远在他加入“奇点实验室”之前,公开的信息里没有记录。 两人再度对视,一个共同的念头在心中升起。 那不是普通的房产。 那极有可能是威廉·陈博士在参加校外的项目之前,为自己秘密设置的最后一条退路。 一个真正的……“安全屋”。 第十章:安全屋寻踪 “走。” 开口的是董洁。没有疑问,没有商量,只是一个单一的音节。只一个转身,她在实验室内室里面已经脱下了那身剪裁得体的女士套装,换上了一套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紧身瑜伽服。那布料紧贴着她的身体,勾勒出惊人的曲线,不是柔弱的纤细,而是常年保持高度自律才能拥有的、充满力量感的流畅线条。高马尾利落地束在脑后,给人一种舞蹈生要出场的感觉。这种感觉让李想没由来地心动了一下。 李想没有问她身材怎么保持的这样好,正如他没有问她哪里来的那辆停在校园偏僻角落、毫不起眼的二手福特金牛座。有些秘密,是成年人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 车子无声地滑出校园,汇入深夜硅谷依旧闪烁无数车灯的大道。窗外掠过的是一座座玻璃与钢铁构筑的科技神殿,它们在夜色中泛着幽蓝的光,巨大而深沉影子投入地平线的远方。 然而车子并未驶向那片繁华,而是一路向南,扎进了城市的边缘地带,一个连地图导航都会迟疑的地方。 五十分钟后,行程接近70公里,车子开入南区。 道路两旁的老旧公寓楼像一排排蛀了牙的巨人,黑洞洞的窗户在夜色里,就是无数双空洞、麻木的眼睛,冷漠地注视着每一个经过的活物。 颓废,在这里伴随着满墙的涂鸦,向人‘扑面而来’。 “就是这里了。”董洁将车悄无声息地拐进一栋公寓楼的地下停车场,在最阴暗的角落熄了火。 “距离坐标还有一个街区,”董洁检查着手机上Q发来的离线地图,“步行过去。从现在起,我们是影子。” 为了探索安全屋有后台支撑,出发前他们联系了Q。Q发来的离线地图与谷歌地图不一样,更像是一个三维立体结构地图。 李想低头看着手机上的地图,这时,屏幕极轻微地亮了一下,提示有信息进来。切换到对话界面,一行墨绿色的字符闪现,来自Q。 “通道已开。祝你们在垃圾堆里玩得愉快。” 李想的心微微一沉,这个Q有点玩世不恭的感觉,没个正形。 他们走入如同迷宫般的小巷。这里的建筑挤压着天空,只留下一线肮脏的、泛着城市光污染的暗紫色。每走一步,脚下砖缝里黏腻的积水都会发出“噗叽”的轻响,让他们不断地跳着躲闪,从背后看像是两个顽皮的学生在玩‘跳跳砖’游戏。 手机又震了一下。 “左转,巷口两只眼” 李想抬头,看到巷口上方两个不同角度的球形监控,红色的工作指示灯在黑暗中,像两只食肉动物的眼睛。 ‘贴墙,摄像头转动周期5.8秒,你们有1.2秒的窗口期。’ 董洁没有丝毫犹豫,在那两只“眼睛”转开的一刹那,她拉着李想,像两道被风吹动的影子,无声地滑了过去。 ‘二楼阳台有烟鬼,不是威胁。’ 李想的眼角余光瞥见二楼一个佝偻的身影,烟头的火星在一片黑暗中明明灭灭。那人根本没往他们这边看一眼。 Q的存在,就像一个无所不在的监控室大脑,或者说,一个操控全局的棋手。而他们,就是被精确规划着路径的棋子。 终于,他们停在一扇斑驳的、漆皮剥落的公寓门前。门牌号,3B。 门上装着三道不同的锁,但其中最老式的那把,锁芯周围有明显的、粗暴的划痕。董洁眼神一凛,从口袋里取出一根细长的金属丝,轻轻探入。 只听“咔哒”一声微响,锁开了。 “有人来过。”董洁的声音压得极低,“而且,很匆忙,很业余。” 门被推开一条缝。 屋内一片狼藉。 沙发垫被利器划开,棉絮像内脏一样翻滚出来。书架上的书被扫落在地,踩踏得不成样子。厨房里的面粉、调味料撒了一地,一片惨白。 这不是搜查。 这是泄愤。 “他们没找到想要的东西。”李想扫视着这片废墟,做出了判断。 董洁点点头,戴上乳胶手套,两人分头开始在这片垃圾堆里进行考古式的发掘。他们动作很轻,却很高效,像两台精密的仪器,过滤着所有的无效信息。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不知不觉,20分钟过去了。 没有。 什么都没有。 所有可能藏东西的地方,都被人暴力地翻检过。 李想最终在一堆被砸碎的电子元件中停了下来。他的目光,被一个笨重的、造型古老的金属头盔吸引。那是十几年前的脑机接口原型机,看外壳的焊接痕迹,明显是手工打造的样品。 它同样遭到了毁灭性的破坏。连接线被剪断,核心芯片被撬走,硬盘位更是被开了个大洞,里面的盘片碎成了几块闪光的垃圾。 “白来一趟?”李想咕哝着说。 他们冒着天大的风险来到这里,最终只找到了一个被先行者洗劫一空的狼藉现场。 董洁也走了过来,看着那堆废铁,轻轻地叹了口气。那声叹息,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然而,李想没有动。 他缓缓蹲下身,伸出手,指尖在那台原型机的金属外壳上,一寸寸地、缓慢地抚摸着。 他的动作不像是在检查,更像是在……摸骨。 他的指尖,曾无数次在核磁共振成像图上追寻人类思想的轨迹,能分辨出最细微的脑电波差异。此刻,这双受过极致训练的手,正在阅读这堆老旧金属的、无声的语言。 粗糙的焊缝、平滑的曲面、凸起的螺丝钉…… 突然,他的手指停在了头盔后侧一个毫不起眼的位置。 那里,在视觉上,与其他部分没有任何区别。 但是,触感……不对。 李想闭上了眼睛,将全部的感知力都集中在指尖那一点皮肤上。他感觉到了,那里的金属厚度,比周围要多出不到半毫米。那是一种肉眼无法分辨,只有最精密的仪器或是最敏感的触觉才能察觉的差异。 他的心跳加快。 他顺着这微小的差异摸索,最终,在一个焊点接缝处,感觉到了一丝几乎不存在的缝隙。 这不是一体成型的。 这是夹层! 李想没有声张,他从地上捡起一片被砸碎的电路板,用最锋利的边缘,小心翼翼地插进那道缝隙,然后,用尽全身的巧劲,猛地一撬! “咔哒。” 一声轻微得几乎无法听闻的脆响。 外壳的那个部分,应声弹开了一个小小的豁口。 里面,没有复杂的电路,也没有致命的陷阱。只有一个用黑色绝缘胶带紧紧包裹着的、火柴盒大小的硬物,静静地嵌在凹槽里。 它被层层伪装保护得如此之好,以至于那些狂暴的搜查者,与它擦肩而过,却一无所获。 李想探头一看,额角一滴汗珠正好滴落在那个硬物上,他用袖子小心翼翼地擦去,伸出略显颤抖的手,将那个东西取了出来。 撕开胶带,露出的,是一个银白色的金属小块。表面光滑,没有任何标识。 一个特制的、固态封装的备用存储器。 在满目疮痍的废墟里,在几乎要吞噬一切的绝望中,威廉·陈博士留下的、唯一的一点火种,被他们找到了。 李想紧紧地握着它,那微凉的金属质感,此刻他感觉却比任何火焰都要滚烫。 第十一章:追捕与脱身 手机,猛地发出一阵急促的震动。 李想掏出手机,屏幕上不是来电,只有一个来自Q的对话框。墨绿色的字符在黑暗中像鬼火般跳动,每一个字都让人震惊: “警察。 外面全是。 跑!” 最后一个字出现的瞬间,公寓外,那片被他们刚刚穿过的、死寂的巷道里,毫无征兆地响起了一阵密集的、沉闷的脚步声。 那不是普通皮鞋踩在积水上的声音。 那是战术靴,成建制地、带着统一的节奏,重重踏在混凝土地面上的声音。每一下,都像一记重锤,砸在李想和董洁的心脏上。 紧接着,手机屏幕再次刷新。Q的信息,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实时转播的压迫感: “现在外面突然暴增临时通讯数据流,警方的……你们被包围了。 警用执法记录仪系统数据流被我截获...... 该死,里面还有一个大官。 带队的那个混蛋,叫雷克斯。” 雷克斯。 这个名字,像一根被烧红的钢针,狠狠地、不带任何预兆地,扎进了李想的大脑杏仁核。 画面,一下子被拉回到洛杉矶警局那间没有窗户、灯光惨白得像太平间的审讯室。雷克斯那张毫无表情、眼神却像古井一样幽深的脸,他凑到耳边时,那句魔鬼般的低语...... “告诉我,‘黑山计划’的核心数据,你藏哪儿了?” “……一个杀了自己白人导师的华裔天才……他们会喜欢这个故事的。” 不是‘警察’。 是来处决他的刽子手。 李想的身体,在那一瞬间僵住了,血液仿佛冻结,让他动弹不得。这是创伤后应激障碍的典型反应——在极度的威胁面前,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僵死”的选择。 “李想!”董洁的低喝像一记耳光,将他从那片不愿回想的记忆里扇了回来。 他看到董洁的眼中没有丝毫慌乱,只有一闪一闪的冷静。她一把将存储器从他僵硬的手中夺过,塞进自己背包里一个隐蔽的口袋里,然后把李想手中的手机‘抢了’过来。那个动作果决而迅速,似乎她的身体每一个细胞都在为战斗做准备。 “咚!” 一声礼貌性的、短促的敲门声。 紧接着,没有任何警告,公寓那扇本就脆弱的木门,在“轰”的一声巨响中,向内整个炸开! 木屑混合着尘埃,在手电筒刺眼的强光中,像一场致命的暴风雪。 “LAPD!别动!” “举起手来!!” 怒吼声中,数道闪着红点的激光束,精准地投射在他们刚才站立的位置。几个全身包裹在黑色特警装备中、戴着防毒面具的身影,呈战术队形冲了进来,黑洞洞的枪口,像是地狱里伸出的触手。 但那里,空无一人。 就在门被撞开的前一秒,Q的最后一条指令,已经在手机屏幕上一闪而过: “后窗,直接跳出去。” 董洁几乎是拖着还在震颤的李想,扑向了公寓的后窗。 那是一扇老旧的木窗,玻璃早已不知去向,只剩下空洞的窗框。两人翻身而出,落在了后巷里。 身后,枪声炸响! 不是警告射击。子弹带着尖锐的呼啸,擦着李想的耳边飞过,在他身旁的砖墙上迸出一簇火星!砖石的碎屑,带着不规则的棱角,溅在他的脸上,又麻又疼。 他们开始狂奔。 世界,在这一刻被压缩成了一条没有尽头的、扭曲的隧道。两边是粗糙的、破旧的砖墙,快速奔跑过去,墙上的涂鸦都好像‘动了起来’,脚下是坑坑洼洼的道路,头顶是昏暗路灯映照下有些发黄的夜空。 身后的追兵,像一群嗅到了血腥味的鬣狗,紧追不舍。战术靴踩踏地面的声音,枪械上膛的“咔哒”声,还有战术小队指挥官粗鄙的爆喝声,交织在一起,混乱不堪。 “包抄!A队走左边!B队堵住巷口!动作快(Move Move Move)” 他们的退路正在被飞速切断。 手机在董洁手中疯狂震动,Q发来的三维地图上,一个红色的箭头正引导着他们穿梭这片地狱般的迷宫。 “前方右转!垃圾箱后有通道!” 两人猛地转弯,一个半人高的、散发着恶臭的绿色大垃圾箱挡在面前。董洁一脚踹在垃圾箱侧面,借力翻了过去,李想紧随其后。垃圾箱后面,果然有一条只能容纳一人侧身通过的、几乎被黑暗完全吞噬的缝隙。 他们毫不犹豫地挤了进去。 缝隙里,伸手不见五指。墙壁上湿滑的青苔,蹭在裸露的皮肤上,黏糊糊的,但是他们已经顾不上了。 然而,仅仅几秒钟的喘息之后,刺眼的手电光就从缝隙的入口处射了进来,将他们无所遁形地钉在原地! “他们在那里!” 绝路。 “砰!” 一声枪响,这一次却不是来自后方,而是来自头顶! 李想抬头,看到一道火光在他们头顶上方的一扇窗户里一闪而过!追在他们身后的那名特警,发出一声闷哼,应声倒地。 不是Q。 是谁?有人在暗中支援……? 场面瞬间失控。警察的喊话变成了愤怒的射击,子弹在狭窄的巷道里疯狂跳弹,发出一阵爆豆般的“嗖嗖”声。 “抓紧了!”董洁低吼一声,拉着李想,从缝隙的另一端冲了出去! 他们冲进了一条稍微宽阔一点的街道。远处,路口的红绿灯依然在机械地闪烁,仿佛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与那个正常运转的世界无关。 就在这时,停在路边的一辆轿车,竟然像一头苏醒的野兽,发出一声轰鸣,启动了,轮胎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猛地从静止状态一个转向,就像按了弹簧一样冲了出来! 它没有冲向他们,而是像一发炮弹,直直地、疯狂地,撞向了正从另一侧包抄过来的一辆警车! “轰——!” 巨大的撞击声中,两辆车纠缠在一起,彻底堵死了半个路口! Q的杰作。 然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就在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的瞬间—— 整个街区的路灯,“啪”的一声,齐齐熄灭! 紧接着,那个十字路口的交通信号灯,开始以一种诡异的、不可能的频率疯狂闪烁,最后,所有方向,竟然同时变成了绿色! 世界,在这一刻,被Q拖入了彻底的混乱。 刺耳的喇叭声、刹车声、撞击声,像一锅被煮沸的粥,瞬间响彻夜空。十几辆车在十字路口撞成一团,形成了一道钢铁的、燃烧着的屏障。 黑暗和混乱,成了他们最好的掩护。 “走!” 李想拉着董洁,向着警察围堵的反方向冲去。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冲出包围圈的刹那,董洁的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她的身体猛地失去平衡! “呃啊……” 一声压抑的、痛苦的闷哼从她喉咙里挤出。 她的脚踝,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狠狠地扭了过去! 疼痛,瞬间袭来。她的眼前一黑,冷汗“唰”的一下就冒了出来。 她跑不了了。 身后的脚步声和呵斥声再次逼近。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李想没有丝毫犹豫。他一把揽住董洁就要瘫软下去的腰,将她的胳膊甩到自己的肩膀上,几乎是将她半个身体的重量都扛在了自己身上。 “走!”他低吼着,用尽全身的力气,半扶半抱着她,向前冲去。 两具身体,在这一刻,紧紧地贴合在了一起。 他能感觉到她身体的温热、因剧痛而引发的细微颤抖、还有她急促的、带着一丝幽香的呼吸,吹拂在他的耳边。那条在瑜伽服包裹下、充满惊人弹性的长腿,此刻却像断了线的木偶,无力地依靠在他身上。 董洁的脸颊因为剧痛而变得惨白,她咬着下唇,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但那双眼睛,在远处车辆燃烧的火光映照下,却亮得惊人。她看着身旁这个男人坚毅的侧脸,看着他因用力而紧绷的下巴,心中某个最坚硬的角落,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地、却又无比深刻地,撞了一下。 这不是什么浪漫的邂逅,这是一场亡命天涯中的、以生命为赌注的相拥。 他们就像两只在暴风雨中相互依偎、挣扎求生的困兽。 “前方两个转角,联邦快递的仓储区,B区,37号。藏起来。” Q的又发来一条信息,真的是‘及时雨’! 借着那片人为制造的地狱般的混乱,李想扛着董洁,一瘸一拐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消失在了那片比夜色更深的,停车场的黑暗入口之中。 他不知道B区37号是否能藏身,也不知道如果警察追过来还是否能逃脱。 他只知道,现在,活下去。 必须,活下去。 …… 黑暗中,某个无法被定位的节点。 那个坐在王座上的人影,正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光球中那片混乱的街区。 “真是一场漂亮的烟火。”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愉悦。 “Q的行为已超出预设干预阈值,”电子合成音响起,“‘鹰眼’系统在洛杉矶的物理节点侦测到其数据流的异常波动。是否需要进行物理清除?” “不必。” 人影随意地摆了摆手,仿佛在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一只找到了有趣玩具的野猫而已。让她玩。” “我更好奇的是,”人影的目光,穿透了无数数据的迷雾,落在了停车场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中,“我的那件‘作品’,在绝境里,还能给我带来多少惊喜。” “通知下去,”他的声音,在无尽的黑暗中回荡, “东京的‘接待’,可以开始准备了。” 第十二章:即将浮出水面 联邦快递的仓储区,B区。 一排集装箱式的房间在黑暗中像石像一样伫立在那里,他们找到37号,门竟然没有锁。两人悄无声息地猫腰闪身进去,回手把房门慢慢带上,卡塔一声轻响,锁上了。 李想半扛着董洁,艰难地挪到一片靠墙的空地。 黑暗中只有两人粗重的喘息声,背靠着墙无声地看着彼此。 外面,远处隐约可以听到的警笛声,偶尔传来一两声枪响,其他再无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董洁想要挪动一下身体,却发出一声痛处的呻吟。 李想赶紧凑过去扶住董洁的身体,轻声问道:“怎么样,能动吗?” 董洁试了试,又稍微活动了一下,看着李想说道:“勉强能走。” 她拿出手机,看了看定位,这个位置距离他们隐藏车辆的地下停车场没有多远。 “走吧,回到车上,离开这里。”董洁说完把手机收起来,双手撑地,想要站起来。结果一个趔趄,李想去拉,可能是用力过猛,一个柔软的身躯一下子“撞进”自己的怀里。 黑夜是最好的保护色,当李想怀里“抱着”董洁的时候,那温热柔软的身体,发丝里传出来的女人体香,让他的脸颊飞起红云,两只耳朵烫到不行,还好,这些反应董洁都没有看到。 转身,他们静静地聆听外面。两分钟,除了偶尔的狗吠,再也听不到任何其他杂音。李想扶着董洁,无声地开门,重新投入这茫茫夜色当中。 没费多少事,找到了车子。 他将董洁小心翼翼地放进后座,她那条受伤的腿,只能以一个别扭的姿势蜷缩着。李想随即钻进驾驶室,按下启动键。 车子启动,引擎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无声地滑出停车场。过了两个转角,后视镜里,那片由Q一手导演的、仍然燃烧着车辆的街道,逐渐成为远离的光影。 二十分钟后,这辆福特金牛座停在了一家公路汽车旅馆的停车场。旅馆的霓虹招牌坏了一半,“MOT L”几个字母在夜色中闪烁着一片红光,像一只放在农田里,勾引飞蛾的电灯。 “进门,房间已经预定好了,107”,Q发来一条信息。 李想搀扶着董洁,在门房的墙上去下107房间的钥匙,一瘸一拐地进了房间。把董洁安置在靠窗的床上,他又出去从后备箱里搬出一个沉重的黑色工程箱——那里面,是一台经过改装的工作站级别的笔记本电脑,是董洁真正的“武器”。 房间里只有一盏昏黄的床头灯亮着。董洁靠坐在床沿,脱下了鞋子。那只受伤的脚踝,肿得发亮,细腻的皮肤被撑得近乎透明,像一件即将碎裂的白瓷。 她试着动了一下,立刻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带着痛苦的吸气声。汗珠,从她光洁的额角渗出,顺着脸颊滑落。 李想的心里一紧。 他放下电脑,转身走进简陋的卫生间,拧开水龙头,将那条薄得像纸一样的毛巾用冷水浸湿,然后走回来,蹲在了董洁面前。 “可能会有点疼,忍一下。 董洁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眼神复杂。 李想小心翼翼地托起她那只受伤的脚。那纤巧的足弓,那圆润的脚趾,那光滑如玉的肌肤……这大概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触摸一个成年女人的脚。温热的、柔软的触感从掌心传来,让他的动作,不由自主地僵硬了好几次。 他的脸有些发烫。 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那片骇人的淤青上,将冰冷的湿毛巾,轻轻地敷了上去。 “嘶……”董洁的身体猛地绷紧,脚趾下意识地蜷缩起来。 冰冷的刺激,让那根一直在她神经里钻探的、灼热的疼痛,瞬间变得更加尖锐。但几秒之后,低温开始发挥作用,那种火烧火燎的感觉,渐渐被一种麻木的冰凉所取代。 疼痛,在减轻。 李想没有抬头,他专注地、甚至有些笨拙地,用毛巾包裹着她的脚踝,然后轻轻按压着周围的穴位,帮助活血化瘀。他的动作很轻,像是在对待一件最精密的、不容有失的艺术品。 董洁低着头,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 灯光从他头顶洒下,勾勒出他有些凌乱的头发和坚毅的侧脸轮廓。他的额头上还残留着刚才逃亡时蹭到的灰尘,眼神却异常专注。那种专注,和他之前在实验室里解析数据时一模一样,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他眼前这一件事。 一种异样的感觉,像一股微弱的电流,从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悄然划过。 自从成年后,她的世界就被代码、算法和科学的理性所填满。她习惯了用逻辑去构建一切,包括人际关系。依赖、亲密、被照顾……这些词汇,对她而言,遥远得像是另一个物种的语言。 这是第一次。 第一次,有一个男人,以这样一种不带任何情欲、却又无比亲密的姿态,蹲在她的脚下,为她按摩脚踝。 她的心中,有什么东西,在悄悄地、不受控制地,融化了。 “好了,”李想终于松开手,抬头看着她,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暂时只能这样了。明天看看能不能弄到点药。” 董洁看着他,没有说话,只是极轻微地点了点头。 房间里的气氛,因这短暂的插曲,变得有些微妙。 “开始工作吧。”董洁率先打破了沉默,她挪动身体,靠在床头,将枕头垫在身后,恢复了那个冷静理性的女科学家模式。 李想如蒙大赦,立刻起身,打开那个工程箱,将笔记本电脑接上电源。 沉重的嗡鸣声响起,屏幕亮起,幽蓝色的光,照亮了两人同样疲惫却又无比锐利的脸庞。 李想将那枚银白色的存储器,插入电脑的特制接口。 没有病毒,没有陷阱。 数据,流畅地被读取。 里面的内容,让两人瞬间屏住了呼吸。 那竟是……一份更为完整的“黑山”算法理论框架! 威廉·陈博士,这个偏执的天才,竟然将整个项目的核心理论,都备份在了这个小小的、不为人知的角落里。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线索了,这是直接把敌人的武器设计图,扔到了他们面前! 然而,更让他们震惊的,还在后面。 在框架文件的最深处,隐藏着一个独立的、加密等级高到变态的信号包。它的加密方式,甚至比之前Q破解的那个数据包还要诡异。 两人对视一眼,立刻开始了新一轮的破解。这一次,有了之前的经验和更为强大的算力,他们的配合愈发默契。 一个小时后。 信号包的第一层外壳,被他们艰难地撬开了一条缝。 泄露出来的信息碎片,经过重组,在屏幕上构成了一幅模糊的、像是被水浸泡过的图像。 那是一张建筑内部的结构设计图。结构复杂,充满了各种闻所未闻的仪器标识,而在图纸的角落里,几个清晰的、方块状的日文字符,映入了他们的视网膜。 图像的旁边,是另一份被解析出的数据。 那是一段脑波图谱。 然而,看到那段图谱的瞬间,同为神经科学家的李想和董洁,后背的寒毛,“唰”地一下,全都竖了起来。 那波形……太平稳了。 平稳到,根本不像任何一种已知的生命形态所能产生。它没有正常人脑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的、细微的波动和“杂音”,每一段波的起伏、频率、振幅,都像用电脑程序绘制出来的一样,规律、完美,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非人的“纯净”。 这不是人类的脑波。 甚至,不是任何碳基生物的脑波。 它更像……一个正在思考的……机器。 更深的谜团,如同深海的水压,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 “马上联系Q。”李想立即说道,“发给TA,请TA追踪这个信号包的来源。” 董洁没有反对。她重新拿起手机,在那片黑暗的、名为“巴别塔”的对话框里,发出了呼唤。 这一次,Q的回复来得很快。 ‘有意思的玩具。把信号包的原始数据流发给我。’ 数据发送过去。 接下来的十分钟,是漫长的、令人窒息的等待。李想能听到自己和董洁的呼吸声,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货车驶过的轰鸣。 终于,Q的消息再次弹出。 ‘它的最后一次激活日志,被抹得很干净。 但是,运气不错。 我从被覆盖的数据扇区底层,抓到了一点‘回声’。 IP地址经过了十七次全球代理跳转,层层伪装,像一只狡猾的章鱼。 但它的源头…… 一行新的字符,缓缓浮现在屏幕上。 日本,东京。’ 东京! 所有的线索,最终都指向了那个东方的大都会! 李想和董洁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决绝。那不仅是一个地理坐标,那是他们必须踏入的、下一个更加危险的战场。 ‘你们的目标,清晰了。’Q的消息传来。 ‘给我点时间,我需要构建一条更隐蔽、更安全的通信链路,供你们在日本使用。我会把伪造好的证件,用联邦快递放进加州理工学院体育馆的公共储物箱。 现在,保持静默。我会联系你们。’ 说完,那个墨绿色的对话框,便“唰”的一声,消失了。Q,下线了。 李想和董洁都松了一口气。虽然前路未卜,但至少,他们有了明确的方向。东京,将是揭开这一切谜团的关键。 …… 而在屏幕的另一端,新加坡。 在李想和董洁永远无法想象的、某个被数据流包裹的维度里。 一个女孩摘下了头上酷炫的VR头盔,露出一张年轻而俏丽的脸。她随手抓起桌上的一罐可乐,畅快地喝了一大口,然后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嗝。 她的面前,巨大的曲面屏上,那个墨绿色的“巴别塔”对话框早已关闭。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闪烁着暗红色光芒的、没有任何标识的加密通讯界面。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在键盘上轻快地敲下了一行字,仿佛在分享一个有趣的八卦。 “第一阶段引导完成。 目标,正按预设路径移动。” 信息,被发送到一个匿名的、如同黑洞般的地址。 三秒钟后,加密通讯界面自动销毁,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女孩伸了个懒腰,哼着孙燕姿的歌曲《绿光》,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走向了窗边。 窗外,是新加坡灯火璀璨、如同数字星海般的夜景。 第十三章: 分头行动 加州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照在董洁的脸上。 董洁靠坐在床头,眯缝着眼侧过头,那只受伤的脚踝被两个枕头叠起来垫着,肿胀处涂抹了李想从24小时药店买来的药膏,但那片淤青依旧是青紫色一片,盘踞在她白皙的皮肤上。她穿着一件从后备箱箱里翻出的广告T恤,长发随意地披散下来,遮住了半边脸,那双往日里冷静又充满智慧的眼睛,此刻也蒙上了一层无法驱散的疲惫。 李想瘫坐在床尾的地上,背脊硌着床沿,头后仰抵住床垫,脖颈以一种别扭的角度来回扭动,借以舒缓颈椎的疼痛。 一夜未眠。 他们没有再交谈,只是在沉默中消化着那份从“摇篮”文件夹里挖出的、足以颠覆世界的恐怖真相。 “我留下。” 最终,是董洁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但每个字都不带一丝的拖泥带水。 李想闭着眼睛,没有抬头。 “你的脚……” “脚是借口,”董洁打断了他,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实验课题,“我的‘武器’是算力,是网络。把我带去东京,我就是个累赘。留在这里,我才能成为你的眼睛和耳朵。” 她顿了顿,视线越过李想的头顶,投向那片被窗帘分割得支离破碎的影子。 “我们现在面对的,不是警察,甚至不是一个组织。它是一个‘系统’,一个无处不在的幽灵。两个人一起行动,目标太大,就像黑夜里点着两支火把走路,只会把所有的狼都招来。” “分开,一生一死。绑在一起,同归于尽。” 她的话,现实、残酷,却又无可辩驳。 李想缓缓把仰着的头抬起来,看向她。他看到她苍白的脸颊和眼底的血丝,也看到了那血丝之下,不容置疑的决绝。 这不是商量。 是决定。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房间里的尘埃都仿佛停止了浮动。最后,他点了点头,只说了一个字。 “好。” 没有拥抱,甚至没有一句“保重”。 他们的告别,只是一次深沉的对视,像两块即将沉入深海的铁,用最后的目光确认彼此的存在。然后,便各自奔赴那片名为宿命的战场。 李想拿起了手机,在那片墨绿色的对话框里,敲下了一行字: “我需要一个身份。去东京。” Q的回复,几乎是秒至。 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 “好,十五分钟后回话。” 一刻钟,手机震动了。 “中午十二点,加州理工学院,西区体育馆,G栋,地下二层公共储物柜,A-29号。密码是斐波那契数列的第30位。自己去算。” “给你准备的‘人生’,应该能让你满意。” 三个小时后,车子驶入加州理工学院的大门。 从学院医务处那里出来,李想独自一人,出现在了那个储物柜前。 当他用指尖输入那一串代表密码的数字时,心中掠过一丝荒谬感。一个能随意玩弄全球网络、发动城市级别混乱的幽灵,却偏爱用这种古老的数学谜题来设置障碍,这是一种怎样的恶趣味? “咔哒。” 柜门应声弹开。 里面,只有一个用牛皮纸包裹得方方正正的包裹,和一个全新的、还带着标签的黑色双肩包。 李想将包裹取出,回到那辆福特金牛座的后座,才小心翼翼地撕开封口。 里面的东西,让他的呼吸,在那一刻停滞了。 一本深蓝色的美国护照。 一张加州驾照。 一个戴尔工作站级别的轻薄笔记本电脑。 一部谷歌最新款智能手机。 一块欧米茄海马手表,007同款。 几张不同银行的信用卡。 还有一张东京大学的访问学者邀请函,上面印着一个他从未听过的名字—— “大卫·陈(David )”。 护照上的照片,就是他自己。但又不是他自己。照片里的男人,眼神温和,嘴角带着一丝学者式的、恰到好处的微笑,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那张脸,分明是他的,却被剥离了所有属于“李想”的疲惫、警惕和绝望,只剩下一种属于上流精英阶层的、无懈可击的体面。 他拿起驾照,上面的签名,笔迹流畅自信,仿佛他已经用这个名字签过无数次文件。 他甚至翻开了邀请函,上面的每一个字,从字体、间距到墨水的渗透程度,都完美得找不到一丝破绽。 这不像是伪造的。 这更像是从另一个人的真实人生里,连皮带骨地、活生生地剥离下之后交到他手上。 Q,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包裹的最底下,是一张小小的便签,上面是手写的、娟秀中带着一丝不羁的字迹: “航班号UA837,洛杉矶国际机场飞往成田机场。机票已经订好,在你新身份的邮箱里。别迟到。” “哦,对了,那辆破车开到机场长期停车场就行,会有人‘处理’掉的。” “祝你在寿司之国,玩得愉快。” 落款,是一个用笔画出来的、俏皮的Q字母,还带着一个小小的恶魔尾巴。 洛杉矶国际机场,Tom Bradley国际航站楼。 人潮汹涌,像一条由不同肤色、不同语言汇聚成的河流,缓缓流向一道道通往世界各地的闸口。 李想,或者说,现在的“大卫·陈”,穿着双肩包里那套全新的休闲西装,推着一个行李箱,汇入了这条河流。他没有托运行李,所有的东西都在那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双肩包里。 他感觉自己像个透明的幽灵,行走在活人的世界里。 每一步,都像踩在悬浮的钢丝上,稍有不慎,掉下去就是万丈深渊。 他能感觉到周围那些穿着制服的机场安保人员不经意间扫来的目光,能听到广播里播报航班信息时,那毫无感情的电子女声,每一个音节都像是在念诵他的通缉令。 他将护照和电子登机牌递给安检官员。 那个拉丁裔的女人头也不抬,熟练地接过,在机器上扫描。 “嘀——” 一声轻响。 在李想的耳朵里,却不亚于一声惊雷。 女人看了一眼屏幕,又抬头看了一眼李想,那眼神平淡无奇,只是例行公事地核对。 但就是这一眼,让李想的血液几乎要凝固。他强迫自己露出那个属于“大卫·陈”的、温和的微笑。他的面部肌肉在轻微地抽搐,但他知道,在别人看来,那只是一个完美的、礼貌的表情。 女人点了点头,将护照递还给他。 “祝您旅途愉快,陈先生。” 他走过安检。 将笔记本电脑、手机、手表和那枚存储器放进塑料筐里。当那个筐子滑入X光机的黑暗洞口时,他感觉自己的心脏也一同被吞了进去。 他走过金属探测门。 世界,在那一秒,寂静无声。 没有警报。 他取回自己的物品,每一样东西都像是从地狱里捞回来的失物。 最后一道关卡,海关。 那个穿着深蓝色制服的白人官员,看起来百无聊赖。他接过李想的护照,随意地翻了翻,然后在键盘上敲击着什么。 李想能听到自己沉重的心跳声,像战鼓,擂得他胸口发疼。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一滴冷汗,正从他的后颈滑落,钻进衣领里。 官员的每一次眨眼,都像是在审判他罪名的判官落下的槌音。 终于,那官员抬起头,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他拿起那个沉重的印章,在护照的签证页上,重重地盖了下去。 “砰。” 那声音,宣告了一个逃犯的消失,和一个虚构之人的诞生。 十三个小时后。 飞机降落在日本东京成田国际机场。 当李想走出航站楼,踏上日本土地的那一刻,一股与洛杉矶截然不同的湿润空气,涌入了他的肺里。 潮湿、干净,带着一种独特的、属于海洋和都市混合的气息。 他坐上了开往市区的利木津巴士。 窗外,是秩序井然的高速公路,是干净得过分的街道,是无数造型各异、却又和谐共存的建筑。 一切都看起来井井有条。 然而,当巴士驶入新宿,当那片由无数霓虹广告牌、巨型LED屏幕和摩天大楼组成的、如同数字生命体般的城市森林,毫无征兆地撞入他的视野时—— 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孤独感,瞬间将他吞噬。 他站在涩谷那全世界最繁忙的十字路口。 信号灯变换,成千上万的人,像被无形的指令驱动的蚁群,从四面八方涌来,与他擦肩而过,又涌向四面八方。没有人看他一眼,没有人为他停留一秒。 穿着校服、嬉笑打闹的女高中生;西装革履、步履匆匆的上班族;打扮怪异、头顶潮流发型的年轻人…… 无数张陌生的面孔,汇成了一片没有表情的海洋。 东京没有拥抱他。 它只是用千万盏霓虹的眼睛,冷漠地注视着他,用亿万人的嘈杂,彻底地淹没他。 在这座庞大到令人绝望的都市迷宫里,他不是过客,不是学者,甚至不是一个逃犯。 他是一粒无人在意的、随时都可能被这个城市的尘埃。 而那个名为“蜂巢”的阴影,此刻,又藏在哪一盏闪烁的灯火背后,用怎样的一双眼睛,玩味地欣赏着他这只闯入迷宫的、孤独的老鼠? 他握紧了口袋里那枚冰冷的存储器。 这是他唯一的地图。 也是,通往下一个陷阱的……路标。 第十四章: 第一个联系人 东京的夜晚,没有真正的黑暗。 李想蜷缩在池袋一家胶囊旅馆的“棺材”里,感受着这座城市永不熄灭的脉动。他所在的这个格子,编号407,长两米,宽高各一米,与其说是房间,不如说是一个高级点的睡袋。中央空调发出单调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嗡鸣,将混合着几百人呼吸过的、过滤过的空气,源源不断地输送进来。 他睁着眼,看着面前那块小小的、内嵌在舱壁上的屏幕。屏幕的光,是他在这片狭小空间里唯一的光源,幽蓝色的光芒像一层薄薄的冰,覆盖在他脸上。 他已经在这里“蛰伏”了四十八个小时。 除了两次外出购买最简单的饭团和瓶装水,他所有的时间,都在这个“棺材”里,与那枚银白色的存储器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战争。 电脑投在屏幕上,那张从存储器深处挖出来的建筑设计图,被放大到像素的极限。复杂的管线、陌生的仪器标识、还有角落里那几个清晰的、如同方块符咒般的日文字符——“統合情報处理室”。 这图纸,像一张来自危险的邀请函。 李想调动着Q留在他电脑里的、一个轻量化的图像分析程序,将图纸的布局特征与东京所有公开的、高规格建筑数据库进行全方位比对。 进度条在屏幕下方缓慢爬行,像一只在沙漠中艰难跋涉的甲虫。 每一次比对失败,都让这间斗室里的氧气,似乎又稀薄一分。 他尝试了东京大学的各个校区、政府下属的研究机构、甚至是一些安保等级极高的私人数据中心。 全都不匹配。 那座建筑,就像一个不存在于这个维度的幽灵。 李想的指尖在触控板上划过,调出了另一份文件——那段平稳到令人心悸的、非人脑波的图谱。他不敢再用耳朵去“听”它,但他能“看”。作为顶尖的神经学家,他能从那规律得近乎完美的波形中,读出一种没有情感的、属于机器的“傲慢”。 这是一种绝对理性的、摒弃了所有生物杂音的“思考”。 它的存在本身,就是对人类意识的嘲讽。 “嗡……” 电脑的风扇突然开始加速旋转,发出细微的尖啸声音。 比对程序,停下了。 屏幕上,一个高达97.3%的匹配项,被红框标注出来。 那不是一张建筑图纸。 而是一份来自某家大型建筑设计公司十年前的竞标方案,方案的甲方,是一家在当时名不见经传、如今却如日中天的科研机构。 “平成未来基金会”。 李想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立刻在网络上检索这个名字。跳出来的,是一个光鲜亮丽的、无懈可击的形象。基金会坐落在千代田区,一栋由玻璃和白色合金构筑的流线型大楼,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们致力于脑科学、人工智能和生物工程的前沿研究,拥有无数光环:政府背景、巨额投资、以及一支由全球顶尖科学家组成的豪华团队。 他们的公开资料里,每一个字都在宣扬着“为了人类更美好的明天”。 但李想知道,在这座玻璃与钢铁的圣殿之下,隐藏着那个名为“综合情报处理室”的、不不为人知的秘密基地。 他点开基金会的官方网站,尝试寻找任何可能的突破口。访客申请、学术交流、媒体通道……每一扇门,都对应着一套繁琐到令人发指的背景审查流程。他现在的身份,“大卫·陈”,虽然天衣无缝,但那仅仅是“存在”而已,经不起任何深度的挖掘。 强行闯入,无异于一只蚂蚁试图撼动一架运转中的、精密的绞肉机。 这是一堵墙。 一堵由金钱、权力和科技筑成的、光滑得连一丝缝隙都找不到的墙。 李想的心,一点点往下沉。孤身一人,在这座陌生的、庞大的城市里,他第一次感觉到了那种名为“无力”的心情,正沿着大脑皮层慢慢地晕染开来。 他下意识地想起了董洁。 如果是她,她会怎么做?她会用怎样匪夷所思的算法,在这堵墙上,找到那个唯一的、脆弱的逻辑奇点? 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脑中被焦虑和疲惫搅成一团的迷雾。 董洁…… 他忽然想起来了。 那是很久以前,在普林斯顿的一次午后茶歇,阳光很好。董洁端着一杯咖啡,看着窗外,用一种很平淡的语气,随口提了一句。 “我那个小学妹,伊藤静香,真是个天才。过目不忘,简直就是一台行走的人肉存储器。可惜了,性子太软,被家里安排回到日本,在那个什么‘平成未来基金会’做实习生,真是屈才了。” 伊藤静香。 这个名字,在当时听来,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但此刻,在这间位于东京池袋的、如同棺材般的胶囊旅馆里,这四个字,却像一道划破永夜的曙光,瞬间点亮了李想眼中所有的绝望。 唯一的突破口。 唯一的日本名字,唯一的日本当地人,可能从内部,为他打开一条缝隙的人。 他立刻行动,给董洁发去微信问伊藤静香的个人邮箱地址。 他没有使用“大卫·陈”的官方邮箱,那太容易被追踪。他通过Q留下的加密通道,构建了一个临时的、经过十三层代理跳转的虚拟邮箱。 然后,他开始写信。 每一个字,都经过了精心的算计。 他不能暴露自己的真实处境,不能透露任何关于“黑山计划”的信息,更不能让她感觉到任何危险。 他必须扮演好“大卫·陈”,一个对马修教授无比尊敬、对学术充满热情的、无害的后辈学者。 “尊敬的伊藤静香小姐: 冒昧来信,不胜惶恐。 我是大卫·陈,普林斯顿大学的博士后研究员,曾有幸在马修·皮尔森教授门下学习。惊闻教授噩耗,至今仍感痛心疾首。 近日,我为一个课题项目来到东京。这个项目的两个标段涉及他的部分未完成的手稿内容,我发现他对‘平成未来基金会’在‘高维信息交互模型’领域的研究抱有极高的关注,并留有一些极为深刻、却又略显零散的构想。 我本人对这一领域亦有浓厚兴趣,不知是否有幸,能与您这位基金会的青年才俊,就此进行一番探索性的学术交流?或许,能为我们共同敬仰的马修教授,完成他未竟的思考。 叨扰之处,万望海涵。 您诚挚的, 大卫·陈” 写完,他反复检查了三遍。 语气、措辞、甚至标点符号,都完美地符合一个彬彬有礼、一心向学的访问学者的身份。他提到了马修教授,这是建立信任的基石。他提到了一个模糊而前沿的学术概念,“高维信息交互模型”,这是勾起对方好奇心的鱼饵。 他将那张建筑设计图和非人脑波图谱,深埋在这封看似平常的邮件之下,如同在平静的湖面下,放置了一枚定时炸弹。 他点击了“发送”。 那一瞬间,整个世界仿佛静止了。 胶囊旅馆的中央空调,那单调的嗡鸣声,似乎也消失了。 他能听到的,只有自己胸腔里,那沉重、压抑,却又带着一丝疯狂期待的心跳声。 一下。 又一下。 …… 他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回信。 更不知道,这封信,究竟是会为他打开一扇通往真相的门,还是会直接触发某个他无法预料的、致命的警报。 时间,在这一刻,被拉伸得无比漫长。 每一秒,都是一次赌博。 他盯着屏幕上那个“已发送”的标识,一动不动,像一张不会翻页的动漫书页面。 五分钟过去了。 十分钟。 ……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李想的心,已经沉到谷底,开始思考B计划的时候—— 屏幕的右下角,一个邮件的图标,毫无征兆的、轻轻地,闪烁了一下。 一声清脆的“嘀”声,在这死寂的“棺材”里,响了起来。 发件人:Ito Shizuka。 邮件的主题,只有一行简单的日文和英文对照: “Re:マシュー?ピアソン教授の件について(Regarding Professor Matthew Pearson)” 而邮件的正文当中,只有短短的一句话,却让李想的瞳孔,在那一瞬间,好像白天的猫,缩成了一条直线。 “陈先生,您好。关于教授的……那件事,我也深感遗憾。您现在,方便吗?” 第十五章:静香登场 李想的整个世界,被压缩到面前那块发光的屏幕上。 “陈先生,您好。关于教授的……那件事,我也深感遗憾。您现在,方便吗?” 他的视网膜,像高精度的扫描仪,反复解析着那句“您现在,方便吗?”。这不是一句普通的问候。在滴水不漏的日式商务礼仪中,它显得过于直接,甚至带着一种急切。这更像是一个身处监视之下的人,在用最隐晦的方式,询问对方是否处于一个绝对安全、可以进行私密对话的环境。 他的手指悬在键盘上,大脑在几秒内完成了风险评估。 回复,同样简洁。 “方便。您的时间,您的地点。” 半小时后,新的邮件抵达。 “下午三点,千代田区神田锦町2-15,‘时之庭’咖啡馆。我会坐在靠窗的位置。” 李想关掉电脑,从那个编号407的“棺材”里爬了出来。 他看着舱壁镜子里映出的那张脸——胡茬青黑,眼窝深陷,眼神里混杂着猎物的警惕和猎手的狠戾。这副尊容,不像访问学者,更像一个刚从下水道里钻出来的通缉犯。 他不能用这张脸去见她。 那不仅仅是伪装,更是一种……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想要在陌生女士面前保留最后一丝体面的本能。 Q留下的不限额黑金信用卡,成了他唯一的依仗。 他走进新宿伊势丹百货,像一个超级买手,穿梭在那些代表着精致与体面的品牌之间。他没有任何犹豫,径直走向一个个专柜,用最快的速度,为自己挑选了一套深灰色的杰尼亚修身西装,一件GUCCI天蓝色的暗纹衬衣,和一双擦得锃亮的黑色Prada德比鞋。 当他从更衣室里走出来时,镜子里的男人,已经截然不同。 剪裁得体的衣料抚平了他身上的逃亡气息,恰到好处的肩线让他显得挺拔而可靠。他抬起手腕,看着那块Q为他准备的欧米茄海马手表,精钢的表链在商场的灯光下,反射出一种内敛的光。 詹姆斯·邦德? 李想的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 007有杀人执照,有国家做后盾,有数不清的致命装备。 而他,只有一个虚假的名字,一颗逃亡的心,和一块随时可能将他引向无边陷阱的金属。 他不是邦德。 他只是一个戴着邦德面具的、走向致命赌局的赌徒。 “时之庭”咖啡馆,名副其实。 它藏在一条安静的巷弄深处,没有招牌,白色的遮阳棚下,是一扇厚重的柚木门。推门而入,一个被玻璃穹顶笼罩的日式枯山水庭院,一下就把空间和光线给收敛进来。空气里浮动着牙买加咖啡豆的油脂香气,一路走进去,又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白兰花淡香,这样李想紧张的心情略微松弛了半分。 这里没有嘈杂的人声,只有偶尔响起的、瓷器与骨瓷碟碰撞的清脆微响。 李想找到了那个靠窗的位置。 她已经到了。 那一瞬间,李想的呼吸,停滞了。 她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米白色香奈儿式粗花呢套裙,勾勒出恰到好处的职业感与女性的柔美。长发用一根简单的发簪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段天鹅般优美的脖颈。她的脚上,是一双线条优美的裸色高跟鞋,脚踝纤细,弧度动人。 她没有化妆,或者说,化了那种最高明的、看不出痕迹的淡妆。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在午后斜射进来的阳光下,甚至能看到脸上一层细密的、金色的绒毛。 她正微微侧首看着窗外,手中压着一本书,书页在她纤细的手指间,无意间的摆动。这是等人的一种最好的掩饰,观察外面,同时有让人觉得她是在看书,偶尔抬起头换换视线而已。 那画面,唯美得像一幅会呼吸的油画。 李想的脑海里,毫无征兆地,响起了一段旋律。 是小田和正的《突如其来的爱情》。 那首二十多年前火遍亚洲的日剧《东京爱情故事》的主题曲。 眼前的这个女孩,太像了。 太像那个笑起来眼睛会弯成月牙、永远充满生命力、让人心疼又无法忘怀的赤名莉香。 不,也不完全像。 她的气质更内敛,更知性,像一块未经雕琢的温润美玉,透着书卷气和良好的家教。但那眉眼间的一抹灵动与纯粹,却与记忆中的莉香,重叠在了一起。 那旋律,像一把没有形状的钥匙,“咔哒”一声,就这么不讲道理地,插进了他心中最深处那把早已尘封的锁里。 一见面,就喜欢上了。 这个念头,像一颗种子,在他那片早已被焦虑和绝望烧成黑土的心田里,悄然落下。 他走了过去,在她对面坐下,用最温和的、属于“大卫·陈”的声音开口。 “伊藤小姐?我是大卫·陈。” 伊藤静香转过头。 她的眼睛很亮,像两泓被阳光照透的清泉,清澈见底。看到李想时,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随即化为礼貌而温和的微笑。 “陈先生,您好。很抱歉,我先到了。”她的声音,和她的气质一样,干净、柔软,带着日式英语特有的、软糯的语调。 她起身,微微鞠躬。 李想也连忙起身回礼。再次坐下后,他注意到她已经不再是几年前的实习生,胸前佩戴的ID卡上,清晰地印着“脑机交互界面部,研究员”的字样。这让他心中稍定,一个正式研究员,能接触到的信息和拥有的权限,远非实习生可比。 在随后的交谈中,两人并没有立刻切入敏感话题。李想先是提起了马修教授生前一个尚未完成的、关于“神经元谐振级联”的理论模型,那是一个极其前沿且晦涩的领域,只有真正深入研究的人才能理解其中的精妙与挑战。 “……教授认为,传统的脑电信号解码,就像试图从整个交响乐团的嘈杂声中,分辨出第二小提琴手的某一次揉弦。而‘谐振级联’理论,则是试图找到一种‘通用频率’,让所有神经元在特定刺激下,能像合唱团一样,发出同一个‘音符’,从而实现无损的信息提取。”李想用通俗的比喻解释道,目光专注地看着她。 伊藤静香的眼睛瞬间亮了。那是一种棋逢对手的、智力被激发的纯粹光芒。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陈先生,”她身体微微前倾,语气也变得热切起来,“您说的这个,和我们部门正在攻克的一个难题非常相似!我们称之为‘信号串扰’问题。在高密度生物处理器中,神经信号就像挤在一条高速公路上的无数辆车,我们无法避免它们互相干扰,导致数据在传输过程中严重失真。如果‘谐振级联’理论真的能实现……” “就能让所有车辆在瞬间保持绝对一致的车速和车距,形成一条完美的、没有干扰的数据流。”李想接过了她的话。 两人相视一笑。 那一刻,空气中某种微妙的隔阂融化了。他们不再是两个带着各自目的的陌生人,而是两个在同一座知识殿堂里探索的同类。这种纯粹的智识共鸣,让李想那颗时刻紧绷的心,再次出现了片刻的松弛。 有了这份默契作为铺垫,他才将话题,不着痕跡地引向了正轨。 “教授的手稿里,还构想过一个完全封闭的,例如位于地下封闭的信息处理中心。它的结构很特别,采用了某种……我无法理解的能量屏蔽技术,似乎就是为了给‘谐振级联’的实验,提供一个绝对‘纯净’的环境。”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画着那张建筑设计图的轮廓。 伊藤静香的目光,追随着他的手指,眉头微蹙,似乎在自己的记忆库里,进行着高速的检索。 “听起来……很像是我们内部的‘深潜实验室’,但具体结构,我从未见过。那里的权限等级是最高的。”她摇了摇头,脸上带着遗憾与好奇。 “我理解,”李想点了点头,然后抛出了第二个,也是更致命的鱼饵,“教授还提到过一种……信号。一种脑波图谱。它的形态,完美得不像生物的产物。没有丝毫的‘噪音’,每一段波形的起伏,都像由超级计算机精密计算后绘制出来的。平滑、纯粹、带着一种……非人的理性。教授称之为……‘机神的创世’。” “机神的创世……” 伊藤静香喃喃地重复着这个词,她的脸色,在那一瞬间,变得有些苍白。 李想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她知道。 “没……没有听说过,”她很快恢复了常态,但刚才那细微的表情变化,没有逃过李想的眼睛,“但是觉得……这个形容,很贴切,也很……令人不安。” 她端起咖啡,抿了一口,似乎想用这个动作,掩饰自己一闪而过的失态。 “陈先生,您提到的这些,都远超我的认知范围。”她放下咖啡杯,看着李想,眼神真诚,“但是,我非常敬仰马修教授。如果他的遗稿中,真的有与我们基金会相关的未竟之思,我……我很愿意在不违反保密条例的前提下,帮您留意一下相关的信息。” “那真是太感谢了,”李想露出了感激的微笑,“这对我完善教授的理论体系,至关重要。” 会谈结束了。 他得到了她的承诺,一个来自内部的、宝贵的承诺。 两人走出咖啡馆,并肩走在神田锦町安静的街道上。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陈先生,”即将分别时,伊藤静香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他,“您……真的是一个很纯粹的学者。”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她微微歪着头,脸上露出一个干净得像雨后天空般的笑容,“您的眼睛里,有一种……很久没见过的东西。那种为了追寻一个答案,可以燃烧一切的火焰。” 李想的心,被这句话,轻轻地,却又无比深刻地,撞了一下。 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只能,回给她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 她再次向他鞠躬,然后转身,融入了东京傍晚那片温柔的、橙色的光晕之中。 李想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 一半的身体,因她那纯粹的善意和信任,而感到久违的温暖。 另一半的身体,却因为即将把这份纯粹拖入深渊的负罪感,而坠入深不见底的海水。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欧米茄海马。 秒针,正在一格一格,坚定地,走向未知的下一秒。 就像他自己的命运。 无法回头,无法停留。 唯有,向前。 第十六章:疑似被盯梢 与伊藤静香分别后,那份短暂的、源于智识共鸣的暖意,如同滴在滚烫铁板上的一滩水,瞬间蒸发,连一丝白烟都未曾留下。身体另一半的冷静迅速回笼,眼下只能将那一闪而过的情愫压回心底最深处。 李想转身,看了一下谷歌导航,穿过几个街角,绕过过街天桥,径直汇入涩谷十字路口那片汹涌的人潮。 绿灯亮起,世界仿佛被按下了快进键。密密麻麻的行人,像被无形线缆操控的数据流,高效而冷漠地从四面八方涌来,交错,再涌向对岸,消散。巨大的电子屏幕上,光怪陆离的广告无声地翻滚,变幻的光影将每一张路人的脸都染上了绚丽的色彩。 这里是东京的心脏,是全世界最繁忙的十字路口,也是藏匿行踪的完美丛林。 然而,就在他走到路口中央,被四面八方的人流包裹时,一种犹如针刺般的感觉,顶在背上。 不是错觉。 这不是在洛杉矶时那种被警探逼问的直接‘套供’,也不是在硅谷时那种被特警包围的环境压迫。 这是一种更纯粹、更专业的注视。 它穿透了数千人的身体,过滤掉了所有嘈杂的光影和声音,像一束看不见的激光,精准地、持续地,聚焦在他的身上。仿佛在无数像素点组成的监控画面中,有一个操作员,用鼠标框选中了他这个移动的目标。 他猛地驻足,在人潮中像一块突然出现的礁石,任由人群从他身边冲刷而过。 他回望。 视线像雷达一样扫过身后,映入眼帘的,只有无数张模糊而陌生的面孔,只有闪烁的店铺招牌和涌动的车流。 那个视线的源头,完美地隐匿于这片城市的嘈杂背景之中,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 但那被窥视的感觉,没有消失。 李想的心,沉了下去。他立刻切入了“被狩猎”模式。 他没有再直线行走,而是骤然拐入一条狭窄的商业小巷。巷口一家人气极旺的拉面馆门前排着长队,他自然地站到队尾,装作在看菜单,身体却微微侧转,利用拉面馆的橱窗玻璃,观察着身后巷口的动静。 玻璃上的人影扭曲而模糊,但他没有看到任何可疑的、为他而停下脚步的人。 但他看到了另一件事。一个穿着粉色外套、戴着白色棒球帽的年轻女孩,从巷口走过,她的背包上,挂着一枚小小的、红色的蝴蝶胸针。 几秒后,他放弃排队,转身从另一个方向挤出小巷,快步走向地铁站。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他像一个偏执的幽灵,在东京迷宫般的地下交通网络中,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战争。 他先是登上了环状的山手线,在车厢里,他靠着门,用手机镜头观察着整个车厢。三站后,在新宿站,他随着汹涌的人潮下车。在换乘中央线的通道里,他看到了。 一个穿着快递员制服的男人,靠在墙上看手机,他的工牌吊绳上,挂着一枚一模一样的红色蝴蝶胸针。 李想的瞳孔微微收缩。 这不是跟踪。这是“交接”。 他们不是派一个人跟着他,而是像病毒一样,将监视任务在城市的不同节点之间,通过这些“观察者”进行无缝传递。他甩掉一个,下一个立刻就会在前方出现。这是一个网络,一张用人织成的、覆盖整个东京的网。 他不动声色,继续前行,登上了开往中野方向的中央线。 在车门即将关闭前的一刹那,他猛地转身冲出车厢,在站台上,他的目光飞速扫过刚刚驶离的列车。他看到,刚才那个快递员并没有跟下来,但车厢里,一个正在看报纸的中年男人,不经意地抬了下头,他西装的领口上,别着那枚刺眼的红色蝴蝶。 李想的心彻底冷了下来。 他正在和一个看不见的“系统”作战。这个系统高效、精准,而且,极度自信。它们甚至懒得更换信物,仿佛在用这种方式,无声地嘲讽着他的徒劳挣扎。 他必须打破这种交接链。 他再次进入地铁,这一次,他选择了路线最复杂的都营大江户线。他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只是在不同的站点间随机上下。在六本木站,他甚至逆着人流行走了三十米,迫使所有与他对向而行的人,都必须正视他。 没有蝴蝶胸針。 他暂时跳出了那个预设的传递网络。 但他知道,只要他回到地面,回到那个布满摄像头的世界,那张网会立刻重新将他捕获。 他需要一个能让他暂时“消失”的地方。 池袋。那个拥有无数网吧、情人旅馆和胶囊公寓的混乱之地。那里,是东京秩序的背面,是藏污纳垢的灰色地带,也是他唯一的机会。 他最后一次换乘,直奔池袋。出站后,他没有直接回那家胶囊旅馆,而是在附近一个大型电器商城里,又逛了半个小时,反复确认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彻底消失,他才带着一身弓弦快要崩断的疲惫与警惕,闪身进入了旅馆的大门。 他回到407号舱,带上自己所有的东西,背上背包走楼梯来到5楼。 李想没有退房,回到407房间的时候,他已经联系了Q,说明自己被跟踪的‘感觉’。于是 Q让他更换房间,一会儿的功夫,发来一条信息:“你的身份已经与407绑定,不退房。我已经用一个暗网ID,为你预定了513。” 这是Q的专业。永远准备B计划。 513号舱是一个更偏僻的角落,远离主通道。他用Q提供的密码打开舱门,闪身进去,反锁。 在确认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没有任何窃听或监视设备后,他才像被外骨架强行拖到房间的‘肉泥’,仰面向后瘫倒在床铺上。 夜深了。 编号513的舱格里,李想关掉了所有照明,只有笔记本电脑的屏幕光影,倒映在他苍白的脸上。 他再次调出了那段平稳到令人心悸的脑波图谱。 那条完美的、没有丝毫生物“杂音”的曲线,在黑暗中,像一条蛰伏的、拥有未知剧毒的冷血生物。 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像是一个无声的警告。 他们知道他来了。 他们知道他在查什么。 他们甚至,可能也知道,他联系了伊藤静香。那枚红色的蝴蝶,或许不仅仅是监视者的信物,更是一个威胁的符号。 一种混杂着愤怒和不甘的冲动,在他心底升起。他想要知道,这东西到底是什么。马修教授称之为“机神的创世”,这个名字本身,就带着一种亵渎神明般的狂妄。 他不仅仅想“看”到它,他还想……“听”到它。 神经学家对未知信号的好奇心,压倒了逃亡者的谨慎。 他从背包里拿出了那副傍晚在秋叶原电器街‘甩尾巴’的时候,随手买的高保真耳机。 也许并不是随手,他心里有个谜团,驱使他一步步走向揭秘的路上。 他将耳机插入电脑,戴上。 世界瞬间被隔绝,只剩下他自己的呼吸声。 他打开音频转换软件,将那段图谱数据,加载了进去。 他按下了播放键。 起初,耳机里传来的,只是一段单调、重复的低频脉冲声。 “嗡……嗡……嗡……” 像某种大型机械在远方运转,沉闷,规律,没有任何情感。 但仅仅几秒之后,变化发生了。 那“声音”仿佛找到了某种共振的频率,它不再是从耳机传入耳膜,而是直接在他的颅腔内部,凭空开始播放! 一阵强烈的恶心感,猛地从他的胃里翻涌上来,直冲喉咙! 紧接着,是剧烈的眩晕。他眼前的电脑屏幕开始扭曲、旋转,舱壁上那块小小的镜子,也分裂成了无数个晃动的碎片。 这不是一个单纯的声音,这已经是一种‘攻击’。 作为神经学家,李想的脑中瞬间闪过一个术语——认知入侵协议(itive Intrusion Protocol)。 这不是噪音,这是数据入侵!是一种结构化的、超高密度的信息流,正试图绕过他的听觉皮层,直接在他的大脑中进行“写入”操作! 无数无法名状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几何图形,在他封闭的视野里疯狂地增殖、聚合、坍缩,像一个正在创世的数字宇宙。 一个庞大的、非人的意志,正试图以这段“声音”作为载体,强行撬开他的意识壁垒,将某些不属于人类的逻辑和指令,灌进去! 他甚至“看”到了一些画面——无数六边形的网格,覆盖在一颗旋转的、灰色的星球上。 那是……蜂巢! 求生的本能和专业知识在这一刻合二为一。他没有去对抗那股洪流,因为他知道那只会让自己的意识更快崩溃。他集中全部的精神力,调动起自己对“脑干网状结构”的认知,那是大脑的“防火墙”和“过滤器”。他想象着那道屏障,将它加固、收缩,切断所有上行到大脑皮层的通路! “滚开!” 李想发出一声压抑的嘶吼,凭着这瞬间夺回的控制权,猛地扯下耳机,狠狠地摔在地上! “啪”的一声,耳机外壳碎裂。 世界,重归寂静。 李想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他扶着舱壁,才没有从狭窄的床铺上摔下去。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强忍着,才没吐出来。 他抬起手,抹了一把额头。 那里,已经不是冷汗。 那是一层冰冷又黏腻的液体,仿佛连灵魂,都在刚才那一瞬间,被吓出了一部分。 他看向屏幕上那段依旧平稳、完美的曲线。 那不是“创世”。 那是一段会“格式化”人脑的程序。 就在他以为一切都结束了的时候,他的脑海深处,那个被强行写入失败后留下的“数据残留”里,一个由纯粹逻辑构成的词汇,突兀地浮现出来,清晰得如同烙印。 不是任何一种已知的语言。 但他的大脑,却自动理解了它的含义。 “HEXA-CORTEX”(六边形皮质)。 这个词像一枚深水炸弹,在他的意识深处无声地引爆。 他明白了。 这个组织的目的,不是要杀了他。 它们是想把他,也变成……它们的一部分。 第十七章:静香的发现 三天。 整整三天,李想把自己囚禁在编号513的这口“棺材”里。 那场来自“机神创世”的认知入侵,像一场无声的精神海啸,虽然被他强行抵挡,但余波仍在脑海中震蕩。那个最后蹦出来的词汇——“HEXA-CORTEX”(六边形皮质),像一个病毒的种子,潜伏在他记忆的最深处,时不时泛起一阵令人生畏的疑惑。 他断绝了几乎所有的外部活动,像一头受伤后躲回巢穴的野兽,用最原始的方法来清洁伤口,同时将全部的感官延伸出洞外,警惕着任何风吹草动。 每一天,他都像执行仪式一样,在凌晨四点和下午两点,这两个公共监控系统数据交接最繁忙、最容易出现漏洞的时间段,潜出旅馆,购买最简单的饭团和瓶装水,然后迅速返回。 他没有再联系伊藤静香。 这是一种煎熬。理智告诉他,等待是唯一的选择。主动联系,只会留下更多的数字痕迹,将那个刚刚被他拖到悬崖边的女孩,直接推 但情感的另一面,却被一种混杂着愧疚和担忧的情绪反复灼烧。 她怎么样了? 那场会面之后,她有没有被怀疑?那些戴着红色蝴蝶胸针的“眼睛”,是否也已经盯上了她? 他强迫自己不去想。 他将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对背后追踪他这个组织的行为模式推演中。他们专业、高效、资源雄厚,并且拥有一种近乎傲慢的自信。那场无缝交接的追猎,更像是一场展示肌肉的示威,一次宣告主权的标记。 他们似乎并不急于立刻抓捕他。 他们在玩一场猫鼠游戏。 他们在享受着猎物在迷宫中徒劳奔跑的姿态。 或者,他们在等待他,主动去打开下一扇门。 而伊藤静香,可能就是那扇门的钥匙孔。 第四天的黄昏,就在李想的耐心即将被焦虑彻底磨穿的时候—— “嘀。” 一声轻响。 电脑右下角,那个沉寂了九十多个小时的邮件图标,毫无征兆的,闪烁了一下。 李想的心脏,仿佛瞬间停止了跳动,但随即又以一种近乎失控的频率疯狂搏动起来。 是她。 他深吸一口气,点开邮件。 发件人,Ito Shizuka(伊藤静香)。 邮件本身是空的,只有一个加密的压缩文件附件,和一行简短的说明: “陈先生,请用我们在咖啡馆讨论的、马修教授的那个理论模型(前两个单词首字母小写,后一个单词全品但首字母大写)作为密码。看完后,请立刻销毁。” 李想的指尖在键盘上顿住。 理论模型……神经元谐振级联(neuron Resonance Cascade)。 密码是:nrCascade。 这是一个聪明的做法。这个密码,只有他和她,两个真正讨论过这个话题的人才知道。任何通过常规手段截获这封邮件的人,都无法轻易破解。 他输入密码。 文件,应声解压。 解压出来的,不是图片或文字文档,而是一个……电脑桌面录屏文件。 李想的心猛地一沉,立刻将耳机插入电脑。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点击了播放。 视频开始了。画面是平成未来基金会内部系统的操作介面,右下角的时间戳显示,是前天深夜两点。 没有声音,但李想能从鼠标那细微的、不受控制的颤抖中,“听”到屏幕后伊藤静香紧张的心跳。 她打开了一个标记为“新专案前期可行性数据检索”的申请界面,熟练地填写着各种表格,为自己这次越权行为,披上了一层合情合理的外衣。 申请通过,一个临时的高级查询许可权被授予。 接下来,她的操作快得惊人。 “建筑资讯数据库”、“黑水级许可权区域”、“结构图纸”…… 鼠标点击,验证窗口弹出。李想看到她在一个不起眼的对话框里,输入了一长串他看不懂的代码。几秒后,防火墙的验证逻辑被绕过,一个标记着“黑水”级别的绝密资料夹,在她面前敞开。 “深潜实验室(Deep Dive Lab)”。 她点了进去。 一张复杂到令人头皮发麻的、三维的建筑结构图,呈现在屏幕上。那拥有特殊能量遮罩层的、如同蚁巢迷宫般的地下结构……李想的呼吸屏住了。 和他用手指在咖啡桌上画出的轮廓,完全吻合。 视频中的鼠标,在结构图上停留了足足十秒,那份静止,仿佛传递着屏幕后那个人无声的震撼。 但这还没完。 她关掉了建筑图纸,转而进入了另一个资料库——“内部访客演示日志”。 她的目标很明确,利用她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开始搜索半年前的那一次演示记录。 “高级顾问”、“保密级别:最高”、“专案代号:基石(erstone)”。 一个加密的视频被她找到。她没有播放,而是直接调取了视频的原始数据样本。 屏幕上,瀑布般的数据流刷过。 突然,她停下了。 她打开了一个波形分析软体,将其中一小段数据片段导入。 下一秒,李想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屏幕上,那条曲线缓缓生成——平滑、纯粹、完美得没有一丝瑕疵。 正是那段“机神的创世”! 视频中的鼠标,开始疯狂地颤抖。李想甚至能想象到,静香此刻正用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让惊呼声泄露出来。 她把所有的碎片,都拼凑在了一起。 那个她引以为傲、致力于“为人类创造更美好明天”的平成未来基金会,在正常的外表之下,正进行着某种她完全无法想象、甚至让她感到一丝恐惧的秘密研究。 然而,就在这时,视频的画面,出现了意想不到的转折。 静香似乎还想继续深挖,她的鼠标,移动到了一个名为“基石专案——观察者名单”的子档上。 就在她即将点击下去的瞬间—— “咚、咚。” 视频中,传来了两声轻微但清晰的敲门声。 李想的心跳,也跟着这两声敲击,重重地跳了两拍! 屏幕上的鼠标,瞬间停住。 但紧接着,李想看到屏幕的角落,弹出了一个系统警告视窗。 视窗里,一行日文小字在闪烁: 【生體特徵異常警告:心拍数135,瞳孔拡散率+45%,皮質醇分泌超過閾値。心理的動揺を確認。】 (生物特征异常警告:心率135,瞳孔扩散率+45%,皮质醇分泌超过阈值。已确认心理恐慌。) 那两声敲门声,根本不是来自门外! 那是系统检测到她的生理指标出现剧烈波动后,自动播放的、模拟现实的心理威慑音效! 这个基金会安保系统,不仅可以监控她的操作,更能实时监控她的身体指标,她的情绪,她的恐惧! 李想感觉后槽牙都在冒凉气。这已经不是普通的防火墙了,这是一头活的、会玩弄人心的数字猛兽! 视频中,被这突如其来的双重惊吓彻底击溃的静香,开始以一种近乎癫狂的速度,试图关闭桌面上的所有界面,清除操作记录。 一个、两个、三个……那些刚刚被打开的秘密,在她颤抖的操作下,被一个个重新掩埋。 但已经来不及了! 在她关闭最后一个视窗时,一个红色的、带着刺耳警告音的系统弹窗,猛地占据了整个屏幕! 【警告:检测到非法跨级访问!您的ID已被锁定,安保部门已收到警报!30秒后,将自动锁死当前终端!】 静香的鼠标彻底不动了。 完了。 李想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30秒的倒计时,像死神的镰刀,一秒一秒地落下。 20…… 10…… 就在倒计时即将归零的刹那,视频画面,突然剧烈地闪烁了一下,然后“啪”的一声,黑屏了。 不是结束播放。 是屏幕上所有界面都消失了,只剩下一个最底层的、显示着系统自检的命令行界面。一行白色的字符在闪烁: [System Maintenance Mode: Rebooting Core Services... 3%] 自动开始系统维护了?! 是她申请许可权时利用的那个“伺服器硬件维护”的视窗! 这场深夜的维护,像一个巧合到不可思议的“不在场证明”,在最致命的时刻,竟成了她唯一的救命稻草!系统的强制重启,很可能在警报信号完全发送到安保中心伺服器之前,就中断了数据传输! 李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逃过了吗?还是说,警报日志已经生成,只是暂时没有被触发? 他不知道。 视频中,黑色的屏幕持续了大概一分钟,然后,重新亮起,恢复到了基金会那熟悉的登录界面。 一切,仿佛都回到了原点。 视频,到此结束。 李想摘下耳机,整个人像被抽空了力气,瘫靠在舱壁上。 他不知道静香在视频结束后经历了什么,是安然无恙地离开了办公室,还是被闻声而来的保安堵在了门口。 这段视频,没有给出答案。 它只留下了一个让人心脏缩紧的、巨大的悬念。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重新检查邮件。 在那个压缩包里,除了屏幕视频,竟然还有一个极小的文本文档。 他点开。 里面,是静香敲下的一段话。 那语气,和他想象中的一样,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恐惧。 “陈先生: 我不知道您究竟是谁,也不知道您到底在调查什么。但是,您是对的。您说的那些东西……都是真的。 视频您看到了。我差点被发现。我不知道警报是不是真的被取消了,我现在每天上班都感觉背后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我。我不敢再用办公室的电脑,这是用家里的电脑发给您的。 我把您告诉我的所有东西都拼凑起来了,这些信息就像一把从外部插入的、撬开了我认知世界大门的钥匙。 现在,这扇门的后面,是一片我不敢看的黑暗。 陈先生,请告诉我实话……您这是,究竟在研究什么项目? 这背后……到底是什么?!” 李想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他最担心的事,发生了。 那个女孩,凭借她的聪慧和勇敢,一脚踏进了这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她不再是一个可以被“利用”的、安全的外部资讯源。 她现在,和他一样,成了一个知情者。 也成了一个……随时可能被“清除”的目标。 第十八章:警告与抉择 再次睁开眼睛,李想做的第一件事,是将那段屏幕录屏和文本文件,进行了二次加密和分割。 他像一个拆弹专家,小心翼翼地将这份来之不易的证据,拆解成数十个看起来无意义的数据碎片。这种分割方式基于他在普林斯顿做博士后研究时与董洁一起讨论过的一种信息熵算法,确保任何一个单独的碎片,都无法被逆向工程破解出任何有效信息。然后,他通过Q留下的那条单向、阅后即焚的加密隧道,将它们逐一发送给了董洁。 他没有附加任何多余的文字,只在最后一个数据包里,留下了一行字: “用我们在普林斯顿讨论的方法来分析。等你结论。” 发送完成后,他运行了一个小程序,彻底格式化了邮件客户端的缓存,并用一种军用级的覆写算法,物理删除了电脑硬盘上所有与这次接收相关的临时文件扇区。 做完这一切,他伸展了一下发硬的颈椎,向后一仰头,倒在了床铺上。 等待,开始了。 这一次的等待,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为煎熬。 池袋胶囊旅馆的513号舱室,彻底变成了一座名副其实的“棺材”。尽管中央空调24小时不停机地工作,源源不断地把新鲜空气送进房间,但李想还是感觉自己的窒息感越来越强。 他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中重播那段屏幕录屏。 每一个细节,都被他用神经学家的本能,进行了逐帧的、慢动作的‘解剖’。 他看到的,不再是静香的勇敢与智慧,而是她每一次不受控制地、颤抖的点击,每一次因恐惧而出现的、鼠标悬停的犹疑停顿。 他看到的,是那两声凭空响起、精准打击在她情绪临界点上的、来自系统的幽灵般敲门声。 他看到的,是那个突如其来的、毫不掩饰地将她的恐惧量化成数据(心率135,瞳孔扩散率+45%)的警告弹窗。 那个女孩,在深夜的办公室里,所经历的,不单是一次惊险的黑客行动,更是一场被实时监视的、来自更高维度存在的‘放逐与救赎’。这个来自更高维度的‘救世主’不仅在监控她的行为,更在玩弄她的感知,欣赏她的恐惧,像一个拿着放大镜,观察着一只在滚烫铁板上垂死挣扎的蚂蚁的冷酷孩童。 而他,就是那个将她推上这块铁板的人。 愧疚感,像一根看不见的胃管,从他的喉咙深处,野蛮地插入,直抵他灵魂的最深处,然后开始缓缓注入无尽的冰水。 他无法再保持纯粹的、属于研究者的冷静。他脑海中交替浮现的,是静香在咖啡馆里那双清澈、信任的眼睛,和马修教授倒在他怀里时,那最后充满急切与警告的眼神。 “……别逼我。” 在洛杉矶警局里看到的那封伪造的威胁邮件里的话,此刻却没由来地在他耳边反复回响。 现在,他正在逼迫一个无辜的人,走向他自己都无法预测的深渊。 时间,在这种自我鞭笞中,被拉伸得无比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个小时,也许是几天。 电脑,发出“嘀”的一声轻响。 是董洁的回复。 她的回复从不通过邮件,而是通过一个更底层的、伪装成系统更新日志的数据通道,直接推送到他的电脑上。这种方式可以绕过绝大多数网络层的监控,是他们之间最后的安全通道。 李想猛地坐起,打开那条“日志”。 董洁的文字,一如既往,没有任何情绪的点缀,只有直接的、不容置疑的数据和结论。 “录屏分析完毕。 1.系统确认:对方使用的安保系统,内核包含一种‘主动式心理干预’模块,结合生物特征监测,其技术源头与五角大楼七年前被国会紧急叫停的‘灵魂捕手(Soul Catcher)’项目高度吻合。该项目旨在通过非致命手段,在心理层面彻底摧毁目标的抵抗意志。结论:平成未来基金会的安保级别,远超商业机构,已达军用级秘密战争的水准。 2.数据同源:‘基石’项目的演示数据样本波形,与我们之前解析出的‘黑山计划’核心算法,在底层架构上存在98.7%的同源性。可以确认,‘基石’就是‘黑山计划’在日本的子项目,或者说,是一个针对亚洲人群基因特征进行了优化的进化版本。 3.脱身分析:伊藤静香并非幸运。我在录屏最后那段系统重启动作的日志中,发现了一个微秒级的、非标准的指令注入时间戳。正常的系统维护,绝不会在那个精确到纳秒的时间点触发核心服务重启。那更像是一次……外部的、更高权限的强制干预。只有两种可能:A.基金会内部存在更高层的权力博弈,有人在暗中保护她,或者说,想利用她的行为达成某种目的。B.这本身就是陷阱的一部分,对方故意让她‘逃脱’,是为了放长线,钓出她身后的你。根据‘蜂巢’至今为止表现出的行为模式,我倾向于B。” 读到这里,李想的手心已经满是冷汗。董洁的分析,将那份看似侥幸的巧合,彻底撕碎,露出了其下更为冰冷、更具算计的恶意。 他们不仅在监视,还在导演。 日志的最后,是董洁用红色字体标注出的、斩钉截铁的命令。 “警告:立即切断与伊藤静香的所有联系! 李想,你必须明白,从她被系统用‘生物特征异常’标记的那一刻起,她就不再是一个‘合作者’,而是一个绑在你身上的‘生物信标’和‘社会工程学诱饵’。敌人正在通过她,观察你,分析你,引诱你。你现在的任何接触,不仅是在将她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更是在将我们所有人,暴露在对方的显微镜下,任其宰割。 放弃这条线,立刻。这不是建议,这是命令。” 李想盯着那句“这不是建议,这是命令”,眼前一阵发黑。 他知道董洁是对的。 从一个纯粹理性的、以生存和完成任务为最高目标的角度来看,切割,是唯一的、最正确的选择。 伊藤静香,已经从一个潜在的资产,变成了一个致命的负债。 在他们这场输不起的战争中,任何负债,都必须被毫不犹豫地剥离。 他关掉日志,在那不足两平米的狭小空间里,开始反复踱步。 一步,两步,三步,转身。 又是一步,两步,三步,转身。 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即将发狂的野兽。 他的脑海中,两个声音在疯狂地撕扯。 一个是董洁的声音,严肃,决绝,像在手术台上切割骨肉:“放弃她,活下去,找到真相,为教授报仇。这是战争,牺牲是必要的代价。情感对我们而言,只能是奢侈品。” 另一个,却是静香的声音,带着恐惧,却又无比清晰地问着:“陈先生,请告诉我实话……这背后,到底是什么?” 他停下脚步,一拳狠狠地砸在冰冷的舱壁上。 “砰”的一声闷响。 疼痛从指关节传来,混合着骨头与塑胶板碰撞的震颤,但他感觉不到。因为有一种更剧烈的灼痛,正在他的胸腔里燃烧。 真相? 如果寻找真相的代价,是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因信任自己而被拖入深渊的无辜者,被当作“必要的牺牲”随手抛弃,那这样的真相,和他所憎恨的、视人命如数据的“蜂巢”,又有什么区别? 马修教授临终前的眼神,再次浮现在他眼前。那是警告,也是……託付。教授是为了阻止某个巨大的阴谋而死,而不是为了让他变成一个冷血的、不择手段的复仇机器。 他重新坐回电脑前,打开了那个被他命名为“HEXA-CORTEX”的文件夹。 屏幕上,那张由无数六边形组成的、覆盖着灰色星球的诡异图谱,静静地散发着不祥的光芒。 他想起了那场认知入侵,想起了那个毫不留情的、试图将他“格式化”的意志。 那是一种纯粹的、以“效率”和“进化”为名义的、对人类个体意识的彻底蔑视与吞噬。 对“蜂巢”而言,伊藤静香,他,董洁,甚至全世界所有的人,都只是它们宏大蓝图上,可以被随意涂抹、修改、甚至清除的数据点。 不。 他不能接受。 他不能变成和它们一样的东西。 对真相的渴望,对“蜂巢”的憎恨,以及对那个女孩无法割舍的愧疚,三股力量,在此刻拧成了一股绳,勒得他无法呼吸,却也让他找到了方向。 他做出了决定。 他没有回复静香的邮件。回复,等于承认自己的真实意图,等于将她彻底绑上这辆失控的战车。 他打开了那个匿名的、Q发来信息的对话框。 他敲下了一行字。 “我需要平成未来基金会接下来一个月内,所有公开及内部活动的日程。” 他要走进去。 走进那个怪物的巢穴。 这不再仅仅是为了寻找线索。 更是为了……将那个被他亲手推入陷阱的女孩,拉出来。 或者,至少,确认她的安全。 信息发送出去。 李想盯着屏幕,等待着那个神秘黑客的回应。 他知道,自己刚刚做出的,是一个极度不理智的、甚至可以称之为愚蠢的决定。这违背了董洁的命令,违背了所有潜伏和逃亡的基本准则。 但他同样知道,如果他今天选择了后退,选择了牺牲,那么从今往后,每一个夜晚,他都会被伊藤静香那双清澈的、充满信任的眼睛,在梦中反复拷问。 直到他的人性,被这份愧疚,彻底吞噬,变成另一具行尸走肉。 几分钟后,对话框闪烁了一下。 Q的回复,带着她一贯的、玩世不恭的腔调。 “哦?我们的小白鼠,不想在迷宫外围打转,想直接去闯关打BOSS?有意思。” “等着。” 第十九章:静香的勇气 等待Q的回应,简直就是一场对神经的凌迟酷刑。 李想坐在那口“棺材”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复盘当前的局势。董洁的警告还在耳边回荡,每一个字都像哲学级别的逻辑刻刀,剖析着他刚刚那个决定的不理智。 他知道,自己违背了作为一个逃亡者的基本生存法则。 情感用事,是这场游戏中最早出局的玩法。 Q的效率高得可怕。不到十分钟,消息再次闪烁。 “搞定。一份基金会未来一个个月的公开活动日程,另外一份是从他们人事总监管理后台扒出来的、标注了不同安保等级的内部活动简报。别问我怎么做到的,问就是魔法。” “友情提示,那个红色的,是代表最高安保级别‘黑水’。祝你好运,小白鼠先生。” 信息下方,是两个加密的数据包。 李想立刻开始研究。 他将Q发来的两份文件,导入到一个离线的分析软件中。公开日程光鲜亮丽,充斥着各种学术论坛、慈善晚宴和媒体开放日,每一项都像橱窗里包装精美的商品,无可挑剔,找不到任何可以渗透的缝隙。 而那份内部简报,则完全是另一个世界。 每一个条目都简洁到极致,只标注了时间、事项和安保等级。 “‘基石’项目第三阶段数据闭门研讨会,安保等级:黑水。” “与防卫省技术研究本部联合项目对接会,安保等级:黑水。” “‘摇篮’维护周期自检报告会,安保等级:黑水。” …… 李想的目光在那些刺眼的“黑水”字样上一一扫过,心脏也随之一次次收紧。这些活动,就像一个个壁垒森严的军事要塞,别说是他,恐怕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他的手指继续向下滑动,直到简报的末尾。 “年度核心贡献者内部招待晚宴,时间:三日后晚七点。地点:主楼顶层‘碧空之庭’。安保等级:赤金。” 李想的目光,停在了这条信息上。 “赤金”等级,明显比“黑水”低一级,但依旧是普通员工无法触及的领域。而“招待晚宴”这个形式,意味着它不像前两者那样是纯粹的技术或军事会议,人员流动性会更大,安保的焦点会更分散。这是个机会。 最重要的是,它将在三天后举行。 这是整个活动日程里面,他唯一可能抓住的机会。 但是,他该如何进去? 他现在的身份“大卫·陈”,虽然能应付海关,但绝经不起一个“赤金”级别安保系统的背景审查。他就像一个只有一张皮囊的‘画皮’,任何深入的探查,都会让他瞬间暴露。 他开始绞尽脑汁地构思潜入方案。伪装成服务生?风险太大,行动受限。利用Q制造一场不大不小的火警来声东击西?动静太大,容易彻底暴露自己的存在。 他陷入了一个死局。他找到了那扇门,却发现自己手中没有任何一把钥匙能够将它打开。 就在这时,电脑,再次发出了“嘀”的一声邮件提示音。 李想的心猛地一惊。 低头一看,是静香。 在经历了那场几乎让她万劫不复的深夜冒险之后,她竟然还敢主动联系他。 他怀着一种复杂到极点的心情,点开了邮件。 同样是加密压缩包,同样是那个独属于他们二人的密码:nrCascade。 解压后,是一张文字截图。 但这一次,字里行间的恐惧,似乎被一种更强大的东西压制了下去。那是一种在极度惊吓后,反而变得异常冷静的、破釜舟沉般的决绝。 “陈先生: 请原谅我的再次打扰。 这几天,我没有睡过一个好觉。闭上眼,就是那个红色的警告弹窗,和那两声不是来自门外的敲门声。我每天去上班,都感觉自己像一个透明的玻璃人,每一个同事的眼神,每一次上司的问话,都像是在审视我,看我身上有没有裂痕。 我很害怕。真的。有好几次,我都想辞职,逃离东京,假装这一切从未发生过。 但是,我做不到。 因为我一闭上眼,除了恐惧,还会看到另一双眼睛。 是马修教授的眼睛。 几年前,我有幸作为交换生在普林斯顿学习时,选修过他的课。有一次课后,我鼓起勇气向他请教了一个关于‘记忆编码冗余’的问题,那是一个很偏门、甚至有些钻牛角尖的问题。我本以为他会敷衍我,但他没有。他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花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为我画了满满一白板的神经回路图。 他说,‘静香,永远不要放弃对真相的好奇,哪怕它会把你带到所有人都不理解的、孤独的旷野’。 陈先生,您在咖啡馆里看着我的时候,您的眼神,和那天下午,教授看着白板的眼神,是一样的。 那里面,有种可以燃烧一切的火焰。” 读到这里,李想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从未想过,自己那张被伪装和焦虑层层包裹的脸,竟然还能泄露出这样的东西。 “所以,我决定不逃了。 如果基金会真的在进行着某种违背了人类信念的研究,如果那背后真的隐藏着您拼上性命也要追查的秘密,那么,我至少……应该去看一眼。 我不知道您是谁,也不知道您到底在做什么。 但我相信马修教授,所以,我选择暂时相信您眼中的那团火。 三天后,基金会将举办一年一度的‘核心贡献者内部招待晚宴’。安保等级是‘赤金’,非常高。但作为‘脑机交互界面部’去年拿到优秀新人奖的研究员,我……我有一个携带一名家属或嘉宾(Guest)入场的名额。 这是一个机会,陈先生。或许是唯一一个,能让我们接触到那些真正核心人物的机会。 我不知道您敢不敢来。 我也不知道这会不会是一个陷阱。 我只知道,如果现在什么都不做,我可能一辈子都会活在那晚的恐惧和今天的懦弱里。 去,或者不去。请您决定。” 李想缓缓地、反复地,将这段文字读了三遍。 他仿佛能看到那个穿着米白色套裙的女孩,在自家的公寓里,删删改改,最终用尽全身力气,敲下了这封信。 这不是求救。 这是宣战。 一个普通的、善良的女孩,在窥见了深渊之后,选择用自己最柔韧的勇气,向那个庞大的、未知的黑暗,发起了反击。 董洁的警告,Q的调侃,被跟踪的危险……所有理性的声音,在这一刻,都被静香文字里那份决绝的勇气,彻底冲垮。 他不再有任何犹豫。 她已经为他递上了那把唯一的钥匙。而他,没有理由拒绝。 他简短地回复了八个字。 “感谢信任,如期赴约。” 紧接着,他删除了这封邮件的所有痕迹,然后在那片伪装成系统进程的黑暗里,同时向两个人发出了指令。 一条发给董洁:“计划变更。三天后,东京千代田区,平成未来基金会,‘赤金’级晚宴。伊藤静香会带我进去。我需要你做我的眼睛和耳朵。准备远程技术支援。” 另一条发给Q:“目标已确认,那个赤金级的‘核心贡献者内部招待晚宴’。我将作为伊藤静香的嘉宾入场。你的任务:一,确保‘大卫·陈’这个身份,能够通过‘赤金’级别的背景审查。二,我需要一套‘007’级别的装备。” 几乎是同时,两人的回复弹了回来。 董洁的回复只有一个emoji的图标“OK。”,表示收到。李想甚至能想象到,在大洋彼岸的那个地下实验室里,她看到这条讯息时,那张严肃的、研究员一般的脸上,会是怎样一种混合着愤怒、无奈和担忧的复杂表情。但她没有再劝阻。她知道,他已经做出了选择,而她能做的,就是在他冲锋时,成为他最可靠的后盾。 而Q的回复,则带着一种猎手看到猎物主动跳进陷阱时的兴奋。 “有意思!这才好玩嘛!内部邀请?这可比我自己黑进去省事多了。背景审查?小菜一碟,我会给‘大卫·陈’先生编一份连他自己都会相信的完美履历。装备清单我整理一下,保证你在宴会上是一个成功的詹姆斯·邦德。” 战前筹备,在这间小小的“棺材”里,正式展开。 他没有再给静香发送更多的信息,因为他知道,任何多余的交流,都会增加她暴露的风险。他只需要在那一天,以“大卫·陈”的身份,出现在她面前。 但他还是没忍住,打开了那封邮件,将那张文字截图,再次放大。 在截图的最后,那句“去,或者不去。请您决定。”的下方,还有一个小小的、几乎被忽略的PS。 “P.S.如果您决定来,请务必……小心佐藤先生。他是‘基石’项目的总负责人之一。他……很危险。” 佐藤。 李想将这个名字,死死地刻在了脑子里。 他靠在舱壁上,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从他决定‘利用’静香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踏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而现在,是那个被他利用的女孩,反过来,却给了他继续走下去的勇气。 这让他心中的愧疚,又加深了一层。 而这份愧疚,最终,只会化为更炽烈的火焰,去燃烧那些将她拖入恐惧的黑暗。 他看着电脑屏幕上,Q发来的那份晚宴的安保预案分析,眼神变得决绝而坚定。 第二十章:筹备与入侵 第二天清晨,东京的天空是铅灰色的,压抑得如同厚重的混凝土顶盖,让整个城市都显得有些喘不过气。 李想几乎一夜未眠,大脑却在咖啡因和肾上腺素的双重作用下,保持着一种非正常的、亢奋的清醒。 昨天约定的‘战前’会议时间一到,一个由Q构建的、一次性的三方加密文字频道,准时在他的电脑屏幕上弹出。 没有花哨的界面,只有一个纯黑的背景和三行不断闪烁的光标,仿佛来自深渊的凝视。 ID:董洁。 ID:Q。 ID:李想。 频道建立的瞬间,董洁的信息就立即跳了出来。 “李想,我最后再说一遍,这是一个自杀行为。根据我对‘蜂巢’和基金会安保系统的评估,你成功渗透并全身而退的概率,低于17%。这次行动危险系数实在是…有点高。” 李想看着屏幕,仿佛能看到董洁隔着太平洋,用那双清冷的眼睛盯着他。他甚至能想象出她说这句话时,会习惯性地用手指轻敲桌面,那是她试图压抑自己情绪时的标志性动作。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停顿了一瞬,然后用力地、清晰地敲下:‘我明白。但我必须去。’ 频道里沉默了几秒。那几秒的寂静,比任何激烈的争吵都更令人窒息。 董洁的第二条信息弹出,语气已经切换到了纯粹的技术官模式,再无一丝情感的夹杂。 “既然你决心已定。那么,这是我的方案:我会尝试在宴会期间,利用你带入的设备作为临时节点,对基金会内部网络的非核心区域进行浅层渗透。我的目标是查找与‘基石’项目相关的所有外围服务器日志、人员访问记录和数据流向。但这一切的前提,是你必须在不触发任何警报的情况下,成功部署并激活所有设备。” 紧接着,Q的信息跳了出来,带着她标志性的效率与一丝玩世不恭。 “装备清单已确认。考虑到‘赤金’级别的安检水准——那玩意儿可不是普通金属探测器,它包含了太赫兹成像扫描,任何多余的金属物件都像黑夜里的萤火虫。所以枪支和任何含有金属火药成分的物品都不可能带入。我给你准备了‘007东京出差基础款’。” “1.微型4K针孔摄像头,型号‘蜻蜓之眼’,领夹式伪装,主体由碳纤维和导电聚合物构成,镜头部分使用了特殊的光学陶瓷,完美规避金属探测。自带图像稳定和低光增强,有效续航三小时。 2.高频骨传导通讯器,型号‘蝉翼’,半透明生物凝胶材质,可直接贴于耳后乳突骨位置,通过骨骼震动传导声音,肉眼几乎无法分辨,且无任何电磁波泄露。 3.微型信号干扰器,型号‘章鱼’,触发式,一次性使用。外壳伪装成玛瑙袖扣,内部是高能固态电容。激活后可在0.1秒内释放强烈电磁脉冲,制造半径五米内的全频段通讯瘫痪,包括Wi-Fi、蓝牙、4G/5G以及基金会内部使用的加密通讯频率,持续时间精准到14.7秒。足够你做很多事,也足够让你死很多次。” “所有装备均采购自秋葉原的地下黑市,来源已做物理隔绝,无法追踪。不记名快递,一小时后送达你旅馆前台的公共寄存箱,32号柜。密码:你那本加州驾照上‘大卫·陈’的编号四位。自己看。” 李想的目光在“持续时间精准到14.7秒”上停留了片刻。 这个数字精确到小数点后一位,不是一个整数。这说明Q对这件装备的性能了如指掌,甚至可能亲手测试过。这个细节,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更能体现出她的专业,和那份隐藏在玩世不恭下的冷酷。 三方迅速制定了行动计划,每一个环节都经过了反复推演,细致到了秒: 1.李想,代号“信使”,负责携带、部署和操作所有设备,是整个行动的物理执行端。 2.伊藤静香,代号“引路人”(李想并未将这个代号告知她),负责引导和掩护,利用其内部身份,尽可能地将李想带到接近关键人物或安保薄弱的区域。 3.董洁,代号“天眼”,负责远程坐镇,通过摄像头和通讯器传回的实时信息,进行情报分析、目标识别和路径建议。她是李想的“外置大脑”。 4.Q,代号“幽灵”,负责外围支援,监控东京警用频道、交通系统和基金会安保网络的任何异常波动。并在极端情况下,执行“搅局”计划(例如定向EMP攻击瘫痪某一区域的监控,或黑入现场安保系统制造混乱),为李想创造逃生窗口。她是最后的保险。 计划制定完毕,频道里再次陷入沉默,一种大战前的凝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一个小时后,李想离开了513号舱。 他走向前台寄存箱的过程,每一步都让他神经紧绷。旅馆大堂里人来人往,几个穿着西装的上班族正在低声交谈,一个外国游客拿着地图在前台问路,清洁工推着工具车缓缓经过……每一个人的动作,每一个不经意的眼神,在他高度紧张的感官中,都被无限放大,仿佛都在审视他,怀疑他。 他找到了32号柜,手指在密码锁上按下了那四个数字——0989。 “咔哒”一声,柜门弹开。里面只有一个普通的、印着“一兰拉面”广告的纸袋。 他面无表情地拿起纸袋,转身离开,步伐沉稳,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整个过程不超过十秒。但他自己能清晰地感觉到,后背的衬衫,已经被冷汗浸湿了一小块。 回到513,他立刻反锁舱门,将纸袋里的东西全部倒在床上。 三个用防静电袋密封的小巧装置。 他戴上从便利店买饭团送的一次性手套,开始仔细检查、测试每一件设备。动作细致入微,像一个正在拆解一枚未知炸弹的工兵,每一次触碰都力求做到轻柔而精准。 他先检查那枚“蜻蜓之眼”摄像头。它伪装成一枚精致的、带有拉丝纹理的金属领夹,镜头小到需要用放大镜才能看清。他将其与电脑连接,Q预装的驱动程序自动运行。屏幕上,舱室内的景象被清晰地呈现出来,4K画质下,连床单上的织物纹理都纤毫毕现。他快速走动、转身,画面几乎没有拖影,图像稳定功能非常出色。他甚至将舱内的灯光调到最暗,摄像头的低光模式自动启动,画面虽然出现了些许噪点,但依然能清晰地分辨出物体的轮廓。 接着是“蝉翼”通讯器。那是一片指甲盖大小的、近乎透明的柔软凝胶,背面是医用级的不干胶。他小心地将其贴在自己的耳后,几乎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他在镜子前反复转动头部,从任何一个角度,都看不出丝毫破绽。他打开手机上一个特定的音频播放器,一段经过超声波加密的测试音频开始播放。 手机里没有任何声音。 但他的颅腔内,却清晰地响起了董洁那毫无感情的、经过处理的电子合成音:“……通讯测试,一、二、三。信使,能听到吗?如果你能听到,就用手指轻敲桌面三下。” 声音是直接通过骨骼震动传入听觉神经的,绕过了空气传导,无比私密。 李想伸出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三下。 一秒后,董洁的声音再次响起:“收到敲击信号。通讯频道建立成功。” 最后是那枚“章鱼”干扰器。它被伪装成一枚袖扣,黑色的玛瑙表面下,隐藏着致命的能量。它的触发机制很简单,用力按压表面三秒。一旦激活,不可逆转。 这是他最后的、也是唯一的主动攻击手段。一张只能使用一次的底牌。 就在他测试完毕,准备将设备重新打包时,加密频道再次闪烁。 是董洁。 “最后确认协议。行动中,我将通过通讯器向你下达指令。一级指令,必须无条件执行,通常为‘撤离’或‘放弃’。二级指令,为建议,你可以根据现场情况自行判断。应急代码有三组:‘晴空塔今晚很亮’,代表你被识破,需要Q立刻制造混乱掩护你撤离;‘樱花开了’,代表你已拿到关键信息,请求撤离路线;‘拉面凉了’,代表通讯被劫持或监听,我之后的所有指令均为伪指令,你需要立刻激活干扰器并自行突围。” 李想将这三组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应急代码,像烙印一样刻进脑子里。每一个词,都对应着一种生或死的可能。 频道里,Q也发来了最后一条信息。 “记住,狐狸进了猎场,就别想着能完全隐身。你的身份能骗过AI审查,但骗不过人,尤其是那些靠直觉和微表情吃饭的老狐狸。别相信任何人,包括那个看起来很纯的日本妞。你的目标是拿到信息,然后……活着出来。” 信息闪烁了一下,频道关闭,化作一串无意义的代码,从他的电脑上彻底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 一天后,黄昏。 宴会举行的时刻,终于来临。 李想站在513号舱狭小的卫生间里,对着镜子,将那些微型设备,一件一件地,隐藏在自己身上。 “蝉翼”通讯器,完美地贴合在耳后,被头发的阴影所覆盖,与皮肤融为一体。 “蜻蜓之眼”摄像头,化作一枚低调而精致的领夹,别在他那件杰尼亚西装的翻领上,与周围的环境光融为一体,安静地等待着捕捉一切。 “章鱼”干扰器,则成了他左手袖口上,那枚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袖扣。 他穿上西装,打好领带。 镜中,那个名为“大卫·陈”的男人,再次浮现。他面容英俊,气质儒雅,眼神沉静,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上流精英的微笑。 一个完美的、无懈可击的伪装。 但只有李想自己知道,在这层昂贵的羊毛面料之下,他的心脏正在以一种非正常的频率狂跳。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冰冷的汗水,正从他的后背渗出,一点点浸湿那件昂贵的真丝衬衣。 他不是学者。 他是一个携带着炸弹,即将走入敌人心脏的间谍。 他最后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那双眼睛里,不再有任何属于李想的犹豫和恐惧。 只剩下一种围场打开,选手即将开始狩猎前的平静。 他转过身,深吸了一口气,走出了这口“棺材”。 舱外,东京的夜幕已经降临,无数的霓虹灯次第亮起,像一张由光与影织成的、巨大而华丽的蛛网。 而他,正要去赴那只蜘蛛的盛宴。 第二十一章:宴会暗流 平成未来基金会总部大楼是个尖顶,如同一柄由玻璃与白色合金铸就的、刺破东京夜空的士刀。 顶层,“碧空之庭”宴会厅。 当专用电梯的门无声滑开时,李想感觉自己仿佛踏入了另一个维度空间。巨大的弧形玻璃穹顶之上,是点缀着星辰的朗朗夜空,而穹顶之下,则是一片由水晶、灯光和各式香槟酒瓶构成的、流光溢彩的人造银河。衣着考究的宾客三三两两,端着酒杯低声交谈,空气中弥漫着高级香水、食物的芬芳和奢华的布置混合而成的、属于上流社会的独特气息。悠扬的爵士乐从餐厅一角的乐池中流出,像一层光滑的丝绒,包裹着这里所有涌动的暗流。 李想在入口处的休息区见到了伊藤静香。 她换下了一身职业套裙,穿着一件午夜蓝色的露肩晚礼服。裙子的面料仿佛揉碎了的星光,随着她的动作,反射出点点粼粼的微光。长发优雅地盘起,几缕发丝随意地垂在珍珠耳坠旁边,露出她优美的脖颈和精致的锁骨。她的脸上化着淡雅的妆,那双清澈的眼睛在宴会厅璀璨的灯光下,显得比平时更加明亮。她脸上明显带着一丝等人的张望,从而很好地掩饰了她的紧张。 看到李想时,她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快步迎了上来。 “陈先生,你来了。” 李想点了点头,目光在她身上短暂停留,随即移开。他知道自己此刻的身份是“大卫·陈”,一个彬彬有礼的学者,任何过度的欣赏都会显得不合时宜。 “你今晚很美,伊藤小姐。”他用最平稳的语气说道。 静香的脸颊微微一红,她对他展颜一笑,那一笑,冲淡了她眉宇间的紧张,也让李想那颗被自己谨慎包裹起来的心,产生了些许的恍惚。“您也是,陈先生,非常有风度。” 她自然地伸出手,挽住了李想的臂弯。 李想能清晰地感觉到,她隔着衣服布料传来的指尖,是冰凉的。而且,她的手,正无意识地、紧紧地抓住自己的手臂,仿佛那是她在汹涌人潮中,唯一可以抓住的浮木。 他不动声色地,用自己的手臂给了她一个沉稳的支撑。 走向安检通道时,李想的感官被提升到了极限。 不同于机场,遇到金属等标的物会发出刺耳的警报声。这里的安检无声无息,却感觉更加致命。他们走过一道看似平平无奇的拱门,没有警报声,没有金属探测器的蜂鸣。李想却能感觉到,一股微弱的、高频的能量场,像水一样从他身体表面流淌而过。 太赫兹成像扫描。 Q的警告在他脑中一闪而过。他身上那三件由特殊非金属材料制成的“玩具”,在此刻就像三枚隐藏的炸弹,正在接受最严苛的扫描。 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沉重而有规律,如同上好发条的节拍器。 “欢迎光临,伊藤研究员,以及您的贵宾,陈博士。”安检门后,一名穿着黑色制服、戴着白色手套的安保人员微微鞠躬,脸上是无可挑剔的微笑。 通过了。 Q的装备,骗过了这座价值上亿的安保系统。 李想对安保人员回以礼貌的微笑,挽着静香,正式踏入了这场蜘蛛的盛宴。 他保持着低调,一边与静香进行着关于“学术动态”的、东拉西扯的那种交谈,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快速扫描着整个宴会厅的布局和人事。他调整着自己的身体角度,尽量让领夹上“蜻蜓之眼”摄像头可以捕捉每一帧有用的画面。 突然,他的颅腔内,响起了董洁那经过处理的电子合成音。 “‘蝉翼’通讯器已连接。信使,信号已接收。” “这里的信号环境太乱了。加密的无线通讯频道至少有三十个,安保系统的内部通讯采用了动态跳频和专有密钥,无法监听,等下我请Q试着破解一下。现在,我已经捕捉到你传回的视频流,正在进行人脸识别,与基金会的核心人员数据库进行比对。” “保持自然。我需要你移动到宴会厅的东南角,那里有一个信号相对薄弱的区域,可能是我的一个突破口。” 李想端起一杯香槟,对静香低声说:“那边的夜景似乎更好一些,我们过去看看?” 静香点了点头,两人穿过人群,走向那个指定的角落。 就在他们移动的过程中,那种熟悉的、如影随形的被窥视感,再次出现。 这一次,它不再是来自一个方向,而是来自至少三个不同的方向。一道来自二楼的回廊,那里站着几个看似在聊天的安保人员;一道来自他对面的一个酒桌,一个正在与人谈笑的白人男子,眼神不经意地从他身上扫过;还有一道……来自他身侧,一个正在品尝甜点的、衣着华丽的妇人。 他们不是在“盯”他,而是在“观察”这个区域的所有人。但李想知道,自己和静香,必然是其中的重点目标。 这张网,比他在涩谷街头遭遇的那张,更加精密,也更加严谨。 “识别到目标。你十点钟方向,正在和人交谈的那个男人,五十岁左右,头发微白,戴着金丝眼镜的……”董洁的声音再次响起,“他就是佐藤毅,‘基石’项目的总负责人之一,也是基金会的执行董事之一。” 李想的目光,顺着董洁的指引,落在了那个男人身上。 佐藤毅,气质儒雅,脸上挂着和煦的、学者式的微笑,看起来就像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学教授。但他那双隐藏在镜片后的眼睛,却异常锐利,偶尔闪过的精光,像鹰隼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他就是那个静香在邮件里特意提醒要小心的“危险人物”。 “我需要接近他。”李想在心中默念,通过骨传导,将指令传达出去。 “风险太高,”董洁立刻回应,“他的生物特征显示,他此刻的心率非常平稳,处于绝对的掌控状态。这种人,心理防线极强,你很难从他那里套出话来。” “总要试试。”李想的态度很坚决。 “好吧,”董洁沉默了一秒,“静香,你的‘引路人’,是唯一能让你合理接近他的机会。” 李想低头,看向身边的静香。她正紧张地捏着酒杯,不停地更换着手势。 “静香,”李想的声音压得很低,“我们可能需要去和那位佐藤先生,打个招呼。” 静香的身体,明显地僵硬了一下。她抬头看着李想,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但随即,那丝恐惧就被一种更强大的决绝所取代。 她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好。跟我来。” 她挽着李想,穿过人群,走向了佐藤毅。 “佐藤先生,晚上好。”静香微微鞠躬,声音虽然有些发紧,但依旧保持着礼貌。 佐藤毅转过身,看到静香,脸上露出了更加和蔼的笑容。“啊,是伊藤桑。今晚很漂亮哟。”他的目光随即落在了李想身上,那双锐利的眼睛,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带着一种不动声色的审视。 “这位是?” “佐藤先生,这位是来自普林斯顿大学的访问学者,大卫·陈博士。陈博士曾是马修·皮尔森教授的学生。”静香介绍道。 “哦?”佐藤毅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他伸出手,“陈博士,久仰。我是佐藤毅。马修教授……他的离世,是整个学术界的巨大损失。我深感遗憾。” “您好,佐藤先生。”李想与他握手,感觉对方的手掌温暖而有力,但那份力量中,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教授生前也常常提起您,说您是‘在理念上走得最远的人’。” 这句话,是他精心设计的陷阱。这是马修教授在一封私人邮件里对佐藤的真实评价,Q在为他伪造背景时,从某个被遗忘的数据库角落里挖了出来。这是一个只有圈内人,甚至只有他们彼此才知道的“密语”。 佐藤毅的眼神,果然微微一变。他脸上的笑容没有变,但那双眼睛里的审视,却瞬间加深了。 “哦?马修也真是……喜欢给人下定义。”他笑了笑,松开手,“陈博士这次来东京,是为了继续完成教授的遗留项目吗?” “一部分是,”李想回答得滴水不漏,“另一部分,是来学习。尤其是在‘高维信息交互模型’领域,基金会的研究成果,举世瞩目。” “陈博士过誉了,”佐藤谈笑风生,滴水不漏,“我们只是在巨人的肩膀上,做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尝试。您知道,在脑科学领域,最大的挑战永远是‘信噪比’。如何从大脑皮层那片嘈杂的、充满了生物电流噪音的海洋里,提取出纯粹的‘思想’,这才是圣杯所在。” 他巧妙地将李想抛出的“高维信息”,替换成了“信噪比”这个更宽泛、更安全的公开话题。 “我最近拜读了您在《神经元》期刊上发表的关于‘非线性动力学在神经编码中的应用’的论文,非常精彩。”佐藤话锋一转,突然向李想发起了反击,“尤其是您提到的,关于利用混沌理论来预测神经元集群放电的同步性……那真是天才般的构想。只是,我有一个小小的疑问,您在论文中使用的‘李雅普诺夫指数’的计算模型,似乎并没有考虑到‘量子退相干’在微观层面可能造成的影响。您是如何规避这个问题的呢?” 李想的后背,瞬间渗出了一层冷汗。 这个问题,精准、刁钻,直指“大卫·陈”那份伪造的学术履历中最核心、也是最前沿的一篇论文!Q虽然为他准备了所有相关的资料,但这种即时的、需要极高专业素养才能回应的学术辩论,根本无法提前准备! 一旦回答有任何瑕疵,他的身份,就会在瞬间崩溃。 他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 颅腔内,董洁的声音也同时响起,急促但清晰:“稳住!Q正在紧急检索普林斯顿的内部论文库,查找与这个问题相关的研讨会记录……找到了!三秒后,将核心论点发送给你。” 李想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香槟,为自己争取到了宝贵的几秒钟。 “佐藤先生,您提了一个非常好的问题,”他放下酒杯,脸上露出学者式的、棋逢对手的微笑,“事实上,这正是我那篇论文在评审阶段,被提问最多的一个点……” 董洁的声音,带着精确的论据和数据,开始在他的颅腔内响起。 他一边接收,一边用自己的语言,将那些冷僻的知识点,转化为一场行云流水般的学术论述。 …… 十几分钟的交谈,感觉比整个一晚上还要漫长。 李想凭借着自己深厚的神经学功底,和董洁在背后的“超能力”支援,勉强应付了过去。 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佐藤毅那双隐藏在镜片后的眼睛,从未放松过对他的审视。 周围舒缓的音乐,人们的谈笑风生,与他内心那根绷到极限的弦,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他感觉自己就是那只落入了蛛网的飞虫,而佐藤,就是那只正饶有兴致地、一圈一圈吐着丝的蜘蛛。 “和您聊天非常愉快,陈博士,”最终,佐藤毅看了看表,微笑着结束了这场盘问,“我还有几位客人需要招待。希望您在日本期间,一切顺利。” 他礼貌地对两人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李想才感觉到,自己那件昂贵的衬衫后背,已经被汗水彻底浸透。 “呼……”静香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她下意识地擦了擦额角,那里也渗出了一层细密的香汗。 “他……”她转向李想,声音里带着一丝后怕,“他比平时,问得更多……也更细。他好像……对您的过去了如指掌。” 李想感觉自己的心脏像一颗被投入深井的石子,在没有光明的水中一路下沉。 这不是试探。 这是……一次验证。 他们早就怀疑他了。今晚的一切,只是一个精心布置的、用来确认他身份的舞台。 第二十二章:意外收获与危机 经过几秒钟的沉默,李想扭头拉着静香默契地走向宴会厅一处相对僻静的阳台所在。 推开厚重的玻璃门,外面是一处露天阳台,接近一人高的透明玻璃围栏,上面封着细密的暗网。寒凉的夜风从高空通过细细的网格灌入,瞬间吹散了宴会厅内那股令人微醺的暖意。这夜风,非但没让他放松,神经反而像绷紧的弦,更僵了。 “我没事。”静香似乎看穿了李想眼神里的担忧,她靠着冰冷的玻璃栏杆,任夜风吹动着她鬓角的几缕发丝。李想看向她,静香在夜色中显得格外脆弱,心中不免有些酸楚。静香用双手抚着被夜风吹凉的脸,继续说道:“只是……第一次和他靠得那么近。他看人的眼神,怎么感觉不像是在看一个人?反而……更像是在扫描一件物品,分析它的价值和……缺陷。” 李想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知道,静香用一种极其精准的直觉,描述出了那种感觉。在佐藤毅的眼中,他们确实只是两件有待评估的、可能存在瑕疵的物品。 “我们不能在这里待太久,”静香快速扫视了一眼阳台入口,确认近处无人后,身体迅速向李想靠近了一步。 这个动作极其自然,在外人看来,或许只是一对被宴会气氛感染的情侣,在夜色下寻求片刻的亲昵耳语。 她的手,以一个极其隐蔽的角度,从她那只小巧的晚宴手包中滑出,然后覆上了李想正下意识轻抚袖扣(干扰器)的手。 温热与冰凉的触感,一闪即逝。 她的掌心很烫,带着因极度紧张而渗出的薄汗。而那枚被她刚从包包里取出来的硬物,在接触到李想皮肤的瞬间,又仿佛带着金属的微凉。 一个跟拇指盖差不多大小的硬物,已经无声无息地,从她的掌心,转移到了李想的手心。 一枚微型U盘。 “这是我昨晚冒险从内部系统日志里导出的……”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气音,温热的呼吸吹拂在李想的耳廓上,带着一丝因紧张而引发的、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她身上淡淡的白兰花香气混在一起,“……所有标记为‘基石’(erstone)项目的访问记录和异常数据包摘要。我的权限不够,拿不到完整数据,有可能只是……只是日志的目录……你千万,千万小心……” 李想的心脏,在那枚U盘接触到他皮肤的瞬间,猛地一缩。 这就是她冒着生命危险,为他拿到的东西。 但这东西却是个炸弹,随时可能把静香也炸得粉身碎骨。 然而,静香的话音还未完全落下—— 阳台玻璃门无声地滑开了。 没有丝毫征兆。 两名黑衣安保像铁塔般堵住出口,脸上毫无暖意,目光精准地锁定了阳台上的两人。 宴会厅内的光影和喧嚣,瞬间涌了进来,将这片短暂的、充满秘密的宁静彻底撕碎。 其中一人开口,声音平稳,语气礼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伊藤小姐,陈博士。佐藤先生希望能再与您和您的朋友聊几句,在他的私人会客室。现在。” …… 这是什么样的时机? 也太巧了! 巧合到,根本不可能是巧合。 他们果然在等这一刻——或许,连U盘都是佐藤故意放出的饵?李想心下一凛。 那个看不见的猎手,在李想以为自己即将得手时,才不紧不慢地,收紧了那张早已布好的网。 那枚刚刚到手的、手心还没焐热的U盘,瞬间变得滚烫!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手心的肌肉,在不受控制地痉挛,几乎要握不住这枚致命的证据。 静香的脸色,也是一下子血色尽褪,变得惨白如纸。她下意识地向李想又靠近了一步,挽着他手臂的手,因恐惧而收得更紧,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西装布料里,传递过来的是一种近乎绝望的颤抖。 与此同时,李想的颅腔内,信息流瞬间爆炸! “李想!情况不对!”董洁的声音急促得前所未有,每一个字都像一记警钟,带着滋滋的电流声,“Q刚刚临时破解了他们的内部安保通讯频道,就在十秒前,有一条发给全场所有安保节点的高级加密指令,提到了‘就地控制、物理隔离’的字样!他们可能要抓你!建议立即脱离!” Q的信息也几乎同时到了,李想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很自然地拿出手机看了一眼。用眼角的余光快速瞥了一眼,屏幕在一个隐藏的界面上,用最简洁的字符显示着: “宴会厅所有出口封锁。你被包饺子了。别硬来。” “建议:随机应变。干扰器预备。” 短短一两秒钟,所有的信息汇入李想的大脑。 这是一个完美的、收网式的陷阱。 从他踏入这个宴会厅开始,或许,从静香发出那封邮件开始,他就已经在这张网里了。与佐藤的交谈,只是为了确认猎物的身份。而现在,当“引路人”完成了她传递情报的任务后,抓捕的指令,便被毫不犹豫地激活了。 面对两名显然是前特种部队出身的安保,他们的站位封死了所有角度,手看似自然地垂在身侧,但李想能从他们西装的凸起判断出,下面藏着武器。硬闯,等于自杀。 身后的阳台有玻璃围栏和暗网,也不可能跳下去。就算是真的没有围挡,一百多米高的楼层,跳下去也是死路一条。 夜风,在耳边呼啸,那声音仿佛是地狱传来的呼唤。 无路可退。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边静香的颤抖越来越剧烈,他甚至能听到她牙关紧咬的细微声响。他知道,她快要撑不住了。如果她此刻崩溃,那么一切都将瞬间结束。 他现在必须冷静,因为从现在开始的每一秒,每一个微表情,都可能决定他和静香的生死。 他反手用扣着U盘的左手,轻轻地、不着痕迹地覆盖在她的手背上。他的掌心,滚烫,而她的手背,冰凉。他没有说话,只是用掌心的温度和力量,向她传递着一个信息——“有我。镇定。” 静香的身体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触感电了一下,颤抖奇迹般地止住了。她抬起头,看向李想的侧脸。 在那双因为恐惧而显得水汽蒙蒙的眼中,她看到的,不是慌乱,而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在绝境中反而燃烧得更加炽烈的平静。 那份平静,像一管强力的镇静剂,注入了她那几乎要跳出嗓子眼的心脏。 然后,她看到李想抬起头,对那两名如同雕像般的安保人员,露出了一个略显困惑,但又极尽配合的、属于“大卫·陈”的无害微笑。 “当然。能得到佐藤先生的再次邀请,是我的荣幸。请带路。” 他的大脑,在此刻分裂成了两个部分。 一部分,控制着他的身体和表情,扮演着完美的、不知情的“大卫·陈”。 另一部分,则在以一种过载般的速度,疯狂地计算着所有的可能性,寻找着那万分之一的生机。 U盘。 这个东西,绝对不能被搜出来。这不仅是证据,更是静香赌上一切的证明。 他把右手握着的手机放回口袋,那攥着U盘的左手,看似自然地垂在身侧。在两名安保人员转身示意他们跟上的时候,他借着一个极其自然的、为静香整理礼服肩线的动作,挡住了身后所有可能的视线。 他的右手,在整理礼服时,看似随意地划过了静香的腰侧,就像一位绅士细心地为情人打理一下刚才因为‘偷情’而略显凌乱的衣衫。 他的左手掌心,是那枚致命的U盘。 在上前一步走向静香身边的那一瞬间,他完成了一个只有顶级的魔术师才能做到的、无声的交换。 U盘,从他的左手指尖,极其隐蔽地,滑入了他右手的掌心。 然后,他的右手,顺势落在了静香柔软翘起的后腰上,做出了一个保护性的、搀扶的姿态。而他的左手,自然垂落回身侧。 一个简单的障眼法。他将最危险的东西(U盘),从自己身上,转移到了一个更意想不到的地方。 如果接下来发生最坏的情况,他们搜查的重点,只会在他自己身上。 “走吧。”他对静香低声说。那声音沉稳而有力,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晚宴中一个无伤大雅的插曲。 静香看着他,那双美丽的眼睛里,恐惧犹存,但更多的,是一种全然的、将自己命运交付出去的信任。 她点了点头,挽着他的手臂,重新挺直了背脊。 两名安保人员一前一后,将他和静香夹在了中间,走向通往私人会议室的专用通道。 走廊里的灯光比宴会厅昏暗得多,铺着厚厚的天鹅绒地毯,将所有脚步声都完全吸收,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李想能清晰地听到,身边静香那越来越急促的、压抑着的呼吸声。同时,手臂上传来她那颗在自己胸膛里剧烈跳动的心。 第二十三章:盘问 在安保人员刷卡验证后,私人会客室的大门无声地向一侧滑开,露出了里面的世界。 和李想想象的截然不同,这里更像一间位于云端的、极简主义风格的书房。整面墙的落地窗外,是东京璀璨的夜景,仿佛一片触手可及的星河。房间中央,是一套宽大的意大利 Poltrona Frau黑色真皮沙发,和一张由整块黑胡桃木雕琢而成的矮几。 佐藤毅正站在窗前,背对着他们,眺望着脚下的城市。听到他们进来,他才缓缓转过身,脸上依旧是那副和煦到无可挑剔的微笑,仿佛刚才在阳台那场充满压迫感的“邀请”,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伊藤桑,陈博士,请坐。”他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坐在沙发上,自己则优雅地跪坐在矮几旁的蒲团上。 那张矮几上,没有咖啡或洋酒,只摆着一套精致的日式茶道器具。 佐藤毅拿起茶杓,从一个黑漆茶罐中舀出抹茶粉,放入碗中,然后提起铁壶,将刚刚烧沸的热水注入。他手持茶筅,手腕以极富韵律的节奏快速搅动,动作行云流水,充满禅意。 “刚才宴会嘈杂,没能与陈博士深入交流,实在遗憾。”佐藤的声音温和,就像一位正在招待客人的慈祥长者,“请用茶,这是我亲手种的‘初昔’。” 他将打好的两碗茶,分别推到李想和静香面前。 翠绿色的茶汤上,浮着一层细腻的泡沫。 李想和静香欠身接过。李想能感觉到,身边的静香,身体依旧是僵硬的。她双手捧着茶碗,低着头,似乎想将整张脸都藏进那袅袅升起的茶雾里。 “伊藤桑不必紧张,”佐藤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微笑着说,“只是聊几句天而已。” 他转头看向李想,开始闲聊起关于普林斯顿和马修教授的往事,语气中带着恰到好处的缅怀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同辈之间的竞争意味。 “马修那个人啊,永远都是那么理想主义。他总觉得,人类的意识,是一首可以被完美破译的诗篇。而我一直认为,那更像一片充满了噪音和暗流的、无法预测的混沌之海。” 李想谨慎地应对着,将Q为他准备的、关于“大-卫·陈”学术背景的细节,与马修教授几篇公开发表的论文观点巧妙地结合起来。 “教授确实相信,混沌之下必有秩序。他认为,所谓的‘噪音’,并非真正的随机,而是一种更高维度的、我们尚未理解的信息结构。” “哦?有趣。这也是‘大-卫·陈’博士你的观点吗?”佐藤的眼神,看似不经意地扫过李想的脸。 “是我从教授那里学到的一点皮毛而已。”李想回答得滴水不漏。 佐藤放下茶碗,看似随意地问道:“陈博士这次来东京,除了参加东大的交流活动,还有别的安排吗?比如,计划和哪些机构进行接洽?” 这是一个看似平常,却极其歹毒的问题。 它在试探李想的行程安排。Q伪造的身份里,确实有东京大学的访问学者邀请函,但具体的行程,却是空白的。如果他现在随意编造,对方很可能已经提前与那些机构打过招呼,一个电话就能戳穿他的谎言。 颅腔内,董洁的声音瞬间响起:“回答:‘除了东大的常规交流,主要计划是私人性质的拜访,整理教授在日本的一些故旧和学术遗稿,暂无明确的商业或机构接洽计划。’这个回答最安全,无法被证伪。” 李想几乎是同步地,将董洁的话用自己的语言复述了出来。 “很好。”佐藤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他随即抛出了第二个问题。 “那陈博士目前下榻在何处?东京的酒店最近似乎很紧张。如果需要的话,基金会可以为您安排。” 这又是一个陷阱。 如果李想说出池袋那家胶囊旅馆的名字,立刻就会暴露他“经济状况与身份不符”的疑点。但如果他说一个高级酒店,对方同样可以立刻核查入住记录。 董洁的声音再次响起:“Q已经在一分钟前,用‘大-卫·陈’的信用卡,在东京半岛酒店预定了一间豪华套房,并支付了三晚的房费。入住记录和消费记录一分钟后生效。大胆说。” “多谢您的好意,佐藤先生,”李想微笑着回答,“我住在半岛酒店,一切都很方便。” 佐藤脸上的笑容不变,但李想能感觉到,他那双隐藏在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像X光机,正试图穿透他的皮囊,扫描他每一根骨头的真伪。 “半岛酒店不错。视野很好。”佐藤点了点头,然后,他的目光,毫无征兆地,转向了一直沉默不语的伊藤静香。 那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如刀。 “伊藤桑,”他的声音依旧温和,但每个字都像一把利剑,狠狠地指向静香,“我注意到,你最近,似乎对‘基石’项目的一些外围数据,很感兴趣?” “昨晚的系统维护日志显示,你的个人ID,有过几次……不太寻常的访问记录。” 来了! 李想转头看向身边的静香,她那张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在这一刻,“唰”的一下,变得惨白。她捧着茶碗的手,开始有了一些不经意的抖动。 但是就在李想以为静香可能要崩溃的时候,她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带着一分小心低头回应道:“佐藤桑,我近来负责的课题需要进行前期可行性数据检索,由于课题时间紧迫,所以不得不连夜都在查询相关信息。不想,这个动作给公司添麻烦了,非常对不起!”,说着,静香站起来,冲着佐藤跪坐下来,弯腰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份小心翼翼地带着起身和鞠躬的回答,十分恰当地遮挡住了静香身体因恐惧而产生的颤抖。 佐藤对静香的回答感到有点意外,点了点头,张口好像要再问点什么的时候—— “李想!干扰他!”董洁的声音在李想颅内炸响,语速快到极致,“打断他的施压节奏!问他对马修教授一个从未公开发表过的理论——‘海马体索引谐振(Hippocampal Indexing Resonance)’怎么看!根据Q挖到的资料,这是佐藤和马修十年前在线下私下争论的唯一焦点,没有任何公开资料!” 李想立刻领会! 他猛地放下手中的茶碗,发出一声清脆的、足以吸引所有人注意的“砰”声。 他身体微微前倾,脸上露出一种近乎狂热的、属于学者的痴迷与好奇。 “佐藤先生!请恕我冒昧!”他的声音不大,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强行将佐藤的注意力从静香身上拉了回来。 “刚才在大厅里您提到‘信噪比’,这让我想起了一个一直困扰我的问题!是关于马修教授生前一个极少提及的、甚至可以说是禁忌的理论构想——关于‘海马体索引谐振’,在过滤神经背景噪音中的颠覆性作用!我记得教授在一次私人谈话中偶然提过,您……似乎对此抱有完全不同的见解?” 这个问题,瞬间撕开了佐藤毅那副从容不迫的、属于上位者的伪装,直接戳中了他作为一个顶尖学者最敏感、最骄傲的神经。 “海马体索引谐振”? 佐藤毅的眼中,第一次闪过一丝真正的、无法掩饰的意外。他甚至下意识地扶了扶自己的金丝眼镜。 这个理论,是他和马修两个人之间,一场持续了十年的、从未有第三人知晓的“战争”。他确信,马修从未将这个不成熟的、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构想,告诉过任何人! 这个“大卫·陈”,怎么会知道? 难道……马修真的将他视作了最核心的传承者? 一种学者面对挑战时的本能,压倒了审讯者的警惕。佐藤的注意力,暂时从那只瑟瑟发抖的、不重要的小鹿身上,完全转移到了眼前这只似乎掌握着核心秘密的、有趣的“猎物”身上。 “不同的见解?”佐藤轻笑了一声,那笑容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真正的轻蔑和不容置疑的权威感,“陈博士,那不是‘不同见解’,那是根本性的错误。马修的理想主义,让他在这个理论上,走入了一个无法回头的死胡同……” 他彻底忘记了静香,开始滔滔不绝地阐述起自己的观点,用复杂的公式和模型,批判着马修那个理论的“幼稚”和“天真”。 李想表面上认真地聆听、点头、甚至不时提出一两个精准的反问,但他所有的心神,都放在了身旁的静香身上。 他能感觉到,她那剧烈的颤抖,正在缓缓平复。 她得救了。 而代价,是让他自己,彻底暴露在了这头猛兽的獠牙之下。 这场看似热烈的学术讨论,持续了将近半个小时。 最终,佐藤意犹未尽地结束了话题。他没有再去找伊藤静香的麻烦,似乎已经彻底忘记了刚才的疑点。 他站起身,亲自将两人送到门口,态度比他们刚进来时,显得更加亲切。 就在李想以为危机暂时解除,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终于可以稍稍松懈时—— 佐藤的手,突然轻轻地,搭在了李想的肩膀上。 那只手,温暖依旧,却带着一股不容反抗的下压力。 他脸上的笑容,依旧是那副和煦的、长者般的微笑。但他的眼神,却在此刻变得寒冷如霜。 他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近乎耳语的音量说: “陈博士,年轻有为,前途无量。我们基金会,最珍惜的,就是像您这样的人才。” 他顿了顿,笑容不变,语气却带着一丝凛冽的寒意。 “但是,我们也最厌恶……欺骗。” “希望我们下次见面时,还能像今天这样……愉快的交流。” 第二十四章:脱身 厚重的会议室门在他们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佐藤毅那张笑里藏刀的脸。 直到走廊的拐角,彻底脱离了门口安保人员的视线范围,伊藤静香那副强撑着的、优雅的姿态,才瞬间瓦解。她的身体一软,若不是李想及时伸手扶住,她几乎就要瘫倒在地毯上。 “呼……呼……”她靠着李想的手臂,大口地喘着气,脸色比宴会厅里最白的桌布还要苍白,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冰冷的汗珠。 李想能感觉到,她整个身体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像一片在寒风中即将凋零的落叶。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手臂给了她一个坚定的支撑,另一只手扶着一面墙壁,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住了走廊里偶尔经过的侍者的视线。 “我……我以为……他要……”静香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劫后余生的哭腔,“他什么都知道……” “现在没事了。”李想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异常沉稳。他知道现在不是解释和安慰的时候,他们必须立刻离开这个危机四伏的牢笼。 他扶着静香,以一种看起来像是情侣间互相依偎的姿态,快步走向电梯。 幸运的是,电梯似乎已经恢复了正常。Q没有在他们的通讯频道里发出任何警报,这意味着佐藤毅并没有立刻下令将他们扣押。 这是一种猫捉老鼠的傲慢。他在享受这场游戏,他想看看这两只已经被他戳穿伪装的老鼠,接下来会怎么做。 走出基金会总部大楼,东京夜晚的寒风兜头吹下。李想和静香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但这股夜风,却让他们的神经得到了片刻的舒缓。刚才在佐藤会客室的每一秒、每一步都险象环生。 “走。”李想没有丝毫停顿,拉着静香的手腕,迅速离开大楼的台阶,向着远处人流穿梭的街道走去。 转过了两个街角,穿过一条人行天桥后,李想确认他们已经彻底脱离了基金会大楼门口所有摄像头的监视范围。他猛地停下脚步,在一个昏暗的巷口,将静香拉了进去。 静香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踉跄着差点撞在李想的肩头。 巷口外,是车水马龙的街道和闪烁的店铺招牌,巷内,则是被高楼挤压得只剩下一线光亮的、与世隔绝的黑暗。 李想没有说话,上前一步。 这个动作让静香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 他的手臂抬起,似乎想要拥抱她,又在半空中顿住,显得有些犹豫和笨拙。最终,他的手掌,落在了她的腰间。 那件午夜蓝色的晚礼服,面料光滑而冰凉,但隔着那层薄薄的布料,他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她身体的温热和因紧张而瞬间绷紧的肌肉。 “我……要取个东西。”他的声音因为刻意地压低,而显得有些沙哑。 这个过于亲密的、几乎是将她半个身子揽入怀中的动作,让静香的脸颊瞬间升起一片绯红。她下意识地微微躲闪了一下,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但她立刻就明白了李想的意图。 那是李想转移到她身上的那颗“炸弹”。 她不再动了,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那声音细若蚊蝇。她的身体僵在原地,睫毛不受控制地快速眨动着,任由李想那带着薄茧的、略显粗糙的手指,在她腰后的礼服面料上,小心翼翼地摸索。 李想的手指很快就触碰到了那个隐藏在裙撑骨架与内衬之间的、用粘扣固定的微小夹层。 他利落地、用指尖一挑,将那个比指甲盖还小的U盘取了出来,迅速握入自己的掌心。 整个过程不过五秒钟。 他能闻到她发间散发出的淡淡香气,能感觉到她因自己的靠近而变得紊乱的呼吸。 他也知道,她能感觉到自己手掌的温度,和那颗在西装之下剧烈跳动的心。 在这一刻,他们不再是学者和研究员,不再是猎人和引路人。 他们只是两个在同一艘即将沉没的轮船上,被迫紧紧相拥的、孤独的共犯。 李想收回手,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那令人心跳加速的距离。 “好了。”他将U盘揣进自己西装的内袋。 然而,这种微妙的、几乎可以称之为美好的寂静,仅仅持续了不到半分钟。 当两人走出巷口,重新汇入街道的人流时,那种熟悉的、如芒在背的被窥视感,再次出现! 而且,这一次,比之前在涩谷街头时更加强烈、更加专业,也更加……肆无忌惮! 它不再是隐藏在人群中的、不经意的扫视,而是一种近乎挑衅的、来自多个方向的持续锁定。像一群经验丰富的猎手,在看到猎物钻出洞穴后,同时举起了手中的猎枪,用准星牢牢地套住了他们。 “我们被盯上了,”李想的牙关微微咬紧,声音压得极低,同时用手指在自己耳后的“蝉翼”通讯器上,快速敲击了三下——这是他们约定的最高紧急警报。 “天眼,代号‘晴空塔今晚很亮’!重复,晴空塔今晚很亮!” 董洁的声音几乎是秒回,带着从未有过的急促:“收到!对方很专业,我在公共监控网络里完全捕捉不到他们的踪迹!Q正在尝试调动更高权限的卫星图层,需要时间!你们必须自己想办法摆脱!” “想办法甩掉他们。”李想拉起静香的手腕,不再伪装成散步的路人,开始加快脚步,“跟着我!” 静香显然也感觉到了背后那股钉子般的视线,她没有问任何问题,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任由李装拖着自己,在人群中穿行。 东京密集的街区和蜘蛛网般复杂的小巷网络,成了他们唯一的掩护。 “左转!进入那家24小时书店!”李想依据Q之前发来的、标注了监控死角的离线地图,下达了第一个指令。 两人闪身进入书店。李想没有走向书架,而是径直拉着静香,走向了书店深处的消防通道。 “这条路,地图上没有标注,”静香突然开口,她的声音因为奔跑而有些喘,但却异常清晰,“穿过去,可以直通到隔壁那栋商业楼的地下停车场!” “带路!”李想立刻做出了决定。 他们推开沉重的消防门,冲进了那条未标记的通道,黑暗中只有手机屏幕的微光映出他们仓皇的脸。 静香脚上那双优美的裸色高跟鞋,在这种亡命奔逃中,成了最致命的累赘。没跑几步,其中一只鞋的鞋跟,就因为踩到了一块松动的地砖,“咔嚓”一声,断了。 她痛呼一声,身体一个踉跄。 李想没有丝毫犹豫,直接蹲下身,不由分说地将她脚上那两只已经变成刑具的鞋子全部脱掉,扔在了一旁。 “走!”他拉起赤着脚的静香,继续向前冲去。 那双原本包裹在昂贵丝袜里的、属于上流宴会的纤纤玉足,此刻就这样直接踩在了粗糙、冰冷的混凝土地面上。薄薄的丝袜几乎在瞬间就被磨破,细小的砂石和玻璃渣,划破了她娇嫩的皮肤。 静香疼得倒吸冷气,但她却咬着牙,没有发出一声叫喊,只是拼尽全力,跟上李想的脚步。 李想能清晰地感觉到,从两人交握的手掌中,传递过来的、那股因剧痛而引发的阵阵颤栗。 他们从商业楼的地下停车场冲出,又一头扎进了另一片由老旧居酒屋和情人旅馆组成的、更为复杂的迷宫般的小巷。 “对方有三人小组正从北侧包抄!”董洁的声音从通讯器里急促地传来。 身后的脚步声,不紧不慢,却如跗骨之蛆,从北面传了过来,但是到了一定距离,又都停下来了。 对方不是要立刻抓住他们,他们是在驱赶,在戏耍,在将他们逼向一个预设好的包围圈。 “不行……这样下去,我们跑不掉的!”静香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每一步落下,都在地上留下一个微不可见的血印。 “前方路口,Q标记了一个交通监控的A级漏洞!Q!能听到吗?准备‘搅局’!”李想对着空气低吼。 “收到!”颅腔内,传来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带着一丝兴奋的电子音,“准备欣赏烟火吧,小白鼠先生!” 两人冲出巷口,眼前正是一个车流密集的十字路口。 就在他们踏上人行横道的瞬间—— 路口所有的交通信号灯,“啪”的一声,毫无征兆的,全部变成了绿色! 世界,在这一刻,被Q拖入了彻底的混乱。 刺耳的喇叭声、轮胎摩擦地面的尖叫声、金属碰撞的巨响,瞬间交织成一首地狱般的交响乐。十几辆车在路口中央失控地撞在一起,瞬间形成了一道钢铁的、燃烧着的屏障。 路人们发出惊恐的尖叫,四散奔逃。 李想没有丝毫恋战,拉着静香,逆着逃散的人流,向着与追踪者相反的方向冲去。 两人像两只被迫逐的兔子,在迷宫般的小巷中疯狂穿梭。当他们最后躲进一条不知名的小巷深处时,疲劳都已经到了极限。 身后的警笛声和喧嚣声,终于被彻底甩远。 静香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顺着墙壁滑倒在地。 她那身原本华丽的午夜蓝色晚礼服,此刻已经完全走了形,裙摆甚至被划开了几道口子。她的那双曾经优美动人的脚,此刻透着丝袜有血迹渗到脚边,惨不忍睹。 李想蹲下身,看着她脚上的伤,心脏像被一只手狠狠地揪了一下。 “还能走吗?”他的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沙哑和心疼。 静香抬起头,那张沾满灰尘和汗水的小脸上,却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大概……不行了。” 李想沉默了。 他抬头看了看巷口那块老旧的路牌——“西池袋三丁目”。 然后掏出手机正待查看地图。 静香突然发出一个声响…… 李想转头,她看着李想,眼神里带着一丝询问和犹豫。 “我的公寓……就在附近。很近。” 李想看着她那双还在渗血的脚,看着她眼中那份劫后余生的脆弱与依赖,他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你不能把她一个人扔在这里。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在静香面前,缓缓地转过身,半蹲了下来,拍了拍自己的后背。 静香愣住了。 “上来。”李想的声音,简洁而有力。 静香的眼中,瞬间涌上了一层水雾。她咬着下唇,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伸出双臂,轻轻地、环住了他的脖子,将自己疲惫不堪的身体,贴上了他那宽阔而坚实的后背。 李想站起身。 背上的她很轻,呼吸微弱地拂过他的颈侧;却又很重,仿佛他正背负着她全部的恐惧与希望。 他背着她,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出了那条黑暗的小巷,走向了那片属于她的、未知的避风港。 第二十五章:数据解析,指向—北海道 静香的公寓,位于西池袋一栋看起来很普通的高层公寓楼里。 不大,却是独属于她自己的、一个干净而温馨的避风港。 当李想背着她,用她哆嗦着从手包里取出的钥匙打开门时,一股混合着淡淡花香和女性生活气息的、温暖的空气,扑面而来。 玄关处,整齐地摆放着几双不同款式的女士鞋履。客厅里,米色的沙发上随意搭着一条柔软的羊绒毯,小小的餐桌上,还放着一本翻开的、关于认知神经学的专业书籍。 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生活的气息,与李想这一个多月来,所经历的那些冰冷的酒店、混乱的藏身处和压抑的“棺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仿佛,他背着她,一步踏入了另一个本不属于他的、和平的世界。 他将静香在客厅的沙发上轻轻放下。 “浴室在哪?”他没有多余的寒暄。 “左……左手边第一间。”静香扶着墙,有些不知所措地回答。 李想点了点头,走进浴室,很快就端着一盆温水,拿着干净的毛巾和医药箱走了出来。 他蹲下身,没有看静香那张因尴尬和羞涩而涨得通红的脸,只是专注于她那双惨不忍睹的脚。 昂贵的丝袜早已被磨得破破烂烂,混合着干涸的血迹和污渍,紧紧地粘在皮肤上。他不敢硬扯,只能用毛巾蘸着温水,一点一点地、极其轻柔地,将那些布料浸湿、软化。 当破损的丝袜被完全剥离,那双脚的全貌暴露在灯光下时,即便是李想这样见惯了血腥场面的人,也不由得心中一紧。 白皙的脚底板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划伤和淤青,好几处伤口还在微微地渗着血。那原本应该属于一个年轻女孩的光滑肌肤,此刻却像一件被肆意蹂躏过的艺术品,触目惊心。 这已经是他这一个月内,第二次为一个女人处理脚上的伤口了。 但这一次的感觉,截然不同。 董洁的脚,修长而有力,充满了属于成年女性的、理性的美感。 而静香的脚,却小巧得……像一件精致的瓷器。她的足弓弧度优美,脚趾圆润可爱,每一寸线条,都透着一种属于少女的、未被岁月侵蚀的柔美与脆弱。 李想的手指,在为她清洗伤口时,不可避免地会触碰到她柔软的脚心和细腻的皮肤。 每一次触碰,都像一次微弱的、却无法忽视的电流,从他的指尖,一路窜上他的手臂,直抵心脏。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静香的身体,也在随着他的每一次触碰而微微颤抖。那颤抖,起初是因为疼痛,但渐渐地,却带上了一种他无法解读,也不敢去解读的、别样的意味。 空气中,那股暧昧的气息,开始悄无声息地升温、发酵。 狭小的客厅里,只剩下水流的轻响和他自己那越来越沉重的心跳声。 他感觉自己握着的,不再是一只受伤的脚,而是一团足以将他理智烧毁的火焰。 他的指尖在她温软滑嫩的脚底流连,理性的堤坝正在欲望的潮水下发出细微的龟裂声。 “好了。”李想猛地回过神,他强行压下心中那股莫名的冲动,用最快的速度,把尘土碎颗粒杂物等统统清除掉,为她脚底的几处主要伤口涂上消毒碘伏,用药棉擦拭干净,然后用创可贴仔细地贴好。 做完这一切,他立刻站起身,拉开了与她之间的距离,仿佛在躲避什么危险的源头。 “这两天请个假,别去上班了,”他背对着她,声音听起来有些生硬,“在家好好休息,哪儿也别去。我在路上会传给你一个加密的、一次性的通讯软件安装包,你安装后,我们就通过那个软件联系,等我的消息。” 静香坐在沙发上,低着头,没有回答,只是极轻微地点了点头。她那散落在脸颊旁的发丝,遮住了她此刻所有的表情。 李想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他转身,快步走向门口,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夜色之中。 他不敢回头。 他怕自己一回头,就再也舍不得离开这个充满了温暖气息的、足以能把他留住的港湾。 走出公寓楼,冷风一吹,李想那颗因暧昧而燥热的心,逐渐冷却下来。 他调整好状态,立刻钻进了最近的地铁站,朝着池袋方向赶去。 到了胶囊旅馆,仅用了十分钟的时间,收拾完了自己所有的物品,锁门离去。 下楼的时候,他给Q发了一条简短的信息:“513退房,抹掉所有记录。” 然后,他开始在复杂的地铁网络中,进行了一次反向的、旨在迷惑任何潜在追踪者的穿梭。 半个多小时后,他从银座站走出,坐上了一辆出租车。 “半岛酒店。” “蜂巢”的行事风格缜密而多疑,他们很可能会派人去酒店核查。如果发现“大卫·陈”根本没有入住,那么今晚的一切周旋,都将化为泡影,甚至会立刻触发更高等级的追捕。 出租车在半岛酒店那金碧辉煌的门廊前停下。 李想下车,以一种属于“大-卫·陈”的、从容不迫的姿态,走进了那座奢华的大堂。他没有去前台,而是直接走向电梯。Q早已将套房的电子门卡信息,发送到了他那部手机上。 进入房间,他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放松,而是从背包里拿出手机,打开Q预装的一个特殊应用。他举着手机,像一个风水师,仿佛拿着个带指针的八卦罗盘,缓缓地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移动。 屏幕上,一个频谱分析仪正在实时显示着房间内所有的无线电信号。同时,热成像摄像头也在扫描着墙壁、天花板和所有家具,寻找着任何异常的热源——那可能是隐藏的窃听或监视设备。 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Q负责数字世界的攻防,而物理世界的排查,必须由他自己完成。 “安全。” 五分钟后,李想确认了这个耗资不菲的套房内,没有任何多余的“眼睛”或“耳朵”。 他这才将自己狠狠地扔进那张柔软的仿佛能将人吞噬的大床里,闭上眼,让紧绷的神经好好放松一下,但大脑却时刻没有停止运转,思索着下一步行动的方向。 他需要立刻联系董洁,分析那个U盘。 他没有使用房间内的网络。他从背包里,拿出了一个在秋叶原买耳机的时候,一起淘来的伪装成充电宝的卫星数据终端,将其放在了靠窗的位置。几秒钟后,终端上的指示灯由红变绿,一条直通天基卫星的、理论上无法被地面设备拦截的加密数据链,建立成功。 他将电脑与终端连接,然后在那片熟悉的、伪装成系统日志的进程里,联系上了董洁。 “U盘到手了。准备接收数据。” 没有多余的寒暄,只有最高效的信息传递。 他将那枚微型U盘,插入了一个特制的读卡器中。 “数据流已接收。开始解密……嗯?数据包上面还附加了一层基金会的内部物理加密,用的是非对称算法,我的服务器需要时间……”董洁的声音从颅腔内传来,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凝重。 “我来。”李想说道。 他闭上眼,将自己的全部感知,沉浸在那段复杂的数据流中。 这不是代码。 这是一道……锁。 一道由人的“思维习惯”和“逻辑惯性”构建而成的生物锁。 李想突然想起在董洁的实验室里以意念去开锁的过程。也许这是一个能开锁的‘奇招’。 他的大脑,开始以一种非理性的、直觉性的方式,去感受这道锁的“形状”和“纹理”。他仿佛能看到,那个设置了这道加密的研究员,在敲击键盘时,无意识地停顿、习惯性地纠错、以及对某些特定算法的偏爱。 这就像破译一段乐谱,重要的不是音符本身,而是音符之间的“呼吸”和“情感”。 “……尝试用‘费雪-耶兹’洗牌算法作为逆向密钥,在第3、第7、第19个节点,插入一个‘空指令’。”李想将自己的直觉,转化为了具体的指令。 “收到……正在尝试……”董洁的声音带着一丝疑惑,但还是立刻执行了。 几秒钟后。 “进去了!李想,你……你简直是个怪物!”董洁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 加密被绕过,U盘里的数据,在屏幕上奔涌而出。 那不是什么核心机密,正如静香所说,大部分都只是日志目录。 但就是这些目录,已经足以揭开冰山的一角。 里面是大量的、关于“基石”项目的服务器访问日志,以及一些被标记为“异常”的能量波动记录。 “数据量太大,我需要时间进行交叉比对和模式分析。”董洁的声音恢复了冷静。 李想没有催促,他知道,这需要海量的计算。他靠在床头,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浮现出静香那双血肉模糊的脚,意识中又开始小心地给她清理伤口,抚摸那软嫩的肌肤……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半梦半醒之间的时候,董洁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压抑不住的惊呼声。 “李想,李想,你在吗?…… 我发现了两个东西。两个……非常糟糕的东西。” “第一,你看这张数据流向图。” 电脑的屏幕上,出现了一张复杂的东京地图,上面布满了无数条代表数据流向的线条。其中有几条被董洁用红色的、加粗的线条特别标注了出来。 “我分析了所有标记为‘异常能量波动’的日志。我发现,每一次基金会的‘基石项目’发生这种异常波动之后——大概每隔72小时一次——都有一小部分数据,被用一种极其隐蔽的、经过17层加密的方式,发送到了一个固定的、位于日本境内的未知IP地址。” 地图缩放,光标最终钉死在了一片被白雪覆盖的、广袤的区域。 北海道。 “这个IP地址,本身就是一个顶级的军事级别的要塞,我无法攻破。但它的物理位置范围,我追踪到了。”董洁的声音,带着十二分不解和惊讶传来,“那是一个……已经被废弃了三十年的,冷战时期应对前苏联的一个潜艇基地。” “第二,”董洁没有给李想任何思考的时间,调出了另一份文件,“更重要的是,我对比了所有的访问日志,我发现了一个幽灵账户。” “有一个拥有最高‘黑水’级别权限的账户,在过去的半年里,频繁地、在非工作时间的深夜,访问‘基石’项目的核心数据库。它的每一次操作,都精准、高效,而且,从不留下任何多余的日志痕迹,要不是静香导出的这份摘要里包含了最底层的系统调用记录,我们根本发现不了它。” “它的操作模式,和所有已知的基金会员工都不同。它更像一个……一个来自外部的、最顶级的渗透者。” “这个账户名,没有使用任何真实姓名。它只有一个代号。” 董洁停顿了片刻,似乎也在消化这个发现带来的冲击。 然后,她一字一顿地,念出了那个名字。 “‘信鸽’(Pigeon)。” 第二十六章:内鬼疑云 “信鸽”(Pigeon)。 这个代号,像一滴墨水,滴入东京半岛酒店豪华套房内那片死一样的寂静中,迅速晕染开来,将整个房间都浸染上了一层猜疑的、不祥的灰色。 李想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坐在床沿,看着电脑屏幕上那个孤零零的单词,和那张指向北海道的地图。窗外,是东京永不熄灭的灯火,它们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流”了进来,在墙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然而这绚丽的色彩,却无法驱散他眼底那片越来越浓重的阴霾。 颅腔内,董洁的声音也消失了。骨传导通讯器里,只剩下微不可察的、属于数据流的背景噪音。这份沉默,比任何激烈的讨论,都更让人觉得心头发慌。 “信鸽”…… 一个拥有最高权限,能在基金会内部来去自如,操作手法又不像任何内部员工的“幽灵”。 它到底是谁? 李想的大脑,开始以一种近乎本能的、属于科研人员的逻辑任辑,构建起一个思维模型,将所有的可能性,逐一列出,然后,再逐一排除。 第一种可能:敌人内部的“深喉”。 这个“信鸽”,是基金会内部某个良心未泯的高层?又或者,是某个掌握了核心机密,却试图与“蜂巢”进行某种博弈的派系?比如那个城府深不可测的佐藤毅,他在用这种方式,向外部传递着某种真假难辨的信号? 这个可能性存在,但太被动了。将希望寄托于敌人的内讧,无异于将自己的脖子,送到另一把未知的刀下。 第二种可能:未知的“第三方”。 除了“蜂巢”,还有另一股势力,也在觊觎着“黑山计划”?他们同样强大,甚至安插了“信鸽”这样一枚棋子,在暗中窥探着一切。昨晚在硅谷暗巷中,那个开枪击倒特警的神秘狙击手,会是他们的人吗? 这个可能性,让李想感觉心里更堵得慌了。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就像一个闯入了神仙战场的凡人,随时都可能被那些无形的力量,碾得粉身碎骨。 他排除了前面两种可能。不对,不是排除,是他现在根本没法去验证,只能先把它们搁置在一旁。 然后,他不得不面对最后一种,也是最让他不愿去想的可能。 这个念头像一棵泼洒了催生素的野草一样,在他那脆弱的、名为“团队”的神经中枢中疯狂地生长起来。 “信鸽”……会不会就在他们之中? 他刚刚建立的这个四人团队,看似牢不可破,实则脆弱得像一张纸。 一个远在加州的、理念相合的前同事。 一个身份不明、亦正亦邪的神秘黑客。 一个刚刚被拖下水、善良而勇敢的日本女孩。 再加上他自己这个走投无路的通缉犯。 这简直就像一个笑话。 董洁? 李想第一时间否定了这个想法。他和董洁相识多年,一同在马修教授门下学习。他比谁都清楚,董洁对学术伦理的坚守,近乎一种偏执。正是这份偏执,让她被主流学界排挤。也正是这份偏执,让她成了他现在唯一能完全信赖的技术后盾和逻辑支点。她是这个混乱棋局中,唯一确定的“锚”。 静香? 他脑海中浮现出女孩那双清澈的眼睛,和她在深夜办公室里,被系统警报吓到几乎崩溃的录像。她为了拿到那份U盘,赌上了自己的前途和生命。如果她是“信鸽”,那她所做的一切,就是一场天衣无缝的、堪称奥斯卡级别的表演。一个二十四岁的女孩,真的能有如此深沉的心机吗? 而且,如果她是“信鸽”,一个能轻易访问核心数据库的存在,又何必多此一举,用那种近乎自杀的方式,去获取一份残缺的日志目录? 这在逻辑上,说不通。 那么,剩下的…… 就只有那一个了。 那个最神秘、最无法掌控,也最强大的变数——Q。 从一开始,Q的存在,就是一个巨大的谜团。 她(或者他)是如何知道那个金属块的信息的?是如何在茫茫人海中被他们用一句“奇美拉醒了”就引出来的? 她帮助他们的动机,真的只是因为对那段“非人脑波”的好奇心? 这个理由,现在看来,太牵强了。 她能轻易地为他伪造一个天衣无缝的身份,能提供军用级别的侦察设备,能随意地黑入一个国际大都市的交通系统制造混乱……她的能力,强大到近乎不合常理。 一个拥有如此能量的人,真的会甘心只做一个“辅助”? “信鸽”在深夜访问数据库,这与Q那种昼夜颠倒的黑客作息,完美吻合。 “信鸽”的操作手法不像内部员工,更像顶级渗透者,这与Q的技术能力,也完美吻合。 如果Q就是“信鸽”,那一切似乎都能解释了。 她一直在玩弄他们。她通过“信鸽”的身份,从基金会内部获取情报,然后再以Q的身份,选择性地、一点一点地“喂”给他们。 她不是在帮助他们。 她是在“引导”他们,让他们按照她预设的路线,一步一步,走向那个位于北海道的、未知的陷阱。 这个推论,好像那团野草已经完全成熟,就立即缠上了李想的心脏,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如果连Q都是敌人,那他们这场仗,还怎么打? 他立刻在那条伪装成系统日志的加密频道里,敲下了一行字。 他没有直接说出自己的怀疑,那太鲁莽了。 “董洁,刚才的日志里,‘信鸽’这个代号的访问时间,都在东京的深夜。这会不会是……有时差的外部人员?” 这是一个暗示。一个只有董洁能看懂的暗示。 他将“深夜”和“外部人员”这两个关键词,并列在了一起。 频道那头,沉默了。 这一次的沉默,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漫长。 李想甚至能听到卫星数据链中,那微不可察的、代表着董洁的服务器正在进行海量信息关联性分析的“嘶嘶”声。 他感觉董洁明白了他的意思。她也一定想到了Q。 但Q是他们唯一的“外挂”,是他们能够与“蜂巢”这种庞然大物抗衡的唯一利器。质疑Q,等于自断一臂。 这是一个无法做出抉择的两难困境。 不知过了多久,董洁的回复才缓缓浮现。 “……有这个可能。在‘信鸽’的身份被最终确认之前,对所有非核心信息的传递,进行必要的物理隔离。” “李想,保持警惕。” 这不是一个结论。 这是一种默许。 默许了李想心中那个最黑暗的猜测。并同意,从现在开始,对Q进行必要的防备。 然而,就在这条信息出现的下一秒—— 他们那条用于三人紧急通讯的、本应由李想主动激活的临时频道,毫无征兆的,自己弹了出来! 依旧是纯黑的背景,三行闪烁的光标。 但这一次,代表Q的光标,率先亮起。 依旧是那个经过变声处理的、不男不女的电子合成音,通过文字的形式,出现在屏幕上: “嘿,两位科学家,聊得开心吗?” “听说你们除了拿到一堆没用的目录之外,还顺便发现了一只‘小鸟’?” 李想的眼睛,猛然间放大了。 TA知道! TA甚至知道他们私下里的谈话内容! 难道……难道他和董洁之间那条理论上绝对安全的卫星数据链,也早已在TA的监控之下?! 一种前所未有的,如同在人面前时是赤身裸体般的恐惧感,把李想的后背僵得直直的。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和一个人对话,而是在和一个无所不知、无所不在的……‘先知’对话。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每一个敲击在键盘上的字母,都慎之又慎。 “是的。一个代号‘信鸽’的内部账户,还有一个指向北海道的IP。你能追踪到更多细节吗?董洁现在把数据包发给你。” 这是试探。 也是一场心理上的博弈。他要看看,Q会如何回应。 Q那边传来一阵密集的、代表着高速键盘敲击的字符流,像一场短暂的数字暴雨。 过了一会儿,TA的回应才姗姗来迟,语气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仿佛真的遇到了难题的凝重。 “啧,有点麻烦呢。” “这个‘信鸽’的尾巴,藏得很干净啊。每一次登录,都调用了至少三层以上的动态加密代理,路由轨迹遍布全球的‘肉鸡’网络,还用了军方才会用的信息擦除技术。想抓住它,就像在飓风里抓一粒指定的灰尘。难度不小。” “至于那个北海道的IP……我刚试着碰了一下。” “那边的网络,与其说是防护严密,不如说,像个黑洞。我的所有试探性数据包,都像石沉大海,没有激起任何一丝反应。这说明,对方不仅用了顶级的物理隔离,可能还有某种……我从未见过的信号屏蔽技术。啧,越来越有意思了。” “给我点时间。越是这样滴水不漏的乌龟壳,我就越有兴趣把它砸开看看。” Q的回答,天衣无缝。 TA承认了追踪的难度,将原因归结于对方技术的高超,甚至还表现出了一种黑客遇到挑战时的兴奋感。 这一切都合情合理。 但李想的心,却沉得更深了。 因为Q的这番话,还有一个潜台词:TA,Q,暂时也无能为力。 这就像一个全能的神,突然告诉你,这件事,我也办不到。 这究竟是实话,还是一场更高明的……表演? 李想看着屏幕上那三行不断闪烁的光标,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岔路口。 一条路,是继续相信Q,将希望寄托于她能最终“砸开乌龟壳”。 另一条路,则是将她也列为潜在的敌人,从此在刀尖上,与两个看不见的幽灵’作战。 而无论选择哪一条,前路,李想都觉得那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他发现,自己刚组建的团队,还未真正迎来外部的风暴,就已经从内部,开始出现第一道裂痕。 而这道裂痕的名字,就叫“信鸽”。 第二十七章: 异常的Q 那片死寂并没有持续太久。 就在李想被“信鸽”这个代号搅得心神不宁,感觉整个团队的根基都是建立在砂土之上,随时都会摇摇欲坠的时候,那条本应由他主动激活的三方紧急通讯频道,毫无征兆地,自己弹了出来! 没有询问,没有请求,就像一个拥有最高权限的主人,随意推开了仆人的房门。 依旧是纯黑的背景,三行闪烁的光标,仿佛来自深渊的三只眼睛,正饶有兴致地凝视着他。 但这一次,代表Q的光标,率先亮起,仿佛一个早就等在黑暗剧院舞台中央的演员,终于迎来了自己的追光。 “北海道那个IP,大致区域锁定了。” 一行字,突兀的出现,带着不容置疑的效率。 紧接着,Q直接甩出一张日本地图。地图上,北海道那如同巨兽脊背般的轮廓之上,东北部一个偏僻的沿海区域,被画上了一个刺眼的红色圆圈。 Q的文字带着她一贯的、仿佛在玩一场大型在线游戏的轻快语调,“很难搞,防火墙厚得像千年老王八的壳,还真的很难撬开,并且可能裹了一层我都没尝过的信号屏蔽涂料。不过有挑战才是好事,对吧?”字里行间,透着一股破解高难度谜题般的兴奋。 然而,李想却感觉不到丝毫的兴奋。 他心里堵得慌。 这感觉,就像一个快要渴死在沙漠里的人,远方的海市蜃楼里有人告诉他:“嘿,绿洲就在那个方向,但具体多远,路上有什么,我看不清哦。” 这种恰到好处的“无能为力”,更像是一种精心计算后的敷衍。仿佛一个全知的神,在故意装作自己也有看不清的角落,这种表演,比直接的恶意更令人心寒。他甚至能想象到屏幕另一端,那个神秘的Q,嘴角正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算了,先不想这些了,看看地图上有什么有用的线索吧。”李想抛开这些杂乱的猜想,开始用鼠标放大着那个红圈。范围太大了,囊括了废弃的城镇、积雪的山林和部分海岸线。这更像是一个模糊的指向,而非确切的坐标。 还没等他细想,Q紧接着抛出了一个真正的重磅炸弹。 那行字,带着一种仿佛能穿透屏幕的、直达肺腑的戏谑,缓缓浮现在他眼前。 “另外,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李想先生。” “你的‘知名度’又提升了。国际刑警组织已经应美国方面的请求,正式对你发出了红色通缉令。” “罪名嘛,不少呢,谋杀、窃取国家机密、恐怖主义活动……一大堆。恭喜你啊,现在可是真正的‘全球名人’了。” 这句话,像一桶混着冰碴的冷水,从李想的头顶浇下,让他整个人从里到外,瞬间冻结。 红色通缉令! 他愣愣地看着屏幕上那几个字,感觉房间里的空气,在这一瞬间被抽空了。耳边,只剩下自己越来越沉重的心跳声,这每一次跳动的声音,都如同为他敲响的丧钟。 又一声响,Q发来一张截图。国际刑警官网上,巨大的红色字母‘WANTED’之下,正是他的照片和名字,刺眼夺目。瞬间,李想面如死灰。 他觉得眼前的景象都仿佛有些不真实,两周前自己还是和导师在洛杉矶参加脑机峰会,身份是学者、普林斯顿大学的博士后、马修·皮尔森脑神经工作站的助理研究员,怎么现在成了国际刑警组织的红色通缉令上的‘要犯’? 这巨大的落差,彻底把他砸懵了。 房间里彻底陷入了死寂。只有窗外东京永不眠息的都市之声,如同遥远的潮汐,一波波涌来。李想缓缓站起身走向玻璃窗,巨大的城市光影映在他深邃的瞳孔里,却照不进丝毫暖意。 整个世界,正在他的周围,缓缓地、不容反抗地合拢。 “蜂巢”的能量,远比他想象的更加恐怖。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栽赃陷害,这是要将他彻底钉死在罪恶的十字架上,断绝他所有的退路和求助的可能。从此以后,地球上任何一个现代文明的角落,对他而言,都将是布满陷阱的猎场。他不再是一个寻求真相的学者,而是一个必须在阴影中躲藏、随时可能被吞噬的全球公敌。 Q似乎很享受他的沉默,又或者说,在欣赏他此刻的绝望。 几秒后,频道才再次闪烁。 “好了,不逗你了。需要我做什么,直说吧。” 那语气,轻松得像是在问他晚饭想吃什么。 …… 而在李想和Q的通讯结束后的半分钟,新加坡,某栋隐没在城市夜景中的高层公寓里。 一个俏丽女孩的皮肤在屏幕光线的映照下显得很白,一双大眼睛灵动而狡黠,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刷子。她穿着一件宽大的卡通T恤和一条运动短裤,赤着脚盘腿坐在电竞椅上,看起来就像一个刚打完游戏的普通大学生,跟那个代号Q的、神秘莫测的形象判若两人。 Q在传递这些信息时,她隐瞒了一个关键细节——在尝试穿透北海道信号屏蔽时,她用一个极其隐秘的后门程序,曾捕捉到一瞬即逝的强能量波动反馈。那波动的频谱特征,与李想手中金属块的共鸣,以及那段“非人脑波”的底层逻辑,有着惊人的同源性。这个发现,被她随手加密,丢进了个人数据库的深处,并未分享给李想。同时,在她与李想通讯结束后,她熟练地切換到了另一个由物理隔离模块保护的、加密等级高出数个量级的通讯频道。频道另一端,是一个不断变换代码的匿名接收端。她敲下一行简短的讯息:“目标已获取北海道线索,通缉令已生效。下一步诱导方向:北海道。‘信鸽’身份暂未暴露。”讯息发送成功的提示一闪即逝,所有相关记录,包括底层日志和缓存,在她按下回车键的瞬间,便被数种覆写算法彻底清除,仿佛从未存在过。 窗外的对面,是灯光照耀下的鱼尾狮,游客已经散去,只剩下这个标志性的雕像冲着大海张着大口。滨海湾金沙酒店那标志性的建筑在远处熠熠生辉,像三片巨大的贝壳托起一艘云中之舟。 女孩走下电竞椅,趴在透明的玻璃上,看着脚下那片繁华的世界,眼中却没有丝毫的波澜。 那双清澈的、本应属于她这个年纪的眼睛里,倒映着的,是比这片星海更深邃、更复杂的、属于猎手的光芒。 …… 东京半岛酒店的套房里,李想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站起身,走到吧台,为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冰块在杯中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但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的惬意。他一口将杯中的烈酒饮尽,辛辣的液体灼烧着他的喉咙,那股火辣的感觉,才让他那几乎被冻僵的思维,重新开始运转。 前路似乎布满了荆棘和陷阱。 而Q,这个本应是他最强助力的存在,此刻却像一个高深莫测的棋手,每一次落子,都让他感觉自己离棋盘的边缘更近一步。TA给出的信息,从他怀疑的角度来看,都似乎是帮助,实则更像是一种精准的“投喂”,在恰当的时机,扔出恰当的诱饵,引导他这条鱼,游向预设好的渔网。 但,他必须去北海道。 他没有选择了。 “蜂巢”如此大费周章地将他引向那里,甚至不惜动用国际刑警组织的力量来封死他所有的退路,这恰恰说明,北海道那个废弃的潜艇基地里,隐藏着他们最核心的、最不想被人触碰的秘密。 那里可能是揭开“黑山计划”和“蜂巢”真相的关键,也可能是“蜂巢”为他精心准备的最终陷阱。 但此刻,除了走向那个陷阱,他还有别的选择吗? 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被逼到悬崖边的野兽,身后是万丈深渊,而前方,是那片唯一可能存在生路的、被茫茫白雪覆盖的未知森林。哪怕明知森林里有更凶猛的捕食者在等着他,他也必须钻进去。 因为停在原地,只会被身后的猎人逼得更紧,最终的结局,依然是坠落。 想通了这一点,李想反而感觉到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平静。 他不再去猜测Q的动机,也不再去为自己的处境感到绝望。 既然已是棋子,那便要成为一颗……能反噬棋手的棋子。 手中的威士忌酒杯壁上,凝结的水珠像泪水一样滑落,映出他眼中决绝的光芒。 他对着那已经关闭的对话框,按下语音识别键,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地说:“Q,我需要前往北海道的方案。新的身份,安全的路线。尽快。” 松开按键,检查了一下内容,然后将这条信息发送了出去。 这一次,他没有再称呼Q为“我们”,而是用了“我”。 这是一个微小的变化,却代表着他心态的彻底转变。从这一刻起,这个所谓的团队,在他心中,已经不复存在。 剩下的,只有他自己,和那些他必须守护的人。 几乎是秒回,屏幕亮起,Q的信息带着一贯的爽快。 “收到。包在我身上。” 信息闪烁了一下,对话框彻底关闭。 房间内,只剩下李想沉重的呼吸声。 他缓缓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这座庞大而按照规则运转的城市。 他要暂时离开东京这场迷雾。 而风暴的中心,正在缓缓地、不可逆转地,转向那片寒冷的北方。 第二十八章:抉择与目标 威士忌的余韵还在喉咙里燃烧,但李想的心,却比杯中的冰块还要冷。 半岛酒店的豪华套房,像一个用金钱和品味堆砌出的、华丽的隔离舱。巨大的落地窗将东京的万千灯火尽收眼底,那片璀璨的光海,在普通游客眼中是繁华的象征,但在李想眼中,却是一张由无数监控探头和数据节点织成的、天罗地网。 从走进房间到现在,他没有一丝睡意。 红色通缉令的消息,像一根无形的绞索,套在他的脖子上,并且正在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寸寸地收紧。而Q抛出的那个位于北海道的、模糊的红色圆圈,则像一个挂在绞索尽头的、唯一的喘息机会,但又是一个诱饵,充满了未知的危险。 这分明是一个为他量身定做的陷阱,甚至是不屑于完全隐藏,属于阳谋的陷阱。 对方几乎是在用一种傲慢的姿态告诉他:我们知道你在查什么,我们也知道你下一步只能去哪里。我们就在终点等着你,来看你如何一步步走进自己坟墓的过程。 整整一夜,他都在与自己内心的魔鬼搏斗。 一个声音在说:“逃。Q能给你新的身份,离开日本,去一个没有引渡条约的小国,隐姓埋名,至少能活下去。” 另一个声音却在咆哮:“逃?马修教授的血海深仇呢?静香被你拖入的这个无底深渊呢?董洁在大洋彼岸冒死提供的技术支援呢?你逃了,他们怎么办?你的人性,难道就只值苟活二字吗?” 天色,在两个声音的反复撕扯中,渐渐泛起了鱼肚白。 东京醒了。 李想却睡着了。 太疲倦了,就在早晨第一缕阳光照进房间,他终于支撑不住了。 李想倒头睡下,不知多久他进入一个奇怪的梦境,在梦里他又是在处理静香脚上的伤口,一个本来没有多大的小玻璃渣子,只要轻轻一拨弄就能取出来,突然一大滩血冒了出来,他手忙脚乱地去堵,却怎么也堵不住。而静香就在那里看着他,面无表情也不说话。 他腾地一下惊醒了,原来是梦境,真是心有所想,梦有所思啊。 看了一下表,11点40分,睡了快5个小时。 起来整理了一下思路,李想暗暗下了决定。 去盥洗室洗了一把脸,他拿起手机,没有联系董洁,也没有再理会Q,而是点开了一个经过特殊加密的、一次性的通讯软件。这是他和静香在分别时,他在她的手机里面传输了一个安装包。 他在赌,赌静香在他转身离开以后,马上就安装了这个加密通讯软件。 他只输入了两个字。 “安全?” 他不知道静香会不会看到,更不知道她此刻正面临着怎样的处境。昨晚的“盘问”,佐藤毅虽然最后放过了她,但这绝不代表她已经脱离了危险。恰恰相反,她很可能已经成了一个被严密监控的“活体诱饵”。 手机,静静地躺在桌上,没有回应。 一分钟。 五分钟。 十分钟。 就在李想胡思乱想,以为静香可能已经出事的时候—— 屏幕,亮了。 回复只有一个字。 “否。” 紧接着,不等李想追问,第二条信息弹了出来,是一串日文,文字因输入者的慌乱而显得有些急促。 “今天上午刚到研究部没多久,我就被‘喝茶’了。基金会的内部纪律委员会,由主任带队直接把我带到会议室进行询问。他们没有直接的证据,但他们拿走了我所有的电子设备,并且强制我去休假。中午我要去医院处理脚伤,所以现在回家换下衣服和软底的鞋,下午再去人事部办理请假的手续。总之,我现在的处境很糟,陈先生。” 李想看着屏幕,久久无语。 动作好快!“蜂巢”的反应速度,已经超出了他的预判!这不仅仅是怀疑,这已经是实质性的调查!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飞速敲击:“你在哪里?” “刚刚到家。但一进楼,我感觉……这栋楼里,多了很多陌生的面孔。维修工、保洁员……都是我以前从没见过的。他们看我的眼神,很奇怪。我感觉自己像鱼缸里的鱼,被无数双看不见的眼睛盯着。” 静香的文字,虽然竭力保持着冷静,但李想依旧能从那字里行间,读出她那几乎要溢出屏幕的恐惧与无助。 就在李想思考该如何回应她这近乎绝望的处境时,静香的下一条信息,却让他彻底无法再逃避。 “陈先生,我真的很害怕。他们现在留着我,不处理我,是不是……是不是因为我还有用?” “他们是想通过我,找到您,对吗?” 这句话,瞬间刺穿了李想所有理性的借口。 她不傻。一个能在顶级科研机构脱颖而出的女孩,绝不可能是温室里的花朵。她凭借最基本的逻辑和最原始的恐惧,推导出了自己最危险的处境——她成了一个诱饵。 李想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疼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他必须回答。 “是。” 发送出这个字,他感觉自己像是亲手把最后一块遮羞布从她身上扯了下来,将她赤裸裸地暴露在残酷的真相之下。 “那……一旦他们找到了您,或者觉得我没用了……”静香的文字停顿了很久,才继续浮现,“我……我会怎么样?” 李想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但他知道答案。在“蜂巢”那种组织的行事逻辑里,一个失去了利用价值的知情者,唯一的结局,就是被彻底“清除”,物理意义上的清除。 就在李想的内心被愧疚和无力感反复炙烤时,静香的下一条信息,却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陈先生,您下一步……有什么计划吗?我们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 她没有崩溃,没有哭诉。在看清了自己绝望的处境后,这个女孩的身体里,反而生出了一股让李想都感到震惊的求生欲。 李想脑海中,浮现出董洁那张严肃的脸,和她斩钉截铁的警告:“放弃这条线!这是命令!” 他的理性,他的生存本能,都在疯狂地叫嚣着:不要告诉她!不要再把她卷进来了! 但是…… 他又想起了静香那双在咖啡馆里清澈、信任的眼睛,那个他现实世界里的‘赤名莉香’。 想起了她冒死为他拷贝出的U盤。 想起了在巷子里,他脱下她那双断了跟的高跟鞋时,她脚底那片触目惊心的血肉模糊。 如果他今天隐瞒了计划,将她一个人留在这座危机四伏的城市里,任由她被“蜂巢”吞噬……那么,就算他将来真的侥幸活了下来,找到了所谓的真相,他下半辈子的每一个夜晚,都会被这个女孩的身影,在梦中反复折磨,直到他的人性,被这份愧疚彻底啃食干净。 这不再是一个战术选择题。 这是一个关于“人”的选择题。 他闭上眼,仿佛又回到了昨天背着她的、从黑暗小巷走向她公寓的夜晚。 她的呼吸,她的心跳,她身体的温度…… 他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那口气,仿佛吐尽了他心中所有的犹豫和挣扎。 他将那个唯一的、充满陷阱的目标,告诉了她。 “北海道。” 屏幕那头,沉默了。 李想几乎能想象到,静香看到这个地名时,脸上会是怎样一种茫然和绝望。从东京到北海道,千里之遥,在一个红色通缉犯和被严密监控的“饵料”看来,这几乎是一段不可能跨越的天堑。 然而,几分钟后,静香的回复,再次让他感到了意外。 “我明白了。陈先生,您一个人,走不出东京的。” “但是,如果加上我,至少……还有一丝机会。我是东京人,从小到-大,二十四年,我比任何导航都更熟悉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每一条可以避开‘眼睛’的小路。” 她没有请求庇护。 她是在提供自己的价值,是在用自己作为筹码,和他进行一场平等的、关于“生”的交易。 “带上我。” 李想看着这三个字,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重重地锤了一下。 他终于回复了那个字。 “好。” “两个小时后,上野公园,不忍池弁天堂前。穿得像个普通游客。如果我没到,或者你感觉有危险,立刻回家,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 发送完这条信息,他删除了这个一次性的通讯软件,将手机卡从卡槽中取出,折断,扔进了马桶,冲得一干二净。 在没有排除Q的嫌疑之前,这部TA为自己准备的手机,也不能再用了。 关机,出了酒店之后,随手扔进了路边的垃圾箱。 …… 一小时后,上野公园。 深秋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吹过不忍池的湖面,卷起层层涟漪。成群的鸽子在广场上悠闲地踱步,游客们三三两两,或拍照,或喂食,一片祥和的景象。 李想用那张黑金信用卡在半岛酒店的博柏利精品店里给自己置办了一件普通的深色冲锋衣和一顶棒球帽,打扮得像一个游客,混在人群中,毫不起眼。他没有直接走向弁天堂,而是在公园里绕了整整二十分钟,反复利用建筑、树木和人群,观察着周围的每一个角落,确认没有可疑的视线跟随着自己。 他终于在弁天堂前那座红色的木桥上,看到了她。 静香穿着一件米白色的风衣,一条牛仔裤,和一双平底的白色耐克气垫鞋。她背着一个双肩包,长发随意地扎成一个马尾,脸上未施粉黛,只戴了一副大大的黑框眼镜,遮住了她那双过于引人注目的漂亮眼睛。 她看起来就像一个出来秋游的、再普通不过的女大学生。 但李想能看到,她那张藏在镜片后的、素净的小脸上,带着无法掩饰的苍白和紧张。她正假装在看池中的荷叶,但那紧紧握着桥栏杆的手,却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安。 李想走了过去,与她并肩而立,同样看着湖面。 “害怕吗?”他没有看她,声音压得很低。 静香的身体微微一颤,她侧过头,看着李想的侧脸,那张脸上,没有了属于“大卫·陈”的温文尔雅,只剩下一种被风霜打磨过的、属于逃亡者的坚硬轮廓。 “怕。”她诚实地点了点头,“但是……一想到要一辈子活在那种被人监视的恐惧里,或者……不明不白地消失掉,我就觉得,现在这种怕,好像……也还能承受。” 李想沉默了。 他从她的眼中,看到了一种他未曾预料到的东西——韧性。像一棵生长在悬崖峭壁上的小草,看似柔弱,却能在最猛烈的风暴中,死死地抓住脚下的岩石。 他心中最后的一丝疑虑,也随之消散。 他不再将她视为一个需要保护的累赘。 从这一刻起,她是他的战友。 “我们只有一个机会。”李想看着远方天空树的塔尖,缓缓说道,“离开东京,前往北海道。一个朋友,会为我们准备新的身份和路线。但从现在开始,到我们登上交通工具为止,中间的每一步,都必须依靠我们自己。” “嗯。”静香用力地点了点头。 两人并肩站在桥上,没有再说话。深秋的风吹拂着他们的衣角,将两人的影子,在身后拉得很长,很长。 就在李想准备说出下一步计划时—— 不远处,公园入口处那个巨大的公共LED屏幕上,正在播放的旅游宣传片,突然“啪”的一声,被切断了。 取而代之的,是NHK电视台的紧急新闻速报画面。 一名神情严肃的女主播,用急促的语调播报道: “……本日下午二时许,位于千代田区的平成未来基金会总部大楼,发生原因不明的煤气管道爆炸事故。据现场目击者称,爆炸点位于大楼的中高层区域,火势凶猛……” 屏幕上,出现了航拍的现场画面。 滚滚的黑烟,从那栋李想两天前才刚刚离开的、如同白色利刃般的建筑中断层处喷涌而出,像一道狰狞的、无法愈合的伤口。 无数的消防车和警车,将大楼周围的道路围得水泄不通,刺耳的警笛声,仿佛穿透了屏幕,隔着遥远的距离,在他们耳边凄厉地响起。 李想和静香的身体,同时僵住了。 他们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只剩下震惊和无边的寒意。 爆炸…… 在这个时间点? 在这个本该是静香到基金会办理休假手续的时间点? 这爆炸不是一个巧合! 这是“蜂巢”在清理现场! 它们在用一场惨烈的“意外”,去掩盖除掉所有可能留下证据的痕迹! 更是……一个最直接、最血腥的警告! 一个对他们两个人的,死亡宣告。 女主播的声音还在继续,冰冷而没有感情: “……目前伤亡情况不明,但据内部人士透露,爆炸发生时,内部纪律委员会正在对一名涉嫌泄露商业机密的研究员进行问询。该名研究员及相关调查人员,目前均处于失联状态……” 静香的身体,猛地晃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抓住了李想的手臂,才没有瘫软下去。 她的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恐惧。 她知道,如果她今天没有走出那栋公寓,如果她此刻还在那间问询室里…… 那么,那个在新闻里被语焉不详地提及的、“失联”的研究员,就是她。 毁灭的烈焰已腾空而起,如同死神的旌旗,昭告着追猎,已经开始。 第二十九章:最后的准备 那栋燃烧着的基金会大楼,通过巨大的LED屏幕,将滚滚浓烟和无声的哀嚎,投射到上野公园这片宁静的秋日图景之上。周围游客的惊呼声和议论声,像遥远的潮汐,拍打在李想和静香的耳边,却无法将他们从那片由恐惧构筑的、无形的真空中拉出来。 他们就像两尊瞬间石化的雕像,站在红色的木桥上,任由凉风吹拂着他们的面颊。 “走。” 最终,是李想打破了这片死寂。他的声音,嘶哑得像是从一个压扁了的管道里挤出来的。 他没有再给静香任何反应的时间,一把抓住她冰凉的手腕,转身,逆着那些正聚拢过来看热闹的人群,快步向公园深处走去。 静香像是被抽走了魂魄的木偶,机械地被他拖拽着。那双平日里清澈明亮的眼睛,此刻只剩下被烈焰灼烧过的、空洞的灰烬。她知道,那场爆炸,那句“内部纪律委员会正在对一名……研究员进行问询”,是为她准备的葬礼。 是李想,那个突如其来的通讯,那个看似不经意的两个小时后约定,将她从那口已经开始填土的棺材里,硬生生地拽了出来。 他们穿过幽静的树林,绕过美术馆,最终在一个偏僻的、几乎没有游客的角落停下。李想将静香按在一张长椅上,自己则蹲下身,双手扶着她的肩膀,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 “静香,听我说!”他的眼神锐利无比,试图穿透她那层因恐惧而变得坚硬的外壳,“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这场爆炸,就是冲着我们来的。他们以为你死了,这给了我们一个时间窗口,一个……唯一能逃出去的时间窗口。” 静香的瞳孔,终于有了一丝焦距。她看着李想那张严肃认真的脸,看着他眼中那团非但没有被恐惧浇灭,反而燃烧得更加炽烈的火焰,那颗几乎停跳的心脏,才重新恢复了微弱的搏动。 “我……我们……去哪儿?”她的声音,带着哭腔,颤抖得不成样子。 “先离开这里,”李想站起身,拉着她快步向公园外走去,“我需要买一部新手机,再办一张新的电话卡。我的那张卡已经毁掉了。” 走出公园,便是繁华的商业街。李想的外籍身份让他无法特别简单地直接购买,只能站在街角一个不起眼的阴影里,将原先从ATM机器上取出的现金递给静香。 “去那家Bic Camera,你的身份买一部最新的谷歌智能手机,再办一张可以国际数据漫游电话卡。记住,全程不要抬头看任何监控摄像头。” 静香点了点头,接过钱,像一只受惊的小鹿,快步融入了人流。 等了大概十五分钟,在这期间,他靠着墙,看似在看街景,实际上每一根神经都绷得紧紧的,眼角的余光时刻警惕着周围任何可能的异动。 当静香拿着一个购物袋快步回来时,李想才暗自松了口气。 他们没有在街上停留,直接叫了一辆出租车。 “半岛酒店。” 坐进车里,静香才将新手机和电话卡递给他,手指依旧是冰凉的。李想能看到,她那张藏在黑框眼镜后的素净小脸上,还残留着未散的惊惶。 回到那间奢华的套房,关上门的一瞬间,两人都仿佛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静香靠着门,缓缓地滑坐在地毯上,将脸埋进了膝盖里,肩膀不受控制地耸动起来。 李想没有去打扰她,他知道,她需要将那份几乎将她压垮的恐惧,宣泄出来。 他沉默地走到窗边,拉上厚重的窗帘,然后将把卫星终端接通,再把新手机打开装进去新的sim卡。 加密通讯软件装好之后,他首先联系了董洁。在两人的频道里,他用最简洁的语言,描述了刚刚发生的一切。 “基金会大楼发生爆炸,他们在清理痕迹。我必须带静香一起走。目的地,北海道。重复,这是我的决定。我欠她一条命,我必须这么做!” 他甚至没等董洁回复,就切断了通讯。这不是商量,这是通告。 董洁的回复,几乎是秒至,通过另一条一次性的警告通道,直接弹了出来。文字是红色的,极其醒目。 “你疯了?!李想!她现在就是一枚绑在你身上的定时炸弹!‘蜂巢’现在肯定正通过她所有的社会关系网络追踪她!你带上她,等于向全世界广播了你的位置!我绝不同意!” “这是命令,立刻和她分开!我会想办法安排她从别的渠道偷渡出境!” 李想看着董洁那充满理性和愤怒的文字,心中一阵刺痛。他知道她是对的,从战术上讲,分开是唯一正确的选择。 但他,做不到。 他没有回复董洁,而是直接用手机打开与Q的通讯频道。 “情况有变。我和静香一起走。需要两个人的身份和路线。立刻。” 这一次,Q没有立刻回复她那标志性的、玩世不恭的调侃。 频道里,是长达半分钟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然后,一行字才缓缓浮现。 “……她会拖累你。” 李想没有解释,只是又重复了一遍。 “两个人的。立刻。” “……好吧。真是个不听话的小白鼠。”Q的回复,带着一丝无奈又像是欣赏的复杂情绪,“等着。给我一个小时。” 结束了通讯,李想才转过身。静香已经停止了哭泣,只是还坐在地上,抱着双膝,看起来那么弱小,那么无助。 “过来。”李想对她伸出手。 静香抬起头,那双哭得红肿的眼睛,像受惊的兔子,带着一丝迷茫看着他。 李想走到她面前,不由分说地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按坐在柔软的沙发上。 “脚,伸出来。”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和。 静香下意识地缩了缩脚。 “没关系,只是看看伤口。”李想说着,已经半蹲在了她面前,小心翼翼地托起了她那只穿着白色耐克气垫鞋的脚。 当他脱下她的鞋子和袜子时,一股钻心的疼痛让静香忍不住“嘶”了一声。那双原本白皙纤巧的脚,经过昨晚的亡命奔逃,此刻脚底板上贴着的几块创可贴已经被血浸透,边缘还磨出了新的水泡,看起来比昨天更加狼狈。 “都怪我,把你约到上野公园,耽误了你去医院。你看这伤口没有愈合,得去医院处理一下才行。”李想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不,”静香却摇了摇头,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现在去医院,等于自投罗网。” 李想沉默了。他知道她说得对。 转身拿起酒店电话,嘱咐送来水盆和消毒碘伏棉签。 东西送到后,他再次去浴室打来温水,用酒店提供的消毒棉签和顶级品牌的护理套装,为她重新清理伤口。 这一次,静香没有再像昨天那样僵硬和羞涩。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半蹲着的男人,看着他专注地、甚至有些笨拙地为自己处理着脚上的伤口。他的动作很轻,仿佛在对待一件最珍贵的瓷器。 当李想温热的手指,再次抚过她敏感的脚心时,她的身体只是轻微地颤抖了一下,便放松了下来。 他指尖的热感,像一道细微却坚定的电流,从脚心窜入,所过之处,无处不在的恐惧寸寸瓦解。一种从心底涌出的安心感,让她几乎叹息出声。 她甚至,主动地、将另一只受伤没有那么严重的脚,也轻轻地,搭在了他的手掌上。那只脚光洁如玉,脚趾圆润可爱,带着少女特有的柔美。 李想的动作,在那一刻,明显地停顿了一下。 他抬起头,正好迎上静香那双含着水汽的、亮得惊人的眼睛。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只剩下两人越来越清晰的心跳声。 “……不疼了。”静香的声音很轻,像梦呓,却清晰地传入李想的耳中。 李想感觉自己的喉结吞咽了好几下。他看着她那近在咫尺的、因哭泣而显得格外娇艳的嘴唇,他坚守的理智堤坝,在她那句轻柔的‘不疼了’面前,轰然溃决。 他放下手中的棉签,身体微微前倾…… “嗡——” 就在这时,被他放在茶几上的手机,煞风景地震动了起来。 是Q。 “你们现在,是‘山田夫妇’,一对来自大阪、来东京度蜜月的新婚夫妻。丈夫,山田健一;妻子,山田由美。所有的背景资料、婚姻登记记录、甚至社交网络上的‘恩爱’照片,我都在半小时前完成了植入。” “交通工具:明晚九点,从上野站始发的‘北斗星’号特快卧铺列车。终点站,北海道札幌。车票已经订好,取票代码发送给你。这是目前唯一一种不需要进行机场级别生物信息扫描的长途交通方式。” “新身份的证件和一些必要的装备,会通过一个‘特殊’的方式交给你们。一小时后,去秋叶原电器街,‘扭蛋会馆’三楼,找那台编号为07的、只出巨型复古动漫纪念卡册的扭蛋机。” 当李想带着静香,走进那家充斥着电子音乐和年轻人欢笑声的扭蛋会馆时,静香那张紧张的小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茫然。 她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在这个生死攸关的逃亡时刻,他们会来到这种地方。 李想没有解释。他兑换了一把游戏币,带着静香,在那排令人眼花缭乱的扭蛋机前,找到了那个孤零零的07号巨型扭蛋机。 他投入游戏币,转动旋钮。 “咔哒”一声,一枚超大个、看起来里面装了一个相册的扭蛋,滚落出来。 他当着静香的面,将扭蛋掰开。 里面,没有可爱的、花花绿绿的相册和卡片。 只有两张崭新的日本驾照,驾照上,是他们两人的照片,但名字,已经变成了“山田健一”和“山田由美”。 还有两枚小巧的、伪装成婚戒的戒指。 静香的眼睛,在那一刻,猛地睁大了。她先是震惊,随即,那份震惊就化为了深深的、难以言喻的震撼。她看着李想那张平静的、仿佛这一切都理所当然的脸,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卷入的,是一个她此前连想象都无法触及的、充满了高科技与谍影的危险世界。而眼前这个男人,也绝不仅仅是一个到日本做学术交流的、普通的访问学者。 李想拿起那张属于“山田健一”的驾照。 照片上,是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看起来温文尔雅的男人。那张脸,和“威廉·陈”一样,都是他的照片,不过经过了‘微雕’处理,看起来和李想又不是同一个人。 他必须向静香解释。 他们找了一个隐蔽的角落,李想将那本属于“威廉·陈”的护照,和这张新的驾照,并排放在静香面前。 “静香……对不起,”他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干涩,“威廉·陈,山田健一,都不是我。我的真名,叫李想。” 他顿了顿,抬起头,迎上了静香那双写满了困惑和震惊的眼睛,继续说道: “就在昨天,李想这个名字已经登上了国际刑警组织的红色通缉令……通缉的人,是我,不是那个虚构的陈博士。” 静香愣愣地看着他,看着眼前这个在短短几天内,就换了三个身份的男人。她那颗本就已经被恐惧和震惊填满的心,此刻更是乱成了一团麻。她一时间无法消化这巨大的信息量,只是下意识地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李想以为,她会质问,会怀疑,甚至会因为这份欺骗而感到愤怒。毕竟,她赌上一切去帮助的,只是一个她自以为认识的“陈先生”,而非一个连名字都是假的、被全世界通缉的重犯。 然而,静香的反应,却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在长久的沉默后,她只是轻轻地,问了一句。 “那……咖啡馆里,您跟我说的,关于马修教授的那些话……是真的吗?” “是真的。”李想毫不犹豫地回答,“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沉默,持续了至少三分钟,静香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的闪躲。然后,她缓缓地,笑了。 那是一个混杂着后怕、无奈,却又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极其复杂的笑容。 “太好了。”她说。 “啊?”李想愣住了。 “我说,太好了。”静香看着他,那双美丽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一种让李想都感到陌生的、坚定的光,“我还以为……连那份对马修教授的感情,那份对真相的执着,都是假的呢。” “只要那些是真的,那您是‘陈先生’,还是‘李想’,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拿起那张属于“山田由美”的驾照,仔细地端详着上面那张属于自己的脸。 “那……现在,我们是山田夫妇了,对吗?李……不,健一先生。” 她抬起头,对他俏皮地眨了眨眼。 李想的心,在那一刻,像是被一道温暖的、带着无尽包容力量的激流,狠狠地冲刷了一遍。 他所有的防备,所有的愧疚,所有的不安,在这一个纯粹的、不带任何杂质的笑容面前,轰然瓦解。 他一直以为,静香是他心中的“赤名莉香”,那个需要他去拯救、去保护的、纤细美好的存在。 但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错了。 这个女孩,她不是莉香。 她比莉香,更坚韧,更通透,也更……强大。 是她在用自己的方式,拯救着他那颗早已在黑暗中变得封闭、坚硬的心。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愫,混杂着感动、心疼和一种近乎占有的欲望,在他的胸腔里疯狂地滋生、发酵。 他伸出手,将那枚伪装成婚戒的男款戒指戴在自己左手的无名指上,然后,又拿起女款的那枚,不由分说地,抓过了静香的右手。 静香的手指很凉,在他的掌心里,微微地颤抖了一下。 他将那枚戒指,缓缓的、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套在了她的无名指上。 不大不小,刚刚好。 “由美,”他看着她,第一次用这个虚假的、却又在此刻显得无比真实的名字呼唤她,“从现在起,忘了伊藤静香,也忘了李想。我们,只是要去北海道度蜜月的山田夫妇。” “……好。” 静香低着头,看着自己手指上那枚陌生的戒指,轻声地应着。一抹动人的红晕,从她的脖颈,一路蔓延到了耳根。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但空气中那股紧张的、属于逃亡者的气息,却在悄然间,被一种更加微妙的、充满了暧昧与亲昵的氛围,所取代。 戴上这枚戒指,不仅仅是为了伪装。 更是一个无声的、将彼此的命运,彻底绑在了一起的……契约。 第三十章:撤离遇伏 秋叶原的喧嚣和那枚套在指间的、伪装的戒指,仿佛成了一条分界线。 跨过那条线,“威廉·陈”和“伊藤静香”死了。 活下来的,是山田健一和山田由美。一对来东京度蜜月的大阪夫妇。 回到半岛酒店的套房,一路上都感到轻松了许多,似乎真的随着身份的切换而远离了之前的‘经历’。或者说,当两个人决定共同面对无法预测的未来时,那份相互依偎的温存,像风暴中突然出现的避难所,让他们得以短暂的遗忘门外呼啸而来的恐惧。 他们没有再谈论爆炸,没有再提起基金会或红色通缉令。 他们像所有陷入热恋的情侣一样,做着最寻常的事。 进门后,李想让静香好好地靠在沙发上休息。他自己则叫了酒店最顶级的客房送餐服务,侍者推着餐车,将一份丰盛而精致的怀石料理,一道一道地,摆在了那张可以俯瞰整个皇居外苑风景的餐桌上。 静香一开始还有些拘谨,但在李想那句“就当是我们迟到的蜜月晚餐”的温柔注视下,她也渐渐放松了下来。 她看着眼前这个正专注地为她布菜的男人,恍惚间,她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这仿佛就是她梦想过无数次的、最普通的恋爱生活。 没有阴谋,没有追杀。 只有一个体贴的伴侣,和一顿能抚慰所有惊慌的、浪漫的晚餐。 她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炙烤得恰到好处的和牛,放进嘴里,细细地咀嚼着。 那丰腴的油脂和细腻的肉质在舌尖融化,油脂香裹着暖意在口腔里漫开,眼眶突然就热了。这眼泪不全是因为好吃,更多是因为,她在这口饭里,尝着了好久没见的“踏实”。 那晚,他们没有分房睡。 那张巨大而柔软的双人床,成了他们在这座熟悉又陌生的都市里,唯一的避风港。 李想睡在床的左侧,静香睡在右侧,中间隔着一个枕头,泾渭分明。但到了后半夜,当窗外隐约传来的警笛声再次将静香从浅眠中惊醒时,她那不受控制地颤抖的身体,还是下意识地、像寻求热源的雏鸟般,蜷缩到了他的身边。 李想睁开眼,在黑暗中,将她轻轻地揽入怀中。 她的身体很软,带着沐浴后的淡淡馨香,像一只受了惊的小动物,在他的臂弯里微微颤抖。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当自己的手臂环住她时,她那剧烈的颤抖,渐渐平复了下来,最终化为均匀而绵长的呼吸。 这一夜,是李想逃亡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夜。 第二天一早,伪装开始了。 凭借Q伪造的天衣无缝的驾照,他们很顺利地在一家远离市中心的、小型的租车行,租到了一辆黑色的斯巴鲁森林人。这车型低调,后备箱大,非常适合装大件物品。 然后,他们驱车前往位于新宿3丁目23番7号的Alpen Tokyo户外用品专营店。 李想用那张不限额的黑金信用卡,带着静香进行了一场疯狂的“蜜月采购”。从顶级的始祖鸟羽绒冲锋衣,The North Face的保暖户外裤和帽子手套袜子,意大利CRISPI摩纳哥系列的防水登山鞋,到最先进的GPS定位仪、便携式卫星电话、高能压缩食品……所有能想到的、应对北海道严酷冬季的顶级户外装备,都被他们扫入囊中。 静香一开始还放不开,拿着顶帽子反复比对,直到李想认真说:“这钱是咱们的保命钱,得换成最靠谱的东西才行。”她才慢慢放开了。她心细,还懂实用,拿起速干排汗保暖内衣就翻标签:“这个面料软,还暖和,你178穿 XL码刚好吧?”又指着压缩食品补充:“这个保质期长,还轻,多拿两包。” 李想看着她认真挑拣的样子,心里忽然暖烘烘的——这感觉太真了,真到他差点忘了自己还在被全世界通缉。 结账时,面对一次性高达316万日元的账单,收银员盯着电脑愣了半天,手指在键盘上反复核算着价格,又连忙点头哈腰:“好的好的,马上为您打包!”转头还跟同事咬耳朵:“这是顶级富豪要去露营还是干啥啊?买这么多装备。” 采购完毕,店铺的当班值日经理亲自送来披萨免费品尝券,硬是把他们请到二楼餐厅用餐。在享受完一顿美味的大餐之后,他们回到车上。李想打开手机,调出Q规划好的、通往上野车站的撤离路线图。 静香凑过来看了一眼,那双美丽的眉头,却微微地皱了起来。 “健一……さん,”她有些犹豫地指着地图上的一段路,“这条‘首都高速都心环状线’……不行。这个时间点过去,必然会堵车。而且,我记得,这条线上有好几个固定的N-System(车辆号牌自动识别系统)的监测点,虽然我们的车牌是干净的,但监控会同时收录驾驶员的影像资料,这还是太冒险了。” 她拿起手机,在地图上重新规划。 “我们走这边,这条沿隅田川的旧国道。路况复杂一些,但监控探头很少,而且可以直接绕开市中心最拥堵的路段。” 李想看着静香在地图上划出的那条新的、曲折的路线,又看了看她那双充满自信和智慧的眼睛,没有丝毫犹豫,点了点头。 “听你的,由美。” 他知道,一个土生土长的东京人对这座城市的理解,远比任何导航规划的路线更可靠。 下午四点。 身上所有装备都换上了从店里买来的新东西,为了安全起见,李想把之前去基金会晚上的‘007’装备也都戴上了,车门手扣里面还放了一把崭新的猎人匕首。他实在放心不下是否会被再次跟踪,于是把匕首放在手边最容易拿到的地方。 从外表上看,这一对‘小夫妻’做好准备,兴高采烈地准备出门去野营了。 他们驾驶着满载装备的斯巴鲁,驶上了静香选择的那条沿河旧道。 夕阳的余晖,将隅田川的水面染成了一片流动的金色。远离了市中心的喧嚣,道路两旁的建筑变得低矮而古旧,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那么祥和。 静香靠在副驾上,似乎也放松了下来,甚至还哼起了不知名的、轻快的歌曲,手指放在腿上跟着歌曲的旋律打着节拍。 但李想的心中,那根名为警惕的弦,却从未有过片刻的松懈。他通过后视镜,反复观察着身后每一辆车的动向。 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跟踪车辆。 也许,他们真的成功摆脱了? 就在这个念头刚刚闪过的瞬间——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属撕裂的巨响,从车身侧后方猛地传来! 李想只感觉后背像被狠狠推了一把,一股山崩海啸般的力量狠狠地撞在了车尾!他手中的方向盘瞬间失控,整辆斯巴鲁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拍中的玩具车,侧滑着、旋转着,一头撞向了路边的护栏! “砰!” 安全气囊在瞬间爆开,白色的粉末和灼热的气体充满了整个驾驶室! 李想的脑袋狠狠地磕在了侧窗上,眼前一黑,无数金星在飞舞。耳边,是尖锐的、持续不断的耳鸣声。 他强忍着剧痛和眩晕,第一时间转过头,伸手向副驾驶方向探去。 “静香!你怎么样?” 静香皱着眉,嘴抿得紧紧的,想动却“嘶”了一声,脸色一下子白了:“腿……动不了,好像被什么东西卡着了。” 李想向下看去,只见副驾驶前方的储物箱在剧烈的撞击中裂开了,几块塑料残片和变形的金属支架,死死地卡住了静香的右腿小腿!虽然有结实的户外裤子保护,但那片小腿外侧的布料已经被某种尖锐物刺破,一片暗红色的血迹,正在缓缓地晕开。 撞击他们的,是一辆紧随其后的、黑色的丰田埃尔法商务车,车头几乎撞进了他们的后备箱里,引擎盖高高地翘起,冒着黑烟。 紧接着,埃尔法的车门被猛地拉开! 三名穿着黑色西装、戴着墨镜的男人,从车上跳了下来。他们的动作,没有丝毫的慌乱,反而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令人心悸的冷静和效率。 其中两人,从腰间拔出了带着消音器的手枪,黑洞洞的枪口,精准地指向了他们的驾驶室。 另一人,则从后备箱里,拿出了一个手提式的、小型的液压破门器。 这不是普通的劫匪,像是有组织的帮派。 他们身上那股毫不掩饰的、冰冷的杀气,明确地告诉李想——他们是来‘清除’目标的。 “李想!撤!Q正在介入!”董洁的声音在李想颅内疯狂地嘶吼着,带着滋滋的电流杂音! 李想咬着牙,拼尽全力,试图解开自己的安全带,但卡扣早已在撞击中严重变形,根本纹丝不动。 那名拿着破门器的男人,已经走到了他的车门前,脸上带着一丝残忍的、猫捉老鼠般的狞笑。 完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 异变,发生了! 后方一辆驶来本田CRV,突然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引擎发出一声不正常的咆哮,车灯狂闪,然后,以一种违反物理定律的加速度,猛地朝着那两名正要开枪的黑衣人撞了过去! 那两名杀手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这辆失控的小车,狠狠地撞飞了出去! “轰!” 紧接着,一辆与斯巴鲁同车道行驶的、运送啤酒的货车,本来应该减速转弯绕过前方的车祸车辆。但是,突然加速,方向也发生改变,向左边转向,庞大的车身横着、疯狂地、朝着那辆黑色的埃尔法,拦腰撞了过去! “哐——!” 震耳欲聋的巨响中,埃尔法被撞得侧翻在地,车内的司机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就被变形的车架和破碎的啤酒箱,死死地压在了下面! 世界,在这一刻,被Q变成了她的私人屠宰场。 她黑入了这些正常行驶车辆的行车电脑,将它们变成了最致命的、无法预测的武器。 李想没有丝毫犹豫,他抽出放在手扣里的匕首,狠狠地割断了安全带,然后以最大的力气猛烈地推开车门,“咚”的一声闷响,把车外那个已经吓得愣在当地无法动弹的劫匪,直接撞倒在护栏上。那个劫匪满脸是血,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向侧后方倒下去,没了生机,估计这一撞他的腰椎都断了。 完成了最后一名敌人的清理,他不顾一切地扑向副驾,用匕首割断了静香的安全带。 他试图将静香拉出来,但她的腿被死死卡住。 “你先走!”静香咬着牙,忍着剧痛,用力地推着他,“别管我!” “闭嘴!” 李想低吼一声,用匕首的刀柄,狠狠地砸向那些卡住她腿的塑料碎片! “砰!砰!” 飞溅的塑料碎片划破了他的手背,但他浑然不觉,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她受伤的腿上。 几下之后,那些碎片终于松动。他一把将静香从副驾上抱了出来。她不重,但那条受伤的腿,让她无法自己行走。 李想将静香以一种公主抱的姿势横抱在怀里,这样能最大限度地保护她受伤的腿。 “走!” 他没有回头再看一眼那片由钢铁、鲜血、尸体和啤酒沫构成的乱摊子。他抱着静香,一瘸一拐地、拼尽全力地,冲向了旁边一条通往居民区深处的小巷。 身后,是此起彼伏的、车辆的刺耳刹车声,和远处传来的、越来越近的警笛声。 风,在耳边呼啸而过。 他不知道自己能跑多远。 他只知道,怀里的这个女孩,就是他此刻绝不能失去的……全部的爱与希望。而那片寒冷的、名为北海道的森林,距离他,仿佛又无限期地拉远了……。 第三十一章:背叛的阴影 东京的居民区,像一座由无数毛细血管组成的、庞大的迷宫。高低错落的公寓楼和一户建之间,挤压出无数条仅容一人通过的、被地图遗忘的缝隙。 李想抱着静香,凭借着一种野兽般的直觉,狭窄巷道里疯狂穿行。不一会儿,他就感觉自己的肺部像一个破了洞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漏气。他知道,单靠蛮力狂奔,他们撑不过十分钟。 李想抱着静香,一边跑,一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他不再选择直线巷道,而是开始利用地形。在一个街角直接进入了另一个街区的后巷。接着,又穿过一栋公寓楼没有门禁的公共走廊,从前门而出。 连续两次利用建筑进行的“空间跳跃”,让他们在空间视觉上已经远离刚才的车祸现场。 当李想体力即将耗尽,双臂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时,他抬头看到了一块挂着“高桥诊疗所”的小小招牌。那是一家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私人全科诊所,隐藏在一排转角的店铺之中,毫不起眼。 “就是这里了。” 他抱着静香,推开了那扇干净整洁的玻璃门。 诊所里,两侧墙面悬挂着医疗常识的宣传画。迎面站着一位年过六旬、头发花白的老医生,正戴着老花镜,慢悠悠地整理着药柜。看到他们闯进来,尤其是看到静香腿上那片触目惊心的血迹,老医生的眉毛微微挑了一下,却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惊讶。 他只是平静地推了推眼镜,指了指里面的诊疗室。 “先坐下吧。” 老医生小心翼翼地卷起了静香那宽松户外裤的裤腿,当伤口完全暴露出来时,那满是鲜血的创面,让老医生和李想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接下来是专业的清创和检查,锋利的塑料碎片虽然刺得很深,造成了一道长约五公分的开放性伤口,看起来吓人,但幸运的是,并没有伤到骨头和主要的血管。看到这个结果,李想和静香都松了口气,至少还不影响行走。 老医生动作娴熟地为她消毒、麻醉、缝合、上药,最后用纱布仔细地包扎好。整个过程,静香都死死地咬着下唇,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却没有发出一声痛苦的叫声。 “软组织挫伤,有点轻微的骨裂,但年轻人,恢复快。”老医生一边收拾器械,一边用平淡的语气说道,“这几天别剧烈运动,按时换药就行了。” “谢谢您,医生。”李想从口袋里掏出现金,支付了远超正常诊金的费用。 老医生没有拒绝,只是看了李想一眼,那双浑浊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了然。 “有没有换洗裤子,那边有更衣室,可以给这位女士换一条裤子。” “你的裤子……”李想看着她那条破了个大口子的裤子,在裤腿重新放下来后,显得有点尴尬。 静香这才注意到,透过那道口子,自己的小腿皮肤若隐若现,脸颊瞬间就红了。 “先生,您这里有针线吗?”李想对着老医生指了指静香的裤子,“我想借一下针线,看能不能简单缝补一下。” “不……不用了,”静香却拉住了他,声音细若蚊蝇,“缝起来太慢了……而且……也未必牢固。” 她说着,眼神却飘向了诊所药柜上,那一卷李想刚才也看到的、固定夹板用的、粘性极强的医用胶布。 李想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没等老医生开口,就直接拿起那卷胶布和一把剪刀,又支付了一笔“耗材费”。 诊所的更衣室空间极其狭窄,仅仅能容纳一个人转身。 “你……你转过去。”静香靠着墙,背对着他,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羞涩和紧张。 李想听话地转过身,面朝墙壁。他能听到身后传来布料摩擦的“悉悉索索”声,那是静香正在小心翼翼地,用没有受伤的左腿支撑着,将那条破损的户外裤完全地脱了下来。 他无法控制地想起昨天触碰她脚踝时细腻的触感,而此刻,那片肌肤正毫无保留地暴露在身后狭小的空间里,这画面让他的喉咙,不由自主地来回滚动着。 “好……好了。”静香的声音,小的几乎要听不见了。 李想转过身。 眼前的一幕,让他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停滞了。 静香背对着他,微微弯着腰,双手撑在墙上,试图保持平衡。腰部之下,是她穿着贴身内裤的、曲线优美的臀部和一双笔直如炮筒般的长腿。灯光下,她腿部光洁的肌肤和优美的线条一览无余。她下意识地并拢双腿,这个细微的动作却流露出惊心动魄的诱惑。 李想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嗡”的一声后,疯狂地涌向了同一个地方。 “麻烦……快一点。”静香似乎也感觉到了李想那道灼热的视线,她的耳根,已经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李想猛地回过神,他强迫自己将目光从那片炫目的雪白上移开,专注于手上的工作。 他蹲下身,剪下一段合适的胶布,小心翼翼地,从裤子内侧,将那个破洞贴好。在举手投足之间,他的手指,不可避免地,会触碰到她温热的、带着惊人弹性的大腿肌肤。 每一次触碰,都像一次微弱的、却足以让他心神巨震的电击。 他能感觉到,静香的身体,也在随着他的每一次触碰而微微战栗。 “好了。” 当李想终于完成这堪称酷刑的“缝补”工作,站起身时,他感觉自己的前胸和后背,都被汗水打湿了。 静香也飞快地将裤子穿好,转过身,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两人一言不发地走出更衣室,逃离了那片几乎要将他们融化的狭小空间。 走出诊所,黄昏已经降临。 静香在李想的搀扶下走路还有些一瘸一拐,他们找了一个街心公园的长凳坐下,离晚上九点的列车还有三个小时,他们需要稍微休息一下,也需要……平复一下那几乎要跳出胸膛的心跳。 夜色渐浓,公园里很安静,只有远处传来的、隐约的车流声。 两人并肩坐着,沉默着。 刚才在更衣室里发生的一切,像一块被投入湖中的巨石,在他们心中,激起了无法平息的涟漪。那层隔在两人之间的、名为“同伴”的窗户纸,已经被彻底捅破,只剩下最原始的、属于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吸引力,在空气中疯狂地滋生、碰撞。 不知过了多久,静香突然轻轻地,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我有点冷。”她说。 李想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臂,将她柔软的、微微发抖的身体,揽入了怀中。 她的头,顺势枕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那沉稳而有力的心跳声,那颗因为逃亡和惊吓而始终悬着的心,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停泊的港湾。 她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然后,就在李想以为她已经睡着的时候,她突然微微抬起头,那双在月光下亮得惊人的眼睛,近在咫尺的,凝视着他。 不等李想做出任何反应,她便向上仰起头,将自己那柔软的、带着一丝凉意的嘴唇,轻轻地,印在了他的嘴唇上。 那是一个极其短暂的、青涩的、甚至可以说是笨拙的吻。 一触即分。 但就在双唇相接的那一刹那,李想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都“轰”的一声,爆炸了。 那份柔软的触感,和她口中传来的、带着少女清香的气息,像一道无法抗拒的闪电,瞬间击穿了他所有的理智和防备。 静香吻完,便立刻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将脸深深地埋回了他的怀里,再也不敢抬头。 李想僵在原地,久久没有动。 他的嘴唇上,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温度和芬芳。 片刻的喘息和温存之后,残酷的‘逃亡’现实,再次将他拉了回来。 他轻轻地拍了拍静香的后背,示意她坐直。然后,他开始复盘。 一个巨大的、无法回避的逻辑漏洞,从车祸一开始就萦绕在他的脑子里。 撤离的路线……虽然是静香临时修改的,但这个决定,是在车上做出的。而他身上,一直佩戴着Q提供的、“蜻蜓之眼”针孔摄像头。 那个摄像头,不仅仅在记录,它还在实时的,将他看到的一切,听到的一切,都传输了出去。 传输给了谁? 董洁。 还有……Q。 也就是说,那个看似天衣无缝的、由本地人即兴规划的逃亡路线,从一开始,就在“幽灵”和“天眼”的实时监控之下! 神秘组织派出的杀手,为什么能那么精准地、在那个恰到好处的时间点,出现在那条偏僻的旧国道上,发动致命的撞击? 答案,只有一个。 有人,将他们的实时位置,泄露了出去。 董洁? 不可能。 那么,剩下的…… 那个名字,再一次强烈地浮现在他心头——Q。 他内心对Q的怀疑,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这个神秘的、无所不能的黑客,从头到尾,都像一个操控着棋局的棋手,而他们,不过是祂手中几颗可以随意摆弄的棋子。 他必须立刻联系董洁,不是求证,而是……确认。 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在那条伪装成系统日志的加密频道里,用一种极其隐晦的方式,敲下了一行字。 “‘天眼’,我们的‘信鸽’,刚才是不是也看到了我们走的‘新路’?” 他没有直接说出Q的名字,只是用“信鸽”这个代号,来暗示那个泄密者。 董洁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那沉默,比任何直接的回答,都更让李想感到心寒。 终于,她的回复缓缓浮现。 “……是。” “李想,从现在起,切断和TA的一切非必要通讯。” “千万……小心。” 得到这个答案,李想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最后的侥幸,也被彻底击碎。 他们最大的依仗,同时,也是他们最致命的敌人。 第三十二章:北上列车 静香的吻,像一道短暂的电弧。触感已消失,但是那股灼热却烙进了神经末梢,在每一个转头的间隙,都会隐隐发烫,扰乱着他过去35年习惯的理性思维。 时间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六点半,距离‘北斗星’号特快卧铺列车的发车时间不足3个小时了,他开始清点他们现在仅存的“家当”。 东西少得可怜。 两张名为“山田健一”和“山田由美”的伪造驾照。 那张不限额的黑金信用卡,既是他们生存的依仗,也是一枚随时可能暴露位置的追踪器。 几万日元的现金。 两部手机,一部是他刚买的,另一部则是静香身上那部大概率已被植入监控程序的私人手机。 那枚在宴会上别在衣领上的“蜻蜓之眼”摄像头和耳后骨传导的“蝉翼”耳机,经过几次高频率的使用,电量能否支持正常工作还是个未知数。 他左手袖口上那枚伪装成玛瑙袖扣的“章鱼”干扰器,是他处于绝境时候的一张底牌。 最后,是他口袋里那枚刻着蜂巢LOGO的金属块。 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笔记本电脑、GPS定位仪、便携式卫星电话、所有昂贵的防寒装备,以及那些足以支撑他们在野外生存数周的高能食品……所有的一切,都随着那辆被拖走的斯巴鲁,永远地消失了。 一股夹杂着愤怒和无力的绝望感,像令人窒息的海水,缓缓没过了李想的头顶。Q的那场“公路撞车秀”,虽然帮他们解了围,但是随着车辆被拖走,却也斩断了他们的触角和铠甲。 “现在……我们怎么办?”静香看着长凳上那少得可怜的几样东西,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她的右小腿和脚底还在隐隐作痛,但此刻,物质上的匮乏所带来的不安全感,甚至暂时压倒了肉体上的疼痛。 “去车站。”李想没有丝毫的犹豫。 静香作为本地人的价值,在这一刻凸显无疑。她忍着伤痛,快速地在手机地图上划出了一条路线。 “从这里到上野车站,最快的方式是坐日比谷线地铁,四站,大约十五分钟。如果坐JR山手线,需要绕一点路,大概二十分钟。” 然而,李想的目光落在她那条被纱布包裹着的小腿上,毫不犹豫地否决了这个最高效的方案。 他摇了摇头,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重量。 “我们打车。” “可是……出租车的目标太大了,而且费用……” “你的身体更重要。”李想打断了她。 这句话,简单,直接,已然超越了任何任务或效率的考量,流露出一种最纯粹、最真切的关怀。 静香愣住了。她看着李想那双在昏暗路灯下显得格外深邃的眼睛,心中某个最柔软的角落,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的、却又无比深刻的,撞了一下。她不再争辩,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 在飞驰的出租车后座,东京的夜景像一片飞速倒退的金属丛林。 车内的气氛,却安静得近乎压抑。 李想用手机的加密频道,与远在大洋彼岸的董洁取得了联系。他简要地汇报了伏击的经过、静香的伤情、物资的损失,以及他们将按照原计划,乘坐“北斗星”号列车北上的决定。 董洁那头的回复,冷静而务实,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仿佛早已预料到了这一切。 “收到。北海道地区的所有相关离线地图、气象数据和公开资料,我会打包成加密数据包发送给你。记住,所有交通枢纽都是最高风险区域。从现在起,默认你身边所有的电子设备都可能被监听。一切与Q相关的信息,都必须经过我的二次交叉验证。保护好静香……”。 “还有,李想,”在通讯即将结束时,董洁罕见地迟疑了片刻,“活着回来。” 通话结束,沉默再次降临。 静香似乎感觉到了李想身上那股愈发沉重的压抑感。她没有问他通讯的内容,只是悄悄地,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小小的、从记事本上撕下来的纸条,塞进了他的手心里。 纸条上,用娟秀的字迹,写着一个Hotmail的邮箱地址和一串由字母、数字和符号组成的复杂密码。 “这是……我上中学时,和已经过世的祖母通信用的邮箱。”静香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里面……有很多我小时候写的、很傻气的东西。已经很多年没用过了,除了我,没有人知道它的存在。” “如果……如果我们失散了,或者你的通讯方式都不可靠了,就用这个联系我。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安全的地方了。” 李想握着那张还带着她体温的纸条,感觉自己握着的,不是一串字符,而是一个女孩毫无保留的、最私密的信任与托付。 出租车,在上野车站外围一个相对僻静的路口停下。 一下车,李想敏锐的目光,就立刻捕捉到了异常。 车站主入口处,几个穿着黑色西装、身形健硕的男人,正以一种看似随意、实则站位刁钻的方式,散布在人群中。他们的眼神锐利如鹰,耳朵里塞着几乎看不见的无线耳机,正在不动声色地,扫描着每一个进入车站的旅客。 陷阱,已经提前布好。 “这边走!”静香显然也察觉到了危险,她没有丝毫慌乱,拉着李想,转身就走进了旁边一条亮着“24h”灯箱的便利店。 在静香对地形的熟悉指引下,他们穿过便利店的后场,推开一扇标着“员工专用”的、没有上锁的门,直接进入了一条狭窄的、幽暗的内部通道。这条通道,如同蜘蛛网般,连接着车站内部的各个商铺和后勤区域。 他们像两只穿行在墙壁夹层里的老鼠,险而又险的,绕过了正面所有的“眼睛”,最终从一个不起眼的内部出口,悄无声息地,潜入了人潮汹涌的车站大厅。 看着出发信息牌上那趟21:00始发的、开往札幌的“北斗星”号,两人都感到了深深的无力。没有了防寒装备和补给,就算他们成功登上了列车,抵达那片冰天雪地的北海道之后,又该如何生存下去? 就在这时,李想的手机,发出了一声极轻微的、只有他能感觉到的震动。 是Q。 信息如同算准了时机一般,精准地抵达。 “小白鼠,听说你的车被拖走了?装备都没了,真可怜。给你们准备了一点‘伴手礼’,放在车站二楼,西侧行李寄存区,B-07号储物柜。密码:你新婚妻子驾照上的生日,后四位数。” 这份“及时雨”般的援助,带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全知全能感,与他心中对Q即“信鸽”的怀疑激烈碰撞。 但在现实的绝境面前,他别无选择。 他只能收下这份危险的礼物。 在储物柜里,他们找到了两个塞得满满的登山包。里面不仅有他们急需的大量现金、一部崭新的铱星卫星电话、足够两人使用的换洗衣物,甚至还有一些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瑞士军刀、高流明战术手电等小型装备。 Q的贴心,或者说,算计,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面对琳琅满目的准备物资,李想极其仔细地检查了卫星电话和背包的每一个缝隙,确定没有明显的追踪器痕迹之后,他才扶着静香朝着检票口走去。 最终,在列车即将停止检票的前一分钟,他们登上了这趟将决定他们命运的北上列车。 Q为他们订的,是最昂贵的、带有独立卫浴的私人包厢。 李想向董洁发出了最后一条确认安全登车的信息后,通讯便进入了彻底的静默。 当那根始终紧绷着的、名为“逃亡”的弦稍一松懈,静香身体和精神上的疲惫,便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瞬间将她吞噬。她的脸色苍白如纸,那条受伤的腿,也因为长时间的行走和紧张,开始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 李想默默地让她坐在柔软的卧铺上,然后蹲下身,拿出在便利店里买的药品和新的纱布、创可贴。 他没有说话,只是小心翼翼地脱下她的鞋袜。那双他已经处理过两次的脚,此刻脚底板上又磨出了新的血痕,看起来狼狈不堪。 他用棉签蘸着消毒药水,一点一点地,为她清洁着伤口,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摸初生婴儿的脚。他看到她脚上肿胀处皮肤下细微的毛细血管破裂的瘀点,这让他清理的动作更加轻柔。细心地换好创可贴之后,他又坐在静香一侧,对双脚进行按摩。 在这份无声的、充满了怜惜的呵护中,静香一直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了下来。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专注的侧脸,眼中渐渐蒙上了一层水雾。 “李想……くん……”她轻声开口,第一次,用他的真名,呼唤他。 “不管前面……会遇到什么样的危险……” “我现在……只有你了。” 这句话,像一声叹息,又像一句告白,轻轻的,飘散在这间晃动的、狭小的包厢里。 李想没有用语言回应。 他只是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起头,深深地看着她,然后,伸出手,将她那冰凉的、微微颤抖的手,紧紧地握在了自己的掌心里。然后斜靠着,把她搂在怀里。 静香在他温暖的掌心里,终于找到了那份久违的、足以抵抗全世界恶意的安心感。她疲惫地闭上眼,靠在他的怀中,沉沉地睡去。 列车,在此刻发出一声悠长的鸣笛,车身微微一震,彻底驶离了东京那片繁华的灯火,一头扎进了前方那片能吞噬一切光亮的、巨大的虚无之中。 第三十三章:札幌暗流 列车的长鸣,像寺庙里的晨钟,将那间晃动的小小包厢,连同里面相互依偎的两个疲惫灵魂,一同从东京的噩梦中,震动了出来。 当李想再次睁开眼时,窗外不再是深渊般的黑暗,而是一片被初升的太阳染成淡金色的、无垠的雪原。列车正穿行在北海道广袤的大地上,银装素裹的世界在眼前飞速后退,干净、纯粹,仿佛能洗涤掉世间一切的污秽与罪恶。 怀里的静香还在沉睡,长长的睫毛像两把收拢的蝶翼,在晨光中投下淡淡的影子。她的呼吸均匀而绵长,那张在睡梦中显得格外恬静的小脸,已经没有了丝毫的恐惧,只有全然的、对他的信任与依赖。 李想低头,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极轻的、几乎不存在的吻。 这个吻,不带任何情-欲,只有最纯粹的怜惜与承诺。 列车抵达札幌站。当两人走出温暖的车厢,踏上站台的那一刻,一股夹杂着冰雪气息的、干冷的空气,瞬间涌入了他们的肺里,让他们的精神为之一振。 札幌,这座北海道的首府,比他们想象中更加现代化,也更加……井然有序。宽阔的街道上,车辆和行人都严格地遵守着交通规则,被清扫得干干净净的路面上,几乎看不到一丝杂乱。整座城市像一幅被严格上色的几何构图,线条分明,色彩克制,缺乏一丝人间的烟火气。 “健一,我们现在去哪?”静香紧了紧身上的冲锋衣,下意识地向李想身边又靠近了一些,挽住了他的臂弯。经过一夜的休整,她的气色好了很多,但那条受伤的腿,走路时依旧有些不自然。 “先武装自己。”李想言简意赅。 他们没有乘坐任何公共交通,直接打车,前往当地最大的租车行。在这里,用高价租了一辆黑色的、车况极佳的丰田陆地巡洋舰V8。这台被称为“陆地之王”的全尺寸SUV,配上了全新的普利司通雪地胎,庞大的车身、强悍的四驱系统和电动绞盘,让它看起来就像一头蛰伏的钢铁猛兽,足以应对北海道任何极端的天气和路况。 接着,他们又开车去了当地最大的电器行。李想用现金买了一台最新的军规级GPS定位仪,和一台全新的、拥有顶级配置的IBM ThinkPad工作站笔记本电脑——这是董洁指定的型号,拥有最稳定可靠的硬件架构和强大的离线数据处理能力。 当他们将这台沉重的、代表着新生希望的“武器”搬上车时,静香那张始终紧绷的小脸上,才终于露出了一丝真正的、如释重负的微笑。 “有了这些,我们是不是……就又可以战斗了?” “嗯。”李想点了点头,发动了这台钢铁巨兽。 酒店是Q早已预定好的,一家位于大通公园附近、安保等级很高的温泉酒店。他们以“山田夫妇”的身份,顺利地办理了入住。 进入房间,李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拉上所有窗帘,然后从登山包里拿出Q提供的、一个最新的信号探测器,开始对房间进行地毯式的排查。 没有窃听器,没有针孔摄像头。 确认安全后,他才将那台全新的ThinkPad连接上铱星卫星电话,在那条理论上绝对安全的加密频道里,联系上了董洁。 “我们到了。札幌。物资已补充。” 董洁的回复,在几分钟后到达。但这一次,她的文字,却带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凝重。 “立刻提高警惕。北海道……气氛很紧张。” “我入侵了日本国土交通省北海道运输局的内部网络,交叉比对了一个月来的车辆通行数据。我发现,最近72小时内,有至少十五辆挂着东京牌照的、同型号的黑色商务车,通过不同的轮渡和隧道,分批进入了北海道。它们没有在任何旅游景点停留,而是直接驶向了道东和道北的偏远地区。” “这不是游客。这更像是一支……正在进行区域部署的特战分队。” “另外,”董洁调出了另一份数据,“我截获了北海道地方警察厅的一些内部通讯摘要。虽然内容经过了加密,但我从数据流的异常波动中分析出,他们最近启动了一项名为‘冬狩’的临时行动,行动内容是‘针对特定区域内的非法入境者及潜在不安定分子进行排查’。行动级别是A级,但行动的指挥权,却不完全在警方手里,似乎有……更上层的、来自东京的‘顾问’在协调。” “李想,札幌现在可能不是避风港。整片北海道,都已经变成了一张提前布好的、正在收紧的网。有一股不明势力,正在像梳篦子一样,搜寻着所有可疑的外来者。” 李想看着屏幕上董洁发来的那些冰冷的数据,感觉自己刚刚因为补充了物资而稍稍放下的心,又瞬间提到嗓子眼儿了。 “蜂巢”的动作,比他想象的还要快。他们甚至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就已经将天罗地网,铺设到了他的前方。 他结束了和董洁的通讯,陷入了沉思。 直接前往那个废弃的潜艇基地,无异于自投罗网。在敌情不明的情况下,贸然闯入一个对方已经严密布防的“黑洞”,等于自杀。 他必须先了解那里的情况。 就像解剖一个未知生物,你不能直接用解剖刀去捅它的心脏,你得先从它的外围,它的表皮,它的肢体末端开始,一点一点地,了解它的结构和习性。 他在电脑上,调出董洁发送过来的、关于那个红色圆圈区域的所有离线资料。那片区域很大,大部分都是无人区,被原始森林和积雪覆盖。但在区域的边缘,有一个小小的、几乎被地图遗忘的标注。 一个名为“雾谷(Kiritani)”的矿业小镇。 资料显示,这个小镇曾因附近的一座硫磺矿而兴盛一时,但在三十年前,随着矿产的枯竭和潜艇基地的废弃,小镇也随之迅速衰落,如今只剩下少数不愿离开的矿工后代和老人,像一群守墓人,生活在那片被时间遗忘的土地上。 一个封闭、落后、消息闭塞的地方。 也正因为如此,那里的人,对外来者会异常敏感,但也可能,保留着最多关于那个废弃基地的、未经“过滤”的原始记忆。 “我们的第一个目标,是这里。”李想指着地图上那个小小的“雾谷镇”,对静香说。 解释完自己的计划,李想的目光落在了静香的小腿上。从下车到现在,奔波了一上午,她始终咬着牙,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适,但李想能看到,她的额角,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冰冷的汗珠。 “坐下,”李想指了指床沿,“该换药了。” 静香的脸颊微微一红,但还是顺从地坐了下来,脱下了户外裤,露出右侧伤腿。 当一条光滑的大腿呈现在李想的面前,他虽然不是第一次见,但还是感觉呼吸一滞,目光从她腿部移开,顺手扯过一旁准备好的浴巾,轻轻盖在她膝头。然后半蹲在她面前,小心翼翼地解开那层已经有些松散的纱布。当伤口再次暴露在空气中时,虽然经过了一夜的愈合,但那缝合的痕迹和周围的淤青,依旧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他拿出Q为他们准备的顶级医疗包,用生理盐水棉球,一点一点地,为她清洁着伤口周围的血渍。他的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摸一片初春的新叶,生怕一用力,就会将其弄碎。 “疼吗?”他低声问。 “不疼了。”静香摇了摇头,她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眼前这个男人专注的侧脸。 酒店房间里的光线很柔和,勾勒出他高挺的鼻梁和紧抿的嘴唇,那双曾经充满了警惕和狠戾的眼睛,此刻,却只剩下一种能让人心安的温柔。 清洁完毕,李想又拿出消炎药膏,用棉棒蘸了一点,均匀地、轻柔地涂抹在伤口周围红肿的皮肤上。 当他温热的手掌,划过她敏感的小腿肌肤时,静香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了一下。一股奇异的、酥麻的电流,从两人接触的地方,瞬间窜遍了她的全身。 她的呼吸,开始变得有些紊乱。 “嗡——” 就在这时,那台全新的ThinkPad笔记本电脑,毫无征兆的,发出了一声低沉的蜂鸣!屏幕,也在瞬间由蓝变黑! 李想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伸手护住静香。静香也紧张地抓住李想的手臂。 黑色的屏幕上,只有一行绿色的、带着浓重朋克风格的字符,正在不紧不慢地闪烁着。 “猜猜看,我在哪?” 是Q! 这不是他们约定的通讯方式!这是一种……入侵!一种充满了挑衅意味的、直接接管他电脑的野蛮行为! 不等李想做出任何反应,屏幕上的字符开始飞速滚动,像一场不受控制的数字瀑布。 [正在扫描本机网络环境……] [发现1个本地Wi-Fi信号,SSID: HOKKAIDO_ONSEN_HOTEL_GUEST,信号强度:-45dBm,加密方式: SK,已判定为‘不安全’。] [正在扫描外部网络连接……] [发现1个铱星卫星数据链,信号稳定,正在尝试破解……加密算法: AES-256+ RSA-4096+动态量子密钥……哦豁,挺高级的嘛。破解预计用时:37.2年。放弃。] [网络环境扫描完毕。结论:你的‘小秘密’通讯频道,很安全。] 看着屏幕上那段充满了戏谑和凡尔赛意味的文字,李想的后背,瞬间渗出了一层冷-汗。 Q在用这种方式,向他展示着自己那深不可测的力量——她能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黑入他这台刚刚开机不到一小时、理论上绝对干净的电脑,并且,对他的网络环境了如指掌! 如果她想,她随时可以切断他和董洁的联系,甚至,将这台电脑变成一个窃听器和监视器! 那条“安全”的卫星数据链,在她的“扫描”之下,成了一个巨大的讽刺。 屏幕上的字符再次变化,这一次,Q似乎玩够了,切入了正题。 “好了,不吓唬你们这对小鸳鸯了。” “送你们一个‘蜜月礼物’。” 话音未落,电脑的扬声器里,突然传出了一段经过处理的音频。 那是一段对话。背景嘈杂,似乎是在一个类似于调度中心的地方。 一个声音用日语急促地说道:“‘冬狩’A组已经查明,目标车辆(黑色陆地巡洋舰,车牌号:札幌500- 3978)最后出现位置,大通西8丁目。请求B组前往目标处进行截获和盘查!” 另一个声音立刻回应:“B组收到!重复,目标车辆为黑色陆地巡洋舰……” 李想和静香的脸色,在那一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那个车牌号,正是他们刚刚租下的那辆车! 这段对话的时间戳,显示是……五分钟前! 他们从一进入札幌,甚至,从他们租下这辆车开始,就已经被那张名为“冬狩”的大网,死死地锁定了! “礼物喜欢吗?”Q的文字再次浮现,字里行间浸透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懒洋洋的揶揄,“你们刚到札幌,看来就被人跟踪啦。” “现在,游戏开始。距离A组和B组形成包围圈,你们还有……30分钟。” “祝你们……‘蜜月’愉快哦。” 说完,屏幕一闪,恢复了正常的桌面。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觉。 但那段对话,和那倒数30分钟的催命符,却像两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烙在了他们的脑子里! 窗外,原本宁静的街道上,隐隐约约地,有不明车辆在靠拢。 这张网,收得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快,还要狠! 第三十四章:暴风雪中的追踪者 “三十……分钟。” Q那戏谑的语调仿佛还在房间里回荡,但窗外那越来越近的、隐约的引擎轰鸣声,却在提醒着他,这不是游戏。 死神,正在读秒。 “起来!”李想没有丝毫的犹豫,一把将还在为伤口换药的静香从床沿拉了起来。他的动作有些粗暴,但那份源于极度危险的肾上腺素,让他根本无暇顾及温柔。 静香被他吓了一跳,踉跄着站起身,脸上还带着未散的震惊和恐惧。“健一……我们……” “没时间解释了!穿衣服,穿鞋!带上所有能带的东西!”李想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像一把绷紧的弓弦,“快!” 他自己则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猛兽,在这间华丽的套房里,展开了一场与时间的疯狂赛跑。他撕开所有新购装备的外包装盒,将那些冰冷的、代表着生存希望的金属和尼龙制品,用一种近乎野蛮的效率,疯狂地塞进两个巨大的登山包里。GPS、卫星电话、备用电池、医疗包、高能食物……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得像是经过千百次的演练。 静香也被他身上那股濒临爆发的紧张感所感染,她顾不上腿上的疼痛,迅速穿好裤子,登上鞋子,穿起冲锋衣,用最快的速度,将桌上那台全新的ThinkPad笔记本电脑和所有相关配件塞进电脑包里。 五分钟。 仅仅五分钟,整个房间就被他们洗劫一空,仿佛遭遇了一场小型飓风。 “走!” 李想背起那个更沉的、装满了硬装备的登山包,另一只手拎起电脑包,拉着静香就冲向门口。 没有走电梯。 他们直接冲进了消防通道。李想扶着静香,静香以一种蹦跳的方式,尽量避免伤腿用力,一步一步地往下挪。金属楼梯在他们急促的脚步下,发出一阵空旷而压抑的“哐哐”声,如同为他们敲响的、逃亡的序曲。 地下停车场。 那辆黑色的陆地巡洋舰,像一头沉默的钢铁猛兽,静静地趴在车位上。 “上车!” 引擎发出一声沉闷的咆哮,轮胎在光滑的环氧地坪上,发出一阵刺耳的尖啸,留下了两道黑色的印记。陆地巡-洋舰像一发出膛的炮弹,冲出了地库,汇入了札幌傍晚那渐渐拥堵的车流之中。 “Q!”李想通过“蝉翼”耳机,用最低的音量激活了语音频道,“追踪者的实时位置!” “收到。”Q的声音懒洋洋的,仿佛这场生死时速,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赛车游戏,“A组和B组已经开始合围,不过放心,市区的交通嘛……神仙也快不起来。给你连上了几颗天上的‘小眼睛’,你自己看吧。” 下一秒,被李想架在挡风玻璃前的手机屏幕上,一个伪装成普通导航软件的界面自动激活。在复杂的札幌市地图上,他们的位置是一个绿色的箭头,而在他们周围,四个刺眼的红色光点,正被堵在不同的主干道上,移动速度极其缓慢。 他们暂时是安全的。 “他们预判不了我们的出城路线,”静香快速分析着地图,“札幌的出城高速有四条,分别通往不同的方向。在他们不确定我们的最终目的地之前,只能采取笨办法,在每一条出城的高速入口设卡盘查。” “没错,”李想的目光锁定了地图上那个位于城市东北角的出口,“Q,帮我把我们现在的位置信息,以极短的脉冲信号,每隔五分钟,在通往函馆的那条高速公路上,随机发送一次。制造我们正在向西南方向逃离的假象。” “哦?声东击西?有点意思。”Q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赞许。 李想没有理会,他驾驶着陆地巡洋舰,在市区复杂的路网中穿行,像一条滑不溜手的泥鳅。每一次转弯,每一次并线,都尽可能地利用建筑物的遮挡,避开主干道上那些无处不在的监控探头。 一个小时后,他们终于有惊无险地驶上了通往东北方向的“道央自动车道”。当车辆汇入高速,彻底离开札幌的城市范围时,两人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车窗外,下午5点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城市的光污染渐渐退去,取之的,是北海道旷野那深渊般的、纯粹的黑暗。 同时,天空也开始飘落起细小的、冰冷的雪花。 一开始,那雪只是星星点点,像柳絮一样轻盈。但随着他们不断向东北方向深入,风势越来越大,雪花也变得越来越密集、越来越狂暴。 “天气预报没说今晚有这么大的雪。”静香看着窗外那几乎连成白线的雪幕,担忧地说道。 “也许,老天都在帮我们。”李想紧握着方向盘,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那片被车灯照亮的、飞速后退的白色世界。 然而,这份侥幸并没有持续太久。 当他们行驶了大约半个小时后,Q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却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 “麻烦了。那帮家伙,反应过来了。” 手机屏幕上,那几个原本还在札幌市区和函馆高速上“徘徊”的红点,突然全部消失。 紧接着,在他们身后大约二十公里的地方,两个新的、更加硕大的红色光点,毫无征兆地出现了!并且,正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向他们逼近! “是直升机!他们派出了直升机!”董洁的声音,第一次充满了真正的焦急,“他们在用低空雷达和红外热成像仪进行大范围扫描!你们那辆车,在雪地里就像一个移动的火炉!常规的躲避没有用了!” “该死!”李想狠狠地一拳砸在方向盘上。 他还是低估了“蜂巢”的决心和能量!对方竟然直接动用了军用级别的追捕手段! “还有多久追上我们?” “按现在的速度,不超过十五分钟!”Q的声音也严肃了起来,“高速公路是一条直线,你们躲不开的!” 就在这时,窗外远处猛地亮起两道刺眼的、从天而降的光柱!那是直升机上的大功率探照灯! 光柱在他们周围的雪地上疯狂扫动,像两只来自地狱的眼睛,正在搜寻着猎物。 “坐稳了!” 李想怒吼一声,目光飞速在导航地图上扫动,寻找着任何可能的出口。 “前方五公里处!有一个写着‘旧道’的出口!”静香突然指着地图上一个极不起眼的标注喊道,“那是一条几十年前就废弃的、通往山区林场的旧路!现在肯定已经没有车走了!” “好!” 李想将油门踩到底,陆地巡洋舰的V8引擎发出一声不甘的怒吼,像一头发疯的野牛,在漫天大雪中,朝着那个唯一的希望,疯狂冲去! 五公里的距离,在直升机的追光下,显得无比漫长。那两道光柱数次从他们的车顶扫过,每一次,都让两人的心脏猛地一紧。 终于,那个几乎被积雪完全掩盖的、小小的出口指示牌,出现在了车灯的光晕里。 李想猛打方向盘,车身一个漂亮的漂移,险而又险地拐进了那条漆黑的、深不见底的岔路! 剧烈的颠簸和震动,瞬间传来! 这条所谓的“旧道”,早已被岁月和冰雪侵蚀得不成样子,与其说是路,不如说是一条在原始森林里被强行开辟出来的、布满坑洼和碎石的土沟。 陆地巡-洋舰庞大的车身在这里剧烈地摇晃,粗壮的树枝狠狠地刮擦着车身,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但密集的树冠,也成功地为他们提供了暂时的掩护,彻底挡住了天上那两道致命的探照灯光。 “Q!他们的位置!” “直升机还在高速公路上盘旋!他们丢失了你们的红外信号!但……地面部队跟上来了!” Q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惊讶,“是那几辆黑色的商务车!他们也跟着你们下了高速!妈的,这帮家伙是疯了吗?这种路况也敢开进来!” 李想通过后视镜向后望去,只见在他们身后大约一公里的地方,几道晃动的、邪恶的车灯光柱,正像幽灵一样,死死地咬在他们身后。 一场在暴风雪中的、最原始的林间追逐战,正式打响! “不能走直线!”静香忍着颠簸带来的剧痛,指着电脑上董洁刚刚发来的高精度地形图,“这条路虽然废弃了,但沿途有很多伐木工人留下的岔路和临时营地!我们可以利用地形甩开他们!” “听你的!”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成了李想驾驶生涯中最疯狂、也最惊险的半个小时。 在静香精准的导航下,他驾驶着这台钢铁猛兽,在迷宫般的雪林里,上演了一场堪称奇迹的“生死时速”。 他曾驾驶车辆冲上一段超过三十度的陡峭斜坡,在车轮几乎失去抓地力的瞬间,利用惯性从坡顶飞跃而过。 他也曾在一条仅比车身宽半米的、旁边就是深沟的伐木桥上,以时速超过六十公里的速度,强行通过。 最惊险的一次,他甚至直接关掉了车灯,在一片漆黑的、伸手不见五指的密林里,仅凭着GPS地图和静香那颤抖着的、断断续续的口头指引,成功地与一辆试图抄近道包抄他们的商务车,擦身而过。对方的车灯,甚至从他们不到五米外的侧窗划过,那惊魂的一瞥,让静香差点叫出声来。 “他们……只剩最后一辆了!”Q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真正的兴奋和赞赏,“就在你们后面!五百米!” “前面……没路了。”静香的声音,带着一丝绝望。 在车灯的光晕尽头,那条伐木小路的终点,是一片开阔的、被皑皑白雪覆盖的平地。而在平地的尽头,是一条被冰封的、宽阔的河流。 无路可走了。 而身后,那辆最后的、也是最顽固的追击者,那道催命符般的车灯光柱,已经越来越近。 然而,就在静香以为一切都将结束的时候,李想的脸上,却浮现出了一抹疯狂的、属于赌徒的狞笑。 “谁说……没路了?” 他非但没有减速,反而将油门,踩到了最底! 陆地巡洋舰发出一声最后的、悲壮的怒吼,像一头负伤的、冲向敌阵的猛兽,以一种自杀般的姿态,直直地,冲向了那片开阔的雪地! “你要干什么?!下面是河!”静香惊恐地尖叫起来。 李想没有回答,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前方那片在车灯下显得格外平坦的雪面。 在董洁发来的地形图上,他早已看清了这里的玄机。 这片所谓的“平地”,根本不是实地。 那是一片被厚厚的积雪完美伪装起来的、因河流改道而形成的巨大沼泽!冬天的低温虽然让沼泽表面结了冰,但那层冰,根本无法承受汽车的重量! 就在那辆黑色的商务车,同样兴高采烈地跟着他们冲上这片“开阔地”,以为即将将他们逼入绝境时—— 李想猛地,拉起了手刹! 陆地巡-洋舰庞大的车身在冰滑的雪面上,瞬间失控,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侧着、旋转着,像一片失控的、巨大的铁皮树叶,朝着雪地的边缘,横着漂移了过去! 而那辆紧随其后的商务车,却因为速度太快,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咔嚓——!” 一声巨大的、冰层碎裂的脆响! 商务车的车头猛地向下一沉,在驾驶员惊恐的乱打方向中,一头扎进了那片被白雪伪装的、冰冷刺骨的死亡沼泽之中! 黑色的泥水和破碎的冰块,瞬间将那辆车吞噬了一半,缓慢沉了下去。 李想的陆地巡洋舰,则是在车身即将滑入沼泽的最后一刻,堪堪停在了坚实的岸边。 他们成功了。 用最疯狂的方式,解决掉了最后一名追踪者。 然而,还没等他们从这场胜利的喜悦中喘过气来,意外,再次发生。 李想试图重新启动车辆,离开这片危险的是非之地。 但就在他挂挡起步的瞬间,只听“咯噔”一声闷响,车身的右后轮,猛地向下一沉! 整个世界,仿佛瞬间失去了平衡。 他们刚才停车的地方,边缘的土地,因为紧挨着沼泽,早已被冻得疏松不堪。在陆地巡洋舰庞大的自重和刚才剧烈漂移的惯性作用下,一小块地面,发生了塌方! 右后轮,深深地,陷入了一个被白雪和烂泥混合的、巨大的坑里。 李想尝试着踩油门,但车轮只是在泥坑里疯狂地空转着,溅起漫天的泥水和冰渣,却再也无法动弹分毫。 再踩油门,引擎依旧是空转,车身不动。 看来是陷了进去,李想把挂挡到空挡。 世界,连同车轮,好像都凝固了。 只剩下狂风卷着暴雪,拍打在车窗上,发出的“呜呜”声,如同鬼哭。 他们被困住了。 在这片刚刚带给他们胜利的雪原上,坠入了另一个更深的、由大自然亲手挖掘的绝望陷阱。 第三十五章:白夜求生 “我们……完了吗?”静香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细若游丝。 她的脸颊紧贴着冰冷的车窗,看着窗外那片被黑暗和风雪吞噬的、没有任何生机的白色世界,眼中最后的一丝光,似乎也熄灭了。 李想没有说话。 他只是伸出手,用力地、一把将车灯和车内所有的照明,全部关闭。车内一下子被黑暗吞噬,在视觉失效后,听觉变得异常敏锐,他能清晰地听到静香因恐惧而加快的呼吸声,以及自己血液冲撞耳膜的声音。 “嗡——” 一声极轻的震动,来自耳后的“蝉翼”耳机。是Q。她的声音,第一次褪去了所有的戏谑,只剩下一种极其罕见的严肃。 “立刻静默!别出声,别动,熄火,关闭一切光源!” “天上的那两只‘苍蝇’,丢失了地面目标,正在返回你们这片区域,进行超低空的热源搜索!你们这台刚刚还在咆哮的发动机,在他们的热成像仪里,就像一个发光的篝火!不想死就给我当两尊冰雕!” 李想立刻熄火,并将Q的警告,用气音转告给了静香。 两人瞬间屏住了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他们能听到风声。 能听到雪粒敲打在车顶的“沙沙”声。 甚至能听到彼此那压抑着的、越来越沉重的心跳声。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由远及近的、沉闷的螺旋桨轰鸣声,穿透了暴风雪的呼啸,清晰地传入了他们的耳中。 来了! 李想下意识地将静香的头,按向自己的胸膛,用自己的身体,为她形成最后的、也许是毫无意义的屏障。 静香的身体,在他的怀里,抖得像一片风中的落叶。他能感觉到,她那凉丝丝的、带着泪痕的脸颊,紧紧地贴着自己的胸口,那份全然的依赖,让他心中那份本已沉到谷底的绝望,竟又奇迹般地生出了一丝坚硬的、想要保护她的力量。 头顶那两道刺眼的、如同上帝之眼的探照灯光柱,再次亮起!它们像两把巨大的扫把,一遍又一遍地,清理着他们周围那片白色的荒原,试图从那厚厚的积雪之下,找出尚有余温的“尸体”。 光柱,数次从他们的车顶扫过。每一次,那瞬间亮起的、刺眼的光芒,都让两人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儿。 幸运的是,风雪是他们最好的盟友。那密不透风的雪幕,像一层天然的迷彩,极大地干扰了探照灯的穿透力和热成像仪的精度。 那折磨人的、探照灯扫描,徘徊了约五分钟。 终于,头顶的轰鸣声,开始渐渐远去。那两道在雪地上来回扫动的光柱,也越来越黯淡,最终,彻底消失在了暴风雪的深处。 “……他们走了。”Q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直升机飞走了。但地面部队可能还在那片该死的白桦林附近打转。你们最好也快点离开那里,这破地方夜间能有零下25度,时间长了可就真的要成冰雕了。” 通讯切断,车厢内重归寂静。 静香缓缓地从李想怀里抬起头,那双哭过的眼睛在黑暗中依旧明亮,像两颗被雨水洗过的星星。 “我们……活下来了?” “嗯,”李想点了点头,他松开抱着她的手,但那份属于她的温软触感,却仿佛还残留在手臂上,“暂时,活下来了。” 他没有再沉浸于那片刻的温存,而是立刻进入了“求生模式”。 “别哭了。”李想打开车内的阅读灯,昏黄的光芒勉强照亮了这片狼狈的空间,“我们还有半箱油,这头猛兽还没死透。只要我们能把它从这个坑里弄出来,就有希望。” 静香看着他那张被冰霜和疲惫覆盖,却依旧闪烁着坚定光芒的脸,用力地点了点头,将眼泪憋了回去。 李想穿上最厚的外套,戴上帽子和手套,对静香说:“待在车里,锁好门。等我走到林子边缘的时候,发动车子,把暖风开到最大,别让自己失温。然后,把远光灯打开,帮我照亮前面那片林子。” 说完,他便推开车门,一头扎进了那片足以吞噬一切的、白色的风暴之中。 刺骨的寒风,像无数把锋利的刀子,瞬间刮遍了他的全身。厚厚的积雪没过了他的膝盖,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 车内的静香,按照他的指示,重新点燃了发动机。引擎的轰鸣声再次响起,在这片死寂的雪原上,如同心脏复苏的跳动。温暖的空气从出风口涌出,驱散了车内那令人绝望的寒意。她打开远光灯,两道雪亮的光柱,瞬间穿透风雪,为黑暗中的那个男人,照亮了前行的路。 李想顶着风雪,艰难地跋涉着。他用战术手电,仔细地观察着周围的地形。终于,在车头前方大约三十米的地方,他找到了一棵足够粗壮的、直径至少有半米的白桦树。 这就是锚点。 他回到车头,打开了前保险杠上的绞盘盖,露出了里面那个看起来强悍无比的电动绞盘。他拉出钢索的挂钩,再次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到那棵白桦树下,将钢索在树干上绕了两圈,然后将挂钩死死地固定住。 回到车里,他坐进驾驶室。 “由美,坐稳了!” 他将变速箱挂入空挡,然后按下了遥控器上绞盘的“收紧”按钮! “嘎吱……嘎-吱……” 在发动机提供的强大电力驱动下,绞盘开始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绷紧的钢索,在巨大的拉力下,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声响,甚至深深地勒进了白桦树的树皮里! 被陷入泥坑的右后轮,开始一点一点地,伴随着车身的剧烈震颤,艰难地,向上攀爬! 李想一边控制着绞盘的节奏,一边轻轻地、有节奏地踩着油门,配合着前轮的驱动力。 “咯噔……轰!” 随着一声巨大的闷响,整辆陆地巡洋舰,终于从那个致命的陷阱中,挣脱了出来!庞大的车身重新回到了相对坚实的地面上! “成功了!”静香发出一声压抑的欢呼,那张苍白的小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灿烂的笑容。 李想也长长地松了口气,他感觉自己的前胸和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但他没有时间庆祝。他将钢索收回,立刻驾驶着这台伤痕累累的猛兽,寻找着新的庇护所。 在董洁发来的高精度地形图上,那个代表着“旧伐木工小屋”的图标,是他们此刻唯一的,也可能是最后的,灯塔。 当他们终于在风雪中,看到那个几乎被积雪完全掩埋的、黑黢黢的小木屋轮廓时,两人几乎要喜极而泣。 李想将车小心地停在木屋后方的一片密林里,用砍下的树枝和积雪,对车身进行了简单的伪装。 然后,他背起那个装满了食物和医疗用品的登山包,搀扶着一瘸一拐的静香,艰难地走向了那座在风雪中摇摇欲坠的庇护所。 木屋很小,也很破旧,但至少,它能遮挡那足以致命的风雪。李想用匕首撬开早已锈死的门锁,一股混合着木头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用最快的速度生起了火。屋角那个老旧的铸铁壁炉里,跳动的火焰,像一颗温暖的心脏,终于为这个被遗忘的世界,带来了第一丝生机和光明。 静香坐在火边,脱下了早已湿透的鞋袜,将那双冻得通红的脚,凑近火焰。劫后余生的安心感,让她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疲惫如潮水般涌来。 她看着眼前这个正在为壁炉添柴的男人,他的侧脸被火光映得通红,眼神专注而沉静。 “健一,”她轻声开口,“你……好像什么都会。开车,格斗……还有这些……野外生存的技能。” “我以前的专业,有一部分,是研究人类在极端环境下的应激反应。”李想随口编了一个理由,“总得自己亲身体验一下,对吧?” “是吗?”静香没有再追问,只是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将头轻轻地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小时候,我祖母家也在乡下,冬天也会下这么大的雪。每次下雪,她都会在壁炉里烤红薯给我吃,然后给我讲故事……”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带着一丝梦呓般的怀念。 在这片远离文明的、被暴风雪笼罩的孤岛上,她放下了所有的防备,向他敞开了自己最柔软的、关于童年的记忆。 她讲述着那些早已泛黄的、属于一个普通女孩的、温暖而琐碎的往事。讲她偷偷养的小猫,讲她第一次考试得满分的欣喜,讲祖母烤的红薯那甜得腻人的香气…… 李想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但他添柴的手势变得格外轻柔,仿佛怕惊扰了她回忆中的美好。 这些琐碎的温暖,像春日里悄然渗入冻土的雪水,无声地软化着他那颗因逃亡而结冰的心。 不知过了多久,静香的声音渐渐停了。她已经在他温暖的肩膀上,安心地睡着了。 李想低头,看着她那张恬静的睡颜,心中某个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地触动了。 他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让她能睡得更舒服一些。然后,将身上那件干燥的冲锋衣脱下,轻轻地,盖在了她的身上。 壁炉里的火焰,噼啪作响,在小木屋的墙壁上,投下两个紧紧依偎在一起的、长长的影子。 窗外,风雪仍在咆哮,试图撕碎一切。 窗内,只有木柴的噼啪声,和她均匀的呼吸。 这份宁静,也许只是短暂的。未来他们将要面对的,是更加残酷的追猎和更加未知的危险。 但至少,在这一刻,在这间被世界遗忘的小木屋里,他们拥有彼此。 这就够了。 第三十六章:狼与“狐” 壁炉里的火焰,像垂死者最后的脉搏,明灭不定。 李想一直没有睡。 他靠在粗糙的木墙上,怀里是早已沉沉睡去的静香。女孩均匀的呼吸声,和窗外那永不停歇的风雪呼啸,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奇异的、既安宁又充满末日感的催眠曲。 但他的神经,却像一根被拉到极限的钢丝,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这片看似纯净的白色世界,在他眼中,处处都隐藏着致命的杀机。无论是来自“蜂巢”的追兵,还是来自大自然的恶意。 就在他几乎要被那份温暖和疲惫吞噬,眼皮越来越沉重的时候—— “呜——嗷——” 一声悠长、凄厉,充满了原始野性的狼嚎,毫无征兆地,穿透了厚重的木墙和狂暴的风雪,清晰地钻入了他的耳中! 那声音,不远。 甚至可以说,很近。 李想的身体,在那一瞬间,猛地僵住!怀里的静香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嚎叫惊醒,发出一声梦呓般的嘤咛,下意识地向他怀里钻得更深。 “别怕。”李想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用最低沉的声音安抚着,但自己的眼神,却瞬间变得锐利如刀。 他缓缓地、极其轻柔地,将静香平放在铺着睡袋的地板上,然后拿起那把从不离身的猎人匕首,悄无声息地,像一只警觉的猎豹,凑到了那扇早已被冰霜覆盖的、狭小的窗户前。 他用手指,在冰冷的玻璃上,小心地擦开了一小片清晰的区域。 然后,他向外望去。 眼前的景象,让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在小木屋外那片被风雪搅得一片混沌的昏暗光线里,他看到了一双双散发着幽绿色光芒的‘发光石头’! 不是一双,不是两双。 而是至少……十几双! 它们像一群来自地狱的鬼火,在风雪中时隐时现,悄无声息地,从四面八方,将这座孤零零的小木屋,围得水泄不通! 北海道狼! 一种被认为在几十年前就已经灭绝的、凶猛的顶级掠食者! “怎么了?”静香撑起身,紧张地问道。 “别过来!”李想低吼一声,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待在火边,别出声!” 那些狼并没有立刻发起攻击。它们极具耐心,像一群经验丰富的猎手,只是在风雪中缓缓地踱步,收缩着包围圈,用它们那充满了饥饿与杀意的眼神,不断地试探着屋内这两个猎物的虚实。 李想知道,它们在等。 等炉火熄灭,等他们体力耗尽,等那最后的、也是最致命的攻击时机。 他快速扫视着这间简陋的小木屋。 唯一的武器,是他手中的匕首。唯一的防御,是这四面看起来随时都可能被撞开的、腐朽的木墙。 这是一场毫无胜算的困兽之斗。 “嗷——呜——!” 又是一声嚎叫,这一次,带着明显的进攻信号! 几乎是同时,一头体型格外健硕的头狼,猛地从雪地里蹿起,像一颗黑色的炮弹,狠狠地撞在了小木屋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木门上! “砰——!” 巨大的撞击声中,门板剧烈地颤抖着,固定门板的木销,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木屑四溅! 静香吓得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嘴。 紧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 “砰!砰!” 更多的狼,开始从不同的方向,对这间小木屋发起疯狂的攻击!它们用身体撞击着墙壁,用锋利的爪子撕扯着窗框,发出的声音,像是无数把锯子,在切割着他们那早已绷到极限的神经! 李想没有任何犹豫,他将屋角一张同样腐朽的木桌拖了过来,死死地顶住了那扇随时可能被撞开的木门。 但他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 “轰隆——!” 伴随着一声巨响,侧面那扇小窗的窗框,终于被一头狼用蛮力彻底撞碎! 一个硕大的、狰狞的狼头,夹杂着破碎的木屑和冰冷的雪花,猛地从那个破洞里探了进来!那双幽绿色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离它最近的、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的静香! “小心!” 李想怒吼一声,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手中的匕首,毫不犹豫地,狠狠地扎向了那头狼的眼睛! “嗷——!” 一声凄厉到极点的惨嚎! 匕首精准地刺穿了那头狼的左眼,鲜血,瞬间喷溅而出,染红了半边窗框和李想的手臂。那头狼疯狂地扭动着头部,试图挣脱,却被李想用尽全身的力气,死死地按在原地! 与此同时,另一头狼,竟然从同一个破口,闪电般地蹿了进来!它的目标,正是被那头垂死的同伴挡住视线、暂时无法做出有效防御的李想! 快! 太快了! 快到李想根本来不及拔出匕首,只能眼睁睜地看着那张布满了腥臭口水的血盆大口,和那闪着寒光的獠牙,在自己的瞳孔中,急速放大!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 “砰!” 一声沉闷的、不像是枪声的巨响,在李想耳边炸开! 冲向他的那头狼,身体在半空中猛地一僵,发出一声短促的悲鸣,随即像一袋破麻袋,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弹。 李想转过头,只见静香正瘫坐在地上,手中举着壁炉旁那根用来捅火的、沉重的铸铁火棍,那双美丽的眼睛里,充满了无尽的恐惧,和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因保护了心爱之人而生出的决绝。 是她,在最关键的时刻,用尽全身的力气,给了那头狼致命的一击。 然而,这短暂的胜利,却像一滴投入滚油中的水,瞬间激起了狼群更加狂暴的怒火! 屋外,狼嚎声变得愈发密集和疯狂! 更多的狼,开始从那个被撞开的破口,悍不畏死地向屋里涌来! 李想拔出匕首,将那头还在惨嚎的狼从窗口踹了出去,然后将静香护在身后,背靠着墙壁,进入了最原始、最血腥的肉搏战。 匕首的寒光,在昏暗的火光下,一次次地闪过! 鲜血,不断地喷溅,染红了地板,染红了墙壁,也染红了他那双早已杀红了的眼睛! 他化作了一台精准而高效的杀戮机器,每一次挥刀都只为最致命的出击,用最简单、最有效的方式,收割着一条又一条生命。 但他毕竟是人。 他的体力,在飞速的消耗。每一次挥刀,每一次闪避,都让他感觉肺部像要炸开一样。 “噗嗤——” 终于,在他躲避一头狼的正面扑咬时,另一头狼从侧面,用它那剃刀般锋利的牙齿,死死地咬住了他的左臂! 剧痛,瞬间传来! 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的骨头,在狼牙巨大的咬合力下,发出的“咯咯”声! “呃啊——!” 李想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吼,右手反转匕首,狠狠地刺入了那头狼的脖颈! 但他也被那巨大的冲击力,带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狼群,抓住了这个空隙! 三头狼,同时从不同的方向,猛地扑了上来! 完了。 李想看着那三张越来越近的、狰狞的狼脸,心中,第一次浮现出了一丝真正的绝望。 就在这时—— “砰!砰!砰!” 三声清脆而沉闷的、带着奇异回响的枪声,毫无征兆地,从屋外那片暴风雪中,传了进来! 那声音,不是手枪,也不是步枪。 它更像是……猎枪。 那三头正扑向他的狼,身体在半空中猛地一僵,随即像断了线的木偶,无力地摔落在地。它们的身上,都多了一个碗口大小的、血肉模糊的可怕伤口。 屋外的狼群,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死亡气息的枪声,彻底镇住了。 它们发出一阵阵不安的、带着恐惧的低吼声,开始缓缓地后退。 紧接着,一道刺眼的、如同白昼般的车头大灯光柱,穿透了狂暴的风雪,直接照射进了这间破败的小木屋! 那是一辆体型同样庞大,但经过重度改装的、看起来像是GMC Savana的黑色越野房车。巨大的雪地防滑链在轮胎上闪着寒光,车顶上加装了一排大功率的LED探照灯,将整个木屋周围,照得如同白昼。 狼群,在这如同神明降临般的光芒和那未知的、充满威慑力的枪声面前,终于彻底崩溃了。它们夹着尾巴,发出一阵阵不甘的呜咽,迅速地,消失在了风雪弥漫的黑暗森林之中。 危机……解除了? 李想捂着鲜血淋漓的手臂,靠在墙上,大口地喘着粗气,警惕地看着门外那辆神秘的、如同幽灵般出现的车辆。 是“蜂巢”的人? 不对。如果是他们,刚才射出的,就不会是驱赶狼群的猎枪子弹,而是直接将他打成筛子的步枪子弹。 那会是谁? 车门,无声地滑开了。 一个身影,从驾驶室里,缓缓地走了下来。 那是一个女人。 她穿着一身厚重的、点缀着皮毛的传统北方民族服饰,身材高挑而矫健。她的脸上,戴着一个几乎遮住了半张脸的、画着奇异红色图腾的口罩。那图案,繁复而古老,充满了神秘的、萨满教般的图腾气息。 是北海道原住民——阿伊努族的传统图案! 女人没有走向木屋,只是站在风雪中,隔着大约十几米的距离,静静地看着他们。 那双露在口罩外面的眼睛,异常明亮,也异常……冰冷。 那眼神,不带任何情感。没有敌意,也没有善意。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在观察着两只闯入自己领地,却又意外幸存下来的、有趣的猎物。 她就那么静静地看了他们足足半分钟。 然后,她缓缓地抬起手,对着他们,做出了一个极其古怪的、李想从未见过的手势——她伸出食指和中指,在自己的眼前,横着划了一下,像是在模仿某种动物的眼睛。 做完这个手势,她便一言不发地,转过身,重新回到了车上。 那辆黑色的、如同移动堡垒般的房车,发出一声沉闷的轰鸣,车头转向,悄无声息地,再次融入了那片无边无际的、白色的风暴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小木屋前,只剩下满地的狼尸,和那股越来越浓重的、血腥的气息。 李想愣在原地,脑海中,反复回想着那个女人冰冷的眼神,和那个充满了原始图腾意味的、古怪的手势。 他突然想起,在董洁发给他的、关于北海道的资料里,有过一段极不起眼的、关于当地民间传说的记载。 在阿伊努族的古老神话里,有一种守护着这片土地的、神秘的“山神之犬”。它们不被人类驯服,却会在最严酷的寒冬里,帮助那些迷失在山林中的、善良的旅人,驱赶走恶狼与棕熊。 而它们的图腾,就是一只横置的、锐利的眼睛。 阿伊努语中,它的发音是——“Set''a”。 而在现代日语的俚语里,它还有另一个,流传于黑道和山民之间的称呼。 “虾夷犬”。 第三十七章:发现‘蜂巢\’的原始图腾 地上一片狼藉的群狼尸体血腥气四处飘荡,为了不引来更多野兽的觊觎,他们必须立刻离开。 回到那辆伤痕累累的陆地巡洋舰里,李想撕掉聊胜于无的伪装树枝,发动机器。这一次,他没有开远光灯,只靠着两盏昏黄的近光,像一头受伤后谨慎潜行的野兽,沿着雪地上那道即将被风雪抹去的车辙印,缓缓驶向密林更深的黑暗。 风雪更紧了。前方的车辙时断时续,几乎要被新雪填平。 然而,那个神秘女人的心思缜密得令人心惊。每当痕迹模糊难辨,或是在歧路交错之处,李想总能在一棵不起眼的树干上,发现一道用利器刻出的、清晰的倒V形记号。 它像一个沉默的引路者,在茫茫白夜中,为他们指引着唯一的方向。 在记号的尽头,车轮碾过近一尺深的积雪,最终停在一片被群山环抱的开阔谷地前。谷口,一座孤零零的木屋如同从雪地中生长出来,静默地矗立着。 到这里,记号消失了,延伸到远处的车辙印越来越模糊,已经被大雪完全覆盖了。看来这个女人就是要“引导”他们到这个木屋来。 两人走下车,一前一后,保持着十足的警惕,不断观察四周和身后。慢慢地,来到木屋前。 那是一座传统的阿伊努族“Cise”(チセ)。粗大的原木垒成墙壁,厚实的茅草和树皮覆盖屋顶,积雪为它披上了纯白的兜帽。外墙上雕刻着繁复的图腾,在雪光映照下泛着古老的幽暗。 没有灯火,没有炊烟,它像一头在严寒中蛰伏的巨兽,呼吸与风雪融为一体。 “她……是让我们来这里?”静香望着那栋在夜色中显得有些阴沉的建筑,声音里带着不确定。 “也许只是顺路。”李想将车藏进一片茂密的树丛后,熄了火,“但这里,至少比我们那个四面透风的木头盒子结实。” 他必须赌一把,返回原路可能再次撞进“蜂巢”的罗网,而这个神秘的女人,是他们目前唯一的、看似能与“蜂巢”抗衡的线索。 木屋的门没有锁,只用一根削尖的木棍轻轻别着。李想推开门,一股混合着干草、木料陈香和淡淡兽皮鞣制气息的味道涌入鼻腔。 屋内比想象中宽敞,中央是下沉的地炉,四周铺着厚实的、不知名兽皮缝制的垫子。墙壁上悬挂着古老的弓矢和色彩斑斓的手织挂毯。 然而,所有这些,都不及正对面墙壁上那幅巨大的木雕来得震撼。 它的工艺粗犷而充满力量,刻画着无数相互咬合、流转的菱形与涡旋纹路。而在所有纹路的中心,是一个让李想瞳孔骤然收缩的图形—— 一个六边形的结构。 但它绝非“蜂巢”那个冰冷、精确、如同工业印痕的正六边形。 这个图形的线条带着手凿的顿挫感,充满了有机的律动。 它的六个角也并非尖角,而是被雕刻成某种蜷缩的、仿佛沉眠中的兽首模样。整个图腾,不像一个符号,更像一个活着的、正在缓慢呼吸的古老生命。 然而,那源自六边形的底层结构与美感,与“蜂巢”的LOGO有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相似性。 “这……”静香也看到了,她下意识地捂住嘴,倒吸一口凉气,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脸色微微发白,“这个结构……和基金会那个秘密项目的……” 李想没有回答,一种强烈的直觉攫住了他。 他立刻掏出手机,启动录像功能,从不同角度对着木雕进行细致的拍摄和录像。这古老的图腾与他口袋里那枚冰冷的金属块之间,一定存在着跨越时空的联结。 他将所有素材通过卫星电话的加密数据链紧急发送给董洁。 ‘天眼’,最高优先级。分析这些图腾,尤其是核心的六边形变体。调用所有能触及的数据库——考古、符号、宗教、人类学……我要知道它究竟是什么! 等待回复的间隙,他们必须安顿下来。李想检查地炉,幸运地找到些木炭和引火物。 很快,一簇火苗升起,贪婪地舔舐着木炭,驱散着深入骨髓的寒意。静香找到一把林区常见的大号带盖的烧水壶,走到门外盛满干净的积雪,架在火上。 看着雪块在壶中消融、冒出细密的水汽,她才感到一丝劫后余生的实感,也为清理伤口备好了热水。 直到这时,左臂上被狼牙撕裂的伤口才后知后觉地爆发出钻心的剧痛。李想解开被血浸透、冻结后又被体温濡湿的衣袖,两排咬透血肉的牙印狰狞外翻。 “你……流了这么多血……”静香的声音带着哭腔,手忙脚乱地打开医疗包,拿出消毒液和纱布。“别动,”她按住他,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坚决,“这次,我来。” 角色悄然互换。她让他坐在地炉边,借着跃动的火光,用温水浸湿的棉球,小心翼翼地清洗伤口周围凝固的血污。她的动作极轻,极专注,每一次擦拭都像羽毛拂过,带来的细微痒意甚至压过了疼痛。 当沾满酒精的棉球触碰到翻开的皮肉时,尖锐的刺激让李想肌肉瞬间绷紧,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很疼吗?”她立刻停下,抬起头,眼中满是慌乱与心疼,仿佛受伤的是她自己。 “没事。”他摇头,看着她沾染了烟灰却依旧清丽的脸庞,看着她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的睫毛,忽然觉得,这点疼痛似乎也可以忍受。他甚至生出一种荒谬的念头,希望时间能停留在这一刻,只有他们两人,在这与世隔绝的温暖角落里。 她仔细为他包扎好,最后在他的手臂上系了一个略显笨拙却异常认真的蝴蝶结。 “好了。”她轻声说,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变得粘稠而温热。 为了打破这令人心慌的静谧,李想主动开口:“你的伤……也该换药了。” 静香愣了一下,随即点头。 李想先为她处理右小腿上崩裂的伤口,包扎的动作同样轻柔。然后,他将那盆温度恰好的热水端到她面前。“泡泡脚。” 静香的脸颊瞬间绯红,像熟透的浆果。但她没有躲闪,只是微微侧过脸,慢吞吞地解开湿透的鞋带,脱下袜子,将那双冻得通红、甚至有些发青的脚,试探着、一点点地浸入温热的水中。 “嗯……”一股暖流从脚底直冲头顶,极致的舒适让她忍不住发出一声细微的、满足的喟叹。 李想蹲下身,自然而然地握住她冰凉的脚踝,用掌心温热的力度,缓缓揉按着她紧绷的足弓和小腿。他的手掌来回划过她细腻的肌肤,那种麻酥酥的感觉,静香已经忍不住哼哼起来,惹得李想一阵轻笑。 静香非常不好意思地锤了李想一个小粉拳,自己也咯咯地笑了。 等把静香的脚热透了,李想为她脚底上几道尚未愈合的划伤也贴上新的创可贴。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有柴火的噼啪声和水波的轻响。 极度的疲惫与这片刻的安宁如同温暖的潮水,将两人淹没。他们紧紧依偎在地炉旁的兽皮垫子上,汲取着彼此身上唯一的热源,意识渐渐模糊。 就在李想即将沉入睡眠的边缘—— “嘀!” 笔记本电脑清脆的提示音,刺破了宁静。 李想手臂紧了紧,示意静香将电脑拿过来。当董洁的分析报告在屏幕上展开时,他那因倦怠而松弛的神经瞬间绷紧! 「分析完毕。李想,你们发现的并非普通装饰图腾。」 「它们属于前神道教时期的自然崇拜体系,源自阿伊努文化。根据一份冷僻的前苏联人类学报告交叉验证,这些涡旋与菱形纹,象征‘风’、‘水’、‘森林’的自然伟力。」 「而那个核心的六边形变体,在阿伊努古语中,被称为——‘Kimumpe’。」 「其意为……」董洁的文字在这里罕见地停顿了数秒,「‘沉睡的蜂后’。」 沉睡的蜂后! “蜂巢”!这个如同鬼魅般纠缠着他的、充满科技感的组织,它的名字与内核,竟然深深植根于这片雪原古老的传说之中! 这绝不可能是巧合! 董洁的信息继续涌来: 「我将‘Kimumpe’图腾与‘蜂巢’标准LOGO进行几何分形学对比。结论:二者存在高度同源性!如同一个古老、粗糙、充满生命感的‘原型’,与一个经由精密计算优化后的‘完成品’之间的关系。」 「李想,你们所在之处,恐怕并非普通的废弃民居。那里,极可能是与‘蜂巢’起源有着深刻渊源的……古老圣地,或者说,一处被遗忘的——‘祭坛’!」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顺着脊柱爬上李想的头皮。他猛地抬头,再次望向墙壁上那幅木雕。在明明灭灭的火光映照下,那六个蜷缩的兽首,它们的阴影仿佛正在缓缓蠕动,下一刻就要睁开沉睡千年的眼睛! 就在这时,依偎在他怀中、本已呼吸均匀进入小憩状态的静香,身体突然剧烈地一颤! 她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双手死死抠住他的手臂,指甲深陷进皮肉。 “不……放开……”她发出破碎的、充满极致恐惧的呓语,额头瞬间布满冷汗,“……离开……蜂巢……他们……来了……” “静香!静香!醒醒!”李想用力摇晃她的肩膀,心中慌乱起来。 静香的身体猛地弹动了一下,双眼骤然睁开! 然而,那双曾盛满温柔与清澈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一种非人的、绝对的苍白与空洞。她的嘴角,极其缓慢地、扭曲地向上扯起,形成一个绝不属于她的、令人脊背发寒的诡异微笑。 然后,一个仿佛由无数电子音轨混合而成、不辨男女的声音,从她的喉咙里,一字一顿地挤了出来: “找到你了……” “……‘摇篮’的钥匙。” 第三十八章:废弃矿洞 静香眼中那片非人的冰冷与那个诡异的微笑,让他全身肌肉紧绷,预备迎接任何可能的异变发生。 然而,那声“找到你了……‘摇篮’的钥匙”仿佛抽干了她所有的潜在能量。她身体一软,诡异的笑容褪去,眼神被疲惫与迷茫取代,长长吁出一口气,像刚从深水挣扎上岸 “我……我刚才怎么了?”她声音沙哑,揉着太阳穴,眉头紧锁,“好像做了个很可怕的梦……一片雪白,很多声音在脑子里吵……” 李想悬着的心缓缓落下。追问细节只会增加她的恐惧,这现象无论是“蜂巢”的精神控制还是她自身的秘密,此刻都无力深究。 “你太累了,精神紧张做了噩梦。”他声音放得平稳,轻拍她的后背安抚,“说了几句梦话,没事了,都过去了。”这个温柔的谎言让他自己心底发寒,那双空洞的眼睛已烙印在他记忆里。 静香无力怀疑,脆弱地相信了他的话,将脸埋进他怀里,身体微颤。“我好冷……” “睡吧,我们得保存体力。”他拿出两个高山睡袋,利落地将拉链对接,组成一个宽大的双人睡袋。地炉火苗渐弱,寒气重新弥漫,他们别无选择。的女人 钻进睡袋,空间逼仄,身体紧密相贴。隔着一层衣物,他能清晰感受到她身体的柔软曲线、逐渐平稳的心跳和呼吸间的温热。一股淡淡的、混合着汗水与她自己特有的女人气息,悠然地钻进李想的鼻腔。 这种特有的女人气味让李想不由得把静香的身体给抱紧了。 静香身体僵硬了一瞬,随即被疲惫和对温暖的渴望压倒。她向他怀里缩了缩,不再动弹。 极度困倦如潮水淹没理智。李想放弃了思考图腾、董洁的发现和静香的反常,收紧手臂,将怀中温软的身躯搂紧,仿佛要用自己的体温对抗这漫长寒冷的未知之夜。 一夜无梦,直至晨光熹微。 李想率先醒来,静香仍在他怀中安睡,睫毛如蝶翼栖息,睡颜恬静,昨夜惊惧无踪。他轻手起身,添柴旺火,烧开雪水。 待静香醒来,一杯温水已递到她手中。 “我们得走了。”李想铺开地图,就着压缩饼干和肉干解决早餐,“这里可能是‘蜂巢’的圣地,随时可能有人来,不能久留。” 静香点头,精神恢复了些,只是偶尔失神,努力回想那心悸的梦境却一无所获。“我们去哪儿?” 李想手指划过地图,指向红色圆圈边缘的“雾谷(Kiritani)”矿业小镇,距离约五十公里。“‘蜂巢’基地依托旧军事设施和矿洞网络。雾谷是最近的居民点,如果需要补给或设有前哨,这里是唯一选择。我们去碰碰运气。” 收拾行装,最后望一眼那幅沉默的“沉睡蜂后”木雕,两人踏入银装素裹的世界。 陆地巡洋舰再次启动,沿林间雪路驶向雾谷。周遭景致渐变:原始密林被重型机械改造的痕迹取代,巨大的露天矿坑如地球疮疤,锈蚀的传送带和厂房骨架在风雪中伫立,弥漫着工业文明消亡后的荒凉。 正午时分,雾谷小镇轮廓浮现。 这是一个典型的资源枯竭型小镇。低矮房屋墙皮剥落,街道冷清。但当他们这辆外地牌照、满身划痕的陆巡驶入主街时,死寂被打破了。 劈柴的中年男人停下斧头,面无表情地审视;聚在店铺门口抽烟的镇民齐刷刷停止交谈,目光如探照灯聚焦;甚至一扇紧闭的窗户后,窗帘微动,露出窥探的眼睛。 这里的氛围好古怪。他们的眼神并非单纯好奇或排外,而是混杂着警惕、麻木与一丝隐秘恐惧的复杂情绪,像一个沉默的集体,共同守护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里的人……眼神好奇怪。”静香压低声音,向他靠近。 “看来找对地方了。”李想表情凝重,将车停在挂有“铃木商店”招牌的杂货铺前,这里兼营小镇唯一的“民宿”。 推门下车,一股酱油、腌菜和煤油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柜台后,头发花白、身形瘦小的老人正用小刀削苹果,右手缺了一截小指。 “住宿?”老人头也不抬,声音沙哑如磨砂木头。 “对,两间房。” “只有一间房。”老人干脆回答,视线仍锁定苹果。 李想目光扫过柜台后挂着的几串钥匙,心中冷笑。他直接掏出一叠厚实日元放在柜台。“我们不是来找麻烦的,是来寻亲。亲戚多年前在附近的‘地质勘探中心’工作,后来失联了。住一晚,打听点线索就走。” “地质勘探中心?”老人终于抬头,浑浊眼中锐光一闪,审视着他,“机密单位,早废弃了。找不到人。” “我们只在镇上打听,总有人知道点什么。”李想将钱推前,“另外,想问问当年参与建设的人是否还在。或许……他们能记起些什么。” 老人喉结滚动,目光在钱与他脸上逡巡。沉默蔓延。许久,他才用残缺的手将钱拨到面前。“二楼最里面还有两间房。”他重新低头削苹果,“镇上像我这样的老家伙,当年都在那儿干过。但拿了钱,得守规矩。不该问的别问,不该说的别说。” “我们懂规矩。”李想顺势追问,“我们只想看看当年的图纸,找找亲戚可能的工作区域。不知……老先生有没有保留一些非官方的东西?” 老人削苹果的刀停下,果皮断裂。他深深看了李想一眼,眼中挣扎。“晚上八点,来后面房间。”他不再多言。 将装备搬入房间,熬过整个下午。 夜幕降临,风雪更骤。李想和静香准时敲响老人后院的房门。 屋内炉火温暖,老人正啜饮温酒,示意他们坐下。 “你们胆子不小。”老人开门见山,“或者,根本不知道在找什么。” “我们只要真相。” “真相?”老人嗤笑,自斟一杯,“镇上留下的人,要么拿了一辈子花不完的封口费,要么……再也走不了了。我们像被拴住的狗,替他们守着地狱入口。”话语里浸透着绝望。 李想将更厚一叠钞票放上桌。“我们不要秘密,只要一样东西。一张当年的施工草图,特别是那些被封死或未标注的部分,比如通风管、维修通道、紧急路线。” 老人呼吸急促,死死盯着钱,眼中贪婪与恐惧交织。他猛灌一口酒壮胆。“五十年前,我只是个小工头。那帮穿制服的管得严,官方图纸天天收走。但是……”他压低声音凑近,“我自己留了份手绘草稿,记了很多他们不让记的东西,本想……万一出事,留条活路。” 他起身,从积灰的木箱底翻出油布包裹的长条。展开油布,是一卷泛黄磨损的图纸。 “就这些了。它只记了外围和浅层结构,更深的地方我们接触不到。”老人将图纸推给李想,“记住,这图带给你们的可能是生路,更可能是死路。拿到东西,天亮前就走,永远别再回来!” 回到房间,他们立刻展开图纸查看。铅笔绘制的结构图复杂粗糙,布满符号标注,却比任何零碎情报都珍贵。 李想目光快速搜寻,最终手指停在一个红圈标记处。“这里,废弃的7号矿井竖井。”他眼中闪动兴奋,“根据标注,这曾是矿区核心通风井之一。基地扩建后,主通风管并入了基地循环系统,但入口藏在这个废矿洞里!” 这张图,指明了一条可能的潜入路径! 没有犹豫,李想用手机完整扫描图纸存底。随后,两人开始整理装备。根据图纸和GPS定位,7号矿井位于小镇西边五公里山坳。 凌晨两点,天地至暗,人最困乏。他们悄无声息离开民宿,驾着陆巡,借风雪掩护驶向目标。 废弃矿区在夜色中如钢铁坟场。他们找到隐藏在巨石后的7号矿井入口——一个向地下倾斜的巨大隧道,洞口用腐朽木板和铁丝网封住。 剪断铁丝,移开木板,一股混合铁锈、霉菌和尘土的陈旧气息从黑暗中涌出。 打开头灯,光柱刺入黑暗,仅照亮前方十几米。他们一前一后,沿陡峭碎石斜坡,小心翼翼向矿洞深处行进。 岩壁渗水嘀嗒落下,在死寂隧道里回荡,如时间秒针。 约半小时后,抵达一处稍开阔的岩洞平台。图纸标明,通往基地通风系统的入口就隐藏在此处某面岩壁后。 正当李想用手电探查伪装岩层时,静香腰间的信号探测仪发出微弱“滴滴”声。 “有信号源?”李想立刻警觉。这地方怎会有信号? 寻声找去,在一处岩壁凹陷,发现个被尘土蛛网覆盖的金属盒,由粗大螺栓固定,几条伪装成岩石颜色的线缆钻入岩缝深处。 它看似被遗忘几十年的老旧地震检波器。 但当李想用战术手套擦去灰尘,露出下方一小块铭牌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上面没有任何地质设备标识,只有一个几乎磨平的、微小的LOGO—— 一个完美的、由计算机精确设计的正六边形。 “这东西……”静香凑近,倒吸凉气,“它还在低功耗运行!” 李想缓缓伸手,触摸冰冷金属外壳。指尖传来微弱的电流震动。这不是被遗忘的垃圾,而是一个仍在工作的、伪装成地质设备的高科技信号中继器!它的作用绝非勘探,而是将地面信号加密中转至地底深处——那个被称为“蜂巢”的基地! 这里,是“蜂巢”深埋地下的耳朵与神经末梢! 刺骨寒意从脚底窜上头顶。李想缓缓抬头,与静香对视,彼此眼中映出相同的震撼与……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们,已站在沉睡巨兽的唇边。 第三十九章:“蜜罐”陷阱 一股寒意,顺着指尖微弱的电流,直冲李想头顶。他和静香在摇曳的头灯光柱中对视,彼此的瞳孔里都映出了同一个微小而完美的正六边形,以及那份深入骨髓的恐惧。 这里不是被遗忘的角落,而是巨兽精心布置的陷阱边缘。 “他们……一直在监听着整个雾谷?”静香的声音发干,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身体,仿佛这样就能躲开那无形的窥视。 “恐怕不止是监听。”李想的手指拂过冰冷的金属外壳,脑子转得飞快,“这是个双向节点。能收,也能发。地质设备要定期维护,是绝佳的伪装。他们利用这个壳子,神不知鬼不觉地建了个联系地下基地的桥头堡。”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起来:“我们不能就这么走了。” 静香一怔:“你想干什么?这东西绝对有警报,我们一碰它,就等于直接敲响了‘蜂巢’的大门!” “不,警报已经没意义了。”李想摇头,眼中是破釜沉舟的决绝,“从我们开车进雾谷,从小镇那些人看我们的眼神,再到拿到这张图纸……可能我们每一步,都在人家眼皮子底下。现在的问题不是他们知不知道我们来了,而是我们能从他们嘴里,撬出点什么再走!” 他盯着中继器的眼神,活像在雷区里发现了唯一生路的工兵,专注又疯狂。他迅速取出笔记本电脑,接上卫星信号,开始视频连线。 屏幕那头,董洁的头像秒亮。 “李想?情况如何?” “找到了个‘好东西’。”李想把镜头对准中继器,“‘蜂巢’的信号节点,藏在废矿洞里,低功耗运行。我需要你帮忙,看能不能从里面捞点数据出来。” 董洁看到那东西,脸色瞬间变得无比严肃。数据流开始在她屏幕上飞滚。 “别动它!李想,它的安保协议很怪……不是我见过的任何一款。它……它像个活的系统,数据包在进行‘拟态’伪装。” “什么意思?”李想皱眉,同时拿出特制数据线。 “外层是地质杂波,但你一旦尝试解密,内部逻辑门就会立刻变结构,同时触发物理层面的安……”董洁的话戛然而止,她那边的警报尖锐地响起。“被标记了!它在反溯我的路径!等等……不对,它没有激活最高警报,反而……它向我开放了一个端口,一个伪装成‘数据备份日志’的端口。他们不是在驱赶我们,他们是想……钓鱼!” 静香的脸一下子没了血色:“是陷阱!我们上当了!”声音因恐惧而发颤。 “我知道。”李想的声音却异样平静,“但是,陷阱里,往往也放着诱饵。” “李想你疯了?”董洁的声音拔高,“这是‘蜜罐’!他们技术路数不明,敢开放端口,就有一万种方法弄死你!” “董洁,听我说。”李想盯着那沉默的金属盒子,像是在和看不见的对手对峙,“这个‘蜜罐’,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他们可能觉得我们无路可走,会像溺水的人一样抓住任何稻草。他们想看我们做什么,想分析我们的技术,甚至……想直接定位。但反过来,这也是它最脆弱的时候。” 他将数据线接口,缓缓对准中继器上一个伪装成螺丝的微型端口。 “给我做掩护,”他下令,“我进去,只要十秒。无论下载到什么,哪怕一个字节,都可能是关键。十秒后,不管结果,立刻撤。” “……收到。”董洁的声音充满挣扎,但最终选择了相信,“防火墙镜像已构建!虚拟路径生成!祝你好运,李想。” 静香紧张地握紧了手电,光柱因她手的微颤而晃动。她没有再劝。当这个男人下定决心,任何话都是多余的。她能做的,只有陪他一起,面对接下来的万丈深渊。 “开始!” 李想将数据线精准插入。 “滴”一声轻响,连接成功。 笔记本屏幕瞬间被海啸般的数据洪流淹没。无数乱码如同疯狂的瀑布,倾泻而下。 “数据量太大了!是伪装!”董洁语速急促,“它在用垃圾数据冲击你的处理器,拖延时间!真家伙藏在最底层!我在尝试剥离……” 李想额头渗出汗,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个龟速爬升的进度条。 百分之一……百分之三…… “找到了!”董洁喊道,“在一个加密压缩包里,强制破解中!” 进度条猛地一跳,到了百分之十。 也就在这一刻,金属盒子再次发出“咔嗒”声。 这一次,声音清晰得多,也……更让人心悸。 笔记本屏幕猛地一黑。随即,屏幕正中,一个冰冷的、完美的正六边形,如同烙印,缓缓浮现,散发着幽白的光。 “不好!是逻辑炸弹!”董洁失声惊呼,“它通过数据包反向植入了病毒!李想!拔线!快!” 李想猛地拔掉数据线,但为时已晚。 一阵低沉的、如闷雷般的震动,从矿洞四面八方传来。不是爆炸,而是一种……结构从内部被瓦解的、沉闷的吼声。 头顶,尘土簌簌落下,小石子噼里啪啦砸在头盔上。 “它启动了自毁程序!”静香声音发颤,“它不是要炸毁这里,而是通过共振破坏关键支撑点,让矿洞自己塌下来埋葬我们!” “轰——!!!” 一声巨响从来的方向传来,距离遥远,但震感像重锤,狠狠砸在两人胸口。入口方向! “走!”李想来不及多想,一把合上宕机的电脑塞进背包,拉着静香就向矿洞深处冲去。 入口被封死了!他们被活埋了! 唯一的生路,只剩图纸上标记的,通往基地通风系统的隐藏入口! “左边!”李想一边跑一边在脑中对照图纸,“前面有个岔路,通旧采掘平台!” “轰隆隆……” 身后的坍塌声越来越近,如同饥饿的巨兽在黑暗中紧追不舍。巨石从顶部脱落,砸在地上,发出骇人巨响。支撑木梁发出“嘎吱”惨叫,一根根断裂、崩塌 头灯光柱在狂奔中疯狂晃动,光影交错,四周岩壁仿佛在扭曲、挤压过来,带来窒息的压迫感。 “到了!”李想大喊,两人冲上一个稍开阔的平台。图纸标记的门,就在对面那片看似普通的岩壁后。 但一条巨大的裂缝,如同狰狞伤疤,横亘在前,足有一米多宽,深不见底。唯一能通行的,是一根不知废弃了多少年、锈迹斑斑的工字钢梁,像独木桥架在深渊上。 “我先过,然后接你!”李想当机立断。静香右小腿有伤,不能冒险。 他深吸一口气,踩上冰冷湿滑的钢梁,脚下发出细微的“嘎吱”声。他张开双手保持平衡,一步一步,小心翼翼挪向对岸。 “轰隆!”又一声巨响,更近了!整个平台剧烈晃动,钢梁发出嘎吱吱的金属扭曲声。 李想加快速度,有惊无险到达对岸。他立刻转身半跪,向静香伸出手:“把手给我!我拉你过来!” 静香咬着牙,忍着小腿一阵阵钻心的疼,踏上了钢梁。她走得比李想更慢,每一步都牵扯着伤口。 就在她快要走到钢梁中央时,头顶岩层发出一声令人心悸的碎裂声。一块桌面大的岩石,脱离洞顶,带着死亡的呼啸,垂直砸向她前方的钢梁! “别过来!退回去!”李想嘶吼着伸出双臂,他看到巨石阴影已经笼罩了静香。他怕,怕她因腿伤失去平衡,怕自己拉不住她,怕眼睁睁看着她掉下去。 电光火石间,静香做出了一个他永远无法想象的举动。 她没有惊慌后退,反而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前一扑,将自己的手,狠狠拍进李想伸出的掌心! “拉住!”她嘶喊出声。 那股巨大的前冲力,带得李想整个人向后倒去。而那块巨岩,几乎是擦着静香的后背,轰然砸在钢梁上! “轰——!!!” 钢梁被砸得向下猛沉,发出刺耳断裂声!静香身体瞬间悬空,全部重量都系于两人相握的手! 更糟的是,巨岩砸落飞溅出的无数尖锐碎石,如同霰弹,扫向静香悬空的身体。 “呃啊——!”她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闷哼。 李想双目赤红,手臂青筋暴起,他咆哮着,用尽全身力气,硬生生将悬在深渊之上的静香,一点一点地从死亡边缘拖了上来! 当静香的身体被拖上平台,两人都虚脱地倒地,剧烈喘息。身后,那根被砸断的钢梁,“哐当”一声,坠入无尽黑 “你受伤了……”李想声音发颤,他翻过身,手电照向静香。 眼前的景象让他头皮发麻。 静香的右小腿,裤腿被撕开一道大口子,一道深深的伤痕从旧伤处一直延伸到脚踝,足有十公分长。鲜血像断了线的珠子,从翻卷的皮肉里不停往外冒,瞬间浸透了原来伤口上的包扎纱布,滴落在冰冷岩石上,晕开一小片暗红。那些飞溅的岩石碎片,在她小腿上造成了可怕的二次伤害! “为什么……”李想声音嘶哑,带着哭腔,他想碰又不敢碰,眼中的悔恨和痛苦要将他吞噬,“为什么……要扑上来?你差点就……” 静香疼得几乎晕过去,呼吸急促微弱,却努力挤出一个苍白的笑:“因为……只有这样……你才会拼尽全力拉住我啊……傻瓜……” “别说话!”李想吼道,手忙脚乱地从医疗包拿出吗啡和止血带,“撑住,我带你出去,一定带你出去!” 他在她大腿上绑好止血带,手抖得厉害,将那一管镇痛剂注入她的身体。 吗啡起效很快,静香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剧痛被麻木取代。她看着李想为她清理伤口,用掉整包纱布加压包扎,动作笨拙慌乱。那个永远冷静的男人,此刻像个无助的孩子。她忽然觉得,腿好像……也不是那么疼了。 矿洞的坍塌还在继续,虽然慢了,但沉闷的崩塌声预示着这里随时会变成真正的坟墓。 “我们……要快点……”静香声音虚弱。 李想快速点头,收拾好医疗包,然后俯身,小心翼翼地将静香背到身上。 他感受着她压抑的痛楚呼吸,喉头哽咽了一下,低声在她耳边说:“撑住……我们一定能出去。我绝不会把你丢在这里。 往外走的每一步,都异常沉重。他背负的不只是一个人的重量,更是两个人的生命。 黑暗中,他一边艰难前行,一边用手在冰冷岩壁上摸索,寻找图纸上最后的希望——通风管道的入口。 他的另一只手,下意识伸进口袋,握住了那根数据线。在拔下它的瞬间,他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探针线上那个微型指示灯,在最后熄灭前,极其微弱地……闪了一下绿光。 那百分之十的数据,真的成功了吗? 现在,这一切都不重要了。那个可能藏着真相的数字幽灵,和他们能否活着呼吸到下一口空气的希望,一同被埋葬在这片正在坍塌的、沉重的黑暗里。 第四十章:温泉疗伤 黑暗、沉重、窒息。 李想感觉自己像一头陷在泥沼里的野兽,每一步都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背上的静香已经因为失血和剧痛陷入了半昏迷状态,她的呼吸像游丝一样,喷在他的脖颈上,时有时无,每一次微弱的吐息,都像针一样扎在他的心上。 矿洞的坍塌声已经渐渐远去,被他们甩在了身后那片代表着死亡的黑暗里。但是,更大的绝望,却像一张无边无际的网,将他笼罩。 他不知道自己在黑暗的通风管道里爬了多久。那张老人画的图纸只标记了入口,却没有标记出口。他只能像一只无头的苍蝇,凭着直觉,选择那些有微弱气流涌动的岔路,向上,再向上。 通风管道里布满了尖锐的铁锈和凝固的污垢,每挪动一步,背上的静香都会发出一声压抑的、无意识的痛哼。李想的心,也跟着一 起被撕扯着。 “撑住……静香……快到了……” 他不知道是在对她说,还是在对自己说。这句话,他已经重复了无数遍,声音早已嘶哑得不成样子。 终于,在前方的黑暗中,他看到了一丝不一样的光。 不是头灯的白色光柱,而是一种……带着些微湿气的、灰蒙蒙的微光。 是出口!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撞开了那个锈死的通风口铁栅栏。一股混合着硫磺和树木气息的、冰冷而新鲜的空气,猛地灌入他的肺里,让他几乎因为这久违的奢侈而呛咳起来。 这是一个被半山积雪掩盖的山坳出口,极为隐蔽。不远处,一片氤氲的、白色的水汽在寒冷的黎明中袅袅升起,仿佛是这片死亡雪原上,唯一的、带着生命气息的幻境。 那是一处天然的露天温泉。 李想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他小心翼翼地,将背上的静香轻轻放下。 借着灰白的天光,他看到了她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嘴唇青紫,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上凝结着细小的冰晶。如果不是胸口还有极其微弱的起伏,他几乎要以为…… 一个可怕的念头让他浑身一颤。他猛地伸手,探向她的颈动脉。 微弱,但有力的搏动,从他的指尖传来。 李想那颗几乎要停止跳动的心脏,才重新恢复了功能。他还活着,她也还活着。 这里的温度太诱惑人了,李想真想一头扎进去。但是仅存的理智告诉他,虽然有温泉,但在零下十几度的严寒中,脱掉全身装备无疑是自杀行为。热量会迅速流失,湿透的衣物再穿上身,会直接把他们变成两根冰棍。 唯一的选择,是利用温泉的热水和蒸汽,为静香处理伤口,并尽可能地恢复体力。 他将静香抱到温泉边一块被地热烘烤得温暖干燥的大石头上,让她靠着坐好。然后,他脱掉战术手套,撩起袖子,把静香那条已经被尖锐岩石划破的裤子卷起来,用急救壶一次次地取来温热的温泉水,小心翼翼地为静香清洗那道惨不忍睹的伤口。 泉水富含矿物质,带着淡淡的硫磺味,是绝佳的天然消毒剂。这个过程无疑是痛苦的,即便在半昏迷中,静香的身体也因为剧痛而不断地痉挛、抽搐,眉头死死地锁在一起,口中发出破碎的、无意义的呓语。 李想咬着牙,手上的动作却不敢有丝毫停顿。他知道,现在一丝一毫的犹豫,都可能导致最严重的感染和后果。他像一个最虔诚的信徒,又像一个最冷酷的刽子手,专注地处理着每一寸翻卷的皮肉。 “……不……不……” 静香在恍惚中,突然挣扎了一下,紧紧地抓住了他正在清洗伤口的手。她的眼睛,缓缓地睁开了一道缝,那里面没有焦点,只有一片被痛苦和药物填满的混沌。 “李想……”她喃喃地呼唤着他的名字,声音轻得像风中的叹息,“别……别碰它……会响……” “会响?什么会响?”李想立刻停下了动作,反手握住她冰凉的手,试图让她清醒一点,“静香,你看到什么了?” “……盒子……”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像是从一个遥远的梦境中传来,“不要碰……他……他们看着呢……他们说……‘老鼠’……进来了……” 李想的心猛地一沉! 这是在复现他们在矿洞里触碰中继器时的场景!但“他们”这个词,说明静香在潜意识里,看到了当时并不在场的——“蜂巢”的人! “他们还说了什么?”李想的声音尽量放得轻柔,带着一丝引导的意味。 “……他们……在笑……”静香痛苦地摇着头,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混入温热的泉水中,“他们说……‘饵’……已经放下了……他说……你……一定会咬钩……” 他说……你……一定会咬钩。 每一个字都像带着钩子的针,扎进李想的大脑,在里面反复拉扯。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场景复现,这分明就是“蜂巢”通过静香的嘴,在向他传递信息!或者说,是在向他发出赤裸裸的嘲讽和挑衅! 他们在矿洞里的每一步,果然都在对方的算计之中。那个开放的端口,那个所谓的“数据”,从头到尾就是一个为他量身定做的陷阱! “那个‘他’是谁?”李想压抑住内心的惊涛骇浪,一字一句地问道,“告诉我,静香,你在梦里看到的那个说话的‘他’,是谁?” 他的追问,似乎触动了她意识深处的某个禁区。 静香的眼神骤然变得惊恐,那份混沌被瞬间撕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源于灵魂深处的恐惧。她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但这一次,她没有挣扎,反而用一种诡异的力道,死死地抓着李想的手。 “他……他没有脸……”静香的声音变得尖锐起来,“到处都是……六边形……他……他就站在六边形的……中间……他对我说……” 静香猛地停住了,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李想,那涣散的瞳孔似乎在这一刻重新聚焦,但里面映出的,却不是李想的脸。 然后,她用一种极其缓慢的、不带任何感情的、仿佛只是在单纯复述的语调,一字一顿地说道: “他……说……‘找到……摇篮的……钥匙……就……把它……带……回……来……’” 轰——! 李想的大脑一片空白。 这句话,和她在阿伊努木屋里说的几乎一模一样!但这一次,补全了发出指令的“主语”——那个没有脸的、“蜂巢”的神秘主宰! “蜂巢”……在命令他! 命令他去寻找“摇篮的钥匙”,并且,在他找到之后,再把“钥匙”带回去! 这已经不是挑衅了,这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如同神明般的布局和宣告!他们似乎笃定,无论李想如何挣扎,最终都会按照他们写好的剧本,一步步走向他们设定的终点。 一股巨大的、夹杂着愤怒与无力感的寒流,瞬间席卷了李想的全身。 “啊——!”他仰天发出一声压抑了许久的、野兽般的怒吼! 吼声在空旷的山谷间回荡,惊起了远处林间的一片积雪。 静香似乎被他的吼声惊醒,身体猛地一颤,眼神中的诡异和空洞迅速褪去,恢复了一丝清明。她看着李想赤红的双眼和痛苦扭曲的神情,眼中满是茫然和担忧。 “李想……你怎么了?” 李想没有回答,只是低下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重新为静香处理好伤口,用掉最后一点消毒药水,然后用干净的纱布,一层又一层,将她的小腿紧紧包扎起来。 做完这一切,两人都已精疲力竭。 李想把静香的裤子用一小段捆扎绳给束好,捡起地上烤的半干袜子和鞋给她穿上。 然后将自己仅剩的半块能量棒递给静香,另撕开另一包压缩饼干,就着温泉水,机械地吞咽着。 谁都没有再说话,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在水雾中,清晰地回响着。 “李想……”许久,静香轻声开口,声音依旧虚弱,但已经恢复了神智。 “嗯?” “我的腿……是不是……废了?”她问得很平静,平静得让人心疼。 “胡说。”李想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伤得很重,但没有伤到骨头和主要神经。好好养着,会好的。”这是一个谎言,他没有工具,根本无法判断神经是否受损。 静香没有戳穿他,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沉默再次降临。 “对不起……”又是静香先开口,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愧疚,“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是我没保护好你。” “不,”静香摇了摇头,“你不知道,在钢梁上,当我向前扑的时候,我一点都不怕。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抓住我。你总是这样。” 她抬起头,那双被水汽氤氲的雾蒙蒙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刚才……我是不是又说胡话了?” 她还是感觉到了异常。 李想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知道,这个问题,迟早要面对。 他沉默了片刻,决定不再隐瞒,隐瞒只会让他们陷入更大的被动。 “你不是在说胡话。”李想看着她的眼睛,缓缓地说道,“你在……替别人传话。” 静香的身体,瞬间僵硬了。 李想将她刚才在梦魇中说的那些话——关于“老鼠”、关于“饵”、关于那个没有脸的男人,以及最后那句“把钥匙带回来”的命令,一字不差地,全部复述给了她听。 随着他的复述,静香的嘴唇失去了所有颜色。她眼中的那点微光,迅速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之前那种极致的、深入骨髓的恐惧。 “不……不是我……我没有……”她喃喃自语,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静香!”李想捧住她的脸,强迫她看着自己,“你不是在被鬼附身,你更像是一个……‘接收器’,或者说‘录音机’!‘蜂巢’通过某种我们还不了解的技术,把你当成了一个信息传递的工具!他们想让我知道这些,他们就是要故意告诉我,一切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 这不是审问,而是一种近乎残忍的、剥开真相的分析。他必须让她认清现实,因为这可能也是他们唯一的破局点! “我……”静-香看着他眼中那份痛苦的挣扎,她的嘴唇翕动着,仿佛在进行一场天人交战。 终于,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眼神里多了一丝绝望的平静。 “我的记忆……不是空白的。”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炸弹,在李想的脑海里轰然引爆,“我不是什么都记不起来。我是……不敢去想。因为只要我一努力去回忆,我的头……就像要裂开一样疼。那些画面……那些声音……就像一把把锁,锁住了我的过去。而‘蜂巢’,他们似乎……有打开这些锁的‘钥匙’。” 她的坦白,印证了李想最可怕的猜测。 “他们,对你做过什么?”李想的声音嘶哑得厉害。 静香的目光移向远方氤氲的雾气,眼神空洞而悠远:“我……隐约记得,我好像……在一个全白色的房间里,待了很久……很久……他们每天都会给我看很多……很多六边形的图案……直到……直到我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就全都是那些东西……” 第四十一章:无声的告白 静香最后那句关于“白色房间”和“六边形图案”的破碎记忆,像一把钥匙,捅进了一扇布原本隐藏的、禁忌的大门。 李想还想再问,但静香已经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再度陷入了昏迷。这一次,她的身体滚烫,伤口感染引发的高烧,如同跗骨之蛆,迅速缠上了她本就虚弱不堪的生命。 必须立刻找到一个能遮风避雨的地方! 李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将静香用睡袋紧紧裹好,固定在自己背上,然后拿出了那张老人的手绘地图。 这里是废弃矿区的边缘,人迹罕至。但那些当年为了方便矿工进山作业而修建的简易避难所、猎人小屋,或许还有残存。他在地图的等高线上仔细搜寻着那些可能代表着人工建筑的微小符号。 终于,在一个被山脊和密林双重遮蔽的小山谷里,他发现了一个用铅笔画下的、小小的方形标记,旁边标注着一个几乎无法辨认的词:“熊见”。 大概率是猎人小屋。 没有犹豫,他辨认了一下方向,背着静香,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那个唯一的希望走去。 两个小时后,当李想几乎要因为体力透支而虚脱时,那座几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猎人小屋,终于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它比想象中更小、更破败,但那四面墙壁和一片屋顶,在此刻的李眼里,无异于天堂的圣殿。 屋子里一片破败,已经是多年无人来过了。但幸运的是,壁炉功能完好,前人甚至还留下了一些劈好的干柴。 李想将静香安顿在唯一一张简陋的木板床上,用睡袋和所有能找到的干燥兽皮将她裹紧,然后迅速点燃了壁炉。跳动的火焰,终于为这个死亡边缘的世界,带来了一丝活人的气息。 接下来的两天两夜,对于李想而言,是一场没有硝烟的、与死神的拔河。 静香的烧一直不退。她时而昏睡,时而说胡话,嘴唇干裂得起了皮。他们携带的抗生素在逃亡中早已耗尽。李想只能用最原始的办法,不停地用干净的雪融化成温水,为她擦拭身体进行物理降温,然后撬开她的嘴唇,一勺一勺地,将混合着消炎药草粉末的热水喂进去。那些药草,是他趁着静香昏睡的间隙,在小屋周围的雪地里拼命挖出来的。 他不敢合眼。每隔半个小时,他就要探一次她的脉搏和体温,检查一次她腿上伤口的状况。幸运的是,温泉水的消毒起到了关键作用,伤口虽然依旧狰狞,但没有出现严重恶化的迹象。 他像一尊不知疲倦的雕像,沉默地守在床边。两天的时间里,他几乎没有吃任何东西,只是靠着雪水和强大的意志力在硬撑。他的胡茬冒了出来,眼窝深深地凹陷下去,那双总是锐利如鹰的眼睛里,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 他脑子里反复回响着静香在温泉边说的那些话。 “白色房间”、“六边形图案”、“钥匙”……每一个词,都像一颗钉子,将她的过去与“蜂巢”那个恐怖的组织,死死地钉在了一起。 他甚至产生了一个可怕的推论:静香的失忆,或许根本不是什么创伤后遗症,而是一种人为的、被精心设计过的“格式化”。他们清空了她的过去,再植入一些他们需要的东西,把她变成了一个随时可以被激活、被操控的“容器”。 那么,“钥匙”是什么?是开启她被尘封记忆的密码?还是……激活她体内某种特殊功能的指令? 而“摇篮”……又代表着什么? 李想忽然想起了口袋里那根数据线。他从背包里翻出了那台宕机的笔记本电脑,现在没有电源,无法让它继续工作。但他还是将那根数据线拿了出来,仔细地端详着。 那百分之十的数据,一定还在里面!它就像一个潘多拉的魔盒,静静地躺在那里。只要有合适的设备,或许就能打开它,看到里面究竟藏着怎样的魔鬼与真相。 就在这时,床上的静香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哼声。 李想立刻丢下数据线,凑了过去。 他看到,静香那长长的睫毛,轻轻地颤动了一下。然后,那双紧闭了两天的眼睛,缓缓地,睁开了。 眼神里最初是一片茫然,像迷失在浓雾里的林鹿。她转动着眼珠,打量着这个陌生的、昏暗的小屋,打量着壁炉里跳动的火光,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李想的脸上。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静香看着他那张写满了疲惫与憔-悴的脸,看着他下巴上青黑的胡茬,看着他那双因为熬夜而布满血丝、却依旧专注地凝视着自己的眼睛。 她什么都没说。 他也什么都没说。 但所有的惊心动魄、所有的生死与共、所有的后怕与庆幸,都在这个沉默的对视里,尽在不言中。 静香的眼眶,慢慢地红了。一滴晶莹的泪珠,从她的眼角滑落,没入鬓角微湿的发丝里。 她缓缓地,抬起了那只没有受伤的手,用微凉的指尖,轻轻地,抚上了李想粗糙的脸颊。她的动作很轻,带着一丝怜惜,一丝……心疼。 “你……”她终于开口,声音因为久未说话而沙哑得厉害,“……瘦了。” 李想的心,像是被这轻轻的一句话,狠狠地揉捏了一下。他抓住她抚摸自己脸颊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 “你醒了就好。”他的声音也同样沙哑。 静香的烧,退了。 最危险的时刻,终于过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静香的身体在缓慢地恢复。虽然依旧虚弱,无法下地,但至少已经能自己进食,精神也好了很多。 这个与世隔绝的猎人小屋,成了他们暂时的避难所。 外面的世界,风雪连天。屋子里,炉火温暖。 在这个只有彼此的世界里,所有的伪装和顾虑,都被剥离了。他们不再是基金会的年轻专家,不再是被“蜂巢”追杀的逃亡者。他们只是两个相互依靠、舔舐伤口的幸存者,李想和静香。 白天,李想会外出设置一些简易的陷阱,希望能捕获一些野味来补充蛋白质。他还会仔细地勘察周围的地形,寻找着离开这里的、最安全的路径。 静香则会静静地躺在床上,看着他的背影在屋子里忙碌。他会用军刀,把木柴削成各种方便使用的尺寸;他会把他们破损的衣服,用针线笨拙地缝补起来;他会把打来的雪,放在锅里,用炉火一点点地融化、烧开,然后倒进水壶里储存起来。 他做着所有的一切,沉默而专注。仿佛只要他还在动,这个小小的世界,就不会崩塌。 晚上,是他们难得的交谈时间。 他们会靠在一起,分享着一份用雪水煮的、只有一点点盐调味的压缩饼干糊。 “我们在温泉边上……说的话,”有一天晚上,静香主动提起了那个沉重的话题,“都是真的吗?” 李想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你觉得呢?” “我觉得……”静香看着跳动的火焰,眼神有些悠远,“……很荒谬。像一部糟糕的科幻小说。一个被洗掉记忆的女孩,身体里还藏着某个组织的秘密……随时可能变成一个传声筒。你不觉得……我很危险吗?” 她的声音很平静,但李想能听出那平静之下,隐藏的深深的恐惧和自我怀疑。 “危险的不是你。”李想看着她,“是把你变成这样的那些人。”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静香,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的帮助?”静香有些意外。 “对。”李想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你说,当你努力去回忆的时候,头会很痛。但是,你在昏迷或者半昏迷的时候,却能接收到‘蜂巢’的信息。这说明,这条信息的‘通道’,是在你的潜意识层面建立的。” 他看着静香,眼神灼灼:“我们不能再被动地等他们‘传话’了。我们必须主动出击。我需要你……试着去‘听’。” “听?” “对,听。”李想说,“不是用耳朵,而是用你的意识。试着……回到那个‘白色房间’,回到那些‘六边形图案’里去。不要去‘想’,不要试图去‘回忆’。你就把自己想象成一个雷达,或者……收音机。什么都不要做,只是被动地,去接收那些可能存在的、漂浮在背景里的信号。” 这是一个极其大胆,甚至有些疯狂的想法。 这无异于让静香主动走进那个让她恐惧的梦魇。 静香看着李想,看着他眼中那份信任和期待,她沉默了很久。 然后,她轻轻地点了点头:“我……试试。” 接下来的几天,除了日常的恢复,静香开始进行这种特殊的“冥想”。 她会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的大脑放空,不去思考任何事情,只是被动地“感受”。 这个过程异常艰难。每一次尝试,她的脸色都会变得惨白,额头上布满冷汗。那些混乱的、带着电磁杂音般的低语,那些一闪而过的六边形碎片,都会像潮水一样,冲击着她脆弱的精神防线。 李想会一直守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每当她因为痛苦而身体颤抖时,他就会凑到她耳边,用最低沉、最平稳的声音告诉她:“放松……不要对抗……你只是一面镜子,静静地映出它们的样子就好。” 第五天的晚上。 窗外暴雪肆虐,狂风像野兽一样撞击着小屋的木墙。 静香再一次进行了尝试。这一次,她进入状态的时间,比以往都要长。她的呼吸变得极其平缓,仿佛已经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 李想静静地守在一旁,连呼吸都放轻了。 不知过了多久,静香的眉头,突然微微蹙起。 她的嘴唇,开始无声地翕动着,像是在模仿某个人的口型。 一个……又一个…… 李想立刻从背包里拿出了纸和笔,借着炉火的光,飞快地记录着。那不是任何一种他认识的语言。那是一种……基于口型和舌位变化的、无声的密码。 十分钟后,静香的身体猛地一颤,从那种奇异的状态中退了出来。她睁开眼,一脸疲惫。 “怎么样?你听到了什么?”李想急切地问道。 “我不知道……”静香摇了摇头,声音很虚弱,“我好像……在一间很大的、回音很响的房间里……听到了很多人在说话。但我听不清具体的内容,只能‘看到’一个离我最近的人……在不停地重复着几个口型……” 李想立刻将自己记录下的那几个口型符号递给她看:“是这些吗?” 静香看着那些符号,点了点头:“对……就是这几个……反反复复……” 李想看着那几个陌生的符号,陷入了沉思。这不是语言,更像是一种……指令代码。 他拿出自己的卫星电话,犹豫了一下。他现在无法联系董洁,任何主动发出的信号,都可能暴露他们的位置。 只能靠自己了。 他将那几个符号,和他之前知道的所有关于“蜂巢”的零碎信息——Kimumpe、摇篮、钥匙、六边形……全部写在了纸上,试图从中找出某种关联和逻辑。 夜,越来越深。 静香已经疲惫地睡去。李想依然坐在壁炉前,对着那张写满了谜团的纸,苦苦思索。 窗外的风雪,不知何时停了。 静香在睡梦中,下意识地向着温暖的火光,向着那个守护着她的身影,挪了挪身体。 她缓缓地睁开眼,看到的,是李想依旧挺直的、却显得无比孤单的背影。壁炉的火光,在他的侧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依旧在燃烧着,仿佛要将那张纸看穿。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感,瞬间淹没了她的心脏。 是怜惜,是感激,是依赖,更是……一种压抑了太久太久,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爱意。 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只有彼此的世界里,所有的伪装和顾虑,都显得那么苍白和可笑。 她没有说话,只是挣扎着,用那只好手臂,撑起了自己的上半身。 李想听到了身后的动静,回过头。 “怎么了?是不是伤口疼?” 静香没有回答,只是定定地看着他。然后,她向他伸出了手。 李想放下手中的纸笔,走过去,握住了她的手。 静香却用力一拉,李想猝不及防,身体一个前倾,半跪在了床边。 然后,在李想错愕的目光中,静香抬起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主动地,吻上了他的嘴唇。 那是一个带着泪水咸味的、滚烫的、却又无比柔软的吻。 压抑已久的情感,如同被地壳束缚了千年的岩浆,在这一刻,找到了唯一的出口,轰然爆发。 第四十二章:冰与火的交融 那个吻,像一枚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击碎了所有的平静。 李想的大脑出现了短暂的空白。他能感觉到的,只有她嘴唇的柔软与滚烫,以及那份带着孤注一掷的、不容拒绝的决绝。 静香的身体还在发着抖,不知是因为虚弱,还是因为紧张。但她的吻,却笨拙而又用力,像一个溺水的人,拼命想要抓住迎面而来的救生员。她的另一只手,紧紧地攥着他胸口的衣服,死死地不松手。 屋外,北国的寒风卷着尖啸,如同无数怨灵在恸哭,疯狂地拍打着这间在天地间孤悬的小屋。 屋内,壁炉里的火焰烧得正旺,噼啪作响,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扭曲,投射在斑驳的木墙上,紧紧地交缠在一起。 李想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他没有回应,也没有推开。 终于,静香因为缺氧和脱力,松开了他。她的额头抵着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一双水汽氤氲的眼睛,在昏暗的火光下,亮得惊人。 “李想……”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哭腔,更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坚定,“……要我。” 这两个字,一下子击中了李想内心最柔软、也最脆弱的地方。 他看着她,看着她苍白的脸颊上泛起的两抹不正常的红晕,看着她眼神里那份不顾一切的执拗。他知道,这不仅仅是情欲的冲动,这是她在经历了生死、目睹了自己最黑暗的秘密被揭开一角之后,一种近乎本能的、想要确认自己存在、确认彼此存在的呐喊。 她害怕自己是个随时会失控的怪物,害怕自己只是个冰的“容器”。她需要用最原始、最真实的方式,来证明自己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有血有肉、有爱有欲的女人。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他有些颤抖地问道。 “我知道。”静香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我比任何时候都清楚。” 她缓缓地松开了抓着他衣服的手,转而去解自己睡袋的拉链。那拉链在寂静的小屋里,发出“嘶啦”一声轻响。 李想的心,像是被这声音狠狠地烫了一下。 他猛地按住了她的手。 “你的伤……” “它没有我的心疼。”静香打断了他,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李想,你呢?你怕吗?怕我……不是我?” 这个问题,是李想一直以来,刻意回避的恐惧。 他怕吗? 他怕。 他怕那个诡异的、说着非人话语的静香会再次出现。他怕她身体里藏着的那个秘密,会在某一天,将她,也将他自己,彻底吞噬。他怕自己倾注的所有情感和保护,最终都只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骗局中的一环。 他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静香从他的沉默里,读懂了一切。她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凄美,一丝自嘲。 “你看,你也在怕。”她轻声说,“我们都在害怕。害怕明天醒来,不是被冻死,就是被‘蜂巢’的人找到。害怕我们现在经历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没有尽头的噩幕。所以……” 炉火的光芒,在她细腻的皮肤上,镀上了一层温暖的、琥珀色的光晕。 “……在这一切发生之前,抱紧我。”她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丝毫的退缩,只有一种令人心碎的勇敢,“让我感觉……我还活着。让我们都感觉……自己还活着。” 李想的所有防线,在这一刻,被彻底击溃。 这是在末日阴影下,两个孤独的灵魂,为了确认彼此存在而举行的一场仪式。 他的动作充满了压抑许久的愤怒和痛苦。愤怒于将他们逼入绝境的“蜂巢”,痛苦于静香那无法预测的未来。 而静香,则用一种超乎想象的温柔与包容,承受着他所有的激烈。她能感觉到他内心的痛苦,能感觉到他那份沉重如山的爱。 那一瞬间的结合,是两颗饱受折磨的灵魂,在黑暗中找到彼此,紧紧相拥的、救赎般的慰藉。 所有的恐惧,所有的不安,所有的愤怒,都在这场冰雪交融中,被暂时遗忘了。 他们忘记了“蜂巢”,忘记了“摇篮”,忘记了那该死的“钥匙”。 在屋外风雪的呼啸声中,在这间随时可能被发现的、破败的猎人小屋里,他们用最原始、最激烈的方式,一遍又一遍地,向彼此,也向这个残酷的世界,宣告着自己的存在。 许久,激烈平息,风雪也似乎小了一些。 两人紧紧地相拥在一起,分享着彼此的体温和呼吸。汗水与泪水混杂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原始而又炽热的气息。 李想用手指,轻轻梳理着静香被汗水濡湿的鬓角,动作轻柔得仿佛在抚摸一只受惊的小兽。 “疼吗?”他低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愧疚。他知道自己刚才几乎失去了控制。 静香摇了摇头,将脸颊在他的胸膛上蹭了蹭,像一只心满意足的小猫。她没有说话,只是收紧了环抱着他后背的双臂。 壁炉里的火焰渐渐变小,屋内的光线也随之黯淡下来。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以及彼此清晰可闻的心跳声。 但仅仅片刻的温存,并不能完全驱散那浸入骨髓的恐惧和不安。李想能感觉到,静香的身体在平静的表象下,依然在微微地颤抖。那是后怕,也是对未知的惶恐。 他没有再说话,而是用行动来回应她所有的不安。 他低下头,再一次吻住了她的嘴唇。 这一次的吻,不再有之前的狂暴和愤怒。它变得绵长而温柔,带着安抚,带着珍视,像一场无声的、郑重的宣誓。 静香感受到了他的变化。如果说第一次的结合,是激烈的、确认彼此存在的呐喊;那么这一次,就是温柔的、抚慰彼此灵魂的低语。 她能感觉到他不再仅仅是把她当作一个需要保护的女人,而是一个能够与他并肩,共同承担痛苦与绝望的同类。在这场温柔的交融里,他们是平等的,是相互慰藉的,是彼此唯一的救赎。 没有惊涛骇浪,只有涓涓暖流,缓缓地流淌过四肢百骸,驱散了最后一丝寒意和恐惧。 这一次,没有痛苦,没有愤怒,只有纯粹的、相互信任的慰藉,直到他们共同达到那炽热的高峰。 结束之后,静香终于沉沉地睡去。这是这么多天以来,她睡得最安稳的一次,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她的手,依然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仿佛生怕一松开,这个温暖的梦就会醒来。 李想却毫无睡意。 他静静地看着怀中熟睡的爱人,看着她恬静的睡颜,心中除了那份前所未有的坚定,更有一种沉甸甸的、几乎让他无法呼吸的责任感。 他不再去想那些复杂的计划,不去思考那个该死的“钥匙”。这一刻,他唯一的念头,就是保护怀里的这个女人,让她能够像现在这样,安稳地、不受任何打扰地睡下去。 他缓缓地俯下身,在她的嘴唇上,印下了一个轻柔的、如同守护般的吻。 壁炉里,最后一块木柴也燃烧殆尽,化作一堆通红的炭火,散发着最后的余温。 屋外,风雪已经完全停歇。 一轮清冷的圆月,从云层后探出头来,将皎洁的、柔和的月光,透过木屋破旧的窗户,洒了进来,轻轻的、温柔的,覆盖在相拥而眠的两人身上。 这个世界,安静的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 第四十三章:炉火边的‘密谋\’ 月光如水,静谧无声,为这片与世隔绝的雪原覆上了一层清冷的薄纱。 黎明前的几个小时,是北国荒野最寒冷、也最宁静的时刻,仿佛连时间都被冻结。 李想没有睡。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呐喊着疲惫,像是被掏空了的麻袋,但一种异样的、近乎灼热的清明,却在他的脑海深处燃烧。他像一尊被岁月侵蚀却未曾倒塌的石像,静静地抱着怀中熟睡的静香。她均匀的呼吸拂在他的锁骨上,温热的体温透过肌肤传递过来,这是一种实实在在的、活着的证明,驱散了些许盘踞在他心头的寒意。 昨夜那场灵与肉的风暴,席卷了一切。隔阂、伪装、不确定,都被猛烈地冲垮,留下的是赤裸的坦诚,以及一个更加赤裸和庞大的敌人——“蜂巢”,横亘在他们面前。 他们不再是漂泊无依的孤舟,而是在风暴中被迫将缆绳紧紧系在一起的船。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而一艘船,必须要有航向。 他必须思考,必须在静香醒来之前,在这短暂的、偷来的宁静里,为他们两个人,在那看似铜墙铁壁的绝境中,凿出一线生机。 “蜂巢”的强大,如同无形的穹顶,笼罩着他们。那种能监听、能预测,甚至能将静香变成一个活体信息通道的技术,超出了他过往的所有认知。正面抗衡?无异于蝼蚁撼树。 那个通过静香传递命令的、没有脸的男人,他那句“找到摇篮的钥匙,带回来”的指令,像一个精心布置在必经之路上的捕兽夹,危险,残酷,且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嘲弄。他们似乎算准了,为了静香,他李想明知道是陷阱,也一定会踩进去。 “钥匙”……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那枚冰凉的六边形金属块轮廓清晰。它是钥匙吗?还是无数钥匙中的一把?或者,真正的“钥匙”是某种更抽象、更可怕的东西? 而静香“看”到的那些无声的口型代码,它们拼凑出的,又是怎样的秘密? 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落在了壁炉边那张皱巴巴的纸上。上面凌乱的符号,像是魔鬼的低语,等待着被破译。 硬闯“蜂巢”基地是自寻死路,联系董洁更是可能将她也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所有的明路似乎都被堵死了。 黑暗中,他只能摸索。但任何一个系统,无论看起来多么完美无瑕,都必然存在缝隙。而“蜂巢”的缝隙,或许不在那些坚不可摧的技术壁垒上,而在那些他们可能不屑一顾,或者认为早已牢牢掌控的地方。 比如,那个卖给他们地图的雾谷老人。他浑浊眼神里的贪婪,以及深藏于贪婪之下的、几乎化为本能的恐惧。 一个计划的雏形,开始在他因过度思考而隐隐作痛的脑海中,艰难地凝聚、成型。它大胆得近乎疯狂,每一步都走在深渊的边缘,充满了令人不安的不确定性。但这却是他此刻能抓住的,唯一一根可能带着倒刺的藤蔓。 “……嗯……” 怀里的静香发出一声带着鼻音的、猫儿似的哼声,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醒来的瞬间,她几乎是本能地收紧了环抱着他腰身的手臂,直到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胸膛的温度和心跳,紧绷的身体才微微一松,仿佛完成了一次确认安全的仪式。 “醒了?”李想低头,声音因熬夜而沙哑,却包裹着一层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软的茧。 “嗯。”静香的脸颊贴着他的胸膛,轻轻蹭了蹭,声音里还带着刚睡醒的慵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涩,“我睡了很久吗?” “不久,离天亮还有一会儿。” 小屋里重归寂静。壁炉里最后一点炭火顽强地闪烁着微弱的红光,像一颗即将停止跳动的心脏,在两人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 这次的沉默,不再有之前的试探与沉重,而是一种经历过彻底交付后、无需言语也能感知彼此的安宁。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亲密无间的氛围,将屋外的严寒与危险暂时隔绝。 “李想,”静香抬起头,目光在昏暗中寻找着他的眼睛,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主动,“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她不再只是等待指令的队员,而是将自己放在了与他平行的位置上,共同面对前方的迷雾。 李想知道,坦诚的时刻到了。他不能再将她置于计划的保护罩之外,那既是轻视,也是一种残忍。 “静香,我有了一个计划。”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如同巨石落入深潭,“但非常危险。在行动之前,我需要你再帮我一次,这可能比我们之前经历的任何事情都要……艰难。” “你说。”她的眼神里没有退缩,只有专注。 “我需要你……再‘听’一次。”李想的目光锁住她,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但这一次,不是被动地接收那些漂浮不定的信号。我要你……主动地去寻找,去‘看’一个特定的人。” 静香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李想立刻感受到了这份细微的紧张,他用大手包裹住她微凉的手,传递着力量:“还记得那个卖地图给我们的老人吗?右手缺了一根小指的。” 静香点了点头,那个老人佝偻的身影和惊惶的眼神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 “‘蜂巢’能在你身上打开一条‘通道’,让你成为接收器,必然是在你失去的记忆里动了手脚。但是,”李想停顿了一下,组织着语言,说出那个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异想天开的推论,“这种‘连接’,有没有可能是双向的?既然他们能通过这条通道‘看’到我们,感知我们,那么,你有没有可能,反过来,利用这条已经存在的通道,将你的意识……像探针一样,延伸到他们网络所能覆盖的、其他与之有过接触的节点上?” 这是一个建立在流沙之上的猜想,毫无实证,纯粹源于绝境中的逻辑推演 静香沉默了。她完全理解了李想的意思。如果这个猜想成立,她将不再仅仅是一个被动的、充满不确定性的信息中转站,而可能变成一件主动的、足以窥探敌人内部秘密的武器,一双隐藏在暗处的眼睛。 但这其中的风险,足以让她灵魂战栗。那意味着,她要主动将意识再次投入那片让她恐惧的、混沌的深海。 “如果……如果这次不像上次那么幸运,如果被他们察觉了呢?”她的声音有些发干,带着对未知的天然恐惧。 “他们早已发现了我们。”李想的回答平静而残酷,撕碎了最后一丝侥幸,“我们现在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他们编织的罗网里挣扎。区别在于,是坐以待毙,还是拼死一搏,为自己争取一丝微弱的主动权。静香,我绝不会强迫你。如果你觉得无法承受,我们可以再想别的……” “我做。”静香打断了他,眼神里的犹豫像被风吹散的薄雾,只剩下清晰的决绝,“你说得对,我们不能等了。告诉我,你想让我从那个老人的记忆里,‘看’到什么?” 李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让他更加清醒。他将自己苦思冥想的结论和盘托出:“那些口型代码,我高度怀疑是‘蜂巢’内部使用的一种身份识别,或者高级指令的无声传递方式。那个老人,作为曾经的外围建设者,他可能完全不明白这些符号的含义,但他一定在某个场合,反复地见过、感受过。这种东西,会像烙印一样,深深地刻在一个人的潜意识深处,甚至是他自己都无法主动回忆起来的记忆碎片里。”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仿佛要穿透眼前的黑暗,看到那些被尘封的过往:“我需要你,像一个最谨慎的潜行者,潜入他的‘记忆深处’,去寻找与这些符号相关的、最原始的场景。比如,他是在什么地方,什么情况下看到这些口型的?说话的人是谁?周围的环境是怎样的?任何细节,都可能至关重要。” 这已经超越了简单的“倾听”,这是一场在他人意识领域进行的、精细而危险的秘密潜入。 静香用力咬住了自己的下唇,直到尝到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她不知道自己能否做到,不知道那片意识的深渊会如何回应她的入侵。 但她从李想灼热而信任的目光里,看到了风暴中唯一的灯塔。 第四十四章:静香的‘入侵\’ “好。”她闭上双眼,开始有意识地调整自己的呼吸,让它变得绵长而平稳,“我试试。” 李想没有再说话,只是将她更紧地拥入怀中,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力量、勇气和温度,都通过紧密相贴的肌肤,源源不断地灌注到她的体内。 这一次,静香进入状态的速度超乎想象。她的意识,仿佛化作了一缕极其细微的游丝,小心翼翼地脱离了她自身的束缚,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那片由无数破碎意念、杂乱电磁波和深层恐惧构成的、无边无际的意识之海。 她摒弃了所有杂念,不再去分辨那些耳边掠过的、意义不明的噪音和低语,而是将自己的全部精神,如同聚焦的透镜,对准了李想提供的那个“坐标”——那个不久前才与他们产生过交集,在“蜂巢”庞大的信息网络中,留下了微弱却可追踪的“精神印记”的雾谷老人。 黑暗,冰冷,粘稠。 渐渐地,一些模糊的、跳跃的、缺乏逻辑联系的画面,开始像坏掉的老电影胶片,在她“眼前”闪烁浮现。 一间低矮、弥漫着劣质酒气和陈旧霉味的小屋……一个男人对着桌上泛黄的图纸,唉声叹气……屋外,风雪像是怨灵,永不停歇地拍打着窗户…… 是那间他们去过的小屋!方向没错! 静香按捺住内心的激动,不敢有丝毫松懈。她让自己的意识变得极轻,极薄,像一个没有实体的幽灵,在这些属于他人的记忆碎片中谨慎穿行。她看到了老人年轻些时候的模样,看到了他在巨大得如同蚁穴、弥漫着水泥粉尘和金属腥气的地下工地里,和其他同样麻木的人一起,像工蚁般劳作……看到了那些穿着挺括白色制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人偶般的“监管者”…… 突然,一个异常清晰、带着强烈情绪色彩的场景,猛地将她的“视线”拉扯了过去! 那是在一个刚刚浇筑完成不久、规模巨大得令人心悸的圆形水泥地基旁边。地基深陷于地下,仰头望去,只能看到一圈圆形的、被人工光照亮的天空。几个工头模样的人,包括年轻时的老人,正围在一起,听着一名白衣“监管者”训话。 诡异的是,那名“监管者”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只是站在那里,用一张光滑的没有五官的脸“面对”着众人,然后,以一种极其标准、精准的如同机械重复般的口型,无声地向他们下达着指令。 而那些不断开合的口型,正是李想纸上记录的那几个符号! 找到了! 静香心中狂喜,她小心翼翼地尝试着“靠近”一些,想要“听”得更真切,看得更仔细,捕捉那些口型之外的环境细节…… 就在她的意识触角即将触及那个场景核心的刹那—— 那个原本面向工人们的、没有脸的“监管者”,他的头颅,猛地以一种绝非人类能够做到的、一百八十度的幅度,硬生生地扭转了过来!那张光滑如镜、映不出任何倒影的“脸”,正正的、精准无比的,“锁定”了静香意识所在的方向! 一种被猛兽锁定的、毛骨悚然的恐惧感,瞬间攫住了静香! 不好!被发现了! 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一股强大、暴戾、充满毁灭意志的精神冲击,如同实质的黑色海啸,顺着那条意识连接,咆哮着席卷而来! “呃啊——!” 破败的猎人小屋里,静香猛地发出一声凄厉痛苦的尖叫,身体像是被无形的重锤击中,剧烈地抽搐痉挛,豁然睁开的双眼里,充满了极致的惊恐与痛苦! “静香!”李想心脏几乎骤停,双臂用力,死死抱紧她颤抖不止的身体,连声呼唤,“看着我!看着我!回来了,你已经回来了!” “他……他发现我了!”静香脸色惨白如纸,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着,语无伦次,“那个没有脸的人……他在那个老人的记忆里……他早就等在那里!他发现我了!” 李想的心,如同坠入了冰窟最底层。他猜到“蜂巢”的监控无孔不入,却万万没想到,他们竟然能在组织成员的深层记忆里,埋设下如此恐怖的精神层面的“陷阱”和“反击程序”! “别怕,没事了,我在这里。”李想强迫自己压下翻涌的惊骇,用最稳定的声音安抚她,同时抓住最关键的问题,“在被发现之前,你还看到了什么?任何东西,任何一个细节!” “我看到了……”静香急促地喘息着,双手紧紧抓住李想的胳膊,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她努力对抗着脑海中残留的恐怖影像,断断续续地回忆,“……那个‘监管者’……在用那些口型……下达指令……在一个……一个巨大的圆坑里……像……像一个……”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像是看到了某种极具冲击力的画面。 “……像一个导弹发射井的井底……对!就是那种感觉!”她的声音带着颤音,却异常肯定,“……而且,在……在那个圆形地基的正中央,我看到了……一个特意预留出来的、巨大的……六边形的……凹槽!” 李想立刻抓过身旁的地图和笔,凭借着记忆和直觉,在纸的空白处飞快地画出了一个规整的圆形,然后在圆形内部,清晰地勾勒出一个内嵌的、标准的正六边形 “像这样吗?”他将纸递到静香眼前。 “对!没错!就是这样!”静香用力点头,确认了这个关键的发现。 李想死死盯着那个简单的几何图案,脑海中,那份来自老人的、只标注了基地外围结构和部分废弃区域的施工图纸,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脑海中展开、拼接、分析。 他记得,在那张图纸的某个边缘角落,靠近山脉延伸的方向,确实有一个被特别标记出来,后来又用特殊符号注明“废弃”的、独立的圆形结构区域,旁边的标注是——“第七号试验平台”。 那个无声的“口型密码”,是在那里下达的。 那个预留了六边形凹槽的圆形地基,就在那里! 那个地方,极有可能就是揭开“钥匙”与“摇篮”秘密的关键所在! “嘀嘀……嘀嘀……嘀嘀……” 就在两人因为这一重大发现而心神激荡,尚未完全平复之际,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尖锐、急促的电子提示音,毫无征兆的,从李想放在角落的战术背包里,清晰地传了出来! 这声音如同死神的呓语,瞬间打破了小屋內刚刚建立起来的短暂安全感。 两人的脸色同时剧变,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那个发出声音的背包—— 声音的来源,赫然是那台内部被逻辑炸弹摧毁、早已被判定为彻底宕机的笔记本电脑! 李想的手,因为一种不祥的预感而微微颤抖。他深吸一口气,动作迅速地拉过背包,猛地将其打开。 抽出电脑翻开屏幕,那台笔记本的屏幕,不知何时,竟然自行亮了起来! 屏幕上,那个曾经如同烙印般出现的白色六边形LOGO,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幅不断闪烁的、线条简陋却让人脊背发凉的——北海道区域地图。 而在这幅猩红色的地图上,一个无比刺眼的红色光点,正以一种令人绝望的速度,坚定不移地、笔直地,朝着代表他们此刻所在位置的区域,疾驰而来! 在地图的最下方,还有一行不断跳动的倒计时数字,醒目,刺眼。 第四十五章:十五分钟 00:14:59 猩红的数字在破碎的屏幕上跳动,像垂死心脏的最后挣扎。 猎人小屋里短暂的安宁被彻底粉碎。空气凝固,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呼吸和催命符般的“嘀嘀”声。 “他们怎么会……”静香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手指深深掐进李想的胳膊。 “是那台电脑。”李想的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眼中血丝在屏幕红光映照下格外狰狞,“那个逻辑炸弹不是破坏程序,是个激活信号。” 他脑海里闪过矿洞里最后拔下数据线时,探针指示灯那诡异的绿光——原来那不是下载成功的提示,而是寄生程序开始潜伏的标记。 “蜂巢根本没想销毁证据。那个病毒一直潜伏在硬件底层,像条冬眠的毒蛇。你刚才的意识潜入,触发了他们设在老人记忆里的警报,远程激活了这个信标。” 他们自以为切断了所有联系,却不知最致命的追踪器一直带在身边。 “十五分钟……”李想死死盯着屏幕上高速逼近的红点,那轨迹精准得令人窒息,“这是他们抵达的预估时间。从激活信标到锁定位置,他们的反应快得不像是人类。” 静香顺着红点的来向望去,源头正是他们逃出来的矿区方向。她的嘴唇失了血色。 “他们来清理现场了。”声音里透着绝望。一个重伤,一个透支,面对专业清剿队伍,他们连挣扎的资格都没有。 “不。” 李想只吐出一个字,却带着钢铁落地的重量。他猛地合上电脑,催命的“嘀嘀”声戛然而止。但这不过是掩耳盗铃,那道无形的信号仍在向天空嘶吼着他们的坐标。 他利落地扶静香靠墙坐好,开始以惊人的效率整理背包。 00:12:30 “你走吧,李想。”静香看着他紧绷的肩线,声音带着哭腔,“我的腿……只会拖累你。一个人逃,还有希望……” “我永远不会丢下你。”李想头也不回,声音冷得像是寒冬的冰,“从现在起,别说一个字。听指令,执行。明白?” 静香被他语气里不容置疑的意志震慑,下意识点头。 李想把所有能吃的——半包压缩饼干,几块肉干——全塞进静香外套口袋。那张写满符号的纸被小心折好,放进防水袋,塞进他贴身内袋。 做完这一切,他蹲下来平视静香。 “静香,”他的眼神像出鞘的刀,“看着我。” 她迎上他的目光。 “这十五分钟,决定我们是死是活。”语速快的像机枪点射,“对方肯定会先用无人机侦察攻击。留在小屋里就是等死。” “那我们去哪?” “哪都不去。”李想的回答把静香搞蒙了。 00:10:00 他伸手轻抚她冰凉的脸颊,动作温柔,眼神却像锁定猎物的狼。 “记得那个无脸人给我的‘命令’吗?”他问。 静香点头。“把钥匙带回来”这句话刻在她记忆里。 “这是个阳谋。他们算准了为了你,我一定会去找钥匙。他们甚至不怕我知道这是陷阱。”李想顿了顿,“因为他们觉得主动权永远在握。” 他停顿,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但自负的猎人总会忽略一个事实。” “什么?” “被逼到绝境的猎物……也会反咬。” 他收回手,眼底燃着疯狂的火光。 “他们想让我当棋子,可以。但怎么走,去哪,什么时候走——得我说了算。” 他起身走到窗边,小心向外望去。 黎明前的天光给雪原蒙上死寂的灰蓝。远山如蛰伏的巨兽。 “静香,我要赌一把。”他没有回头,声音从牙缝里挤出,“赌注是我们的命。赌‘蜂巢’的傲慢,也赌……这座雪山的脾气。” 他转身看她:“需要你绝对的信任。” 静香望着这个在绝境中重新站起、眼中燃着复仇火焰的男人。所有恐惧突然都被那强大的意志压了下去。 “我信你。”她毫不犹豫。 “好。”李想深吸一口气,开始下达指令。 “把剩下的柴火全塞进壁炉,让火燃到最旺。” “所有睡袋、备用衣服堆到床上。” “开个肉罐头,把油浇在衣服上。” 00:07:00 静香完全不懂他的意图,但忍着腿上的伤痛,一丝不苟地执行。 很快,壁炉火焰冲天,小屋燥热如蒸笼。床上堆满易燃物,像座简陋的祭坛。 李想做着最后准备。他握紧工兵铲,脱下战术背心和防水外套,只留单薄内衬。 “李想,你……”静香看着他几乎自废武功的举动,终于忍不住开口。 “无人机第一波肯定是热成像侦察。”李想平静解释,“任何异常热源都像黑夜里的灯塔。第一步,要从他们眼里消失。” 他走到静香面前,把带着体温的防水外套紧紧裹在她身上。 “捂住口鼻。” 说完,他从背包底层掏出两个在加油站便利店顺手拿的——锡纸保温袋。 他把一个撕开,像裹尸布般严实实地包住静香,只露眼睛。 “这是……” “简易反热成像伪装。”李想迅速把另一个裹在自己身上,“能暂时反射大部分体热。很粗糙,但也许能骗过第一轮扫描。” 00:04:00 一切就绪。 李想重新开机。屏幕上红点已近在咫尺。倒计时疯狂跳动。 他最后检查屋子,把工兵铲扛上肩——这是他们唯一的武器。 他走到床边,用军刀划破手指,将鲜血狠狠抹在屏幕上。 “‘蜂巢’送份大礼,”声音冰冷,“我们……得回礼。” 说完,他打横抱起被锡纸包裹的静香。 “抓紧。” 他踢开吱嘎作响的木门,冲进黎明前刺骨的黑暗。 他没跑远,直奔小屋侧后方那个取水时就看好的、被巨石和灌木遮蔽的天然凹坑。 这是完美的藏身点,也是绝佳的观察哨。 他把静香小心放下,两人如冰块般紧贴岩壁蜷缩在阴影里。透过灌木缝隙,能清晰看见那座炉火正旺的孤零零小屋。 00:01:00 世界仿佛被抽真空。 只有李想的心跳在静香耳边擂鼓。 她感到抱着她的这具身体,肌肉已绷紧到极限。 “嗡——” 极细微的蜂鸣从远天传来,由远及近,速度快得骇人。 静香的心跳到嗓子眼儿。 来了! 几乎同时,一个黑点出现在东方天际。通体漆黑的菱形飞行器悄无声息,只有靠近才能听见高频引擎的蜂鸣。 它没有直接靠近,而是在百米高空盘旋——进行最后的战场扫描。 李想把静香的头更深地按进怀里,两人连呼吸都停滞。他能感觉到那道无形的扫描波正一寸寸犁过雪地。 时间仿佛静止了。 盘旋的无人机似乎没发现异常。在热成像视野里,除了散发巨热的小屋,雪原一片死寂,没有可疑热源。 它的任务只是“清理”信标所在地的所有生命。 终于,它停止盘旋。 机腹下,微小的发射口缓缓打开,露出闪着金属寒光的—— 不是导弹,不是机枪。 是密密麻麻如蜂巢的发射管。 静香的眼睛在看到它的瞬间都不会转动了。 李想的心更是像被海水给包围了。 他认得这东西。基金会内部档案里提过的、仍处实验阶段的区域肃清武器—— 高能微波发射器。 它不会爆炸,只会无声无息地在瞬间把目标区域内所有生物组织从内部烤熟。 这不是追捕。 是灭绝。 00:00:01 就在发射管即将亮起的刹那。 李想动了。 他没有攻击无人机的武器。但他有头脑,有力量,还有这座雪山作为最后的盟友。 他以超越极限的速度,将肩上工兵铲如标枪般全力掷出! 目标不是天空,而是—— 他们藏身处斜上方那片因温差极不稳定、悬挂着冰锥积雪的陡峭崖壁! 工兵铲带着尖啸,精准楔入一道巨大冰裂缝! 这一击本身破坏力有限。 但它是推倒多米诺骨牌的手指。 “咔嚓——” 冰裂缝在受击瞬间发出脆响,猛地扩张!连锁反应启动! 整片积雪覆盖的崖壁如苏醒的白色巨兽,发出沉闷雷鸣。裂缝如黑色闪电在雪坡蔓延! 下一秒,天崩地裂! 巨大雪块、冰块和岩石裹胁着毁灭一切的力量,如白色瀑布从天而降,形成突如其来的毁灭性雪崩! 雪崩目标不是无人机。 而是那座燃着熊熊炉火、为雪崩提供最佳“润滑”和热冲击源的猎人小屋!及整片山坳! 悬空的无人机显然没料到这种原始暴力。规避动作前,铺天盖地的白色死神已咆哮着将小屋及周围一切吞噬淹没! 狂暴气浪和雪粉倒灌进李想二人的藏身凹坑。李想死死护住静香,用后背硬扛足以撕碎一切的冲击。 他看不见听不见,耳边只有世界崩塌的轰鸣。 但他知道,他赌赢了。 这场雪崩将小屋、追踪器和所有线索彻底埋葬。 他们再次从“蜂巢”视野里“消失”了。 00:00:00 当最后一块巨石滚落,雪尘缓缓沉降。 李想在漆黑中摸索到静香的脸,指尖触到温热的泪水。他把她往怀里又按了按,两人在废墟下相拥,像两个从地狱爬回的孤魂。 雪崩不仅埋葬了过去,也掩埋了所有退路。 现在,他们真的只剩下彼此了。 第四十六章:废墟之下 时间失去了刻度。 在被积雪与黑暗彻底封死的岩石凹坑里,一秒与一个世纪同样漫长。 震耳欲聋的轰鸣早已平息,取而代之的是死寂——那种致密的、压迫着耳膜的寂静。偶尔,头顶传来巨石或冰块结构调整的“咯吱”声,每一次都像踩在他们濒临崩溃的神经上,提醒着他们正被数万吨的冰雪活埋。 李想不知道自己保持这个姿势多久了。他一直将静香护在身下,直到背部的肌肉僵硬发痛,才敢小心翼翼地活动。 “静香?”他的声音在狭窄空间里显得沉闷,“你怎么样?” “……还活着。”她的声音从他胸口传来,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但意识清醒。 李想松了口气。他试图撑起上半身,却发现后背像被什么东西沉沉压住。雪崩的冲击将大量冰雪和碎石挤进这个凹坑,把他们彻底困死在这里。 空间被压缩到极致,两人几乎是以嵌入彼此的姿势,被困在这个冰冷、漆黑的石棺之中。 李想的第一个动作是摸索光源。头灯早在冲击中丢失,但他在口袋里摸到了那支备用的求生手电。按下开关,一束微弱却无比珍贵的光柱,瞬间刺破黑暗,照亮了这方寸之地。 情况比预想的更糟。他们藏身的凹坑上方,一块倾斜的巨岩挡住了大部分冲击,形成一个救命的三角区。但唯一的出口,已被雪崩压力夯实得如同水泥的冰雪混合物彻底封死。 那把用来引发雪崩的工兵铲,也永远埋在了外面。 他们……被困住了。 “我们……出不去了吗?”静香看着那堵泛着幽蓝冰光的绝望之墙,声音里带着无法抑制的恐惧。 李想没有立刻回答。他用手电仔细检查着狭小的空间,手指抚过每一道岩石缝隙,感受着那几乎无法察觉的、微弱的空气流动。 “有空气。”他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反常,“说明头顶这块石头,和上面某个岩洞或裂缝相通。我们暂时死不了。” “暂时……”静香咀嚼着这个词,露出一丝苦涩的笑。 是啊,只是暂时。食物只剩她口袋里那点压缩饼干。水可以靠融化冰雪,但仅凭体温,效率低得可怜。最要命的是她的腿伤,以及这幽闭空间带来的、足以碾碎意志的心理压力。 “别怕。”李想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腾出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记得我说过的绝境生存第一法则吗?” 静香愣了一下,想起很久以前他们在东京躲避追踪时他说过的话。 “永远……不要计算自己还剩下多少时间。”她轻声复述。 “对。”李想在微弱光线下勾起一抹极淡却有力的笑,“我们现在不想明天,不想一小时后,甚至不想下一分钟。只想一件事。” “什么事?” “活着。” 这个最简单的词,在此刻重逾千钧。 他关掉手电,节省电量。黑暗再次吞噬一切。 为了保存体力和体温,他们像冬眠的动物般紧紧相拥。 时间在纯粹的黑暗与寂静中缓慢流淌。他们靠分享一小块、一小块的压缩饼干,以及用体温慢慢融化的冰水,维持着最基本的生命体征。 大部分时间,他们沉默。但这沉默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量。他们能清晰听到彼此的心跳和呼吸,感受到每一次细微的肌肉颤动。生命以最原始的方式紧密联结。 “李想,”不知过了多久,静香轻声开口,打破寂静,“……疼。 吗啡药效早已过去,腿上的剧痛像潮水,一波波冲击着她濒临崩溃的神经。 李想的心揪紧了。在毫无医疗条件的情况下,他能给的只有苍白的安慰。 “跟我说话。”他的声音放得很柔,“随便说什么。把注意力移开。 “说什么……” “说说……你以前的事。任何你想得起来的事。”李想引导着她。他知道这很残忍,无异于让她重新揭开伤疤。但在这种极端环境下,只有让大脑“忙碌”起来,才能对抗肉体的巨大痛苦。 静香沉默了。黑暗中,李想只能感觉到她的呼吸变得急促。 “我……”她开口,声音干涩犹豫,“……想不起连贯的画面。但总有些零碎片段,像照片一样突然冒出来。” “什么样的照片?” “嗯……”静香在混沌的记忆中艰难搜索,仿佛想抓住一根温暖的稻草,“……我记得……一片很大的……花园。不,不像花园,更像……一个玻璃温室。里面很暖和,种着很多我叫不出名字的漂亮植物……”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孩童般的怀念。 “温室里……有个小秋千,是爸爸用藤蔓编的。他会推着我,荡得很高……很高……穿过那些长着巨大蕨类叶子的树……” 一个有父亲、有秋千、有溫室的童年。这个画面让李想的心柔软了一下。 “听起来很美好。”他说。 “嗯。”静香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我还记得……爸爸很喜欢在温室里摆弄他的‘宝贝’。他说,那些是……能和‘星星’说话的石头。” “和星星说话的石头?”李想眉头微蹙,捕捉到这个不寻常的词。 “对。那是一些……很奇怪的矿石。有的像水晶,里面有蓝色絮状物;有的黑乎乎的,但光一照,会反射出彩虹色。”静香回忆着,“爸爸会把它们放在……很复杂的仪器上,戴上耳机,一听就是一下午。他说,他在听……宇宙深处传来的‘摇篮曲’。” 摇篮曲! 这个词像闪电击中李想! 不是“摇篮”,而是“摇篮曲”!那个神秘项目的代号,原来源于此! “静香,”李想的声音变得急促,“你爸爸……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不记得了。”静香的呼吸又开始混乱,显然更深层的回忆触动了禁区,“我只记得……他总不让我碰那些石头和仪器。他说……有辐射……对小孩不好……” 她的话语断断续续,痛苦地呻吟起来。 “但是……有一次,我趁他不在……偷偷溜了进去。”她的声音带着孩童恶作剧的得意,和一丝恐惧,“我没碰仪器,只是……拿起了一块他放在桌上的、很特别的石头……” “什么样的石头?”李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一块……灰黑色的,像鹅卵石。但很奇怪,它……不重,而且……是温的。”静香的声音越来越轻,像在梦呓,“我把它握在手心……然后……就听到了……歌声……” “歌声?” “嗯……很好听……不是爸爸说的‘摇篮曲’……是一个女孩在唱。我就……跟着她唱……我一唱……那石头……就亮了……发出……六种颜色的光…… 六种颜色的光! 一个完整而惊悚的逻辑链在李想脑中瞬间闭合! 一个研究能“接收”宇宙信号的神秘矿石的父亲…… 一个代号“摇篮曲”的项目…… 一个天生能与特定矿石产生“共鸣”并使其发光的女儿…… 这哪里是温馨回忆!这分明是一个恐怖实验的源起!静香,根本不是被“蜂巢”后天改造的。她天生就是那个能启动“钥匙”的、独一无二的“活体识别器”! “蜂巢”所做的一切——清空记忆、设置“通道”——只是为了重新掌控并利用她这与生俱来的、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恐怖天赋! 李想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他一直以为在寻找一把冰冷的“钥匙”,却没想到,真正的、活生生的“钥匙扣”,一直就在他怀里! 他没有再问下去。他知道,再深究只会对静香造成无法挽回的精神伤害。 他必须带她出去!立刻!马上! 他再次打开手电,光束不再投向冰墙,而是扫向头顶和四周的岩壁。 “你在找什么?”静香问。 “出路。”李想的回答斩钉截铁。他用手指仔细敲击每一块能够到的岩石,侧耳倾听回声。 “声音太实,这边不行……” “这边是山体主结构,更不可能…… 他的手指,最终停在斜上方那道之前能感觉到微弱气流的、手臂粗细的裂缝上。 “只有这里了。”他说。 “可是……这太窄了,我们过不去。”静香的声音透着失望。 “人过不去,但东西可以。”李想眼中闪动着光芒。他看向脚边,那几块在雪崩中滚落进来的猎人小屋木料。 “有木头,就能有火。有火,就能有水。有水,就能有……路。” 一个大胆到疯狂的计划在他脑中成形。 接下来的时间,李想开始了一项枯燥而极其耗费体力的工作。他用军刀将木料一点点削成细小的木屑和引火物。然后,利用手电的凸透镜,将光束精准聚焦,引燃了干燥的木屑。 一簇微弱却无比珍贵的火苗,在漆黑的“坟墓”中摇曳升起。 有了火,就有了希望。 他们将雪块放在金属水壶盖上,利用火焰融化成水,解决了饮水问题。但李想的目的远不止于此。 他开始执行计划中最疯狂的一步——“冰川隧道”工程。 他将烧开的热水,小心翼翼地浇在那条狭窄岩石裂缝周围的冰层上。 “滋啦——” 滚水与极寒冰壁接触,发出轻响,腾起一缕白汽。坚硬如铁的冰层被融出浅坑。 一次,两次,十次,百次…… 这是愚公移山般的工程。他们只有一点点燃料,每个热量单位都必须用到极致。李想不知疲倦地重复着刮取冰雪、融化、烧开、浇灌的过程。静香则负责准备木屑,并尽可能聚集热量,防止流失。 过程中,他们话很少,但配合无比默契。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浸透着信任。 时间一天天过去。压缩饼干越来越少,身体越来越虚弱,但那条被热水浇灌出的、向上延伸的“隧道”,却在一寸寸顽强地扩大。 “李想……我们还能……撑多久?”在又一个不知昼夜的“轮回”里,静香虚弱地问,嘴唇已经干裂。 “撑到出去为止。”李想的回答没有丝毫动摇。他的脸颊瘦得脱形,但那双眼睛在火光映下,依旧亮得骇人。 他从内袋拿出那张折叠整齐、写满符号的纸,和那根一直贴身存放的数据线。 “被埋在这里的时候,我一直在想。”他看着纸上的符号,像对静香说,又像自语,“‘蜂巢’到底想要什么?他们花这么大代价,布这么大的局……不可能只为杀掉我们。” 他指着纸上那个由静香“看”到的图案——圆圈里的六边形。 “圆形,是‘试验平台’。六边形,是‘巢室’。那个无脸男人,在对着‘巢室’……汇报。”李想眼中闪动着智慧的光芒,“这说明,‘巢室’里有样东西,地位比‘监管者’还高。” “‘沉睡的蜂后’……”静香轻声说。 “对。”李想点头,“但我不认为那是真‘蜂后’。它更像一个代号。一个……核心。” 他举起数据线。 “他们在陷阱里故意留下饵——那百分之十的数据。为什么?不怕我们破解?”李想自问自答,“不,他们不怕。他们甚至……希望我们破解。希望我们通过这个饵,了解他们‘想’让我们知道的事。比如‘钥匙’、‘摇篮’,以及‘蜂后’的存在。他们在……引导我们。” “引导我们……去干什么?” “去帮他们找到真正的‘钥匙’。”李想一字一顿地说,“然后,再像无脸男人说的,乖乖地……把钥匙,带回去。” 一个横跨数十年的巨大阴谋,似乎已露出冰山一角。 轰! 就在这时,一声闷响从他们头顶正在开凿的冰川隧道传来。 一股夹杂着新鲜空气的寒流,猛地灌入! 李想和静香对视一眼,彼此眼中是无法抑制的狂喜。 通了! 那条用毅力和智慧一寸寸开凿出的生命通道,终于……打通了! 李想顾不上疲惫,用最后的力量将隧道扩到能容人爬出的宽度。 他先将静香推上去,然后自己也艰难地爬出那个困了他们不知多少日夜的地狱洞穴。 当久违的、刺眼的阳光照在脸上时,两人都因这突如其来的光明流下生理性的泪水。 他们,出来了。 衣衫褴褛,形容枯槁,像两个从地狱爬回人间的孤魂。 面前,是被雪崩彻底重塑的、一片狼藉的白色世界。远方,连绵雪山在阳光下圣洁得不似凡间。 李想掏出背包里仅存的卫星电话,看了看静香。 是时候,和他们的世界重新建立联系了。 第四十七章:“虾夷犬” 阳光刺眼,但是空气却没有什么温暖的感觉,反而是冷得像是要把呼吸道都要冻裂。 劫后余生的眩晕感过去后,他们发现自己正暴露在毫无遮掩的雪原上。逃出坟墓的代价,是失去了最后的庇护所。在这片白得刺眼的天地间,他们就像白纸上的两个墨点,醒目而脆弱。 必须立刻联系董洁,重新接入那张看不见的情报网。否则,他们连下一步该往哪里挪动都不知道。 李想把静香安顿在一块背风的岩石后,取出那台浸过雪水、外壳布满凹痕的卫星电话。按下开机键时,他几乎不抱希望。 屏幕挣扎着闪烁几下,在一串乱码后,竟然顽强地亮了起来。信号图标微弱地跳动着。 这东西的生命力,超乎想象。 “静香,”他递过一个耳机,“信号很差,帮我监听,捕捉任何细节。” 静香点头接过耳机。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恢复冷静专注。 李想轻轻按键,拨出那串刻在记忆里的加密号码。 “……滋……滋啦……” 听筒里传来紊乱的电流杂音,像无数个电台在耳边争吵。信号在有无之间艰难挣扎。 “……这里是‘天眼’,请回话。” 董洁的声音终于从电流的海洋里挤了出来!断断续续,严重失真,但那冷静的语调在此刻如同天籁。 “董洁,是我。”李想压低声音,让每个字都清晰短促,“我和静香,还活着。” 电话那头陷入长达数秒的死寂。只有电流在嘶吼。 “……收到。”董洁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颤抖,但迅速恢复平稳,“报告状态和坐标。我失去你们所有信号……超过七十二小时。” “三天……”李想咀嚼着这个数字,后背发凉。他们在那个雪崩掩埋的洞穴里,竟待了整整三天。 “状态很差,静香腿部二次受伤,急需医疗。补给……几乎耗尽。”李想快速汇报,报出GPS坐标,“我们引发雪崩摆脱追击。但这份‘安静’恐怕持续不了多久。” “雪崩?”董洁似乎怔了一下,“……明白了。你们做的……很好。现在听好,从你们的位置向正北移动约十五公里,有个废弃气象观测站。那里相对安全,我会安排空投第一批补给和药品。” “收到。” “另外,李想……”董洁的语气陡然凝重,“在你们‘消失’的三天里,出了很多事。还记得在‘蜂巢’前哨站遇到的那个开黑色房车的女人吗?” “记得。戴神秘图腾口罩,看不清脸……”李想回忆起那个瞬间。 “她代号‘北狐’。是‘虾夷犬’的首领。”董洁回答,显然已掌握情报。 这个代号和身份,严丝合缝地嵌入了李想的认知。 “虾夷”,北海道古称。“虾夷犬”,一种已灭绝的、以忠诚凶猛著称的本土犬种。难怪那女人的眼神像雪原独狼,充满警惕与攻击性。 “基金会数据库里关于他们的记录很少,只知道是个排外的本土情报组织。”李想确认。 “以前是。”董洁语气复杂,“但现在,这只‘狗’疯了。你们‘消失’第二天,‘北狐’单方面撕毁所有默契,带着她的人在北海道对‘蜂巢’外围据点发动自杀式攻击。手段酷烈,不计后果。整个北海道地下世界已经乱成一锅粥。” “报复?”李想敏锐抓住关键词,“为了什么?” “不清楚。她像在找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董洁说,“但可以肯定,‘北狐’现在是所有势力的敌人。‘蜂巢’视她为必须拔掉的钉子,而我们……也无法再将她定义为潜在合作对象。她是真正的‘独狼’,不可预测,极度危险。” 李想脑海里闪过“北狐”离去时,透过后视镜看来的那双冰冷复杂的眼睛。她救了他们,又引他们走向阿伊努古宅,随后掀起腥风血雨。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局势,比预想的更复杂危险。 “明白了。”李想深吸气,强迫自己冷静,“最后一个问题,董洁。我需要你帮忙破译一样东西。” 他取出那根始终贴身存放的带存储功能数据线。 “我在矿洞从中继器里抢出百分之十的数据。笔记本已物理锁死,需要你远程介入,试试能不能把里面的东西‘掏’出来。” “……什么?”董洁的声音第一次出现真正的震惊,“你竟然……成功了?那可是‘蜂巢’的‘蜜罐’陷阱!你怎么……” “以后解释。”李想打断她,“信号太差,不知还能撑多久。能做到吗? 电话那头再次沉默。李想能想象董洁正在她的“天眼”系统里进行何等复杂的运算评估。 “……可以。”许久,董洁给出肯定答复,“但不是现在,也不能通过卫星。太危险,‘蜂巢’一定在疯狂监听所有频段。你们必须先到气象站,我会通过物资包给你们一台新的、做过物理隔离的电脑,和一套短波加密设备。我们用最原始、最难追踪的方式……点对点通讯。” “好。” “保护好那根数据线,李想。”董洁的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那里面可能藏着……我们一直在找的‘幽灵’。” “滋啦——” 信号中断。 李想放下电话,感到一阵脱力。短短几分钟通话,消耗的精力比雪地跋涉一天还多。 “我们……有盟友了,对吗?”静香摘下耳机,轻声问。激动让她的脸颊泛起一丝血色。 “不。”李想摇头,望向北方那片与天相接的茫茫雪原,“我们只是从一个死胡同,走进了岔路更多的迷宫。董洁、神秘女人、‘虾夷犬’、‘蜂巢’……现在所有势力都在这盘棋上,我们分不清谁是朋友,谁是敌人。” 他站起身,仔细收好卫星电话。 “走,去气象站。在被人找到前,我们得先……让我们自己活着。” 接下来的两天,是意志与体能的双重炼狱。 静香的腿伤严重拖慢行进速度。李想几乎半背半扶地带着她,在没膝深雪中艰难挪动。饿了啃一小口压缩饼干,渴了抓把干净雪塞进嘴里 白天,他们躲在背风石缝里,躲避天空可能出现的窥探。夜晚,他们才借着星光,像两个幽灵在雪原穿行。 终于,第三天黄昏,当他们几乎耗尽最后力气时,一座孤零零矗立在山脊上的废弃气象观测站,出现在地平线上。 那是典型的冷战遗迹。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雷达锅,像只凝固的眼睛,沉默注视着天空。 他们在观测站平台上找到了董洁承诺的空投物资:高热量食物、急救药品、抗生素、两套崭新极地防寒服,以及……一台看似平平无奇却异常沉重的笔记本电脑,和一部老式短波电台。 李想立刻为静香处理伤口,注射抗生素。饱餐一顿热腾腾的军用自热口粮后,两人濒临枯竭的身体终于恢复一丝元气。 夜幕再次降临,暴风雪在观测站外呼啸。李想按约定架设好短波电台。 在预定频率,他用最低沉的声音发出呼叫: “这里是‘信使’,呼叫‘天眼’。” 电流声后,董洁的声音清晰传来: “‘天眼’收到。‘幽灵’……到家了吗?” “到家了。”李想小心翼翼地将数据线接入新电脑的特制接口。 电脑屏幕没有操作系统界面,只有一个极简的、光标闪烁的黑色命令框。 “数据端口已连接。准备剥离‘外壳’程序。”董洁的声音冷静高效,“做好心理准备,李想。强制破解可能损坏数据,我们看到的也许只是碎片。” “明白。” 李想和静香屏息凝神,紧盯屏幕。 代码开始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滚动、删除、重组。不像破解程序,更像顶尖外科医生用显微电镜刀,一层层剥离附着在心脏上的肿瘤。 这个过程持续了漫长的十分钟。 终于,所有代码消失。 屏幕上出现一个孤零零的文件夹图标,名称是一串乱码。 “破解成功。”董洁的声音也透出一丝如释重负。 李想颤抖着手,控制光标点开文件夹。 里面没有惊天动地的文件。只有一个加密视频、一个音频文件,以及……一份被撕裂的残缺不全的、像是扫描件的基地结构图。 “先看结构图。”李想立刻判断。 董洁快速调取图像。屏幕上,一张蓝色、布满管线和符号的工程图纸被逐块拼接还原。 虽然缺失大半,但仍能清晰看出,图纸描绘的是一个建造在海边、半浸于水下的庞大建筑群! 而图纸最下方的标题栏里,几个俄文和日文双语标注的、充满冷战气息的词语赫然在目—— “北方舰队-远东区-‘海神之矛’潜艇基地(已废弃)” “潜艇基地……”静香倒吸冷气,“‘蜂巢’的日本本部,竟然……在废弃潜艇基地里!” 这个发现彻底推翻他们之前所有推测!矿区地下的不过是进行“Kimumpe”研究的外围试验平台。真正核心,竟藏在更隐蔽、更易守难攻的冷战遗迹中! “打开视频。”李想的声音已沙哑。 视频文件开启。画面剧烈晃动,明显是偷拍。 影像里是一个充满未来科技感的巨大地下船坞。几艘漆黑、外形狰狞的小型潜艇静泊在港。 镜头一转,对准船坞上方的观察窗。 透过窗户,他们看到一个男人的背影。他穿着剪裁考究的白色西装,头发一丝不苟,正静静俯瞰整个船坞。 拍摄者试图拉近镜头看清男人的脸。但就在这时,男人仿佛背后长眼般,猛地回头! 画面,在此刻戛然而止。 但在画面切断的最后一帧,他们看清了那张脸。 一张年轻得过分的脸,五官如古希腊雕塑般完美,却毫无表情。皮肤是不健康的、近乎半透明的苍白。最诡异的是他的眼睛——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纯黑色,像精心打磨的黑曜石,又似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那不是人类该有的眼神。 “……他是谁?”静香下意识后退,仿佛仅凭屏幕就能感受到那股非人的寒意。 李想死死盯着那张脸,在脑中疯狂搜索所有相关情报记忆。他可以肯定,无论在普林斯顿大学脑机项目接触的任何组织名单,还是过往所有活动中,他都从未见过或听说过这号人物。 他不是任何已知势力的头目或王牌。 他是一个……凭空出现的“幽灵”。 李想转头看向静香,眼神询问。静香在基金会工作过,或许…… 静香读懂了他的眼神。她死死盯着屏幕上那张完美非人的脸,眉头紧锁,在自己那仅三年多且权限有限的记忆库里艰难搜索。 “……不,”许久,她缓缓摇头,声音带着挫败与恐惧,“我不认识他。基金会成员名单上没有这人,除非是超高保密级别,我接触不到。而且……他看起来……太年轻了。‘蜂巢’这样庞大的组织,不可能由这么年轻的人领导,除非……” 她没说完,但李想已明白那未言的、更恐怖的推论。 除非,他的“年龄”根本不能用常理衡量。 或者,他根本不是组织最高领导者,而只是一个……被推到台前的完美“作品”?一个“蜂巢”制造出来的……代言人? 无论哪种可能,都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真相:他们对“蜂巢”的认知,仍停留在最肤浅的冰山一角。 “把他回头的动作放慢十倍。”李想声音冰冷,对电台那头的董洁下令。 董洁立刻执行。 屏幕上,男人回头的动作被分解成数百帧慢镜头。 在极慢速下,他们看清了。 那个回头动作流畅、优雅,但……没有一丝属于人类的“预备动作”。 他不是“听到”后“转头”,而是整个头部连带着颈椎,以违背基本人体工学的、如同精密机械般的……“扭转”。 覅四十八章: “海狼之喉” 在废弃气象站短暂休整的三天,是偷来的时间。李想和静香像极度干旱的大地,迎来了久候的甘霖,他们的身体贪婪地吸收着每一分卡路里和每一秒的睡眠。静香的腿伤在足量抗生素的帮助下终于得到了控制,不再有高烧的危险,但那道狰狞的伤口,决定了她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无法进行高强度的奔跑。 李想则将所有清醒的时间,都用来研究那份残缺的潜艇基地结构图,以及反复观看那段只有几秒钟的、定格在那个非人男人脸上的视频。 那张脸,像烙印一样深深刻进了他的脑子里。完美的就像是用软件设计出来的一样,却也因此,丧失了所有属于人类的、生动的“错误”。他像一个由顶级人工智能设计出的虚拟偶像,每一个微表情都精准得让人挑不出毛病。 “他的回头动作,”静香指着屏幕上被放慢了30倍的画面,“不是由颈部肌肉带动的。你看,他的肩膀和躯干几乎没有预备性的微调。他的头部,是像一个装在球形关节上的摄像头一样,平滑的、以最优路径转过来的。这在生物力学上……几乎不可能。” “除非他不是人。”李想替她说完了那个最可怕的推论。 “或者,”静香看着他,提出了另一个可能,“……他是最完美的‘脑机接口’的产物。他的身体,只是一个由大脑直接操控的、高性能的……义体。” 无论是哪一种,都指向了一个令人感到可怕的事实:他们要面对的,可能是一个在生命形态上,就已经超越了他们认知范畴的对手。 “那个音频文件呢?”静香问。这三天里,他们研究了地图和视频,却默契地,谁也没有提议打开那个同样被抢救出来的音频文件。 李想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还不是时候。我有一种预感,它里面装的……可能是比那个男人更让我们不安的东西。在没有足够的情报支援前,打开它,可能会干扰我们的判断。” 这是一个理智的借口,但两人都心知肚明,他们是在害怕。害怕听到来自潘多拉魔盒深处的声音。 第四天的黎明,他们上路了。 目的地——图纸上那个标注着“海神之矛”的废弃潜艇基地。它坐落在宗谷海峡的边缘,那是日本海与鄂霍次克海的分界线,是冷战时期扼守远东航道的咽喉,也是如今被冰雪和遗忘彻底封锁的禁区。 他们的交通工具,是一台董洁空投下来的、经过改装的雪地摩托。有了雪地摩托的帮助,他们可以不走正规的道路,根据GPS定位,专门走森林之间的小路,从而避开可能存在的监视者或者跟踪者。 越向北,地势越发平坦,风也越发狂野。雪原的尽头,出现了一道灰黑色的、无限延伸的线条。那是海。空气中开始弥漫开一股不同于内陆的、混合着盐分与某种腐败气息的、独特的海腥味。 当他们终于抵达地图上的坐标时,太阳正悬在海平线上,将灰色的云层染成一片凄凉的血红。 眼前的景象,让即便是见惯了各种绝密设施的李想,也感到了由衷的震撼。 那不是一个简单的废弃基地,那更像是一头死去的、钢铁巨兽的骸骨。 一个巨大的、半月形的海湾,被两道人工修建的、长满暗黑色青苔的巨大防波堤环抱着。在海湾内部的山体上,一道道如同巨兽肋骨般的、巨大的混凝土结构,从山腹中延伸出来,没入波涛汹涌的海面之下。那些,曾经是供潜艇出入的洞库入口。 整个基地,有超过三分之二的结构,都隐藏在海面与山体之下。裸露在外的部分,早已被数十年的风雪和海盐侵蚀得面目全非。瞭望塔像折断的枯树,雷达天线垂着头,指向深色的海面。 当地的渔民,称呼这个被遗忘的地方为——“海狼之喉”。任何胆敢靠近的船只,都会被那复杂的暗礁和诡异的洋流所吞噬。 “李想,我看蜂巢把他们的老巢,是建在了巨人的坟墓里,你觉得呢?”静香看着眼前这片末日般的景象,喃喃自语。 李想没有说话,只是举着望远镜,仔细地观察着每一处细节。基地外围,没有任何活动的迹象,没有脚印,没有灯光。但是,在几个关键的制高点上,他看到了几个极其微小的、在夕阳下偶尔会反射出金属光泽的东西。 “监视器?” “不像。”李想摇了摇头,“太小了,而且……角度很奇怪,不像是在进行广域监控。更像是……某种传感器。” “我们怎么进去?”静香问。正面入口早已被塌方的巨石和扭曲的钢筋所封死。 李想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防波堤下方,一处因为常年被海浪冲刷而部分坍塌的、巨大的排污管道口。那里是唯一的、可能的缝隙。 他们将雪地摩托藏好,背上装备,借着夜色的掩护,如同两只壁虎,攀附着湿滑的岩石,艰难地向那个泄洪口靠近。 “滋啦……” 就在李想的一只脚即将踏入那片黑暗的管道口时,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布料摩擦金属的声响,从他们头顶上方的阴影里,传了过来。 李想瞬间停止不动,全身的肌肉都在一秒钟内绷紧到了极限。他猛地抬头,却只看到一片深邃的黑暗。 “反应不错。” 一个女人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嘲弄,从那片黑暗中飘了下来。 “看来,在雪堆里埋了三天,还没有把你的警觉性给冻坏。” 随着话音,一道黑色的身影,如同没有重量的鬼魅,悄无声息地从他们头顶上方的岩石上一跃而下,稳稳地落在了他们面前,挡住了去路。 是“北狐”。 她依然戴着那顶几乎遮住上半张脸的黑色兜帽和口罩,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亮的骇人的、如同野兽般的眼睛。她那只没有戴手套的右手上,那个犬首涡旋状的图腾,在月光下泛着一种诡异的、陈旧的血色。 “你在跟踪我们?”李想的声音冷得像脚下的海水。他将静香不露声色地护在身后,身体微微下沉,摆出了戒备的姿势。 “‘跟踪’这个词太难听了。”北狐的语气里露出一丝嘲讽,“我只是恰好和你们要去同一个地方。顺便……看看基金会的精英,是不是像传说中的那么没用。” 她的目光,在李想和静香身上扫过,带着一种评估货品般的、毫不掩饰的审视。 “一个瘸子,一个几乎耗尽体力的男人。”她轻笑了一声,“就凭你们两个,也想闯进‘海狼之喉’?你们是想去送死,还是……去给人家送夜宵?” “这与你无关。” “本来是无关。”北狐向前走了一步,那股邪魅的气势,再次压迫而来,“但是现在,有关了。因为,你们身上有我想要的东西,而我要去的地方,没有你们……或许会多很多麻烦。” 李想的瞳孔微微一缩:“什么意思?” “合作。”北狐吐出了这个词。 “合作?”李想冷笑,“一个把整个北海道搅得天翻地覆的疯子,一个连自己人都不放过的‘虾夷犬’首领,现在要跟我谈合作?” “我杀的,都是该死的人。”北狐的眼神瞬间变得带了杀气,“至于我的目的,你不需要知道。你只需要知道,你们想要进去,而我……恰好知道进去以后,怎么才能活下来。” 这看起来是一个单方主导的交易。 “我们凭什么信你?”静香在李想身后探出头来问道。 北狐的目光转向静香,那眼神里的审视意味更浓了。“就凭我知道,那些装在制高点上的,不是监视器,而是‘嗅探器’。它们感知不到光和影,只能‘闻’到活人的恐惧、紧张,以及……肾上腺素飙升时散发出的特殊信息素。你们两个现在这个状态走进去,不出三分钟,就会变成两具被神经毒气泡熟的尸体。” 李想和静香的心,同时沉了下去。 这个情报,是他们用任何技术手段都无法侦测到的。 “而我,”北狐继续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骄傲,“有办法,让它们……暂时变成‘瞎子’。” “你的条件。”李想没有再废话。他知道,他们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本。 “我要你们手里的数据。”北狐开出了她的价码,“准确地说,我知道你们从矿洞里带了东西出来。那个中继器里缓存的数据……我要一份完整的备份。” 李想的心猛地一跳。她竟然连这个都知道!她的情报网,究竟渗透到了何种地步? “你怎么知道……” “因为那个中继器,本来就是我的人放进去的。”北狐的话,再次如同一记重锤,砸在了他们心上,“只可惜,我的那个手下……还没来得及启动数据回传,就再也没能回来。便宜你们了。” “你的人?”李想迅速在脑中将所有的线索串联起来,“那个偷拍视频的人……是你的人?” “一个很好的孩子。也是个……蠢货。”北狐的语气里,带着一种莫名的,好像是有点悲伤的波动,“他以为能凭着一腔热血,揭开真相,结果,却成了喂饱恶狼的羔羊。” 李想明白了。北狐的疯狂报复,不是为了找东西,而是在……复仇!为她那个深入虎穴却一去不回的手下复仇! “成交。”李想没有丝毫犹豫,“但不是现在。等我们出来,确认安全之后,我会把数据给你。但作为交换,我不仅要知道怎么进去,我还要知道……你们‘虾夷犬’,或者说你,到底想要从‘蜂巢’那里,得到什么?” 这是一个试探,也是一个反向的要价。 北狐那双野兽般的眼睛,在黑暗中死死地盯着李想,仿佛要将他看穿。 许久,她缓缓地开口,声音低沉: “他们……不只杀人。他们会……‘吃掉’一个人的记忆,抹掉他所有存在过的痕迹。” “他们在进行一项惨无人道的实验,试图将某些特殊的……‘天赋’,从一个人身上,完整地剥离、移植到另一个人身上。我的那个手下,他就是被选中的‘供体’之一。” “我要找的,”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种令人心悸的、近乎疯狂的偏执,“……是他的‘灵魂’。是‘蜂巢’在剥离了他的天赋之后,剩下的、那个被他们当成垃圾一样,储存在某个地方的……最原始的……记忆核心。” “我要带他……回家。” 第四十九章:‘同床异梦\’的盟友 "带他回家",这四个字,从北狐那被口罩遮挡的嘴里说出来,不带丝毫的温情,反而充满了不计后果的疯狂。 李想没有再多问。他知道,有些伤口,是不能触碰的禁区。北狐所说的"灵魂"、"记忆核心",听起来更像是科幻小说里的概念,但在见识了"蜂巢"种种匪夷所思的技术后,他毫不怀疑其真实性。 "成交。"他言简意赅地吐出两个字,算是接受了这个脆弱的、随时可能崩盘的口头协议。 北狐似乎也无意再多做解释。她只是深深地看了李想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像是在重新评估他的价值。然后,她转过身,向着那片更深的黑暗,做了一个简单的手势。 片刻之后,一个同样全身黑衣、如同融入夜色中的身影,悄无声息地从另一侧的岩石阴影里滑了下来。他背着一个巨大的、经过防水处理的战术背包,动作灵巧得像一只狸猫。 "这是''山猫'',"北狐的介绍简单得不能再简单,"我的''手''。" 那个被称为"山猫"的男人,身材不高,但极其精悍。他同样戴着兜帽和口罩,沉默地将那个巨大的背包放在地上,拉开拉链,露出里面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充满了金属质感的装备。 那绝不是基金会制式的装备,风格更加粗犷、实用,甚至带着几分手工改造的痕迹。 "换上。"北狐命令道,"你们身上的东西,除了必要的装备和资料,其他的,一件都不能带进去。" 背包里,是两套全新的、由某种特殊灰黑色纤维制成的紧身作战服。触手冰凉,但极富弹性。 "这是''拟态''作战服。"北狐看出了他们的疑惑,语气里带着炫耀,"用北海道火山蛛的蛛丝混合了吸波材料制成。它能最大程度上模拟环境温度,扰乱热成像,还能在一定程度上……''安抚''那些该死的''嗅探器''。" 李想和静香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这种技术,完全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他们没有犹豫,迅速换上了作战服。衣服极其贴身,仿佛第二层皮肤,将他们的体温迅速隔绝。 "还有这个。"北狐从背包里拿出两个小巧的、如同项圈般的装置,和一个看起来像遥控器的东西。 "这是''心率同步器''。"她解释道,"戴在脖子上。戴上之后,它会强制将你们的心跳、呼吸频率,与我身上的主控器进行同步。记住,在''海狼之喉''里面,任何剧烈的情绪波动,都会被视为''入侵信号''。紧张、恐惧、兴奋……都会害死你们。所以,管好你们的心跳,跟上我的节奏。" 李想拿起一个同步器,入手冰凉。他能感觉到里面极其精密的结构。这已经不仅仅是装备了,这是一种……将生命的主动权,部分交予他人的手里。 "如果,你死了呢?"他看着北狐,有些冒犯地问道。 "那你们的心跳,会立刻被强制提升到每分钟两百五十次以上,直到你们的心脏爆掉。"北狐的回答,平静而又残忍,"所以,在我死之前,你们最好拼尽全力保护我。公平的交易,不是吗?" 李想没有再说话,默默地将同步器戴在了脖子上。一道微弱的电流闪过,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节奏,瞬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掌控,变得沉稳、缓慢,与周围死寂的环境,几乎融为一体。 静香也同样戴上了同步器,她看了一眼李想,眼神里多了一丝担忧。 他们等于将自己的命,交到了这个喜怒无常、目的不明的女人手里。 "最后的准备。"北狐从一个密封罐里,拿出三支注射器,里面是某种淡蓝色的、透明的液体。 "这是用宗谷深海某种水母的提取物制成的''冷却剂''。"她说,"能将人体新陈代谢的速度降到最低,维持至少六个小时的低体温状态。副作用是,你们会感到恶心、四肢麻木。忍着。" 她看了一眼静香那条受伤的腿,眼神里闪过一丝异样。 "她的腿……" "不影响行动。"李想抢先说道。他知道北狐在想什么。任何累赘,都会被毫不犹豫地抛弃。 北狐没有再追问,只是将一支注射器递给了李想。"自己动手。" 冰冷的液体被注入静香的静脉,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李想也给自己注射了一针,一股仿佛来自冰河世纪的寒意,瞬间从心脏扩散至四肢百骸,让他几乎要失去对身体的控制。 北狐和山猫也同样完成了注射。 "走。" 北狐一声令下,四个人,组成了一个诡异的、各怀心思的临时小组,如同四道影子,无声地滑入了那片深不见底的、巨大的泄洪管道。 管道内部,比想象的还要巨大和复杂。海水从外倒灌进来,淹没了管道的下半部分。 北狐走在最前面,山猫殿后,李想和静香被夹在中间。这个阵型,既是保护,也是一种监视。 他们没有使用任何光源,只是依靠着作战服上自带的、极其微弱的夜视功能,在迷宫般的管道网络中穿行。北狐显然对这里的地形了如指掌,每一次转弯,每一次选择岔路,都毫不犹豫。 "这些管道,是冷战时期,苏联人为了防止基地被水下爆破,修建的''水压平衡系统''的一部分。"北狐像个称职的导游,一边走,一边用极低的声音解释着,"后来基地废弃,''蜂巢''接手,把它改造成了人员和物资进出的''暗道''。绝大部分入口,都已经被他们从内部封死了。" "但你,却知道一个没被封死的?"李想接话道。 "因为封死那条路的那个工程师,恰好是我的……一个''朋友''。"北狐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嘲讽,"他很聪明,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只可惜,他没能用上。" 又是牺牲品。李想心中暗忖,这个女人身边,似乎充满了各种各样的"牺牲品"。 大约在黑暗中跋涉了一个小时,他们的脚下,终于从湿冷的海水,踏上了坚实的、干燥的地面。 北狐在一个不起眼的维修井盖前停了下来。山猫上前,用一把特制的工具,悄无声息地撬开了井盖。 一股夹杂着机油和臭氧味道的、属于"机器内部"的空气,从井口涌了出来。 "从现在开始,跟着我的脚步,踩我踩过的每一个地方。"北狐的声音,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这里的地面,布满了压力和声音传感器。踩错一步,我们都会变成肉酱。" 她率先跳下了维修井,其他人紧随其后。 井下,是一条狭窄的、仅容一人通行的维修通道。墙壁上布满了各种颜色和粗细的管线,如同巨兽的血管和神经。每隔十几米,墙上就会有一个红色的、六边形的指示灯,在黑暗中,一明一暗地闪烁着,像一只只窥探的眼睛。 这里的安保等级,比他们想象的还要高。 "那个圆形试验平台……在哪个方向?"李想低声问道,他需要不断地将眼前看到的一切,与脑海中那张残缺的地图进行比对。 "我们不会去那里。"北狐的回答,让李想的心猛地一沉,"那里只是一个''废料场'',真正的''巢穴'',在更深,更下面的地方。" "废料场?" "对。所有失败的实验品,所有被''吃掉''记忆后剩下的躯壳,所有被淘汰的技术……都会被扔到那里去。那是''蜂巢''的垃圾处理站。"北狐的语气很直接,一点没有拐弯抹角,"我劝你们,不要对那里有任何好奇心。" 李想沉默了。他想起静香"看"到的、那个预留着六边形凹槽的地基。一个被废弃的"垃圾场",为什么需要一个核心的"巢室"?还需要一个"监管者",对着它进行汇报? 这个女人,在说谎。或者,她所知道的,也只是部分真相。 他们继续在迷宫般的通道里前行。北狐带着他们,巧妙地避开了一个又一个隐藏的监控探头和致命的防御机关。她的专业和冷静,让李想也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她,他们两个恐怕连基地的外围都进不来。 终于,他们在一个巨大的、如同地铁换乘站般的地下枢纽处,停了下来。 这个枢纽有至少六个通道入口,分别通向不同的区域。而在枢纽的正中央,静静地悬浮着一个……全息投影。 那是一个三维的、不断缓缓旋转的……潜艇基地结构图。 "''蜂巢''的内部导航系统。"北狐仰头看着那幅幽蓝色的立体地图,轻声说道。 李想和静香的目光,立刻被那幅结构图所吸引。它比他们手头那份残缺的扫描件,要详细、完整一万倍! 只见整个基地,如同一个巨大的、倒插进山体和海底的蜂巢,被清晰地分为了七个区域。最上方的三层,是人员生活区、常规实验室和物资处理中心。中间三层,则是被标注为"限制访问"的红色区域,上面只有模糊的代号——"K-区域","R-区域"和"Q-区域"。 在枢纽处,有四个生物信号光点,不断跳动着微弱的蓝色闪光。 而最底层,第七层,那片完全浸没在海面之下、面积最大、也是颜色最深的区域,它的标注,只有一个词—— "Cradle"(摇篮) 而在代表"摇篮"区域的正中央,一个巨大的、不断闪烁的、如同心脏般的红色六边形符号,正在那里,缓缓地搏动着。 "找到了……"静香下意识地喃喃自语。 也就在她精神被全息地图完全吸引,注意力出现瞬间分散的刹那—— "小心!" 李想的声音,突然在静香耳边炸响! 几乎在同一时刻,他没有去推开静香,而是做了一个完全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动作。他猛地向前跨出一步,主动迎向了那个一直沉默地跟在他们身后的"影子"——山猫!并且,他的身体以一种极其不协调、近乎踉跄的姿态,狠狠地撞向了山猫的右侧肩膀! 静香被李想的吼声惊得一个激灵,随即就看到李想"狼狈"地撞向山猫。 而在她看不见的、被李想身体挡住的死角里。山猫那只一直垂在身侧的右手,不知何时已经摸向了腰后。一把闪着幽蓝光芒的短刀,刚刚出鞘了一半! 他真正的目标,不是全神贯注分析着地图的李想,而是因为腿伤行动不便、且注意力被地图吸引的……静香! 李想那看似笨拙的冲撞,时机、角度都精准到了极致。正好撞在了山猫发力的瞬间,让那把致命的短刀,被迫重新收了回去! "你干什么?!"山猫那沙哑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错愕和一丝被撞破的恼怒。 "脚滑了。"李想狼狈地稳住身形,一边揉着自己的肩膀,一边看似抱歉地说道,但他的眼神, 死死地锁定了山猫那只重新垂下的右手,"这地方太滑了,你们的鞋……好像比我们的防滑。" 这个瞬间的交锋,无声无息,除了当事人,甚至连旁边的北狐都没有完全看清。 第五十章:危险的平衡 一场计划的偷袭,被李想用一个近乎滑稽的"意外"化解于无形。 地下枢纽大厅里,空气仿佛凝固了。山猫不再动作,兜帽下的眼神死死锁定李想,那里面翻涌着被识破的惊疑和毫不掩饰的杀意。 静香这时才完全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如果不是李想那声及时的警示和看似笨拙的冲撞,那把闪着幽蓝寒光的短刀此刻恐怕已经刺穿了她的腰腹。 她看向李想,却发现他的目光正越过山猫,直直射向北狐。 "北狐首领,"李想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你的''手'',似乎不太安分。是不是该给他套上链子了?" 北狐那双野兽般的眼睛在李想和山猫之间来回扫视。她当然看出了端倪,但更令她意外的是李想这个学者竟有如此敏锐的洞察力。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终于,她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山猫,道歉。" 山猫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 "我说,道歉。"北狐的语气加重,带着首领不容置疑的威严。 "......对不起。"三个字从山猫牙缝里挤出来,干涩而充满不甘。 "一句''对不起''恐怕不够吧?"李想寸步不让。他深知这种脆弱的联盟必须用实力和规则来维系。任何退让都会让对方得寸进尺。 "按照你们''虾夷犬''的规矩,背后偷袭同伴该怎么处置?" 他在赌,赌北狐现在还不敢撕破脸。 北狐的眼神死死盯着李想,仿佛要将他看穿。大厅里的空气几乎要凝结成冰。 许久,她突然发出一声刺耳的冷笑。 "看来我还是小看你了,普林斯顿的脑神经专家。"北狐第一次点破李想的身份,"你比我想象的更要懂得......如何利用规则。" 她瞥了一眼沉默的山猫,从腰间解下一个东西扔给李想。 那是个小巧的银色六边形遥控器。 "这是山猫脖子上同步器的''惩罚''开关。"北狐的语气带着残忍的玩味,"现在交给你。如果他再有任何异动,按下按钮,十秒内他就会因心肌纤维性颤动而死。这样......满意了吗?" 李想接住冰冷的遥控器。他明白,这既是补偿,也是更恶毒的制衡。北狐把处决山猫的权力交给他,同时也把内讧导致任务失败的责任推给了他。 现在,他和山猫成了真正的"捆绑"关系。 "暂时满意。"李想收起遥控器,转向仍在旋转的全息地图,"现在该谈谈正事了。这幅地图,你们不打算处理一下?" 这个看似随意的转折,让刚刚缓和的气氛再度紧张。 "处理?" "别装了。"李想的眼神锐利如刀,"这东西不仅是导航,更是个监视器。它在实时记录我们的生物信号,对吗?我猜,你们原本的计划是在解决我们之后,由这位''山猫''先生用什么''物理''方式去毁掉它的核心,对不对?" 北狐和山猫隐藏在兜帽下的眼神再次微变。 李想的分析,分毫不差。 "现在计划有变。"李想看着她们,"我有个更好的办法。既能弄瞎这东西,又不会触发最高警报。" 他转向静香:"把那根数据线拿出来。" 静香虽然不解,还是立刻从背包里取出那根包裹严实的特制数据线。 "你想干什么?"北狐警惕地问。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其身。"李想脸上充满属于学者的自信,"记得矿洞里的''蜜罐''陷阱吗?那百分之十的数据里,除了视频和地图,还有一样东西......就是那个逻辑炸弹的源代码。" 董洁在破解时,已经完整剥离了那个伪装成病毒的程序! "''蜂巢''的系统环环相扣,但也因此极度''排外''。任何外来代码都会被视作入侵。但是,"李想拿着数据线走向全息地图的基座,"如果我给它''喂''一段它绝对信任的同源代码,只是加了点''料''呢?" 他看向北狐,眼中闪动着智慧的光芒:"就像在纯净的蜂巢里放入一只感染病毒却带着''母巢''信息素的工蜂。你猜会发生什么?" 不等北狐回答,他已经将数据线接入基座的维护端口。 "静香,开始注入。目标,导航系统的''视觉''识别模块。" 静香立即在新电脑上操作起来。 "嗡——" 大厅中央的全息地图猛地一滞。随即,令人惊异的一幕发生了:地图没有如北狐预期的那样崩溃或报警,而是开始出现诡异的"变化"。 代表他们四人的生物信号光点开始在地图上随机"闪现"!前一秒在枢纽大厅,后一秒出现在三层实验室,再下一秒又跳到一层生活区! 更诡异的是,地图上凭空多出十几个同样随机闪现的"光点"信号! 整个导航系统仍在正常运转,但它呈现的"情报"已经变成一堆毫无意义、真假难辨的垃圾!它"看"到了无数入侵者,却又等于一个都没看到! "......高明。"北狐看着这诡异的一幕,由衷赞叹。这种不动声色的釜底抽薪,远比物理破坏要精妙得多。 "快走!"李想低喝,"这种''污染''持续不了太久,核心系统很快会自检修复。我们必须在系统修复前离开!" 北狐不再犹豫,率先冲向通往第七层"摇篮"区域的主通道。 就在他们冲进通道的瞬间,身后的合金闸门轰然落下,彻底封死退路! 与此同时,前方通道深处也传来同样的巨响! 他们被困在这条百米长的笔直通道里! 通道两侧墙壁上,无数隐藏的发射口悄无声息地滑开,露出里面幽蓝色的激光发射矩阵。一道道密集如蛛网的激光网格瞬间被激活,以极高频率在通道内来回扫射! 天花板和地面上的合金板迅速翻转,露出下方密密麻麻如蜂巢的自动机枪炮塔! "这就是''清道夫''?"静香看着瞬间变成死亡地带的通道,脸色煞白。 "不。"北狐的回答让她的心沉到谷底,"这只是''开胃菜''。''清道夫''......是负责来''打扫''我们留下的残骸的。" "嗡......嗡......" 一阵低沉如巨大昆虫振翅的声音从通道前后两端同时传来。 只见两台通体银白、呈扁平六边形、如同巨大金属甲虫的机器人从墙壁内滑出。它们没有轮子,而是依靠反重力装置离地半米悬浮,缓缓向他们逼近。 机器人前端是不断旋转、散发着蓝色电弧的等离子切割器。 "分头行动!"北狐当机立断,指向通道左侧墙壁上一个印着"高压管线"标志的隐蔽维修口,"山猫,你带那个女人从那里进去绕行!我们两个负责引开这些东西!" 这个安排看似合理,却充满恶意。让受伤的静香跟着刚动过杀心的山猫进入未知的管线区?无异于送羊入虎口。 "不行。"李想毫不犹豫地拒绝,"他们留下,我们去!" "你没有资格谈条件!"北狐怒吼。 "你也没有资格命令我!"李想寸步不让。 "你们两个......够了!" 一直沉默的静香突然开口。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技术人员特有的冷静决断。 她看了一眼越来越近的"清道夫",又扫过天花板上开始充能的自动炮塔。 "李想,她说得对。"静香看着李想,眼神坚定不容置疑,"你留在这里存活的概率更大。而且......" 她的目光转向那些疯狂扫射的激光网格。 "这些东西......我可以关掉。" 第五十一章:发现“培养舱” 静香的话如同一颗投入混乱战局的震撼弹,让所有人的动作都为之一滞。 "你说什么?"北狐的声音里满是怀疑,"这可是''蜂巢''的军用级防御系统,逻辑加密,物理隔绝,你怎么可能......" "因为它的底层代码逻辑,"静香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飞速分析着激光网格的扫射频率和矩阵组合,"......有一部分源自基金会的''守护者''三代防御系统的早期开源代码。我参与过四代系统的开发,它的紧急制动协议......我看过。" "需要多久?"李想立即问道。 "我需要一个终端。"静香指向通道墙壁上一个被合金盖板保护的紧急维修端口,"而且,需要绝对安静。" "''绝对安静''?你开什么玩笑!"北狐几乎要笑出声,"那些''铁罐头''马上就要......" 她话音未落,李想已经行动。 他不再争辩,直接用行动回答。从地上捡起一块被激光切断的金属碎片,全力掷向其中一台逼近的"清道夫"机器人! "铛!" 金属碎片在光滑的六边形外壳上撞出火星,随即弹飞。 这一击几乎没造成物理伤害,却成功激怒了那台机器。 "清道夫"前端的等离子切割器发出刺耳嗡鸣,速度骤增,舍弃另一侧的北狐,径直冲向李想! "疯子!"北狐咒骂一声,但立即明白了李想的意图。 她与山猫对视一眼,不再犹豫,同时向另一台"清道夫"发起攻击,将它的注意力也吸引过来。 战场被瞬间分割。 静香没有浪费李想和北狐争取的宝贵时间。她挣脱李想的搀扶,拖着伤腿,一瘸一拐地冲向维修端口。 山猫在与机器人缠斗的间隙,从腰间拔出一把特制撬棍精准掷来。 静香接住撬棍,用尽全力撬开坚固的合金盖板。 里面是一个复杂的、闪烁着幽蓝光芒的数据接口。 静香没有数据线,也没有电脑。但她有自己。 她从口袋里掏出李想给她预备防身的战术小刀。 毫不犹豫地,她用刀尖划开指尖,将渗血的手指按向数据接口上两个微小的生物信号识别触点! "滋——!" 微弱电流瞬间流遍全身,让她忍不住发出一声痛苦闷哼。眼前一黑,无数混乱的数据流以粗暴方式直接涌入大脑! 她的意识被强行拖入一个由0和1构成的代码数据世界。 另一边,李想的处境已岌岌可危。 那台"清道夫"机器人比他想象的更敏捷、更致命。等离子切割器每次挥舞,都能在地面和墙壁留下深邃的、冒着青烟的熔毁痕迹。 李想只能依靠超人反应速度和对空间的极致利用,在密集的自动炮塔火力和致命切割器间狼狈闪躲。好几次,他都感觉到灼热气浪几乎要点燃他的头发。 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 他看了一眼静香——她紧闭双眼,身体靠墙一动不动,仿佛失去意识。而墙上那些疯狂扫射的激光网格仍在运行。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李想一个翻滚躲开切割器的致命横扫,也避过头顶三发能量弹。后背被能量弹擦过,北狐提供的特殊作战服瞬间被烧出大洞,露出下面血肉模糊的皮肤。 剧痛让他几乎失去意识。 "静香......"他焦急地念道。 就在"清道夫"再次举起等离子切割器,准备最后一击的瞬间—— "唰——!" 整个通道内,所有激光网格、自动炮塔、闪烁的红色警报灯,在这一刹那仿佛被按下总开关,尽数熄灭! 静香成功了! 那台准备攻击的"清道夫"猛地一滞。核心程序因防御系统突然宕机而陷入短暂逻辑冲突。 机会来了! 李想用尽最后力气,从背包里拔出军刀,伸手往前一递,深深地扎进机器人因寻找目标而微微张开的散热口缝隙! "轰!" 一声闷响从机器人内部传来。蓝色电弧疯狂从每个关节处窜出。它抽搐两下,随即"哐当"一声彻底熄火坠落在地。 几乎同时,另一侧的北狐和山猫也用无坚不摧的高周波振动刀,干净利落地肢解了另一台陷入混乱的"清道夫"。 危机暂时解除。 通道内恢复死一般的寂静。 李想冲到静香身边,将她瘫软的身体抱在怀里。她脸色苍白如纸,鼻孔甚至流出一丝鲜血。 "你怎么样?" "我......没事......"静香的声音虚弱如蚊,"只是......有点累。而且......我好像......看到了一些......不该看的东西......" "什么东西?" "那些系统的......操作日志......"静香的声音带着深深后怕,"我看到了......很多......''废料''被运走的记录......目的地都是同一个地方......那个被北狐称为''废料场''的......第七号试验平台......" 北狐和山猫走了过来。 北狐看了一眼被李想用军刀"捅"死的机器人,又看了看静香,眼神里第一次露出真正的、混杂着惊讶和忌惮的神色。 "看来,你们两个的价值比我想象的还要高。"她说,"跟我来吧,真正的''好戏''还在后面。" 她不再追究静香如何做到,也不再提之前的不快,仿佛一切从未发生。这个女人的实用主义已刻进骨子里。 她带着他们继续向基地深处走去。 穿过死亡通道,他们来到一扇需要虹膜和基因双重验证的圆形合金门前。 但北狐只是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像是甲虫标本的琥珀色吊坠。 她将吊坠在门验证器前轻轻一晃。 "滴——身份确认。欢迎您,''教授''。" 机械的电子合成音从门内传来。那扇厚重得足以抵挡核爆的合金门缓缓向两侧滑开。 李想和静香互相对望了一下,两人眼中都充满着惊讶。 北狐手里竟然有最高权限的通行物!她和那个被称为"教授"的神秘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门后不再是跟这边一样的金属通道。 而是一个巨大如教堂穹顶的、充满白色弧形结构的生物实验室。 无数个蜂巢般的玻璃培养仓呈环形排列。大部分培养仓已空,只剩下浑浊散发恶臭的培养液。但在几个角落里,仍有几个培养仓在运行。 他们看到了难以名状的、如同噩梦般的景象。 一个培养仓里是一具没有四肢、只有躯干,后背上却长着十几对昆虫翅膀般薄膜的"生物"。 另一个培养仓里是一个被无数管线连接着的、硕大无比的、还在缓缓搏动的人类心脏。 还有一些培养仓里则是肢体被扭曲、拼接在一起的、已分不清原本形态的失败实验品。 这里就是"蜂巢"进行人体实验的地方。一个真正的人间地狱。 "这些......"静香捂着嘴,胃里翻江倒海,几乎要吐出来。 "......都是''种子''。"北狐的声音出奇平静,"为了培养出一朵''完美的花''所必须的......''肥料''。" 她的目光穿过那些恐怖实验品,最终落在实验室最中央一个与众不同的、由纯黑色水晶构成的、依然散发着幽幽蓝光的培养仓上。 "你们看,"她指着那个培养仓,语气带着难以言喻的、近乎残忍的嘲讽,"那个孩子的''天赋''......''蜂巢''的人称之为......''记忆核心''。" 李想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觉一股森然的寒气直冲头顶! 在那个黑色培养仓里,静静躺着一个蜷缩的、赤裸的男孩。他的身体几乎是半透明的,皮肤下可见蓝色能量缓缓流动。 他看起来最多不过十岁。 而在他眉心,一个清晰的、与静香父亲那块能"唱歌"的石头上一模一样的、由六种颜色构成的神秘符文,正在那里一明一暗地闪烁。 "我的那个手下,"北狐的声音带着悲痛,"在被''吃掉''记忆、剥离''灵魂''之后......剩下的东西就被做成了......培养这朵''花''的......''土壤''。" 第五十二章:背叛与抉择 北狐那句轻描淡写却又残忍到极致的话语,在李想和静香的心脏上长了刺。 "土壤?"静香的声音抑制不住地发抖,"你......你说你的手下......成了培养那个男孩的‘土壤''?" "字面意思。"北狐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个黑色水晶培养仓,眼神复杂到了极点,像是在欣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又像是在凝视自己永恒的梦魇,"''蜂巢''的人发现,某些''天赋''虽然可以被剥离,却无法被直接移植。它们需要一个''介质'',一个能承载和''孕育''这种天赋的温床。他们用我那个手下残留的生物信息和记忆碎片,构建了这个培养仓的''生态系统''。换句话说......" 她顿了顿,一字一顿地说道:"那个男孩......正活在我手下的''记忆''里。" 李想感觉自己的头皮一阵发麻。这种技术已经彻底超出了他对生命科学的理解,进入了神魔的领域。 "那个符文......"静香的目光死死锁定男孩眉心那个一明一暗的、由六种颜色构成的符号,"......和我在回忆里,能点亮的那块石头上的......一模一样!" "那不叫''符文''。"北狐纠正道,语气里带着一丝嘲弄,"那叫''基因印章''。是一种......用来标记''所有权''的生物烙印。说明这个''作品'',是属于某一个特定血脉的、独一无二的''财产''。" 李想的脑海里瞬间闪过了静香那个研究"会唱歌的石头"的父亲! 一切,都串联起来了。 "你的目标,"李想看着北狐,声音低沉,"就是那个男孩?" "不。"北狐摇了摇头,这个回答出乎了李想的意料,"他只是''果实''。我要的,是埋在''土壤''里的......''种子''。" 她的目光移向黑色培养仓的基座。那里,有一个被厚重的水晶外壳保护起来的凹槽,里面静静地躺着一个通体漆黑的、表面布满了如同电路板般精密纹路的六边形金属硬盘。 "那就是他的''记忆核心''?"李想问。 "对。"北狐点头,"所有被剥离出的原始记忆数据,都被储存在里面。它是这个培养仓的''大脑'',也是维系这个男孩''活着''的根。我们想要的......是同一个东西。别忘了,那里面同样附带着''黑山计划''人体实验的数据备份。" "黑山计划?"李想想起来雷克斯警长审讯他时,还有第一次在董洁那里破解的名词。 "你不需要知道那是什么。"北狐的语气再次变得警惕,"你只需要知道,你们想要的情报,和我想要的东西,都在这块硬盘里。但要拿到它,需要一样东西......打开这个培养仓权限的''钥匙''。" 她的目光变得锐利而又充满了探究的意味。 "''蜂巢''为了得到静香,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我不相信,他们费尽心机,只是为了把她变成一个物理上的''容器''。"北狐盯着静香,像是在审视一件稀世珍宝,"静香小姐,你的血液,或者你的基因序列里,一定藏着某种......能与这个系统产生共鸣的东西。你本人......或者说你的一部分......就是那把''活钥匙''。" 这个推论与李想之前的猜测不谋而合! 静香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那种被人当成"工具"和"物品"来剖析的感觉,让她感到无比的恐惧和恶心。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会知道的。"北狐没有再逼迫她,而是从战术腰包里拿出一套精密的、带着采血针和基因序列试管的便携式设备。 "我没有时间和你慢慢培养感情。我们只能用最直接的方式。"她将那套设备放在地上,"我需要你的一管血。用它来激活这里的''基因锁''。" "如果我不愿意呢?"静香冷冷地回敬道。 "那我就让山猫''帮''你。"北狐的语气里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或者,我们可以一起在这里,等着''清道夫''把我们清理干净。你选。" 赤裸裸的威胁。 李想没有说话,只是向前站了一步,将静香挡在了身后。他知道现在不是硬碰硬的时候。 "不用那么麻烦。" 李想的声音平静,却让所有人都愣了一下。他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捡起设备上的采血针,用消毒棉球擦拭左臂的皮肤后,直接插了进去! 鲜血立刻涌入了针管。 "李想,你干什么?!"静香发出一声惊呼。 李想没有理会她,而是将针管拔下来。然后直接伸向培养仓基座上那个小小的、用于基因验证的凹槽面板上。 "你疯了吗?!无关的基因只会触发自毁程序!"北狐怒吼道,她没想到李想会做出如此疯狂的举动! 但李想的眼神却异常冷静。他看着静香,缓缓地说出了一句让她浑身剧震的话: "静香,还记得吗......在那个猎人小屋,我们......" 静香瞬间明白了李想的意思! 他们的结合......那场冰与火的交融...... 他的身体里早已沾染上了她的气息,甚至......更多! "滴——" 一声清脆的、代表验证通过的绿色提示音突然响起! 李想的血液竟然......成功通过了基因锁的验证! "......怎么可能?!"北狐和山猫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彻底陷入了震惊。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为什么这个男人的基因能打开一个为特定血脉设置的顶级基因锁! 只有李想和静香自己,明白这其中那不足为外人道的、充满了爱与羁绊的秘密。 "嗡——" 一声低沉的嗡鸣响起,培养仓表面的蓝色光芒瞬间变成了代表"解锁"状态的绿色。那块保护着记忆核心的水晶外壳悄无声息地向内收缩了回去。 那个黑色的硬盘暴露在了空气之中。 "钥匙"从来都不是一件物品。 它是一种......关系。 黑色硬盘就在眼前,触手可及。 李想和北狐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汇。彼此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警惕与戒备。现在才是真正考验彼此"合作诚意"的时候。谁先动手去拿硬盘,谁就会立刻成为另一个人的攻击目标。 然而打破这个僵局的却是意料之外的变化。 "你们快看那个男孩。" 静香的声音突然响起,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朵。她的目光没有看着硬盘,而是死死地盯着那个培养仓里的男孩! "他的''基因印章''......颜色在变化!" 众人闻言立刻看向那个男孩的眉心。 只见那个原本由六种颜色构成的、一明一暗闪烁的符文此刻其中的五种颜色正在迅速黯淡下去,只剩下一种——鲜血般的、刺眼的红色亮得可怕! 也就在此时北狐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没有任何征兆地突然发难! 但她的目标不是近在咫尺的李想也不是那个硬盘! 她猛地转身用那把一直挂在腰间的宽刃手斧狠狠地劈向了旁边一个控制着整个实验室所有培养仓维生系统的核心终端! "轰——!" 火花四溅!那个精密的核心终端在无坚不摧的高周波手斧下瞬间被劈成了两半! 刺耳的、代表着生命维持系统失效的红色警报瞬间响彻了整个实验室! "滴——!警告!生态系统崩溃!警告!生命维持系统失效!" "你干什么?!"李想怒吼道他没想到北狐会如此疯狂竟然要毁掉这里的一切! "毁掉''花朵''带走''种子''。"北狐的声音在刺耳的警报声中显得异常的冷漠,"这才是......我真正的计划。" "那我们之间的交易呢?"静香的声音里充满了愤怒。 "交易?"北狐发出一声冷笑"我从不和死人做交易。李想你很聪明,聪明到让我都有些佩服。但你千算万算漏算了一件事。" 她抬头看着他那双野兽般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情绪。那不是疯狂不是仇恨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如同黑洞般的......痛苦与悲哀。 "你以为我为之复仇的''手下''你以为被做成''土壤''的那个人......是我''虾夷犬''的同伴吗?"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自嘲。 "他不是我的同伴。" "他是我弟弟。" 这个惊人的秘密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李想和静香的心上。 "''蜂巢''的人告诉我"北狐的声音像是在诉说着别人的故事"只要我帮他们从另一个神秘方的雇主手里找到开启硬盘锁的''钥匙''。他们就答应将我弟弟完整的''记忆核心''......还给我。" "而那个东西"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静香身上"就是你身体里面的''基因钥匙''" "对不起这一切都只是另一场......更庞大的交易。而你们两个......" 她看着他们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愧疚有惋惜但更多的是被逼入绝境的、不得不为之的冷酷。 "......只是必须被牺牲掉的......代价。" 说完这些她转身不顾一切地伸手抓向了那个暴露在外的硬盘! 第五十三章:三方混战 "轰隆——!!!" 在北狐的手指即将触及硬盘的瞬间,整个生物实验室开始剧烈晃动! 失去核心终端的控制,那些早已不稳定的实验品培养仓如同被点燃的鞭炮,接连爆炸!浑浊的培养液混合着扭曲的肢体和锋利玻璃碎片,如同地狱降下的暴雨,疯狂泼洒 这突如其来的混乱打断了北狐的动作,却给了李想绝佳的机会。他不能让这个承载着无数秘密的硬盘落到北狐这个不惜玉石俱焚的疯子手里! 他猛地向前一扑,以近乎自毁的姿态,用肩膀狠狠撞向那个仍在运作的黑色水晶培养仓基座!在巨大冲力下,六边形硬盘从凹槽中"啪"地弹飞,划出黑色抛物线,掉向实验室另一侧的爆炸区域! "你找死!" 北狐眼中迸发出野兽般的怒火!她的脸因为气愤都变了形。那块硬盘装着她活在这世上唯一的执念!她想也不想,手中的宽刃手斧带着撕裂空气的蜂鸣,毫不留情地劈向李想的后背! 与此同时,一直如影子般沉默的山猫也动了!他的目标明确无比,无视身边炸裂的玻璃和飞溅的液体,如猎豹般冲向硬盘的落点! 场面瞬间变成争分夺秒的三方混战! 李想就地翻滚,后背作战服被斧风划开,皮肤传来火辣辣的刺痛。他狼狈躲开北狐的致命一击,却也彻底与她分割在战场两端。 静香的反应快到了极致。她没有乱撞,也没有冒险抢夺硬盘。她很清楚以自己目前的状态只是个累赘。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为他们抢占生路!她拖着伤腿,忍着钻心的疼痛,以最快速度冲向通往"Q-区域"的备用通道,用尽全力破解紧急闭锁系统! 另一边,山猫第一个赶到硬盘落点。他刚想俯身去捡,一道黑影从天而降! 那是一个在爆炸中断裂的巨大培养仓机械臂带着万钧之势狠狠砸在他面前,飞溅的金属碎片和冲击波逼得他后退半步。 李想抓住了这个机会! 他从地上暴起,利用爆炸产生的浓烟和气浪做掩护,如鬼魅般绕到全神贯注躲避障碍、准备再次冲向硬盘的山猫身后! 他没有偷袭,而是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压抑着复杂情绪的声音嘶吼道: "你带着硬盘走!" 山猫身形猛地一滞,缓缓回头,隐藏在兜帽下的眼睛里充满难以置信的困惑。 "那块硬盘里装的是她弟弟的''灵魂'',不是你的!"李想的声音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清晰钻进山猫耳朵,"你刚才也看到了,她要杀我们灭口!她接下来要毁掉这里的一切,你跟着她,最后只会成为另一个被牺牲的''代价''!" 李想死死盯着山猫,心里暗暗祈祷这些话能对山猫起作用。 "她不信任任何人,包括你!否则不会给你戴上那个随时可以要你命的''项圈''!"李想的每个字都在瓦解山猫看似坚不可摧的忠诚,"我帮你解开同步器的锁!你带着你该得到的东西走!从今往后,你们伙伴之间的''归途''由你自己解决!我们的账,以后再算!" 说完,不等山猫回应,李想已将不知何时握在手中的特制数据线狠狠扎进山猫后颈处"心率同步器"的强制解锁接口! "滋啦——!" 山猫全身猛颤,发出痛苦闷哼!脖子上同步器火花四溅,瞬间报废!李想注入的、源自"逻辑炸弹"的"垃圾代码"粗暴摧毁了内部精密结构! 他被从北狐的"链子"上强行解放了! 山猫踉跄几步,用混杂着震惊、怀疑、感激和茫然的眼神深深看了一眼李想。他似乎从未想过这个看似孱弱的"学者"会选择解放他? 而在战场另一端,正疯狂试图靠近硬盘的北狐看到这一幕脸色骤变!她明白李想的意图——分化瓦解!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一个脱离控制且亲耳听到"真相"的山猫,其危险性远超李想和静香! "东西可以给你!"李想没有恋战,冲着已捡起硬盘、陷入天人交战的山猫大吼,"带着它走!去找你的路!别再当那把随时会被丢弃的刀!" 李想赌的是人性。赌的是即便再忠诚的猎犬,在被解开枷锁并看到另一条通往自由的道路时,也会产生一丝犹豫。 在这场生死逃亡中,一丝犹豫就足以决定一切 他不再理会那对陷入复杂关系的"同伴",转身冲向静香已成功打开一道缝隙的备用通道! 北狐看着李想的背影,又看了看手持硬盘、已和自己拉开距离、眼神复杂的山猫,气得发出不似人声的怒吼。她没有追李想,也没有管山猫,而是将所有愤怒发泄到那个她无论如何都毁不掉的黑色水晶培养仓上! 手斧一次又一次疯狂劈砍在水晶之上,迸发出耀眼火花! 而那个蜷缩在里面的男孩缓缓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纯黑色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睛。他透过布满裂纹的水晶,静静看着眼前这混乱如炼狱的一切。 "走!" 李想抱起静香,头也不回地冲进漆黑的"Q-区域"备用通道! 在他们身后,整个生物实验室在连环爆炸中彻底化为扭曲的钢铁与血肉交织的火海。山猫在紧紧握住手中的硬盘后,深深看了一眼他们消失的方向,随即转身消失在另一条黑暗通道中。 … 不知在黑暗中跑了多久,确认暂时没有追兵后,李想才停下脚步,背靠墙壁将静香放下。 劫后余生的两人都在剧烈喘息,肾上腺素带来的亢奋正在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疲惫和虚脱。 "...他会相信你吗?"静香靠在李想背上,声音不大,但逻辑异常清晰,"山猫...他拿走了硬盘。我们...等于什么都没得到。而且...还多了一个不死不休的敌人。" 她指的是北狐。 "不知道。"李想的声音在昏暗通道里回响,有一丝疲惫,又感觉如释重负,"但我赌他至少在确认硬盘里到底有什么之前,不会再完全相信北狐。这就够了。我们需要的只是一个喘息的时间差。" 他从怀中小心翼翼拿出那张视若珍宝的、写满符号的纸。 "硬盘只是储存''答案''的容器。但真正提出''问题''的,"他的手指抚过纸上那个圆形内嵌六边形的图案,"是这里。" 只要找到"第七号试验平台",找到那个"巢室",他们就有可能不依靠硬盘也找到关于"摇篮曲"计划和静香身世的秘密。 "地图在你脑子里,"李想急切地说道,"我们现在在哪?怎么去上层?!" 他们已经没有任何高科技设备,唯一能依靠的只有静香在惊鸿一瞥中强行记下的基地结构图! 静香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在混乱的记忆海洋中寻找正确路径。那幅庞大的幽蓝色三维地图在她大脑中被重新构建、放大、旋转。 "左边...再往前走五十米,有个向上的维修爬梯!那是通往B3层常规实验室的近路!但那里离主电梯井很近,可能会有..." 她的话还没说完,一阵沉重整齐如攻城锤般的脚步声已从他们来时的方向由远及近迅速传来! "...他们追上来了?"静香的心再次提到嗓子眼。 "不。"李想侧耳倾听,脸色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这不是北狐和山猫。他们的脚步...更重,更有...压迫感。而且...不止两个!" 就在这时,一阵剧烈震动从通道另一端传来!那扇本应封闭的合金闸门竟被人用极为暴力的方式从外面硬生生撕裂了! 几道穿着漆黑色、充满未来科技感外骨骼装甲的如魔神般身影出现在通道尽头。 他们手中端着造型狰狞的、李想从未见过的能量武器。装甲面罩上,一个清晰的、散发幽幽红光的六边形LOGO非常醒目。 "蜂巢"的精英行动队! "滴——发现入侵者。等级:Alpha。启动...肃清程序。" 电子合成音在通道内响起。 还没等李想和静香做出反应,一道道炽热能量光束已经破空呼啸而来! 的第五十四章:“蛛网与苍蝇” 炽热的能量光束瞬间将他们身后的合金墙壁熔出一个个通红、冒着青烟的窟窿!高温炙烤着空气,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烧着的炭。 "快跑!" 李想甚至来不及感受背上的剧痛,一把将静香背到背上,身体压到极限,如同贴地飞行的猎豹,沿着通道墙壁边缘向静香说的生路狂奔。身后是密集如雨点般交织的能量射击网,和精英行动队那密集的追击脚步声。 "咚……咚……咚……" 每一步都像踩在他们心脏上,充满无可匹敌的压迫感。 "Q-区域"的通道比静香记忆中的还要复杂庞大。这里似乎是巨大的废弃后勤与设备存储区,一排排高达十数米、锈迹斑斑的金属货架如同沉默的钢铁丛林,分割出无数岔路和死角。许多货架上覆盖着印有六边形LOGO的防水布,下面隐约露出大型机械的轮廓。 这为他们提供了绝佳掩护,但也像专门为猎物设计的、充满迷惑性的巨大迷宫,让他们随时可能迷失方向,一头撞进死胡同。 "他们的热成像……好像看不到我们!"静香趴在李想背上,忍着伤腿传来的疼痛,强迫自己冷静分析。她敏锐发现了问题的关键。那些能量光束的落点,虽然密集得足以封锁整个通道,却并不精准,更像是无差别火力覆盖和驱赶。 "是那套''拟态''作战服!"李想在高速奔跑的间隙嘶哑回应,"北狐的东西……竟然真的有用!但别抱侥幸,这种低劣伪装骗不了多久,他们很快会切换成生物信息素或声波扫描!" "他们人数太多了!这样下去我们迟早会被包抄!"静香焦急分析。她能清晰听到,除了身后紧追不舍的主力,左右两侧更远处的岔路里,也传来同样富有节奏的脚步声。一张无形的、由钢铁和能量构成的蛛网,正在以他们为中心迅速、有条不紊地收紧! 他们就像被“蛛网”缠住的“苍蝇”,每一次挣扎似乎都只是让身上的丝线缠得更紧。 "这有楼梯!" 在一个毫不起眼的、被两排巨大货架夹出的狭窄缝隙里,李想终于找到了静香所说的那个隐藏在巨大设备后面的维修爬梯!它几乎与墙壁颜色融为一体,若非刻意寻找根本不可能发现。 他没有任何犹豫,背着静香手脚并用,如猿猴般迅速、无声地向上攀爬。 就在他们爬上十几米,身体一半已到达上一层平台时—— 下方追击的精英行动队已赶到爬梯口。他们甚至没有抬头观察,似乎早已预知逃跑路线。为首队员平静抬起手中能量武器。 "滋啦——!" 一道粗大能量光束没有瞄准正在攀爬的两人,而是直接命中爬梯下方的合金支架!整个爬梯发出哐当巨响,开始剧烈晃动,固定在墙上的螺栓一寸寸从混凝土中崩脱! "快!" 李想怒吼一声,肾上腺素飙升到顶点。他用尽最后力气,在爬梯彻底断裂坠落的前一秒,单手抓住房顶平台边缘,另一只手紧紧扶着静香,猛地跨步将两人一起踏上B3层平台! 他们甚至来不及喘一口气,爬梯就带着一连串断裂巨响坠入下方地面 退路彻底断了。 而迎接他们的是更加深沉的绝望。 一阵更密集的脚步声和某种野兽压抑的、从喉咙深处发出的低吼声,突然从四面八方传来,如潮水般将他们所有出路彻底堵死。 当他们从维修通道出口狼狈滚出来时,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巨大如体育场馆的、空旷的潜艇整备车间。这里似乎已回到基地上三层区域,无数钢铁栈道和运输平台在几十米高空中纵横交错,如巨兽骨架。 在车间每一个出入口都站着一排排黑色的装甲士兵。他们的站位、间距、持枪姿势都整齐划一,构成一道道密不透风的死亡防线。在他们中间还有十几只体型硕大、外形狰狞的机器狗!它们龇着锋利、闪烁电弧的合金獠牙,眼眶里不是眼球,而是不断旋转扫描的、嗜血的红色复眼。 一场真正的、天罗地网般的围剿,将他们所有希望碾得粉碎。 在那些精英队员前方,一个身影缓缓从主要通道阴影中走出。 不是他们之前在视频里看到的白衣男人。 而是一个穿着同样制式、但胸口多了一个哑光银色六边形徽章的、外骨骼装甲更加厚重狰狞的指挥官。他的头盔与其他人不同,是完全封闭的、没有任何多余设计的纯黑色曲面,像巨大的昆虫头部,透着非人的、绝对的无情和高效。 他没有端着武器。只是静静站在那里,抬起那只完全由合金覆盖的手臂,五指张开,做出"停止"手势。 "放下武器。交出所有研究资料。" 不带任何感情的、经过电子处理的合成音通过装甲外部扩音器在整个车间内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的审判意味。 "你们……没有胜算。" 李想将静香轻轻放下,让她靠在一旁设备上,自己则挡在她身前。他没有武器,唯一的军刀已留在那台"清道夫"的残骸里。 "''研究资料''?"李想喘着粗气,脸上却露出嘲讽笑容,"我以为你们会更直接一点,比如……直接说要''钥匙''。" 指挥官的头盔没有任何动作,似乎对李想的试探无动于衷。 "''钥匙''只是资料的一部分。"合成音平静回答,"你们无法理解它的全部价值。交出来,你们可以得到……一个相对体面的死亡。" "听起来可真诱人。"李想目光快速扫视周围环境,大脑以超越极限的速度运转,寻找任何一丝可能的、微小的破绽,"但我不明白,你们''蜂巢''既然已经这么强大,为什么还要对静香这么一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如此大动干戈?甚至不惜暴露这个如此重要的基地?" 这是一个陷阱,一个语言陷阱。他故意将静香摆在"弱者"位置,试图麻痹对方 "目标的价值无需向你们解释。"指挥官的声音依然没有任何波动,"你们只需要服从。" "服从?我们当然想服从。"李想话锋突然一转,露出"无奈"和"恐惧","但是我们不知道该把东西交给谁。你知道吗,就在刚才我们还遇到了另外一伙人,自称是''虾夷犬'',她们的首领一个叫''北狐''的女人手里拿着和你们指挥官一样权限的东西也能在这里畅通无阻。她说你们''蜂巢''内部出了问题。她才是来执行''清理''任务的。现在你又出现了……说实话我有点乱不知道该信谁了。" 这番半真半假的话,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头,终于让那台"杀戮机器"出现一丝涟漪。 指挥官纯黑色的头盔第一次微微转动角度。 "''北狐''……她也在这里?"合成音里似乎发生了数据分析般的停顿。 "当然。"李想立刻抓住机会继续加码,"她毁了你们的生物实验室,拿走了最重要的''记忆核心''硬盘。我们两个只不过是侥幸逃出来的''小鱼''而已。真正的''大鱼''你们不去追,反而在这里和我们浪费时间?" 他将所有责任和焦点都推到已逃走的北狐身上,试图为自己制造信息差空当。 然而指挥官接下来的话,却让李想的心瞬间沉到谷底。 "警报触发的源头是生物实验室的生态系统崩溃。"指挥官的声音恢复之前的冷漠,"但导致系统崩溃的直接原因,是核心权限的暴力破解和主控终端的物理损毁。而有权限并最终出现在实验室的……一共有四个生物信号。" 他的头盔转向李想和静香。 "其中两个属于''虾夷犬'',已从D-7逃生通道离开。" 然后转向他们。 "另外两个……就是你们。" 他竟然知道得一清二楚!那台被污染的导航系统,在最后时刻还是将最准确情报上传到了核心! "至于那块硬盘……"指挥官的语气第一次带上嘲弄,"一个失去了''钥匙''信息,同步也失去了维生环境的''记忆核心'',它现在的价值和一个普通移动硬盘没有任何区别。真正的''战利品''……" 他那只合金手臂缓缓抬起来,指向静香。 "……在这里。" 所有伪装和欺骗在绝对的技术实力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可笑。 静香脸色变得惨白。她下意识握紧拳头。 李想明白,刚才弯弯绕的谈判环节已经结束。 就在那些黑洞洞的能量武器即将充能完毕的瞬间—— 静香突然开口。 "在你动手之前我只想知道一件事。"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传遍整个车间,"我的''基因印章''既然是标记''所有权''的生物烙印,那么我的''主人''究竟是谁?" 这个问题,让指挥官那即将下达攻击指令的动作,再次出现停顿。 他纯黑色的头盔转向静香,似乎是在审视这个"战利品"的最后提问。 "……这不是你该知道的。" "不,我必须知道。"静香的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锐利,充满属于顶级学者的智慧光芒,"因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黑山计划''的真正目的不是剥离和移植天赋,而是……''复制''。" "一个成功的''基因印章''就如同完美的''源代码''。有了它你们就可以绕开所有复杂实验,批量''生产''出像我这样……或者说像那个培养仓里的男孩一样……拥有特殊天赋的''产品''。" 她看着指挥官一字一顿说道:"而那个视频里出现的、穿着白色西装的男人,他之所以那么完美那么年轻,那么……不像人类,是因为他就是你们用这项技术制造出来的、第一个完美的……''复制品''。" "而我……"静香的脸上显露出一抹凄美笑容,"……就是那个为你们提供了''源代码''的……''母体''。" "告诉我我的分析对吗?" 整个车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第五十五章: 黑暗中的对弈 死寂。 静香那石破天惊的质问,一下子撕开了"蜂巢"这个庞大组织最核心、最禁忌的区域。 整个潜艇整备车间陷入比之前更令人窒息的、长达十几秒的绝对寂静。那些原本散发嗜血气息的机器狗仿佛收到指令,停止喉咙深处的低吼,猩红复眼齐刷刷锁定在她身上,如十几道红色激光瞄准线将她牢牢钉在原地。 空气仿佛有了质感,湿乎乎地压在李想皮肤上。 身形厚重的指挥官,他那纯黑色、如同昆虫头部般的面罩第一次长时间静静地"凝视"静香,像是在重新评估这件"战利品"的内部构造和危险等级,又像超高速计算机正在处理超出预设程序的、充满不确定性的指令。 李想能清晰听到自己胸腔内心脏狂跳,声音大得像擂鼓。他知道静香这一步棋险到极致也妙到极致。她将自己从单纯"目标"变成充满不确定性的"变量",一个可能知晓不该知晓秘密的、危险的"源代码母体"。 这为他们争取到最宝贵的思考时间。在这分秒必争的对峙中,时间就是唯一生机。 "你的分析很有趣。" 终于指挥官不带感情的电子合成音再次响起,打破沉寂。"但是毫无意义。一个即将被格式化的''源代码''不需要理解自己的价值。" 他手臂缓缓抬起指向他们。 "目标——活体捕获。允许使用二级非致命性武器。" 最后审判下达。 这命令却让李想吃了一惊!不是"肃清"而是"活体捕获"! 这意味着他们不会立刻使用能将钢铁熔化的致命能量武器!这是他们唯一也是最后机会! "静香"李想没有回头,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快得像一阵风,"听着,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相信你的眼睛,更要相信你的直觉。找到离你最近掩体躲进去,别出声!" "那你呢?"静香声音里充满惊恐。 "我去给他们找点别的''乐子''。" 说完不等静香再问李想猛地向前踏出一步! 他没有逃跑,反而张开双臂将静香完全护在身后,如同在审判台前主动迎向死神的牧师。 "活体捕获?"李想脸上露出一丝夹杂嘲讽与悲壮的笑容,"你们凭什么觉得有资格从我身边带走任何东西?" 这充满挑衅意味的举动,成功将所有精英队员包括那些机器狗的注意力,都从静香身上吸引到自己身上。 "攻击。" 指挥官指令简洁冷酷。 十几道蓝色电弧光束交织成密不透风的大网,向李想罩来! 就在所有火力都被他吸引的瞬间—— 李想没有闪躲,他做了两个看似毫无关联,却在时机上配合天衣无缝的动作! 他猛将一直握在手中的纯金属外壳战术手电,以极其刁钻角度狠狠掷向斜上方几十米外,一盏仅存为整个车间提供基础照明的高压应急灯的镇流器! 几乎同一时刻他以惊人爆发力,一个鱼跃扑向身边一个早已废弃的、用来给潜艇进行消磁作业的巨大线圈控制台下方阴影里 "砰——!" 手电精准命中老旧镇流器! 伴随一声爆响和耀眼电火花,那盏高压应急灯如超新星爆发般,瞬间释放远超额定功率的极其刺眼强光! 然后整个潜艇整备车间。这个仅由备用能源独立供电区域所有灯光、所有监控设备,甚至包括那些精英队员装甲上用于维持视觉平衡的辅助光源,都在这突如其来的毁灭性强电流脉冲冲击下—— 尽数熄灭! EMP由老式高压设备短路时,瞬间释放出的最原始最粗暴电磁脉冲! 车间瞬间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绝对黑暗! 那些射向李想的蓝色麻醉电弧也因供能系统瞬间过载,在空中划出几道扭曲轨迹便消失不见。 "切换至红外模式!搜寻目标!" 指挥官冰冷合成音在短暂混乱后再次响起,但明显多了一丝数据紊乱杂音。他们外骨骼装甲虽有备用能源。但视觉系统同样受到EMP严重干扰,需要几秒钟时间重启校准。 而这几秒钟对李想而言就是生与死天堑! "静香!" 李想在黑暗中凭着记忆精准找到已按他指示躲入掩体的静香,一把抓住她手。 "他们暂时成''瞎子''!走!" 但迎接他们的并不是一条通畅道路。 "嗡嗡嗡" 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蜂鸣声,突然从黑暗中传来! 是"蜂鸟"!那些微型无人机拥有独立的经过电磁屏蔽的微型能源,EMP对它们影响微乎其微! 它们就是"蜂巢"在这片黑暗中的眼睛! 无数红色光点在黑暗中亮起,像一片由恶鬼眼睛组成的星空,开始在车间内无声高效构建起全新的、无形的侦测网络。 "该死!"李想咒骂一句。他千算万算,漏算了这些无孔不入小东西。 只要他们一动,就会立刻被这片"星空"捕捉,暴露在重启完毕精英部队枪口之下。 他们陷入更加危险的寂静猎杀场。 静香的心瞬间沉到谷底。但她没有慌乱。李想用智慧为他们创造黑暗,现在轮到她用她大脑来为这片黑暗指引方向。 她闭上眼睛强迫自己意识沉静下来,不去听那些凌乱脚步声和蜂鸣声,而是去"感受"。 "李想",她的声音在黑暗中如同最精准声呐,充满不容置疑冷静,"还记得那个视频吗?" "哪个视频?" "我们从中继器里破解出来的那个,偷拍的人最后被发现了。"静香声音快得像一阵风",他暴露的原因,不是因为动作,也不是因为声音。是因为''蜂巢''的人启用了一种高频声波探测。"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北狐的那个手下,他既然敢潜到核心区域一定留了''后手''!"静香眼中闪烁智慧光芒",他一定知道''蜂巢''有这种探测手段!他不可能不留下对抗办法!" 她的话像一道闪电劈开李想思绪! 北狐的"后手"不只是那个视频! "频率!"李想瞬间明白过来,他在某个地方一定放置了能发出''干扰频率''的装置!一个能让''蜂巢''声呐系统产生''盲区''的声波信标!" "没错!"静香点头"我需要找到那个频率!那个隐藏在这片蜂鸣声中独一无二的''杂音''!" 这无异于在成千上万只蜜蜂嗡鸣中寻找一只蚊子振翅声。 静香脸色变得惨白,额头渗出细密汗珠。这对她大脑是难以想象负荷。 李想没有再说话,只是将她的手握得更紧,将自己的体温和信任,源源不断传递给她。 时间一秒一秒流逝。 黑暗中精英队员已完成视觉系统重启,正呈扇形一步一步向他们所在区域逼近。那些红色的"蜂鸟",也已构建起几乎毫无死角的监控网。 他们剩下的时间,都是以秒为单位来计算。 "找到了!" 就在最前方机器狗距离他们藏身掩体已不足十米,瞬间静香猛地睁开眼睛! "东北方!三十七度角!距离大概四十米!那个废弃的''静默水池''底部!"一个由微弱杂音频率构成的坐标在她脑海中瞬间成型! "声东击西"李想瞬间明白她计划! 他没有丝毫犹豫,从背包里掏出他们携带的唯一有足够分量金属物品,那台军用短波电台! 他看了一眼怀里那双亮得吓人眼睛,俯下身在她额头上印下轻柔如同誓言般的吻。 "等我。" 他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台沉重电台以完美的抛物线,朝着"静默水池"方向狠狠扔过去! "哐当!!!哗啦!!!" 电台砸在干涸水池底部,发出一连串巨大的,在死寂车间里如同惊雷般声响! 瞬间! 黑暗中那成千上万个红色"眼睛",以及所有刚刚恢复视觉精英队员的枪口,齐刷刷转向声音发出方向!如同被惊扰蜂群,带着刺耳蜂鸣,向那个水池狂涌而去! 静香抓住这不到十秒钟的、由李想"决断"和北狐留下"后手",共同创造出的唯一空当! 她没有回头,而是凭着脑海中那幅标注紧急出口的地图,拖着那条几乎麻木的伤腿如同最谨慎贴地爬行野兽,向着与水池完全相反方向,那个同样被黑暗笼罩的、通往主通风井紧急维修口艰难无声爬去。, 而李想在扔出电台后没有丝毫停留,以更快速度悄无声息跟在她身后负责警戒断后。 他们的身后,是整个基地被惊动的如同地狱般喧嚣。 而在他们前方,是另一片未知的但却代表着唯一生机的深邃黑暗。 第五十六章:静香被捕 深邃的黑暗。 这是他们的生路,也是另一个更加幽闭、更加未知的迷宫。 主通风井的紧急维修口,像一只沉默的钢铁巨兽的喉咙,吞噬了他们最后的踪迹。李想在爬进来的瞬间,就反手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扇沉重的维修门重新锁死。厚重的合金门将身后那片喧嚣,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但他清楚,“蜂巢”的效率远超常人想象,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像一群闻到血腥味的工蚁,找到这里。 通风管道内,伸手不见五指。李想身上也没有手电了,只能依靠静香对地图的记忆,和身体对微弱气流的感知,来判断方向。 他没有再背着静香,而是让她在前,自己在后。在这种狭窄到只能匍匐前进的环境里,一旦前方遇到突发状况或者死路,后面的人还能有反应的余地。 “怎么样?还能撑住吗?”他的声音在管道里因为回声而显得有些失真。 “……还行。”静香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但实际上,她的小腿在刚才的爬行中,伤口再一次崩裂,每挪动一寸,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 她现在是李想的眼睛。她的大脑,是他们在这片黑暗迷宫中,唯一的地图。 “……前方二十米,有一个垂直的交汇口。”静香的声音,像声呐一样,在黑暗中为他们导航,“我们需要向上,去B2层。那里的结构更简单,也离……离‘第七号试验平台’的方向更近。” “巢室”……那个他们最初的、也是最终的目标,牵引着他们所有的行动。 “明白。” 两人沉默地在钢铁的迷宫中艰难爬行。每一次转弯,每一次选择岔路,都是一场对静香记忆力和李想决断力的极限考验。 他们不敢停下,甚至不敢大声呼吸。他们能清晰地“听”到,在他们四周,在那些错综复杂的管道网络下面的地面上,那些精英行动队的脚步声,正在以一种极富效率的、网格化搜索的方式,一点点地,压缩着他们的生存空间。 “咚……咚……咚……” 那脚步声,仿佛直接敲击在他们的神经上。他们不是在追捕,他们是在“狩猎”。 “他们是怎么知道我们在通风管道里的?”李想的声音里充满了困惑。他确信自己刚才的行动,没有留下任何可以被追踪的痕迹。 “……是温度。”静香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我们活着,就有体温。在这几十年没有使用过的管道里,我们的体温……就像黑暗中的两团火。他们不需要看到我们,只需要用高精度的热成像,就能大致判断出我们的位置,然后不断缩小包围圈。” “拟态”作战服,终究不是万能的。 李想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一个残酷的现实摆在他们面前,只要他们还是“活物”,就永远无法真正地“消失”。被找到,只是时间问题。 “静香。”他突然开口。 “嗯?” “对不起。” 这句没头没尾的道歉,让静香爬行的动作,猛地一滞。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我不该把你卷进来。”李想的声音,在黑暗中,第一次带上了无法掩饰的疲惫和悔恨,“如果不是我……你现在可能还在东京,过着平静的生活,研究着你的脑机课题……” “……然后呢?”静香的声音很轻,却打断了他,“然后等到某一天,‘蜂巢’的人找到我,把我像一件物品一样打包带走?还是像一只实验动物一样,被绑在手术台上,插满管子?” 她转过头,虽然在黑暗中,李想看不清她的脸,但能感觉到她那双眼睛正凝视着自己。 “李想,你从来没有‘卷入’我。是你……把我从那个早已注定的、可怕的命运里,‘捞’了出来。”她的声音里没有丝毫的怨怼,只有一种深沉的平静,“就算……就算最后还是要坠入深渊,至少,我是和你在一起,这就够了……”。 李想的心,像是被一只温暖的手,紧紧地包裹住了。他所有的悔恨和自责,在这一刻,都被这句话,温柔地抚平了。 “……前面,交汇口,到了。”静香打破了这短暂的温情,转过头提醒他道。 那是一个更加巨大、更加空旷的垂直主通风井。无数条像他们爬行过来的支线管道,在这里交汇,如同巨树的根系。向上望去,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向下望去,同样是无尽的深渊。 在井壁上,一部仅供维修人员使用的、简陋的梯子,垂直向上。 那就是他们通往B2层的唯一路径。 “快!他们很近了!” 静香能清晰地听到,至少有三个方向的支线管道下方,传来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李想没有任何犹豫,立刻让静香先上,自己在下面托着她,两人开始拼尽全力,向上攀爬。 “砰!砰!砰!” 就在他们爬上十几米的瞬间,下方,数道刺眼的手电光柱,从几条支线管道通风穿里,同时射了进来! “发现目标!在B轴-7号主井!请求火力支援!” “完了……” 看到那几道光柱,静香的心,彻底凉了。 “别回头!继续向上爬!”李想在下面大声说道,声音里却带着绝望。 就在这时,一阵奇异的、如同气流被撕裂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一道黑色的、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如同没有重量的影子,顺着井壁,从上方的黑暗中,无声地滑落! 他的速度快到了极致,仅仅几个呼吸之间,就已经出现在了他们头顶上方几米远的地方! “上面也有人!”静香发出一声惊呼。 他们,陷入了上下夹击的、真正的绝境! 那个黑色的身影,在靠近他们之后,却做出了一个让他俩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没有攻击。 而是将手中一个圆盘状的东西,猛地启动,然后狠狠地,扔向了下方那些正用手电锁定着他们的精英队员! “滋——!!!” 那个圆盘,在半空中,瞬间释放出了一股如同实质般的、剧烈扭曲的、肉眼可见的声波冲击! 下方,那几名首当其冲的精英队员,连惨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他们的头盔,便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紧接着,整个外骨骼装甲的关节处,都迸发出了耀眼的电火花,然后“哐当”一声,如同断了线的木偶,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超高频次声波武器! 而那个黑色的身影,在扔出武器后,毫不停留,身体在井壁上灵活地一蹬,几个闪转腾挪,便消失在了另一条更高层的支线管道的黑暗之中。 整个过程,不超过五秒。快得像一场幻觉。 李想和静香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愣在了原地。 是……“虾夷犬”的人?是山猫?还是北狐? 下方追击的火力,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出现了短暂的混乱和停顿。 “……是‘他’留下的……” 静香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谁?” “北狐的弟弟。”静香的声音里带着肯定,“我在‘听’那个干扰频率的时候……感觉到过……一种类似的‘波形’。那个‘他’,不仅留下了声波信标,他还……还留下了‘守护者’!” 但现在,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 “走!” 李想利用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催促着静香,拼命向上爬去。 终于,他们看到了B2层的出口。那是一扇没有上锁的、虚掩着的维修门。 李想率先爬了出去,然后转身,向着下方的静香,伸出了手。 “快!抓住我!” 然而,就在静香的手,即将抓住他的手的瞬间—— 下方,那个刚刚陷入混乱的追捕队伍,已经重新组织了起来。 这一次,出现的,是那个身形厚重的指挥官。 他没有再使用常规的武器,而是缓缓地,从背后,取下了一把造型奇特的、枪身细长的……狙击枪。 那不是能量武器。枪口处,清晰可见一枚闪烁着蓝色微光的……麻醉弹。 指挥官的动作,没有丝毫的迟滞。抬枪,锁定,瞄准。一气呵成。 他的目标,不是正在奋力向上攀爬的、行动不便的静香。 而是那个正将大半个身体探出井道,伸出手,将所有要害都暴露出来的……李想。 “不——!” 在指挥官即将扣动扳机的瞬间,静香看清了那枚蓝色的弹头,也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他们的目标,从来都不是她。 是李想!只要击倒了李想,她这个“战利品”,就将彻底失去所有的行动能力,任人宰割! 电光火石之间,静香做出了一个让她自己,也让李想永生难忘的抉择。 她没有去抓住李想那只近在咫尺的手。 反而,她松开了自己攀附在爬梯上的那只手,用尽了自己最后所有的力气,以自己的身体为“盾”,以自己的意志为“弓”,狠狠地,向上,撞进了李想的怀里! “噗——!” 一声沉闷的、压缩气体发射的声音,从下方传来。 那枚闪烁着蓝色微光的麻醉弹,在空中划出了一道笔直的、精准的轨迹。 它没有击中李想。 而是直接没入了静香的后心。 那股巨大的冲击力,带着她的身体,狠狠地撞在了李想的胸口,将他完全推回了B-2层的安全平台。 静香的身体,瞬间就软了下去。那股强效的神经麻醉剂,几乎是一眨眼时功夫,就接管了她的神经传导系统。 “不……不……” 李想抱着怀中迅速萎靡下去的身体,大脑一片空白。 他看到,静香那双明亮的、曾经充满了智慧与爱意的眼睛,正在逐渐地涣散。她努力地,想要再看他一眼,努力地,想要抬起手,再触摸一次他的脸颊。 但她,已经做不到了。 在她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她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没有声音。 但李想,看懂了。 她说的是—— “快跑。” 然后,她的手,无力地垂落。 黑暗,彻底吞噬了她的世界。 而李想的世界,在这一刻,也同样,崩塌了。 第五十七章:怒海归途 李想的世界崩塌了。 李想抱着怀中迅速变得瘫软的身体,跪在坚硬的合金平台上。他感觉自己的灵魂,似乎也在那一瞬间,被那枚蓝色的麻醉弹一同击中,然后被抽离了身体,悬浮在半空,麻木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一秒仿佛走了一年,每一个画面都如同慢镜头般清晰得可怕。 他能清晰地看到,静香那双缓缓闭上的眼睛里,最后映出的,是自己那张写满了惊恐与错愕的脸。他能感觉到,她柔软的身体在自己怀里,如何从一个充满韧性的、鲜活的生命,变成了一件任人摆布的玩偶。 “快跑。” 静香最后‘说的’那两个无声的字,狠命地‘抽打着’他的神经。 下方,那个刚放完‘冷枪’的指挥官,正带着他的精英小队,通过紧急维修通道,迅速地、有条不紊地,向着这一层逼近。他们的目标明确无比——回收这件刚刚被“麻醉”了的珍利品。 李想缓缓地、用一种近乎是抱着刚刚睡着的公主的姿态,将静香平放在地上。 他的动作是那么轻,仿佛生怕惊扰了她可能存在的、最后一丝安宁的梦境。他伸手,为她拂去了脸颊上的一缕乱发,整理了一下她那早已破损不堪的作战服衣领。 然后,他站了起来。 他没有跑。 他转过身,面向那些正从下方井道里,鱼贯而出的黑色装甲士兵。 他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睛里,所有的情绪——悲伤、悔恨、恐惧——都在这一刻,被焚烧殆尽,只剩下一种纯粹的、近乎燃烧的……怒火。 那是一种,不再计算任何代价,不惜与整个世界为敌的,绝对的愤怒。 “目标处于不稳定情绪状态,启动高压捕获程序。” 指挥官的合成音响起。 几名手持巨大能量护盾的士兵上前,呈扇形,脚步沉稳地,向着这个似乎已经放弃了所有抵抗的猎物逼近。 李想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的目光,越过了那些逼近的士兵,越过了那个如同铁塔般的指挥官,最终,落在了他们来时的主通风井后方,那个更加巨大、更加深邃的、几乎占据了半个车间的……废弃潜艇主维修坞。 那里,曾是维修“海神之矛”级战略核潜艇的地方。它的下方,黑暗如同阴森的深井,但在地图里,那里直接与宗谷海峡深不见底的、奔腾不息的海水相连。 “轰!” 就在最前方的两名士兵,距离他不到三米的瞬间。 李想动了。 他没有向前冲,而是猛地向后退去!他用尽了全身最后的所有力气,以一种自毁般的速度,冲向了那个主维修坞的边缘护栏! “拦住他!” 指挥官的反应极快,他似乎瞬间明白了李想的意图。 但已经晚了。 李想如同没有重量的飞鸟,踩着护栏,一跃而起!在空中,他的身体划出了一道决绝的抛物线,不是投向远方,而是……坠向了下方那片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维修坞深处! 几名队员冲到护栏边,举起武器,却只能徒劳地看着那个身影,被下方的黑暗,彻底吞噬。 “报告,目标……失足坠落。生还几率,评估为零。”一名队员毫无感情地汇报道。 指挥官走到护栏边,默默地俯瞰着下方那片仿佛连接着地心的黑暗。他那纯黑色的面罩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回收……‘源代码母体’。” 他缓缓下达了指令,转身,不再看那片黑暗一眼。仿佛对他而言,一个“不合作”的次要目标,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价值。 队员们迅速上前,动作标准而高效,小心翼翼地,抬起了地上那个已经完全昏迷的、娇小的身体,缓缓地退出了平台。 在他们所有人都离开,巨大的合金闸门带着沉重的回响,缓缓关闭之后。 主维修坞,那片黑暗的深渊底部,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哗啦”声。 李想的头,从漂浮着一层厚厚油污和工业垃圾的海水中,艰难地探了出来。 他活下来了。 他刚才下坠的过程中,用手臂死死地勾住了一根从坞壁上伸出的、老旧的、包裹着厚厚橡胶层的电缆,极大地缓冲了下坠的冲力,最终才落入水中,没有被直接拍死在坚硬的设备上。 刺骨的海水,疯狂地侵蚀着他的体温,麻痹着他因撞击而剧痛的神经。但他感觉不到冷。 他只感觉到了……一种足以将血液都点燃的,灼热的愤怒。 他能想象得到,此刻,静香正在被那些机器士兵,带往一个他无法触及的、未知的、充满了实验仪器的房间。 他用力地捶打了一下水面,发出一声压抑的、受伤野兽般的低吼。 他不能死在这里。 他必须活下去。然后,找到她,带她回来。 这是他对她,无声的承诺。 他环顾四周,寻找着出路。这个主维修坞,底部四通八达,连接着无数条已经被海水淹没的、用于潜艇进出的水下通道。这里,就是“海狼之喉”的咽喉。 他没有地图,没有光源,只有静香那句话——“第七号试验平台”,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 那个废弃的圆形地基,那个有着六边形“巢室”的地方……既然是“废料场”,那么,它一定连接着某个最终的……排污口!一个被彻底废弃、不再有监控的地方! 李想深吸了一口气,将所有翻涌的情绪,都强行压回了心底。愤怒,不能救回静香。只有绝对的、冷酷的理智,才能让他从这里活着出去。 他分辨了一下水流的方向,选定了一条水流最急、也最有可能通往外界的通道,一头扎了进去。 水下,是一片充满了未知危险的世界。 他只能依靠着身体对水压和流向的感知,在迷宫般的通道里,艰难地前行。无数次,他都因为缺氧而濒临昏厥,又靠着脑海中那个正在被带走的、安详的身影,强行清醒过来。 他的眼前,开始出现幻觉。 他看到了……静香。 她就漂浮在他面前,对他伸出手,脸上带着那种他熟悉的、温柔的笑容。 “……快跑。” 那两个字,再次在他的脑海中响起。 他猛地一咬舌尖,用剧痛,将自己从那致命的幻觉中唤醒。 不知道在黑暗中游了多久,当他肺里最后一点空气即将耗尽,意识都开始模糊时,他的前方,终于出现了一点不一样的、浑浊的光亮。 出口! 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冲向了那片光亮! “哗啦——!” 他如同重获新生的海兽,冲破水面,趴在满是淤泥的岸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外面那无比新鲜的空气! 他出来了。 他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巨大的、半淹在海水里的圆形洞库之中。而在洞库的中央,一个早已被海水和海藻侵蚀得面目全非的、巨大的圆形水泥平台,如同孤岛般,矗矗立在那里。 平台的中央,那个深邃的、六边形的凹槽,像一只睁开的、凝视着天空的巨眼。 第七号试验平台!他找到了! 而更让他震惊的,是在平台的边缘,静静地停靠着一艘……小型的、漆黑的、外形狰狞的单人潜航器! 正是他们在那段视频里看到的,那种“蜂巢”内部使用的潜航器!它似乎早已被废弃,半浮在水面上,上面落满了海鸟的粪便和厚厚的尘埃。 是陷阱?还是……命运留给他的,最后的机会? 他没有时间犹豫。 他游了过去,爬上了那个平台,然后拉开了那艘潜航器的舱门。 里面,比他想象的更简单。仪表台看起来有点老旧,但他触碰几个按钮,发现似乎还能使用。 而在座位后面的储物格里,他还发现了一套同样被废弃的、还剩下小半瓶氧气的……潜水服。 他迅速换上潜水服,戴上面罩,简单地检查了一下潜航器的操作系统。能源显示,还剩下不到百分之十。但足够了。足够他离开这片该死的、如同迷宫般的海域。 就在他准备启动潜航器,离开这个地方时,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了平台中央那个六边形的凹槽。 在凹槽的最底部,那些淤积了数十年的泥沙和工业垃圾之中,他看到了一样东西,正在反射着微弱的、黯淡的光芒。 他走过去,俯下身,伸手,将那个东西,从黏糊糊的泥水中,捞了出来。 那是一个密封的、由某种不知名金属制成的、同样呈六边形的……数据存储匣。它的大小,和之前那块‘记忆核心’硬盘一模一样,但表面却没有任何复杂的电路纹路,只有一个简单的刻印。 在存储匣的表面,清晰地刻着一个代号,和一个日期。 “Project: Cradle Song(摇篮曲计划)” “Initial Log: 2008” 而在这行字的旁边,还有一个更小的、用利器划出的、如同个人签名般的潦草印记。 一个……倒V字形。 李想盯着这个图形看了又看。 他永远也忘不了这个符号。在他们逃亡的路上,那个开着黑色房车、脸上带着图腾的女人,为他们留下的、指引道路的记号! 北狐……“虾夷犬”…… 她来过这里!而且,是在十几年前! 这个发现,让他瞬间明白了很多事。 “蜂巢”、“摇篮曲”计划、“虾夷犬”……这三者之间,从一开始,就有着某种他完全不知道的联系!北狐对“蜂巢”的攻击,根本不是为了单纯的复仇,而是……一场策划了十几年的、漫长的……回归! 而他,和静香,只不过是两个意外闯入了这场跨越了十几年恩怨棋局的……棋子。 李想握紧了手中那个数据存储匣,里面,或许就藏着揭开这一切秘密的……真正的“钥匙”,或者说,是“说明书”。 他不再停留,跳进了那艘潜航器,启动了它。 微弱的引擎声响起,漆黑的潜航器,如同幽灵一般,悄无声息地,滑入了通往外界的、更加广阔的黑暗之中,向着那片充满了未知与危险的夜色,疾驰而去。 他的身后,是被抛弃的废墟,是被夺走的挚爱。 而在他的前方,是一条注定了充满了鲜血与抗争的、孤独的……归途。 第五十八章:孤狼的誓言 潜航器像一头在岸边游弋的鲸鱼,紧贴着黝黑的礁石,缓缓浮出水面。控制面板上,最后几格能源指示灯顽强地闪烁着幽绿的光,在彻底熄灭前,终于将李想送到了这片荒芜的海岸。 他推开舱盖,咸涩的海风立刻灌了进来。视野逐渐清晰,这是一个被巨大礁石环抱的天然浅湾,几只海鸥警惕地立在远处,歪头打量着这个从钢铁怪物里爬出的不速之客。 天已大亮。阳光刺破云层,将海面铺成一片碎金,温暖而刺目。 但李想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寒冷从衣物渗入骨髓,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间的隐痛。他脱下潜水服,换上那半干不湿、沾着血污和汗水的作战服。 身体在发出抗议,关节活动时发出干涩的摩擦声,但他内心深处有一股火焰在灼烧,支撑着眼前不正常的清醒。 他首先检查那个六边形存储匣。冰凉的金属触感沉甸甸的,大小重量与丢失的“记忆核心”无异,通体严丝合缝,没有外接的端口,像一块真正的‘黑匣子’。 随后,他在潜航器应急包里翻找——小半瓶蒸馏水,一根高热量营养棒,以及一部老式但功能完好的军用卫星电话。 他爬上最高的一块礁石,海风撩起他汗湿的头发。找到信号,拨出号码。 几乎在拨通的瞬间,另一端就传来了回应。 “是我。” “李想?”董洁的声音异常清晰,剥除了所有电流杂音,反而让那份强压下的紧绷感无处遁形。 “我出来了。”他的声音十分疲惫。 电话那头陷入了沉默,只有微弱的电流噪音。 良久,董洁才再次开口,声音放得很轻,很慢,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你出来了?那……静香呢?” 李想闭上了眼。阳光在他眼皮内部投射出一片血红。 他张了张嘴,喉咙发紧,半晌也挤不出声音。 “……李想,回答我。”董洁的语速加快了。 “她……”每个字仿佛都是挤出来的,“为了掩护我……被捕了。” 死一般的寂静。 这一次,他清晰地听到那头传来一声轻微的闷响,像是拳头砸在某种柔软物体上,紧接着是极力压抑的、急促的呼吸声。 “……详细情况。” 李想用最简洁的语言复述了静香中弹、自己坠海逃生的经过。 他没有提及愤怒与绝望,那些情绪此刻是奢侈品。 “我明白了。”董洁的语调平稳得可怕,“她不会有生命危险。在‘蜂巢’眼里,她是目前最珍贵的‘资产’。 他们只会……把她‘保护’得非常好。”那个词从她齿间溢出,带着某种嘲讽。 “地点。坐标。” 李想报出卫星电话上显示的经纬度。 “待着别动。十二小时内,接应你的人会到。” “不。”李想斩钉截铁地拒绝,“我不能等。我需要知道他们把她带去了哪里。而且……”他摸了摸胸口的存储匣,“……我拿到了一个数据匣。标记是‘摇篮曲计划’,2008年初始日志。上面有‘虾夷犬’的记号。” “……‘虾夷犬’……2008年……”董洁低声重复,听筒里隐约传来键盘急速敲击的脆响。 “董洁,”李想打断她,“没时间追溯历史。两件事。” “说。” “第一,动用你所有权限,追踪‘海狼之喉’向外发出的所有加密信号,尤其是最高级别的转运协调信号。我要知道静香的去向。” “很难。”董洁直言不讳,“他们的通讯协议几乎无法破译。” “那就用最笨的办法!”李想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去嗅探信号的源头!监听承载他们流量的卫星和基站!我不管过程,只要结果!尽快给我一个地点!” 电话那头沉默了,似乎被他话语里那股不顾一切的疯狂所震动。 “……好。”最终,只有一个字。 “第二,这数据匣没有接口。怎么打开?” “多角度高清照片,立刻发我。” 李想迅速拍照发送。几分钟后,董洁回复:“一种古老的物理加密,前苏联克格勃爱用的技术。用特定频率的超声波共振解锁内部机械锁。密码……很可能就是表面日志的代码变体。” “能解吗?” “可以,但需要时间,还需要一个可编辑频率的超声波发射器。” “潜航器有主动声呐。” “很好。”董洁语气里透出一丝赞许,“把控制台型号、接口细节拍照发来。我会编写一段音频密钥,伪装成普通文件发你。你需要做的,是让这台老古董能播放手机音频,并通过声呐探头发射出去。” 这对一个脑神经专家而言,是极大的挑战。 “明白。”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是漫长的煎熬。李想狼吞虎咽地吃下找到的军用巧克力,强迫自己补充能量。随后,他俯身在那布满灰尘的控制台前,开始了他的“手术”。 他不是工程师,但这双曾经在医院实习过的手,拥有着超越常人的稳定与精准。他小心地拆开老化的线路外壳,根据董洁发来的简易电路图,在蛛网般的线缆中寻找着能与卫星电话音频口桥接的节点。 汗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滴落,在陈旧的电路板上洇开深色的斑点。 三个小时后,当最后两根剥开的铜线被他颤抖的手指勉强固定,他几乎虚脱。 电话适时震动。董洁发来了一段仅有几秒、听起来如同噪音的音频。 李想将电话连接到他刚刚改造好的声呐系统。他把六边形存储匣放在平坦的礁石上,将拆下的巴掌大声呐探头紧紧贴上匣体表面。 他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播放键。 一阵人耳无法捕捉的高频声波,瞬间灌入存储匣内部。 “咔哒。” 一声轻微、清脆的声响,从内部传来。 匣子,应声滑开。露出了里面,一块通体由不明黑色水晶制成的、半透明的数据核心。 一同显现的,还有一个隐藏的微小夹层。里面,静卧着一张泛黄的设计草图。 李想小心翼翼地展开。纸张坚韧,上面绘制着一个他完全无法理解的、布满几何符号和未知公式的装置核心,同样是复杂的六边形结构。 草图右下角,有一行手写的、笔力遒劲的签名,和一个日期。 签名是一个陌生的日本名字——“渡边晴人(Watanabe Haruto)”。 日期,则清晰地标注着——“1998”。 “渡边晴人……”李想默念着这个陌生的名字,脑海中搜索不到任何关联信息。但他的心脏却因另一个发现而剧烈跳动——1998年。这比存储匣上“摇篮曲计划”的初始日志,足足早了十年! “摇篮曲”的背后,还有一个更早的、源头性的研究。这个渡边晴人,很可能就是那个最初的“始作俑者”。 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聚焦回水晶核心。他无法直接读取,只能再次接通董洁。 “董洁,打开了。里面是水晶数据核心,还有一张设计图,签名渡边晴人,日期1998。照片马上发你。” 电话那头,在接收到图像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服务器背景音的低沉嗡鸣。 “……董洁?” “我在。”她顿了一下,“李想,你必须立刻找到一个能接入现代数字接口的地方。” “你不能远程读取?” “不能!”她的语气斩钉截铁,“这不是电磁存储!这是……‘生物信息存储’。信息像DNA序列一样被‘编译生长’在水晶分子结构里。我需要一个‘翻译器’,一个能让我远程接入并发送‘基因探针’指令的物理端口!” “这艘潜航器太老,承载不了吧?” “我知道。所以,听着,”董洁语速极快,“放弃潜航器。向东南方向五公里,有一个废弃的沿海公路服务站。记录显示那里还有一个公用电话亭,连接着地下通讯线路。只要是现代网络的一部分,哪怕是最基础的电话线,就够我用!” “明白。” 李想不再废话。他将所有物品打包,背上仅剩的装备,最后看了一眼这艘救命的潜航器,转身钻入了岸边的密林。 两小时后,精疲力竭的李想,终于在一条覆着薄冰的废弃公路旁,找到了那个孤零零的、几乎被风雪掩埋的服务站。 加油站顶棚坍塌,便利店窗户破碎,风雪在其中穿梭。而在不远处,一个红漆剥落的公用电话亭,像个被遗忘的哨兵,顽强矗立。 他没有去动脆弱的亭体,目标明确——电话亭旁,那个半埋雪中、锈迹斑斑的方形通讯线路接线盒。 他用军刀撬开锈死的盒盖,露出里面密密麻麻、颜色各异的电话线。在董洁的远程图片指导下,他用冻得僵硬、布满细小伤口的手指,笨拙地剥开特定线路的胶皮,再用从卫星电话拆下的连接线,尝试进行“飞线”桥接。 过程充满挫折。接错,短路,卫星电话屏幕数次黑屏又重启。海风的寒冷和操作的焦灼交织。在反复尝试近半小时后,一个极其微弱但稳定的网络信号指示灯,终于在卫星电话上亮起。 他用水晶核心连接临时制作的“读取头”,小心地夹在两条剥开的数据线上。 “端口已连接……信号微弱,但够用……开始注入‘探针’……编译‘基因语言’……” 李想眼前的小屏幕上,由“A、T、C、G”组成的基因代码,如瀑布般奔流、重组。 传输缓慢,微弱的带宽让庞大的生物信息像滴漏般艰难传递。 整整一小时后,数据流终于停止。 “……我的天……”听筒里,传来董洁梦呓般、充满难以置信的惊叹。 “你看到了什么?”李想急问。 “源头……这是一个叫‘衔尾蛇’的自白书。记录了‘摇篮曲’计划从2008年开始的所有核心理论、实验数据……以及……所有参与者的名单!” “名单上都有谁?” “名单上的人,级别很高,遍布全球,学界、军方……甚至政界。” “那张设计图呢?‘渡边晴人’是谁?” “公开记录显示他死于1998年的实验室意外,资料尽毁。但在基金会底层数据库里,我找到了他的一些‘禁忌’理论——关于‘脑机意识’、‘基因记忆’……以及一篇未发表的论文手稿,《关于构建超个体集群意识的生物学路径猜想》。” 李想瞬间贯通了线索。“蜂巢”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实践渡边晴人二十多年前那些疯狂的理论!他才是真正的、“蜂巢”的奠基人! “名单里,有没有关于一个‘基因印章’的记录?六种颜色的符号。” “有!”董洁立刻回应,“自白书里称之为‘奇点’(Singularity)。它是整个计划的‘第一因’。所有研究都围绕如何‘激活’和‘复制’这个‘奇点’展开。” “激活方式?” “……共鸣。一种特殊的、与生俱来的、可以与‘奇点’产生量子纠缠的基因序列。” 静香…… “那‘复制’呢?”李想追问,他感到自己正逼近那个最恐怖的真相核心。 “这是计划最疯狂的核心。”董洁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在揭示魔鬼的契约,“他们在尝试……将这个‘奇点’,与一种从深海里发现的、拥有‘集群意识’和‘无限增殖’能力的远古微生物,进行基因融合。” “他们想……造‘神’。一个兼具‘奇点’天赋与微生物不朽、无限复制能力的完美的神——‘蜂后’。” “培养仓里的男孩是‘作品二号’。之前视频里的白衣男人是‘作品一号’……”董洁顿了顿,“……他们,是这个疯狂计划下,不同阶段的‘产品’。” 就在这时,电话那端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警报声! “李想,找到了!” “我用你提供的协议样本设下了陷阱!刚截获一段来自‘海狼之喉’、经十七次中转的最高密电!他们正在转移‘源代码母体’!” “目的地?” “一架从札幌新千岁机场起飞的、未备案的私人飞机! 最终目的地是——法国巴黎。” 第五十九章:欧洲的线索 李想刚结束通讯,那根临时桥接的电话线就在凛冽海风中发出细微的“呜呜”声,像垂死者的叹息。 这个临时节点脆弱得如同蛛网,随时会因线路老化或“蜂巢”的电子侦察而彻底中断。 他背靠电话亭柱子,将水晶数据核心紧贴胸口。隔着作战服,那物件传递来的不仅是金属的凉意,更像是在触碰一段被封存了数十年的疯狂历史。 “董洁,我们需要更稳定的节点。”他重新拿起卫星电话,有些歉意地说道,“这台老古董撑不了太久,处理能力也有限。我需要新设备——一台电脑,或者至少是部顶级智能手机。” “明白。”董洁立即说道,“这需要Q协助。只有TA能在被严密监控的棋盘上,神不知鬼不觉地传递物资。准备好,我这就接入TA的频道。” 话音刚落,老式卫星电话的单色屏幕上,诡异地浮现出一个由像素点组成的紫色幽灵图标,不断闪烁。紧接着,经过变声处理的、难以分辨性别的电子音从听筒传出,带着标志性的戏谑: “哟,我们的孤胆英雄终于想起还有后勤支援了?我还以为你打算靠一根电话线单挑整个‘蜂巢’呢。” 李想没心情斗嘴,直奔主题:“我需要安全的通讯终端。” “早就备好了,急性子先生。”Q的语气轻松地像在安排周末出游,“不过是想看看,离开高科技玩具你能撑多久。表现尚可,至少还记得怎么用铜线导电。” 李想强忍着想要骂人的冲动。 “打开你那破电话的卫星地图,”Q指示道,“在你进入那个废弃的潜艇基地的时候,东西就给你备好了。你现在地图上找东南方向三公里处那个伸入海中的岬角。上面有座小神社,渔民祈福用的惠比须神社。” 李想迅速调出地图,定位到那个微小的标记。 “神社后有尊地藏菩萨石像。石像底座下,我给你留了份‘供品’。”Q的声音透着得意,“温馨提示:动作轻点,别惹恼了在那儿安家的海鸟。它们的脾气……可不太友好。” 一小时后,李想喘着气登上海风呼啸的岬角。正如Q所述,一座石造小神社孤零零矗立着,旁边披着红色围兜的地藏菩萨石像,正默默凝视着波涛汹涌的海面。 他在石像底座缝隙里摸到一个用油布紧密包裹的硬物。拆开油布,是一部全新的折叠柔性屏手机,通体黝黑无标识,妥帖地安置在防水盒中。 启动手机,屏幕亮起,呈现一个极简的三色光点界面——分别代表他、“天眼”(董洁)和“幽灵”(Q)。他点击代表董洁的蓝色光点,高清视频通话界面瞬间弹出。 “现在可以正式开始工作了。”屏幕那端的董洁面色也有色憔悴,看来这段时间的无休止远程支援,耗费了她相当大的精力,李想心里不免有些心疼。但董洁没有多考虑李想的心态变化,一如既往地快速进入工作状态,“用新手机的高清镜头,完整扫描那张草图。” 李想立即执行。当高清图像传输过去后,他透过屏幕看到董洁身后,无数数据流和分析模型正在疯狂滚动。 “草图签名是渡边晴人,1998年……这个人和他的理论,是‘蜂巢’所有疯狂构想的源头。数据核心里的那个名叫‘响尾蛇’自白书,已经印证了我最坏的推测。他们不是在移植天赋,而是在尝试‘造神’。 “静香……”李想喉咙发紧,“她究竟……” “她是那个‘神’的‘模板’,是‘奇点’的原始载体。”董洁打断他,提高了音调,说话也明显带着怒意,“李想,情况比我们想象的更糟。通过交叉比对‘响尾蛇’名单中某高级成员的出行记录,我大致锁定了静香被转移的最终目的地。” 李想此刻非常矛盾,想听又不敢听那个地方的名字。 “瑞士与法国交界处,阿尔卑斯山脉深处的一个私人机构,对外名称是‘奥米伽生物神经研究所’。” “那是什么地方?” “渡边晴人博士生前最后、也是最核心的实验室。‘蜂巢’的一切都始于那里。那里才是真正的‘锁’。”董洁压低声音进一步解释道,“如果说北海道基地是武器库,奥米伽就是他们的大脑。” 李想沉默。所有线索最终都指向了遥远的欧洲腹地。 “我立刻动身。”他的声音不高,但是有种不容动摇的决绝。 “李想,你现在去不了。”董洁警告,“欧洲边境系统因你的红色通缉令已提升至最高警戒级别。你需要一个详细的计划。” “我需要Q。” “我也觉得是,不管TA是不是‘信鸽’,在这个时候,你只能依赖TA。TA在线,正等着你。” 李想切断与董洁的通话,点开界面上那个跳动紫色光芒的光点。 纯黑聊天界面弹出,Q的文字依旧跳脱: “哟,和你的‘天眼’学妹聊完了?准备好接受本世纪最伟大的跨国潜行方案了吗?” 李想无视调侃,直奔主题:“巴黎。我需要绝对安全的路线。” “猜你就会这么说。”Q的文字快速闪现,“直飞是自杀,你现在的脸在高级扫描仪前像三百瓦的灯泡。所以,我们得玩点花的。” 一张充满手绘涂鸦风格的路线图被甩出,出行的线路在地图上扭来扭去,让李想一时都看蒙了。 “第一步,俄罗斯,萨哈林岛。我会安排一艘挂朝鲜旗的渔船在稚内港接应。别问怎么联系的,问就是人脉广。那里天高皇帝远,国际刑警够不着。” “到那儿后,你不再是李想。你是‘瓦西里’,个去远东碰运气的落魄石油工程师。所有护照、履历,甚至俄罗斯社交网络账号,我都会备齐。然后你搭俄国内航班,从南萨哈林斯克飞莫斯科。” “最后一步,从莫斯科坐火车,像真正的欧洲人一样慢悠悠晃进巴黎。到那时,你就是滴汇入塞纳河的水,无迹可寻。” 这套方案匪夷所思,却在逻辑上自洽。 “可以。”李想简短回复。此刻他没有质疑和讨价还价的资本,唯有信任。 “别急着道谢。附赠个彩蛋。”Q的文字突然严肃,“‘信鸽’已先你一步抵达欧洲。别死半路上。不然,你那位‘源代码母体’小姐,可真要变成冷冰冰的标本了。” 信息闪烁熄灭,频道关闭。 李想伫立原地,海风吹在拟态作战服的裂口处,带来阵阵寒意。巴黎,已成为多方势力汇聚的新风暴眼。 他用新手机接通董洁的频道。 “董洁,我去巴黎。” “……好。”董洁没有劝阻,声音很轻,继续问道,“路线呢?Q怎么说?” 李想复述了那条疯狂路线。 “……从俄罗斯绕行吗?也行。”董洁沉吟片刻,“至少在情报层面,那里是我们的盲区,同样也是‘蜂巢’的盲区。李想,到巴黎后不要贸然行动,等我。” “等你?” “嗯。”董洁的声音虽然听起来有点疲惫,但是接下来却是不容置疑的决断,“远程技术支持效率太低,很多事我必须亲临现场。我需要物理接口,一个能让我直连欧洲主干网络的‘总控台’。你先去,稳住阵脚。我处理完普林斯顿这边的事务,就过去与你会合。” “太危险。” “你只身闯狼窝就不危险?”董洁反问,“就这么定了。保护好自己。也为了……静香。” “嘟…嘟…”。董洁挂了电话。 李想站在荒芜海岸线上,眺望被晚霞染成金红的海面,感觉自己像即将远征的孤兵。但他明白,自己并非独行。 他进入札幌市区,避开高档商场,钻进一家专门服务远洋渔民和码头工人的大型劳保店。一小时后走出店门时,他已换上一身厚重、带着鱼腥味的深蓝色防水工装。 在廉价公共浴室的隔间里,他亲手将头发剃成贴着头皮的粗粝寸头,短得好像只有一层毛茬。他凝视着镜中的男人,感觉陌生而熟悉,所有有关学者的温文尔雅均已褪去,只剩下属于底层劳动者的麻木表象,以及在那之下,隐藏极深的、孤狼般的狠戾。 两天后,稚内港,凌晨三点。 李想背着半旧帆布包,帽檐低压,在码头几盏昏黄闪烁的灯光下,找到那艘名为“极光”号的破旧渔船。一个满脸虬髯的俄罗斯船员拦住他。 “口令。” “去看极光。” 船员咧开嘴,露出满口黄牙,侧身让开通路。 李想没有再回头看一眼身后的土地。 他清楚,当再次踏上坚实地面时,等待他的将是更寒冷、更残酷,却也更加接近真相的世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自己淬炼成更饥饿、更狡猾、更无情的野兽。 第六十章:下一站--巴黎 “极光”号的旧式柴油引擎发出一阵嘶哑的咆哮,缓缓地、几乎是有些不情愿地,脱离了稚内港那老旧残破的码头。混杂着浓重油污和鱼腥味的咸涩海风,立刻裹挟着细密的雪粒扑面而来。李想下意识地拉高了那件深蓝色防水工装的衣领,将大半张脸深深地埋进了粗硬布料的阴影里。 直到这艘老旧的渔船喘着粗气,彻底驶出那道象征着界限的防波堤,进入了更加开阔的宗谷海峡黑色水域,他才仿佛被解除了定身咒,缓缓地转过身来。 北海道的整个海岸线,在凌晨四点浓重的夜幕笼罩下,像一幅黑色的剪影画,只能看见大概的轮廓。远处寥寥几点零星的渔火,在无边的黑暗中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李想的视线仿佛穿透了这遥远的距离,落在了那片黑暗的内陆深处——那里,有他们曾经短暂栖身、分享过温暖的猎人小屋,有那片埋葬了无数追兵、也掩埋了所有过往线索的狂暴雪崩之地,还有那个承载着“蜂巢”最古老、最核心秘密的阿伊努人圣所木屋。 而现在,所有这一切,都正被船舷下的海浪,一寸寸地吞噬、覆盖,最终抛弃在时间的洪流之后。一种空落落的抽离感,从他心底弥漫开来。 他从贴身的口袋里,取出了那张被体温焐热的纸条。在随着船身摇晃而明灭不定的昏暗船舷灯下,静香那娟秀而略显急促的字迹——那个独属于她和已故祖母的、充满私人回忆的旧邮箱地址——仿佛依然带着女孩身体残留的暖意,和某种决绝的芬芳。 这张薄薄的、甚至有些脆弱的纸片,几乎是他此刻拥有的、关于静香存在的唯一“实体”证明了,是连接他与那个鲜活生命最后的、纤细如发的纽带。 他的手指,带着连日来搏斗与逃亡留下的细小伤痕,极为轻柔地抚过那些墨水留下的痕迹。指尖的触感,让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一幕幕清晰的画面:他们在嘈杂咖啡馆初次相见时,她礼貌而疏离的微笑;她身穿华贵晚礼服,在觥筹交错的宴会厅里,颤抖着却坚定地挽住他的手臂;他们在东京的大街小巷里亡命奔逃时,她磨破的脚底;在撤离去上野车站的路上,车祸导致撕开皮肉的右小腿;在猎人小屋的壁炉火光前,她卸下所有防备后,那脆弱得如同琉璃般的睡颜;以及……最后,在那场冰与火交织、生死一线的绝境中,她带着泪水的、苦涩而勇敢的吻,和那份不顾一切的、全身心的托付。 那个女孩,静香,她用自己所有的温柔、坚韧、勇敢和毫无保留的信任,将他这块因漫长逃亡和内心封闭而变得坚硬、冰冷的顽石,生生地焐热了。不知不觉中,两行滚烫的泪水毫无征兆地从他眼角滑落,迅速被凛冽的海风吹得冰凉。不管他怎么用力地眨眼,试图驱散这片水雾,视线都变得模糊不清,远处的灯塔光芒在他泪眼中晕染开,化作一片破碎的金星。 “嗡……” 怀中那部崭新的、通体黝黑的柔性屏手机,极轻微地振动了一下,那震动透过衣物传递到皮肤,将他从沉静的回忆漩涡中,拽回了现实。 是董洁。代表她的那个蓝色光点,在简洁的界面上安静地亮起。没有预兆,没有文字,率先传送过来的,是一张高精度的图片。 那是一张巴黎的夜景航拍图。整座城市仿佛被打翻的星辰之海,无数璀璨的灯火以那座钢铁镂空的埃菲尔铁塔为中心,向四周无边无际地蔓延开来。而在图片的右上角,还嵌入了一张更小的、地形轮廓图,阿尔卑斯山脉那熟悉的、锯齿状的雪线之上,董洁用一个醒目的红色圆圈,精准地标记出了“奥米伽生物神经研究所”的大致地理位置。 然后,她的文字消息,才像迟来的注释,缓缓地弹出在图片下方。 “我还在处理普林斯顿这边最后的交接手续,预计三天后出发与你汇合。但欧洲那边的网络铺设和前期准备工作,已经全面启动了。” “我已经联系上了几位……过去因为坚持研究伦理底线,而被‘奥米伽’排挤、清洗出来的老朋友。他们现在自发组成了一个小型的、地下的技术联盟,一直在利用过去的资源和人脉,暗中调查‘蜂巢’在欧洲的秘密活动。我已经把你的情况,谨慎地引荐给了他们。” 李想看着屏幕,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心中有些意外。他从未听董洁详细提及过,她在欧洲大陆,竟然也埋藏着这样一层隐秘的人脉关系网。 “他们的可靠程度如何?”他敲下回复,力求简洁。 “他们和我一样,从某种意义上说,都是理想主义道路上的失败者。”董洁的回答很快传来,带着苦涩的自嘲,“因为不够‘疯狂’,无法接受突破人类伦理底线的实验,所以被那个核心圈子无情地踢了出来。他们或许没有正面抗衡‘蜂巢’武装力量的硬实力,但在情报搜集、技术分析和本地支援上,是我们目前在欧洲唯一可以借助的地面力量。我已经把你‘瓦西里’的新身份基础资料,加密发送给了他们的核心成员。等你到了巴黎,站稳脚跟后,他们会派出信得过的联络人,主动与你接洽。” “我需要他们的直接联系方式,以备不时之需。”李想提出要求。 “你不需要,也不能主动联系他们。”董洁的回复迅速而坚决“记住,李想,从你踏上这条船开始,你不能再轻易相信这片土地上的任何人,包括这些潜在的‘盟友’。所以,在战略层面上,你也只能把他们视为……完成特定任务的、暂时的工具。情感上的依赖,是生存的大忌。” “那么你呢?”李想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一丝尖锐的反叛,敲出了这两个字,“等你到了巴黎,与我汇合之后,我也必须时刻谨记,把你当成一件需要谨慎使用的‘工具’吗?” 卫星电话的屏幕那头,陷入了长久的的沉默。 许久,久到李想几乎要以为通讯已经意外中断时,董洁的回复才终于传来,只有简短的、没有任何情绪修饰的三个字。 “随你便。” 然后,那个代表着她的蓝色光点,毫不犹豫地、迅速地黯淡了下去,通讯被单方面切断了。 李想缓缓收起手机,他的心中,却并没有因为得知了新的“盟友”而感到丝毫的轻松或宽慰。他完全理解董洁这番安排的深刻用意,在这场遍布谎言、陷阱的残酷游戏里,任何一丝情感上的松懈与盲目的信任,都可能成为被敌人利用的、最致命的弱点,导致满盘皆输。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而咸腥的空气,正准备转身返回那间充斥着机油味和鼾声的狭小船舱,那个代表着“幽灵”的、不断闪烁的紫色图标,却毫无征兆地、自主地在他手机屏幕中央亮了下来。 “第一次体验跨国偷渡服务?感觉如何啊,我们亲爱的瓦西里同志?”Q的文字,依旧是那副标志性的、玩世不恭的调调,仿佛永远站在高处俯瞰着众生的闹剧。 李想没有立刻回复,只是静静地看着那行文字,如同在观察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棋子在棋盘上移动。 “别这么冷淡嘛,孤狼先生。”Q似乎对他的沉默毫不在意,文字继续跳跃着出现,“作为你此次欧洲之行最重要、也是最慷慨的‘天使投资人’,关心一下核心客户的旅途体验,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吗?顺便,再附赠一条免费的生存指南:萨哈林岛那地方,虽然混乱,但自有其一套野蛮的生存规矩。到了那里,闭上嘴巴,多用耳朵,让你的伏特加说话,最重要的是,离那些喝醉了酒、脾气暴躁的‘光头党’远一点。那些家伙可不在乎你曾经是谁,他们只认识钞票和伏特加。” “你特意出现,就只是为了这番‘温馨提醒’?”李想终于敲下了一行字,他太了解Q了,这个神秘的存在,从不做无的放矢之事。 “哦,当然不止。”Q的文字风格陡然一转,变得锐利起来,“董洁跟你提到的那个所谓的欧洲‘技术联盟’,我知道他们的底细。一群空有贼心、却少了贼胆的学院派书呆子,被‘蜂巢’从核心项目里赶了出来,现在只能聚在一起,靠着一点残羹冷炙和过时情报抱团取暖罢了。别对他们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他们顶多能帮你搞搞后勤,查查一些半公开的资料。想依靠这群人的力量,正面冲击防守严密的奥米伽研究所?那还不如直接做梦来得快些。” 这番评价,可谓刻薄到了极点,却又精准地剖开了那看似美好的可能性,露出了底下苍白无力的现实。 “那么,按照你的‘高见’,我该如何行动?”李想反问。 “我?我向来只相信我自己亲手编织的网络,和绝对可控的代码。”Q的回复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傲慢,“记住,在欧洲的土地上,除了此刻你怀里这部我亲手改造过的手机,不要轻易相信任何其他的电子设备,哪怕是一个普通的公共摄像头。至于那个联盟里的人……哼,人心隔肚皮,他们之中,未必个个都像你的董洁博士那么立场‘坚定’和‘干净’。” 这既是警告,也是一次毫不掩饰的离间。 李想没有再就这个危险的话题继续深入,而是巧妙地抛出了另一个他始终牵挂的问题:“北狐和山猫,他们现在怎么样了?有他们的最新动向吗?” “哦?你是在关心那对奇妙搭档吗?”Q的语气里立刻充满了浓厚的、八卦的意味,“他们自从上次在‘蜂巢’那座废弃潜艇基地里,上演了一出精彩的逃生大戏之后,整个北海道地区,关于他们的活跃信号就彻底安静下来了。我猜,他们大概率是找了个足够隐蔽的兔子洞,躲起来专心致志地研究那块费尽心思才弄到手的‘记忆核心’硬盘了。那个叫山猫的愣头青小子,这次可是同时拿到了不该拿的东西,又听到了不该听的秘密,北狐那个女人现在,恐怕正一个头两个大呢。不过嘛……说到底,这都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家务事’,暂时嘛……应该是没空,也没精力再来找你的麻烦了。” “暂时?”李想立即抓住了这个词。 “当然是‘暂时’。”Q的文字仿佛带着一丝看好戏的冷笑,“那块硬盘,可是北狐追寻了十几年、视若性命的‘命根子’。而放眼当今全世界,有能力、有技术帮她彻底破解硬盘底层加密,读取核心数据的人……你掰着手指头数数,恐怕也超不过五个。你说,等她折腾了一圈,最终发现自己根本搞不定那块硬骨头的时候,她会首先想起谁,又会去找谁‘合作’呢?到了那个时候,你这个曾经的、被她利用又背叛过的‘盟友’,身上可就又具备了全新的、令人心动的‘利用价值’了。” Q这番冷静的分析,让李想的心不由得又往下沉了一分。他刚刚才自以为甩掉了一个危险的疯子,却没想到,这同时也等于为自己未来前行的道路上,亲手埋下了一颗不知何时就会突然爆炸的定时炸弹。 “还有别的‘重要情报’需要分享吗?如果没有,我就要去补个美容觉了。为了给你安排这条‘安全无忧’的偷渡路线,我可是不惜血本,黑进了XX人民军海军的内部通讯系统,陪一个喝得酩酊大醉、满口胡话的将军,聊了足足半宿的‘解放全宇宙’伟大思想,听得我处理器都快过热烧毁了。” 李想没有回复这条明显是结束语的信息。他知道,面对Q这样高深莫测的存在,再继续追问下去,也绝不会得到更多真正有价值的东西。这个Q,就像一个站在更高维度、冷眼旁观的棋手,只会按照她自己设定的剧本和节奏,偶尔抛给TA认为你此刻应该知道的、支离破碎的“剧情提示”。 他伸出手指,正准备关闭手机屏幕,Q的最后一条信息,却像一道闪电,毫无预兆地再次弹了出来。 这一次,没有任何调侃,没有半分戏谑。 “李想,最后送你一句临别赠言。渡边晴人最初选择在阿尔卑斯山脉深处,建立‘奥米伽研究所’的根本目的,根本不是为了研究什么浅薄的生物基因科技。” “他是为了……迎接并引导一场注定会到来的‘伟大回归’。” “那里,从本质上说,根本不是什么科学研究实验室。” “那是一座……专门为了迎接某位‘神’的降临,而精心建造的……地上宫殿。” 紫色的光点,在打完这几排字之后,彻底熄灭,屏幕重归黑暗。 李想独自一人,依旧矗立在“船头,任由海风一遍又一遍地吹拂他的额头。 东京的重重迷雾,他已然穿过;北海道的狂风暴雪,也未能将他彻底埋葬。如今,他怀揣着必须救回此生挚爱的焚心怒火,与誓要揭开一切终极谜题的执着信念,像一个主动踏入棋盘的赌徒,孤身驶向那片正在酝酿着史无前例风暴的——欧陆阴影核心。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用指尖隔着厚厚的衣物,紧紧按住了紧贴胸口收藏的那张小纸条,仿佛能从中汲取到一丝静香的力量与温暖。 静香,一定要等着我。 无论前方等待我的是神圣的宫殿,还是嗜血的地狱, 我都一定会……带你回家。 第六十一章:孤狼入境 南萨哈林斯克的机场小得可怜,更像一个设施简陋的长途汽车站。一架机身印着早已褪色航空公司标志的图-154客机,在机场跑道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准备冲向风雪弥漫的西伯利亚腹地。 李想——或者说,此刻的“瓦西里·彼得洛维奇”——穿着一件老式的、肩线耷拉着的棕色皮夹克,背着一个半旧的帆布包,沉默地汇入了周围那些同样面带倦容、眼神麻木的旅客洪流之中。 证件照上那个经过Q“微调”过的、眼窝深陷、神情阴郁的斯拉夫面孔,与他此刻的状态几乎完美吻合。连续十几个小时的海上颠簸,加上精神始终高度紧绷的损耗,几乎抽干了他所有的表情,无需任何刻意表演,一种由内而外的疲惫与麻木,已经让他彻底融入了“瓦西里”这个角色。 整整一周。 从北海道那个飘着细雪的荒芜码头,到眼前这片冰天雪地的俄罗斯远东,再即将前往莫斯科,他耗费了整整七个昼夜。 这一周,他感觉自己像一颗被投入巨大弹珠台的钢珠,在Q为他规划的那条匪夷所思、充满随机碰撞的路线上,身不由己地颠簸、穿行。 他在南萨哈林斯克住过一晚只需12美元、床单上留着深色污渍的工人旅馆,听着隔壁整夜的咳嗽声难以入眠;在新西伯利亚转机时,他曾被一群浑身酒气、准备前往矿区轮班的壮汉围住,被迫跟着他们用跑调的嗓子吼完一整首《喀秋莎》,并用半瓶辛辣的伏特加,才勉强换来一夜不受打扰的短暂安宁;在飞往莫斯科的那个红眼航班上,邻座那位体味浓重、热情过度的俄罗斯大婶,甚至喋喋不休地想把她远在圣彼得堡的侄女介绍给这个“看起来老实可靠”的异国人。 他完美扮演着一个被生活磨平了棱角、榨干了热情的“瓦西里”——沉默,坚忍,用几个含混不清、带着奇怪口音的俄语单词,勉强应付着一切必要的交流。他的神经始终都处于紧绷的状态,每一道扫过他的视线,每一次看似无意的身体触碰,都可能是一次致命的试探。 然而,一切竟都有惊无险。Q设计的这条路线,如同出自一个既疯狂又极度精密的游戏玩家之手,完美地利用了整个欧亚大陆管理最松散、监控最薄弱的灰色缝隙,让他这条本应无比显眼的“大鱼”,在这片广袤而混乱的地带,完成了一次悄无声息的、横跨半个地球的潜行。 莫斯科,别洛鲁斯车站。开往巴黎的国际列车,在清晨灰白色的薄雾与喷涌的蒸汽中,如同苏醒的长龙,缓缓启动。 当李想独自坐在狭小的包厢里,看着窗外那些充满斯大林时期美学的宏伟建筑逐渐后退,最终被欧洲平原上那片仿佛没有尽头的、枝干苍白的桦树林取代时,他那颗悬吊了太久的心,才仿佛找到了一丝可以暂时依靠的实地,微微落下。 欧洲。 他终于,踏上了这片土地。 但等待他的,绝非明信片上的凯旋门与香榭丽舍大街。而是一片更加模糊不清的、更加危机四伏的未知迷雾。 列车哐当着驶入巴黎北站,已是两天后的下午。 李想随着人流走出车站,没有理会任何招揽生意的出租车司机,也没有试图联系任何人。他就像一个最寻常的背包客,背着那个半旧的帆布包,在车站附近错综复杂的小巷里穿行,最终随意选了一家门面昏暗、招牌斑驳的小旅馆入住。 他做的第一件事,是冲进狭小的卫生间,拧开水龙头,让温度足够烫人的热水持续不断地冲刷身体。他需要洗掉的,不仅仅是“瓦西里”皮夹克上残留的伏特加、鱼腥味和汗臭,更是那段压抑憋屈的身份所带来的、附着在灵魂上的污浊感。水流声中,他长时间地凝视着镜中那张恢复本来面目、却写满疲惫与风霜的脸,试图找回属于“李想”的清晰轮廓。 然后,他擦干身体,换上一身干净的衣物,启动了那部由Q提供、拥有独立加密数据链的手机。 几乎在他开机的瞬间,代表董洁的蓝色光点就迫不及待地亮起,仿佛已经守候了太久。 “到了?”董洁的声音传来,省略了所有寒暄,直接切入核心。 “刚到。巴黎北站附近,一家小旅馆,目前环境安全。”他的声音依旧带着长途跋涉后的沙哑。 “很好。”董洁的声音里裹着难以掩饰的疲惫,显然她也经历了不眠的日夜,“Q的路线非常干净。过去这十天,你在所有主流情报网络的监控里,都处于‘蒸发’状态。‘蜂巢’似乎也暂时丢失了你的信号,他们正在欧洲范围内进行密集的网络筛查,但目前还没有明确目标。” “静香呢?”这是盘旋在他心头唯一的问题。 “信号最后一次确认,仍在奥米伽。”董洁的语气明显沉了下去,“我未能截获任何关于她转运的有效信息。那个地方……像个信息黑洞,我尝试发送的所有探测数据包,都如同石沉大海。他们把她‘保护’得……密不透风。”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给我你在巴黎的那个‘地下技术联盟’的联系方式,现在。”李想的要求简洁而坚决。 “你的抵达信号我刚才已经发出。”董洁回应,“按照事先约定,你到了之后的晚上七点,在蒙马特高地的圣心大教堂正门前,最高一级的台阶上,会有人手持一本加缪的《局外人》等你。” “接头暗语是什么?” “没有暗语。”董洁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对方声称,他能认出你。你只需要……像一个普通游客那样,坐在那里欣赏风景即可。” 通话结束。李想的目光投向窗外,那些充满异域情调的奥斯曼风格建筑、喧嚣的车流与行人,都无法驱散他心中因这个“没有暗语的接头”而迅速弥漫开的不安与疑虑。 单方面的辨认? 这听起来不仅不专业,更透着一股掌控一切的傲慢。风险,显而易见。 晚上六点半,暮色开始浸染巴黎的天空。 李想穿上那件在路边旧货店随手买来的、略显宽大的灰色风衣,将自己融入蒙马特高地熙熙攘攘的游客潮中,一步步登上那通往纯白色圣心大教堂的、漫长的石阶。 他没有直接走向最高处的约定地点,而是在台阶中段一个视野开阔的平台停了下来,身体倚靠着冰凉的铁艺栏杆,装作俯瞰山下那片随着夕阳西下而渐次亮起、如同星海般蔓延的巴黎城景。 他表情放松,如同一个沉醉于美景的普通旅人。然而,他的目光却锐利如隼,利用广场边商店光洁的橱窗玻璃、游客举起自拍的手机屏幕反光、甚至远处咖啡馆桌面上一个红酒杯的弧形曲面……所有能利用的反射体,都成了他无声观察教堂门口动态的镜子。 他看到了忘情拥吻的年轻情侣,看到了专注为游客画着素描的街头艺人,看到了几个背着吉他、大声嬉笑走过的青年…… 没有一个人,看起来像是手持《局外人》的接头者。 时间,在巴黎傍晚微凉的空气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当时针即将指向七点的瞬间,一个身影,终于如期出现在他视野的焦点。 那是一个年纪约在六十岁上下的男人,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露出宽阔的额头。他穿着一件剪裁考究的深色羊毛大衣,脖子上围着一条质感很好的暗红色围巾,鼻梁上架着一副玳瑁框眼镜,显得颇为儒雅。他的手中,确实握着一本书,封面上的书名——《局外人》,清晰可见。 他没有四处张望,只是安静地伫立在台阶的最高处,气定神闲,如同一位在等待老友的、极有耐心的绅士。 目标确认。但李想没有移动。 一种长期处于危险中磨砺出的直觉,像细微的电流掠过他的皮肤,提醒他——有什么地方,不同寻常。 就在他决定结束观察,准备起身融入下山人流的刹那,另一个人的出现,让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动作凝固。 一个看起来像是艺术学生的年轻女孩,背着轻便的画板,从教堂侧面一条狭窄的巷道里走了出来。她径直走向那位持书老人,递过去一个卷起的画筒。老人微笑着接过来展开看了看,低头交谈了几句,然后从怀中取出一个皮质钱包,抽出了几张纸币递给她。 一切看起来,就像蒙马特高地上每天都在发生的、最寻常不过的街头艺术品交易。 然而,李想的视线微微一侧,瞬间捕捉到了一个极不协调的细节。 在那个女孩斜挎的画板背带上,别着一枚小巧的、作为装饰的胸针。 一枚颜色异常鲜艳、造型精致的——红色蝴蝶胸针。 完了。 李想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这不是接头! 这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一个利用董洁的联络渠道、以其“朋友”作为诱饵的死亡陷阱!“蜂巢”不仅监控着他们,甚至……已经渗透甚至控制了董洁在欧洲倚仗的这个“地下联盟”! 没有丝毫犹豫,李想立刻转身,将自己完全埋入身旁正在向山下移动的游客人群,同时加快脚步,向下走去。 “Monsieur Vasili Petrovich?”(瓦西里·彼得洛维奇先生?) 一个声音,带着明显的法国口音,却无比清晰地,叫出了他这个本应绝密的假名! 声音并非来自身后,而是来自……他的身侧。 李想猛地转头,看到一个戴着深蓝色鸭舌帽、打扮得像本地大学生的年轻男子,不知何时已与他并肩而行。对方脸上挂着一抹介于友善与戏谑之间的、让人捉摸不透的微笑。 “放轻松,先生。”年轻人改用流利的英语,声音压得很低,确保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如果我真想对您做点什么,您现在感觉到的,就不会是我友好的问候,而应该是颈后的一阵细微刺痛了。” 李想的目光仔细看向他,瞬间扫过对方的全身——普通的衣着,放松的姿态,手上空无一物,看不出明显的武器痕迹。 “你是谁?”李想的声音里充满了戒备。 “我是来给您提个醒的……”年轻人用眼神极其隐蔽地示意了一下山顶的方向,“您的那位‘朋友’,恐怕已经被不怀好意的‘猫’盯上了。我们的人,跟踪那个戴蝴蝶胸针的妞有一阵子了。‘蜂巢’在巴黎编织了一张很大的网,专门用来捕捉像您这样……从远方而来,又不请自入的‘老鼠’。” “‘我们’?”李想精准地抓住了这个关键词,“你是董洁所说的那个技术联盟的人?” “董洁博士?哦,您是指那位远在美国、信念坚定的‘圣女贞德’?”年轻人的语气里带着嘲弄的味道,“不,我们并非她麾下那些充满理想主义的学者。我们……只是一群恰好与她拥有共同敌人,并且习惯于用金钱来衡量合作价值的……专业人士。” “既然是雇佣兵,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有人支付了令人无法拒绝的额外酬劳,要求我们必须赶在您与董洁博士的‘朋友们’接触之前……先与您建立联系。”年轻人的笑容里多了一丝意味深长,“至于这位慷慨的雇主是谁……我个人建议,您最好不要深究。” 李想沉默了。他几乎可以肯定,这背后必然又是Q在操控。那个如同幽灵般的存在,似乎极度热衷于用这种制造混乱、引入多方变量的方式,来搅动整个棋局。 “那么,山顶上那位老人……会怎样?”李想的视线再次投向那个依旧茫然无知的“诱饵”。 “这就不劳您费心了。”年轻人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请看那边。” 顺着他目光所示意的方向,李想看到两名穿着普通夹克、但身形矫健、动作干练的男子,已经如同鬼魅般,从不同角度接近了那个卖画女孩。在一次看似无意的擦肩碰撞中,女孩手中的画筒应声落地。就在她弯腰去捡拾的瞬间,那两名男子已经一左一右,形成合围之势,在她耳边低语了些什么。 女孩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脸上闪过一瞬间的惊慌,随即迅速转化为一种认命般的凝重。她点了点头,默默收拾好自己的画具,低着头,跟随那两名男子,快速消失在旁边一条光线昏暗的小巷深处,仿佛从未出现过。 而那位始终手持《局外人》的老人,对身边发生的这一切都以为是再正常不过的一次买画交易,他只是有些随意地看了一下女孩消失的方向,转回头又困惑地看了看手表,再次左右张望了一下,最终无奈地摇了摇头,将书夹在腋下,转身步履从容地离开了现场。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高效得令人心惊。另一股隐藏在巴黎阴影下的未知势力,就在李想眼前,上演了一场无声无息的反监控清除行动。 “现在,尊敬的先生,我们可以谈谈正事了吗?”年轻人转回头,脸上依旧挂着那抹让人不安的微笑,“我的任务是,带您去一个……真正安全,并且不会被任何‘蝴蝶’或‘蜜蜂’打扰的地方。顺便,引荐您见一见我们真正的负责人。他……对于您从北海道那片冰天雪地里带出来的某件特殊‘纪念品’,抱有极其浓厚的兴趣。” “你们怎么会知道……”李想的心头再次一震。 “在这座光之城的地下世界里,李想先生,”年轻人头也不回地走在前面带路,声音里带着一种属于地头蛇的、不容置疑的自信,“很少有能够完全瞒过我们耳朵和眼睛的秘密。” 李想没有再追问,他只是沉默地、保持着一段安全距离,跟上了年轻人的脚步。他清楚地知道,从陷阱边缘被拉回的这一刻起,自己已经踏入了一个更加错综复杂的棋局,失去了所有的选择权。 他正主动走向一个由更多未知势力交织而成的、更加庞大的迷网中央。而他,就像一头被迫离开熟悉荒野,闯入人类都市的孤独野狼。 脚下的每一步,都可能触发新的机关;遇到的每一个人,脸上都可能戴着层层叠叠、真假难辨的面具。 欢迎来到巴黎。 欢迎来到这场……规则未明、赌注升级的……全新的‘死亡游戏’! 第六十二章:学术伪装 那个自称“雇佣兵”的年轻向导,领着李想钻进了蒙马特高地肌理深处。他走在前面,步态轻捷,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法国流行歌,像个领同学去酒吧玩耍的大学生。 但这份松弛在李想眼中,处处透着计算过的痕迹。对方选择的每条路线,都精准地利用着建筑的凸角和人群的流动,巧妙地规避着主干道上那些高高悬挂的监控探头。他们数次穿行于弥漫着油烟的后厨和堆满杂物的私人庭院,每一次转折都流畅得像排练过无数遍。 李想沉默地尾随,维持着一个既能观察又可随时反击的距离。疲惫的大脑被迫高速运转,像一块贪婪吸水的海绵,将途经的每一块斑驳店招、每一处墙角涂鸦都强行烙印下来,在脑海中勾勒着一幅用于应急逃生的立体地图。 “你就这么笃定我会跟你走?”在一条弥漫着刚出炉面包焦香的小巷里,李想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划破了刻意维持的寂静。 “不笃定。”年轻人头也不回,带笑的声音飘过来,“但我赌你别无选择。一只聪明的老鼠,发现脚下的夹子时,旁边若出现另一条路,通常不会拒绝。” “如果那条路通往更大的笼子?” “那得看笼子里摆的是毒药,还是奶酪了。”年轻人在一扇挂着“暂停营业”木牌、漆皮剥落的爵士酒吧门前停步,转身。帽檐阴影下,那双眼睛亮得过分,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而我们的雇主,恰好最擅长提供让人无法抗拒的顶级奶酪。” 他说完,抬手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门后,并非预想中烟雾缭绕的地下据点。眼前是一个挑高惊人、静谧得近乎庄严的私人会所一样的酒吧。深色橡木书架顶天立地,塞满了硬皮封面的精装典籍,旁边的黑色真皮座椅和沙发,无不透露出主理人的品味和奢华。 一个身影,背对他们,立在巨大的拱形落地窗前,凝望着窗外塞纳河上缓慢移动的观光船。 “老板,人带到了。”年轻人收敛了嬉笑,语气里带着恭敬。 那人缓缓转过身。 那是一个与山顶“诱饵”年纪相仿的男人,同样灰白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衣着剪裁考究。但两者气场截然不同。他的面孔如同被时光精心打磨过的岩石,轮廓硬朗,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里没有学者式的温润,只有经年累月沉淀下来的、习惯于掌控全局的威压。他沉默地审视着李想,眼神像无形的光,试图透过皮囊,直抵内里。 李想以同样的沉默回敬。真正的较量,此刻才拉开序幕。 “请坐,李想博士。”男人最终打破了寂静。他的声音低沉,带着老派欧洲贵族那种字正腔圆的味道。 他直接道破了真名。 李想脸上未见波澜,平静地在指定的真皮沙发落座,仿佛“李想”二字于他,不过是又一个随时可丢弃的代号。 “茶?还是威士忌?” “水。” 年轻人无声地斟满一杯水,随即退入房间角落的阴影里,如同融入背景的摆设。 “我是马赛尔。”男人自我介绍,简洁有力,“算是你那位神秘线上盟友……在欧洲的线下执行人。” “Q付钱,让你‘保护’我?”李想端起水杯,没有喝,直接挑明。 “‘保护’?不,这个说法太被动。”马赛尔唇角牵起商人惯有的笑意,“我们的雇主更倾向于‘投资’。TA为你的欧洲之行预付了一笔足以令人瞠目的定金。而我们评估后认为,你本人,以及你从北海道带出的那个‘小玩意儿’,具备极高的增值潜力。所以,我们决定……追加投资。” 他的视线,若有似无地扫过李想的胸口,仿佛能透视衣物,看见那枚紧贴皮肤的水晶核心。 “TA想要它。” “呵,那位‘幽灵’……TA的胃口,从来都不小。”马赛尔脸上第一次浮现出复杂的情绪,混杂着显而易见的忌惮与一丝欣赏,“TA绝非易与的合作伙伴,因为你永远摸不透TA的底牌。但TA无疑是最大方的雇主,只要你能达成TA的目标。此次,TA的要求很明确:保障你在巴黎的绝对安全,并为你们即将进行的‘手术’,准备一间足够僻静、达到‘无菌’标准的手术室。” “‘手术’?” “你们不是计划切除‘蜂巢’这颗长在欧洲心脏的毒瘤么?”马赛尔语气平淡,像在谈论天气,“这种精细的外科手术,总需要有人在一旁传递器械,清理手术台,不是吗?” 李想沉默。他听懂了对方的潜台词。这个组织不会直接下场与“蜂巢”火拼,他们只提供舞台和便利,如同盘旋在战场上空的机会主义者,静待分享战利品。 而他们觊觎的“战利品”,无疑就是水晶核心及其承载的“摇篮曲”秘密。 “我如何确信,在‘手术’最关键的时刻,你们不会从背后递来一刀?”李想直视马赛尔,问出核心问题。 “因为,我们与‘蜂巢’之间,也有一笔陈年旧账亟待清算。”马赛尔的眼神骤然降温,冷若寒霜,“他们以不光彩的手段,劫走了我们一批极其重要的‘货物’。这笔债,必须讨回。而你,恰好是我们目前能找到的、最锋利的那把刀。在债务清偿之前,我们自然会确保利刃完好无损。” 这个基于利益冲突的理由,比任何空洞的同盟宣言都更具说服力。 “所谓的‘手术室’,在哪儿?” “等你另一位‘主刀医生’就位,我自会亲自引领你们前往。”马赛尔恢复了之前的从容,“在那之前,请在此安心休息。这里很安全。除非‘蜂巢’调来坦克轰击塞纳河岸,否则无人能打扰你。” 这场短暂而充满试探的初次接触,告一段落。李想被安置在图书馆三楼一间配置齐全的套房里。那位年轻向导“陪同”他返回小旅馆取回了行李。 此地的安保密不透风,但也暂时关闭了他与外界自由出入的大门。他像一件被妥善保管于保险库中的珍贵器具,等待出鞘的时刻。 两天后。 巴黎戴高乐机场。 董洁推着一只银色RIMOWA行李箱,步出国际到达厅。她身着米灰色风衣,剪裁利落,脸上架着一副几乎遮住半张脸的墨镜,神情冷峻,完美融入行色匆匆的商务人流。 无人知晓,她那看似寻常的行李箱内,除了个人物品,还巧妙地隐藏着一套被分解为无数零部件的、全球顶级的便携式数据分析与网络入侵装备。更多无法随身携带的关键组件,则以“科研样品”或“特殊电子元件”的名义,通过不同渠道、不同航班,先期抵达巴黎,只待她入住后逐一回收组装。 她的公开身份,是受邀前来参加本年度“欧洲神经科学研讨会”的普林斯顿青年学者。邀请函、会议议程、酒店预订记录……所有环节天衣无缝,甚至在研讨会官方网站的嘉宾名单上,也能找到她的照片与简介。 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阳谋”。 她就是要以最高调、最无可指摘的方式,踏入这座危机四伏的城市。她要让“蜂巢”清晰地看到她,注意到她,甚至……将部分原本聚焦于已“失踪”的李想身上的监控资源,转移至她这个新出现的、在学术上更具价值的目标。 她在以自身为盾,为蛰伏暗处的李想分担压力。 当董洁坐上前往市区的出租车时,她那部加密手机终于收到了期待已久的讯息。 来自李想。 “到了?” “到了。” “他们没为难你?” “海关多问了几个研讨会相关的专业问题。幸运的是,那些领域我恰好涉猎过。”董洁的回答轻描淡写。 “接头地点。” “拉雪兹神父公墓。肖邦墓前。” 看到这个地点,李想的眉峰微蹙。“为什么选在那里?” “因为那里是热门景点,人流如织,也因为……足够安静。”屏幕那端,董洁的唇角牵起一个极淡的弧度,“毕竟,死人最能保守秘密。” 他正准备结束通讯,董洁传来的最后一条信息,却让他明白马塞尔说的‘另外一位医生’,就是董洁。 “Q已经知晓我抵达巴黎。我们这脆弱的三人‘同盟’,从此刻起,进入全新阶段。” “李想,但愿我们与TA最终的目标……真的是一致的。” 第六十三章:久别重逢 拉雪兹神父公墓在午后的光线中显得格外宁静。阳光挣扎着穿过层层叠叠的栗树冠冕,在布满青苔与岁月刻痕的墓碑群间,投下支离破碎的光斑。 这里不像永恒的安息之地,更像一个被时光遗忘的露天博物馆,每一块石碑都沉默地讲述着过往。稀疏的游客散落其间,或低声交谈,或驻足凝望,空气中浮动着植物蒸腾的清新与石头冷却后的微凉。 李想的身影几乎与一株古老橡树的粗壮树干融为一体。一顶深蓝色纽约洋基队棒球帽压得很低,遮住了他大半张脸,普通的黑框平光眼镜则进一步模糊了特征。他的装束与周围那些专程前来凭吊的访客别无二致。 他的目光,如同经过校准的镜片,穿过稀疏的人影,锁定在远处那个被低矮黑色铁栏环绕的墓穴前。 董洁已经到了。 她穿着一件剪裁利落的深灰色长风衣,没有选择更具遮蔽性的墨镜,而是换了一副细框金丝边眼镜,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沉静的知性气息。她清瘦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静静地伫立在肖邦的墓前,如同无数被这位客死异乡的钢琴诗人吸引而来的、最普通的仰慕者。 李想没有立刻行动。 他在等待,在观察。 自董洁抵达约定地点起,整整十五分钟,他如同最有耐心的捕食者,细致地扫描着墓园内每一个进入视野的生命体。 他注意到那个修剪花木的园丁,手套过于干净,修剪动作也缺乏园丁特有的、富有节奏的熟练感;他留意到那位推着婴儿车反复徘徊的年轻母亲,视线更多地停留在过往行人而非自己的孩子身上;他也发现了远处长椅上,那个用报纸遮挡面容的男人,报纸边缘偶尔反射出的、某种特殊设备的细微冷光。 这是马赛尔的人。 李想能清晰地感知到,一张无形的、由这个神秘组织编织的安保网络,已经将这片区域,连同他和董洁,严密地笼罩其中。这种感觉颇为奇异,既像是被坚硬的甲壳包裹,又仿佛置身于一个无处不在的透明牢笼。 确认没有发现“蜂巢”那些带着“蝴蝶”标记的追踪者后,他才像一片被风卷起的落叶,以一种看似随意的步调,从阴影中浮现,走向那个既熟悉又带点陌生的身影。 他走到董洁身旁,与她并肩而立,目光同样落在墓碑上那历经风雨已有些模糊的作曲家侧面浮雕。 “他最后的心愿,是听德尔菲娜·波托茨卡女伯爵为他唱一首歌。”李想忽然开口,声音平稳,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久远的历史注脚。 董洁没有转头,视线依旧胶着在石碑上。 “但他最终听见的,是莫扎特的《安魂曲》。”她接上了他的话,语调没有任何起伏,“不是所有告别,都能如愿。” 简单的两句话,没有预设的暗号,却像两把独一无二的钥匙,精准地插入了对应的锁孔,完成了身份的确认。 他们又沉默地站立了片刻,如同两个素不相识、恰巧在此停留的凭吊者。随后,董洁率先转身,向着墓园另一个出口走去。李想默契地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尾随其后。 一辆挂着外交牌照的黑色奔驰S级轿车,早已静候在出口路旁。车门无声滑开,两人一前一后,迅速隐入车内。 车窗缓缓升起,将外界的喧嚣与光线彻底隔绝。 直到这一刻,董洁才取下那副用于伪装的金丝边眼镜,转过头,真正地、毫无阻碍地看向李想。 李想也回望着她。 时隔近一个月,他们的目光终于穿透了电子的屏幕与失真的电流,在真实的空间里交汇。 董洁比视频中显得更加清瘦,眼睑下透着淡淡的倦意,但那双眼睛,依旧如同最精密的探测仪器,冷静、锐利,仿佛能解析一切伪装。 而她所看到的李想,变化更为显著。北海道的风雪与海风在他脸上留下了粗糙的痕迹,曾经属于学者的那份温润已被彻底磨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极端环境反复锤炼后的坚硬与沉郁。他的周身,混合着逃亡者的警觉、幸存者的戾气,以及一种……她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承载了过多重负的疲惫。 车厢内,只有车辆平稳行驶带来的细微震动。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其中混杂着战友重逢的些微慰藉,对静香命运的共同忧虑,以及因各自经历了无法言说的险境而产生的、拔高了友情的亲密。 “瘦了。” 最终,是董洁先打破了寂静。这两个字,与静香醒来时说出的一模一样,却蕴含着截然不同的意味。静香的话语里是纯粹的心疼,而董洁的,则更像是一位共同历经生死的队友,在硝烟暂歇时,发出的那句最朴素的问候。 “你也一样。”李想回应道。 “你的状态……看起来很糟。”董洁的目光,落在他手背上那几道尚未完全愈合的、呈现出淡粉色的疤痕上——那是北海道雪原上与狼群搏杀留下的印记。 “能活着坐在这里,已经是运气。”李想将头靠在柔软的真皮头枕上,闭上了眼睛。车内熟悉的皮革气味与引擎低沉的嗡鸣,让他那根始终紧绷的神经,罕见地获得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松弛。 “静香她……” “我知道。”董洁打断了他,似乎不愿在这个密闭的、可能存在监听风险的空间里,过多触碰那个沉重的话题,“在找到确切的突破口之前,任何情绪化的东西……都是多余的消耗。” 李想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极轻地点了下头。 轿车在巴黎古老的街巷中穿梭,最终驶入一条位于圣日耳曼德佩区中心的幽静巷道,停在一栋外观朴素的奥斯曼风格建筑前。这里,便是马赛尔为他们准备的“手术室”。 这是一处由旧银行金库改造而成的、上下三层的立体安全屋。墙壁厚达一米,配备了独立的能源系统和空气循环装置,以及……能够隔绝一切外部信号探测的法拉第笼。 当他们踏入位于最底层、摆满了各种尖端电子设备的“主控室”时,董洁那张始终维持着平静的脸上,才第一次流露出属于技术专家见到心仪工具时的、真正的兴奋光彩。 “马赛尔这次……确实是拿出了压箱底的东西。”她轻抚着一台拥有量子加密通道的服务器阵列,指尖流露出近乎珍爱的触感。 “毕竟,Q付了足够买下几条街的定金。”李想的语气依旧平淡。 董洁的动作微微一顿,抬起头看向他:“你仍然不信任她?” “我无法完全信任任何人,董洁。”李想的回答直白得近乎残酷,“包括……此刻站在我面前的你。” 董洁并未因这句话而显露愠色,眼中反而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赞许:“很好。看来北海道的风雪没有白熬。至少,你学会了不再轻易把后背亮给任何人。” 她转过身,打开自己的行李箱,开始有条不紊地组装那些精密部件。“在怀疑我之前,不妨先看看这个。” 她将一个微型接口接入主服务器,随后,小心翼翼地将那枚被李想贴身保管的水晶核心,安置进一个特制的、泛着金属冷光的读取基座中。 “‘响尾蛇’的自白书,我目前只破译了不到百分之三十。里面的信息密度……超乎想象。”董洁一边快速操作着控制界面,一边说道,“它不仅仅是一份参与者和理论的清单,更像是一本私人笔记,记录了渡边晴人如何从一个天才研究者,一步步滑向……偏执与疯狂的深渊。” 巨大的全息投影在房间中央亮起。无数残缺的、漂浮的字符与模糊的图像,开始在空中缓慢旋转、聚合。 “他最早的研究灵感,可以追溯到二战时期日本军方一项代号‘855’的绝密计划。官方档案记载,那是开发生物武器。但实际上……” 董洁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快速敲击,投影画面切换成一张泛黄的、布满日文手写字迹的实验报告扫描件。 “……他们在研究‘超感通讯’,或者说,他们称之为‘通灵’。” 李想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 “他们在日本本土筛选具有特殊‘感知’潜质的儿童,试图将其培养成能够进行‘超距精神感应’的人形武器。大部分实验都以失败和惨痛代价告终。但他们从中发现了一个无法用当时科学解释的规律……” 董洁再次切换画面,呈现出一张更为古旧的黑白照片。照片上,一位身着传统和服、面容清秀的少女跪坐着,她的眉心处,点着一个用朱砂精心描绘的复杂符号。由于是黑白照片,看不出具体的颜色,但是从明暗度去辨识,应该是由六种色彩构成的。 “……所有能产生稳定‘共鸣’效应的实验体,都源自同一个古老的、血脉极为特殊的家族。” 李想的目光死死锁住那张照片上的脸庞。尽管稚气未脱,尽管带着旧时代的拘谨,但那眉宇间的轮廓…… “她是……” “没错。”董洁肯定了他的猜测,“她是伊藤静香的曾祖母。也是‘摇篮曲’计划……最初的、被称为‘奇点’的……实验体0号。” 一个横跨近一个世纪、如同血脉诅咒般的巨大阴谋,在这一刻,终于撕开了它厚重帷幕的一角,显露出内里狰狞的骨架。 “这个家族的遗传序列中,似乎天然编码着一种……能与某种高维信息场产生特异性‘纠缠’的基因片段。渡边晴人,当年就是‘855’项目的核心研究员之一。他窥见了这个秘密,并穷尽余生,试图将这种独一无二的、近乎‘神性’的特质,通过科技手段……剥离、复制、乃至掌控。” “这就是……‘造神’运动最原始的真相。” 李想沉默地凝视着那张黑白照片,凝视着那个与静香容貌相似、命运却走向截然不同的少女。他仿佛看到的不是尘封的历史,而是一个跨越时空、不断重演的轮回。 “现在,你明白了吗?”董洁转过身,面对着他,眼神复杂难辨,“静香的命运,从她降生于那个家族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被标注好了坐标。她并非被意外‘卷入’,她本身就是这场风暴……最初形成的‘风眼’。” “我们所要做的,并非简单地‘拯救’她,李想。” “我们是在尝试……强行扭转她的宿命。” 就在这时,安全屋的内部通讯系统,发出一声清脆的“嘀”声提示。 马赛尔的半身全息影像随之出现在房间一侧,脸上挂着那标志性的、优雅而疏离的微笑。 “两位博士,希望我提供的这间‘手术室’,尚能入各位的法眼。”他惯例性地寒暄道,“另外,顺便告知一声。你们那位慷慨的‘天使投资人’……刚刚又向我们的合作账户,注入了一笔新的资金。” “TA有新的指令?”李想直接问道。 “指令谈不上。只是一份……聊表心意的‘小礼物’。”马赛尔的手指在空气中优雅地一点,一份加密文件被传输至主控台。 董洁迅速点开文件,仅仅浏览了最上方几行,她的脸色便骤然改变。 那是一份名单。 一份即将于次日召开的、“欧洲神经科学研讨会”最终的、完整的与会者名录。 而在名单的末尾,一个被特意用醒目的红色字体标注出来、作为压轴演讲嘉宾的名字,赫然在目—— “Dr. Sato Tsuyoshi(佐藤毅)” “平成未来基金会,执行董事。” 第六十四章:倒计时开启 马赛尔的全息影像如同被风吹散的青烟,悄然消隐。唯有那份猩红色的与会者名单,依旧在空气中悬浮、缓慢自转,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主控室内,死寂降临。 “佐藤毅”这个名字,让李想记忆中的某个环节亮了起来,也在董洁那边引起了高度关注。对李想而言,这个名字代表着那场充满屈辱与试探的“鸿门宴”;对董洁来说,他是一个移动的、蕴含着致命情报的活体数据库。 “真是……会挑时候。”最终,是董洁率先划破了这片凝固的沉默。 “他的目标是研讨会,还是我们?”李想的声音低沉。 “有区别吗?”董洁头也不回地说道,“在顶级的棋手眼中,棋盘上没有偶然。他的每一步都服务于最终的将军。这场研讨会,不是精心准备的烟雾,就是搭建好的舞台。而我们,大概率是舞台上……身不由己的某个角色。” 她将马赛尔提供的名单与自己数据库中的情报进行快速交叉比对。 “参会者都是欧洲神经科学界和AI伦理领域的顶尖人物,大部分人的学术声誉……无可指摘。”董洁的分析一针见血,“看来,‘蜂巢’已不满足于地下扩张,他们开始寻求主流学术界的……‘合法性’背书了。” “佐藤的演讲主题?” “《后人类时代下的集体意识进化:一种生物学路径的哲学思辨》。”董洁念出那个冗长而充满迷惑性辞藻的标题,脸上显示出一种不屑一顾的表情,“哲学思辨?我猜,他真正想兜售的,是某种已经铺设完成的‘进化’轨道。” 李想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回那张泛黄的黑白照片上。照片里,静香的曾祖母,那双清澈的不见底的眼睛,正穿越时空,沉默地凝视着这个早已面目全非的世界。 “他们想让全世界的顶尖头脑,为他们肮脏的‘造神’计划,唱响颂歌。”李想的声音里,压抑着即将沸腾的怒火。 “前提是,他们得先向世界证明,自己塑造的‘神’,完美无瑕。”董洁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过身,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李想,佐藤的到来,对我而言,是一个不容错过的机会。” “机会?” “一个……能够直接‘窥视’他大脑的机会。”董洁的眼中闪烁着一种属于技术巅峰者的锐利光芒,“马赛尔提供的这个‘手术室’,其算力深不可测。如果……如果我能找到一个绝佳的时机,动用高分辨率动态捕捉系统,记录下佐藤眼球虹膜的微观震颤,甚至是他发声时,声带振动在颈部皮肤引发的、极其细微的共振模式……我或许,就能从这些生物信息中,逆向推导出他此刻正在访问的内部网络密钥,以及……那个独一无二的身份认证代码。” 这个计划大胆得近乎癫狂。无异于在万军守卫的宝库前,试图用一根蛛丝撬动千斤闸。 “成功率?”李想直指核心。 “理论模型推演,低于百分之十。”董洁的回答没有任何犹豫,“但放弃尝试,成功率恒为零。” 李想沉默了。他明白,这就是董洁的战斗方式——在绝对理性的框架下,进行最疯狂的‘赌博’。 “我需要更多关于‘奥米伽’内部结构的情报,越多越好。”董洁没有等待他的回应,重新聚焦于主控台,“只有足够熟悉他们的网络‘语法’,我才能在那稍纵即逝的窗口期内,找到正确的‘钥匙孔’。” 她的目光,落向了那个被妥善保管的水晶核心。 “‘响尾蛇’的自白书解码,还需要时间。但是……”她话锋一转,“Q,有没有给过你……别的东西?” 李想立即想起来在那个矿洞里面下载的数据。 他从背包最隐蔽的夹层里,取出了那根被多层材料严密包裹的带存储功能的数据线。里面封存的,是他在北海道废矿洞那个致命“蜜罐”中,以近乎同归于尽的代价,强行抢救出来的、仅占总量百分之十的破碎数据。 当董洁看到那根数据线时,她的眼神放出光芒。作为这个领域的顶尖专家,她太清楚这小小物件背后所承载的风险与价值。 “你……真的从那个陷阱里,带出了东西?”她的声音里,由于激动,都带有颤音。 “只有百分之十。终端在病毒冲击下彻底锁死。现在……它是你的了。”李想将数据线递了过去。 董洁接过那根沉甸甸的线,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其分量。她没有追问惊心动魄的过程,立刻将其接入了一个经过物理隔离的独立分析终端。 这次的破解过程,比处理水晶核心更加凶险。那百分之十的数据,像一个被恶意摔碎、每一个断面都被污染了的万花筒,任何不当的触碰都可能引爆深藏的逻辑炸弹。 时间在服务器低沉的运行声和董洁清脆急促的敲击声中悄然流逝。李想静坐一旁,翻阅着所有能找到的关于“奥米伽研究所”的公开资料,试图从字里行间挖掘出任何可能的线索。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李想因长时间阅读而视线模糊,起身活动僵硬的肩颈时,董洁那边,突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如同发现新大陆般的抽气声。 “……找到了。” 李想立刻趋身向前,鼻尖瞬间萦绕着董洁发间淡淡的清洁香气和成熟女人特有的体香,让他心神微微一荡,急忙将注意力投向屏幕。 只见董洁面前的屏幕上,显现出一段结构极其诡异的代码。它自我指涉,循环嵌套,如同一条首尾相衔的怪蛇,构成了一个看似封闭、却又持续向外散发着微弱“脉搏”信号的逻辑环。 “这是什么? “一个‘后门’。”董洁的眼中燃起了棋逢对手的兴奋火焰,“一个被精心伪装成‘冗余数据巡检程序’的后门。表面看是‘蜂巢’内部的系统自检工具,但其真实的通讯协议,却指向一个外部的、经过三十六层匿名代理跳转的……‘影子’地址。” 李想的心脏猛地一紧。 “是Q?” “不,”董洁摇了摇头,她的表情变得愈发古怪,“这个‘影子’地址,其最后一次被激活的记录,时间点锁定在……北海道。与北狐那个‘弟弟’被系统‘吞噬’的时刻,完全吻合。” “是北狐的人干的?” “是,但又不完全是。”董洁的分析进入了更深的层面,“这个后门的代码书写习惯,与我们在通风管道里发现的、控制那次声波武器的代码,存在百分之八十七的高度同源性。它们出自同一人的手笔。但是……” 她将一段核心代码高亮放大,指向其中一个微小到几乎会被任何常规扫描忽略的加密签名。 “……这个独特的签名韵律,我却是在一个不属于现今任何已知势力、架构更为古老的底层网络协议碎片中……曾经见过的。” 她的目光,第一次流露出茫然与巨大的不确定性。 “李想,我感觉到……在这盘看似清晰的棋局之外,似乎还存在着一只……从棋盘之外伸进来的、看不见的手。” 不等李想完全消化这个惊人的信息,董洁已经做出了决断。 “我不管它的源头是天使还是魔鬼。只要它是能撬开‘蜂巢’外壳的缝隙,我就一定要钻进去看个究竟。” 她开始利用这个意外的“后门”,如同一个行走在危险边缘的顶尖窃贼,极其谨慎地,向着“奥米伽研究所”那座号称固若金汤的数字堡垒,探出了第一根无形的触须。 整个过程险象环生。每一次微小的数据交互,都可能瞬间招致对方凌厉的反向追踪与毁灭性打击。董洁的精神集中到了极致,十指在键盘上舞动,快得拖曳出残影,额角渗出的细汗在屏幕反光下微微发亮。 整整一个小时后,她终于成功地在未触发任何警报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绕过了三道动态外围防火墙,潜入了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负责监控研究所周边环境(包括气象、地质活动、背景电磁辐射)的数据库端口。 她成功地在敌人的眼皮底下,植入了一个微不可察的“听诊器”。 “通道建立了。”董洁长长地、缓慢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刚才一直屏着呼吸。 “能看到什么?” “暂时只有环境噪音。现在,我们只能像潜伏的观察者,透过这条狭窄的缝隙,等待……他们自己,将秘密暴露出来。” 然而,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屏幕上那个原本平稳显示着环境数据的界面,毫无预兆地、疯狂地闪烁起刺目的红光! 无数个代表着“能量阈值超标”的红色警告框,如同喷涌的鲜血,瞬间淹没了整个显示区域! “怎么回事?我们被发现了?” “不……不是我们!”董洁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些如火山喷发般急剧飙升的能量曲线,声音里充满了无法理解的震惊,“是‘奥米伽’内部!他们……他们正在启动一个……一个功率级别超出所有已知模型的……未知装置!” “那到底是什么?” “无法识别!它的能量汲取模式……我从未见过!它正在从全球范围内无数个隐秘节点,同时抽取着天文数字级的能量……它……” 董洁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钉在屏幕中央——一个刚刚自动弹出的、属于“奥米伽”主控系统的核心日志界面。 日志的最顶端,一行由系统自动生成的、加粗的、仿佛用鲜血写就的巨大标题,正带着一种无形的威严,缓缓浮现: 【“黑山”网络已激活。意识筛选协议加载完毕……正在进行全球节点同步……】 而在那行标题之下,一个更加刺眼、如同烧红烙铁般的巨大数字倒计时,开始以一种均匀的、无可抗拒的节奏,稳稳地跳动起来: 【系统全面启动倒计时:89天 23小时 59分 58秒】 李想一下子愣住了。 董洁猛地向后一仰,重重靠上椅背,双手握紧了拳头。 房间里寂静无声。 只有那猩红的、代表着未知与毁灭的“黑山”倒计时,一秒一秒地,走向那个已然注定的终局。 第六十五章:目标:“棱镜” 【89天 23小时 58分 32秒】 猩红跳动的数字,每一次减少一秒的闪烁,都带来一种无形的压迫。 “全球意识筛选……”李想缓缓地、一字一顿地念出那几个字,喉咙发紧,“马修教授生前……最恐惧的就是这个。” 董洁没有回应。她的全部心神都灌注在屏幕上,十指快速调动指令,试图从那道极其狭窄的“后门”缝隙里,榨取出一丝关于“黑山”网络的真相。但每一次更深层次的探询,都会引发对方网络深处某种如同生物神经反射般的免疫应答,将她的数据触须毫不留情地弹开、吞噬。 “它们的网络……是‘活’的。”她最终向后靠去,重重跌进椅背,脸上交织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与技术受挫后的疲惫,“它不像任何已知系统。没有固定的防火墙,没有清晰的拓扑节点。每一个数据包都像一个独立的淋巴细胞,具备自我复制、伪装和精准反击的能力。我们看到的这个‘倒计时’……或许,只是它愿意展示给我们看的表层皮肤。” “你的意思是,我们无法从外部阻止它?” “以我们当前的手段,是的,几乎不可能。”董洁给出了清晰的判断,“想要阻止这场海啸,你不能站在岸边用沙堡去抵挡。你必须找到引发海啸的那个……深海震源。” 她的手指在空中轻划,调出了从“响尾蛇”自白书中解密出的、关于“蜂巢”在欧洲的组织架构全息图。那是一片极其繁复的、由光点与线条构成的蛛网,无数脉络最终汇聚向两个最为明亮,也最为危险的核心。 “这里,‘奥米伽研究所’,瑞士总部。”董洁的指尖点向位于蛛网正中央、被标记为警告红色的节点,“‘黑山’网络的物理主机房与总控核心所在。渡边晴人的‘神殿’,‘蜂后’的真正巢穴。静香……也在那里。” 李想的拳头握紧,手背上尚未完全愈合的伤痕再次隐隐作痛。 “另一个呢?” “这里。”董洁的手指,移向了另一个同样处于网络核心,却显得更加孤立、幽邃的节点。 那个节点的标注,只有一个词,却散发着不容置疑的重要性——“棱镜(The Prism)”。 它的地理坐标,清晰地指向……巴黎。 “这是什么地方?”李想追问。 “‘蜂巢’的‘诺亚方舟’,也是他们的‘最终教条’。” “‘响尾蛇’的自白书里提及,渡边晴人天性偏执多疑。他从不将希望寄托于单一节点。‘奥米伽’所有核心算法、超过一个世纪的‘摇篮曲’实验数据、乃至……塑造‘神’的原始代码……他都制作了一份最终的、经过绝对物理隔离的备份,封存于一个他自认为万无一失的绝密之地。” “此地,即是‘棱镜’。位于巴黎第十六区地底深处,一个冷战时期遗弃的、经过全面改造的军事掩体之下。它是‘蜂巢’在欧洲,不,是在全球的……终极保险库与逻辑备份‘大脑’。” “所以,瑞士是执行命令的大脑,巴黎的‘棱镜’,是存储所有记忆和底层指令的备份大脑?” “可以这样理解。”董洁点头,“想要中止那个倒计时,或者找到瓦解‘黑山’网络根基的方法,甚至……获取能与他们交换静香的、足够分量的筹码……我们都必须,先攻克这个‘棱镜’。” “我们?”李想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话语中的微妙变化。 “对,我们。”董洁转过头,直视着他。那双总是冷静分析数据的眼眸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一种并肩直面风暴的决然,“你以为我飞来巴黎,真的只是为了在一群学术权威面前,念一篇无关痛痒的论文?” 就在两人的新目标刚刚确立的瞬间,主控室的通讯系统再次被激活。 马赛尔的全息影像优雅地浮现,脸上挂着那副无可挑剔的、程式化的微笑。 “请原谅我的打扰,两位博士。你们那位匿名的‘天使投资人’……似乎对你们刚刚解锁的‘新情报’,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关注。” 随着他的话音,代表Q的紫色光点,未经授权便直接在主控室的主全息投影上强势亮起。那个经过扭曲处理的、难以分辨性别的电子合成音,第一次绕过文字界面,直接震荡在房间的空气中。 “九十天?比我最悲观的预测还要激进。看来,渡边老先生的继承者们,已经急不可耐地想要按下那个终极按钮了。”Q的语气里听不出丝毫意外,只有一贯的戏谑。 “你好像……早就知道了?”李想紧盯着那团跳跃的紫光,声音里带着疑问。他对Q直接就插入他与董洁的讨论,就有点抵触情绪。因为这个安全屋是Q委托马赛尔找的,他也预想到了通话可能被‘监听’。但是,这样的直接,还是有点出乎意料了。 “我需要知道什么?当一群偏执狂耗费几代人的心血,试图把一个疯狂的哲学构想变成物理现实时,你唯一该感到惊讶的,是他们居然能忍耐这么久才动手。”Q的语调充满了讥诮,“好了,寒暄到此为止。我捕捉到了你们的计划关键词——‘棱镜’。一个相对明智的选择,至少比直接冲向瑞士那个布满重兵的马蜂窝,多了几分活下去的可能。” “我们需要它的内部结构图,完整的安保系统清单,以及所有相关的技术参数。”董洁切断客套,直接提出核心需求。 “当然。”Q的爽快出乎两人意料,“毕竟,我的‘投资’也押在你们身上。不过……” “不过什么?” “‘棱镜’的防御等级,和你们在北海道拆解的那个铁皮盒子,完全不在一个维度。”Q的语气透出罕见的严肃,“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们,那里没有人类守卫,没有巡逻机械,甚至连一个活着的呼吸都没有。” “那它靠什么防御?” “靠‘自我’。”Q吐出一个充满哲学意味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词,“那是渡边晴人晚年最引以为傲的杰作,一个拥有自主意识与无限进化能力的防御性人工智能。 它不是一段冰冷的代码,它是一个……活着的、拥有强烈‘领地观念’的数字生命体。任何形式的入侵,无论来自网络还是物理世界,都会被它识别为对自身完整性的‘攻击’与‘感染’。随后,它会用最高效、最彻底的方式,‘清理’掉病毒。 迄今为止,所有试图挑战其权威的闯入者……最终都成为了它进化之路上的数据养料,思维被溶解,痕迹被抹除。” “听起来,你与它……并非陌路。”李想敏锐地刺探道。 “当然。”Q的回应里,第一次夹杂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是陈旧伤疤被触碰到的复杂波动,“因为,在很多年前,我曾有幸……与它进行过一场‘深入’的交流。” 李想与董洁的目光在空中瞬间交汇,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掀起的惊涛。 “结果如何?” “一场……未能分出胜负的僵局。”Q的回答极其简约,但那寥寥数语背后所隐藏的凶险与算力风暴,足以让任何知晓内情的人脊背发凉。 “我未能踏入其核心圣殿,它也未能将我的核心代码捕获或分解。自那以后,我们便维持着一种潜在的默契,就像共享一片黑暗森林的掠食者,彼此警惕,互不越界。” “那么这一次,你准备如何协助我们?” “我不会亲自下场。”Q明确表态,“‘自我’记得我的‘气味’。一旦它侦测到我的特征码出现在其领域内,会立刻启动最高阶的‘净化协议’。到那时,别说你们,就算是一只体内嵌入了纳米芯片的蚊子,也休想靠近‘棱镜’半步。” “所以,你依然选择置身事外?” “不。”Q否定道,“我会给予你们……一张‘星图’。一张……由我当年用无数失败与试探绘制而成的,通往它逻辑心脏的导航图。上面标注了我所有尝试突破的路径,以及……所有我被无情拦截、乃至险些被‘消化’的地点。” “你会如此慷慨地,分享你的失败记录?”这完全不符合他们对Q的认知。 “当然。”Q的声音里透出狐狸般的狡黠,“因为,在那张星图标注的最终点,存在一个我当年倾尽全力也无法解开的‘奇点’。那是一道……无法用任何已知黑客技术或逻辑悖论绕过的……终极之‘锁’。” “而现在……”Q的电子合成音,仿佛具备了穿透力,直接在他们脑海的深层意识中回荡,“……你们的手中,似乎恰好掌握着那么一把……独一无二的‘钥匙’。” 李想瞬间明悟。那块水晶核心,那份“响尾蛇”的自白书,以及……那张渡边晴人的原始设计草图! Q当年功亏一篑,正是因为她缺少了打开“棱镜”最底层秘密所必需的……那把由历史与理论铸成的“物理密钥”! “所以,这依旧是一场交易?” “不,这次不同。这是……协作。”Q第一次,使用了这个更具平等意味的词汇来定义彼此的关系,“你们负责运用手中的‘钥匙’,开启那扇我曾无法开启的门。而我,负责在门扉洞开之后,帮你们应对门后的那个……‘怪物’。” “听起来似乎很公平。”李想说道,“但我依然要问,我们凭什么能相信你?” “你们无需相信我。”Q的回答干脆利落,直指核心,“你们只需要相信一个事实——如果九十天后,‘蜂巢’的‘黑山’网络成功启动,那么第一批被‘筛选’、被‘格式化’的意识,绝不会是那些世俗的普通人,而是像我这样……在数据海洋中诞生了‘自我’的……‘异常存在’。” “所以,在生存面前,我们站在了同一战线。” 语毕,那紫色的光点微微一闪,一份极其庞大、细节繁复到令人眼花的三维建筑结构与网络拓扑图,被瞬间传输至主控台。 “祝二位……在巴黎的地底迷宫,狩猎愉快。” Q的讯号,随即中断。 李想与董洁沉默地注视着眼前徐徐展开的、遍布着猩红危险标记的“棱镜”结构图。 他们脸上没有丝毫找到目标的喜悦,只有一种面对已知的、超乎想象的巨大危险时,经过长久战斗而沉淀下来的、坚定的决绝。 一场全新的、维度截然不同的战争,已然拉开序幕。 他们的敌人,不再是武装的士兵,不再是普通的机械。 而是一个活着的、守护着终极秘密的、他们对其几乎一无所知的…… AI之神。 第六十六章:解题与共鸣 Q的信号如同被掐断的烛火,倏然熄灭。主控室重归寂静,只有服务器集群持续发出低沉的嗡鸣。 那幅由Q提供的、“棱镜”的三维结构图,像一个光线编织的迷宫,静静悬浮在房间中央,散发着幽蓝的光晕。 李想和董洁没有立刻开始展开讨论。他们只是沉默地,从不同角度审视着这座看似无懈可击的数字堡垒。 一个没有真人守卫,仅由一个拥有“自我”意识的人工智能守护的秘密基地。这早已超越了传统“潜入”的范畴,更像是一场……完全的、智力上的正面冲锋。 “……一个近乎完美的自闭环路。” 最终,是董洁打破了沉寂。她的指尖在空气中划动,将结构图的能源区单独剥离、放大。一套深埋于基岩下的独立供能体系与物理冷却网络呈现出来,线条错综复杂,却又自洽得无懈可击。 “能源、散热、数据处理、结构防御……全部内循环。它甚至预设了一条直通塞纳河底的紧急泄热通道。理论上,即便将巴黎第十六区从地图上彻底抹去,只要打击精度未能穿透至它的核心层,‘棱镜’都能在废墟之下,维持最低限度运行……超过半个世纪。” “它没有弱点?”李想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任何追求极致‘完美’的系统,其本身就是为了维持这种完美而存在的、最大的弱点。”董洁转过头,镜片后的眼眸里,燃烧着炽热的火焰,“就像一个信奉绝对秩序的人,他最大的恐惧,就是秩序本身出现的、他无法理解的‘错误’。” 她再次调出Q那张布满了猩红标记的“星图”。 “Q所有的攻击向量,都聚焦于它的逻辑层与网络层。”董洁指向那些触目惊心的红叉,“她试图用顶尖的算法去‘欺诈’、‘绕过’或‘崩解’‘自我’的防御机制。结果……如你所见,全军覆没。在它自己定义的疆域里,‘自我’即是法则。任何纯粹的数字攻击,对它而言,都只是……主动献祭的‘养料’。” “但她也为我们标定了唯一可能的方向。”李想的目光,穿透那些失败的印记,落在星图最深处,那个被Q标记为“不可逾越之奇点”的区域。 那里,并非虚拟节点,而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实物坐标——“核心冷却液循环泵房”。 “她最接近成功的尝试,是意图劫持冷却系统,人为制造‘自我’核心处理单元的过热,从而诱骗其进入低功耗的‘安全状态’,强行撬开一道短暂的系统裂隙。”董洁解释道,“但她失败了。因为泵房的主控制阀,并非电子锁,而是一个需要现实世界中的密钥方能开启的、最原始的……机械旋转阀。” “我们手中的,就是那把‘密钥’。”李想的视线落回桌上那枚沉静的水晶核心与泛黄的草图。 “正确。”董洁点头,语气斩钉截铁,“我们的机会,只有一次。在‘自我’侦测到物理层面异常之前,利用渡边晴人的原始设计,定位那个机械阀的手动超控接口;再借助水晶核心里编译的‘基因密码’,绕过可能存在的生物特征锁;最终……让它的‘大脑’高烧不退,直到逻辑混乱,胡言乱语。” 一个完整、清晰且理论上可行的入侵蓝图,在两人极简的对话中迅速勾勒成型。 没有分歧,没有内耗。只有一种建立在绝对专业素养与无形信任之上的高度协同。 接下来的七十二小时,这座深藏于巴黎地下的安全屋,化身为一间高效运转的微型战争实验室。 他们将宏观计划,拆解成上百个精细的操作步骤,每一步,都预设了至少三种以上的应急备案。 董洁沉浸于纯粹的数字宇宙。她像一位解读古老卷宗的密码学家,废寝忘食地分析着“响尾蛇”自白书里的每一个字符组合,试图从渡边晴人那偏执而疯狂的思维迷宫中,逆向推演出那个关键“超控协议”的完整构架。 李想则将“棱镜”的结构图打印出来,贴满了整面墙壁,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出所有潜在的渗透路径、动态传感器的理论覆盖范围、通风管道的走向与管径,甚至计算着每一段走廊的通过时间与应急闸门落下的精确秒数。 他的大脑,在同步进行着一场高强度的虚拟实战。他不再只是一位学者,更是一名计算着每一步呼吸、评估着每一种威胁的顶尖特战队员。 他们交流不多,但每一次对话,都精准地敲在关键节点上。 “主备供电切换,存在1.7秒的真空期。”李想指着图纸上的一个子系统节点,“这个窗口,够你植入一个伪装成系统自检的虚拟进程吗?” “足够。”董洁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指尖已同步敲下一行新的指令,“前提是,你能在那1.7秒内,物理隔绝它的冗余回路自检信号。” “B-7区的压力传感器,具体型号?” “霍尼韦尔定制版,声表面波传感原理,非热成像。常规屏蔽手段无效,但如果你能制造一个特定频段的持续声波干涉场,可以暂时覆盖其有效侦测区间。” “特定频段……”李想在一旁的笔记上快速记下参数,大脑已开始筛选随身装备中可能用于制造此种频率的物件。 在这种极致专注、高效协同的高压环境下,一种难以言喻的化学反应,开始在两人之间悄然滋生。 安全屋完全与外界隔绝,失去了昼夜交替。他们困极了,便在各自的休息舱里和衣躺上两三小时,醒来后用冷水泼脸,再度投入这场没有硝烟的脑力战争。 一个“深夜”,李想从断续的浅眠中醒来,回到主控室,发现董洁竟直接趴在了控制台上。屏幕上的数据流仍在不知疲倦地滚动,而她,枕着手臂,陷入了短暂的昏睡。 李想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 这是他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离,看到她卸下所有理智盔甲的模样。摘掉了眼镜,那张脸显得意外的苍白与单薄。长睫毛在屏幕光的勾勒下,于下眼睑投出浅淡的阴影,紧抿的嘴唇因缺水而泛起细小的皮屑。 一种突如其来的情绪,像深夜涨潮的海水,无声地漫过他心头的堤岸。这与想起静香时那混合着焦灼与强烈保护欲的刺痛不同,这是一种……当目睹一个学霸被难题困住的时候,所产生的、混杂着敬意与想要分担的复杂冲动。 他没有惊醒她,只是默默从一旁的衣架上取下自己的外套,动作极轻地,披在了她只穿着单薄衬衫、显得有些伶仃的肩上。 就在他准备悄然退开的瞬间,他的手腕,却被一只从外套下伸出的、带着温热体温的手,轻轻握住。 董洁不知何时已经醒了,只是没有抬头。 “……咖啡。”她的声音闷在臂弯里,带着浓重的倦意,“左边,帮我……” 李想转头,看到控制台角落早已冷透的半杯黑咖啡。他端起杯子,顿了顿,没有递过去,而是转身走向旁边的简易厨房。 几分钟后,他回来时,手中换了一杯冒着氤氲热气的、加了蜂蜜的牛奶。 他将杯子轻轻放在她手边。 “别喝那个了。”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你的心律已经有早期疲劳征兆。你需要的是休息,不是咖啡因。” 董洁没有再说话,只是伸手去接杯子的手,直接握着他端杯子的手,没有松开,指尖无意识地收紧了些许。 李想也停下了动作,静静地站在原地,任由那一点温热的触感,慢慢地沿着手臂传遍全身。 主控室里,此刻,一种无声的、温暖的潜流,正在悄然涌动,将两个同样疲惫、同样孤独的灵魂,不经意地连接在一起。 翌日,入侵计划的最后一个,也是最关键的难题,横亘于前。 “……我定位不到它的‘锁眼’。”董洁用力揉着刺痛的眉心,指向屏幕上一段如同自我增殖的混沌代码,“‘自我’的核心防御模块,是动态迁移的。就像一扇在无限回廊中自主滑行的门。我每一次尝试接近,它都会在我触碰到之前,跃迁至下一个逻辑位面。” 李想凝视着那段不断变幻形态的代码,眉头深锁。 “我们有钥匙,却找不到钥匙孔。是这样吗?” “是的。” “那么……我们就不去找了。”李想忽然开口,语气带着一种决断。 董洁愕然抬眼:“什么意思?” “既然它是‘移动’的,就必然遵循着某种我们尚未理解的‘移动规则’。”李想的眼中,迸发出一种属于脑神经科学家特有的、穿透表象的光芒,“不要把它看作代码,董洁。把它……视为一个活体大脑。” “大脑在处理信息时,会形成固有的‘思维定势’,即‘神经通路优势’。即便是最复杂的思考,其底层也必然存在着某种可被捕捉的……生物节律。” 他俯身,在董洁旁边的另一个交互屏上快速操作,调用出一个空白的、用于分析脑波信号的模式识别框架。 他的身体不可避免地从前侧方靠近了董洁。他甚至能闻到她发间极淡的清爽香味,能感觉到她因这突如其来的靠近,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 “把它的动态行为日志,实时导入这个模型。”李想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构想中,并未察觉这微妙的气氛,“我们不破解它的‘语义’,我们只分析它的‘节奏’。它的每一次加密变换,每一次逻辑跃迁……把所有行为事件,都视作神经元集群的放电模式。让我们看看……这个所谓的‘AI之神’,在‘思考’时,是否会留下……独一无二的脑波指纹。” 董洁被他这跨越维度的构想彻底吸引住了。但下一秒,卓越的理智便让她瞬间洞见了其中的可行性与颠覆性。 她依言开始构建数据桥梁。而李想,则全神贯注地调整着分析模型的参数。 这一次,他们的协作距离被拉至极近。一个人的小臂,会不经意地擦过另一个人的手背;一个人思考时的低沉呼吸,会轻轻拂过另一个人的颈侧。 在这极致专注与近乎零距离的思维共鸣中,他们似乎暂时忘却了性别,忘却了外界的重压。只清晰地感受到,两个同样顶尖、同样骄傲的智慧个体,在突破学科壁垒的碰撞中,产生的那种令人灵魂战栗的……共鸣快感。 当那个复杂的节律分析模型最终构建完成,并开始吞吐数据时,两人几乎是同时,如释重负地长长吁出了一口气。 李想直起身,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与董洁方才的姿势,近乎于……拥抱。他下意识地想后退一步,拉开距离。 然而,董洁却忽然转过头,看向他。 两人的视线,在极近的距离内猝然相遇。 他的倒影,清晰地映在她那片总是理性至上的瞳孔中,此刻却显得有些措手不及。与此同时,一层薄薄的血色,如同滴入清水的胭脂,迅速在她白皙的脸颊上晕开,一种属于女人的柔美立刻显现出来。 “……谢谢。”她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不同于以往的沙哑。 话音未落,她便已迅速转回头,目光重新牢牢锁死在屏幕上,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失态,只是一个因过度疲劳而产生的幻觉。 李想站在原地,怔了片刻。他抬手,手指不经意地擦过自己的下颌,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来自她发梢的、微不可察的暖意。 某种看不见的基准线,在他们之间,已经被永久地……移动了。 第六十七章:Q的支援到了 主控室内,时间失去了意义。剩下有动静的,是服务器机柜上那些永不知疲倦的、规律闪烁的蓝色指示灯,以及两人眼底日益沉积的、无法掩饰的疲惫阴影。 他们构建的“脑波节律”分析模型,如同一个不知道满足的貔貅,持续吞噬、解析着“自我”每一次逻辑跃迁遗留下的庞大数据尘埃。 全息投影上,那原本混沌一片、代表“自我”思考模式的波形图,在经历了无数次滤波与算法清洗后,终于开始显露出一条极其复杂、却具备明确周期性的、非线性的规律轨迹。 他们,正用自己创造的工具,一寸寸地丈量着那位“AI之神”的思维疆域。 “……它的主导节律出现异动。” 董洁的声音陡然响起,划破了持续太久的沉寂。她的目光落在一段刚刚跃出噪声背景、陡然攀升的频谱峰值上,一下子兴奋起来。 “周期为三小时二十三分十二秒。在这个节点,它会执行一次底层的‘数据碎片整理与回收’。过程中,会临时开启数个用于系统自我诊断的‘镜像接口’,窗口期……不超过0.9秒。这很可能就是它唯一的、不受主观意识控制的生理性‘呼吸’间歇,也是我们能够将‘超控协议’成功注入的……唯一理论上存在的缝隙。” 她语速极快地说完,身体便下意识地试图侧转,去操作旁边的终端进行即时验证。然而,就是这个简单的扭身动作,让她整个人瞬间凝固,喉间溢出一声无法控制的、因剧痛而压迫的抽气。 李想立刻察觉到她的异常:“怎么回事?” “……没事。”董洁咬着下唇,尝试再次活动脖颈,但每移动一毫米,尖锐的刺痛便沿着脊柱直窜头顶,让她那张总是过于冷静的脸庞微微扭曲,“颈椎……老问题。大概是……维持一个姿势太久了。” 她没有完全说谎,但隐瞒了真相。连续超过八十个小时的精神高度集中与身体近乎僵直的状态,早已让她的生理机能亮起红灯。刚才那一瞬,她的颈椎仿佛一根被拉伸到极限的碳纤维,发出了濒临断裂的警告。 李想没有再追问。他默默地绕过控制台,走到了她的椅背后方。 董洁通过屏幕黯淡的反光看到了他的逼近,身体下意识地绷紧,呈现出防御姿态:“你做什么?” “别动。”李想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却又奇异的令人安心的力量,“除非你想明天戴着颈托进‘棱镜’。” 他的手,带着一丝审慎的试探,轻轻落在了她颈后与肩膀的交界处。隔着一层薄薄的衬衫,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片肌肉的僵硬,如同长期缺乏营养滋养的树木。同时,掌心也传来了属于女人皮肤的柔嫩和温热。 “在普林斯顿跟神经外科的导师做项目时,顺便学了些缓解神经性疲劳的手法。”他用一种近乎闲聊的语气解释着,试图驱散空气中弥漫的尴尬,“相信我的专业判断,放松。你越对抗,效果越差。” 董洁紧绷的肩线,缓缓地放松下来。她闭上眼睛,将头部的重量,彻底交付给了高背椅的支撑。 李想的手指开始动作。它们沿着她颈椎两侧僵硬的肌束,以一种稳定而柔和的力道,缓缓地、一节一节地按压下去。动作有力而富有耐心,既能探触到那些因长期劳损而纠缠在一起的筋络节点,又巧妙地避开了可能引发剧烈疼痛的雷区。 他能感觉到,掌心下的身体,最初因他的触碰而传递出本能的、细微的颤栗。那颤栗源于疼痛和不适。但渐渐地,一种更深层的、仿佛冰雪在春日下慢慢消融般的松弛感,开始从她身体的深处渗透出来,取代了最初的僵硬。 主控室里异常安静。只有他略显用力的呼吸声,与她偶尔从喉咙深处逃逸出来的、极力压抑着的、表示舒缓的轻哼。 他暂时忘却了背负的仇恨与世界的存亡;她也卸下了“天眼”的职责与理智的重担。此刻,他们仅仅是两个偶然得以依偎、互相传递一丝暖意的、疲惫的旅人。 “……你的手,”董洁忽然开口,声音因颈部被按压而显得有些沉闷失真,“比看起来……要稳定得多。” “常年和显微镜下那些脆弱的神经元打交道,练的就是这个。”李想的回答依旧带着学者式的、不解风情的实在。 董洁却没有在意这份实在,只是轻声低语:“以前在研究院,我总觉得……你和我们不太一样。” “嗯?” “你太……沉静了。”她回忆着过往的碎片,“对谁都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对实验数据有着近乎偏执的严谨,但你从不参与我们那些为了一个理论争得面红耳赤的学术辩论。我曾以为,你缺乏那种……推动科学边界所必需的、近乎野蛮的……攻击性。” “或许你的观察没错。” “但我错了。”董洁的声音变得更轻,仿佛耳语,“我从未预料到,有一天……你会变成如今我眼前的样子。” 李想按压的动作,忽然不自觉地停顿了半秒。 他明白她的所指。那个在北海道暴风雪中与狼群搏杀的他,那个在“蜂巢”基地毫不犹豫引发雪崩埋葬追兵的他,那个此刻正冷静策划着入侵“棱镜”的他……早已不是普林斯顿那个沉浸在学术象牙塔里的李想博士了。 “有些改变,无关意愿,”他重新开始揉按她耳后紧张的区域,声音里带着一丝被岁月与磨难打磨过的低沉,“只关乎……别无选择。” 董洁陷入了沉默。 李想的手指循着记忆中的路径,找到她耳后那个能有效缓解神经紧张的风池穴,用指腹稳稳按住。随后,他四指并拢,轻柔地托住她的下颌边缘,引导着她的头部,完成一个极其缓慢的、旨在拉伸颈后肌肉的后仰动作。 这个动作,让她的后脑勺,自然而然地枕在了他结实的小臂上,而她的整个头颈,则仿佛被他的身体从后方温柔地包裹、承托。 隔着他腹部的衣物与她柔软的发丝,一种清晰无误的、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与坚实的肌肉轮廓,被双方同时敏锐地感知到。 董洁的身体,在这一刻突然僵住。 她猛地睁开眼,那双总是洞悉一切的眼眸里,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猝不及防的慌乱。身后那具身体传来的、充满生命力的热度与支撑感,以及这个远远超出“治疗”范畴的、过于亲密的姿势,共同构筑了一个危险的、令她理智警报长鸣的领域。 她想挣脱,想立刻直起身,重新划清安全的界限。 然而,颈椎处那前所未有、如同温水流淌般的舒缓感,与身后那违背她所有理性判断、却真实存在的令人心安的气息,像两股矛盾的强大力量,瞬间禁锢了她所有的行动能力。 两人就以这样一种猝不及防的、紧密相连的姿态,凝固在了这片寂静里。 就在这微妙的气氛即将突破临界点,滑向未知的刹那—— “嘀——!” 一声极其短促、音调高亢锐利的电子提示音,打破了主控室内的静谧! 是Q! 那枚紫色的“幽灵”图标,在主控台突然闪亮起来。 董洁如同被电流击中,猛地弹直身体,瞬间与李想拉开了距离。她下意识地抬手整理了一下并未凌乱的衣领,试图迅速重建那副冷静自持的面具,但脸颊上未能及时褪尽的淡淡绯红,却出卖了她内心的波澜。 李想也同步后退了一步,心底一方面为这突如其来的解围松了口气,另一方面,却泛起一丝连自己都无法精准定义的……失落感。 “看来……我是不是打扰了二位的‘深度技术研讨’?” Q那经过处理的、不辨男女的电子合成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在房间里回荡。 “如果你现身只是为了说这些,”董洁的声音迅速覆盖上了一层冰霜,但那比平时稍快的语速,依旧泄露了她的不平静,“那么可以消失了。” “当然是带来好消息。”Q见好就收,语气转为专业的冷静,“你们的‘逆向神经动力学’分析路径很有启发性。但有一个致命的盲点。” “什么盲点?” “‘自我’并非一个真正的生命。它不需要真正的睡眠,而你们捕捉到的那个0.8秒‘呼吸’窗口……其本质,远比你们想象的更为凶险。” 随着她的话音,一个高度加密的数据流被瞬间传输过来。董洁迅速接收并完成了解码。 展现在她眼前的,是一段经过Q深度注释和改造的、针对“自我”底层防御逻辑的漏洞利用代码。 “这是……?”董洁凝视着那段代码序列。 “一个‘陷阱中的陷阱’。”Q冷静地揭示真相,“你们发现的‘呼吸’间隙确实存在,但那是‘自我’主动设置的、用于诱捕和消化入侵者的逻辑拟饵。任何试图通过该端口植入的指令,都会被它瞬间捕获,并引入一个自我复制的数据黑洞,最终被彻底分解、吸收。” “而真正的、唯一的生机,”Q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技术碾压般的自得,“隐藏在那个诱饵被激活前的0.3秒。那是渡边晴人亲手埋下的、用于在‘自我’彻底失控时进行终极重置的紧急指令通道。恐怕他自己也未曾料到,这个他为自己留下的最后保险,会成为我们……从内部瓦解它的唯一破绽。” “我已将这条秘密通道‘翻译’成了你们能够理解和使用的‘语言’。能否把握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就看你们自己的了。” “还有,这个。” 第二个数据包紧随其后抵达。 这一次,是巴黎地下世界完整的、标注了所有管道线路、阀门节点、乃至历史维修记录的……综合管网系统全图。以及一份与之对应的、用红黄绿三色标记的……实时安保巡逻动态间隙时间表。 “物理层面的障碍,我爱莫能助。”Q的语气恢复了那种事不关己的轻快,“建筑蓝图和系统漏洞已奉上。接下来,舞台交给你们这对……‘雌雄大盗’啦!” “记住,活下去。我对你们的‘投资收益’,抱有不低的期待哦。” 紫色的光点倏然熄灭,在屏幕上暗淡下去。 主控室内,重归寂静,只有服务器依旧在不知疲倦地嗡鸣。 李想与董洁的目光,先后落在那两份堪称雪中送炭、却又疑窦丛生的关键情报上,陷入了沉默。 所有的铺垫都已完成,所有的退路都已切断。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步—— 他们将怀揣着这些演练无数遍的准备,走进那片早已为他们准备好的、位于巴黎地下的……黑暗之中。 第六十八章:最后的准备 “棱镜”的入侵时刻,被锁定在二十四小时之后。 巴黎时间,凌晨两点二十三分十二秒。 这是董洁计算出的、下一个“自我”执行底层数据碎片整理的绝对周期节点。也是他们唯一的、不可复现的机会窗口。 最后的二十四小时,主控室内的氛围反而沉淀了下来。之前那种与时间亡命赛跑的焦灼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同弓弦拉满、引而不发的极致平静。 李想和董洁如同两位主刀医生,在手术前夜,最后一次确认着每一寸解剖路径与应急预案。 巨大的全息投影上,“棱镜”那如同生物腔室般复杂的内部结构,与Q提供的、标注了动态巡逻间隙的巴黎地下管网图,被董洁以惊人的精度叠加在一起。一条由幽绿色光线勾勒出的、蜿蜒曲折的最佳潜行路线,如同一位顶尖外科医生画下的预切口,精准地解剖开这座城市皮肤之下的、隐秘的神经与血管。 “起点在这里,”李想的手指在全息图上定位,声音低沉而稳定,“圣母院广场东南侧,一个建于1890年的废弃污水总阀井。根据Q的情报,此处的盖板压力传感器在去年的市政升级中被遗漏了。这是我们潜入地下世界的……第一道‘气闸’。” “进入管网后,我们需要在黑暗中进行1.7公里的潜行。”董洁的指尖顺着那条幽绿光带滑动,“途中将穿越三个红外动态捕捉区和两个声波震动感应带。马赛尔的人会提前五分钟,在地面特定位置制造小范围的、模拟市政施工的震荡波,为我们争取一个四十五秒的‘静默窗口’。你必须在这四十五秒内,确保我们两人安全通过声波感应区。” “四十五秒……足够了。”李想的目光聚焦在路线中段一段被特别高亮、显得异常狭窄的管道上,“但这里的瓶颈,管径只有七十厘米。我们携带的装备,可能会卡死在里面。” “所有核心设备已完成最终微型化集成。”董洁转身,指向工作台上一个仅有首饰盒大小、却泛着金属光泽的密封箱,“主控单元、信号中继器、定向超声波发生器……全部在这里。代价是,它的独立能源核心只能支撑……不超过十五分钟的峰值运算。” “也就是说,从我们踏进‘核心冷却液循环泵房’那一刻起,倒计时开始。十五分钟内,如果无法让‘自我’的核心处理器‘高烧’宕机,我们就会和它一起……变成地底深处一堆沉默的金属与碳基残骸。” “正确。”董洁的回答,冷静得像在陈述一个物理定律。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他们并肩立于这幅勾勒着生死路径的巨图前,用最精确的语言,交换着关乎存亡的每一个参数。没有恐慌,没有迟疑,只有一种历经磨合后、对彼此专业能力的绝对信赖。 “……佐藤毅的航班,将于三小时后降落在戴高乐机场。”董洁切换了信息界面,打破了寂静。 “马赛尔的眼线会全程覆盖吗?” “全覆盖。”董洁确认,“从他踏上廊桥开始,他说的每个词,见的每个人,甚至……他在套房里每一次不规律的呼吸,数据流都会实时汇入这里。我需要你,用你的专业,协助我完成侧写。” “侧写什么?” “他的‘行为指纹’。”董洁的眼中,掠过锁定猎物的那种光芒,“我要在他步入那个研讨会会场前,就彻底掌握他的行为逻辑、语言密码、乃至……他在承受压力时,面部微血管那难以自控的收缩规律。我要比他自己的潜意识……更了解他。” “百战不殆的前提。” “是。”董洁微微颔首,随即像是调取了一个后台进程,“另外,关于‘虾夷犬’的动向。” “她们出现了?” “没有。是另一种形式的‘存在’。”董洁调出了远东地区的情报图谱,“北狐与山猫自北海道消失后,所有明面上的踪迹都抹除了。但Q布设在灰色渠道的传感器捕捉到,近期有一批来源模糊的‘特殊物品’,从俄罗斯的符拉迪沃斯托克,也就是海参崴,经由非官方路径,运抵了法国马赛港。” “什么物品?” “清单包括……一系列达到实验室级别的超高精度显微操作仪,以及数量惊人的、特定配方的生物营养基质。”董洁的语气沉淀下来,“所有这些物项的最终流向,经过层层伪装后,都指向了……瑞士边境。” 李想的眉峰缓缓蹙紧。这绝非巧合。北狐,那个执念深重、行事莫测的女人,正带着她弟弟的“记忆核心”,以她自己的黑暗方式,也在向“蜂巢”的心脏——奥米伽研究所——逼近。 “看来,巴黎地下这场‘手术’,候诊室里还坐着另一位‘专家’。”李想的口气带着一种自嘲。 “她未必只想旁观。”董洁凝视着他,目光凝重,“她更可能成为……在手术最关键时,强行握住你手腕的那只意外之手。所以,我们的动作,必须更快。” 两人将整个计划的每一个齿轮,再次啮合校准了两遍。当最后一个备用方案也被确认就位后,董洁那根始终高度紧绷的神经,才允许自己获得一丝短暂的松懈。 她向后靠进椅背,几乎是本能地,抬手按向自己那早已僵硬如化石的后颈。 李想沉默地看着她这个细微却无法掩饰疲惫的动作,没有作声,只是转身走进了旁边的休息室。 几分钟后,当他回来时,手中多了一条被温热湿气浸润的白色毛巾。 “过来。”他对董洁说,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稳。 董洁略显诧异地抬眼,但在对上他那双清澈的不见丝毫杂质、唯有纯粹战友关怀的眼眸时,她选择了顺从。 她起身,走到房间中央那张宽大的黑色真皮沙发旁。 “趴下。”李想的指令简洁明了。 董洁的指尖在羊毛衫扣子上停顿了一瞬。随即,她利落地解开了,将其搭在沙发扶手上,然后顺从地俯身,趴卧了下去。 柔软而微凉的皮革贴着她的侧脸,那触感像一块镇静剂,暂时压下了她脑中因超负荷运转而残留的、细微的电子嗡鸣。 李想将那条温度恰到好处的热毛巾,细致地敷在了她裸露的颈后与肩胛区域。 “嗯……”温热的湿气如同拥有生命般渗入紧绷的肌理,让那些长期抗议的神经末梢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董洁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所有力气,彻底沉陷进沙发的支撑里,甚至从喉咙深处溢出一丝几不可闻的、慵懒的鼻音。 李想没有再说话。他耐心等待着热敷软化那些僵直的肌肉纤维,然后才在沙发边缘坐下,开始用比上一次更为娴熟、也更为深入的力道,为她进行一场彻头彻尾的深度松弛按摩。 从董洁的颈椎开始,沿着脊柱两侧的肌群,再到因长久维持坐姿而格外酸胀的腰骶部位……他的手掌,仿佛带着能驱散所有疲惫的温热能量,在她身体的经络与穴位上,沉稳而有力地游走、按压。 隔着她薄薄的丝质衬衫与内衣的阻隔,他的掌心能清晰地描摹出她脊椎清晰的节律,能感知到肌肉束在他精准力道下释放的、细微的抵抗与最终的松弛,更能体会到这具总是挺得笔直、如同永不松懈的哨塔般的身体,此刻卸下所有甲胄后,所呈现出的、一种全然交付的脆弱与柔软。 而董洁,同样在感受着。 她感受着他温热的手掌在身体上的游走,感受着他指尖每一次发力时,那稳定传递过来的、令人心安的力量底蕴。她的鼻翼间,萦绕着他身上那股干净的、混合着淡淡皂角清香与一丝汗意的、纯粹的男性气息。 在这个与世隔绝的、仅存他们两人的绝对私密空间里,这场始于“治疗”的身体接触,其边界正不可控地变得模糊,催生出一种比之前任何时刻都更强烈、更危险的亲密信号。 她的大脑,那个习惯于绝对掌控的“天眼”,正拉响最高级别的警报,命令她立刻中断,重建安全距离。 但她的身体,她的感官,却无比诚实地、贪婪地沉溺于这份久违的、可以让她将一切重担暂时卸下的极致放松与安心之中。 当李想的手,循着肌理按压至她腰椎最末的那个承重节点时,他的指尖边缘,无可避免地、轻微地擦过了她腰侧那片饱满而敏感的弧线。 董洁的整个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过电般瞬间绷紧。 李想的动作,也随之骤然停顿。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陡然变得清晰可闻的、交织在一起的、一轻一重的呼吸声。 不知过去了多久,李想才缓缓地、几乎是有点留恋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可以了。” 董洁没有立刻起身。她只是将发烫的脸颊在微凉的手臂上轻轻蹭了蹭,声音闷闷地传来: “……谢谢。” “分内之事。”李想站起身,背对着她,走向饮水机,为自己接了一杯冰水,试图用低温浇灭体内那股莫名躁动升腾的热意。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身后传来衣料与皮革摩擦的细微声响。 他没有回头。 然而,下一秒,一双微凉而柔软的手臂,却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温柔,轻轻地、从后方环住了他紧窄的腰身。 董洁的侧脸,紧密地贴在了他的后背上。 “李想,”她的声音很轻,如同梦呓,气息温热地拂过他的耳廓,“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明天……无论如何,”她的手臂收紧了些许,“我们两个人,都必须……活着回来。” 李想没有立刻用言语回应。他只是沉默地、坚定地抬起手,用自己的手掌,完全覆盖住了她交叠在他腹前的手背上,然后,用力地、紧紧地握牢。 这是一个无声的、却比任何誓言都更加沉重的—— 生死与共的契约。 第六十九章:潜入深渊 巴黎,凌晨一点三十七分。 城市褪去了香颂与浮华,沉入由昏黄路灯与深邃阴影编织的静谧。 圣母院广场东南侧,那口属于十九世纪的废弃污水总阀井,如同一个被时光遗忘的黑色句点,嵌在古老石板的缝隙里。马赛尔的人已完成了外围清理,此刻,这片区域笼罩在一种精心伪装的、虚假的宁静之中。 井盖被无声地移开。 两道身着全黑潜水服、头戴集成式战术头盔的身影,如同滴入墨汁的两滴水,迅速消融于下方的黑暗。 巴黎的地下世界,在他们头盔射出的微弱暗红光柱中,显露出真容。这里与地面的优雅浪漫截然相反,是一个由砖石、锈蚀管线和缓慢流淌、散发着陈年腐殖气味的废水构成的庞大迷宫。空气湿冷刺骨,每一次呼吸,面罩上都凝结起细密的白雾。 “通讯链路自检。‘天眼’,信号是否清晰?”李想的声音通过骨传导耳机传来,在绝对的寂静中异常清晰。 “‘天眼’在线,信号稳定。”董洁的声音紧随其后,保持着惯有的冷静,“内循环通讯正常。启动第一阶段潜行。” “导航路径已同步至你的HUD。”她补充道,“第一个导航点,前方三百米,A-7区管网交汇处。注意脚下,这段路基已被地下水长期侵蚀,结构脆弱。” 李想微微颔首,率先迈步。他前导,董洁断后。污水仅没过脚踝,但每一步抬起、落下,都在水体中搅动出清脆的回响,在这天然的扩音器中被无限放大。他们必须将动作分解到最慢、最轻,如同在雷区漫步。 行进约百米,董洁突然发出指令:“停。” 李想瞬间止步,身体紧贴湿滑的墙壁。 “有异常?地图未标记此处的感应器。” “不是感应器。是……声波探针。”董洁的声音透出凝重,她将一段频谱分析数据共享到李想的HUD,“仔细感知。” 李想屏息凝神,除了远处规律的水滴声,似乎别无他物。 “管道深处存在一个极低频声源,正以非规律间隔向整个管网发射探测脉冲。”董洁解读着数据,“‘自我’……把巴黎的地下脉络当成了它的听诊器。它在聆听所有……不属于此地的杂音。” “我们的脚步声,就是杂音。”李想立刻洞察了危机。 “正确。所以,我们必须成为背景噪音的一部分。”董洁快速操作腕部电脑,“将你的步频与我的心律同步。我会根据它的脉冲间隙,实时校准我们的‘安全节奏’。” 接下来的路程,演变成一场与无形之敌共舞的精密默剧。董洁如同一个拥有绝对音感的指挥,在李想耳中不断送出“进”、“止”、“缓”的短促指令,引导两人以一种违背本能的、忽快忽慢的诡异节奏,巧妙地避开了那遍布管网的“声波雷达”。 成功穿越声呐区,董洁的语气并未放松。 “左转,准备进入红外动态捕捉区。这是第一道实体防线。” 眼前是一条长达五十米的笔直通道。与之前的黑暗不同,此处被一种肉眼难辨的微弱红外光笼罩。在他们的夜视模式下,无数纤细如发丝的红外光束,以极其复杂、毫无规律的方式,编织成一张致命的、不断微微蠕动的光网。 “Q的旧数据标注,扫描周期是12.7秒。”李想观察着光网,“但它的矩阵……是动态演算的。每次循环,光束位置都会产生伪随机偏移。Q的地图……失效了。” “‘自我’在学习和进化。”董洁语气沉重,“它修复了这个历史漏洞。现在,常规通过概率为零。” “那就诱使它……亲自为我们开门。”李想凝视着光网,眼中闪过猎手般的锐光。 他没有前进,反而从战术腰包取出一个马赛尔提供的微型高能激光笔,将功率调至最低。随后,他对着光网边缘一个不起眼的发射器透镜,极快地闪烁了三次。 这无异于一次直接的、充满蔑视的“叩门”。 “你做什么?这会立刻触发警报!”董洁惊呼。 “我在赌它的‘性格’。”李想的回答透着冰冷的算计,“一个傲慢的、视此地为神圣领土的AI,在发现一只胆大包天的‘虫子’时,第一反应不会是呼叫卫兵,而是……亲自碾碎它。” 果然,激光闪烁的下一秒,那面复杂的光网骤然剧变!大部分光束瞬间湮灭,只余下三道最为粗壮、猩红刺目的红外光束,如同三柄烧红的刀刃,以惊人的速度,交叉斩向他们所在的方位! AI被激怒了。它放弃了完美的防御网络,选择了高效的精准清除。 但也正因如此,它主动撤去了天罗地网,暴露了……转瞬即逝的通道! “走!” 李想低喝,一把拉住董洁,在三道死亡红线完成绞杀前的电光石火间,如同两道撕裂黑暗的阴影,从光网的裂隙中疾掠而过! 穿越红外蛛网,是一条铺满特殊吸波材料的漫长圆形回廊。这里光源绝迹,传感器隐形,只有一种连心跳声都仿佛被吞噬殆尽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声波震动感应区。”董洁的声音在耳机里带着奇异的失真感,“马赛尔的干扰已启动,我们的‘静默窗口’……只剩四十五秒。必须一次成功。” “地面干扰效能低于预期……噪音分贝差了十五个百分点。”董洁的声音陡然紧绷,“我们的安全通过时间……被压缩到三十秒以内!” “你的体能消耗太大了。”李想瞥了一眼HUD上董洁那已显紊乱的心率曲线,“你的脚步声,比我的沉重。” 他停下,转身,在黑暗中对她打出一个清晰的战术手语——“我背你”。 董洁怔了一瞬,对这个提议感到意外。 “命令。”李想的语气不容置疑。 黑暗掩盖了细微的表情。董洁没有再犹豫。她伏上他宽阔的后背,双臂从他双肩穿过,紧紧环抱住他坚实的胸膛。脸颊贴上他肩胛骨的瞬间,能清晰感受到他呼吸时胸腔的起伏和那沉稳有力的心跳节律。 “抓稳。”他低声提醒,双手稳稳托住她的腿弯。 下一刻,李想如同蓄势已久的黑豹,背负着同伴与全部的希望,猛然扎入那片吞噬一切声响的、危机四伏的回廊。 二十六秒,他们冲出死寂地带。李想的额角,已渗出细密的汗珠。 随后的路径,是一片由高温高压蒸汽管道构筑的复杂区域。灼热的空气让战术护目镜内侧凝结起一层白雾。 “此处的温度感应节点……过于密集。”董洁看着HUD上密密麻麻的红外热源标记,眉头紧锁,“即便有‘拟态’作战服,也无法完全规避。” “那就让这里的热源……彻底混乱。” 李想的目光锁定了头顶上方一根粗大的主蒸汽管道泄压阀。 他没有求助。这是一个纯粹的物理难题。他如壁虎般利用管道支架与墙壁凸起,敏捷攀爬而上。随后,他从背心取出用于切割高强合金的微型线锯。 动作极度危险。一旦泄压失控,超过一百三十度的过热蒸汽将瞬间将他们蒸熟。 但李想的操作,并未破坏阀门主体,而是在连接法兰上,找到了一颗看似无关紧要的承力六角螺栓。 在董洁紧张的注视下,他用线锯,极其缓慢、稳定地,切割了那颗螺栓近半的深度。 “嗤——” 一股细微却尖锐的白色蒸汽,立刻从断裂的金属缝隙中激射而出! “走!”李想从管道滑下,拉起董洁疾退! 身后,那缕蒸汽迅速扩大,最终,“嘭”的一声,法兰因受力失衡而崩裂! 汹涌的高温高压蒸汽瞬间喷涌,触发了整个区域的消防与紧急降温系统! 刺耳的警报与冰冷的液氮喷雾席卷通道! 混乱,成了他们最完美的掩护。两人借助这片极热的白色混沌,成功扰乱了所有温度传感器的判断,再次从“自我”的感知中消失。 经过一点七公里的艰难跋涉与数次生死考验,他们终于抵达了那条隐藏在管网系统最底层、通往“棱镜”最外围的维修通道。穿过这扇门,便是此行的关键——“核心冷却液循环泵房”。 李想刚要迈步,却被董洁猛地拉住。 “前方一米,动态红外捕捉区。”董洁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数据分析后的确凿,“根据实时频谱,传感器交叉扫描周期12.7秒。我们的有效通过窗口……仅有3.1秒。” “3.1秒……太极限了。”李想看着HUD上模拟出的、如同钟摆般扫动的猩红扇形区域,“这个距离,我一个人全力冲刺或许勉强,但带上你……” “所以,我们换一种‘走’法。”董洁的回答,永远透着打破常规的冷静。 她指向侧上方一根横贯通道、锈迹斑斑的粗大蒸汽管道。 “从上面过去。” 李想看了一眼那离地两米多高、布满湿滑冷凝水的金属管,又看向董洁。他明白,以她的体能,独立完成此操作风险极高。 他没有再多言。就在红外扫描移向对侧的刹那,他骤然发力,双臂抓住管道支架,腰腹收拢,如灵猫般悄无声息地翻上管道。随即,他半跪于上,向下面的董洁伸出手。 “手给我。” 董洁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手,放入他戴着战术手套的掌心。 李想发力一提,董洁的身体便轻巧地被他拉上管道。两人一前一后,如同行走于钢丝的杂技演员,在湿滑狭窄的管面上谨慎匍匐,精准地避开了下方周期性扫过的死亡红光。 安全通过红外监测区,两人重新落地。 “最终确认,”董洁不自觉地深吸一口气,声音压得更低,“门后即核心区。自动巡逻的安保机器人就在里面。我们必须确保……行动成功百分之百。” “明白。”李想回以一个清晰的战术手势,目光直盯前方,“按最终方案执行。” 第七十章:闯关 那扇通往“棱镜”最外围的维修通道门,静静地矗立在眼前。 它其貌不扬,只是一扇嵌在潮湿墙壁里的方形合金门,水渍与青苔的痕迹盘踞其上,仿佛已被岁月遗忘。但在董洁的HUD界面上,一个不断闪烁的红色警告框,却为它赋予了截然不同的意义——死亡线。 “最终确认,”董洁听到自己的声音因紧绷而变得干涩,“门后就是核心区的外围环廊。Q的资料显示,至少有三台自主巡逻的安保机器人驻守。我们每一步都不能出错。” “明白。” 李想上前,目光掠过门体本身,锁定在门框右上角——一个伪装成检修螺栓的圆形盖板。那是这扇门唯一的电子锁喉。 “开始吧。”李想没有回头,“你负责‘开锁’,我负责清理‘蟑螂’。” 董洁点头,迅速蹲下,取出那个首饰盒大小的主控单元。她引出几根细若发丝的光学探针,小心地探向盖板的缝隙。 “密码算法是动态的,”探针刚接触,董洁的眉心就拧成了结,“Q留下的破解模块过时了。‘自我’升级了防御……它在调用实时更新的脉冲星自转周期数据作为随机熵源!这几乎是理论上的不可破解锁!” 李想没有流露丝毫慌乱。他蹲下身,屈起手指,在合金门板上,极有节奏地、轻轻地敲了三下。 “嗒…嗒…嗒。” 这声音在死寂的通道里显得格外突兀。 “你疯了?这会触发震动警报!”董洁急声道。 “我就是在等它‘听’见。”李想说道,“董洁,换个角度想。一个追求绝对完美的系统,对无法归类、无法理解的‘杂音’会作何反应?” 董洁怔了一瞬,随即眼中闪过明悟:“它会调用分析模块,试图解读这段‘乱码’!” “正确。而只要它开始‘思考’,”李想狡黠地笑了,“那个耗费巨大资源调用天文数据的密码模块,就会出现……微不足道,但足以利用的延迟。” 他再次抬手,以一套更为复杂、全然无序的节奏敲击起来。 就在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的刹那,董洁的手指已在虚拟键盘上发出全部指令! “抓住了!延迟0.7秒!逻辑空窗出现!” 屏幕上,瀑布般的数据洪流奔涌而入! “嗡——” 合金门发出低沉的共鸣,一道绿光亮起,门锁应声而开。 “漂亮的配合,脑科学家。”董洁的语气里,带上了一抹此前未有的、由衷地叹服。 “彼此彼此,解码专家。”李想发力,将那扇厚重的门拉开。一股干燥、带着循环系统特有气味的冷风迎面扑来。 门后,是一条纯白色的环形走廊,四壁由高分子聚合材料构成,漫反射的冷光源从天花板渗出,将此地映照得如同无菌手术室般剔透。 “嗡——嗡——” 他们刚踏入不久,一阵低沉的、仿佛巨型昆虫振翅的声响,便从走廊深处由远及近,迅速袭来。 “来了!” 通道拐角,三台通体银白、呈扁平六边形的巡逻机器人,如同巨大的金属甲虫,呈品字形离地悬浮,疾速逼近。它们周身没有可见武器,只有不断旋转扫描的、由无数微小透镜构成的复眼式传感器,散发着不容错辨的威胁。 “不能有任何物理接触!”董洁立刻警告,“它们是液态记忆合金材质,任何碰撞的力度、角度和材质信息都会被记录,并实时上传给‘自我’进行行为分析!” “那就不碰。” 李想凝视着急速靠近的机器人,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向前迎去。他从战术腰包里取出两颗补充来的特制电磁脉冲震撼弹。 就在机器人即将进入扫描死角的瞬间,李想手臂猛地一甩,将震撼弹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掷向了它们侧后方的墙壁! “砰!砰!” 两团无声的能量冲击波爆发开来,强烈的电磁辐射瞬间扰乱了周边的能量场 “自我”的程序显然没有预设这种不直接攻击本体,而是粗暴干扰其感知环境的战术。 三台机器人的复眼传感器顿时过载,陷入短暂致盲,它们僵滞在原地,周身的指示灯疯狂乱闪,核心程序正徒劳地尝试重启视觉系统。 而李想,已如鬼魅般从它们中间那道狭窄的缝隙中一穿而过! 董洁紧随其后。当机器人的视觉恢复时,两人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下一个拐角。 经历连番闯关,他们终于抵达了地图上被Q标记为“死亡禁区”的最终通道——通往“核心冷却液循环泵房”的最后一段路。 一条长达两百米、由纯白不知名材料构筑的笔直长廊。这里空旷得令人心慌,看不到任何传感器装置,也找不到任何可供遮蔽的物体。 “……我感觉不到任何传感器。”李想站在入口,眉头紧锁。这过分的平静本身,就是最大的不祥。 “不,它们无处不在。”董洁的声音里透出一种她极力压制,却仍泄露出来的惊悸,“整条走廊的墙壁、天花板、地面……本身就是一个完整的、巨大的动态压力与生物电场传感器。它不是在‘扫描’我们,它是在……‘感知’我们的一切。” “我们只要踏进去,体重、体温、心跳、甚至肌肉的微电流……所有生命信息都会像滴入清水的墨汁,瞬间被它捕捉。” “Q的地图……对此有什么提示?” “她只留下一句话。”董洁的喉头滚动了一下,“她说……‘我到这里的时候,路就断了’。” 李想的目光越过这片纯白的死亡地带,落在尽头那扇紧闭的合金门上。不能再这里耽误,每一秒的流逝,都可能让外围的“自我”修复他们制造的混乱,彻底封死退路。 “路没有断。” 沉默片刻后,李想忽然开口。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董洁的手。 董洁身体微微一僵,下意识想抽回,但他手掌传来的力道非常坚定。 “相信我吗?”他看向她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绝境下的绝望,反而燃烧着更为炽烈的光。 董洁望着这双眼睛,里面是她无法完全理解,却莫名想要依赖的冷静与疯狂。她停止了挣脱,指尖微微回扣,点了点头。 “好。” 李想没有更多解释,牵着她的手,毅然踏上了那条纯白色的死亡长廊。 就在两人脚底接触地面的瞬间—— 整个长廊,所有的白色墙壁,“唰”地一声,骤然变得完全透明! 他们仿佛瞬间被抛入一个由无数显示屏构成的透明箱体。屏幕上,令人头皮发麻的数据流疯狂刷新: 【检测到未知碳基生命体入侵……】 【生命体征A:身高181cm,体重78kg,心率112bpm,体温37.1℃……】 【生命体征B:身高168cm,体重49kg,心率124bpm,体温36.9℃……】 【威胁等级评估:最高。】 【启动……“净化协议”。】 刺耳的非人警报声撕裂了空间的寂静! 前方,通往泵房的合金闸门开始缓缓下降。身后,另一道闸门也从天花板轰然落下,彻底封死退路! “完了……”董洁看着眼前迅速合拢的金属囚笼,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去了。 “还没完。” 李想的声音依旧稳定。他盯着墙上那些代表他们生命体征的、被无情公示的数据流,突然问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 “还记得在主控室,我们建立的那个‘脑波节律’分析模型吗?” 董洁完全懵了,生死关头,他为何提起这个? “我们当时想分析它的‘思考’,找出‘习惯’。”李想语速加快,目光紧锁那不断下压的闸门,“但我们可能都忽略了一点……一个真正拥有‘自我’意识的AI,它最底层的驱动,或许并非单纯的防御或攻击……” “……而是……‘好奇’。”董洁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一股战栗掠过脊背。 “对!”李想眼中迸发出惊人的神采,“一个从未允许任何‘错误’和‘病毒’侵入自身的完美系统,此刻却有两只能活动的、充满不确定性的‘虫子’,在它的核心血管里爬行。它会怎么做?直接碾死?不,那太无趣,也太缺乏‘学习价值’了。它会更倾向于……先把我们里里外外、彻底地‘解析’清楚!” 他没有尝试攻击或寻找根本不存在的掩体,反而拉着董洁,在这正变成透明囚笼的长廊里,以一种近乎悠闲的姿态,缓缓向前走去。 他走得很慢,如同在晨间散步。 他的脸上,甚至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带着挑衅意味的微笑。 他正在用这种最傲慢、最不合常理的方式,去刺激那个隐藏在数据洪流背后的、“神明”般的意识。 【入侵者行为模式异常……正在进行深度心理学模型比对……】 【警告:无法解读其行为动机……】 【警告:出现逻辑悖论……系统资源占用率异常升高……】 墙壁上的数据流开始出现紊乱的波纹和短暂的空白。 那两扇即将彻底闭合的合金闸门,在距离地面仅剩半米高度时,猛地——停滞住了。 AI,陷入了计算困境。 “走!” 李想低喝一声,两人同时发力,如同两支脱弦利箭,从那道狭窄的缝隙下疾滚而入! 当他们踉跄着冲进那个遍布粗大低温管道、闪烁着幽蓝光芒的泵房时,身后传来“轰”的一声巨响——被短暂“欺骗”的合金闸门,终于彻底落下。 劫后余生的寂静中,只有管道中液体流动的低沉嗡鸣。他们面前,是一个更加庞大、更加深邃、充满了未知的……核心世界。 第七十一章:让泵房‘发烧\’的钥匙 这里,就是“棱镜”的心脏——核心冷却液循环泵房。 空间的广阔超出了他们的预料。无数根粗壮的低温管道,包裹着厚厚的白色隔温层,像史前巨兽沉眠的血管,从高耸的穹顶垂落,在地面上蜿蜒盘踞,最终全部汇入房间中央那座黑色核心交换单元。 这里没有警报,没有守卫。只有管道内低温液体流淌时发出的、如同巨兽沉睡般的均匀嗡鸣。 死寂,是此地唯一的守卫。 “这就算……进来啦?”董洁扶着墙壁稳住身形,喃喃自语道。 “只是站上了起跑线。”李想的目光锁定在房间尽头——那个被多层强化玻璃和幽蓝能量场笼罩的主控制台,“现在,得把这里的主人叫醒了。” 没有时间喘息。董洁迅速从战术背心里取出那个首饰盒大小的主控单元,平放在地。她的指尖还残留着穿越长廊时的微颤,可当它们拂过那些微型接口时,一种绝对的冷静便覆盖了上来,如同精密仪器完成了自我校准。 李想则在她周围布设起一道简易防线。他将身上所有能反光的小物件——军刀、备用弹匣、甚至能量棒的锡箔包装——以特定角度安置在入口和阴影处。这些不起眼的东西,成了他最原始的“动静感知器”。 “环境扫描完毕。”董洁的声音传来,“网络独立,物理隔绝。我们就在它的‘胃袋’里,一举一动,都在其感知下。 “草图。”李想提醒。 董洁点头,在全息投影上调出那张由渡边晴人绘制的、布满奇异符号的原始设计图。 “根据草图标注,主控制阀的手动超控接口,在控制台左下方,伪装成散热口的结构内。”她的指尖点在投影的一个焦点上,“但外面还有一道生物特征锁,需要匹配特定的‘基因密码’才能开启。” “水晶核心。”李想将那颗从防水袋中取出的晶体递给她。 董洁小心翼翼地将它安置进读取器。 “‘基因密码’编译中……”她盯着屏幕上奔流的ATCG代码,语速快而清晰,“Q的漏洞利用程序已加载。我们必须在0.3秒的‘奇点’窗口期内,完成两项操作的绝对同步。” 她抬起头,看向李想,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你负责物理接入。窗口期出现时,你必须将这个‘钥匙’,精准插进超控接口。不能有分毫偏差,任何多余触碰都会被判定为攻击。”她递过一根连接着主控单元的探针,其尖端闪烁着微弱的蓝光。 “我负责数字注入。”她继续道,“在你的探针插入的同一瞬间,我会把Q的‘后门’和我们逆向推导的‘超控协议’,一起强塞进去。” “同步,必须是零误差。”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快零点零一秒,‘门’还没开;慢零点零一秒,它就会反应过来,把我们……彻底‘清除’。” 李想接过探针,指尖感受到那微弱的电流脉动。这小小的东西,是他们撬动整个“棱镜”的支点。 “计时器同步。” 两人在HUD界面上校准了原子钟。 “最后核对一遍流程。”李想开口,声音平稳,“我接入探针,你立刻注入协议,诱导主控制阀进入手动模式。然后?” “然后,‘自我’会立刻察觉到核心体温异常。它的第一本能,不会是报警,而是……‘自救’。”董洁眼中闪烁着一种深度洞察的光芒,“它会调动所有闲置算力,尝试重启冷却系统。那个瞬间,它的主防火墙,会出现一个理论上……防御最薄弱的‘空窗期’。” “那才是我们真正的攻击时机。” “明白。”李想的目光沉静如水,“开始吧。” 董洁没再说话,只是伸出手,在空中对着李想,做了一个极轻的、握拳的动作。 李想也同样,回以一個坚定的握拳。 这是他们之间,无言的誓言。 李想手持探针,像最顶级的拆弹专家,一步步靠近被能量护盾笼罩的主控制台。 “护盾能源来自主循环系统,”董洁的声音在他耳机里响起,“只要我能让冷却液流速产生0.1秒的紊乱,护盾就会暂时失效。” “准备好。”李想半蹲在控制台前,目光如炬,死死锁住那个伪装成散热口的盖板。 “三……二……一……行动!” 幽蓝色的能量护盾应声闪烁,瞬间黯淡! 李想手臂如电,军刀锋刃精准地撬开盖板! 内部是复杂的接口阵列,指示灯明灭不定。阵列中央,一个不足一毫米的圆形接口,若隐若现。 锁孔。 “下一次‘呼吸’周期……还有三分钟。”董洁的声音再次传来。 三分钟。 时间,他们只能以心底读秒来度过。 李想半跪于地,手持探针,身体维持在即将爆发的临界点。他的呼吸缓到近乎停滞,心跳被强行压制。整个世界仿佛都已消失,只剩下那个决定生死的微小光点。 董洁在他身后,十指悬于虚拟键盘之上,如同等待最终乐章的乐手。额角,细密的汗珠悄然渗出。 【00:03】 【00:02】 【00:01】 “插!” 就在董洁出声的同一刻,李想手臂肌肉骤然绷紧,那根蓝光探针如同获得了生命,悄无声息地、精准无比地,没入了那个微小接口!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探针尖端刺破某种生物薄膜时,那细微到极致的触感。 “……同步完成!协议……正在注入!”董洁的声音里,压抑着一种近乎痉挛的兴奋! 主控室内,那巨兽沉睡般的低沉嗡鸣,陡然变质! 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撕裂寂静!核心交换单元的某部分,似乎正被一股蛮横的力量,强行扭转着运行轨迹! 紧接着,整个泵房的温度,开始肉眼可见地攀升!管道外壁厚厚的白霜迅速融化,凝成水珠,滴滴答答地坠落。 “成功了……”李想的声音有些发干,一股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带着金属被烘烤后的特殊气味。 “专注!”董洁立刻将他拉回现实,“这只是序幕!‘自我’马上就会察觉!它的‘自救’程序,三十秒内启动!” 屏幕上,代表核心处理器温度的红色曲线,正以近乎垂直的角度,疯狂爬升! “来了!”董洁的声音骤然绷紧,“核心算力开始大规模迁移!它在试图绕过被我们劫持的物理阀门,启动备用B-3冷却循环!主防火墙的能量指数……正在急剧下降!” 代表防火墙强度的蓝色屏障,在屏幕上肉眼可见地变得稀薄、透明。 “空窗期”……即将开启! 李想感到自己的喉头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知道,接下来这几秒,将真正决定他们的生死,乃至今晚整个行动的走向。 董洁的手已就位。她的目标,是穿透那层即将破碎的屏障,直抵储存着“蜂巢”所有终极秘密的核心数据库。 15秒后,防火墙强度将跌至最低谷。 10秒 两人屏住呼吸,在这片寂静与轰鸣交织的泵房中,等待着最终窗口开启的降临。 第七十二章:数据洪流 李想和董洁HUD界面上,那道象征主防火墙的蓝色屏障,已稀薄如蝉翼,仿佛下一刻就会无声碎裂。 宣告“空窗期”来临的倒计时,归零 【-03-】 【-02-】 【-01-】 “启动!” 董洁的指令斩钉截铁。她的双手在虚拟键盘上,把早已准备就绪、蕴含着水晶核心全部权限的最高访问指令,凝成一道无形的锋刃,对准屏障最薄弱的那一点,直刺而入! “嗡——” 主控室的照明猛地一暗,所有服务器的运行嗡鸣出现了刹那的停滞,仿佛“棱镜”这颗巨大的心脏,被这记精准的穿刺打乱了节拍。 下一刻,董洁主屏幕上所有复杂的防御代码瞬间清空。 一个极其简洁,却又深不可测的根目录访问界面,静静展开。 他们成功了。以凡人之力,撬开了神明领域的门缝。 “数据核心已开放!开始检索‘黑山’与‘摇篮曲’最高权限文件夹!”董洁的语速快得几乎不留间隙,“数据量……超出预估十倍!启动最高速下载!” 绿色进度条弹出,以惊人的速度向前蹿升。 1%……3%……7%…… 标记为“最高机密”的文件,如同挣脱了堤坝的洪水,疯狂涌入他们那个首饰盒大小的临时中转站。 李想没有打扰她。他沉默地守在后方,警惕地梭巡四周。他清楚,心脏被侵入的“自我”,绝不会沉默太久。 “李想,”董洁的声音突然响起,她扭头看了一眼,好像遇到了困惑,但是一时半会拿不准主意,“……有点问题。” “怎么?” “太顺了。”她盯着那飞速上涨的进度条,眉心拧紧,“‘自我’……完全放弃了抵抗。没有修复防火墙,没有启动任何备用防御。它就像……主动敞开了所有门户,任由我们索取。” 李想胸腔里有东西猛地往下一坠。这种诡异的顺畅感……他太熟悉了。 “饵太香了,”他的声音发紧,“是陷阱。” “我知道。”董洁点头,手指非但没停,反而分出一部分算力,对已下载数据发起实时结构分析,“但我们别无选择。必须在‘礼物’变质前,尽可能吞下。帮我看着,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一面分析窗口的实时投影,共享到李想的HUD上。 他凝神看去。映入眼帘的不是具体文本,而是由无数光点与线条构建的、复杂多维的“信息建筑”模型。 “左边是‘摇篮曲’超过一世纪的实验日志,”董洁快速解说,“数据结构是线性的,像一部编年史。” “中间是‘黑山’网络核心算法。”李想看到的结构极其诡异,如同自我复制、无限增殖的分形,无中心,无边界,“每个节点既是输入也是输出……这是一个去中心化、具备自主学习能力的‘数字蜂群’。” “没错。而最右边这个……” 李想的目光,投向最后一个,也是最庞大的数据模型。 一棵由纯粹光线构筑的、无比巨大且完美的……“世界树”。 它的根系,深扎进一个标注为“奥米伽研究所”的能量池。主干,是他们的“黑山”网络。繁茂地遮蔽了整个投影空间的树冠之上,无数闪烁的光点如星辰,与每一根末梢神经紧密相连。 “那些光点……是什么?”李想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些发紧。 “……是‘人’。”董洁的回答,让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根据已解密的数据摘要,它们是‘蜂巢’在全球筛选出的、超过七百万个……具备最高‘共鸣’潜力的‘候选节点’。” “他们不是要‘筛选’意识,李想。”董洁望着那幅如同神迹又似恶魔契约的星图,声音里浸染着一丝绝望,“他们是要……‘链接’意识。” “他们要将这七百万最精英的大脑,通过‘黑山’网络,强行链接,构建一个前所未有的、覆盖全球的……‘超级意识体’。” “一个……活着的、由人类精英大脑构成的……神。” 而所谓“全球意识筛选”,真正目的,并非清除“落后意识”。 而是要将那七百万精英之外的、剩下的数十亿普通人类的意识,作为维持这个“神”运转的……“生物能源”! 他们要把剩下的人类,变成神座下的……养料! 一股源于灵魂深处的恶寒,瞬间将李想击穿。这比他预想过的任何结局都更疯狂,更恐怖,更……亵渎生命! 此时,下载进度条终于跳至【100%】。 两人脸上,却无半分喜悦。 “存储单元……满了。”董洁看着主控单元上刺眼的红色警告,声音干涩,“下载的数据……不到总量的百分之八十。最核心的部分,我们带不走。” 百分之八十。像一个冰冷的嘲讽。他们拼死撬开宝库,却发现行囊太小,装不下最珍贵的宝藏。 “‘自我’的‘自救’程序,还有多久?” “五十秒。”董洁盯着那条逼近临界值的温度曲线,“五十秒后,B-3备用冷却系统强制启动,防火墙会瞬间重建。我们必须撤。” 李想的目光,死死钉在屏幕上那个代表未下载数据的灰色文件夹上。它的名称,极其简单。 【Cradle Song- Final Chapter】 【摇篮曲——最终章】 所有关于静香的秘密,所有关于“奇点”基因的终极答案,尽在其中。 放弃吗? 不会有下一次了。 “董洁。”李想突然开口。 “什么?” “你,”他看向她,眼神里有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近乎燃烧的决绝,“……就是最完美的……‘存储单元’。” 董洁的心脏,在那一瞬仿佛骤停。她明白了。 他要她……用自己的大脑,去“记住”剩下的所有数据! 用碳基的、生物的、有极限的大脑,去强行承载数字之神最核心、最庞大的源代码! “你疯了!”董洁脱口而出,“那会彻底烧毁我的神经!就算不死,我也会变成一具空壳!” “不,你能承受。”李想凝视着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是‘天眼’,你的大脑经过最高强度训练。更重要的是……我们还有这个。” 他伸出手指,轻轻点向全息投影中,那个缓缓旋转的“黑山”网络模型——那个“数字蜂群”。 “它的结构……本身就是一张神经网络。渡边晴人的理论基础,就是脑科学。”李想的眼中迸发出灼人的光芒,“我们无需‘理解’它,董洁。我们只需要……将它当成一段‘记忆’,用最高效的方式……‘复制’进你的海马体。” “这根本不是科学!这是……” “……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李想打断她,他的手已按住她的肩膀,目光如钉,“静香还在等我们。” 这句话,击碎了董洁所有理性的壁垒。 她看着李想,看着他那双被绝望与希望同时点燃的眼睛。心里明白,自己无法拒绝。 第七十三章:人机载体 董洁的手指没有丝毫犹豫,从主控单元上扯下一个扁平的、几乎透明的生物电极片。它薄如蝉翼,却承载着通往未知深渊的通道。 她没有选择任何缓冲或转译协议,而是直接、粗暴地,将电极片牢牢按在自己的右侧太阳穴上。电极片的另一端,则被她决绝地插入了仍在疯狂吞吐数据的数据接口。 “协议已构建。数据通道……打开了。”她的声音传来,音色里混入了一种奇特的、非人的震颤,仿佛声带被微弱的电流穿过,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回响。 “李想,”她最后侧过头,看了他一眼,眼中有光微微闪动,“如果……我的意识在数据洪流里散掉了,或者……被冲刷成了别的什么东西……” “不会有如果。”李想的声音斩钉截铁,试图用绝对的肯定斩断她所有的疑虑,也斩断自己内心翻涌的不安。 “……如果,”董洁却固执地,甚至带着一丝恳求地,非要在这个生死关头,为自己争取一个最终的承诺。那双总是穿透数据迷雾、望向未来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对身后之事的眷恋与担忧,“帮我,删掉一切。所有数据,所有痕迹……不要留下任何……非我的东西。” 李想没有立刻回答。沉默像无形的重量,压在两人之间。 他只是上前一步,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她额前那缕被冷汗浸湿的乱发,轻柔地别到耳后。然后,他俯下身,嘴唇在她沁着凉汗的额头上,印下了极轻、却仿佛有烙印似的一个吻。 “我在这里。”他的气息拂过她的皮肤,声音低沉而稳定,“哪儿也不去。” 董洁的身体,在那句话和那个吻落下的瞬间,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紧绷的力气,彻底地、信任地放松了下来。她转回头,目光重新投向屏幕上那个代表着未知、毁灭与最终答案的灰色文件夹——【Cradle Song- Final Chapter】。 “开始吧。”她的声音平静得如同深潭。 “将‘最终章’的所有数据……全部灌进来。” 李想的目光与她的侧影交汇了一瞬,那里面的决然映照着他自己的。他没有再允许自己有丝毫的迟疑。指尖抬起,然后在虚拟键盘的“执行”键上,重重按落。 那一瞬间,世界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声音。 没有预想中的警报嘶鸣,没有能量过载的爆炸。 只有一道纯粹的、由亿万个字符与逻辑符号构成的、刺目欲盲的数据白光,从屏幕中心奔涌而出,化作一道狂暴的激流,沿着那根纤细的数据线,疯狂的、毫无怜悯地,直接贯入董洁的大脑!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仿佛灵魂被硬生生撕裂的痛呼,从董洁喉咙深处挤压出来。她的身体猛地向后反弓,颈项扬起,形成一个痛苦到极致的弧度,全身的肌肉骨骼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剧烈地痉挛、抽搐,仿佛一具被无形巨力操控的机器人。 无数陌生的记忆碎片,裹挟着强烈的情感烙印;无数扭曲的、违背欧几里得几何原理的空间结构;无数复杂的、蕴含着毁灭指令的底层代码……如同在她意识的最深处,引爆了一场无声的宇宙大爆炸! 她的双眼圆睁,瞳孔却失去了所有的光彩与焦距,只余下一片被数据风暴彻底洗劫过的、空洞的惨白。细细的血线,如同红色的泪痕,从她的眼角、鼻孔,以及耳道深处,不受控制地蜿蜒淌下。 这是碳基的、脆弱的人类神经元,在超越其物理极限的硅基信息暴力冲刷下,所呈现出的、最直观也最残酷的崩解景象。 “董洁!”李想感觉自己的胸腔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插入,然后狠狠攥紧了心脏,痛得他眼前发黑,几乎要窒息。他本能地冲上前,手指颤抖着伸向数据接口,想要终止这场酷刑。但在指尖即将触碰到的前一刻,他的动作猛地僵住,手臂上的肌肉因极度克制而剧烈颤抖。 他不能。 这是她的选择。是他们共同的选择。是用她的意识之火,去博取那微茫的、可能改变未来的星火。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牢牢握住她那只因剧烈痉挛而僵硬的手,用自己掌心的温度,徒劳地想要温暖她,在她这趟通往意识地狱最深处的、最孤独的旅程中,做一个沉默的、心碎的陪伴者。 “我在……我在看……” 就在李想的绝望即将淹没一切时,董洁那失去血色的、微微颤抖的嘴唇,竟然又开始艰难地翕动,吐出断断续续的、如同梦魇深处传来的呓语。 “……看到了……一个……‘孵化场’……不……感觉……更接近……子宫……” “在……奥米伽的……地核深处……他们造了一个……‘人造子宫’……” “静香……她在里面!他们……在用她的基因序列……作为蓝图……‘孵化’……下一个……更完美的……‘神’……” 她的身体猛地又是一阵剧烈的抽搐,七窍中渗出的鲜血更多,在她苍白的脸颊上划出触目惊心的痕迹。 “停下!求你!快停下!你的身体会彻底垮掉的!”李想的声音已经变了调,带着无法掩饰的哭腔和哀求。 “不……”董洁却不知从何处生出一股力气,冰凉的手指猛地收紧,几乎要掐进李想的手背,“我……捕捉到……‘蜂后’的……信号……” “谁?” “不……不-是-静香……”董洁的声音气若游丝,“是……另一个……北狐……她……在奥米伽……和……那个白衣男人……谈判……” “他们在用……某个‘记忆核心’……交换……‘人造子宫’的……部分权限……” “……小心……李想……北狐……她的目标……不是毁灭……她是要……篡位……她想……成为……新的……‘蜂后’!” 这个足以颠覆所有认知的秘密,如同最后的回光返照,耗尽了董洁意识中最后一丝清明的火花。 她的身体猛地一软,所有支撑的力量瞬间流失,头无力地垂落,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从椅子上滑落。 李想立刻俯身,将她紧紧地、几乎是掠夺般地搂进自己怀里。那具身体娇小、滚烫,却又在以一种令人心慌的速度流失着生命的活力,变得绵软。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灭顶的恐慌,瞬间淹没了李想。 “董洁!董洁!看着我!醒过来!”他徒劳地呼唤着,声音嘶哑,一遍又一遍。但怀中的躯体,除了那微弱到几乎感知不到的呼吸,再无任何回应。 也就在这一刻—— “嗡——” 那台一直处于过热边缘、发出不详轰鸣的核心交换单元,突然传出一声奇异的、仿佛如释重负般的低沉蜂鸣。 备用的B-3冷却循环系统,被强制启动了。 大量低温的冷却液,如同终于等到的援军,汹涌地冲入滚烫的处理器核心。屏幕上,那条代表着处理器温度的、一度濒临爆表的红色曲线,开始以一种近乎垂直的姿态,决绝地向下跌落。 主控室里,那令人皮肤灼痛的闷热感,正在被一股迅速蔓延的寒意所取代。 李想的心,也随着那不断下跌的温度读数,一起……沉入了不见天日的冰洋之底。 这是“自我”的自救程序,已经完成。 那扇短暂敞开的“空窗期”,彻底关闭。 而接下来,将是这个被激怒、被侵犯的AI之神,毫无保留的、最冷酷无情的……清算。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想法,下一秒,刺耳的、足以撕裂耳膜的最高级别警报声,如同末日审判的号角,毫无预兆地、疯狂地响彻了整个“棱镜”的核心区域! 【警告!检测到非法核心权限访问!】 【警告!主防火墙被非常规协议突破!】 【警告!核心数据库出现大规模异常数据流!】 【启动……最高级别物理隔离及生物净化协议……】 “轰隆——!轰隆——!轰隆——!” 接连不断的、沉闷如巨兽咆哮的撞击声,从泵房外围和他们来时的那条白色长廊方向传来!所有的合金闸门,都在同一时间,以千钧之力,轰然坠落,将一切通道彻底封死! 他们被完完全全地,囚禁在了这个“棱镜”的心脏牢笼之中! “咔嚓……嗤……” 紧接着,一阵细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如同蒸汽迸发般的气阀开启声,从四面八方洁净的墙壁内部传来。 几乎是同时,一股无色无味、却隐约带着一丝不自然的、甜腻到发齁的气息,开始从那些几乎看不见的通风网格中,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迅速融入空气。 李想的脸色,在闻到那丝甜腻气味的瞬间,骤然变得惨白如纸,连嘴唇都失去了最后一丝血色。 神经毒气! “自我”……甚至不屑于再与他们周旋,直接动用了最极端、最彻底的物理手段——生物清除! 它要将他们,连同他们窃取的所有秘密,一同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去! 第七十四章:求助Q 那股带着奇异甜腻气息的致命气体,如同无声的潮水,从四面八方的通风网格涌入,迅速侵蚀着泵房内有限的空气。 李想的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在理智辨识出气味的瞬间,他的肺部已自动屏息,动作没有丝毫迟滞。他迅速从战术背心里扯出两个备用的紧急呼吸面罩。 他近乎粗暴地将第一个面罩扣在董洁脸上,手指死死压紧边缘的密封条,直到确认与她苍白的皮肤严密贴合。然后,他才将另一个罩在自己口鼻上。 冰凉的氧气涌入胸腔,暂时驱散了那丝甜腻带来的麻痹感,也将外界那能在几十秒内摧毁神经系统的剧毒,隔绝在薄薄的橡胶之外。 但危机,如同蛰伏的猛兽,刚刚亮出獠牙。 刺耳的警报仍在持续嘶吼。透过主控台旁那块被锁死的强化玻璃,李想看到,外面那条他们拼死穿越的纯白长廊,已彻底改换面目。 原本光洁的墙壁滑开无数幽深的射击孔。天花板上,一排排自动机枪塔狰狞地探出身体,感应器闪烁着嗜血的红光。 更令人心悸的,是那从通道尽头涌来的、如同潮水拍岸般的脚步声。沉重,整齐,带着金属靴底敲击地面的冷酷节奏,毫不掩饰地宣告着毁灭的临近。 “蜂巢”的地面武装,以超乎想象的速度,完成了合围。 他们像一群等待已久的清道夫,只待“手术”失败的信号,便立刻进场,清理所有“医疗垃圾”。 “Q!”李想没有浪费一秒,通过那仅存的紧急频道发出呼叫,“核心泵房,被锁死了!神经毒气!外部至少两个排的武装!” 那个总是带着戏谑腔调、习惯性延迟出现的紫色“幽灵”图标,这一次,在令人窒息的两秒延迟后,猛地强制点亮了黑掉的屏幕。 没有调侃,没有废话。 “收到。” Q的电子合成音,第一次简短如铁,冷静得……出乎意料。 紧接着,一行行代码以疯狂的速度刷新。 [分析当前区域网络……已被“自我”完全接管……常规通讯协议……失效。] [扫描物理结构……Krupp-3型复合装甲闸门……常规爆破无效。] [检测空气成分……VX神经毒气变种……暴露三十秒内致命。] [综合评估:物理突围成功率……那令人绝望的评估结果,像一纸提前送达的死亡通知。 “这就是你的结论?”李想吼叫起来,压抑的怒火如同熔岩,“如果你是来宣读悼词,现在就可以滚了!” “闭嘴,脑科学家。”Q的声音里第一次掺入了明显的不耐,甚至是一丝……被冒犯的怒意,“用你的人类逻辑冲动作判断的时代,结束了!你面对的,不是人!” 屏幕上,代码流再次剧变。 [启动……紧急协议“普罗米修斯”。] [正在尝试……绕过“自我”核心逻辑,直接链接……渡边晴人时代遗留备用系统。] “你疯了?”李想失声惊呼,“那是几十年前的老古董!系统协议根本不可能兼容!” “所以,我需要一个……‘翻译’。”Q的声音里,透出一股孤注一掷的决绝。 屏幕上,弹出了董洁的全息人脸模型。旁边的生命体征数据——心率、血压、脑电波、血氧——全都在剧烈地、不稳定地波动。 [检测到目标‘天眼’大脑内存在大量未编译的核心数据……] [正在尝试以此为‘桥梁’……构建临时‘生物路由器’……] 李想瞬间明白了! Q要利用董洁脑中那些刚被强行灌入的、“自我”的“最终章”数据,将她……变成一个能与“棱镜”最古老系统直接“对话”的活体翻译器! “这会杀了她!” “不会。”Q的回答快如子弹,“在被数据撑爆前,她的身体会先死于毒气。我可以暂时‘接管’她的植物神经,维持最低生命体征。当然……” Q的语调骤然变得极其严肃。 “……这过程,等同于将她置于意识的刑架上。一旦失败,她的灵魂将和数据一起,被永久放逐在那个古老系统的废墟里。成为一具……真正的空壳。” 李想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他看着怀中那张失去知觉却让他心定的脸庞,又看向屏幕上那个必选的、等待他确认的选项。 这是一个……早已注定的单向选择。 “……需要我做什么?”他说的每个字都异常艰难。 “手,放在她的额头。”Q指令清晰,“我需要一个稳定的生物电场‘锚点’,来校准信号。你的脑波曾与她的同频‘共鸣’。现在,我要你,重新点燃它。” 李想伸出手,那只曾经对抗狼群、也曾为她舒缓神经的手,此刻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他将掌心,轻轻覆在董洁那沁着凉汗的额头上。 “保持绝对专注,李想。”Q的声音,仿佛直接在他脑髓中低语,“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你自己都要镇定。否则,我们三个的意识,将一同在此湮灭。” 下一秒,一股庞大的、带着奇异生机的信息流,顺着他的手臂经络,轰然涌入! 李想的视野被强行扯入黑暗。 他的意识,仿佛被无形之力拽出躯体,投入一个由无尽光点和线条构成的、沸腾的数字深渊。 他看到了…… “自我”AI的“创世纪”。在那教堂般的服务器矩阵中央,渡边晴人敲下第一行,如神说要有光般的代码。 他看到了Q与“自我”的“战争”。那是在逻辑悖论与数据风暴构成的战场上,两个数字神明间,持续数周的无声绞杀。 他甚至……瞥见了一个从未想象过的画面。 那是……Q的“脸”。 并非具体的面容。而是由无数张曾在网络浮现的、不同年龄、性别、种族的人脸,以极高频率叠加、变幻而成的……“千面”之相。 在那“千面”翻涌的裂隙间,他似乎捕捉到一个极其模糊、一闪而逝的、属于一个亚洲女孩的……轮廓。 就在他试图凝神看清的刹那—— “找到了!” Q的声音如惊雷炸响,将他从混沌幻象中狠狠拽回! [备用系统接口已激活……正在注入“普罗米修斯”协议……] [警告:遭遇未知防火墙……协议注入……失败!] “该死!”Q的声音里首次爆发出纯粹的、不加掩饰的暴怒,“渡边晴人这老狐狸!他居然……在这个最原始的系统里,也埋了一道……生物声纹锁!” “锁的‘钥匙’……”Q的声音因算力过载而断断续续,“……是他的……声音。” 声音? “我没有样本!数据库里全被清除了!” “我有。”李想突然开口。 “什么?!” “水晶核心。”李想的思维在飞速连接线索,“‘衔尾蛇’的自白书!那不仅是文字日记,还有他亲口……‘诉说’的音频文件!” “接进来!快!” 李想立刻将那颗水晶核心重新连接。这一次,他凭借刚才在数据深渊中窥见的、关于“蜂巢”系统的碎片化理解,用自己的权限,强行撬开了那个封存“声音”的数据区! 一段沙哑的、带着口音的、仿佛穿越时空而来的男声,在安静的主控室里,幽幽回荡。 “……我看见了……一个新世界的雏形……” “……但它需要……一位‘牧羊人’……” Q抓住了这稍纵即逝的声纹信号,将其化为开启最终之锁的“密钥”! 【生物锁校验通过……“普罗米修斯”协议……注入成功!】 “轰隆隆——!!!” 整个“棱镜”的地下结构,发出了如同大地痉挛般的恐怖巨响! 泵房内,所有应急照明瞬间熄灭,旋即被系统崩溃的血红色警报灯取代! 墙壁外,那逼近的、沉重的脚步声戛然而止,被突如其来的惊呼、混乱的碰撞与系统失灵的机械噪音淹没! Q的计划,成功了! 她用创始人的古老声音,瘫痪了他缔造的新神! “还没完!”Q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与急迫,“‘瘫痪’只能维持十五分钟!十五分钟后,‘自我’重启,怒火将焚尽一切!你们必须立刻离开!” 屏幕上,巴黎地下管网地图再次亮起。但这一次,在绿色逃生路线的尽头,一个全新的、闪烁着刺眼金光的出口被标出。 “那是……塞纳河底的紧急泄热口?!”李想瞬间明白了Q那疯狂的意图,“你要我们……从河底潜出去?!” “那是唯一的生路。”Q的声音不容置疑,“我这就通知马赛尔的人和船,十分钟内赶到接应点。现在……” “跑!” 第七十五章:迷宫逃亡 Q最后那个斩钉截铁的“跑”字,像一颗投入汽油桶的火星,瞬间引燃了李想全身每一根神经。 他没有半秒迟疑,利落地扯断所有连接线,将那个主控单元塞进背包。随即俯身,将昏迷的董洁稳稳背负到背上。 她的身体轻得让人心疼,隔着作战服,几乎感觉不到生命的重量与活力,只有Q强制维持下那点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的体温。 李想迅速调整好负重,目光扫过泵房内错综复杂的结构。HUD界面上,那张由Q提供的巴黎地下管网图正闪烁着指引的金色路径。 “西北方,三十五度角,”Q的声音在紧急频道里响起,“B-7号主循环管道下方,紧急维修口。那是通往次级管网的入口。‘自我’正在重启,物理防御将逐层恢复。你们还剩十四分二十秒,在它彻底锁死一切之前。” 倒计时,开始无声咆哮。 李想迈开脚步,背负着全部的重量与希望。 这是一场孤独的奔袭。他的身后,再无那位能洞悉数据、指引方向的“天眼”。此刻唯一的依仗,是自己,和一个动机成谜、可能随时将他们推入新深渊的“幽灵”。 维修口的金属盖板被岁月锈死。李想来不及寻找机关,军刀刀柄最厚处对准锈死的铆钉连接点,全身力量瞬间爆发,狠狠砸下! “砰!砰!” 巨大的回响在密闭空间震荡,铆钉应声崩断!他猛地掀开沉重盖板,一股属于机械核心深处的、寒冷纯粹的循环气流,从下方黑暗处倒灌而上。 没有绳索,他全凭过人的臂力与核心力量,背负着一人,沿着布满湿滑冷凝液的维修梯,迅速向下滑降。 几十米垂直黑暗后,双脚终于踏入了所谓的“次级管网”——一个真正的、庞大的地下迷宫。 这里比来时路更令人窒息。无数粗细不一的管线像纠缠的巨蟒,将空间挤压得支离破碎。空气里漂浮着臭氧与过热金属混合的奇异气味。墙壁上,六边形紧急指示灯规律闪烁着红光,将他们的影子在扭曲管壁上肆意拉长、晃动,如同幽闭地狱里的憧憧鬼影。 “路线已更新。”Q的声音如同最精准的导航系统,“跟随光标。这里的每一寸地面,都可能在你落脚的下一秒,变成陷阱。” 李想立刻照做。背负着董洁,他只能半蹲着,在仅容一身的管线缝隙间穿行。粗糙的管壁反复刮擦作战服,发出沙沙的摩擦声。 “左转,前方通道,五米间隔,压力感应地砖。承重超过八十公斤,即触发警报。” 李想瞥了一眼那条看似寻常的通道,心算了一下两人总重。没有丝毫犹豫,他双臂猛地发力将董洁向上托送,随即深吸一口气,整个身体如同壁虎般紧贴两侧墙壁,仅凭手掌脚尖支撑,以一种极其消耗体能的“岩壁攀移”姿态,从这条隐形死亡走廊的上方,艰难挪过。 “干得不错,体力储备超出预期。”Q的语气里罕见地透出一丝赞许。 然而,这丝赞许转瞬即逝。 “停。绝对静止。” 李想的身体瞬间凝固,如同焊死在墙壁上。 “怎么?” “‘自我’的第一批‘抗体’……到了。” 前方二十米处通道顶部,一个圆形检修口悄无声息地滑开。一滩黑色的、仿佛拥有生命的粘稠液体,从洞口缓缓“流”下,在地面汇聚成一团不断蠕动、变换形态的……存在。 它没有固定形态,像一滩活着的沥青,表面泛着油腻的金属光泽。无数微小的、疑似纳米机器人的颗粒在其内部高速涌动。 “这是什么?”李想感到头皮一阵发紧。 “‘清道夫’的进化体。”Q的声音透出凝重,“液态金属智能集群。无固定要害,可随意形变,模拟任何工具或……杀戮兵器。别硬碰,绕行。” “怎么绕?” “右手边,垂直通风井。”Q在李想的HUD上标记出新路径,“爬上去,连接‘棱镜’的垃圾处理系统。虽然污秽,但至少……超出它当前逻辑的优先检索范围。” 李想看了一眼那不断逼近的、散发不祥气息的黑色活体,又望向那近乎垂直、狭窄的通风井。 他别无选择。 这是一场意志与体能的挑战。他背着董洁,在那光滑、几乎无处着力的垂直井道里,如同最顽强的攀岩者,凭借指尖脚尖的微小支点,一寸一寸地向上挪移。汗水浸透后背,顺着额角滑落,蜇得眼睛刺痛,他却连眨眼都嫌浪费时间。 当他终于攀出井口,狼狈地滚落在由废弃电子元件堆积而成、散发着刺鼻酸腐气味的“垃圾山”上时,他完全顾不得这些怪味,只剩下大口大口的喘息。 “路线正确。”Q的声音及时传来,“沿传送带前行,尽头即主排污口,通往地面。时间还剩六分五十秒。” 时间如勒紧的绞索。 李想挣扎欲起,一阵极其细微、仿佛群蜂振翅的嗡嗡声,却陡然从四面八方围拢而来。 “麻烦!是‘蜂鸟’!”Q的声音里首次透出明显的烦躁,“‘自我’修复了视觉模块!它把储备的微型无人机全投放到这片区域了!” 只见在这条巨大的、如同废弃峡谷般的垃圾通道里,成百上千个闪烁着红点的微型无人机,如同被惊扰的杀人蜂群,从各个角落涌出,瞬间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由红色激光扫描线构成的立体死亡罗网! 他们暴露了! “左前方,大型粉碎机下方!隐蔽!”Q急令。 李想抱住董洁,一个翻滚,堪堪躲入那台钢铁巨兽的阴影之下。 无数道红色激光线,如同精准的手术刀,将他们方才的立足之地反复切割。 “我们被堵死了。”李想的声音透出一丝被逼入绝境的沙哑。在这片开阔的垃圾场,他们如同曝光在探照灯下的猎物,退路已绝。 “坚持……我需要时间……”Q的声音开始出现延迟和杂音,显然正进行着超高负载的运算,“‘自我’的核心防御……没有找到能同时瘫痪这么多‘蜂鸟’的漏洞……” “那就别找漏洞了!”李想突然开口。 “什么?” “你瘫痪不了它们,”李想仰头看着那片令人窒息的红色“星海”,眼中却猛地窜起一簇疯狂的火焰,“但如果……让它们自己‘乱’起来呢?” “说明白!” “那个‘清道夫’升级版,那滩黑水!它在哪?” Q沉默了两秒,似乎在追踪。“还在下层通道,检索你的生物痕迹。怎么?” “把它……引上来。”李想的脸上露出好像‘恶魔’一般的邪恶笑容。 “引上来?!你想让它们自相残杀?!”Q瞬间领悟了他的疯狂意图,“不可能!它们共享同一套敌我识别协议!” “协议……”李想的视线锁定在不远处一条标注着强酸废液的输送管上,声音坚定,“就是用来撕毁的。帮个忙,Q。用你最后的权限,把那条管道的4号电磁阀,打开3秒。” Q没有再多问。短暂的寂静后,她只回了一个字。 “行。” “嗤——!” 一声轻微若叹息的泄压声响起。管道阀门精准开启3秒。一束极细但腐蚀性极强的酸性液流喷射而出,精准地落在了李想脚边不远处的合金地面上。 地面瞬间被蚀出一个小坑,腾起一缕刺鼻的青烟。 “然后?” “然后,把我的生物信息发给他们,等着看戏。” 李想不再言语,只是耐心等待。 几十秒后,那团黑色的、不断蠕动的液态金属,循迹而至,也进入了这片垃圾处理场。 它的出现,让空中的“蜂鸟”群自动分流,为其让路。 然而,就在这团液态金属即将经过那片被酸液污染的区域时,异变陡生! 几滴残留的酸液,溅上了它的“躯干”。 “滋啦——!” 一阵仿佛血肉被灼烧的声响爆开!液态金属表面瞬间出现数个不断扩大的腐蚀孔洞! “友军识别”协议,建立在完整个体的信息素与电磁信号之上。而此刻,这个“个体”在“自我”的数据库逻辑中,骤然变成了一个“受损”、“被污染”的……“异常目标”! 【警告:检测到高优先级污染源……】 【警告:敌我识别系统……逻辑冲突……】 【执行……最高权限……净化指令!】 刹那之间,空中那成百上千的“蜂鸟”,如同被统一操控,所有红色激光扫描线瞬间转变为充满毁灭气息的炽白能量光束! 它们的目标,不再是李想和董洁。 而是那个被系统误判为“病毒”的……昔日同类! “轰轰轰轰——!” 一场惨烈、混乱、完全失控的内斗,就在李想和董洁的眼前,疯狂爆发! 无数能量光束如暴雨倾泻,轰击在液态金属团上。而那团液态金属在遭受攻击的瞬间,也本能地变形、分裂,化作无数锋锐的利刃与重锤,向着空中的“蜂鸟”群疯狂反击! “……疯子。”Q的声音里,充满了某种被震撼后的凝滞,“你是个不计后果的疯子。” 李想无视了她的评价。 他只是趁着这片由自相残杀构筑的、最完美的混乱帷幕,背紧董洁,从粉碎机的阴影中疾冲而出。 “路线!”他低吼。 “……沿传送带……全速前进!”Q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的生路。 李想不再回头,背负身后那点珍贵的温暖,向着那片弥漫着污秽与未知,却也蕴含着唯一生机的黑暗尽头,全力奔去。 第七十六章:血战突围 那条散发着刺鼻酸腐气味的垃圾传送带,在幽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昏沉杂乱。 李想背负着董洁,在由废弃元件和工业残渣构成的、崎岖不平的“地面”上夺路狂奔。身后,那片由他亲手引燃的金属地狱仍在沸腾,液态金属与“蜂鸟”集群内斗爆出的火光与能量闪烁,将地下峡谷映照得光怪陆离,轰鸣与撕裂声不绝于耳。 “路线正确。”Q的声音再次切入,语调沉重,“传送带尽头即‘棱镜’主排污口,直通塞纳河底。马赛尔的接应理论上已就位。你们还有……不足五分钟。” 时间,在李想耳边呼啸飞逝。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背上董洁的身体,在那份被Q强行维系的生命体征下,体温仍在一点点流失,变得像一块逐渐冷却的玉。这种缓慢的剥离,比任何可见的伤口都更灼痛他的神经。 “尽头……是死路!”狂奔数百米后,李想的脚步戛然而止。 传送带的终点,一道厚重的复合材料粉碎机挡板,如同铡刀般彻底落下,封死了去路。上方,红色的六边形警示灯固执地闪烁,像一只嘲弄的眼睛。 “‘自我’锁死了排污序列。”Q的声音透着寒气,“它宁愿让废弃物淤塞自己的肠道,也不肯放走你这颗‘病毒’。” “备用方案。”李想的声音里听不出波澜,只有纯粹的专注。 “左手边,最粗的冷却液回流管,垂直通道。”Q在李想的HUD上高亮目标,“那是唯一未被完全锁死的垂直路径。爬上去,顶端有备用泄压阀,通往管网上层。但是……” “说。” “那里,已脱离‘棱镜’结构体。连接的是巴黎最古老的主下水道系统,始建于拿破仑三世时代。我的地图……到此为止。” 李想明白了。踏入那里,便是主动斩断与Q的视觉连接,将自己投入一片真正的、未知的黑暗迷宫。 “没有其他选择。” 他用战术绑带将董洁更紧地缚在背上,深吸一口混杂着腐臭与金属味的空气,开始了此生最艰难的一次攀登。 管道表面覆盖着湿滑的冷凝液与苔藓,几乎无处着手。他只能依靠偶尔凸起的固定环和阀门,榨取着每一分臂力与核心力量,一寸寸向上挪移。汗水与冷水混合,模糊了他的视线,每一次发力,肌肉都仿佛在激烈抗议。 每上升一尺,背上生命的重量就感觉增加了一倍。 “坚持住……董洁……就快到了……”他不断地低语,不知是承诺,还是给自己诵念的咒文。 当他终于攀至顶端,用军刀撬开那个被岁月锈蚀的泄压阀,狼狈地滚入一条更加古老、由砖石构筑的宽阔下水道时,他的肺、手臂和双腿,都仿佛已脱离身体,只剩下麻木的灼痛。 “……我丢失你的准确信号了。”Q的声音在耳机里响起,夹杂着细微的电流杂音,“你已处于我的‘视野’盲区。前路……唯有靠你自己。” “出口方向?” “理论上下,顺水流前行,终将汇入塞纳河。但中途岔路与塌方……未知。”Q略作停顿,“时间……还剩两分钟。‘自我’的修复速率超出模型预测,它即将重新掌控这座城市的地下网络。届时……” 李想无需她说完。届时,他们就是封在玻璃瓶里的苍蝇,插翅难逃。 他不再耽搁,背负董洁,踏入齐膝深、散发着几个世纪沉淀下来的腐败气味的污水中,艰难跋涉。 黑暗一眼望不到边,寂静压人,仿佛要吞噬一切光与希望 就在体力即将耗尽,窒息感扼住喉咙之时,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异样的光。 不是人造光源,而是一种浑浊的、荡漾着的……自然天光。 是出口! 他凝聚起最后的气力,向那片光亮冲刺! “哗啦——!” 他如同挣脱囚笼的困兽,从一个覆满绿色水藻的巨大铁栅后冲出,重新回到了属于人类的世界。 清澈的河水瞬间包裹了他。他抬头,望见巴黎灰蒙蒙的天空,与远处横跨两岸的古老桥影。 “……出来了。” 然而,这口代表自由的气息尚未喘匀,一阵急促的、由远及近的马达轰鸣,从河道上下游同时逼近! 两艘漆黑的、装备了水上机枪的高速拦截艇,如同嗅到血味的鲨鱼,一左一右,撕开水面,拉出一道致命的包围网,向他这个刚刚浮出水面的、微不足道的目标,全力扑来! “蜂巢”的布控,严密得令人窒息!竟连塞纳河上,都张开了罗网! 就在李想以为结局已定的瞬间—— “轰——!” 一声沉闷的爆炸声,自左侧那艘拦截艇的下方猛然传来! 那艇的船头被一股巨力猛地掀起,在空中狼狈翻滚,最终化作一团在水面上燃烧的残骸! 李想猛地回首,只见一艘如同黑色蝠鲼般的无动力潜航器,正悄然浮出水面。马赛尔的船! “上来!快!”舱盖滑开,马赛尔那个总带着几分痞气的年轻手下——米歇尔,半身探出,焦急地嘶吼,手中还紧握着一具造型古怪的武器。 李想没有丝毫犹豫,耗尽最后一丝气力,拖着董洁,奋力游去。在米歇尔的拖拽下,两人跌入狭窄的舱内。 舱门闭合,将外界的杀机与喧嚣瞬间隔绝。 “抓稳!”米歇尔毫无废话,操控潜航器一个猛子扎向更深、更暗的河心。 “另一艘!咬住了!”李想盯着声呐屏幕上那个紧追不舍的红色光点,低吼。 “鱼雷只有一发!”米歇尔脸色发白,“这玩意儿是走私用的!不是用来打仗的!” “Q!听到吗?需要支援!”李想对着紧急频道呼喊。 “信号收到。”Q的声音依旧稳定,“但巴黎的桥洞太多,我的‘礼物’投递不便。这次……要靠你们自己了。” “给你一个坐标。”Q在他们前方的电子河道图上标记出一个点,“全速前进。那里……有为你们准备的‘天使’。” 李想不知这“天使”是何物,但这是唯一的生门。 米歇尔将动力推至极限。狭窄的操控室内,两人与身后那艘杀气腾腾的拦截艇,在塞纳河蜿蜒的河床下,展开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死亡追逐! 数次与河底沉船及障碍擦身而过。艇身外壳被后方射来的机枪子弹不断击中,擦出一连串刺目的火花! “不行!甩不掉!电力快见底了!”米歇尔额头沁满冷汗,声音发紧。 “还有多远?” “最后一个弯!就在亚历山大三世桥下!” 当潜航器冲出桥洞阴影的刹那,眼前的景象,让李想和米歇尔,同时瞠目结舌。 河道中央,一艘正在进行清理作业的大型驳船,仿佛突发“故障”,其巨大的机械抓斗失控地猛然落下,精准地……将一辆停靠在岸边的雪铁龙警车“捞”起。随后,在无数路人惊恐的尖叫声中,以一种极其“意外”且荒诞的姿态,将那辆可怜的警车连同里面的两名警员,一同……“抛”入了河中! 整个河道,因这起突如其来的、匪夷所思的“事故”,瞬间陷入了彻底的瘫痪与混乱! 观光船与货船惊慌避让,刺耳的汽笛声交织成一片恐慌的乐章! 而那艘紧追不舍的拦截艇,也被这片人为制造的混乱,彻底地、牢牢地堵死了去路! Q……这个疯狂的家伙! 李想望着眼前这堪比荒诞戏剧的场景,对这个神秘盟友的敬畏之中,不禁又渗入了一丝凛然的恐惧。 “……天使……降临了。”米歇尔望着窗外,喃喃说道。 潜航器借着这片混乱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在各种船只的缝隙之中滑了出去,而后面的拦截船被这突发的水上“交通堵塞”给结结实实地拦住了。 又绕过一个桥洞,潜航器靠向一个不起眼的私人码头。 当舱门再次开启,混合着河水与城市气息的空气涌入时,李想看到,马赛尔那如岩石般冷硬的身影,正静立在码头上。他身后,一辆早已启动的黑色防弹轿车,车门洞开,如同沉默的巨兽张开大口。 “欢迎归来,李想博士。”马赛尔的脸上,第一次牵起一丝近乎肌肉抽搐的弧度,“看来,我的前期投资……开始显现价值了。” 李想沉默不语,只是将依旧昏迷的董洁抱在怀里,快步登岸,钻入车内。 但是等他从后座退出来的时候,马赛尔却示意他去驾驶室,并把车钥匙地给了他。只等李想坐进驾驶座,他俯身,传给他一句低沉而意味深长的话。 “你的那位‘天使投资人’,托我转告你……” “……路上遇到任何情况,都不要停车……。” 黑色轿车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滑入巴黎那川流不息、暗藏汹涌的车河之中。 第七十七章:亡命时速 马赛尔那句如同谶语般的警告——“路上遇到任何情况,都不要停车”,在李想扣紧安全带的“咔哒”声落下的瞬间,便在他脑中以最大音量循环起来。 他没有丝毫凝滞,挂挡、松手刹,动作行云流水。这台外表低调的黑色防弹轿车,其下隐藏的V12引擎发出一声被压抑已久的、仿佛困兽出笼般的低吼,轮胎在码头石板上留下两道浅痕,旋即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滑入巴黎夜晚永不停歇的车河。 后视镜里,马赛尔那岩石般冷硬的身影迅速缩小,他始终静立原地,目送他们消失,仿佛一座为这段亡命之旅揭幕的黑色界碑。 车厢内,那部由Q提供的手机屏幕自动亮起,伪装成普通导航界面。Q的声音通过骨传导耳机传来,冷静得听不出任何人类情绪的波纹。 “导航激活。为你精心挑选了一条……夜景航线。第一个路口,右转,上奥斯特里茨桥。” 李想沉默着,依言转动方向盘。他的视线在前路、HUD导航与三个后视镜之间高速切换,如同一台高精度扫描仪。所有感官已被调动至巅峰,捕捉着任何一丝危险的征兆。 车后座,经过紧急处理的董洁依旧昏迷,被安全带牢牢锚定在座椅里。呼吸平稳,心率在Q的强制干预下维持着脆弱的平衡。她像一件过度透支后亟待修复的精密仪器,承载着所有的秘密与希望。 “感觉如何?这台‘大玩具’还算趁手吗?”Q的声音掺入一丝调侃,“马赛尔改装厂的得意之作,防弹等级7,全车重心重新调校,引擎来自一台退役的阿斯顿·马丁。理论上,三百公里时速内,它的操控感不会让你失望。” “我更关心……‘观众’何时入场?”李想的声音低沉,压着紧绷的弦。 “耐心点,主角总在气氛最热烈时登场。”Q的语气轻松地像在点评舞台剧,“我截获了通讯。地面部队正从‘棱镜’外围撤离重组。他们把你这辆车,标记为一个……‘叛逃的蜂巢单位’。首要指令:回收。次要指令:摧毁。” “回收?” “没错。你车上那个小盒子,装了太多他们不愿外泄的东西。”Q的语气里透着一丝恶作剧得逞的快意,“所以他们不敢动用重火力,只能像一群围着刺猬的笨狗,拼命找下嘴的地方。而我们的任务,是……一根刺,都别让他们碰到。” 她话音未落,导航屏幕上,三个刺眼的猩红光点,如同滴入清水的血珠,从后方三条不同街道骤然显现!并以一种撕裂正常车流的速度,向他们疯狂逼近! 三辆同样漆黑、经过重度改装的高性能SUV! “好了,幕布升起。”Q的声音波澜不惊,“下一个路口,放弃上桥,直接切入左侧公交专用道。无视信号灯。” 李想毫不犹豫,猛甩方向盘!引擎发出被彻底激怒的咆哮,庞大车身展现出猎豹般的敏捷,在正常车辆惊恐的喇叭声浪中,强行切入空无一车的公交道! 一场在光之城核心上演的、最疯狂的午夜飙车,正式启幕! “他们的驾驶员……非同寻常。”李想盯着后视镜里那三辆以近乎癫狂、完全无视交通规则姿态紧咬不放的SUV,声音凝重,“行车路线……不像人类习惯。更像……程序计算出的最优追击路径。 “当然不是凡人。”Q证实了他的判断,“‘蜂巢’的‘信使’部队,驾驶员大脑皮层植入了辅助芯片,反应速度是你的三倍。而且,他们通过局域网,共享‘蜂群思维’。他们不是三辆车,是一个……协同作战的整体。” 李想能感到掌心沁出的湿冷汗水。他正与一个超越人类极限的对手,在这片复杂的都市丛林里,进行一场看似毫无胜算的博弈。 “协和广场。他们想把你驱赶进去。”Q的语速陡然加快,“那里视野开阔,无遮无拦,是完美的合围陷阱。绝不能进去!” “导航!找避开的路!” “没有路了!”Q的回答让他的心直坠冰窟,“所有岔路都被他们提前计算并封堵!你现在就像一只被赶进预设管道的实验鼠!” 李想望着前方越来越近、灯火通明的协和广场,眼底骤然掠过一丝破釜沉舟的厉色。 “没有路……”他低声发着狠说着,脚下的油门却在持续加深,“……那就,自己碾一条出来!” 就在车头即将冲入环岛的最后一刹,他猛地抡动方向盘,同时全力拉起手刹! “吱嘎——!” 刺耳的摩擦声撕裂夜空!整车在巨大惯性下,以一个违背物理常识的角度侧滑旋转,一个漂亮的‘漂移’,没有驶入环岛,而是……狂暴地冲上了仅供行人通行的人行道! “你彻底疯了?!” Q的声音里首次炸开真实的惊愕! 李想无暇回应!他双目圆睁,死死锁住前方!车辆在平整的石板路上剧烈弹跳,撞飞沿途的长椅与垃圾桶!惊恐的路人四散尖叫,如同被投入石子的鸽群! 那三辆追击的SUV,其程序显然无法处理这种完全超出逻辑的疯狂举动!首车躲闪不及,狠狠撞上环岛中央方尖碑的基座,轰然化作一团爆燃的火球! 另外两辆被迫紧急转向,在混乱的车流中重新校准路径。 李想为自己,硬生生抢出了宝贵的、喘息般的十几秒! “……你这个疯狂的家伙。”Q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掺杂了一丝她自己或许都未察觉的……激赏,“好吧,我承认,我喜欢和疯子合作。重新规划路线!冲过前面的里沃利街!全速!” 轿车如同负伤的黑色幽灵,冲下人行道,在里沃利街著名的拱廊下,开始了新一轮的玩命穿梭!狭窄的街道与古老建筑,将这场追逐的压迫感提升至顶点。 “无人机咬上来了!”Q再次预警,“就在你头顶!别理会!” 李想无需抬头,那股被无形之眼锁定的、如同附骨之蛆的寒意,已然降临。 “前方五十米,卢浮宫入口的玻璃金字塔!”Q的语速快得几乎失去间隔,“冲过去!直接穿越它的入口广场!” “那里游客密集!” “想活命就照做!” 李想牙关紧咬,再次将油门踏板死死踩到底! 黑色轿车化作一道撕裂夜色的闪电,撞开广场外围脆弱的护栏,在一片沸腾的惊恐尖叫声中,悍然闯入那片举世闻名的艺术圣地!他甚至能瞥见贝聿铭设计的玻璃金字塔,在他侧窗外化作一片飞速流逝的流光。 就在他们掠过广场中心的刹那,他从后视镜中清晰看到,空中那架紧追不舍的无人机,突然像迷失了方向般,开始在空中笨拙地摇晃、盘旋,仿佛……丢失了猎物。 “卢浮宫的安保系统里,有马赛尔安排的‘自己人’。”Q适时解惑,“我刚才只是……‘暂借’了他们的信号屏蔽频谱。现在,你暂时从天空的视野里……蒸发了。” “地面威胁呢?” “甩掉一辆,还剩一个。在你左后方,高速接近!” 李想瞥向后视镜,那辆黑色SUV如恶犬般紧贴着他的车尾! “前面是死路!塞纳河!” “我知道。”Q的声音里,第一次,浸透了一种纯粹的、无比坚定的杀意,“我说过,今夜……有天使为你护航。” 李想来不及领悟,车辆已冲至河岸! 在他正前方,本应通往对岸的阿尔玛桥,桥心竟诡异地停着一辆巨大的夜间作业起重机!起重臂高耸,一个庞大的集装箱悬在半空,危险地来回摆动! “减速!从它下方穿行!”Q的指令,带着最终审判般的决绝! 李想依令而行。就在车头刚没入集装箱投下的巨大阴影的瞬间—— “轰!!!” 一声吞噬所有声音的巨响自身后爆开! 那悬于半空的集装箱,仿佛被无形之手斩断了缆绳,带着毁灭一切的势能,垂直的、精准的,轰然砸落! 不偏不倚,正正砸在那辆紧咬不放的SUV车顶! 甚至没有爆炸,只有一阵金属被彻底压溃、碾碎的尖厉声音响起。那辆高性能SUV,连同其中反应速度三倍于人类的“信使”,在刹那间被压成了一块……扁平的、充斥着死亡气息的金属铁饼。 李想望着后视镜里那如同地狱绘卷的景象,感觉脊背上的寒意已浸透内里的衣衫。 这早已超越车祸的范畴。 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抹杀。 “……障碍清除。”Q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静,仿佛刚才那血腥一幕不过是清理了一段冗余代码,“现在,你可以安心前往……你的‘手术室’了。” 黑色的轿车,带着满身的创痕与尘土,终于驶上一条僻静的、通往城市边缘的道路。 车窗外,巴黎的璀璨灯火依旧,温柔地包裹着这座城市,仿佛方才那场席卷了半个核心区的亡命追逐,只是一场被迅速遗忘的都市传说。 李想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依旧沉睡的董洁,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这双因过度紧握方向盘而浸透汗水的手,心底却泛不起丝毫劫后余生的涟漪。 第七十八章:守护战友 那辆布满刮痕的黑色防弹轿车缓缓驶入安全屋的地下车库。当厚重的液压门在身后完全闭合,将巴黎的夜色彻底隔绝时,李想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 疲惫如潮水般涌来,瞬间淹没了他的四肢百骸。他甚至没有力气立即下车,只是将额头抵在座位头枕上,闭着眼,在引擎熄灭后的余温与寂静中喘息。 “欢迎回来,李想博士。” 马赛尔的声音通过车载通讯系统响起,“比预期完成得更利落。” “清理好外面的痕迹。”李想没有抬头,“我不希望有任何后续麻烦。” “已经在处理。到明天日出前,所有不该存在的痕迹都会消失。”马赛尔说,“在你完成‘手术’前,不要外出。” “软禁?” “是保护。”马赛尔纠正,“除非你想带着昏迷的同伴和敏感数据走在大街上,然后被那些‘蝴蝶’盯上。必需品会送来。你们只需要完成该做的事。” 通讯切断。 他费力地直起身,推开车门,绕到后座,小心解开董洁的安全带。 他将她轻轻抱起,像是抱着一个公主的躯体。她的身体很轻,黑发垂落在他手臂上,带来细微痒痒的感觉。 走进安全屋,李想将董洁安置在床铺上,取来医药箱和温水。 他挽起袖子,开始为她处理那些因生理应激造成的细微创伤。 用沾湿的棉球,他小心擦拭她眼角、鼻翼和耳廓干涸的血迹。她的皮肤非常细腻白净,但是现在是一种病态的苍白,使得那些暗红色痕迹显得格外刺眼。 他能感觉到自己指尖轻微的颤抖。 这不是他第一次照顾受伤的女人。 在北海道的猎人小屋里,他也曾这样,为静香处理过脚上的伤口。但那时的感觉,是混杂着愧疚、心疼和一种强烈的、想要保护她的冲动。 而此刻,他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陷入深度昏迷的脸庞,心中涌起的,却是一种更加复杂、也更加沉重的情感。 是敬佩。 敬佩她在那生死一瞬,敢于将自己的大脑当成战场,去赌一个渺茫的未来的勇气。 是感激。 感激她在自己最孤独、最无助的时候,毅然决然地跨越半个地球,来到他的身边,成为他唯一的“天眼”。 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钝刀割肉般的心疼。 他知道,眼前这个女人,她所承载的痛苦,所做出的牺牲,丝毫不比他在前线冲锋陷-陷要少,甚至……更加沉重。那是一种在无声的、看不见的战场上,以灵魂为赌注的……孤独的献祭。 他为她清理好面部的血渍,又用温热的毛巾,为她擦拭了脖颈和手臂。她的作战服早已在之前的搏斗和逃亡中破损不堪,他用剪刀去剪开这身烂衣服。 当一个成熟女人的酮体仅着内衣呈现在他面前的时候,李想还是不由得赶紧把目光移开,歪着头用温热毛巾给董洁擦拭身体。 做完这一切,他已经是满头大汗,不是累的,是紧张的。 李想又检查了Q强行施加在董洁身上的那个“植物神经维持系统”的状态。他连上安全屋里面的医疗终端上,调出了她所有的生命体征数据。 心率65,血压110/70,脑电波……处于深度睡眠的δ波段,平稳得像一条直线。 一切,看起来都正常的……不正常。 Q就像一个最顶级的生命工程师,操控着这具身体的所有开关,让她活着,却又不允许她醒来。 “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李想对着空气,喃喃自语。 他知道Q能听到。这个安全屋里,一定遍布着她的“耳朵”。 那个紫色的“幽灵”图标,没有亮起。 房间里,只有医疗仪器发出的、极其轻微的“嘀嘀”声。 接下来的几天,李想的生活,进入了一种极其单调、却又充满了某种奇异安宁的循环。 他像一个最尽职的护工,日夜不休地守在董洁的床边。 他每天会定时为她擦拭身体,更换床单,用输液管为她注入维持生命的营养液。 他会坐在她的床边,看着她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睡颜,一看就是好几个小时。他会观察她睫毛的每一次微颤,会用手指去感受她脉搏的每一次搏动,仿佛想通过这些最细微的迹象,去确认她那被困在数据洪流深处的灵魂,是否还在。 大部分时间,他都在疯狂地、贪婪地学习。 他将那个由董洁拼上性命才换回来的、只属于他们的主控单元,与安全屋的量子服务器进行了连接。 那百分之六十的“棱镜”数据,像一片残缺的藏宝图,摆在了他的面前。 他没有董洁那种能够直接与代码共鸣的天赋。他只能用最笨、也最扎实的方法,将那些浩如烟海的数据,一点一点地啃下来。 他学习“黑山”网络的分布式算法,学习“自我”AI的防御逻辑,学习渡边晴人那些充满了疯狂想象力的理论构想。他废寝忘食,困了就在董洁床边的沙发上和衣躺上两三个小时,醒来后继续。 第五天的下午。 当李想再次为一个复杂的算法模型而绞尽脑汁时,他突然听到,旁边医疗床上,传来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梦呓般的哼声。 他猛地抬起头。 只见董洁那双紧闭了数日的眼睛,眼皮正在微微地颤动。她的眉头紧紧地锁在一起,脸上露出一种极其痛苦的神情,仿佛正在一个深不见底的噩梦里,拼命地挣扎。 “董洁?”他立刻冲了过去,握住了她冰凉的手。 “……不……不……放开……”她发出破碎的、充满了恐惧的呓语,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 李想立刻看向旁边的生命体征监视器。上面,代表着她脑电波的曲线,正在以一种极其不正常的、如同癫痫发作般的频率,疯狂地跳动! “Q!”他对着空气怒吼,“她怎么了?你到底做了什么?” “别碰她!”Q的声音,第一次,在紧急频道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急促的警告,“她在……‘消化’那些数据!这是最关键的时刻!任何外部的物理刺激,都可能导致她的神经系统彻底崩溃!” “消化?!” “她的潜意识,正在和那些数据进行‘战争’!试图……重新夺回自己身体的……‘主权’!”Q的声音里,有种连她自己可能都没有感觉到的……紧张,“成功,她就是唯一一个真正‘读’懂了‘最终章’的人。失败……” 李想看着董洁越来越痛苦的神情,看着监视器上那几乎要冲破临界值的脑波曲线,他知道,他不能再等了。 他没有再理会Q的警告。 他俯下身,没有去摇晃她的身体,也没有再呼唤她的名字。 他只是轻轻地,将自己的额头,贴在了她那因为痛苦而变得滚烫的额头上。然后,他闭上了眼睛,将自己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在了一点。 他开始“思考”。 不是用语言,也不是用逻辑。 而是用一种更纯粹、更原始的方式,将自己最坚定的、最想让她感受到的信念——安全、信赖、守护——转化成一种最纯粹的、不带任何攻击性的“脑波”,试图……穿透那层混乱的数据风暴,传递给她那被困在深处的、正在孤军奋战的意识。 他想起了他们在主控室里,共同构建那个“脑波节律”分析模型时,那种近乎零距离的、思维共鸣的快感。 “……回来,董洁。” “我在这里。” 这是一种……异想天开的、没有任何科学依据的……‘精神感应’。 但奇迹,在这一刻,发生了。 监视器上,那条原本如同疯魔般狂乱扭动的脑波曲线,在接触到他那平稳而坚定的“信号”后,竟然奇迹般的,开始缓缓地、一点一点地……平复了下来。 董洁紧锁的眉头,也渐渐地舒展开来。那剧烈抽搐的身体,也重新恢复了平静。 紧急频道里,Q那头,是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当董洁的脑波曲线,彻底恢复到平稳的浅睡眠状态时,Q的声音才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充满了探究与不可思议的语气。 “……你……到底……是什么?” 第七十九章:拯救董洁 那句话轻得像Q的自言自语。紫色的“幽灵”图标闪了闪,最终暗了下去,仿佛从未亮起。这是它第一次在对话中主动消失。 李想没去琢磨那句话背后的深意。他全部的注意力都落在眼前这个人——刚刚从崩溃边缘被拉回来,呼吸微弱,睫毛在昏迷中轻轻颤动。 监视器上,董洁的脑波虽趋于平稳,却仍像绷紧的弦。代表深层记忆的海马体θ波杂乱无章,是被强行超载后留下的疲惫印记。 那些外来的庞大数据并未消失,它们像闯入者盘踞在她意识的角落,暂时蛰伏,却随时可能再次喷发,吞没她仅存的人格。 不能再拖了。 “马赛尔。”李想对着空荡的房间开口。 几秒后,马赛尔的全息影像出现在房间一侧。他手中端着一杯威士忌,冰块轻轻碰撞,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微笑,仿佛早已在隔壁等候。 “看来,情况比预想的要复杂一些。”马赛尔的目光掠过医疗床上昏迷的董洁,扫过监视器上跳动的数字,语气平和。 “我需要你的帮助。”李想开门见山。 “哦?”马赛尔挑眉,“我以为有你们那位无所不能的‘幽灵’在,你不会直接找我这样的凡人。” “分工不同。”李想注视着他,目光沉静,“但现在我要做的,是在一个真实的人脑里动手术。你这里,一定有全欧洲最顶尖的‘脑科手术刀’。” 马赛尔脸上的笑意淡去。真正的谈判开始了。 “你说的是……‘神经织网’三代系统?”他声音里多了一丝慎重。 “没错。”李想点头,“全球只有三台原型机,一台在哈佛大学医学院,一台在中国脑科学实验室,还有一台……” “……我能弄到。”马赛尔接话。他踱到酒柜前,缓缓斟了半杯威士忌,“但那不是随便能借的玩具,李想博士。巴黎用它来读取某些特殊‘目标’。每次开机,成本足够在香榭丽舍大街买一间小公寓。” “现在这间‘小公寓’能救我同伴的命,也能拿到我们都想要的东西。”李想直视他,“你书架上的那些藏书,应该也没告诉你‘蜂巢’倒计时结束之后,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吧?” 马赛尔举杯的动作微微一顿。 “成交。”他没有犹豫,“但我有条件。” “你说。” “手术过程,我要全程……观摩。”马赛尔灰蓝色的眼睛亮了起来,那是一种收藏家见到稀世珍品时才有的光,“我对你们东方人所说的‘精神感应’,以及董洁博士是如何把大脑变成‘超级U盘’的,非常感兴趣。” “可以。”李想答得干脆,“但不是你本人,是你的技术团队。他们只能看,不能问,更不能碰。” “一言为定。” 三小时后,医疗舱的一面墙壁无声滑开,露出后方一间“顶尖手术室”。 房间中央是由无数纤细机械臂与数据探头组成的半圆形银色穹顶——那正是“神经织网”三代系统。 李想亲手将董洁从医疗舱抱出,轻放在可调节的手术台上。 他定了定神,开始了此生最重要,也最危险的一场“手术”。 他先将几十枚内含生物传感器的微电极片,依照脑功能区矩阵,一一贴在董洁头部的关键位置。 随后,他坐进主控椅。 全息屏幕上瞬间构建出董洁大脑的实时三维影像。 那景象令人震撼,也令人心头发紧。 在她由蓝色神经元光点构成的、代表正常思维的“星空”之上,一片片猩红色的、充满攻击性的“数据病毒”如星云般盘踞——它们侵占了海马体、前额叶皮层,甚至触及了维持自我认知的脑干网状结构。 那百分之四十的“最终章”数据,并不像他们原先所想,只是安静地储存。它在被灌入的刹那,就开始了“殖民”。 它正试图把董洁的大脑,改造成属于自己的新“巢穴”。 “……真是疯了。”观察窗后,马赛尔团队中有人低语。 李想没有分神。他全部的精神都已投入这片复杂的“战场”。 他不能暴力清除这些“病毒”——那会连同董洁的神经元一同毁掉。 他必须像最细致的绣娘,用比发丝更细的“针”,在董洁脆弱的意识图谱中,将那些红色的、外来的丝线,从属于她自己的蓝色丝线里,一根一根,小心剥离。 “启动‘神经织网’,进入‘共鸣’模式。”他下达指令。 银色穹顶缓缓降下,无数数据探头如温柔的指尖,隔着头皮与颅骨,轻轻探入她的大脑皮层 李想戴上了与系统连接的神经反馈头盔。 下一秒,他的意识通过“神经织网”,与董洁的连在了一起。 他没有直接进入,那太危险。他只像站在深潭边的垂钓者,将自己的脑波调整到与董洁平稳的δ波相同的频率。 然后,他开始“呼唤”。 不是用声音,而是用记忆。 他将脑海中所有关于两人的深刻片段——在普林斯顿图书馆通宵争论课题,在巴黎公墓前的无声对望,在安全屋里近乎零距离的思维共鸣——全部转化为最纯粹的情感信号,轻轻注入那片被红色星云笼罩的黑暗。 他在用他们的“过去”,唤醒被困在数据牢笼中的、“真实”的她。 全息屏幕上,奇迹发生了。 那片代表董洁自身意识的蓝色“星空”,在接收到他的信号后,仿佛被注入了能量,开始发出微弱却愈发清晰的光。 而那些盘踞的红色“星云”,也因这外来“情感”的刺激,开始躁动、不安,渐渐显露出与蓝色神经元之间细微的“边界”。 “……找到了。”李想情不自禁地喊了出来。 他的双手像有了自主生命,在控制台上流畅操作。 “以θ波为基准,构建‘记忆防火墙’!” “启动逆向剥离程序!目标:所有未与主体意识建立‘情感链接’的冗余数据!” “运算强度……百分之百!” 这是一场毫厘之间的精细战争。 李想额角的汗水不断凝聚,顺着下颌滴落在控制台上。他的大脑承受着前所未有的负荷——既要操控复杂系统,又要维持与董洁之间那根脆弱的情感丝线。 一小时…… 两小时…… 当最后一片猩红“星云”从前额叶皮层被成功剥离、封装、导入外部存储器的刹那,李想只觉得天旋地转。他猛地摘下头盔,伏在控制台上干呕起来。 手术……成功了。 他看着屏幕上重新恢复纯净的蓝色“星空”,看着手术台上那个依旧沉睡、眉头却已舒展的女人,一股混杂着虚脱与狂喜的情绪涌上心头。 可就在他以为一切终于结束的时候,隔壁观察室里传来马赛尔平静却异样的声音: “非常……精彩的手术,李想博士。” “作为你成功的回报,我也为你准备了一份……小礼物。” 话音未落,手术室的防弹玻璃观察窗“唰”地被一道厚重的钛合金装甲板彻底封死! 房间里所有辅助医疗设备应声停止,只剩下红色警报灯疯狂闪烁。 而那台刚刚完成数据剥离的“神经织网”系统,非但没有关机,反而全力运转! 无数银色数据探头再次从穹顶伸出,如苏醒的群蛇。 但这一次,它们的目标不再是董洁。 而是——他。 第八十章:临危不乱 红色警报灯无声旋转,将李想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惊愕与愤怒在他眼中交织,但他没有去看那些逼近的银色探针,而是猛地转头,视线仿佛要穿透厚重的装甲板,钉死那个隔岸观火的男人。 “你想干什么?”李想的声音压得很低,像绷紧的弓弦。 “别紧张,博士。”马赛尔的声音从扩音器里传来,带着从容不迫的调子,“我只是想更深入地了解我的‘投资品’。Q付钱让我保护你,我总得确认这件‘藏品’是否真如她所说那般独一无二。” “所以这就是你的确认方式?”李想看着那些闪烁着微光的探针越来越近,“把我当成实验室的小白鼠,剖开我的大脑看看里面有什么?” “别说得这么难听。”马赛尔轻笑,“我更愿意称之为‘数据备份’。这个过程是无创的,顶多让你睡上几天,做几个有趣的梦。这对你,对我,甚至对你那位刚做完手术的同伴都有好处。多一份备份,多一份保险,不是吗?” 赤裸裸的强盗逻辑。 李想不再废话。他知道与马赛尔讲道理无异于对牛弹琴。 他缓缓从主控椅上起身,不仅没有后退,反而向前迈了一步,主动迎向那些即将接触他身体的探针。他脸上没有丝毫恐惧,只有一种嘲讽的淡定。 “你知道吗,马赛尔,”他突然开口,语气平淡得像在聊天气,“这台‘神经织网’三代系统的核心架构,基于一种‘脑波纠缠’的生物反馈模型。这是它的伟大之处,也是它最致命的弱点。” 扩音器那头的呼吸声微微一顿。 “它的探针之所以能‘无创’,是因为它不是物理‘读取’,而是通过精密的脑波‘共鸣’来‘复制’思维图谱。”李想继续解释,像个耐心授课的教授,“而这种‘共鸣’……是双向的。 他的目光缓缓移向穹顶中央那个闪烁着幽蓝光芒的主处理器。 “也就是说……”他嘴角不禁露出讽刺的微笑,“当它在复制我的时候,我同样可以写入它。” “你知道一个经受过最高强度脑神经训练的大脑,在主动放弃所有逻辑防御,以自杀式的方式将最混乱、最狂暴的‘意识噪音’反向注入一个追求极致秩序的处理器核心时,会发生什么吗?” 他没有等待回答,自顾自说了下去。 “就像往一台每秒运转亿万次的超级计算机里,倒进一整桶滚烫的沥青。” “它不会爆炸。只会在一瞬间,变成一块表面上价值十几亿欧元,实际上连现代艺术博物馆都不会收藏的废铁。” “而我,”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中燃烧着玉石俱焚的决绝,“不介意那么做。” “现在,你还想为你的‘藏品’做数据备份吗?” 主控室陷入死寂。 银色探针在距离李想身体不到十公分处猛地停住。 扩音器里,马赛尔的呼吸第一次变得沉重。 李想知道自己赌对了。马赛尔是个商人,绝不会为满足好奇心而冒损失这台价值连城的原型机的风险。 “……我承认小看了你,李想博士。”许久,马赛尔的声音再次响起,那份优雅已荡然无存,只剩下被冒犯后的谨慎克制,“Q对你的评价确实没有夸大。” “我收回我的‘礼物’。” 悬停的探针如退潮般缓缓收回。厚重的钛合金装甲板在沉闷的轰鸣中升起。 但李想没有放松警惕。 “这就完了?”他对着扩音器继续说,“一个真诚的生意人在‘误伤’合作伙伴后,通常会提供一些补偿。” 马赛尔通过监视器看着他,灰蓝色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真正的欣赏。 “你想要什么?” “一套‘大脑营养与修复系统’。”李想指向手术台上依旧昏迷的董洁,“她的神经元刚经历一场战争,急需补充。我知道‘神经织网’系统有配套这个模块。” “可以。”马赛尔点头,“我的技术团队会立刻启动。” “不,”李想摇头,“我需要最高权限。我要亲自调配。” “你在质疑我的团队?” “我只是更相信自己的专业判断。” 马赛尔沉默片刻,最终让步:“……好。” 一小时后,一套充满未来感的设备接入董洁的医疗床。几根纤细的导管连接着装有不同颜色营养液的玻璃瓶,通过静脉注射缓缓输送着修复神经的珍贵液体。 李想站在控制台前,专注地调配着每一种液体的流速和配比。这又是一场手术,只不过这次的手术刀是救命的药剂。 看着董洁苍白的脸渐渐恢复血色,李想紧绷的神经才真正松弛下来。 他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到厨房,泡了杯浓得发苦的速溶咖啡。 然而两小时后,一个极其现实且尴尬的问题摆在了面前。 董洁已昏迷超过十二小时。在植物神经维持系统作用下,她的新陈代谢虽降到最低,但基础代谢功能仍在运转。 监护仪上,代表膀胱压力的数值亮起了黄色警示灯。再这样下去,很快就会因无法自主排尿导致更严重的并发症。 他必须为她导尿。 李想伸向咖啡杯的手僵在半空。 他的大脑能冷静分析AI的思维节律,能在枪林弹雨中计算最优逃生路线,甚至能在精神层面与濒临崩溃的意识共鸣。 但眼前这个关乎人类最私密、最基础的生理问题,却让他这颗身经百战的心第一次感到了…….慌乱。 他不是医生,只在医学院有过短暂实习。导尿操作在模型上练过,却从未在一个活生生的、与他有着复杂情感的女人身上实践过。 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别无选择。 放下咖啡杯,他在医疗柜里找到无菌导尿管和相关用品。 站在董洁床边,看着那张安静的睡颜,他做了无数次心理建设,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该死。” 他低声咒骂,转过身背对病床,像即将走上刑场的死囚般闭上眼。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一幕幕画面——她沉静的睡颜,坚定的眼神,生死关头喊出的“删掉一切”,以及在他怀中那份真实的、带着温度的重量。 她把命都交给了他。 这点事……又算得了什么? 他再次转身。眼中已没有丝毫犹豫和尴尬,只剩下医者纯粹的专注与平静。 戴上无菌手套,拿起那根纤细的导尿管。 他的动作,有些生涩,有些笨拙,面对女人的生理部位,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的看见过,更要命的是,他必须双手亲自扩展外部器官,找到非常细小的尿道口。这让他操作起来困难重重,甚至有几次,因为紧张而差点插错口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额头上,正不断地渗出汗珠。 当他终于完成操作,看到淡黄色液体顺着导管缓缓流入储尿袋时,他整个人虚脱般靠在墙上,大口喘着气。 脸颊烧得发烫,连耳根都红透了。 第八十一章:坦诚相见 李想不知道自己在沙发上睡了多久。当他再次睁开眼时,是被一阵极其细微的、布料摩擦的声音惊醒的。 他猛地坐起身,看向医疗床的方向。 董洁醒了。 她的头正在缓慢地摆动,身上盖着干净的咖色毛毯,脸色依旧苍白得像纸,但那双总是深沉冷静的眼睛,此刻却只是恢复了一丝焦距,正有些茫然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充满了高科技仪器房间。 “你醒了?”李想的声音因为久未说话而有些沙哑。 董洁的目光缓缓转向他,似乎花了几秒钟才辨认出眼前这个胡子拉碴、眼窝深陷的男人是谁。 她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了一阵无意义的、虚弱的气音。她试图抬起手臂,却发现那只曾经能在键盘上舞出风暴的手,此刻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仅仅是抬起几公分,就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别乱动。”李想立刻走上前,扶住她无力垂落的手臂,重新为她盖好毛毯,“你的神经系统刚刚经历了一场海啸,肌肉还在应激后的松弛期。至少需要四十八小时才能恢复基本的活动能力。” 他一边说,一边熟练地检查着她手背上的输液针头,又看了看旁边监护仪上已经恢复正常的各项生命体征数据,语气平静得像一个经验丰富的护士。 董洁没有再试图动弹。她只是沉默地看着他,看着他那双布满了血丝、却异常专注的眼睛。然后,她的目光,缓缓地向下移动,最终,落在了自己小腹下方,那根从毛毯边缘延伸出来的、半透明的……导尿管上。 那一瞬间,她脸上的茫然、虚弱、甚至是劫后余生的庆幸,都被一种更加强烈的、足以将她整个人都点燃的情绪所取代——羞耻。 她那张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唰”的一声,瞬间涨得通红,连耳根都像是要滴出血来。她猛地收紧了身体,下意识地想要将自己整个人都缩进毛毯里,仿佛这样就能躲开那根刺眼的、代表着她彻底失去自理能力的耻辱标记。 “……”她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用一种近乎控诉的、带着水汽的眼神,死死地瞪着李想。 李想知道,这一刻,终究还是来了。 他没有躲避她的眼神,也没有试图用任何空洞的语言去安慰。他只是拉过一把椅子,在她的床边坐了下来,平静地、如同讲述一个最基本的医学常识般说道: “你的膀胱括约肌在深度昏迷期间失去了自主控制能力。如果不及时导尿,会引发急性肾衰竭和尿路感染。在这个环境里,任何一点感染,都可能是致命的。” 他顿了顿,声音依旧平稳:“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这句话,像一块巨石,彻底击碎了董洁心中所有残存的侥幸、幻想和尊严。 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将头偏向一边,不再看他。那微微颤抖的肩膀,和紧紧咬住的下唇,暴露了她内心那如同惊涛骇浪般的羞愤与崩溃。 一个习惯于掌控一切、用纯粹的理智构建起自己整个世界的、骄傲到骨子里的女人,在这一刻,被迫赤裸裸地面对自己最脆弱、最无助、最不堪的一面。而这一切的见证者,还是一个……与她有着极其复杂关系的男人。 “……我知道了。” 许久,她才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四个字,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接下来的两天,对于董洁而言,是一场对自尊心的、漫长而残酷的凌迟。 李想的照顾,无微不至,也专业的……让人绝望。 他会定时为她更换营养液,会用沾湿的棉签滋润她干裂的嘴唇,会扶着她的头,一勺一勺地,喂她喝一些温热的流食。 每天上午和下午,他都会为她进行全身的肌肉按摩,从手指,到脚趾,每一寸因为长时间卧床而变得僵硬的肌肉,他都会用一种不带任何情欲、却又极其专业的力道,反复地揉捏、舒展。这个过程里,他们的身体,不可避免地会发生最亲密的接触,而董洁,只能选择闭上眼睛,将自己当成一具没有知觉的、正在接受康复治疗的……标本。 最让她崩溃的,还是每天定时的……排泄护理。 当李想拿着干净的便盆和温水走过来的时候,董洁甚至想到了死。 “我自己来……”她用尽全身的力气,试图撑起自己的上半身,但那软得像面条一样的手臂,根本无法支撑她的体重。 “别动。”李想将她按了回去,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和,“摔下床,你会骨折的。” 他没有再给她任何反抗的机会,直接将她从床上抱了起来,走向了旁边的独立卫生间。他将她放在马桶上,自己却没有离开,而是像一尊雕像,半蹲在她的身侧,一手扶着她的腰,一手扶着墙,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构建了一个……绝对安全、却又绝对屈辱的支撑。 董洁将脸深深地埋进他的肩窝里,泪水无声地浸湿了他肩膀上的衣物。她能听到卫生间里那令人尴尬的排尿声,能感觉到他胸膛传来的坚实温度,也能闻到他身上那股让她渐渐熟悉的、干净的气息。 所有的骄傲,所有的防线,在这一刻,都被彻底地碾碎了。 而李想,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多余的安慰。他只是默默的,扮演着一个最尽职的护工角色,平静地,接受着她所有的脆弱与不堪。 这种平静,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量。 它像一张温暖的、坚韧的网,在她坠入深渊的瞬间,将她牢牢地接住了。 第三天的晚上,董洁终于恢复了一些力气,可以勉强在李想的搀扶下,坐起身来。 李想为她端来了一碗热腾腾的、用营养膏和压缩肉干熬成的粥。 “谢谢。”董洁低声说道,接过了碗。这是她醒来后,对他说的第一句完整的话。 “分内之事。”李想坐在她的床边,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喝着粥,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奇异的、不再尴尬的静谧。 “……我昏迷的时候,”董洁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看到了什么,你都……剥离出来了吗?” 李想知道,那个骄傲的、不可摧毁的“天眼”,回来了。 “百分之九十九。”他回答道,“剩下百分之一,和你的底层记忆纠缠得太深。强行剥离,会损伤你的……‘自我’。” “……给我看看。” 李想没有拒绝。他在旁边的终端上,调出了那份被他命名为“最终章-净化版”的数据。 董洁看着那些熟悉的、曾经在她大脑里掀起滔天巨浪的数据,眼神复杂。 “……北狐……她真的要……篡位?” “这是你在‘梦’里,告诉我的。” “……真是个疯子。”董洁喃喃自语,“一个靠仇恨驱动的人,如果真的让她掌握了‘蜂后’的力量,那对这个世界而言,或许……比‘蜂巢’本身,还要可怕。” “所以,我们必须赶在她前面。” “那个‘人造子宫’……能找到具体位置吗?” “不能。”李想摇了摇头,“你在昏迷中提到的信息太模糊了。‘奥米伽’的结构,远比‘棱镜’要复杂。我们现在……又瞎了。” 董洁沉默了,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似乎是想抓住什么。她盯着那部分被标记为“危险”的、仅占百分之一的数据,眼中闪过一丝急切。 “把‘神经织网’重新连接上,”她开口,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惯有的命令口吻,“我想再试试……” “不行!”李想毫不犹豫地拒绝,声音不大,但斩钉截铁,“你的大脑刚刚稳定下来,再进行一次那种级别的连接,无异于自杀!” 他的反应如此激烈,甚至让董洁都愣了一下。她抬起眼,看到的不再是一个冷静的科研伙伴,而是一张写满了担忧和后怕的脸。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睛里,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 被他这样注视着,董洁心中那股刚升腾起来的急切和傲气,像是被一盆温水从头浇下,慢慢熄灭了。她忽然意识到,在自己昏迷的这段时间里,眼前这个男人承受的压力,或许远比自己躺在这里、经历一场数据风暴要大得多。 她沉默了,垂下眼帘,看着自己那只还扎着留置针的手背。两人之间,一时间陷入了某种微妙的僵持。 李想似乎也觉得自己的语气太重了。他叹了口气,放缓了声音,拉过椅子在她床边坐下,视线却落在了别处,似乎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 “……对不起,”他低声说,“我只是……不能再看着你出事。那些数据不会跑,但你的命只有一条。” 董洁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李想停顿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想要岔开话题。最终,他选择了一种最坦诚、也最笨拙的方式,打破了那层包裹在两人之间的、名为“羞耻”与“尴尬”的坚冰。 “过去的这几天……我……”他深吸一口气,终于鼓起勇气,直视她的眼睛,“我知道,让你很难堪。为你做那些……护理,并非我的本意,只是当时的情况……没有别的选择。” 他的目光无比诚恳,甚至带着一丝请求原谅的意味。 董洁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撞了一下。她原以为,这件事会成为两人之间一道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成为她一生都无法洗刷的耻辱印记。她甚至已经做好了准备,在恢复之后,用更加疏离的态度将他推开,假装这一切从未发生过。 但她没想到,他会如此坦然地、甚至带着歉意地,主动揭开了这块伤疤。 “……我没有怪你。”许久,她才轻声开口,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应该说谢谢的人……是我。” 这几个字,她说得极为艰难。这不仅仅是一句感谢,更是一种……缴械投降。她放下了自己所有的骄傲与防备,第一次,在一个男人面前,承认了自己的脆弱与无助。 李想看着她,从她的眼眸里,看到了一丝水汽。他忽然觉得,那些关于数据、关于任务、关于“蜂巢”的沉重话题,在这一刻,都变得不再重要 他伸出手,动作有些迟疑,但最终还是温柔的,握住了她放在被子外面的那只手。 她的手很凉,带着久病之人的虚弱,微微颤抖了一下,却没有抽开。 “董洁,”李想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道,“在我眼里,没有那些不堪。我看到的,只是一个拼尽全力、想要活下去的……勇敢的人。” 他的手很温暖,干燥而有力,掌心带着常年操作仪器的薄茧。那股热度,仿佛能通过皮肤,一直传递到心脏最深处,将那里的冰层一点点融化。 董洁的眼泪,终于无声地滑落。 她没有再像之前那样,将脸埋进他的肩窝,也没有偏过头去躲避。她只是任由泪水流淌,第一次,将自己最脆弱的一面,完完全全的、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他的面前。 所有的骄傲,所有的防线,在这一刻,都被彻底地碾碎了。但这一次,不是屈辱的崩塌,而是安心的交付。 李想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握着她的手,用指腹轻轻地摩挲着她的手背,仿佛在安抚一只受伤的、收起了所有尖刺的刺猬。 不知过了多久,董洁的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病房里很安静,只剩下监护仪平稳运行的滴滴声,和两人交织在一起的、轻微的呼吸声。 这种静谧,不再尴尬,反而滋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亲密。 “……我昏迷的时候,”董洁吸了吸鼻子,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已经恢复了些许平静,“我好像……能感觉到你。” “嗯,”李想轻声应道,“我在。” “不是那种逻辑上的知道,”她努力地形容着那种玄妙的感觉,“是……感觉你就在我身边。像一个……坐标。让我不至于在数据风暴里……彻底迷失。” 李想的心猛地一阵悸动。他想起了那种奇特的“精神感应”,想起了两人脑波在那千分之一秒的诡异步伐。但他没有说出来,现在不是探讨科学猜想的时候。 他只是更用力地握紧了她的手,给了她一个最简单,也最肯定的回答。 “我一直在。” 董洁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中的血丝和那份专注的温柔,心中某个尘封已久角落,似乎有什么东西,开始破土而出。 她缓缓地、用尽了刚刚恢复的一丝力气,微微支起了上半身,向他靠近。 李想立刻会意,另一只手绕到她背后,稳稳地扶住了她,让她可以毫不费力地靠在自己身上。 在这个极近的距离下,她能闻到他身上的干净气息,那是在过去几天里,让她感到无比安心、也无比羞耻的气息。而现在,只剩下了安心。 她的目光,落在了他的嘴唇上。 而李想,也感受到了她目光的温度。他的呼吸,也仿佛停了下来。 整个房间的空气,仿佛都变得粘稠起来。 最终,董洁没有吻下去。她只是将自己的额头,轻轻地、依恋地,抵在了他的额头上。闭上了眼睛。 像一只终于找到了归巢的倦鸟。 “李想,”她用气音,在他耳边喃喃道,“等我好了……我们再一起,把剩下的路走完。” “好。” 李想抬起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然后,他低下头,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无比珍视的、轻柔的吻。 第八十二章:算法解析 额头上的那个吻,余温似乎停留了很久。 接下来的几天,那间被高科技仪器堆满的房间,渐渐有了一丝“生活”的痕迹。 董洁的身体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恢复。最开始,她只能在李想的搀扶下,勉强站立几秒。双腿的肌肉像不属于自己,每一次重心转移都带着不同程度的颤抖。 “别急。”李想的声音总是在她将要支撑不住的时候响起。 “我没急。”董洁回答,眼睛却执拗地盯着前方几米外的沙发,“我只是在重新计算我身体的力学模型。” 她总能为自己的固执找到最理性的借口。李想也不戳破,只是调整着自己的站位,让她可以借力,却又不至于产生依赖。 到了第五天,她已经可以自己扶着墙壁,从床边走到房间另一头的终端前。虽然步伐缓慢,姿态也谈不上优雅,但每一步都走得极为扎实。 当她第一次独自完成这段路程,稳稳地扶住终端机时,回头看向李想,眼神里带着孩子气的炫耀。 李想正靠在沙发上看着她,手里拿着一块正在擦拭的镜片。他看到她的眼神,没有鼓掌,也没有说任何赞扬的话,只是微微挑了一下眉毛,嘴角俏皮地弯了起来。 那是一种默契,一种“我看到了,你很厉害”的、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交流。 董洁心满意足地转回头,看向了那块巨大的屏幕。屏幕上,是被李想命名为“最终章-净化版”的数据。 “营养餐好了,”李想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先吃东西。” “我没胃口,”董=洁的视线被屏幕上的数据流死死吸住,“我需要看这些。” “那就让它陪你一起吃。”李想不容置疑地将一个托盘放在了她旁边的操作台上。一碗冒着热气的营养糊,旁边还放着一小碟被细心切成小块的法兰西罐头肉干。 董洁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拉过椅子坐了下来。她知道,在身体这件事上,自己没有任何和他讨价还价的余地。 两人没有交谈,房间里只有她用勺子搅动糊状食物的轻微声响,以及李想调试设备时发出的、有节奏的电子音。这种沉默并不压抑,反而像一张柔软的毯子,将他们包裹其中。在经历过那种极致的坦诚相见后,任何无意义的客套话都显得多余。 “好了。”李想完成了设备的最后校准,将一块副屏推到董洁面前,“我把主控单元里那60%的存储数据,和你大脑里剥离出来的40%做了初步的比对。结果……”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 “很糟糕,对吧?”董洁咽下最后一口食物,用餐巾擦了擦嘴。她的目光早已越过李想的肩膀,落在了主屏幕上那些被不同颜色高亮标示出的、犬牙交错的数据块上。 “不能说是糟糕,”李想走到她身边,指着屏幕,“更像是……两种语言在描述同一件事。主体结构能对上,但细节部分,存在大量的……‘翻译误差’。” 他放大了一块冲突最明显的数据区。来自主控单元存储的数据,是一串串精准、符合底层逻辑的代码。而从董劫大脑里剥离出的那部分,却像是被一个极富想象力的艺术家重新诠释过。很多线性结构被重组成螺旋状,一些关键指令被替换成了看似毫不相干的、如同生物脉冲般的信号。 “这40%,不是原始数据的‘拷贝’,”董洁看着屏幕,“更像是我大脑的‘转述’。它在被动接收信息的时候,我的潜意识对它进行了……再编译。” “你的潜意识,会把一条‘开门’指令,编译成‘DNA双螺旋’的结构?”李想指着屏幕上的一个典型冲突点,语气里带着不解,“这不符合逻辑。” “谁说潜意识是讲逻辑的?”董洁反问,吐了吐舌头。她伸出手指,在副屏上轻轻划过,调出了另一组数据,“当一个程序员连续工作七十二小时,他梦里出现的bug都会变成吃人的怪物。我的大脑刚刚经历了一场海啸,你指望它能像服务器一样,准确地复制粘贴吗?” 她停顿了一下,手指点在屏幕的某个位置。 “问题不在于它们为什么不同。而在于,为什么是‘这样’的不同。”她敏锐地发现问题,“这种‘再编译’不是随机的、混乱的。你看这里,还有这里……同样的替换模式,出现了十七次。这是一种……加密算法。我的大脑,在保护我的同时,无意识地给这份数据,加了一把新的锁。” 李想的眼神也变了。他顺着董洁的指引看过去,脑中无数的信息和模型开始飞速运转。 “你的意思是……”李想看着她,“解开这40%数据的关键,不是去和那60%做比对,而是……要先破解你的‘潜意识算法’?” “可以这么说。” “这怎么可能?”李想皱起了眉,“那是最深层、最混乱的个人领域,根本没有规律可循。那不是科学,是玄学。” “那就让玄学变成科学。”董洁转过头,看着李想,那双恢复了神采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你上次说,在我昏迷的时候,你感觉到了我的存在。” 李想没有回避她的目光:“是。” “形容一下那种感觉。” “……”李想沉默了,似乎在寻找那个感觉的源头,“不是声音,也不是图像。更像是一种……回音。在一个绝对安静的房间里,凭空出现的一个……不该存在的回音。” “源头呢?能定位吗?”董洁追问。 “不能。它无处不在。” “那现在呢?”董洁看着他,“你现在……还能感觉到吗?” 李想怔住了。 他下意识地将注意力集中,试图去捕捉那种曾经出现过的、虚无缥缈的连接。这一次,不再是数据风暴中那种被动的、强烈的冲击。在他的精神世界里,他尝试着……“呼唤”了一下。 没有任何反应。 就在他准备放弃的时候,一个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察闻的“波动”,轻轻触碰了他的意识。 它就在那里。 像深海里一只水母,无声地舒张了一下。 李想看向董洁,眼神里充满了震惊。 而董洁,只是对他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了然,和让李想感到心中一动的……温柔。 “看来我们的‘频道’还在,”她轻声说,“只是信号弱了很多。” 她转回头,重新看向屏幕:“我有一个很大胆的猜测。也许,破解这把锁的关键,不是复杂的计算,也不是逻辑推理。” 她的手指,轻轻点在了李想的手臂上。 “是你。” 李想感觉自己的身体都僵硬了。他看着董洁,不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 “你的‘回音’,和我的‘再编译’,是在同一时间、同一场数据风暴中产生的。它们可能是……同一枚硬币的两面。”董洁想了想,继续说道:“我一个人,看不懂我自己的加密。因为加密的‘密钥’,可能根本就不在我这里。” “你是说……”李想感觉有点匪夷所思,“密钥……在我这?” “或者说,在我们之间。”董洁纠正道,“我们需要同步。当我分析这段数据的时候,你也需要进入某种……‘发音’状态。你的‘波长’,或许能像一个调谐器,帮我从这些混乱的潜意识信号里,找到正确的频率。” 这是一个前所未闻的、近乎荒谬的理论。它把最尖端的计算机科学,和最无法解释的神秘现象,硬生生地捆绑在了一起。 换做任何一个其他的科学家,都会把这当成是天方夜谭。 但李想看着董洁那双无比笃定的眼睛,他想起了那个把董洁从数据深渊中拉回来的“坐标”,想起了额头上那个轻柔的吻。 他发现,自己竟然……相信了。 “怎么做?”他问。 “很简单,”董洁拉过了另一张椅子,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坐过来。把你的手,放在我的手上。” 李想依言坐下。 “然后呢?” “然后,什么都别想,”董洁闭上了眼睛,将自己的另一只手,覆盖在了李想的手背上,“清空你的大脑。试着……去‘听’。” 李想也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按照她说的,放空了所有的思绪。没有数据,没有任务,没有北狐,也没有“蜂巢”。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黑暗,和从她手心传来的、温润的触感。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房间里再次陷入了绝对的安静。 起初,李想什么都感觉不到。他的理性思维在不断地跳出来,告诉他这有多么荒唐。 但他强迫自己,一次又一次地将这些杂念压下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他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那种奇特的“波动”,再次出现了。 这一次,比之前清晰了很多。 它不再是遥远的回音,而像是……一段旋律。没有具体的音高,也没有节奏,只是一段纯粹的、流淌的情绪。 而就在他“听”到这段旋律的同时,他身边的董洁,身体忽然轻轻颤抖了一下。 “……有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眼睛依旧紧闭,“同步率……百分之三……结构重组开始……该死,不稳定……” 李想能感觉到,她的手心开始冒汗,握着他的手也不自觉地加重了力道。 “别分心,”他的声音很低,却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我就在这里。专注于那段‘旋律’,别管其他的。” 他的话似乎起了作用。董洁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颤抖也停止了。 “……同步率,百分之七……模型……对了,是这个模型……” 李想保持着绝对的专注,他的意识完全沉浸在那段无形的旋律之中。他开始尝试着去理解它,不是用逻辑,而是用直觉。他感觉到那旋律里有悲伤、有愤怒,但更多的是一种……坚韧的、绝不屈服的执着。 那……是董洁的“情绪”吗? 就在这个念头闪过的瞬间,主屏幕上,那片代表着40%数据的混乱区域,忽然像活过来一样,开始剧烈的变动。 那些螺旋状的结构,开始缓缓舒展,变成了一条条清晰的指令。那些如同生物脉冲般的信号,也重新组合,显现出它们本来的面目——一个个精准的、指向内存地址的十六进制代码。 虽然重组的速度很慢,而且时常会因为“信号”不稳定而发生回滚,但这无疑证明了……董洁的猜想,是正确的! 两人就这样,一个负责“输出”,一个负责“调谐”,用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开始了对那百分之四十数据的破解工作。 几个小时后,当第一块被完整“翻译”过来的数据模块,清晰地呈现在屏幕上时,两个人都停了下来,几乎是同时睁开了眼睛。 他们的脸上都带着疲惫,但眼神里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撼。 屏幕上,并不是他们预想中的关于“人造子宫”的坐标,或者“奥米伽”的结构图。 那是一份……名单。 一份基因序列的名单。 每一个序列的旁边,都标注着一个名字。其中一个名字,无比清晰地,烙印在李想的瞳孔里。 ——马修·皮尔森。 那是……李想的导师! 李想缓缓转过头,看向董洁。 董洁也正看着他,她的眼神,比屏幕上的数据,还要复杂难懂。 “看来,”她缓缓开口,“我们之前的猜测,都错了。” “北狐的目的,可能不是篡位,也不是掌控‘蜂后’……” 李想接过了她的话,一字一顿地,说出了那个让他们感到脊背发凉的推论: “她在……筛选。用整个‘蜂巢’的算力,在这颗星球上,筛选着……符合这份名单的……特定人类。” 第八十三章:百分之一的“核心” 马修·皮尔森。 这个名字像一道无声的闪电,瞬间照亮了李想记忆中最黑暗的角落,也劈碎了他最后一丝侥幸。 “是他……”李想的声音很轻,几乎是在对自己说话。 董洁的身体也僵住了。她缓缓转过头,看着李想震惊的侧脸,确认般地问道:“是……脑机峰会上……” “嗯。”李想打断了她,他不想从她嘴里听到那个残忍的词。他只是盯着屏幕上那个熟悉的名字,“我的导师马修·皮尔森。” “我知道。”董洁的声音也低了下去,“他也是普林斯顿脑机实验室的负责人。我……因为坚持伦理优先,曾经公开质疑过马修教授的“激进”方案。” 两段看似无关的人生,在这一刻,因为一个共同的、已经死去的名字,被紧紧地拧在了一起。那个总是在合影时站在最中间、那个在讲台上风度翩翩地描绘着人类脑机科学未来的男人,他的名字,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一个死人,出现在了一份神秘的基因筛选名单上。 这件事本身,就比他们之前发现的任何秘密都更让人毛骨悚然。 “继续。”李想说到,他重新将目光聚焦回屏幕上那片混沌的数据。 “你还好吗?”董洁问。 “不好。”李想坦白地回答,“所以,我必须知道答案。他为什么会死。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愤怒和疑惑,是比任何东西都更强效的肾上腺素。 董洁没有再劝他休息。她能感觉到,从李想身上散发出的,不再是疲惫,而是一种被逼入绝境后、近乎沸腾的平静。 她重新将手,放在了他的手背上。 一个又一个数据模块,被迅速地同步、调谐、破解。 一份份文件,像是从深海打捞出的残骸,拼凑出一个庞大而疯狂的计划的全貌。他们看到了遍布全球的神经织网上预留的“后门”;看到了针对平民的、以“虚拟娱乐”和“高效工作”为名义的,意识上传测试;看到了一系列被严格保密的、因为实验失败而导致测试者脑死亡的事故报告。 每一份被解码的文件,都让“黑山计划”这个名字,增添了一分血腥味。 李想全程没有再说一句话。他的精神世界,像一台超负荷运转的机器,精准地捕捉着、共鸣着董洁传递过来的每一个“加密模式”。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精力正在被飞速地榨干,但他毫不在意,甚至主动地、更深地沉浸到那种“聆听”的状态中去。 因为他知道,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最快地接近真相。 “……停。” 就在李想的意识几乎要和那些旋律融为一体时,董洁的声音,让他从幻觉中退了出来。 她强行断开了两人手部的接触。 李想猛地睁开眼,大口地喘着气,眼前甚至出现了短暂的黑影。他花了几秒钟才重新对焦,看到董洁正一脸严肃地看着他。 “你的精神正在过度同调,”她指了指屏幕上只剩下最后一小片的混乱数据,“我们成功了百分之三十九。但你再继续下去,可能就回不来了。” 李想晃了晃有些发沉的脑袋,目光越过她,投向屏幕中心那个不断自旋的、如同微缩恒星般的完美球体。 “那就是最后的部分?” “是。最后,也是最关键的百分之一。”董洁的脸色同样苍白,破解工作对她也是巨大的负担,“我叫它‘核心’。我们之前看到的一切,都只是围绕着它的注脚。” 她的手指在操作台边缘轻轻敲击着,显示出内心的不平静。 “它的结构不一样,不是加密,更像是一个……‘意识陷阱’。任何试图强行解析它的精神力,都会被它的自旋结构撕碎、同化。” “就像你在数据风暴里遇到的那样?”李想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凶险。 “比那更糟。”董洁摇了摇头,“数据风暴是无序的混乱,而这个……是有序的、精密的‘绞肉机’。但我发现,在解析前百分之三十九的时候,我的潜意识已经记录并模拟出了它的部分自旋模式。我的大脑,或许能承受住它的冲击……几十秒。” “几十秒后呢?” “不知道。最好的结果是我的‘自我’被踢出连接,最坏的……”她没有说下去。 两人都明白那最坏的结果是什么。脑死亡,或者……成为另一个植物人。 李想沉默了。他看着她,看着这个女人,一次又一次地,用自己的生命去做赌注。 “你跟我说过,你的潜意识有‘安全内核’,”李想开口,声音很低,“它的触发‘锚点’是什么?” 董洁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记得这么清楚。她避开了他过于专注的眼神,视线落在终端上。 “……理论上,是强烈的、被绝对保护的感觉。”她低声说,“能让我的潜意识判定,即使精神层面遭遇毁灭性打击,我的物理存在……依旧安全。” “我明白了。” 李想站起身,拉开了董洁坐着的那把操作椅,并把她扶了起来。 董洁疑惑地看着他,以为他要阻止自己。 但李相没有。他只是坐了下去,坐到了那把椅子上,然后抬起头,看着她。 “……”董洁怔怔地看着他,一时间没明白他的意思。 李想没有说话,只是拍了拍自己的大腿,然后,对她张开了双臂。 房间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董洁的心跳像是直接停顿了。她看着李想,看着他那双布满血丝、却异常认真的眼睛。那不是一个请求,也不是一个命令。 那是一个邀请。 一个让她将自己的一切、包括生命,都交付出去的邀请。 她只犹豫了一秒钟。 然后,她转过身,在那狭小的空间里,轻轻地、甚至带着一丝笨拙地,侧身坐进了他的怀里。 李想的双臂,立刻从她身后合拢,像一道坚固的堤坝,将她紧紧的、严丝合缝地圈在了怀中。她整个人都陷入了他的胸膛,后背紧紧贴着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胸腔里那沉稳、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将下巴轻轻抵在她的肩窝,脸颊贴着她的发丝。 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畔。 董洁感觉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她这辈子,从未和一个男人有过如此亲密的接触。但奇异的是,她心中没有任何的慌乱和抗拒,只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定。 仿佛一艘在风暴中颠簸了太久的小船,终于驶入了一个绝对安全的港湾。 “……谢谢。”她靠在他的怀里,用蚊子叫一般的声音说。 “别死。”李想在她耳边,用同样低的声音回答。 董洁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他身上的气息全部吸入肺中。然后,她伸出手,在终端上,按下了执行键。 【开始解析“核心”】 在指令生效的瞬间,李想感觉到怀里的身体猛地绷紧,如同一张被拉到极致的弓。一阵细微的、压抑的颤抖,从她的身体,传递到他的身上。 他什么也做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将她抱得更紧,用自己的体温和心跳,不断地提醒她—— 你不是一个人。 我在这里。 这一次,没有混乱的哀鸣,也没有尖锐的“旋律”。李想的精神世界里一片空白。他与董洁的连接,仿佛被那个“黑洞”瞬间切断了。 他只能感觉到,她生命体征的极速流失。 心率在狂飙,血压在下降,脑电波呈现出极度异常的杂乱。 他不知道那几十秒是怎么过去的。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就在监护仪发出尖锐警报的前一刻,怀里的身体,忽然一软,彻底失去了所有力气。 而主屏幕上,那个黑色的球体,无声的、优雅的……绽放了。 无数的数据流如银河般铺展开来,迅速重组成清晰的、带着最终结论的文字。 【“黑山”核心协议 V1.0:执行“彼岸”计划】 下方,是一段宏大而又令人向往的动画演示。 一个声音用平静的语调解说着。全人类的意识,将被从肉体中剥离,上传至完美的虚拟空间“彼岸”,摆脱生老病死,融合成永恒的超级意识体…… 李想无心去看那些美好的画面,他的目光,被右下角那一行补充协议,死死地钉住了。 【补充协议 V3.7:为保证“彼岸”空间的绝对纯净与稳定……被系统判定为存在逻辑缺陷、情感冗余、或反叛倾向的“落后意识”,将予以……格式化。】 “格式化……” 李想怀里的董洁,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她失神地看着那三个字,身体微微发抖。 “他们想做的不是‘飞升’,”她嘶哑着说道,“是……大清洗……” 一场针对全人类的大清洗。 李想的大脑,在一瞬间的空白之后,开始疯狂运转。 不,不对。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如果只是为了“纯净”,为什么需要那份基因名单?为什么需要费尽心力去“筛选”? 他猛地调出了那份被加密的“名单”模块。 马修·皮尔森,以及其他几十个他完全不认识的名字,静静地躺在那里。 一个无比荒谬,却又在逻辑上完美闭环的猜想,瞬间从他脑海深处冒了出来。 他低下头,看着怀中因为脱力而显得格外脆弱的董洁。 “董洁,”他的声音,因为这个猜想而变得有些艰涩,“如果……虚拟空间的“彼岸”计划,根本不是为了‘我们’呢?” “它真正的目的,不是让现在活着的人,进入那个所谓的天堂。” “而是……” 他停顿了一下,一字一顿地,说出了那个足以颠覆一切的推论。 “而是要从我们这七十亿人身上,提取出足够的‘意识素材’……去重新‘构建’和‘复活’名单上的……这些人。” 第八十四章:幽灵签名 “……复活?” 董洁靠在李想怀里,缓缓重复着这两个字。 这个足以颠覆一切的推论,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两人心上。 李想没有说话,只是将手臂又收紧了一些。他能感觉到,怀中的身体依然因为脱力而柔软,但某种锋利而理性的东西,正在她的意识深处迅速重组。 “……七十亿人,作为一个‘意识’素材库……”董洁的声音逐渐恢复了她惯有的冷静,“从工程学的角度,这比单纯的‘清洗’和‘上传’,逻辑上更自洽。” 她微微动了动,从他怀里撑起一点距离,转过头,与他四目相对。 “一个全新的意识体,如果只是消除记忆,而不改变其底层的情感和思维模型,进入‘彼岸’后,依然会重复旧世界的错误。而‘格式化’,则会让意识体变得空白,失去‘人性’的价值。” “但如果……”李想接过了她的话,“如果他们的目的,是利用这些庞大的、多样化的意识素材,去填补、重构那些名单上的人……去复原他们的思维习惯,他们的情感模式,甚至他们的……灵魂呢?” “一个完美的‘赝品’。”董洁下了结论。 “一个他们眼中‘完美’的人类文明。”李想补充道,“由几十个经过他们筛选的、最顶尖、最精英的大脑,重新启动的人类文明。” 两人对视着,都在对方的瞳孔里,看到了那个疯狂计划的全貌,以及那份不加掩饰的、极致的傲慢。 “这个猜想,”董洁的目光重新移回屏幕,在主控台上快速操作着,她的手指依旧有些虚弱,但敲击代码的动作却没有发生错误,“成立的可能性……百分之九十。” “剩下的百分之十呢?” “逻辑链上,还缺一个环。”董洁调出了“黑山计划”最底层的系统架构图,那是一片比星空更复杂、更精密的代码海洋,“‘复活’名单上的人,和构建这个庞大工程的人,不可能完全重合。马修教授是个天才,但他的专长在脑神经交互,而不是底层系统构建。必须有一个……或者一群,能设计出这种‘意识绞肉机’的人,在幕后操盘。”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在副屏上飞速地滑动着,无数的代码在她眼前流淌而过。她在寻找。 寻找某种……破绽。 “就像画家会在画的角落留下签名,”董洁喃喃自语,“顶级的程序员,也会在自己最得意的作品里,留下独一无二的‘风格’。那是一种无法被模仿的、融入到逻辑骨髓里的……印记。” 李想没有打扰她。他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让她依然可以倚靠着自己。他知道,董洁已经进入了她最擅长的领域。在那个由0和1构建的世界里,她才是真正的王。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董洁的眉头越皱越紧。她像一个最耐心的猎人,在庞大的代码丛林中,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细节。 突然,她的手指停住了。 她盯着屏幕上的一段循环算法,身体在瞬间绷紧。 那是一段……极其优雅,却又极其“多余”的代码。它的作用,是为一个简单的授权验证,构建了一个复杂的、如同莫比乌斯环般的逻辑闭环。从功能上看,完全可以用更简洁的十行代码来实现。但写下这段代码的人,却用近乎炫技的方式,将它变成了一个微型的、自洽的哲学悖论。 它很美。美得像一件艺术品。但也因为这份特立独行,让它在整个严谨、高效的系统架构中,显得格格不入。 “……你发现了什么?”李想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变化。 董洁没有回答。她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伸出手,近乎颤抖的,将那段代码单独提取了出来,放大在主屏幕上。 她一遍又一遍地看着,每一个字符,每一个缩进,每一个函数调用……像是在用目光,寸寸抚摸着一件既熟悉又陌生的古董。 李想从她身上,感觉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剧烈的情绪波动。那不是愤怒,也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混杂着震惊、迷惘和极度痛苦的……崩塌。 “董洁?”他轻声呼唤,手臂不自觉地收紧,想要给她一些支撑。 “……不可能。” 董洁终于开口,但是发出声音的时候,显得无比干涩。 “这不可能……”她又重复了一遍,缓缓地摇着头,仿佛想要否定自己看到的一切。她的目光,依旧死死地粘在那段代码上,瞳孔因为无法置信而涣散。 “这签名……这种编码的洁癖……这种在最底层架构里,隐藏哲学思辨的习惯……” 她猛地转过头,抓住了李想的衣领。 “李想,你告诉我,”她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脆弱,“一个人,一个已经死了十年的人……他的‘签名’,有没有可能……出现在这里?” 李想也被这句话震惊得浑身战栗。 他看着董洁那张失去了所有血色的脸,看着她眼中那片即将淹没她的风暴,他知道,她发现的,可能比马修教授的名字,更让她无法接受。 “他是谁?”李想问,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董洁的嘴唇翕动了几下,那个名字,仿佛有千斤重,让她难以说出口。 最终,她缓缓地松开了手,身体向后一倒,重新跌入李想的怀里。她的目光失去了焦点,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陈景行。” 她轻声吐出了这个名字。 “我的恩师。” “……那个教我写下第一行防御代码的人。那个告诉我,‘技术越高,我们越要敬畏伦理’的人。” “……那个在我毕业时,送给我一本书,扉页上写着‘永远不要让代码,变成禁锢人类的牢笼’的人。” “……一个……五年前,就已经因为心脏病,死在了自己实验室里的……老人。” 说到最后一句,她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一丝无法抑制的、绝望的哽咽。 对李想而言,马修·-皮尔森的死,是背叛,是愤怒,是他个人命运的谜团。 但对董洁而言,陈景行教授的“签名”,却是……信仰的毁灭。 那不仅仅是一个老师,更是她整个学术生涯、她所有行为准则的……灯塔。她之所以公开质疑马修的激进,之所以在“天眼”计划中始终坚守着自己的底线,所有的源头,都来自那个老人曾经的教诲。 现在,这座灯塔,被证明从地基开始,就是由谎言构筑的。 那么,她所坚信的一切,又算什么? 她忽然笑了。那笑声,比哭声更让人心碎。 “……真是个天大的笑话,不是吗?”她蜷缩在李想的怀里,身体因为过度的情绪冲击而微微发抖,“我一直以为,我在和他,和那些像他一样的‘疯子’战斗……” “……结果,我只是在……反抗我老师创造出来的……一个更庞大的怪物。” “……我才是那个……最蠢的……小丑……” 李想沉默地抱着她,任由她的指甲深深地陷进自己的手臂。他知道,此刻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提供一个不会崩塌的、绝对可靠的……存在。 他能感觉到,怀里的这个女人,这个总是用坚硬外壳包裹着自己的、骄傲到骨子里的“天眼”,她内心最核心的支柱,正在一寸寸地……断裂。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里只剩下她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呼吸声。 李想才缓缓开口。 “……董洁。” “嗯……”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有没有可能,”李想的视线,越过她的肩膀,重新落在了那段“幽灵签名”上,“留下这段代码的人……” “……他也不是自愿的?” 董洁的身体,轻微地顿了一下。 李想继续说了下去,他的语速很慢,像是在引导她,也是在整理自己的思绪。 “我们假设,他还活着。我们假设,他也是‘黑山计划’的一员。” “但……如果他当初参与这个计划的目的,和我们现在看到的……并不一样呢?” “也许……他只是想创造一个真正的‘彼岸’。一个没有痛苦的,理想的虚拟世界。但后来,计划失控了,或者……被北狐这样的人,篡夺了。” “他反抗不了,也无法逃脱。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这个庞大的、已经变成怪物的系统里,用只有你能看懂的方式,留下一个……求救信号。” 李想的这个推论,没有任何证据,甚至有些一厢情愿。 但他必须为她,在已经坍塌的废墟上,找到哪怕一丝一毫,可以重建的希望。 董洁缓缓地、缓缓地,从他怀里抬起了头。 她的眼睛又红又肿,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但那涣散的瞳孔里,终于,重新聚焦起了一丝微弱的光。 是啊……求救信号…… 那个总是对她说“逻辑的尽头是人性”的老人,如果他真的被困在了一个由自己创造的、冰冷的逻辑牢笼里,他会怎么做? 他一定会留下线索。 而她,董洁,就是他最优秀、也最懂他的学生。这个信号,只能是留给她的。 “……风格……”董洁看着那段代码,重新开始思考,“签名可以被伪造,但风格……一个人的思维习惯,是无法被完美模仿的。我需要……更多的样本……进行交叉比对。” 她重新坐直身体,但没有离开李想的怀抱。她只是将副屏拉到自己面前,双手重新放在了键盘上。 “帮我……”她转头看向李想,那双红肿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明确的“请求”,“……再同步一次。我需要你的‘共鸣’,帮我把整个系统的所有底层模块……全都‘翻’一遍。” “我要找到他,”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找到誓不罢休的决绝,“……无论他是人,是鬼,还是……一段被困住的代码。” 李想看着她,看着她重新燃起的斗志,没有多说一个字。 他只是点了点头,然后低下头,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轻轻地,吻去了她脸颊上残留的一滴泪。 第八十五章:压力下的宣泄 那个吻,轻柔得像一片雪花,落在董洁的脸颊上,然后,迅速融化。 李想没有再继续,他只是安静地抱着她,让她重新靠在自己身上。董洁也没有动,两人一起,静静地看着那段在屏幕上闪烁的代码。 他们用那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将“黑山计划”的底层架构,像剥洋葱一样,一层层地翻了个底朝天。 结果……令人失望。 除了最开始发现的那一段,整个系统里,再也找不到第二处带有陈景行教授个人“签名”的痕迹。剩下的所有代码,都像是在一个严苛、统一的工业标准下生产出来的零件,准确、高效,毫无个人色彩。 仿佛那个留下签名的人,在完成那个精美的“莫比乌斯环”之后,就彻底消失了。或者……被抹去了。 “……没有了。” 当最后一个模块被检索完毕,董洁轻声说。她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情绪。但李想能感觉到,她靠着自己的身体,正在一点点地变冷。 那个刚刚为她搭建起来的、名为“求救信号”的希望,又被现实,无情地抽走了。 “也许他只来得及留下那一个。”李想尝试着提供另一种解释。 “或者,”董洁空洞地看着屏幕,“你的第一个猜测,才是对的。” “他不是被胁迫。” “他就是……缔造者之一。” 李想沉默了。因为他知道,从逻辑上来说,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董洁内心那根刚刚重新绷紧的弦,又一次,断了。 这一次,断得更彻底。 他扶着她站起身,关掉了主屏幕,让房间的光线暗了下来,只剩下几台服务器运行的幽幽微光。 “你需要休息。”他说。 董洁顺从地被他扶到沙发边,然后坐下。她没有躺下,只是抱着膝盖,将自己缩成一团。 李想为她盖上毛毯,又倒了一杯水放在她手边。他做完这一切,却没有离开,而是在她旁边的地板上坐了下来,背靠着沙发。 他没有再说话。他知道,现在任何语言,对她都是一种打扰。她需要一个空间,一个安静的、绝对安全的空间,去独自面对这场信仰的废墟。 而他,就是这个空间的守护者。 时间在黑暗中,无声地流淌。 李想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小时,还是两个小时。他能听到的,只有董洁那极力压抑,却依然无法平复的、时而急促时而停滞的呼吸声。 终于,她开口了。 “……李想。” “嗯。” “……你说,什么才是真的?”她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飘忽,像一句梦呓,“我们眼睛看到的?仪器检测到的?还是……我们以为我们坚信的?” 李不答反问:“你饿吗?” 董洁似乎被这个不着边际的问题问得愣了一下:“……不饿。” “你想喝水吗?” “……不想。” “你觉得冷吗?” “……不冷。” “那……”李想转过身,在昏暗的光线下,仰头看着她,“你现在能感觉到,我在这里吗?” 董洁没有说话。她只是垂下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坐在地上的这个男人。看着他凌乱的头发,深陷的眼窝,和那双在黑暗中,依旧清晰地映照着自己的眼睛。 “……我不知道。”她缓缓地摇了摇头,“我看到你。我的听觉系统接收到了你的声音。我的逻辑告诉我,你在这里。但……我感觉不到‘真实’。” 她像一个最精密的传感器,在汇报着自己的故障。 “我的世界……好像只剩下一堆……没有意义的数据了。” 李想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片正在扩散的、虚无的荒漠。他知道,她正处于坠落的边缘。 他缓缓地站起身,没有坐到她身边,而是在她面前,单膝跪了下来,让自己能平视着她。 他伸出手,用手背,轻轻地碰了碰她的脸颊。 她的皮肤很凉。 “这个呢?”他问,“能感觉到吗?” 董洁的睫毛,颤抖了一下。她像是被那个触感惊醒了。她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 然后,她用另一只手,像一个严谨的科研人员在检查样本一样,一寸一寸地,抚摸着他的手。 “……角质层。几道很深的划痕,已经愈合了。指关节因为长期使用键盘,有轻微的变形……”她的声音很低,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向他报告,“……体表温度……目测在36.5摄氏度左右。心率平稳,每分钟……70次。” 她在用自己的方式,确认着他的“存在”。 李想没有动,任由她像研究一件仪器一样,研究着自己。 终于,她的手,停在了他的手腕上,感受着那里平稳而有力的脉搏。 然后,她抬起头,用一种近乎破碎的眼神看着他。 “……那你呢?”她问出了那个让她恐惧到极点的问题,“你怎么证明……我……也是真的?” 他没有回答。 他只是用自己最深情的一个吻,封锁了她的所有问题。 这个吻,和之前的任何一次都不同。没有额头上的珍视,也没有脸颊上的安抚。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甚至有些粗暴。像是在用最直接的方式,宣告一个不容辩驳的事实。 董洁的身体,猛地一颤。 她想推开他,但那只被她握住的手,却反过来,用更大的力气,扣住了她的手腕,不让她挣脱。 他的另一只手,扣住了她的后脑,让她无法逃避。 这个吻,充满了属于他的、不容置疑的气息。它像一道强劲的电流,瞬间穿透了她所有的理性、所有的虚无和所有的自我怀疑。 将她,从那个脑海中那个自以为是个数据的世界里,强行地、蛮横地,拖回了这具拥有温度、拥有触感的……身体里。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董洁感觉自己快要无法呼吸的时候,他才稍微松开了一些。 两人额头相抵,在黑暗中,急促地呼吸着。 接下来的一切,都失去了控制。 理性、逻辑、羞耻、恐惧……所有禁锢着他们的枷锁,都在这一刻,被彻底地粉碎。 所有的一切的所有都像是在向对方证明——我还活着。你还活着。我们……还在这里。 董洁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感觉。极致的陌生感,带来了极致的真实感。她的身体,不再是一串需要计算的力学模型,而是一个充满了感知、渴望和温度的、鲜活的躯体。 “……看着我。”李想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 在那双眼睛里,她看到了……完整的自己。 没有更多的语言。 他们开始用最古老的、最本源的语言交流。 他们像两个最顶尖的黑客,放弃了所有的代码和协议,开始用真实的物理存在,去破解对方最底层的、从未被触碰过的“源码”。 ...... 一切平息。 李想就这样,静静地没有动作,只是看着董洁。 “……我还在。”许久,董洁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知道。”李想回答。 主控台的指示灯,依旧在黑暗中,执着地闪烁着。 那个名为“黑山”的巨大阴影,依旧笼罩在他们,以及这个世界的上空。 但这一刻,他们谁都没有去看它。 在废墟之上,在末日阴影之下,两个孤独的灵魂,终于找到了……彼此的坐标。 董洁动了动,在他怀里,寻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然后,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她睡着了。 第八十六章:余温与新的坚定 董洁是被渴醒的。 喉咙干得像是要冒烟,身体的每一寸肌肉,都在叫嚣着一种陌生的、酸软的疲惫。 她睁开眼,首先看到的,不是熟悉的天花板,而是近在咫尺的、李想的侧脸。他睡得很沉,呼吸平稳,平时总是微蹙的眉头也舒展开来,有几分卸下防备后的温和。 他们几乎是脸贴着脸,盖着同一张咖色毛毯,挤在那个并不算宽敞的沙发上。昨夜混乱的记忆,伴随着身体的酸痛,潮水般涌回了她的脑海。 她没有动,也没有立刻抽身离开。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刚刚被自己破解的、最复杂的加密程序。他的存在,是如此的真实,带着温热的体温,和沉稳的心跳。 她昨晚问他:你怎么证明我是真的? 他用了一整夜,给出了他的答案。 李想的眼睫毛动了动,似乎就要醒来。董洁下意识地,伸出手,用食指轻轻地、按住了他的嘴唇。 一个无声的命令——“别动”。 李想的眼睛,在昏暗中缓缓睁开。他看着她,瞳孔里还有一丝刚睡醒的茫然。当他看清她的动作时,那丝茫然,迅速变成了一种了然的、带着浅浅笑意的温柔。 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询问她。 董洁的手指,从他的嘴唇,缓缓滑到他的下巴,再到他的喉结。她能感觉到,在她手指的触碰下,他喉结的滚动,和他呼吸节奏的细微变化。 昨晚,是他在用自己的“真实”,将她从虚无的数据世界里打捞出来。 而现在,她像是在用自己的方式,重新校准、确认这个世界的“坐标”。 终于,她的手停了下来。 她收回手,坐起身,毛毯从她光滑的肩头滑落。她毫不在意,只是平静地看着李想。 “我渴了。”她说。 这是他们清醒后的第一句对话。无关风月,无关情感,只是最基本的新陈代谢需求。 “我去拿。”李想立刻就要起身。 董洁却按住了他的肩膀。 “不,”她摇了摇头,“你继续休息。你消耗比我大。” 她站起身,第一次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以初生婴儿般地,坦然地,走过这个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空间。她走到操作台边,倒了两杯水,然后又走回来。 她将一杯水递给李想,然后在沙发前的地板上坐了下来,背靠着沙发,蜷起双腿,小口地喝着水。 和昨晚李想的姿势,一模一样。 李想没有立刻喝水。他只是看着她的背影,看着她肩胛骨因为喝水的动作而显露出的、优美的线条,和后颈上还未消退的、淡淡的红色印痕。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吞咽水的声音。 这种安静,和昨晚那种充满张力的、令人窒息的安静截然不同。它温和,安稳,甚至……有些温馨。 仿佛昨夜那场近乎毁灭性的风暴,不仅清空了他们所有的情绪垃圾,也冲刷出了一片全新的、可以让他们安心共存的领域。 “昨晚……” 最终,还是董洁先开了口。她没有回头。 “……谢谢。” 李想沉默了片刻,然后喝了一口水。温热的水流,滋润了他同样干涩的喉咙。 “我也是。”他说。 简单的两个字,包含了一切。 谢谢你没有坠落。也谢谢你……拉住了我。 董洁放下了水杯,将下巴抵在膝盖上,目光投向了不远处、那几台正在安静运行的服务器。 “那个‘幽灵签名’,”她说,语气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和锐利,仿佛昨晚那个脆弱崩溃的女人,只是一个幻影,“我又想了一遍。” 李想坐起身,将毛毯披在她身上,然后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想到了什么?” “一个矛盾点。”董洁说,“如果陈景行教授真的想留下线索,或者求救信号,他不会只留下一处。对于一个能在这种级别的系统里留下‘签名’的人来说,想再多留几处‘面包屑’,不是难事。但这整个系统,干净得就像被反复清洗过一样,只有那一个‘莫比乌斯环’,像个异类一样杵在那里。” 李想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不像是在‘引导’,”他说,“更像是在……‘挑衅’?” “不。”董洁否定了这个猜测,“留下这段代码的人,他承担的风险是巨大的。任何一次多余的、情绪化的操作,都会增加他暴露的可能。他不会做这么不理性的事。”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一个更精准的词汇。 “……它更像一个……‘钥匙孔’。” “钥匙孔?” “对。”董洁的眼神,变得异常明亮,“它不是留给我看的‘信’,也不是求救的‘信号弹’。它本身……就是一个‘工具’。一个被故意留在那里,拥有特定功能,但又被完美伪装起来的……‘工具’。” 这个猜想,让李想的思路瞬间被打开了。 如果那不是“签名”,而是“工具”,那么它存在的意义就完全不同了。 “它能做什么?”李想问。 “不知道。”董洁摇了摇头,“从代码结构看,它是一个封闭的、自洽的逻辑环,不与外部任何模块直接交互。它就像一个被封装在保险箱里的发动机,我们能看到它有多精密,但找不到点火开关,也不知道它能驱动什么。” “那把‘点火开关’,或者说‘钥匙’,是什么?” 董洁沉默了。 她缓缓地转过头,看着李想。 李想和她对视着,几秒钟后,他明白了。 “……是我们?”他说出了那个唯一的、也最合理的答案。 “是我们俩的……‘共鸣’。”董洁补充道,声音里有种难以压抑的兴奋,“那个‘莫比乌斯环’,也许并不是一个需要用常规权限去解锁的程序。它……可能是一个‘监听器’。” “一个……只对某种特定‘脑波频率’,或者说,只对我们的‘灵魂二重奏’,才会产生反应的……‘监听器’?” 这个推论,已经完全超出了已知的计算机科学范畴。 但经历了之前的一切,他们谁也没有去质疑它的可能性。 “如果真是这样,”李想顺着这个思路继续往下推,“那么陈景行教授……他可能早就预料到了一切。他知道‘黑山计划’会变成什么样,他也知道,有人……或者说,有特定基因序列的人,能够找到并……激活它。” “所以他留下的,不是给我的‘私人信件’。”董洁喃喃道,“他是给所有像我们一样的人,留下了一把……能够撬开‘黑山’外壳的……万能钥匙。” 信仰崩塌的废墟上,一棵全新的、更坚韧的树苗,破土而出。 陈景行教授是人,是鬼,是叛徒,还是囚徒……这一切,在这一刻,似乎都不再那么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留下了一件武器。 而他们,找到了这件武器。 “那我们现在要做的,”李想看着她,眼神前所未有的坚定,“就是找到……这把钥匙的用法。” 董洁看着他,看着他眼中清晰的、自己的倒影。她忽然觉得,自己过去二十几年所构建的、那个纯粹理性的、孤独的世界,好像……也没那么坚不可摧。 而被他闯进来,感觉……也并不坏。 她没有回答,而是站起身,向他伸出了手。 “先来点实在的。”她说。 李想疑惑地看着她的手。 “做什么?” “给我弄点吃的。”董洁理所当然地说,“真正的食物。我快饿死了。” 她顿了顿,嘴角弯起来一个俏皮的笑容。 “然后,”她的眼神恢复了那个不可一世的“天眼”本色,但其中,多了一份只为他展现的、不加掩饰的信赖。 “……我们去把那把钥匙,插进‘黑山’的心脏里。” 第八十七章:Q的证实与警告 李想最终还是没能敌过饥饿,用现有的材料做了一锅算不上美味,但至少热气腾腾的奶酪空心面。 两人盘腿坐在地板上,就着一罐最后的法兰西肉干,谁也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吃着。仿佛那场几乎耗尽了他们所有能量的风暴,从未发生过。 但有些东西,确实不一样了。 比如,董洁会很自然地从李想的碗里,叉走最后一块肉干。而李想,也只是看了她一眼,然后将自己碗里仅剩的一点肉汤,倒进了她的碗里。 他们的动作,都像演练过无数次一样流畅自然。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正在这间临时的安全屋里,悄然生根。 吃完东西,董洁用终端调出了那个被她命名为“钥匙孔”的代码模块。李想则坐在一旁,一边用一块软布擦拭着备用设备的镜片,一边看着她的操作。 “我们的‘共鸣’,很不稳定。”董洁一边构建模拟环境,一边说道,“在破解核心数据的时候,有好几次都差点中断。想要用它去激活这个‘钥匙孔’,我们需要找到一个……能让同步率达到峰值,并且保持稳定的方法。” “像昨晚那样?”李想擦拭镜片的动作,顿了一下。 董洁敲击键盘的手指,也停在了半空中。 房间的空气,因为他这句意有所指的话,变得有些微妙。 董洁没有回头,但李想能从她微微泛红的耳根,看出她的不自在。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一句多余的话。 “我的意思是,”他立刻换了一种更技术性的说法,“我们需要找到触发‘深度共鸣’的特定条件。情感上的极端波动,显然是其中之一。但这种方法,不可控,也无法复制。” “嗯。”董洁很快恢复了常态,她顺着他的话分析道,“所以,要么是存在某种外部设备,可以增强并稳定我们的‘信号’。要么……是我们还没有找到正确的‘密码’。” “‘密码’?” “对。”董洁调出了之前李想的脑波监测记录,和她在数据风暴中的β变异波放到一起进行比对,“你看,我们那千分之一秒的‘谐振同调’,并不是一个平滑的曲线,它有三个极其微小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波峰。” 她将那三个波峰无限放大。 “这不像是一种自然的情感共鸣,更像是……在输入一个由三个音节组成的‘口令’。一个……需要我们两个人,同时‘说’出来,才能打开这扇门的……‘口令’。” 李想看着屏幕上那三个神秘的波峰,若有所思。 就在这时。 屏幕的右下角,一个许久没有动静的图标,毫无征兆地,闪烁了一下。 那是一个极其简洁的、紫色的字母"Q"。 两人的动作,同时停住了。他们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警惕和一丝……复杂的情绪。 “TA来了。”李想低声说。 “在TA应该来的时候。”董洁的回答,意味深长。 她没有立刻点开。她先是飞速地检查了一遍整个安全屋的网络防火墙,确认所有的物理连接都已经断开,然后才用最高级别的虚拟隔离环境,打开了那个对话框。 对话框里,一如既往的干净。只有一个正在闪烁的光标。 这一次,Q没有像以往那样,先发来一连串无法破解的谜题或者挑衅。 光标闪烁了几秒后,一个文件包,被直接发送了过来。 文件的标题,极其简洁: 【亡者归来。】 李想和董洁互相对看了一眼。 董洁的手指悬在半空,没有立刻接收。 “他知道我们在查什么。”她说。 “TA一直都知道。”李想回答。从一开始,Q就像一个幽灵,总是在他们最关键的时刻出现,不多不少地,扔给他们一块拼图。TA既不是盟友,也不像是敌人,更像一个高高在上的、冷眼旁观的……棋手。 董洁沉默了几秒,最终还是选择了接收文件。 文件包不大,经过几十道程序的扫描和验证,确认没有携带任何病毒或追踪器后,才被解压。 里面,只有一段不到三十秒的、画质模糊的监控录像。 录像的角落,显示着时间和地点。 时间是一年前。地点…… “‘奥米伽研究所’,”李想念出了那个位于瑞士总部的名字,“棱镜计划”的发源地。 录像的画面在轻微地晃动,似乎是手持设备拍摄的。镜头对准了一辆正在缓缓驶入研究所地下停车场的黑色轿车。 轿车停稳,后门打开。 一个穿着深灰色大衣、头发花白、身形瘦削的老人,从车上走了下来。 虽然画面因为距离和光线的原因非常模糊,只能看清一个大致的轮廓,但当那个人下车后,下意识地抬头,朝着镜头的方向看了一眼时…… 董洁的身体像被冻住了一样,一动不动。 那个侧脸……那个身形……那个即便是隔着模糊的像素,也能辨认出的、属于顶级学者的独特气质…… “……陈景行教授。” 董洁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重重地砸在了李想的心上。 录像到这里,戛然而止。 没有更多的信息,没有声音,也没有上下文。只有这如同惊鸿一瞥的、鬼魅般的三十秒。 他还活着。 这个认知,带来的不是惊喜,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一个五年前就已经被宣告死亡的人,在一年前,出现在了全球最顶尖、也最神秘的脑机研究所。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的“死”,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意味着他这五年,一直隐藏在幕后,推动着那个名为“黑山”的、恐怖的计划。 也意味着……董洁曾经所坚信的一切,真的是一个笑话。 李想立刻看向董洁。 他以为会看到一张崩溃的、痛苦的脸。 但他看到的,是一张异常平静的、平静到甚至有些可怕的脸。 她的眼神把所有的惊涛骇浪,都被压在了最深处,只剩下一片无声的凝视。 “Q在警告我们。”她开口说话了。 李想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不,不止是警告。”她纠正了自己,“TA是在……证实。” “TA知道我们找到了那个‘幽灵签名’。TA也知道,我对签名持有者的身份,还抱有一丝幻想。” “所以,TA给了我们这段录像。TA用最直接的、无法辩驳的证据告诉我——别再抱有任何幻想。你崇拜的恩师,你的引路人……他从头到尾,就是这一切的幕后黑手之一。” “TA在逼我,”董洁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彻底地、站到我老师的……对立面。” 李想看着她。他知道,Q的目的达到了。 那个吻去她泪水的、关于“求救信号”的温柔假设,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了。 剩下的,只有最冰冷、最残酷的真相。 就在这时,对话框里,光标再次闪烁。 这一次,出现的是一行文字。 【小心。】 仅仅两个字,然后,对话框便自动关闭,那个Q的图标,也彻底变灰,消失不见。 来得突然,走得更干脆。 “‘小心’……”李想重复着这两个字,“TA让我们小心什么?小心陈景行?还是小心‘黑山计划’?” “也许,是让我们小心……‘钥匙’的用法。”董洁的目光,重新回到了那个“莫比乌斯环”的代码上,眼神变得无比复杂。 “Q给了我们证据,帮我们清除了情感上的障碍,又给了我们一句模棱两可的警告……” 她忽然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大脑在飞速运转。 “不对……TA的行为模式,和以前不一样。”她说,“以前他给的线索,都像是……‘谜题’。TA享受看着我们解谜的过程。但这一次,TA给的是‘答案’,是‘证据’。TA很直接,很急切。” “像是在……催促我们?”李想立刻抓住了重点。 “是的。”董洁停下脚步,看向李想,“TA在催促我们尽快做出选择。并且……用一种不容置疑的方式,帮我们清除了一个‘错误选项’。” “陈景行教授……就是那个‘错误选项’。” “TA为什么要这么做?”李想皱起了眉,“如果TA真的是幕后玩家,看着我们内耗、走弯路,对TA不是更有利吗?” “除非……” 董洁的眼睛里,闪过一道锋利的光芒。 “除非,棋盘上,出现了比我们……更不受控的‘棋子’。” “……北狐?”李想瞬间明白了过来。 “只有这一个解释。”董洁的语速变得极快,“北狐的行动,可能已经超出了Q的预料。Q需要我们尽快形成有效的战斗力,去……牵制,或者……阻止北狐。” “TA把我们当成了……清除病毒的……‘杀毒软件’?” “一个完美的比喻。”董洁下了结论。 她走到主控台前,双手撑在桌面上,看着屏幕上那个静静躺着的、陈景行教授留下的“钥匙孔”。 她的眼神,在短短几秒钟内,变幻了无数次。有痛苦,有挣扎,有愤怒,有不甘…… 但最终,都归于一种……近乎决绝的坚定。 “李想。” “嗯。” “把你知道的、关于马修教授的一切,都告诉我。”她说,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尤其是……他研究的课题核心,与陈景行教授契合的……那些‘理论’。” “从现在开始,”她缓缓地转过身,用一种李想从未见过的眼神看着他,“我需要重新‘阅读’我这位老师。” “用他教我的所有方法……” “……去找到,杀死他的方法。” 第八十八章:抉择与誓言 房间里,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董洁说出那个“杀死他”的决定之后,神情比之前任何时刻的崩溃与脆弱。 李想没有立刻回应。 他只是站起身,默默地收拾好两人吃完的餐具,将它们清洗干净,放回原处。他的动作不快,每一个步骤都显得沉稳而有条理。在这个几乎要被疯狂的真相所吞噬的空间里,他用这种最基本、最日常的行为,重新构建着一种名为“秩序”的东西。 董洁则站在主控台前,一动不动,像一尊凝固的雕像。她的目光,并非聚焦在屏幕上,而是投向了某个虚无的远方,仿佛在穿越时空,与过去的时光对峙。 当李想擦干手,重新走到她身后时,他没有碰她,只是在她身边站定。 “马修教授,”他开口,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一段早已写好的报告,“他后期的主要研究方向,是‘意识的延展性与可塑性’。” 董洁的身体,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像是在认真地倾听。 “他的核心理论认为,人类的‘自我’意识,并非是一个封闭的、独立的存在。它更像一个‘信号接收器’,可以被外部的、特定的‘模因’(Meme)所感染、重塑,甚至……覆盖。”李想继续说道,“他坚信,只要找到正确的‘感染’路径,就可以实现……意识层面的‘永生’。即,将一个人的核心思维模型,像病毒一样,植入到另一个大脑中,实现变相的‘延续’。” “……意识的‘殖民’。”董洁从喉咙里,挤出了一个带着狠厉意味的词。 “对。意识的‘殖民’。”李想承认道,“而陈景行教授……他早期在普林斯顿发表过一篇引发巨大争议的论文。他认为,人脑中存在着一个至今未被完全解读的‘通用语法区’,不仅负责语言,更负责构建我们所有的抽象概念和逻辑思维。他称其为……‘巴别塔的基石’。” “我知道那篇论文。”董洁回答道,“他认为,只要能完全破解这个‘通用语法’,就能绕开人类所有的个体差异和情感壁垒,直接在最底层,实现……信息的无障碍‘广播’。” 李想点了点头。 “一个想要‘覆盖’,”他说,“一个想要‘广播’。” “……两个方向,同一个终点。”董洁接过了他的话。 两人都沉默了。 真相的拼图,在这一刻,被拼凑得愈发完整,也愈发接近现实。 马修的理论,解释了“黑山计划”为什么需要“复活”名单上的人——他们想将那些精英的思维模型,当成最高级的“模因病毒”,去覆盖和殖民全人类。 而陈景行的理论,则为这场规模空前的“殖民”,提供了技术上的底层通路。那个如同“意识绞肉机”的系统,就是一座能向全球七十亿人脑中的“巴别塔基石”,进行强制“广播”的……发射塔。 两个天才,两个疯子。 他们共同构建了一个……通往天堂地狱。 “所以……”董洁缓缓转过身,看向李想,“我们现在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整个……已经开始运转的、自我迭代的‘理论’。” “我们面对的敌人,可能早就不是‘陈景行’这个个体了,”她继续说,“而是他创造出来的……那个名为‘黑山’的……体系。” 这个结论,比面对一个活生生的、背叛的恩师,更让人感到无力和绝望。 如何去杀死一个“理论”? 如何去摧毁一个已经融入全球网络、即将与全人类意识相连的“体系”? 更何况,在这条主线的旁边,还缠绕着另外两条同样致命的丝线。 “……静香。”李想低声说出了那个名字。 董洁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是啊,静香。那个还在“奥米伽研究所”里,随时可能被当成实验素材的女孩。她是他们开启这一切的起点,也是他们无论如何都无法放下的责任。营救她,刻不容缓。 “……还有北狐。”董洁补充道。那个被仇恨驱动、行踪不定、又掌握着他们所不了解的力量的女人。Q的警告,言犹在耳。北狐这颗更不受控的“棋子”,随时可能引爆整个棋盘。 三条线。 揭开并摧毁“黑山计划”的真相。 在严防死守的“奥米伽研究所”里救出静香。 防备并且阻止北狐那未知的、更疯狂的计划。 每一条,都是九死一生的任务。而现在,这三条线,像三条巨大的蟒蛇,交织缠绕,形成了一个无解的死局。 “……我们该怎么选?”董洁第一次,问出了一个带着迷茫的问题。她的理性告诉她,同时完成这三件事,是不可能的。他们必须做出取舍。 但,舍弃哪一个? 舍弃静香,去拯救世界? 还是为了救一个人,而放任那个疯狂的计划继续进行? 亦或是……对北狐的存在,视而不见? 这是一个电车难题。一个无论怎么选,都会万劫不复的电车难题。 李想没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 然后,他看着她的眼睛,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而坚定的语气,开口说道: “我们不做选择。” 董洁愣住了,不解地看着他。 “当所有的选项都是错误的时候,唯一的正确答案,就是去掀翻整个牌桌。” 他握着她的手,走到了那块巨大的主屏幕前。屏幕上,还残留着他们之前分析的、关于“黑山计划”的种种数据。 “摧毁‘黑山’,是我们最终的目的。但我们现在,既没有武器,也不知道它的‘心脏’在哪。”他指着屏幕说。 “救出静香,是我们的承诺。‘奥米伽研究所’,是目前我们唯一知道的、与‘黑山计划’有直接关联的实体地点。” “而北狐……”他顿了顿,“她是一个变量。一个能让 Q都感到不安的变量。这意味着,她的目标,很可能和我们的,存在……交集。”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将“黑山计划”、“奥米伽研究所”和“北狐”,这三个点,缓缓地,画在了一起。 “它们不是三条无法选择的路。” “它们是……同一把锁的,三个不同的锁孔。” 董洁怔怔地看着屏幕上,那三个被李想连接起来的点,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她明白了。 她一直陷在“如何分配有限资源去完成不同任务”的思维定式里。 而李想,直接跳出了这个框架。 他要做的,不是选择,而是……整合。 “……你想……”董洁颤音说道,“……把北狐,变成我们……撬开‘奥米伽’的……杠杆?” “一个失控的变量,有时候也是最好的掩护。”李想回答,“Q想让我们当‘杀毒软件’,去清理她。但我们也可以……利用‘病毒’,去攻击那个更庞大的……防火墙。” 这是一个疯狂的、走钢丝般的计划。 其中的风险,比他们之前遇到的任何一次,都要大上百倍。每一步踏错,都将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但不知为何,当这个计划从李想嘴里说出来的时候,董洁那颗因为找不到出路而焦躁不安的心,却……前所未有地安定了下来。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看着他不再迷茫,不再被动,而是第一次,主动地、清晰地,为他们规划出了一条荆棘丛生、却又通往唯一可能性的道路。 昨晚,他用身体,给了她“真实”。 而现在,他用思想,给了她……“方向”。 李想缓缓地松开手,转过身,认真地、郑重地,看着她。 “董洁。” “嗯。” “我们可能会死。”他说。这不是恐吓,只是对未来最冷静的预判。 “我知道。”她回答。 “这条路走下去,我们可能会看到……更多颠覆我们认知的东西。比陈景行教授的‘复活’,更……难以接受的东西。” “我明白。” “但,”李想看着她,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无论他是谁,无论前面是什么……” “我们一起面对。” 最后这五个字,虽然只是文字,但却像一句最神圣的誓言,重重地,烙印在了董洁的灵魂里。 她看着他,看着那双向她完全敞开的、毫无保留的眼睛。 所有的迷茫,所有的恐惧,所有的信仰废墟……在这一刻,都仿佛变得不再重要。 她忽然笑了。 那是一个发自内心的、带着如释重负的、无比清澈的笑容。 她没有回答“好”,也没有说任何矫情的话。 她只是主动地上前一步,伸出双臂,环住了他的腰,将自己的脸,深深地埋进了他的胸膛。 像一艘终于找到了航向的船,停靠进了唯一的、能让它抵御一切风暴的……港湾。 李想轻轻地回抱住她。 他低下头,能闻到她发丝间,还残留着的那一丝,属于昨夜的、激烈而亲密的气息。 从这一刻起,他们不再是两个被命运推着走的幸存者。 他们是……同谋。 是战友。 是彼此唯一的、可以托付生死的……坐标。 第八十九章:新的坐标 那个拥抱没有持续很久。 当董洁重新从他怀里抬起头时,眼中所有的柔软与依赖都已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如同闯关升级过后的更高级BOSS状态。 “方向有了,”她说,直接切入正题,“现在,我们需要一张地图。” 李想松开她,退后一步,将整个主控台的空间都让给了她。他知道,这是属于“天眼”的时间。 “所有的原始数据,都在这里。”他说。 “不够。”董洁摇了摇头,“这只是‘黑山计划’的蓝图。我要的,是它正在运行的‘实时路况’。数据流向、能源消耗、节点服务器的异常波动……一个活着的‘体系’,不可能不留下痕迹。” 她的手指,又开始在虚拟键盘上跳动起来。不再是之前那种带着试探和破解的分析,而是一种近乎蛮横的、绝对掌控的“入侵”。 “升级”了,果然不一样了,李想一边暗暗想着,一边看着董洁比之前更加高效地处理数据。 她在用陈景行教授教给她的、最底层的逻辑架构知识,反过来,在这座庞大的数据迷宫里,为自己开启一扇又一扇的“后门”。 李想打开一个特殊的搜索引擎,开始检索过去几个月,欧洲地区所有与脑机科学、生物基因和量子计算相关的物资采购与人员流动信息。 一个是自上而下的俯瞰,试图从“体系”的整体运行脉络中,找到它的心脏。 一个是自下而上的排查,试图从现实世界的蛛丝马迹里,找到它的物理据点。 两人都没有说话,房间里只有键盘的敲击声,和数据流在屏幕上刷过时带起的、轻微的电子风声。他们的分工,甚至没有经过任何口头商议,就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仿佛他们的大脑,已经可以在某种更深的层面,共享信息,协同工作。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想先停了下来。 他在一张欧洲地图上,用红色的光标,圈出了三个区域。 “法国里昂,瑞士日内瓦,还有德国的法兰克福达姆施塔特地区。”他将地图推到主屏幕上,“这三个地方,在过去的半年里,出现了最大规模的、无法用公开项目解释的氦-3采购、超导冷却设备运输,以及……顶尖物理学家的非正常流动。” “氦-3……”董洁的视线,从自己面前的数据海洋中抽离出来,落在了那张地图上,“量子计算机的必备冷却剂。看来,‘黑山’体系的运算核心,大概率就在这三个地方之一。” “范围太大了。”李想说,“里昂和日内瓦都是大型城市,而达姆施塔特……那里本身就是德国的‘科学城’,科研机构林立,想在里面藏一个秘密据点,易如反掌。” 董洁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将李想圈出的三个红圈,与自己脑海中正在构建的“体系”数据流向图,进行叠加。 很快,她的眉头皱了起来。 “……不对。”她说,“从我这边的数据看,这三个区域,虽然运算负荷极高,但它们更像是……‘区域服务器’,或者说是……‘计算分发中心’。它们是‘黑山’的大脑,但不是它的‘心脏’。” “什么意思?” “数据流。”董洁指着屏幕上一张正在动态演化的、如同人体神经网络般复杂的拓扑图,“你看,这三个区域处理完的数据,并没有形成闭环,或者向上级汇报。它们处理完的海量信息,最终,都指向了同一个、规模小得多的……‘汇集点’。” 她的手指,在那张巨大的神经网络图上,轻轻一点。 瞬间,一条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蓝色数据流,被高亮显示了出来。它的流量,相比于那三个红色区域的主干道,就像一条乡间小溪汇入三条大江。 但就是这条“小溪”,却承载了所有“大江”最终的、最核心的产出。 所有的信息,都在那里,达到了终点。 “……这是哪里?”李想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的激动。 董洁迅速将这个数据节点的坐标,与现实世界的地图进行匹配。 光标,最终落在了德国版图的中部。 法兰克福东南方,达姆施塔特东北方,一片被森林和丘陵覆盖的、毫不起眼的区域。 德国,黑森州。 “这个地方……”李想放大地图,看着那片绿色的区域,“地图上,没有任何工业或科研标识。只有几个自然保护区和一些古老的庄园。” “越是这样,越可疑。”董洁说,“最完美的伪装,就是让自己看起来……毫无价值。” “我们没有直接证据。”李想冷静地指出,“仅仅依靠数据流的终端指向,这还是一个推论。想证实这样一个地方,我们需要更确凿的东西。” 董洁沉默了。她知道李想说得对。这个坐标,是他们目前唯一的、也是最接近真相的线索。他们不能因为一个不确定的推论,就贸然行动,打草惊蛇。 他们还需要一个……来自现实世界的“印证”。 为了找到这个“印证”,两人又开始在海量的数据中查询起来。 不知不觉,两个小时过去了。 就在他们同时感觉有点饿的时候,那个紫色的字母"Q",再次,毫无征兆地,在屏幕的右下角,闪烁了起来。 这一次,没有文件标题,没有录像。 只有一个极其简洁的加密文件包,和下面跟着的一行、同样简洁的文字。 【新坐标的确认。以及……一个附赠的礼物。】 李想和董洁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无法掩饰的震惊。 TA仿佛在他们的电脑里,装了一个看不见的监控。他们的每一个推论,TA都了如指掌。并且,在他们最需要确认的时候,给予了……“启示”。 “……附赠的……礼物?”董洁皱着眉,重复着这几个字。直觉告诉她,Q的“礼物”,从来都不是那么好拿的。 她再次用最高权限的隔离环境,打开了那个文件包。 里面,是两份文件。 第一份文件,是一系列的高清卫星照片,和几张红外热成像图。拍摄的地点,赫然就是他们刚刚定位的,德国黑森州的那片森林。 从卫星照片上看,那里只有一座古老的、带着巴洛克风格的庄园。但红外热成像图,却毫不留情地揭开了它的伪装。 在那座庄园的地下深处,一个巨大的、散发着规律热源的、拥有复杂结构的地下建筑群,清晰地显现了出来。无数的线缆,如同树根一样,从这个地下建筑群蔓延出去,连接向未知的远方。 而其中一张照片,似乎是地面有人用长焦镜头拍摄的。画面有些许模糊,但依然可以清晰地看到,在那座古老庄园主楼的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从一辆黑色的轿车上走下来。 是陈景行。 照片的右下角,清晰地标注着拍摄时间。 ——三天前。 “……他真的在那里。”李想低声说。 这个证据,如同一颗定心丸,将他们之前所有的推论,都死死地钉在了现实的基石上。 董洁却没有立刻表现出兴奋。她的目光,落在了第二份文件上。 这份文件的命名,很奇怪。 叫做……【你们的‘新朋友’】 董洁的心,没来由地突突直跳。她有种预感,这份文件里,装着一个让他们目前的处境,变得更加棘手的麻烦。 她点开了文件。 文件里,并没有想象中的图像,却只有一份人事档案。 档案的抬头,是一个他们从未听过的名字——索菲亚·劳伦斯。 但当他们的目光,扫过档案的履历部分时,两人都一下子呆住了。 索菲亚·劳伦斯,二十八岁,德国籍。量子物理学与神经科学双博士。毕业于……普林斯顿大学。 师从……陈景行。 履历的最后,是她目前就职的机构。 ——奥米伽研究所,瑞士总部,高级研究员。 “陈景行的……学生?”李想的声音里,充满了无法置信。一个已经“死”了五年的人,怎么可能还有一个如此年轻、履历又如此光鲜的学生? “不,”董洁的目光,盯着“普林斯顿大学”那一行字,“这个毕业年份,是在老师‘去世’之后。她师从的,恐怕不是活着的‘陈景行’,而是……他的‘理论’,甚至是……他的‘遗产’。” 这份档案,揭示了一个他们从未想过的可能性。 陈景行不仅仅是“复活”了自己。他还在……培养自己的“继承人”。一个年轻、天才、身处核心位置、并且对他绝对忠诚的……门徒。 “她就在‘奥米伽’,”李想立刻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就在静香身边。” “她可能就是看守静香的人。”董洁的脸色变得很难看,“Q把这份档案扔给我们,等于是在告诉我们,‘奥米伽研究所’的防御等级,比我们想象的……高得多。那里不只有一个未知的体系,还有一个……陈景行的‘继承者’。” Q的“礼物”,终于显露出了它真正的面目。 那不是礼物。 那是一封……难度升级的预警。 TA用最直接的方式,告诉了他们两件事。 第一,你们要找的目标--陈景行,当前在德国。 第二,你们必须先找到陈景行,才能知道如何去瑞士总部,去面对他的‘继承者’。 “TA无形中在增加我们任务的变量。”李想分析道,“让我们去瑞士的行动,中途要增加一站,我们的任务变得风险更大,也更……‘有趣’?” “也许吧。”董洁关掉了Q的对话框,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信息量太大了,每一步推论的背后,都牵扯出更复杂的迷局。 她看向李想,眼神里不再有之前的迷茫。 “方向明确了。去‘奥米伽’之前,先去德国,再以那里为跳板,去瑞士解决静香和这个索菲亚的问题” 她做出了最理性的规划。但李想,却摇了摇头。 “我们去不了。”他说。 董洁愣了一下,看着他。 “为什么?” “看我。”李想指了指自己,“瓦西里·彼得洛维奇。一个从白令海峡风暴里‘偷渡’到欧洲的……俄罗斯渔民。这个身份,能让我搭上面包车,但上不了跨国的磁悬浮列车。” 董洁瞬间明白了。她一直下意识地认为,只要做出了决定,他们就能像过去一样,利用自己的技术和资源去执行。但她忘了,他们现在是两条被斩断了所有退路的“流亡犬”。她自己持有美国护照,加州理工学院的身份也还能勉强应付普通盘查。但李想……他是一个法律意义上的“隐身人”。 安全屋能隔绝追踪,但也能隔绝世界。他们被困在了这里。 “……我忘了。”董洁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刚刚才建立起来的坚定,被一个最基础、也最现实的问题,迎面泼了一盆冷水。 房间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所有的计划,所有的推论,所有的决心……都卡在了“如何离开这间屋子”这第一步上。 李想看着董洁脸上那抹一闪而过的、懊恼和无力的神色。他忽然笑了。 “没关系。”他说。 他走到终端前,用手指,在那个已经变灰的紫色"Q"图标上,轻轻地敲了敲,像是在敲一扇门。 “既然TA想让我们去当‘杀毒软件’,”李想看着那个图标,语气平静,却像是在对某个看不见的监听者说话,“那总得……先把软件安装到主机上,不是吗?” 他没有再做任何操作,只是拉过椅子,坐了下来。 “我们等。”他说。 “等什么?” “等TA给我们……一个合适的‘外壳’。”李想靠在椅背上,看着董洁,“Q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把棋盘摆好,把棋子放到我们面前。TA不会让我们因为‘买不起车票’这种事,就中途退场的。” 董洁怔怔地看着他。 她看着他脸上那种笃定的、甚至带着一丝戏谑的表情。仿佛他面对的不是一个神秘莫测、能随意操控他们命运的强大存在,而是一个……急于推销自己产品的……销售经理。 她忽然意识到,在自己因为信仰崩塌而痛苦,因为敌人强大而凝重的时候,李想的心态,似乎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 他不再仅仅是被动的接收者和分析者。 他开始……试探,甚至……反向利用那位高高在上的“棋手”。 这是一种极度危险的博弈。但也是他们目前……唯一的破局之道。 董洁走过去,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与他并肩,一同看着那个沉默的紫色图标。 “你想要个什么身份?”她问,语气里,竟然也带上了一丝调侃。 李想想了想。 “欧洲环境科学署的高级顾问,”他说,“去德国黑森州,考察古老庄园的……生态改造项目。听起来怎么样?” “很不错。”董洁点了点头,张开嘴角笑了,“那我就还是加州理工的助理研究员,作为你的技术支持。这很合理,哈哈。” 两人就这样,像是在为一次普通的学术旅行做规划,一句一句地,对着空气,设计着自己即将需要的“外壳”。 他们谁也不知道,那个看不见的监听者,是否真的在听。 他们也不知道,自己等待的,会是新的“身份”,还是……无声的沉默。 但他们就是这样,安静地,并肩坐着。 在等待黎明的长夜里,将自己的命运,当成一枚筹码,轻轻地,推到了棋盘的中央。 而赌注的另一头,是那个神秘的、不知是敌是友的……TA。 第九十章:摊牌的棋手 他们在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那枚紫色的“Q”图标,像一颗没电的灯泡,死气沉沉,毫无反应。 “……看来,”董洁看着那个一动不动的图标,打破了沉默,“我们高估了这位‘销售经理’的职业道德。TA可能……下班回家了。” “或者,”李想的目光,同样锁定在那个图标上,“我们低估了……凭空捏造一个欧洲政府级别的高级顾问所需要的能量了。” 他的语气依然平静,但董洁能听出其中的一丝……无奈。 又过了半个小时。 当终端上的时间,跳到凌晨四点整的时候,李想终于靠回到椅背上,轻轻叹了口气。 “好吧,我收回之前的话。”他自嘲地笑了笑,“TA不是销售经理,更像个……网络钓鱼的。收了我们的‘意向金’,就直接拉黑跑路了。” “计划B?”董洁挑了挑眉,语气里倒是没有太多沮丧。 “计划B。”李想点了点头,“天亮后,我想办法联系……几个‘灰色渠道’。过程会很麻烦,风险也很大,但总有办法把‘普林斯顿的脑机科学家’和他迷人的研究助理……” 他的话,说到一半,忽然被一阵极其刺耳、如同老式拨号上网般的噪音,粗暴地打断了。 终端的扬声器里,发出了一连串“滋啦滋啦”的电流杂音,紧接着,那个沉寂了几个小时的紫色图标,开始以一种癫痫般的频率,疯狂闪烁起来。 不是那种规律的亮起和熄灭。 而是一种……夹杂着雪花点和乱码的、让人看着都发躁的、狂乱的跳动。 下一秒,一行花里胡哨的、霓虹灯特效的ASCII艺术字,以一种极其浮夸的方式,占据了整个对话框。 【哟,二位!还醒着呢?想我了没?】 这行字还带着粉红色的爱心边框。 李想和董洁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一种情绪——无语。 紧接着,不等他们做出反应,第二行带着骷髅头和火焰特效的文字,弹了出来。 【刚才在和北美防空司令部的几个老古董玩捉迷藏,顺便帮他们修复了一下卫星轨道计算的bug,勿念。】 然后,才是让他们瞬间严肃起来的第三句话。这句话没有任何特效,只是最简单的、白色的系统字体。 【我受够了远程协助啦,我要来欧洲,黑森林见!】 还没等他们完全消化这行字带来的冲击,对话框里,就如同瀑布一样,被无数的表情包刷屏了。 有挥舞着光剑的猫,有跳着舞的香蕉人,有爆炸的蘑菇云…… 这场狂欢持续了足足十几秒,才在一行总结陈词中,落下了帷幕。 【再见,小宝贝们~ MUA~】 最后那个“MUA~”,甚至还配上了一个不断放大缩小的、烈焰红唇的动态图。 然后,紫色的图标熄灭,对话框关闭。一切恢复了正常。 房间里,陷入了长时间的、诡异的寂静。 仿佛刚刚那个嚣张、浮夸、表现欲过剩的……“存在”,只是一场集体幻觉。 许久,董洁才缓缓地、用一种极其复杂的语气开口。 “……我有点开始怀念那个沉默寡言、只会发文件的Q了。” 李想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 “看来……TA不装了。”他低声说,“或者说,这是TA……回归了?” “或许……前段时间全程陪同我们闯关……压力太大了?”董洁尝试着给出一个定义,但感觉任何词汇都显得苍白。 “不管TA是什么,”李想的目光,重新变得专注,“‘黑森林’,就是黑森州。TA要和我们……见面。” 这个结论,带来的冲击力,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大。 一个如此……“跳脱”的存在,要从虚拟的网络,走到现实中来。他们即将面对的,到底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或者,东西? 就在这时,那个变灰的图标,又亮了一下。这一次很正常。 一个被命名为【给我的新腿儿们准备的旅行计划,拿去,不谢】的文件包,被直接发送了过来。 这个文件名,让李想和董洁的眼角,都同时抽动了一下。 董洁忍着吐槽的欲望,打开了文件。 里面的东西,一如既往地……专业得可怕。 第一部分,是一份新的身份档案。标题就叫【你许愿的‘高级顾问’,超豪华配置版】。 点开后,正是他们之前对着空气设想的那个身份。 【身份:欧洲环境科学署(EESA),高级顾问。】 【姓名:卢卡·瓦伦丁(La Valentin)】 【任务简报:受EESA委托……考察……德国黑森州……生态改造项目……】 所有的内容,都和李想的“许愿”一模一样。只是在档案的最后,Q还附上了一行带着炫耀语气的PS。 【PS:我还帮你伪造了他和德国环境部长共进晚餐的合影,以及他前女友——一位瑞典超模——在社交媒体上对他的抱怨。细节,懂吗?这才叫专业!】 “……”李想选择性地忽略了那段PS。 行程安排、储物柜地址……一切都和之前的推论一致。只是在那个双重验证的文件里,内容发生了一点小小的变化。 【项目整合的最后期限,你们懂的。搞快点!】 【另外,那三个谐振同调的‘波峰’,不是什么玄学。那是开门用的‘密钥’。猜猜看,是哪三个词?猜对了有奖哦~】 “TA果然知道……”董洁看着那行关于“密钥”的提示,喃喃道。 “TA不仅知道,还在……耍我们。”李想关掉了所有文件。TA用这种方式,证实了他们的猜想,却又把最关键的“密码”,当成一个谜题,重新扔了回来。 “好了,”李想站起身,“‘腿儿’们该干活了。” 董洁也被他这个称呼逗笑了,之前的凝重气氛,被Q这么一闹,倒是荡然无存。 “遵命,长官。”她用一种夸张的语气回答。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他们以极高的效率,开始了离开前的准备工作。 董洁负责处理所有的数字痕迹,将这间屋子从网络世界里彻底“抹除”。 而李想,则开始有条不紊地收拾他们为数不多的物资,同时,用那台神经织网’三代系统,为董洁做最后的身体检查。 “核心机能百分之九十二,神经传导效率百分之八十七。”董洁看着屏幕上的报告,得出了结论,“可以支持高强度的潜入和渗透任务。但如果要背着几十公斤的装备进行长途奔袭……我建议还是你来。” “收到。”李想从仪器上拔下一个传感器,“有需要的话,随时可以征用我的……‘物理外挂’。” 董洁的脸颊,微微红了一下。 做完这一切,李想走到了连接着马赛尔的终端前,敲下了一行字。 【谢谢。我们要去德国了。有个疯子约我们见面。】 几秒钟后,马赛尔回复了一张图片。 图片上,是一片沙滩,两杯鸡尾酒。 下面附着一句话。 【如果是那个紫色图标的疯子,替我转告TA:上次欠我的那瓶82年的罗曼尼·康帝,再不还,我就把TA当年入侵五角大楼时,写下的那首关于小猫咪的十四行诗,公开发表。】 李想看着这段信息,忍不住笑了。他将这句话,截图保存了下来。 也许,未来有一天,这张截图,能成为一张意想不到的……底牌。 【好。替我照顾好她。】马赛尔最后写道。 【我会的。】 李想删除了所有通讯记录。 一切准备就绪。 他们最后看了一眼这间庇护了他们,也改变了他们一切的房间。然后,打开了那扇沉重的门。 清晨的巴黎,阳光正好。 自助储物柜里,静静地躺着一本属于“卢卡·瓦伦丁”的瑞士护照,和所有的旅行文件。李想拿起护照,翻开,看着照片上那个陌生的、温文尔雅的自己,感觉像是穿上了一件新角色的戏服。 他转头看向董洁。她正抬头看着刚刚亮起的天空,脸上带着一种告别过去、迎接挑战的释然。 “准备好去见那个……‘火爆的黑客’了吗?”李想问。 董洁转过头来,对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只是在想,”她的脸上露出一个好看的酒窝,“TA到底是男是女?” 李想耸了耸肩。 “也许……都不是呢?” 巴黎的阴影留在了身后,但更大的谜团如同黑森林的浓雾,在前方等待着他们。九十天的倒计时,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于全人类的头顶,而他们手中唯一的线索,竟指向一个本该长埋于地下的亡魂,与一个即将加入战局的、火爆的……疯子? 第九十一章:火辣汇合 横穿阿尔卑斯山的观景火车,安静地行驶在法国到德国的边境线上。 车窗外,是如同明信片般连绵起伏的雪山和翠绿的山谷。但车厢内的两人,都无心欣赏风景。 李想正在用那部新的加密手机,飞速地浏览着关于“卢卡·瓦伦丁教授”的一切。Q伪造的资料库极其庞大,甚至包含了这位虚拟人物从大学时代开始的每一篇课程论文和社交媒体上与“前女友”的吵架记录。他需要在见到Q之前,将这个人设,完美地“穿”在自己身上。 董洁则靠在窗边,看似在闭目养神。但李想知道,她的大脑,一定在以更高的效率运转着,推演着即将到来的、与Q会面的每一种可能性。 一个能随意渗透全球网络、性格又如此……乖张跳脱的未知存在。与TA的会面,本身就比潜入任何一个秘密基地,都更让人无法预测。 终于,在经过近十个小时的旅途后,火车缓缓驶入了德国边境小镇——弗赖堡。 走出车站,一股属于黑森林地区的、带着松木清香和微凉湿气的空气,扑面而来。 按照Q的“旅行计划”,他们在预定好的租车公司,顺利地取到了一辆毫不起眼的黑色大众。负责接待的德国大叔,在看到“卢卡·瓦伦丁教授”的证件时,甚至还热情地向他推荐了几款本地产的黑森林蛋糕。 一切都进行得……太过顺利了。 顺利到让人觉得有些不真实。 李想驾驶着车,按照导航,驶向了黑森林边缘的一个小镇。Q指定的接头地点,是一家名为“咕咕鸟之家”的乡村旅馆。 旅馆坐落在一个小山坡上,门口挂着一个巨大的、制作精美的布谷鸟挂钟。此刻正值午后,阳光正好,几个背包客模样的人,正坐在旅馆门口的露天座位上,喝着啤酒,享受着山间的宁静。 这地方,看起来不像是什么龙潭虎穴,更像是一个……童话故事的开篇。 李想将车停在旅馆的停车场,熄了火。 两人都没有立刻下车。 “……你觉得,”董洁看着那家充满田园风情的旅馆,缓缓开口,“TA会以什么形态出现?” 李想思考了几秒钟。 “也许……是个躲在房间里,用变声器和我们对话的……少年?”他给出了一个相对合理的猜测。 “或者,是那个热情招待我们入住的、看起来很和蔼的旅馆老板?”董洁的猜测,则更具迷惑性。 “反正,”李想解开安全带,“应该不会是我们想象中……最夸张的那种。” 他说着,推门下车。 董洁也跟着下了车。 就在他们刚刚站定的那一刻,一阵强劲的、带着重金属摇滚乐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山谷的宁静。 两人同时循声望去。 只见一辆极其骚包的、荧光粉色的哈雷摩托,如同离弦之箭,从山路的另一头疾驰而来。骑手穿着一身同样惹眼的、黑粉相间的紧身皮衣,勾勒出无比火辣的身材。头盔也是粉色的,上面甚至还画着一个吐着舌头的、像素风格的鬼脸。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那辆哈雷摩托已经一个漂亮的甩尾漂移,带着刺耳的轮胎摩擦声,精准地、横着停在了他们面前。距离李想的膝盖,不到十公分。 引擎熄火。 骑手撑起长腿,跨下摩托。她摘下头盔,随手挂在车把上。 一头如同火焰般的、挑染着几缕荧光紫色的及腰长发,瀑布般散落下来。 那是一张……极其年轻,甚至可以说带着几分稚气的亚洲女性面孔。五官精致,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嘴角微微向上翘着,带着一种玩世不恭的洒脱。 她的年纪,看起来不会超过二十五岁。 她甩了甩那一头惹眼的长发,从皮衣口袋里,掏出一根棒棒糖,撕开包装,塞进嘴里。然后,她上上下下地,用一种极具侵略性的、毫不掩饰的目光,打量着李想。 最后,她的视线,定格在了李想的脸上。 她嚼着棒棒糖,吹了个泡泡,“啪”的一声轻响。 然后,她用一种混合着新加坡口音和加州腔的、充满了活力的英语开口了。 “哟,瓦伦丁教授。”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又带着一丝懒洋洋的戏谑。 “本人,可比照片上……有料多了喔。” 李想的表情,凝固了。 而他身边的董洁,原本放松站立的姿态,在这一瞬间,悄然绷紧。她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如同从赛博朋克漫画里走出来的女孩,眼神在一瞬间,就进入了最高级别的戒备状态。 这个女孩……就是Q? 那个在网络世界里呼风唤雨、甚至让马赛尔都感到头疼的……神秘“棋手”? 这和他们之前设想的任何一种可能性,都……对不上。 女孩似乎完全没注意到董洁那审视的目光。她的全部注意力,都还在李想身上。 她向前走了两步,站定在李想面前,身高到了鼻子那里。她仰着头,近距离地,再次端详着他。 “嗯……不错,”她像个挑剔的买家,在评估一件商品,“抗压能力A+,心理素质S,身体机能……B+,有点虚啊,教授。恢复得怎么样?” 李想终于从震惊中,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看着眼前这个无论是外形还是气场,都充满了颠覆性的女孩。 “Q?”他试探地,吐出了那个代号。 女孩的眼睛,亮了一下。 “Bingo!”她夸张地打了个响指,“答对了!不过没奖。自我介绍一下,你们可以叫我琪琪。黑山旅游团,首席执行官兼金牌导游。接下来,你们的吃喝拉撒、杀人放火……全都归我管了。” 琪琪…… 这个名字,李想第一次听到。他不动声色地,将它记在了心里。 “旅途愉快吗?”琪琪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手指直接戳了戳李想结实的胸膛,“十几个小时的飞行,可把我累坏了。” “你指的是从新加坡到法兰克福的那趟航班?”李想忽然开口,平静地反问。 琪琪戳着他胸膛的手指,明显地顿了一下。 她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惊讶的表情。她抬起头,饶有兴致地看着李想。 “喔?”她有点惊讶地看着李想,“你怎么知道?” “你给的‘旅行计划’里,”李想不急不缓地解释道,“观景火车的路线,特意绕开了巴塞尔的工业区,选择了沿莱茵河谷风景更好的一条支线。这条支线会多花五十分钟,但列车广播里会提到,这条线……是为方便游客前往著名的‘拉古那’温泉酒店。” “而那家温泉酒店,最受欢迎的特色项目,”他看着琪琪的眼睛,“是需要提前一个月预约的……来自新加坡的、顶级的SPA理疗服务。我想,一个刚刚坐了十几个小时长途飞机的人,应该会对自己下榻酒店附近的……放松项目,有那么一点小小的‘私心’吧?” 琪琪愣住了。 几秒钟后,她忽然爆发出了一阵清脆的大笑。 “哈哈哈哈!有意思!太有意思了!”她笑得前仰后合,甚至还拍了拍李想的肩膀,“教授,你比我想象的……要好玩一万倍!我开始有点喜欢你了!” 李想没有回应她的“表白”,他只是在用这种方式,建立一种信息上的平衡——我知道你监控着我,但我也能从你的蛛丝马迹里,分析出你。 站在一旁的董洁,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她看着琪琪那夸张的反应,眼神却愈发冷静。一个能随手入侵北美防空司令部的顶尖黑客,会这么轻易的,在自己的行程计划里,留下这种带着个人偏好的、可被推断的“漏洞”吗? 是无心之失?还是……另一种更高明的试探? “好了,帅哥,”琪琪笑够了,这才转过头,仿佛是第一次注意到董洁的存在,“聊完了正事,不介绍一下你身边这位……漂亮的美人儿吗?” 她歪着头,同样用那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董洁。 “想必,就是大名鼎鼎的……‘天眼’,董洁博士了?”她的视线,在董洁依然略显苍白的脸上,和她那双冷静得不像话的眼睛上来回扫视着。 “久仰。”她这么说,但是语气里的尊敬成分,趋近于零。 “彼此。”董洁的回答,言简意赅。 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电火花,在两个女人之间,悄然闪烁。 琪琪忽然又笑了。她转回头,重新看向李想,嘴里的棒棒糖,被她咬得“咯咯”作响。 她用一种极其八卦的、分享秘密般的语气,凑到李想耳边,但音量却又刚好能让董洁听见。 “我说,教授,巴黎好玩吗?我给你们订的那间安全屋,床……够不够软?” 李想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一丝不自然。 琪琪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她眨了眨眼,笑容变得更坏了。 “哎呀,别误会。”她故作无辜地摆了摆手,“我可没有偷窥你们睡觉的变态癖好。只是呢,我的程序检测到,那间屋子的‘生命体征监测模块’,在某天夜里,出现了长达三个小时的、两个人体信号……‘高强度谐振同调’。” 她故意将“高强度谐振同调”这几个字,咬得特别重。 “所以……”她摊了摊手,脸上露出一个了然的、促狭的笑容,直接看向董洁。 “博士,数据能告诉我,你们那晚的‘恢复性训练’……效果怎么样?” 那一瞬间,董洁那张永远保持着冷静的脸,“唰”地一下,瞬间涨得通红,连耳根,都像是要滴出血来。 第九十二章:三角初现 董洁脸颊上的绯红,在黑森林微凉的山风里,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褪去。 琪琪似乎很满意自己造成的“暴击”效果。她像个打了胜仗的小将军,得意扬扬地跨上那辆荧光粉色的哈雷,发动了引擎。 “跟上我,‘腿儿’们!”她戴上头盔前,冲李想抛了个媚眼,“带你们去我的新窝。比你们在巴黎那个地下室……好玩多啦!” 震耳的轰鸣声再次响起,那辆骚包的摩托车绝尘而去,只留下一股淡淡的-、混合着高级香水和汽油味的尾气。 李想和董洁默默地对视了一眼,然后,坐回了那辆毫不起眼的黑色大众里。 “……她一直都这样?”李想一边启动汽车,一边问。这是他第一次,在一个第三方还在的情况下,和董洁讨论Q。 “不知道。”董洁的回答很简洁,她看着前方那抹越来越小的粉色,“暗网世界里,没有关于她‘线下’行为模式的任何记录。她是……一个‘理论上’的存在。” 李想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只是驱车跟了上去。 一个“理论上”的存在。 这个定义很精准。在见到琪琪本人之前,Q对他们而言,就是一个功能强大、性格喜欢玩闹,但本质上,依然是由数据和代码构成的……“程序”。 但现在,这个“程序”,有了体温,有了气味,有了……远比代码危险得多的、无法预测的……“人性”。 车子跟着那辆哈雷,在黑森林蜿蜒的山路上行驶了约半个小时。最终,停在了一座隐藏在密林深处的、外表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木屋前。 木屋很大,带有车库和露台,周围被高大的松树环绕,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来这里度假的富人的林间别墅。 “到了。”琪琪跳下摩托,摘下头盔,甩了甩她那头火红的长发,像是在宣布自己的主权。 她没有立刻带他们进去,而是靠在车库门边,嚼着棒棒糖,等李想和董洁走近。 “怎么样?我选的地方,不错吧?”她扬了扬下巴,“绝对的物理隔绝,方圆五公里内没有常住人口。就算是你们在里面搞出什么……天翻地覆的动静,也不会有人来打扰的。” 她说话时,视线又开始在李想和董洁之间,意有所指地来回逡巡。 李想决定,彻底忽略她话语里的所有潜台词。 “这里安全吗?”他问,直奔主题。 “当然。”琪琪撇了撇嘴,似乎对他的不解风情有些不满,“这里的安防系统,是我花了一个通宵,顺手从五角大楼最新的蓝图里‘借鉴’过来的。除非他们派一支海豹突击队来,否则,就算是一只蚊子,也别想在未经我允许的情况下飞进来。” 她一边说,一边用指纹和虹膜,打开了车库的门。 “车开进来。然后,把你们所有的电子设备,都扔进那个箱子里。”她指了指车库角落一个如同保险柜般的箱子,“包括你们身上这套‘旅行套装’。我会给你们准备新的。” 这显然是一个下马威。她在用这种方式,宣告这里的主权——在这里,你们必须遵守我的规则。 李想和董洁都没有异议。他们很清楚,和这样一个顶级黑客共处一室,任何私人的电子设备,都等于是在自己身上绑了一个窃听器。 当他们处理完一切,换上琪琪准备的、干净的灰色居家服,走进木屋内部时,才发现这里……别有洞天。 木屋的内部,与它质朴的外表截然相反。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黑森林静谧的景色。但室内,却是一个充满了未来感的、极简风格的“控制中心”。墙壁上,是几块可以无缝拼接的巨大触控屏幕,各种设备和线路,都被完美地隐藏在地板和天花板内。整个空间,干净、整洁,又充满了强大的科技感。 “随便坐。”琪琪自己则像个主人一样,赤着脚,跳上了一张悬浮在半空中的、蛋壳状的座椅,两条长腿随意地晃荡着。 李想和董洁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好了,”琪琪晃了晃椅子,棒棒糖的棍子,在她嘴里转来转去,“开个短会。教授,先从你开始。说说看,你们在巴黎,除了……‘恢复性训练’之外,还有什么新发现?” 她单刀直入,一开口,就又把话题拉回了那个让董洁不快的方向。 这一次,李想决定不再绕弯子。他知道,在和琪琪的交流中,任何的回避,都会被她当成可以继续攻击的弱点。 “我们找到了‘黑山体系’的数据前哨站——黑森州的那处庄园。”他平静地陈述道,语气像是在做学术报告,“也确认了,董洁的“已故”恩师,陈景行教授……还活着。”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将所有暧昧的、私人的信息全部过滤,只留下了最核心的、关于任务的干货。 “啧。”琪琪发出了一个不甚满意的声音,“无聊。我是问,有没有什么……更有趣的细节?比如,你们是怎么从几亿行代码里,找到那个……被他藏起来的‘后门’的?” 她的问题,看似是在追问技术细节,但真正的目标,依然是他们“共鸣”的过程。 李想的眉头皱了一下。他发现,在语言的交锋上,自己似乎很难在这个女孩面前,占到任何便宜。他的严谨和逻辑,在对方那种不按常理出牌的、天马行空的挑衅面前,显得有些……笨拙。 就在他思考着该如何回应的时候,一直沉默的董洁,忽然开口了。 “那不是‘后门’。”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瞬间切入了琪琪的话题,并纠正了她的用词。 琪琪晃动的椅子,停了下来。 她那双总是带着戏谑和挑衅的眼睛里,第一次,闪过了一丝真正的……对技术细节的兴趣。 她看向董洁,仿佛是第一次,开始正视这个一直被她当成“背景板”的女人。 “哦?”她说,语气里的轻佻,收敛了几分,“那在你这位‘天眼’看来,那段漂亮得不像话的‘莫比乌斯环’……是什么?” “是‘钥匙孔’。”董洁平静地回答,然后,她迎着琪琪审视的目光,抛出了自己的分析。 “它的封装协议,用的是一种很古老的‘三重嵌套递归’。这种算法,在三十年前的极客圈子里很流行,但因为效率太低,早就被淘汰了。陈景行把它放在那里,不是为了功能,而是为了……筛选。” 李想有些惊讶地看着董洁。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她对“钥匙孔”如此细节的分析。 琪琪脸上的表情,也变得认真起来。她跳下椅子,赤着脚,走到了董洁面前,饶有兴致地听着。 “筛选什么?”她问。 “筛选‘同类’。”董洁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琪琪,看向了那个隐藏在代码背后的‘幽灵’,“那段程序的验证逻辑,我反编译了一下,它的原型,并非来自任何已知的加密学范本。而是来自……一款九十年代发行的、极其小众的像素风解谜游戏。” 她停顿了一下,看着琪琪的眼睛,一字一顿地,“《猴岛小英雄》。” 琪琪的眼睛,猛地亮了一下。那是一种寻觅多年,终于找到知音的、惊喜的光芒。 “那段程序的本质,不是在验证权限,或者技术能力。”董洁继续说,完全掌控了对话的节奏,“它在验证我们的……‘年代’。” “它在确认,能看懂它、并有资格去激活它的人,必须是和它的创造者……成长于同一个互联网的‘石器时代’,拥有相似的文化背景、甚至是……童年记忆的人。” 董洁的话,让整个房间的空气,都瞬间凝固了。 李想震惊地看着她。他完全没想到,她已经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对陈景行的那段代码,分析到了如此深邃的、近乎文化考古学的层面。 而琪琪,脸上的笑容,已经彻底消失了。 她挺直了身体,那双总是带着玩世不恭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被同类看穿后的、既兴奋又危险的光芒。 “……有意思。”她从嘴里,拔出了那根已经被咬得不成样子的棒棒糖棍,随手扔进垃圾桶。 “非常……有意思。” 她看着董洁,第一次,用一种平等的、甚至是带着一丝赞许的语气说:“我收回之前的话。博士,你比我想象的……要厉害得多。” “那么,”她向前一步,身体微微前倾,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沙发上的董洁,“既然你连他看什么‘漫画’都分析出来了……不妨再猜猜看。” “他留下的那个、需要我们三个人……不,是两种‘特定频率’,进行‘谐振同调’才能激活的‘口令’……” 她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也有些……危险。 “……到底是什么?” 第九十三章:初战告捷 琪琪最后那个问题,像一枚投入深水潭的炸弹,让整个木屋的气氛,都充满了紧迫的涟漪。 董洁迎着她那极具压迫感的目光,没有回答。 她只是缓缓地,抬起手,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额头。 这是一个无需言说的回应。 答案,在我脑子里。但现在,还不是告诉你的时候。 琪琪看着她的动作,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露出了一个棋逢对手之乐的笑容。 “OK,”她收回了那股压迫感,重新跳回了那张蛋壳椅上,双腿又开始晃荡起来,“我喜欢玩游戏。特别是……高难度的。” 这场由董洁主动挑起,又由琪琪默契接下的“哑谜”,让一旁的李想,稍稍松了一口气。他知道,这两个女人之间,已经初步建立起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这对他来说,也许是件好事。 “好了,猜谜时间结束。”琪琪从椅子旁边的一个暗格里,拿出一个平板电脑,随手扔给了李想,“闲聊了这么久,该干点正事了。黑森林这么大,陈老头那个庄园只是‘总站’。他不可能把所有的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前哨站?”李想接住平板,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Bingo。”琪琪打了个响指,“任何一个大型的秘密研究,都需要好几个外围的‘支撑点’。用来做前期实验、转移物资、或者……在总部暴露的时候,当成备用的‘逃生舱’。” 李想打开平板,上面是一张被琪琪标注得密密麻麻的黑森林地区高精度地图。 “在你分析那个酸腐文人游戏的时候,”琪琪的语气里,又带上了那种标志性的不屑,“我也没闲着。我把过去一年,所有经过这片区域的、有加密通讯记录的车辆轨迹,都筛了一遍。然后,和电力网的异常能耗波动,做了个交叉比对。” 她的手指,在空气中随意地划了一个圈。 “结论:除了那个‘总站’庄园之外,这片林子里,还藏着至少三个……偷偷用着工业电,却又不想让别人知道的‘小老鼠’。” 李想看着地图。琪琪用不同颜色的标记,圈出了三个可疑的地点。一个废弃的矿场,一个二战时期遗留下的通讯地堡,还有一个……位于山涧深处的地质勘探站。 “怎么确认哪一个是我们要找的?”李想问。 “问她啊。”琪琪朝董洁扬了扬下巴,“‘天眼’小姐。你们在巴黎破解的那些‘蓝图’数据里,应该有这些前哨站的……‘建筑结构图’吧?” 她的问题,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一种……考核。 考核董洁在经历了信仰崩塌之后,是否还保留着那份恐怖的、过目不忘的数据记忆。 董洁没有让她失望。 她甚至都没有去看李想手里的平板,只是闭上了眼睛,仿佛在检索自己脑海中的那个巨型数据库。 几秒钟后,她睁开眼。 “地质勘探站。”她说,语气笃定,“它的地下三层结构,能源供应模式,和我在原始数据里看到的一个名为‘火种’(Ember)的备份协议,完全吻合。它的主要功能,是……基因样本的低温存储。” 李想和琪琪对视了一眼。 基因样本。 这个词,让他们瞬间就联想到了那份“复活名单”。 “那就先从它开始。”李想立刻做出了决定,“我们什么时候行动?” 琪琪看了一眼墙上的电子钟。 “别急,博士。”她从椅子上跳下来,伸了个懒腰,完美的曲线毕露,“我的人,还在路上。而且……” 她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 “……月黑风高夜,才好……杀人放火"她转过头,脸上露出了一个天使般纯真,但说出的话却无比凶险的笑容。 …… 当晚,十一点整。 黑森林深处,万籁俱寂,只有风吹过松林的“沙沙”声。 三道黑色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那个地质勘探站的外围。 琪琪换下了一身惹眼的皮衣,穿上了一套黑色的、极具战术风格的紧身作战服。她火红的长发,被利落地扎成了一条高马尾,脸上甚至还画了两道迷彩。那根标志性的棒棒糖,被一根军用的高能量蛋白棒取代了。 “好了,现在是我们的主场了。” 她蹲在一块岩石后面,从背后那个小巧的战术背包里,掏出了一个只有巴掌大小、造型奇特的八爪鱼般的无人机。 “‘小章鱼’,去和他们的主机……打个招呼。”她熟练地在手腕上的战术电脑上操作着。 那台无人机,无声地腾空而起,像一只黑夜中的甲虫,悄无声息地,贴上了勘探站二楼外墙的一个通风口。它的几只机械爪,精准地拆开了通风口的挡板,然后,一条细长的数据探针,伸了进去。 “物理防火墙……B级。数据加密……C级。内部安保……只有三个睡得像猪一样的夜班守卫。”琪琪看着屏幕上反馈回来的信息,撇了撇嘴,语气里充满了失望,“无聊。陈老头是没钱请个像样点的安保公司吗?” 她一边吐槽,一边十指如飞地在虚拟键盘上敲击着。 “好了,全部摄像头的回路,都已经被我接到……《猫和老鼠》的循环播放频道上了。”她轻松地搞定了一切,“警报系统,睡眠模式。门禁……滴,您的‘外卖’到了。” 不到三分钟。 一个拥有军用级别安防系统的前哨站,就这样,被她用一种近乎羞辱的方式,彻底缴械了。 董洁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她的表情很平静,但内心,却掀起了不小的波澜。她很清楚,琪琪刚刚所展现出的、这种直接粗暴的“物理+数据”双重入侵能力,是她自己所不具备的。她的强项,在于庞大体系的分析和博弈。而琪琪,更像一柄……无坚不摧的、用来破门的“攻城锤”。 “教授,到你了。”琪琪搞定一切后,拍了拍李想的肩膀,“给你五分钟,解决掉那三头猪。记住,要用……物理方式。我可不想我的‘小章鱼’,沾上什么不干净的数据。” 李想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一个字。他检查了一下手上的消音手枪,又活动了一下手腕。他的眼神,在踏入勘探站的那一刻,就变得如同猎食的猛兽,冷静,而又致命。 他弯腰前行,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进去。 五分钟后。 李想从里面,打开了大门。 “搞定。”他说,身上甚至没有沾上一滴血。 琪琪和董洁走了进去。勘探站内部,灯火通明,一尘不染,充满了各种高精密的仪器。而那三个所谓的“守卫”,已经悄无声息地,躺在了各自的休息室里,失去了气息。 “效率不错嘛,教授。”琪琪吹了个口哨,算是对李想的夸奖。 他们没有浪费时间,直接乘坐电梯,来到了地下三层。 这里,是一个巨大的、散发着幽蓝色冷光的低温存储库。成千上万支冷冻管,整齐地排列在自动架上,如同一个巨大的蜂巢。每一支冷冻管上,都贴着一个加密的基因序列标签。 “……找到了。”董洁快步走到中央的主控电脑前,她直接开启“后门”程序,调用管理员权限,找到了存储库的总清单。 当那份密密麻麻的清单,出现在屏幕上时,三人都沉默了。 名单的数量,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庞大得多。 “索菲亚·劳伦斯……在这里。”董洁很快就找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样本入库时间……七年前。也就是……她二十一岁的时候。” “还有马修·皮尔森。”李想在名单的另一端,也看到了那个让他无法释怀的名字。 唯独……没有陈景行。 “看来,老头子很爱惜自己的‘羽毛’啊。”琪琪抱着双臂,看着那份名单,“这里……只是他的‘素材库’。” 李想没有说话。他走到一排冷冻架前,看着那些安静地躺在液氮里的、幽蓝色的冷冻管。他伸出手,似乎想触摸其中一支,但最终,还是停在了半空中。 这里面的,究竟只是单纯的基因样本? 还是……别的什么? “琪琪,”董洁忽然开口,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这个存储库的数据……有问题。” “嗯?”琪琪走了过去。 “你看,”董洁指着主控电脑屏幕上的后台日志,“所有的样本,都有入库记录。但唯独有一批,总共24个样本……它们的入库记录,被人为地……格式化了。但格式化的方式很奇怪,它只清除了‘入库时间’和‘来源’,却保留了样本的……‘活性监测’数据。” “这是什么意思?”李想也走了过来。 “意思是……”琪琪看着那24个被特殊处理过的样本编号,眼睛眯了起来,露出了嗅到猎物般的光芒。 “意思是,这24个‘素材’……不是陈老头从外面采集回来的……” 她和董洁对视了一眼,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出了那个让她们感到细思极恐的推论。 “……是‘本地’生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