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一口棉花糖》 第1章 云 烈日高悬，蝉鸣不绝，电风扇呜呜的响，吹出来的全是热浪，不知道哪个天杀的规定，没到时间不许开空调。 难得的，芜川附中鼎鼎有名的理科重点班，高二（三）班门口人头攒动。 前几天，附中领导层大换血，定了个新规矩：以后每次月考完都按成绩选座。 晏晞懒懒地趴在桌上，迟迟没出门，直到老师来催，她才慢慢悠悠出去。 “晏晏，其实你不想选，坐原来的位置也行。” 晏晞强打起精神，那双纯真的大眼睛轻轻眨了眨：“老师，我还没想好坐在哪，能不能通融通融，晚点让我选呀，我有选择恐惧症。” 老师本想拒绝，但看见她乖巧的模样，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好吧。” “孟浅予，你先去选吧。”她拍了拍后面的女生说。 选完一轮，终于还是轮到晏晞。 她从小就爱纠结，别说选座位，就是填个表格，到底把爸爸放前面还是妈妈放前面都会纠结个半天。 晏晞眉头紧缩，在偌大的教室逡巡一圈。 还是不知道该坐哪…… “晏晏！这里！”孟浅予偷笑着，朝门口踌躇不定的晏晞挥了挥手。 晏晞循声望去，立马小雀似的飞扑过去，紧紧抱住她手臂，亲昵地蹭了蹭：“浅浅！一个暑假不见，想死我啦。” “我也想死你啦晏晏！”孟浅予回抱住她，咯咯地笑。 晏晞在孟浅予脸上摸了摸：“欸，浅浅，你这皮肤怎么这么好？是不是孟阿姨的美容院又进什么新品了？” 孟浅予也摸摸自己的脸：“我妈新搞来的药妆试用装，特好用，回头分你两片！哎呀，你这位次还不赶紧进来占个好位置？” “我让老师等我五个名额，不想太早进来嘛……你知道的，我有选择恐惧症，四十个位置，我怎么选嘛！”晏晞撒娇道。 ”哎呀，我就知道，还好我厉害，给我俩占了个好位置！” 恰在此时，一个高大的身影走进教室，扫描一圈，锁定黏糊的两人，贱兮兮地跑过来“啧”了一声。 “哟，这谁啊？刚进门呢，你俩就搁这儿表演‘姐妹情深’了？”穿着篮球背心的马子尧咧着嘴，直接一屁股坐在孟浅予前头。 “要你管！”孟浅予没好气地踢了一下他的小腿，“马子尧你刚从水里捞出来啊？离我们远点，热死了！” “就是，一身臭汗！”晏晞默契地接话，故意捏着鼻子往后躲。 马子尧也不恼，反而笑嘻嘻地回头：“哥们儿刚打完球，懂什么？这叫男人味！哎晏晏，你看见向翊没？那家伙是不是选完座位溜了？真不够意思，也不等等兄弟。” 晏晞逡巡四周，确实没发现向翊的踪迹。 “人家向翊才不像你，就知道疯玩。”孟浅予呛他。 “嘿！我这是劳逸结合！”马子尧嚷嚷着，然后突然压低声音，凑近她俩，“说真的，晏晏，晚上回大院记得来活动室一趟，我妈她们科室发了些水果，我带过去了，咱们几个分分。哦对了，陈阿姨好像又给向翊报了个什么物理竞赛班，估计以后晚上更难抓他出来了……” 晏晞心不在焉地应着，她看着窗外的梧桐树，思绪飘向很远很远的从前。 他们四人从出生开始，就住在同一个家属院。 几户人家挨在一起，组成栋楼，四四方方的，前头有个很大的院子，这地儿是医院发给职工的。 院子里总是挂满了晾衣绳，飘荡着白大褂、护士服和各色床单，空气里弥漫的，是特有的消毒水的味道。 孩子们总会在这些床单下来回穿梭，玩的忘乎所以。 晏晞记得，李阿姨家窄窄的阳台上，永远晒着南瓜子，右边张爷爷家窗根下摆着许多形状各异的花盆，里面种着小葱，谁家做饭缺了调料，顺手掐两根是常事，而那巷尾的赵医生家窗外，则钉了个简易雨棚，下面停着他那辆除了铃不响哪儿都响的破自行车。 家属楼外面有个小溪，那是大家的信息交流中心。 总会有邻居在那边洗衣服边互相聊些家长里短的事。 晏晞的爸爸是外科的医生，妈妈是大学老师，家里爸爸负责做饭，每次爸爸值夜班，第二天一早保准有邻居端来刚熬好的小米粥或煮鸡蛋塞给她。 这里的孩子，都是在街头巷尾疯跑着长大的。他们时常穿行在晒好的被单下，听着大人们喋喋不休的八卦声，闻着不知哪户人家飘来的饭菜香，每到夏天，张爷爷会坐在楼下，讲那些半真半假的鬼故事，时不时吓得孩子们糊一脸冰棍，而冬天，也总有人家招呼着聚在巷头巷尾烤火聊家常。 孟浅予的爸爸是内科医生，妈妈是护士长，原本就住她家斜对面，夏天经常一起穿着凉拖坐在树荫下分吃一根红豆冰棍。 而马子尧，是院里急诊科马医生的儿子，性格风风火火，和谁都混得开，是院里孩子们的“孩子王”。 对，还有向翊，向翊家离她家最近，也是她穿开裆裤就认识的孩子，他爸爸是医院的院长，妈妈是内科主任，他们俩都很严厉，孩子们都说，向翊的爸爸妈妈是怪兽。 可晏晞不这么认为，其实向叔叔每次出差都会给女孩们带礼物，陈然阿姨也会给孩子们买蛋糕吃。 向翊才是真正的烦人精。 向翊会在她吃棉花糖的时候猛地过来吃掉一大口，会把自己不爱吃的蛋糕丢给她吃。 “……所以这个学期的重点，将是……”老师的声音将晏晞的思绪拉回现实。 她叹了口气，抬头看向眼前笔挺的黑色身影。 喏，前面那个雷打不动做题的就是“烦人精”向翊。 晏晞看着他，对比别的男生，明明同样的一件校服，效果截然不同，向翊穿着，衬得非常清秀，还有几分冷峻，他那双骨节分明，玉一样的手在纸上游弋，很有美感。 那双手向他游了过来，打断了思绪。 “盯着我干什么？”游过来的还有那双玻璃珠似的眼睛。 晏晞没想到他会回头，懵懵地盯着他：“嗯？” “算了，”向翊习以为常她的神游九天，“今晚一起回家，叔叔阿姨加班，我妈让我带你去我家吃饭。” 晏晞接收到信号，点了点头：“好呀。” “咳咳，向翊，晏晞，你们俩来读一下这段话！”讲台上的英语老师抬了抬眼镜，捕捉到两人的小动作。 晏晞吓得一激灵，不情不愿地站起来，她瞥了眼大屏幕上的内容，是莎士比亚《暴风雨》的选段，难度还不小。 她咬了咬唇，思考着每个单词的读音。 向翊好像明白她的窘迫，自顾自开始读前面难的选段，他读英语的声音很好听，很纯正，像BBC电台的主播，语音语速都恰到好处。 可读到中间时，他却将一个简单的单词“glut”读错了。 “是ɡl?t，不是glat。”李雨纠正，语气中有些恼，“下次上课再窃窃私语，就出去上！” 向翊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继续读下去。 轮到晏晞时，她紧张的直冒汗，幸好她那段比较简单，勉强可以读完。 “坐下吧。”李雨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挥挥手，“向翊，课后多注意基础发音。” 向翊坐下，手指烦躁地打在桌上，晏晞知道，他是烦了，也知道，他刚刚是故意的，可是，他为什么要故意读错呢？ 晏晞想不明白，忙忙碌碌中，一天过去，她也没来得及问。 放学，向翊靠在门边，等着晏晞做完值日，他单肩挎着书包，耳里塞着耳机。 “对不起，等久了吧？我请你喝奶茶，补偿一下！”晏晞满意地看着干净的地，小跑过去。 向翊没回答，只是摘下一边耳机，自然地伸手：“水杯。” 晏晞从书包侧袋掏出粉色水壶递过去：“喏，给你。” 向翊接过，喝了一口，顺手接过晏晞的书包。 “装了什么，怎么这么重？” 晏晞被他这么一说，有点不好意思：“要是太重的话，你还给我吧，我自己可以的！” “傻子。”向翊骂了一句，头也不回地出了教室门。 晏晞小跑着追上去，喋喋不休：“好多书嘛，还有张阿姨给的花生酥，我早上出门的时候碰到张阿姨做花生酥，可香了！本来想给你留点的，但好像被压碎了……”晏晞说着说着，有些委屈。 两人骑着自行车，飞驰在走过无数次的路上，穿过两条街，拐进医院侧门，就是家属院。 两人推着自行车往家门口走，一路招呼不断。 “王爷爷，您血压降下来没？我爸爸说您再偷偷喝酒，他就天天上门盯着您喝降压药！” “赵叔叔，昨晚又做手术到凌晨吧？黑眼圈都快掉到嘴角啦！” “小豆子，红领巾系歪啦！过来姐姐帮你重新系。” 寄个红领带的工夫，一群孩子围上来，叽叽喳喳的要晏晞变魔术。 晏晞鬼精鬼精地表演了一会儿，突然从口袋里掏出许多棉花糖。 孩子们欢呼着接过糖跑远。 向翊始终走在她身边，像个沉默的背景板。 直到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经过：“向向，又和晏晏一起回来啊？告诉你妈妈，手术方案确定了，明天早上九点。” 向翊点点头：“谢谢刘叔叔，我会告诉我妈的。” 晏晞摆脱了小屁孩，跑过来和向翊肩并肩：“是刘叔叔啊？他又要去医院做手术吗？” “嗯。”向翊领着晏晞往最里面的楼里走，“快回家吧，我妈该等了。” “噢噢，好。”晏晞应声，手还举在眼前，“向翊，我要抓住那片云！你看那片云，像不像棉花糖？” 向翊顺着她的眼光探去，点了点头：“嗯。像。” 晏晞张大嘴巴，一口咬掉那片棉花糖，嚼了嚼：“现在！那片云在我的肚子里了！” “晏晞，你真幼稚。”向翊看着她眼里的棉花糖，笑着说。 “哼。烦人精向翊。”晏晞不再理他，自顾自往他家的方向走。 向翊的家总是和别人家不一样。 第2章 猫 刚进门，浓浓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陈然阿姨有洁癖，必须将每个角落清洁干净，玄关处鞋子摆放得整齐划一，客厅一尘不染，所有物品都待在它该在的位置上，整洁得不像有人居住。 “晏晏来啦？”陈然听见动静，出来招呼，“正好，来帮阿姨摆碗筷。向翊，去叫你爸爸吃饭。” 向翊放下书包，沉默地走向书房。晏晞熟练地打开碗柜取出餐具：“陈阿姨，今天做什么好吃的呀？好香！” “放心吧，知道你这只小馋猫要来，做的都是你爱吃的。”陈然宠溺地刮了刮晏晞的鼻子。 晏晞熟稔地挽住陈然的胳膊，撒娇道：“我就知道，陈然阿姨对我最好啦！” 向翊家和晏晞家的布置完全不同，晏晞家是暖黄色的，而向翊家是深灰色的。 深灰色的厨房里，挂满向翊的奖状，有英语竞赛，奥数竞赛，物理竞赛，唯独缺了一张篮球联赛的奖状。 那张承载着向翊儿时所有梦想的奖状，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悄悄撤下了。 向华晖从书房走出来，穿着一丝不苟，神情肃穆。餐桌上一时间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 “高二了，学习要抓紧。”他对向翊说，“物理竞赛准备得怎么样？” “在准备了。”向翊拨着饭，言简意赅。 “英语也不能落下。听说你今天在课堂上发音错误？” 向华晖的声音很平静，但晏晞的心还是狠狠刺痛了一下。 向翊拿筷子的手也抖了抖：“一时口误。” “向叔叔，向翊他……”晏晞忍不住要打断。 陈然咳嗽了声，制止她继续往下讲。 向华晖转头给晏晞夹了只虾：“晏晏，听说你上次考试又考了第一名？你看看，向翊要是有你一半聪明就好了。” “叔叔，向翊也很聪明的！向翊他打……”晏晞越说越没底气，最后还是笑着岔开话题，“向翊物理很厉害。” “光一门数学厉害有什么用啊？高考又不是只考物理。” “他……他数学，英语，语文，其他选科，都很厉害！” 向华晖摸了摸晏晞的头：“傻孩子，他要是真这么厉害，早就被清北录取了。” “难道，只有被清北录取，才算是个厉害的人吗？” 向翊停下筷子，震惊地看向她。 餐桌上一片缄默。 “哎呀，吃饭呢，说这么远干什么？”陈然看看晏晞，又看看儿子，夹菜给两个孩子，“快，晏晏，多吃点。” “谢谢阿姨。”晏晞低头拨饭，不再说话。 “学习上不能有任何疏忽。”向华晖放下碗筷，嘱咐向翊，“吃完来书房，我看看你的进度。” 晏晞偷偷瞥了眼向翊，他面无表情地吃饭，像个没灵魂的机器。 一场饭就这么安静地吃完。 饭后，晏晞帮着收拾碗筷，向翊靠过来，悄悄塞给她一个小纸包。她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块没被压碎的花生酥。 “回去路上吃。”他低声说，然后转身走向书房。 晏晞握着那温热的纸包，隔着窗子望向不远处的空地。 那处，原本有个很大的篮球场，小男孩们总会聚在这将篮球打的热火朝天。 有一次球赛，小向翊中了个三分球，转身对她喊着：“晏晏，我以后要打NBA，你记得要来给我加油！” 晏晞蹲下身子，举着夕阳，一把将它投进篮筐，天彻底黑了下来。 * “浅浅，你说向翊，是不是真的再也不会打篮球了？” 晏晞和孟浅予坐在小卖部台阶上，两人人手一支雪糕。 “我也不知道，我再回来的时候向翊就不打篮球了。我想，可能篮球对他可能也没那么重要吧。”孟浅予吸溜一口要滴落的雪糕，冷静分析。 晏晞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但又觉得向翊不可能放弃自己的梦想，她皱着眉头，狠狠咬下大半的雪糕。 “可是……我就是觉得……”说着说着，忽然脑子一片空白，组织不出言语，未尽之语化成一声叹息。 “哎呀别想啦晏晏。”孟浅予勾住晏晞的肩，“我们现在的主要任务是学习，打篮球什么的，大学再打也来得及嘛！人生这么长，干嘛纠结太多呢！” “可是在向叔叔眼里，高考后面还有大学，大学后面还有找工作，向翊好像必须顺着他既定的路线走。” “那也是向翊自己的事，如果向翊想飞出去，笼子是困不住他的。”孟浅予抬头盯着亮堂的路灯。 “你说得对！但只要向翊需要我们，我们都会帮他！”晏晞点点头，又一大口，将雪糕吃完。 “那当然，我们是朋友嘛。” 晏晞如释重负，回家做了套题，就睡了。 次日，她还是和往常一样，和向翊一起骑自行车上学。 “给你向翊，我爸爸做的煎饼果子，可好吃了！” 晏晞扎着马尾辫，耳边别着一枚粉红色的发夹，风一吹，马尾辫摇摇晃晃的，像跳舞一样。她笑起来，脸上会挂着两个小酒窝，很可爱。 向翊看着她，不自觉一笑。 “晏叔叔总能发明出很多食谱，像超人一样。” “那当然了！我爸爸可是溪西路的大厨！” 晏晞和他肩并肩推着车，推了几步，她忽然停下来：“向翊，好久没看你笑了，如果你多笑笑的话，我就不说你是烦人精了。” 向翊被她看得脸颊微热，胸腔狂跳，他慌忙别开眼：“哪有这么多事可以笑的，快骑车去上学吧，待会儿迟到了！” “烦人精！”晏晞对着他扮了个鬼脸，一脚蹬上自行车，飞速往前骑去。 早自习下课是各科课代表收作业的时间。 晏晞是生物课代表，她从各组小组长那收来作业，整个班只有俩人没交，一个是后排还在匆匆补的体育生张昊，一个是刚下早自习就消失的无影无踪的向翊。 “马子尧，向翊的作业呢？”晏晞叩了叩马子尧的书桌。 马子尧正沉迷于他的武侠世界，心不在焉地回答：“在他抽屉里，你自己找找，小爷我正学练气呢。” “哦，好吧。”晏晞将那一叠作业暂时放在自己桌上，腾出手去向翊那找生物作业。 他的桌兜很整齐，放的书寥寥无几，大多数都是什么数学物理辅导书。 生物作业垫在数学辅导书下，是第二本，晏晞轻松抽出来，可抽走生物作业，篮球杂志的一角没了遮掩，大咧咧显露出来。 封面上是NBA球星腾空扣篮，色彩很鲜艳，它混杂在一众灰调的辅导书里，特别瞩目。 晏晞一时间愣了神，直到一双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想什么呢？这么入迷？”向翊自然地将粉色水杯放到后座。 “没什么。我去交作业了。”晏晞走的时候，有些闷闷不乐。 “她怎么了？”向翊皱皱眉，问马子尧。 “谁？”马子尧抬头看了眼，“哪有人？” “晏晏。晏晞，她刚刚找了什么？” “生物作业呗，还能找啥。” 向翊恍悟，抽出那本杂志，不知所措地盯着发了会儿呆。 下午第二节课是体育课，每个人都像出笼的鸟，男生们由马子尧领头，迫不及待冲向篮球场，女生则三三两两坐在树荫下聊天。 晏晞和孟浅予顶着大太阳打排球。 打了几个轮回，晏晞余光瞥到独自站在树荫下背单词的向翊。 “向翊真的不去不打啊。”孟浅予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真可惜啊，要是向翊去打，肯定能把马子尧打爆。” 话正说着，远处篮球场忽然传来一声欢呼。 马子尧进了个漂亮的三分球。 向翊也听见了，肩膀微微一颤，手指不自觉收紧，在英语词典上留下一条突兀的褶皱。 晏晞看看篮球场，又看看向翊，最后还是鼓足勇气，跑了上去。 “向翊，你要不要和马子尧一起去打？反正现在是在学校，向叔叔不会知道的。” 向翊没说话，风扑到眼睛里，有些酸酸的。 “晏晞，今天晚上，我去你家吃饭。” 晏晞知道这是他拒绝的意思，也不再强求了。 “好。”她凑上去看他的单词书，“你背到哪个单词了，教教我吧。我英语总考不好，只能考一百二十分。” “fond，做形容词时，它是喜爱的意思。比如说‘Over the years, I have grown quite fond of her.’” “是什么意思？”晏晞明知故问。 “过了这么多年，我越来越喜欢她了。” 向翊的眼睛，是琥珀色的，他的眼尾微微上挑，看晏晞的时候，总是有种说不出的深情。 “哦~原来是这个意思，向翊，你真厉害！好像什么英语都难不住你一样！” 向翊笑了笑，没接话。他心里清楚，自己有这么厉害的英语水平，全是向华晖四处请外教，请家教的功劳。 好不容易熬到周末，又要去上数学补习班。 天灰蒙蒙的，和向翊的心一样，他撑着把大伞，慢吞吞地走向公交站。 如果公交车突然晚点，或是被取消，又或是老师突然生病了，不能上课，那该是多惊喜啊。 但人生往往不会有太多意外。 向翊独自往前走着，离公交车站只剩下几百米的距离，忽然听见一声极其短促的猫叫声。 他寻声而去，看见熟悉的身影正蹲在灌木丛旁，粉色的雨衣是灰暗背景中唯一亮色。 “乖乖不怕哦，马上就有家了。”晏晞柔声说着，一手护着小猫，一手摆弄脚底下零散的纸箱和塑料布。雨水打湿了她的刘海，几缕粘在额头上，看起来有点狼狈。 她手中四四方方的“猫窝”又一次塌了。晏晞叹了口气，肩膀耷拉下来，显然有些失落。 “支撑不够。”向翊开口。 突如其来的人声把晏晞吓了一跳，回身，对上熟悉的眼睛，像是找到了救星。 “向翊！你怎么在这！快来帮我一起搭小猫的窝！”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摇摇头，“不对，你要去上补习班，快去吧！这里我可以的！” 向翊没有说话，只是蹲下身检查那个垮掉的猫窝：“需要更坚固的结构。”他收起伞，不顾越来越密的雨丝，开始重新组装纸箱。 晏晞赶紧把伞举过两人头顶：“我来帮你打伞！” 雨中，他们配合默契。向翊负责搭建，晏晞在一旁递材料和打伞。偶尔手指相触，晏晞能感觉到向翊的手很凉。 “你怎么知道这里有小猫？”向翊问。 “我前几天就发现啦，”晏晞声音轻快，“猫妈妈带着三只小奶猫，但是今天只看到这一只了，可能是走丢的。” 小猫怯生生地蹭到晏晞脚边，瘦得可怜。晏晞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袋子，献宝似的递到向翊跟前：“你看，我还带了猫粮！” 向翊看着她把猫粮倒在手心，小猫小心翼翼地过来舔食。 “你得给它做个防雨的窝，”晏晞抬头，眼神中满是信任与肯定，“就像你以前给学校流浪狗做的那个一样，记得吗？初中的时候。” 向翊动作顿了一下。他没想到她还记得。 “晏晏，你为什么不把小猫带回家？”向翊问。 第3章 雨 “因为我已经有贰贰了呀，现在学习忙，家里没有人照顾，我把所有的爱都分给了贰贰，如果收养小猫，我又不能保证将我所有的爱分给小猫和贰贰。这样，对小猫和贰贰来说，都是一种不公平。” 贰贰是向翊六年级的时候送给晏晞的小狗。 向翊听完她说的话，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 猫窝最终在安静里搭建完毕。 “太好了！这样小猫以后就不会淋雨了！”晏晞抱起小猫蹭了蹭，然后轻轻把它放入纸箱，“看！多舒服！小猫一定会超级喜欢的！” 小猫好像听懂了她的话，悠闲地在毛巾上踩了踩，满意地蜷成一团。 晏晞抬头，刚想道谢，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向翊，你不是要上补习班吗……” 向翊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迟到了。 “对不起……都怪我，非要拉着你在这里……”晏晞绞着手指，自责地说。 “不重要了。”向翊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 雨渐渐小了，天空开始放晴。乌云散去，天空一碧如洗，连呼吸都变得清新许多。两人并肩走在去往公交站的路上。 “其实，”向翊开口，声音细若蚊呐，“我早就看见了那只小猫。” 晏晞愣了愣，转头。 “前几天早上，在我房间窗户能看到那里。”向翊说的依然很小声。 “所以，你也是很喜欢小猫的，对嘛？”晏晞的两个小酒窝又荡了出来。 向翊低头，将她所有的小表情尽收眼底，心口一阵狂跳。 晏晞抬头的刹那，向翊忙心虚地别过脸，低低的“嗯”了声。 “太好啦！”晏晞靠近一步，扯了扯向翊的衣角，“向翊，这样我们以后就可以一起去照顾小猫啦。” “嗯。”向翊感觉自己的脸在腾烧，还好，公交车来了。 上车后，他拉开车窗，再一次望向那个猫窝，还有和他一起搭猫窝的晏晞。 夏天的风，有些燥热，晏晞站在公交站台，笑得比太阳还灿烂，她的手臂摇晃着飘远。 向翊探出头，也朝晏晞笑着挥了挥手：“晏晏，晚自习见！” “好！”晏晞的声音是被风吹过来的。 晚自习，教室里很喧闹，过两天是芜川附中五十周年校庆，每个班要出一个节目，大家伙挤在后排，凑堆讨论。 “要我说，我们就表演个扣篮。”马子尧做了个投篮的动作。 “得了吧，还扣篮，你就不怕老史扣你？”其中一个男生吐槽。 “那你说表演什么？”马子尧一巴掌拍他后脑勺上。 那男生立马还手，两人你追我打起来，恰好撞上刚进门的晏晞。 晏晞被撞的踉跄，差点摔倒。 “小心。”站她身后的男生扶了她一把。 “哎哟喂，没事吧晏晏？”马子尧立马停住脚步，捏着晏晞的肩仔细检查。 晏晞挣脱开，晃了晃手：“没事。” “这是穆深穆学长，学生会主席，这次校庆活动就是我们学生会负责的。”晏晞拉过后面的男生介绍道。 “真是的，整个附中，谁不认识大名鼎鼎的穆学长啊！”马子尧靠着门框打趣。 “刚刚谢谢你呀，学长，要不是你，我可要摔倒了。”晏晞笑着道谢。 三人前后走入教室。 “同学们，校庆活动需要志愿者，有同学想要做志愿者的吗？”穆深站在讲台上，公事公办，“有感兴趣的同学可以填写表格，交到学生会办公室。” 晏晞负责分发表格，路过向翊座位时，她将一张纸条悄悄塞在表格中。 向翊打开纸条，上面画着一只可爱的小猫，旁边写着一行字：“小猫很好，我给它取名‘小雨’！嗯……周末要不要一起去看看它需要什么？” 他抬头，正好撞上晏晞回头看过来的目光。她眨了眨眼，飞快地转回头去。 向翊将纸条仔细折好，收进笔袋最里层。刚刚看见晏晞和那穆深走在一起的难过感受瞬间被冲淡。整整一个晚自习，他的嘴角就没下来过。 * 学校某间教室，最近这段时间要准备做个艺术展，学生会帮忙摆画，布置。 晏晞踮着脚，试图把“校园艺术展”的横幅挂得更高一些，但那横幅却像个调皮的孩子，每次挂上后总会低低垂下。 “我来吧。”温润男声从身后响起，一双手轻松接过横幅。 晏晞回头，看见穆深站在“向日葵”旁边，白衬衫袖口挽到肘部，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 “学长。”晏晞不好意思地退开一步，挠挠头，“我好像总是够不太着。” 穆深轻松地将横幅挂好，转头微笑：“不是你够不着，是我们挂的位置太高了。”他打量了一下布置到一半的会场，“今天多亏你帮忙，要不这些装饰不知道要弄到什么时候。” “没事啦，反正我放学后也没什么事。”晏晞摆摆手，一脸“需要我就说”的仗义表情。 穆深从书包里取出两瓶果汁，递给她一瓶：“慰劳你的。”他半靠在桌边，夕阳刚好趴在他侧脸上，“对了，上次推荐你的书看了吗？” “《外婆的道歉信》吗？”晏晞眼中突然迸发出精光，“看了看了！真的好感动，我刚出生就没了外婆，但这本书，让我拥有了外婆的力量。” 穆深轻笑：“就知道你会喜欢。我那里还有几本类似风格的，下次带给你？” “好呀学长！谢谢你！”晏晞点点头，浑然不觉窗外熟悉的身影闪过。 放学路上，晏晞蹦蹦跳跳地走在向翊身边，书包带子在他手腕上晃来晃去。 “今天学生会布置艺术节会场，穆深学长人真的超好，还帮我挂横幅。”晏晞比划着，“那么高，我踮脚都够不到，他一下就挂好了。” 向翊目不斜视地走着，脸上没什么表情，脚上的步伐倒是快了不少。 “对了，学长还借我书看，《外婆的道歉信》，你看过吗？超级感人的……” “没看过。”向翊像是受不了了似的，突然出声打断。 “我没空看这些杂七杂八的书，晏晞，现在高二了，你还要参加生物竞赛，还是多花点时间在比赛上吧。” 向翊从来不会跟她说这种话。 “向翊，”她叫他，“你是不是物理竞赛上有困难？学长物理很厉害的，我可以帮你去请教他。” “你好像和穆深很熟？”向翊看起来更生气了。 “我们都是学生会的嘛，大家一起工作……”晏晞老实回答，“但学长人很好，经常推荐书给我看，还会讲很多有趣的知识……我觉得他是个很好的人。” “是吗？”向翊脚步更快了，“那很好。” 晏晞小跑着才能追上他：“向翊，你是不是不开心？是不是上次没去补习班，向叔叔又说你了？” 这时他们已经走到家门口。 向翊停下脚步，把书包递还给晏晞：“没有。你多跟优秀的人交流是好事。穆深确实很优秀。你就应该多跟优秀的人接触。” 晏晞接过书包，不小心蹭到向翊的手，发现他的指尖依旧冰凉。 “向翊……” “我回去了。”向翊转身走向自家楼道，“还有很多题要刷。” 晏晞站在原地，一肚子的话堵着没说出口，有点闷闷的难受。 明明早上还好好的……向翊真是个烦人精。 接下来的几天，向翊明显在躲着她。课间不再回头和她说话，放学也不再等她一起回家。即使晏晞主动找话题，他也只是简短应答，然后借口要去图书馆或老师办公室。 周五生物课，晏晞收作业到向翊桌前时，故意放慢动作。 “作业。”向翊头也不抬，将本子推过来。他眼下的青黑比前几天更重了。 晏晞犹豫了一下，小声问：“向翊，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难题了？物理竞赛的题很难吗？我可以……” “不用。我自己能解决。” “可是你看起来好累，”晏晞忍不住担心，“要不今晚我们去散步？像小时候那样，说不定散散心就有思路了……” “晏晞。”这是向翊这几天来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但语气说不上友善，“我真的没空。” 他举起手中的习题集：“三道竞赛题，一篇英语作文，还有两章物理预习。你去找穆深讨论书吧，不用管我。” 话一出口，向翊就后悔了。他看到晏晞的眼睛瞬间蒙上一层水汽，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满是错愕和委屈。 “我不是……”他想解释，但晏晞已经抱起作业本转身离开，肩膀微微发抖。 那一刻，向翊真想给自己一拳。 放学后，晏晞第一次没有跟向翊告别就独自回家了。她走得很慢，希望向翊能像往常一样追上来，但他没有。 家属院里，晏晞心不在焉地和邻居们打招呼，连张阿姨新做的桂花糕都没能让她开心起来。 “晏晏怎么啦？和向向吵架了？”张阿姨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晏晞摇摇头，勉强笑了笑：“没有啦，就是有点累。” 她抬头望向向翊家的窗户，窗帘紧闭，什么声响都没有，像沉睡的巨兽。 晏晞从抽屉里掏出一盏小灯笼，挂在窗口。 这是她和向翊的暗号，谁要是不开心，谁就在窗口挂一盏小灯笼，对方看见小灯笼，必须哄人。 而此时，向翊正站在篮球场外，隔着铁丝网看里面的比赛。 家属院两条街外，是芜川大学，晏晞的妈妈就在这里任教。 芜川大学经常会有大学生在这个小操场打篮球，向翊难过的时候，就会坐在这里看别人打篮球。 远处有人进球，高呼着胜利。 而向翊握紧手中的英语书，低着头转身离开。 回到家，向翊反锁房门，从床底最深处拖出一个纸箱。里面是几本翻旧了的篮球杂志，和一张省青少队选拔赛的邀请函。 这张邀请函是初中时收到的，向华晖看都没看就直接撕了，他悄悄从垃圾桶里捡回来，拼好了。 手机亮了一下，是晏晞发来的消息：“向翊，我知道你压力很大，但是也要记得放松自己呀。需要帮忙的话随时找我哦(??ω??)” 向翊盯着那个笑脸符号看了很久，手指悬在回复框上方，犹豫许久，最终却只是将手机反扣在桌上。 窗外开始下雨，雨点敲打着玻璃，吵。 向翊盯着噼里啪啦的雨点，忽然想起晏晞蹲在雨中的样子，粉色雨衣衬得她皮肤很白，她笑起来时眼睛弯弯的，像盛满了星光。 他纠结许久，还是拿起手机，打了又删，删了又打，回了一句话： “没事。早点休息。” 发送成功后，他把手机扔到一边，仰面躺在床上。雨声渐大，而他心里某个地方，也开始下起了一场无声的雨。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雨 第4章 书 雨后的傍晚，好不容易渗透出一丝凉意，家属院里弥漫着晚饭的香气和各家各户隐约的电视声，有几户吃饭早的人家，已经坐在街道口乘凉闲谈了。 向翊坐在桌前，视线在蒲扇和物理题之间逡巡，题目上的小字密密麻麻，看的人头晕眼花，他就这样举着笔，半天没落下。 脑子里挥之不去的，始终是那蹲坐在小猫前的温柔身影和那双像是被伤透的泛红眼睛。 窗户开着一条缝，底下有孩子在追逐嬉笑，几个初中声拍着篮球，从路边经过，往常，这种篮球声总会下意识地让向翊感到一种像是被钢丝绞紧，快要窒息的痛感。但今天不一样，那痛感变得很模糊，模糊到全身有些不太舒服的燥热。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薄暮冥冥，天还没全黑，但楼下的路灯已渐次亮起。 晏晞和隔壁刘奶奶坐在路口，嘴里叽里咕噜不知道在念哪国的咒语。 刘奶奶摇着蒲扇，跟着她念咒语。 向翊心里的烦躁一扫而空，忽然想笑。 晏晞好像注意到了他，向上望了望，见到向翊，她站起身，用力地朝他挥了挥手。 向翊刚想回应，门忽然被打开。 向华晖进来，叩了叩门，正色道：“向翊！你在干什么？都多大的人了，还要我二十四小时监督你吗？” 向翊一颗心彻底沉到底，慌忙拉上窗帘，隔绝整个屋子唯一的光源。 第二天课间，物理拖堂了几分钟，等到下课铃响，大家一窝蜂跑向食堂，教室顿时空无人烟。 向翊琢磨着物理题，稍微慢了些，约莫过了十分钟，教室里已有人陆续回来，他才摸出饭卡，准备去食堂。 离开时，路过晏晞的桌前，他偶然间瞟到她摊开的物理笔记。 娟秀工整的字迹写满了公式和图表，但在页脚空白处，有个显眼的小男孩。 迷你的小男孩抱着篮球向前奔跑，头顶上还挂着串气泡，上面写着：“我以后要参加NBA！”小男孩后面还跟着只小猫，气泡上写着：“喵~” 向翊盯着画看了许久，强行咽下心里翻涌起的哽咽。 他的梦想，有人替他记着。 这几天，确实是他太过分了…… 要不……找个时间和晏晞聊聊？ 下午放学，向翊值日，走得晚了些。他背着书包走下楼梯，却在拐角处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晏晞和几个同班女生围在一起，像是在讨论题目。 “晏晏，这道数学题你到底怎么解的？快教我啦！”一个女生挽着晏晞的胳膊撒娇。 “很简单呀，你看这里，辅助线这样做……”晏晞低着头，在同伴的书上圈圈画画，“然后套用这个公式就好啦。” “哇！晏晏你太厉害了！天才的脑袋就是不一样！” “没有啦，我是小镇做题家。”晏晞不好意思地笑笑，脸颊微微泛红。 向翊停下脚步，没有上前。 晏晞是天生的太阳，聪明，善良，好像世界上没有什么困难能把她打倒一样。 她对所有人都很好。那么，对他呢？那份特别的关注，是不是也只是她善良天性的一部分？ 这个念头让向翊心里刚刚升腾起的那点暖意，登时凉了下去，甚至……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他捏了捏自己的衣角，垂下眼睫，从另一侧离开。 * 周末，晏晞和穆深正头挨着头讨论校庆的海报设计，桌上摊开着彩笔和草图。 “这里可以用更深一点的蓝色，”穆深接过晏晞手中的彩笔，轻轻在草图上晕染，“你看，这样层次感就出来了。” 晏晞凑近仔细看，马尾扫过穆深的手臂：“真的耶！学长你好厉害，我怎么就想不到……” “多练习就会了。”穆深微笑，又从包里拿出一本书，“对了，这本《设计与视觉语言》应该对你有帮助，我特意带来的。” “太谢谢学长了！”晏晞惊喜地接过书，抱着转了一圈，激动地说，“我还在犯愁这个海报到底该怎么构图呢！学长你这简直就是雪中送炭！” 她边道谢边兴奋地画着图，丝毫没注意图书馆那个停顿的身影。 向翊抱着两本物理竞赛书，目不斜视地盯着不远处相谈甚欢的两人。 穆深微微倾向晏晞，嘴角还挂着笑意。 晏晞说得兴起，脸颊泛着淡淡的粉，眼睛亮得像星星。 向翊盯着他们看了许久，指尖不自觉扣进书页，留下片褶皱。 他明明应该去借阅区，可不知道为什么，就这样鬼使神差地走到讨论区来了。 “学长，我觉得这一块，可以用荧光粉来模拟星光。”晏晞灵感乍现，食指点着图案上的某处喋喋不休。 正讲着，头上的灯光被人遮住一半，她不由得抬眸，晏晞看清楚来人，热情地打招呼：“咦？向翊？你也来了呀？图书馆又上新了几本物理竞赛模拟，就在第三个架子第三排。” 穆深也跟着抬起头，礼貌地微笑：“向翊同学啊，听说你物理竞赛进了省赛？恭喜。” 向翊淡淡点头，“谢谢。”他目光转向晏晞，“生物笔记借我一下，明天还你。” “哦，好……”晏晞低头翻书包，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学长，刚才说的荧光材料，我记得学校仓库里好像有一些去年艺术节剩下的……” 穆深很自然地接过她手中沉重的书包：“我来拿吧，你找笔记。” 向翊咬牙切齿地看着穆深接过晏晞的书包，看着晏晞对此习以为常的表情，胸口忽然涨的难受。 “找到了！”晏晞终于翻出笔记，递给向翊时发现他脸色惨白，“向翊，你不舒服吗？脸色好像不太好。” “没有。”向翊接过笔记，言语疏离，“不打扰你们了。” 他转身走向图书馆另一侧，背影僵硬。晏晞张了张嘴想叫住他，还没说出口，就被穆深打断：“向翊同学好像不太喜欢我？” 晏晞连忙摇头，替他辩解：“没有的事，向翊就是这个性格，其实人很好的……” 穆深看着向翊走远，若有所思，还是没多说什么。 放学后，晏晞费力地将校庆的宣传材料搬向学生会办公室，在楼梯口又遇见了穆深。 “这么重怎么不叫人帮忙？”穆深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箱子，“正好顺路，我帮你拿过去。” 晏晞感激地笑笑：“谢谢学长！其实不重的，就是体积大了点……” 两人并肩走在走廊上，穆深体贴地放慢脚步迁就晏晞。 向翊被物理老师叫去谈论物理竞赛的事，刚从教师办公室出来，恰好撞见这一幕。他的目光在穆深手中的箱子上停留片刻，眼神暗了暗。 “向翊！”晏晞没有察觉，热切地拉住他，“你要回家了吗？” 向翊没有回答，反而看向穆深：“学长真是乐于助人。” 穆深微笑：“举手之劳。晏晏为文化节忙前忙后，我们都该支持她。” “晏晏？”向翊重复这个称呼，语气微妙，“你们已经那么熟了吗。” 晏晞正想说什么，向翊已经转身下楼，只留下一句：“我妈让你今晚来吃饭。” 晚餐时分，向翊家的氛围格外凝重。 向华晖盯着向翊最新的月考成绩，眉头紧锁：“你看看！你考这成绩还有脸吃饭？心思最近都飘到哪去了？什么题都能错！” 向翊默默吃饭，没有回应。 陈然试图缓和气氛，给晏晞夹了块鱼：“晏晞多吃点，看你最近都瘦了。是不是学习太辛苦？还是学生会影响学习了？” 晏晞连忙摇头：“没有的，谢谢陈然阿姨，我能平衡好的！” 又安静了片刻，向华晖突然开口：“向翊，你最近魂不守舍的，是不是碰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 这话意有所指，向翊心虚，手中的筷子顿了顿，面无表情撒谎：“没有。” “没有就好。”向华晖语气严肃，“现阶段什么最重要，你心里要清楚。那些无关紧要的事和人……” “晏晞不是无关紧要的人。”向翊开口打断。 餐桌上瞬间安静下来。陈然惊讶地看着儿子，向华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晏晞完全呆愣住，她还从来没见过向翊这样顶撞他爸爸。 向华晖放下筷子：“我没说晏晏。她当然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好孩子，懂事又优秀……”他语气稍缓，甚至脸上浮现出难得的笑意，转向晏晞，“你陈然阿姨还说，以后要是能娶到像晏晏这样的媳妇……” 向翊的汤匙“哐当”一声掉入碗中，他猛地站起身。 “爸，晏晞不是你们用来规划人生的道具。她是一个独立的人，有自己的想法和选择。说什么媳妇不媳妇的，是对她的不尊重。” 向华晖与晏阳是大学室友，好哥们，毕业后又在同一家医院任职，妻子又前后怀孕，两家从小就会开开玩笑，说定个“娃娃亲”什么的。 从始至终，向翊都不会反驳什么，今天，也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 向华晖的脸完全耷拉下来，语调也提高许多：“向翊，注意你的语气。” 陈然见状况不对，忙打圆场：“向向说得对，是我们老一辈乱开玩笑。晏晏别往心里去啊？” 晏晞摇摇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向翊深吸一口气：“我吃饱了。”说完转身走进自己房间，用力关上门。 晏晞食不知味地吃完剩下的饭，吃完，她犹豫着走到向翊房门前，敲了敲：“向翊，我进来了哦？” 第5章 煎饼果子 里面没有回应，晏晞小心翼翼地推开门。 向翊的房间也很简洁，只有一张床一张书桌和一个柜子，书桌放在窗前，向翊的书叠的几乎要遮住一半的窗子，此时，他桌上摊着一本书，而视线却飘忽在那半扇窗外。 “向翊？”晏晞叫了声，小跑着过去，“你没事吧？大人都开玩笑的，你别放在心上。” 向翊没回头，心头漫过一阵无声的酸楚：“抱歉，刚才不是针对你。” “我知道。”晏晞走上去，在他身边坐下，捧着脸颊也看向窗外。 安静片刻，她忽然问：“向翊，你是不是有喜欢的女孩子了？” 向翊心猛地一滞，张张嘴，但没说出话。 晏晞也没纠结，低头时突然瞟到书堆里放着的迷你版猫窝，立马被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向翊，这是你做的吗？好漂亮！上面还有‘小雨’的名字欸！太可爱了吧！” 向翊迅速把小猫窝收进抽屉：“随手做的。”他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转头看她，眼神复杂，“晏晏，我……” 话到嘴边戛然而止。晏晞看见他桌角压着一本微微露角的杂志，封面全是英文，图案是一只渐变蝴蝶，写着“design”。 “你刚才想说什么？”晏晞柔声问。 向翊摇摇头，目光落在她脸上，久久没有移开。台灯的光线在他眼中闪烁，像是有什么话在舌尖辗转，可临到嘴边，就只有一句：“不早了，回去吧。” 晏晞毫无察觉，点点头。走到门口时她又回头：“向翊，不管你因为什么不开心，我都在这里哦。” 门轻轻关上后，向翊从抽屉里拿出那个小猫窝，温柔地抚过“小雨”两个字，轻轻一笑。 * 校庆在即，学校里喜气洋洋的，大家伙都忙着筹备节目。 晏晞抱着一堆宣传册出门，天气炎热，她的额角已微微渗出薄汗。 ”晏晏，要我帮忙吗？”一个轻佻的声音从后头传来。 晏晞回头，看见熟悉的高个子男生倚在门口。 他没穿校服，一身花里胡哨的打扮，外套松松垮垮地搭在肩上。 潘亮，住西区的，父母离异，从小跟着奶奶生活，是家属院有名的小混混，现在在十六班，据说他在学校里也是出了名的不守纪律，经常逃课打架。 初中的时候，他曾带着小弟对晏晞展开过疯狂的“追求”，晏晞害怕，自那以后，就天天跟着向翊一起上下学。 “不用了，谢谢。”晏晞吓了一跳，往旁边闪了闪。 潘亮大步追上前，自然地伸手要接过宣传册：“晏晏，你别害怕嘛，我现在已经从良了。你也甭跟我客气，这么重的东西，怎么让女孩子拿？” 晏晞侧身避开他的手：“真的不用，我自己可以。” 潘亮不依不饶地拦在她面前：“我知道你现在在学生会，很强嘛，是不是下一届主席就是你了？哎呀，别害羞嘛晏晏，周末带你去个好地方，怎么样？” 他打量的目光让晏晞很不舒服，她皱起眉头：“对不起，我很忙。我周末要去上补习班，没有空。” 她试图绕开他，潘亮再一次挡住去路：“别这么冷淡嘛，我知道你是好学生，但好学生也需要放松不是？”他伸手想碰她的头发，“你这发绳挺可爱的……” 晏晞后退一步，脸色沉下来：“请让开。” “哟，生气了？”潘亮反而笑了，更加咄咄逼人，“生气的样子更可爱了……” “她说让开。” 向翊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走廊尽头，手里抓着《物理竞赛指南》，皱巴巴的。 晏晞看见他，像看见了救命稻草，忙小跑着上前躲在他身后：“向翊……” 潘亮愣了下，随即回神，恢复那痞痞的笑，乜斜着眼：“怎么了向翊？你既然追了这么久都没追到手，就不该拦着别人追她。” “离她远点。”向翊抬眼，看垃圾似的扫视他。 潘亮嗤笑：“凭什么？走廊是你家的？” “就凭我不想说第二遍。”向翊上前一步，几乎与潘亮鼻尖相对。 两人对峙间，几个学生已经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纷纷侧目。潘亮显然没想到向翊会这么强硬，面子有些挂不住，但似乎又忌惮什么。 “行，行，有个院长的爹就是了不起。”最终潘亮耸耸肩，故作轻松地后退，“开个玩笑而已，这么认真干嘛。”他瞥了晏晞一眼，吹着口哨走了。 待人彻底在眼前消失，向翊紧绷的肩膀才松懈下来，他缓缓转身，去看晏晞的状况。 “你没事吧？”他关切地问。 晏晞心有余悸地摇摇头：“没事……谢谢你，向翊。” 向翊的目光在她身上驻足许久，直到确认真的无恙后，他才蹲下捡起刚刚掉落的宣传册。 “以后避开那种人。”向翊把宣传册塞回她手中，看起来有些生气，“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晏晞小声说：“我知道……但是……没想到你会那么生气。” 向翊怔了一下，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态。他别过脸：“我没生气。” 晏晞看着他不自然的侧脸，突然想起小时候有男生揪她辫子，向翊也是这样一声不吭地冲上去跟人打架。 “你物理的培训结束了吗？”晏晞岔开话题。 “嗯。”向翊惜字如金。 两人并肩走在长廊上，但谁也没说话，气氛有些尴尬。 “以后要是还有这种人来打扰你，你就告诉我。”临进门，向翊开口。 “其实……我能处理好的。”晏晞顿住脚步。 “我知道你能。”向翊停下脚步，终于看向她，“但不需要什么事都自己处理。” 他的眼神认真，晏晞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放学后，向翊拽着马子尧在自行车棚等晏晞。 晏晞走到时，刚好看见向翊倚在自行车棚柱子上，单肩背着书包，时不时抬头，在人群中搜寻。 “今天一起回去。”向翊用通知的口吻道。 “好的。”晏晞乖巧应答。 马子尧将篮球投入自行车篮筐，凑近晏晞问：“晏晏，最近你俩咋了？” 晏晞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应该是向翊学习压力太大了。” “鬼话。”马子尧骂了句，“向翊学习压力再大，也不可能和你斗气。” 晏晞不明所以：“嗯？” 马子尧在向翊的眼神杀里岔开话题：“今天是不是那个潘亮又来骚扰你了？” “嗯……他就是说需不需要他帮我搬宣传册。”晏晞习惯性将大事化小。 向翊听闻，气急败坏：“哪里是帮你帮宣传册？明明还存了别的心思！” 他不小心按到自行车铃铛，铃声吵得耳朵疼。 “晏晞，你能不能别对每个人都这么好？” 晏晞看着他，有些不知所措。 马子尧好像顿悟了什么，上去拍了拍向翊的肩，挤眉弄眼：“干嘛这么凶呢？晏晏说她能解决就是能解决，你又不是她爹，管她这么多干什么？” 向翊甩开他搭在肩上的手，没好气地哼了声。 三人就这样安静地回了家。 夜深，晏晞收到向翊的短信。 “晚上记得锁门，别学习到太晚了。” 晏晞走到窗边，看向对面楼层。向翊的房间灯还亮着，窗户上依稀可见少年埋头苦读的模样。 她拿起手机回复：“放心啦，早就锁好了。你还在学习？” 几分钟后，手机亮起：“嗯。有事打电话。” 第二天，向翊恢复了往常的模样，一大早就等在晏晞家门口。 “哎哟，这是谁呢？”马子尧边稀奇边和孟浅予推车过来。 “是啊，这谁呢？某人不是说，以后再也不跟我们走了吗？”孟浅予也不屑道。 恰在此时，晏晞拎着四个煎饼果子下楼。 “欸？向翊，你之前不是说你要去学校学物理，所以要早点走嘛？” 向翊顺手拎过晏晞的书包和手上一份煎饼果子：“我学完了。” 马子尧更稀奇了，他难得在向翊嘴里听见“学完了”三个字：“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向翊还有学习学完的时候？” 向翊不去理他，又问晏晞：“我都不跟你们走，你为什么带了四份早餐？” 晏晞这才想到什么：“噢！你上次没和我们去学校，我爸爸又做了四份煎饼果子，多出一份，恰好学长没吃早饭，我就给他了。他说特别好吃，我就想着今天再给他带一份。” “不许。”向翊义正言辞地拒绝，像耍赖的小孩，“这份是我的，他不许吃。” 晏晞抿了抿嘴，最后妥协：“好吧，这份是你的，给你吃。我把我自己的给学长吃。” “不行。”向翊再一次拒绝，“你的也不许给他吃。” “为什么？”晏晞不理解。 马子尧理解了，立马拉着孟浅予到前面：“喂，钱老板，我们来比赛，看看谁先到学校。” 孟浅予不明所以：“你发什么疯？晏晏还在这呢？我们不一起走？” 马子尧微微抬头，挑衅：“你是不是不敢？谁要是赢了，谁给对方打一个月的水！” 孟浅予被激起了莫名其妙的斗志：“比就比，谁怕谁？” 两人你追我赶地骑远。 向翊趁机靠近晏晞：“晏晏，叔叔的煎饼果子只有我们能吃，你不许带给别人。” “为什么呀？学长在工作上也帮了我很多。” “那你给他送礼物，买别的好吃的，就是不能请他吃煎饼果子。” 晏晞皱了皱眉：“为什么？” 向翊面不改色地说歪理：“因为学长帮助你很多，道谢需要正式。而我们是你的……朋友，可以吃你带的早餐。” 晏晞思索片刻，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那我等校庆结束，请学长去外面吃个饭。” 向翊笑了，脚一蹬上了自行车：“这才对，学长是我们很尊敬的人，要好好感谢。” “嗯嗯！”晏晞也骑上自行车。 两人在熟悉的道路上飞驰，校服衣摆被风吹得一鼓一鼓的，空气里有股清新的味道。 design：设计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煎饼果子 第6章 后座 课间操时间，同学们陆续走向操场。 晏晞和孟浅予讲着小女生之间的八卦，往门外移动。还没走几步，晏晞忽然转头，刚好对上向翊的目光。 向翊不慌不忙地别开眼。 “晏晏，我怎么感觉，向翊好像最近特别关注你哦？”孟浅予也注意到了，碰碰晏晞的手臂，“昨天的事大家都传开了，说他为了你跟潘亮那个混子对峙，超帅的！” 晏晞脸一热：“他只是……正好路过。” “才不是呢，”孟浅予压低声音，“马子尧说看见向翊特意从物理实验室赶过来的，好像有人告诉他潘亮在找你麻烦。” “谁这么多嘴。”晏晞嘴上虽然斥责，但是心里不由分说地泛起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 英语课上，李雨照例抽人朗读课文。这次她点了向翊和马子尧，分角色朗读《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经典对白。 “向翊读罗密欧，马子尧读朱丽叶。”李雨的安排惹得一阵窃笑。 马子尧站起来，清了清嗓子，夸张地念出朱丽叶的台词：“‘罗密欧啊罗密欧，为什么你偏偏是罗密欧呢？’” 向翊盯着台词，犹豫许久，才慢慢站起来，毫无感情地朗诵：“‘不用起誓吧；或者要是你愿意的话……’” “停！”李雨打断他，“向翊，这是爱情告白，不是念物理公式！带点感情好吗？” 那句“爱情告白”一出，教室里顿时响起各种各样的奇怪起哄声。 向翊耳尖发红，嘴唇抿紧。 晏晞举着书，在下面小心翼翼地提醒他：“向翊，想象一下，如果是你真的很喜欢的人……” 向翊转头，刚好对上藏在课本里，唯一的一双露出来的明亮眼眸，他笑了笑，重新开始：“‘不用起誓吧；或者要是你愿意的话，就凭你优美的自身起誓……” 他的声音很温柔，也很深情。 朗读结束，李雨难得地鼓掌：“很好！向翊，你终于开窍了！” 放学后，向翊和晏晞刚出门，就在走廊碰见了匆匆赶来的穆深。 “晏晏，昨天的事我听说了，你没事吧？”他上下打探晏晞，“学校里的蛀虫！这种人就不配待在附中！” 晏晞摇摇头：“学长，我没事，昨天多亏了向翊。” “哦？看来向翊同学很关心晏晏。多谢你了，向翊同学。”穆深看向向翊，眼神中有敌意，但在转到晏晞时，又恢复了那种温柔，“晏晏，周末有没有空？市图书馆有个很好的展览，要不要一起去？” “她没空。”向翊抢先拒绝，“我们要准备月考，我生物有很多问题要请教晏晞同学。” 晏晞愣住：“月考？不是下个月才……” “老师改了时间。”向翊看向穆深，面不改色地扯谎，“我们需要一起学习。” “那好吧，改天，我们再一起去。”穆深也没纠缠，礼貌地回应。 等他走远，晏晞才小声问：“月考真的改时间了？” 向翊别开脸，心虚地应声：“嗯。” 晏晞凑过去笑了笑，没拆穿他：“好吧，那我们去哪里复习？图书馆？” 向翊自以为天衣无缝，松了口气：“我家，我妈做了你最爱吃的油焖大虾。” “好耶！”晏晞听着菜名，完全忘了刚才发生的一切。 吃完饭，向翊还真的带她到自己房间复习。晏晞做事很认真，说是复习就是复习，她逻辑清晰地将所有的知识点梳理了遍，向翊听着，像是吃了仙丹，感觉自己月考生物都能考满分。 向翊看着她，不由得感慨：“晏晞，你好厉害。” 晏晞听到夸奖，才堪堪从生物世界抽离，她夸得脸一红：“谢谢，向翊，你也很厉害。” 向翊闻言，也没再“商业互捧”，他只是笑了笑，继续复习剩下的科目。 两人边复习边有搭没搭地聊着天。 聊到什么，向翊忽然起身，从书架最底层抽出一本相册。 “你看过这个吗？”他小声问。 晏晞凑过去，相册里是他们上小学时候的照片。有向翊穿着篮球服的样子，有他们一起在院子里种的小树，还有一张是晏晞摔跤哭了，小向翊笨拙地帮她擦眼泪。 “你居然还留着这些！”晏晞支着下巴，指了指一张照片评论，“这张好丢脸啊，我哭得鼻涕都出来了。” 向翊抚了抚坐在地上哭的小晏晞，嘴角微扬：“很可爱。” 晏晞没听清，懵懵懂懂地抬起头，向翊却立马收敛表情，合起相框。 * 校庆结束，学生会负责收场，晏晞忙到很晚才算“下班”。 她哼着歌，走向教学楼后方，自行车棚已经没有多少车，晏晞远远就发现几个人影在车棚里面晃荡。 为首的就是潘亮，等她走近，那群人顿时作鸟兽散状，擦过她时，潘亮还扯了个意味不明的笑。 晏晞心里猛地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快步走到自行车前，傻了眼。 前后车胎都瘪瘪的，气门芯被人拔了。 “怎么这样……”她蹲下身检查，发现车胎上还被人用粉笔画了个丑丑的鬼脸。 天已经黑了，周围仅剩停车棚顶上一盏小小的灯，发出灰暗的光。 晏晞委屈的都快哭了，这时候学校里大部分人都走光了，她身上也没带硬币，坐不了公交车，只能自己走回家。 可……可万一潘亮他们在哪个必经之路蹲守她怎么办？ 万一碰到别的小混混怎么办？ 打电话给爸妈来接？ 可是……她爸爸今天有一场很重要的手术，她妈妈也要监考。 晏晞蹲下身子，不知所措。 冷静了一会儿，她站起身，准备回家。 还没走出几步，就朦朦胧胧看见熟悉的身影。 “向翊！” 向翊走过来，单肩背着书包，耳朵里塞着耳机。他听见喊声，懵懵地摘下耳机，搜寻一圈，视线聚焦在蹲坐在自行车前的晏晞，他忙上前关切地问：“怎么了？” “车胎被扎了。”晏晞委屈地指指瘪掉的车胎，“肯定是潘亮他们干的，我刚才看见他们在这里。” 向翊的眼神沉了沉，他蹲下身子检查车胎，眉头皱起：“不止放气，胎壁也被划了。” “啊……那怎么办？”晏晞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没事啊晏晏，你搭我车回去好了！”马子尧碰巧听见，一头热汗地拍着篮球走过来。 向翊嘴角撇了撇，咳嗽声。 “谢谢！”晏晞站起身，不小心撞到了向翊的下巴。 向翊的脸更臭了：“他车没后座。” 马子尧也悟到什么：“对！我车没后座，晏晏，你还是跟向翊走吧。” 晏晞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又蹲下身子，扯了扯向翊的衣角：“向翊~你带我回家吧！” 向翊看着她炯炯的大眼睛，身体僵了僵，脸迅速泛红：“怎么带？” “你用自行车载我呀，”晏晞眨眨眼睛，“就像小时候那样。” 向翊心跳加速，厉声拒绝：“不行，太危险。” “哪里危险了！你车技那么好！”晏晞不依不饶地拽着他衣角摇晃，“求求你啦，你就带我回家吧！你别再不理我啦！” 向翊看着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感觉自己都快站不稳了。 “我没有不理你。”话出口，他都觉得自己的音调有些变形。 “那你怎么不答应带我？”晏晞趁机撒娇，“你看我的车都不能骑了，难道要我走回去吗？天都快黑了，万一又遇到潘亮他们……向翊，我害怕！” 向翊全身发热，明显动摇，但还是板着脸：“自行车载人违反交规。” “我们不走大路嘛，走河边那条小路，没有交警的！”晏晞摇着他手臂，“向翊~向向~最好了，拜托拜托～” 向翊看着她难得撒娇的样子，心快要跳出来。他强装镇定地沉默了几秒，终于叹了口气：“……就这一次。” “耶！答应啦！”晚晚开心地跳起来，很自然地把自己书包也塞进向翊怀里，“那这些也拜托你啦！” 向翊看着怀里突然多出来的粉色书包，无奈地摇摇头，心里却暗爽。 他推来自行车，长腿一跨坐上去，单脚撑地：“上来。” 晏晞开心地侧坐在后座，很自然地搂住他的腰。感觉到手下肌肉瞬间绷紧，她偷偷笑了。 “你们怎么还没走呀？” “向翊他说……”马子尧的话被向翊的咳嗽声打断，后面那句“他要等你”被扼杀在嘴里。 “我……我和他们打篮球。”向翊扯谎。 “啊？向翊，你又要开始打篮球了？”晏晞语气激动。 “对，你千万别和我爸妈说。” “真的吗？”晏晞难以置信地望向马子尧。 “啊对对对。”马子尧在一记眼神杀里心口不一地回答。 傍晚的微风和温柔，河水轻轻荡漾，盛满了一**月亮，有三三两两的老人走在河边，扯着闲话。 “向翊。”晏晞叫他，得寸进尺地将脸贴在他背上，“你心跳好快，我听见了，‘扑通、扑通’。” “别闹……”向翊的身体更紧绷了。 路过一个小坡时，晏晞晃了晃腿：“冲呀！！” “坐好。”向翊嘴上警告，身体上却配合地加速冲下小坡，惹得晏晞轻声惊呼，下意识抱紧他的腰。 风中飘来桂花香，和少年身上淡淡的洗衣液味道混在一起。晏晞闭上眼睛，感觉这一刻美好得像梦。 快到家属院时，向翊突然开口：“以后离潘亮远点。” “我一直都离他很远啊，”晏晞嘟囔，“是他总来找麻烦。” 向翊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我会处理。” “好吧。”晏晞点点头，搭着他的肩站起来，“那就拜托你啦，向翊！” 第7章 小米糕 自行车拐进家属院，正在楼下聊天的张阿姨和王奶奶看到他们，吓得手上的瓜子壳都掉了。 “哎哟，向向带晏晏回来啦？”张阿姨笑得见牙不见眼，“这画面多少年没见啦？上次看见还是你俩上小学的时候吧？” 王奶奶附和：“就是就是，那时候向向也是这么载着晏晏满院子跑，晏晏摔哭了向向还帮她吹伤口呢！” 向翊耳根通红，脚下一蹬就要溜，晏晞却跳下车，大大方方地回应：“我的车胎被人扎了嘛，幸好有向翊帮我！” “哪个缺德鬼干的？”张阿姨立刻义愤填膺，“告诉阿姨，阿姨找他们班主任去！” “没谁啦！”晏晞不回复，拉着向翊跑了。 * 第二天最后一节自习结束，晏晞问完问题出门，听到向翊打架的传闻闹得沸沸扬扬。 “晏晏，我去，向翊……向翊他打架了！”孟浅予冲进来，头发跑的凌乱，她慌忙抓起晏晞的手，往外跑去，“快，在操场！他不知怎么，就和那个潘亮打起来了！” 两人刚出门，就见教导主任匆匆走向操场，几个老师跟在后面。远处，向翊被体育老师拉着，嘴角有淤青血迹，校服领口歪歪斜斜的，像是被大力扯过，可他眼神依旧没什么温度。向翊的对面，潘亮捂着脸，指缝间渗出血丝。 晏晞像是被灌了一大口陈醋，心酸的厉害。 “晏晏，你先别着急，我们过去看看。”孟浅予安抚道。 “嗯！”晏晞眼圈泛红，重重点了点头。 “……重点学生打架，记过处分！向翊，你太让我失望了！” 教导处，教导主任的骂声穿透门缝。 “给你家里人打电话！现在！” 晏晞不敢再听下去了。 晚自习，向翊回来，跟个没事人一样。 晏晞猛地挺直脊背，想说些什么，但又什么都没说。 “向翊，晚上一起回家不？”马子尧过来和他勾肩搭背。 “我们也一起！”孟浅予看了眼晏晞，凑上来道。 “什么垃圾，打得好！向翊，你就该打死他！”孟浅予义愤填膺，晏晞却始终没表态。 最后还是向翊忍不住，转身对她说：“他以后不会再来烦你了。” “向翊！”晏晞拔高声调，鼻子更酸了，“我不想要你用这种方式来保护我，我可以保护好自己，我不想你受伤。” 向翊用指腹擦去她眼角渗出的泪水，心里发软：“对不起……” “算了，”晏晞豪迈地一抹眼泪，“我原谅了你了，但是！你下次不许这样了！” “好。”向翊答应。 “既然你们和好了，那咱们庆祝一下，周末，去吃冰淇淋！”孟浅予提议道。 “还吃冰淇淋，向向都被处分了，有啥可庆祝的！”马子尧呛她。 孟浅予白他一眼：“你吃不吃？” “行行行。”马子尧看起来蛮不情愿，他撞了撞向翊的肩，“虽然但是，今晚怎么办？叔叔肯定很生气吧？” “要不，我去你家，假装问你题目，拖延一下？” “你去更完蛋，我爸肯定说有你的份。”向翊漫不经心地回他。 “那我去！”晏晞立马自告奋勇。 向翊的笔停了停，但没说话。 “对啊！晏晏，你去最好，那向叔叔陈阿姨最疼你了，你过去撒个娇，他们肯定就不生气了！”马子尧一拍手掌，“就你去，你还离得近！” “好！”晏晞咬了咬嘴唇，眼神坚定，一脸视死如归的模样。 向翊看着她，不自觉笑了笑。 这天晚上，隔壁果然隐隐约约传来争吵声。 “打架？向翊！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身份？”向华晖的声音格外有穿透力。 “向翊！你以前答应我什么了？你说你再也不打架，再也不打篮球，好好学习！你都忘记了？你奶奶去世的时候，你自己发过的誓，你都忘记了？” 晏晞贴着墙壁听，始终没有听见向翊做任何的辩驳。 “干什么呢晏晏？”温寻文凑近女儿，轻声问道。 “妈妈，你是不是蒸了小米糕？我可不可以拿一份去陈然阿姨家？就……就说谢谢向翊今天给我补习英语。”晏晞心里急切。 温寻文笑笑，了然地点点头：“去吧宝贝，多装点，向向爱吃的很。” “谢谢妈妈！”晏晞端着温热的小米糕冲出家门，以最快的速度到达向翊家。 她忐忑地按响门铃，里面的争吵声戛然而止。一阵悉索后，陈然开口，尴尬地看着她，勉强笑了笑：“晏晏啊，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阿姨，我妈妈蒸了小米糕，叫我送过来一点。”晏晞乖巧地说。 伸手不打笑脸人，陈然忙接过，迎晏晞进去坐。 客厅里，向华晖忙把小竹板往沙发缝里塞，抄起桌上的报纸一本正经地看起来，而向翊面对墙撑着。 “呀，晏晏来啦，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嘛？”向华晖放下拿反的报纸，亲切问候。 晏晞进门，将小米糕放在茶几上：“叔叔好，我妈妈让我来送小米糕。” “噢噢！你妈妈今天不用上班？” “嗯！但她回家还要忙工作。” “那真是有心了！”向华晖拾起一片小米糕，咬了一口，“还是你妈妈的手艺好！” “谢谢叔叔！”晏晞乖乖回应，假装不经意看向向翊，“欸，向翊，你站在那干什么呢？快来一起吃呀！” 向翊看看晏晞，又看看向华晖。 后者嘴角还沾着糕点屑，没好气地朝他招手：“晏晏叫你来吃呢！” “好。”向翊走过来，小心翼翼吃了口。 灯光下，晏晞清楚看见向翊颧骨的淤青和嘴角破皮结的痂，还有手背上新添的红痕，她心猛地一疼，却还是故作轻松：“我妈妈知道你爱吃甜，特意放了很多糖！” “谢谢。” “叔叔阿姨，你们不知道，向翊特别勇敢！那个潘勇，他把我自行车胎扎破了，是向翊带我回的家！潘勇找我麻烦，都是向翊帮我解决的！向翊还教我学英语，他的英语真厉害！” 向华晖被她夸的都不好意思了：“晏晏，同学之间互帮互助是正常的。” “叔叔阿姨，那个潘勇真的很坏，他把我拦在走廊，不让我走，以前初中的时候，还把我关在器材室。但是现在向翊肯定把他打服了，他肯定不会再来找我了！” “啊？晏晏，这事可不简单！你有没有和你爸爸妈妈说过？老晏知道吗？” “这么说，向向是为了替你出头才打架的啊？” 两人异口同声。 “放心吧叔叔阿姨，我已经告诉老师了。” “那就好那就好。”陈然算是宽了心。 几人又凑在一起聊了约莫十来分钟，晏晞要走了。 陈然将她送到门口：“谢谢你来，晏晏。” 晏晞的目光投到向翊身上：“阿姨，向翊的手……” “没事，你别担心，就是蹭了下。”陈然拍了拍晏晞的手背，“他爸爸总是太着急，怕他影响了学习，怕他学坏。” 晏晞心里闷得难受，却还是什么也没说。 回到家后，她坐立难安，盯着一道数学题发了半小时的呆。 直到手机亮起。 “谢谢，小米糕很好吃。”是向翊发来的消息。 晏晞立刻回复：“你的手还好吗？要不要创可贴？我这里有卡通图案的哦（*＾-＾*）” 几分钟后，向翊回复：“没事，不用。” 晏晞还是不放心：“真的？那我明天给你带妈妈特制的药膏，擦淤青特别有效！” “好。”这次向翊没拒绝。 晏晞抱着手机，安心许多，对面楼层忽然亮起灯，她跑到窗边看，向翊正举着手机，对她晃了晃。 手机上飘着两个大字：“晚安。” 晏晞也笑了，在手机上画了个笑脸小人。 “晚安，向翊。” 月光悄悄地流淌在两人相隔不远的街道上，空气里有淡淡的小米糕的香气，晏晞咬了一口，好像吃到棉花糖一样甜。 夜深，她重新坐回书桌前，拿出那本粉嫩嫩的日记本，写上：“今天向翊为我打架了。虽然他这样不对，但我心里好像……有点开心？我是不是太坏了？” 写完后，她全身泛着滚烫，心也跳动个不停。 有一种名为“少女心事”的东西，好像在右心房萌发出什么。 晏晞抱着日记本，躺回床上，将脸埋入枕头，也把这秘密悄悄埋入土里。 周末下了场暴雨，孟浅予的“冰淇淋”计划宣告泡汤。 晏晞担心小雨点，顶着风暴出门。 还没走到公园，她就远远瞧见那个精心搭建的猫窝倒了一半，另一半正在风雨中飘摇。 晏晞忙奔上去，掀开湿哒哒的纸箱子，小猫不知所踪。 “喵~小雨！你在哪？”她边走边寻找，“喵~” 晏晞急得不行，终于在公园长椅听见微弱的猫叫声。 小猫蜷缩在长椅下，瑟瑟发抖，晏晞蹲下身子，在滂沱大雨中，发现它的小腿处有血淌出。 “天啊，怎么受伤了……”晏晞急忙脱下外套裹住小猫，试图用伞为它挡雨，但风雨太大，根本无济于事。 正当她不知所措时，头顶忽然出现一把足以笼罩住她和小猫的黑伞。 第8章 成绩 “向翊？”晏晞转身，鼻尖红红的。 “小雨受伤了……” 向翊什么也没说，只是蹲下身来，视线与她齐平。 “我知道。”他说，嗓音竟有种安抚人心的味道。 晏晞渐渐在他的眼眸下平静下来，后知后觉地说了句：“向翊，你今天怎么又没去上补习班？” 他明明一直都是风雨无阻的。 向翊摇摇头，没接话，伸手轻轻抚过她怀里小猫颤抖的脊背，“它还在流血。” “可是宠物医院要九点才开门，而且这么大雨……”晏晞着急地说。 “别急，我知道一个地方。”向翊望了望她焦急的神色，僵硬地拍了拍她的头，以示安慰。 晏晞抱着猫，跟着向翊一路小跑，穿过几排低矮屋舍，直到溪西路尽头。 溪西路的尽头是一片荒芜的空地，野草蔓生，几乎有半人高。空地尽头立着一座荒废的小房子，那是他们儿时的秘密基地。 “来这里做什么？”晏晞问。 向翊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只顾着往前走，许久后，他说：“你已经很久没来了吧？” 晏晞低低地“嗯”了声。 向翊从口袋里摸出钥匙，插进锁孔转动。门开了，扑面而来是微尘和旧木料的气味。屋子里很暗，没有窗。向翊伸手按下开关，一盏昏黄的灯亮起，光线勉强填满整个空间。 晏晞怔住了。 屋角整齐叠放着毛巾碘伏，还有一袋未开封的猫粮。她瞠目结舌地看着向翊，怀里的小猫恰在此时微弱地“喵”了一声。 “你什么时候准备的？”晏晞在低叫声惊讶地问。 向翊还是没回答，他从晏晞手中接过小雨点，用毛巾很轻地擦拭着它的毛发。 “按住这里，轻一点。”向翊告诉晏晞怎么控制住小猫，自己拿起碘伏给伤口消毒，消毒完，他又熟稔地包扎。 小猫窝在晏晞手臂上，很乖顺。 晏晞看着向翊的侧脸，看得出了神，雨水打湿了他的刘海，几缕黑发贴在额前，他眼眸垂着，睫毛很长，很浓密，很好看。 “好了。”向翊说。 晏晞将小猫放进由旧衣服堆成的临时小窝里。 “向翊，”晏晞叫他。 “嗯？” “你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些东西？”她又问了一遍。 向翊抿了抿唇：“前几天。” “向翊。”她蹲坐下来，又一次唤他。 她好像特别喜欢叫他的名字。 向翊脱下外套垫在地上：“坐。” 晏晞将外套拾起还给他：“向翊，你小时候不是这样的。你小时候是会笑的。” 向翊没接，也没搭话。 “向翊，你是不是很喜欢小动物？” 小雨在毛巾上蹭了蹭，舒服的“喵呜”一声。 向翊低着头，刘海湿了，再也挡不住他的眼睛，他的一切，好像都很明了地暴露在她面前。 “晏晏，人都是会变的。”他不动声色地屈了屈手指，顿了顿，又悄然松懈，“我长大了，所以不再爱笑了。” “人是会变，”晏晞望着他，神情很专注，像是要直接明了地剥开他内心。她借那盏昏暗的灯光开口，“可向翊……从来都是最固执的那个人。你说过，你的梦想是打NBA。” 向翊喉结微动，张了张嘴，没说话，还是低下了头。 * 晏晞和向翊是最早住进家属楼的孩子。他们的父亲晏阳和向华晖是大学室友，毕业后又进了同一家医院，关系一直很近。 所以从穿开裆裤起，晏晞就有了个形影不离的竹马。 从上幼儿园开始，两家长辈总以“两个孩子在一起好照应”为由，把他们塞进同一个班。 但晏晞和向翊截然不同。 晏晞是个羞涩乖巧的小女孩，她喜欢躲在父母身后，不喜欢和别人交流，不过她成绩很好，特别喜欢观察生活中的小事物，懂得许多花束树木的名字和生长习性。 而向翊是个爱笑，爱打篮球，嘴巴里总会蹦出些歪理的小孩，他爱打篮球，讨厌学数学。 但他爸爸向叔叔对他很严格，常常逼着他学数学。 刚上初中的时候，向翊数学不好，向华晖给他请了家教，每天晚上放学给他补课。 有一阵，向华晖正值晋升关键期，天天忙到深夜，无暇管他。向翊就天天和马子尧溜出去打球，把家教晾在一边。 晏晞和向翊是同桌，她在班里很文静，除了几个要好的伙伴，几乎只跟向翊说话。 一个夏日午后，蝉鸣聒噪，初一二班的教室只有笔尖的沙沙声。 正在进行初一期末数学考试。 晏晞考完还有半个小时，她百无聊赖地看着四周，忽然瞄到向翊眉头紧锁的模样，就知道他这次悬了。 她飞快地将自己的答案抄在小纸条上，裹着橡皮递给他。 向翊急得冷汗直流，接到橡皮的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A……C……” 向翊在一串答案纸上用铅笔写下：“不用了，我可以自己写的。” 晏晞沉默地盯着纸上的字，最后无奈地将纸条扔进桌兜。 交卷铃响起，向翊的脸比草稿纸还白。 “你还好吧，向翊？”晏晞歪头，关切地问。 “没事。”向翊提着水杯起身，慌得差点撞翻椅子。 放学后，两人一如既往地一起回家。向翊推着自行车，沉默地走着，与平时判若两人。 “向翊。”晏晞看他这模样就大概能猜到他的状况，“数学其实不难，要不暑假我帮你补课？” 向翊苦笑着摇摇头：“算了，我爸说了，再不及格暑假就别想打球了。” 晏晞心里泛起酸涩，她看着夕阳下的向翊，他比小学时又长高了些，已经依稀有长大的样子，向翊从小就不爱学习，只是迫于向华晖的威逼下不得已学那些。 可向翊是个很好的人。 别人嘲笑她是“书呆子”时，向翊总会第一个站出来。 第二天成绩出来，晏晞考了满分，而向翊只考了五十八分。 “完了，”向翊捧着满是叉叉的试卷，无力地摊在凳子上，“我爸会杀了我的。” 晏晞咬咬唇，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向翊。 突然，她好像想到了什么，手忙脚乱地从书包里掏出自己的试卷给他：“向翊，你快把上面的名字擦掉，改成你的！” “你疯啦？”向翊瞪大眼睛，“这怎么行？” “没事的，我下次还能考好，你就改嘛！”晏晞急切地说。 向翊坚决地把试卷推回去：“不行，我不能要你的分数。这是我的问题，我自己解决。” 两人推搡之间，全被后桌的男生王明看在眼里。 王明一直嫉妒向翊篮球打得好，还有晏晞这样可爱漂亮的女孩跟在身边。 趁午休，教室里没人，他悄悄从晏晞课桌里拿出了那张纸条，擦掉铅笔留下的痕迹。 下午放学时，班主任赵老师阴着脸来到教室，叫走了向翊晏晞。 办公室里，赵老师猛地一拍桌子：“看看，这是什么东西！考试作弊！” 这位赵老师以体罚学生出名，什么扇巴掌打手板……班里流传着不少关于他的可怕传言。 晏晞吓得一颤，向翊悄悄上前半步，把她挡在身后。 “赵老师，是我主动要给向翊的，但他没要！真的！”晏晞又怕又急，探出头解释。 赵老师扶了扶眼镜，冷笑：“晏晞啊，我一直以为你是乖学生，没想到也学会撒谎了。向翊成绩一直不好，怎么可能拒绝白送的满分？分明是你想抄他的答案吧？” 晏晞愣住：“啊？” “女孩子嘛，理科后劲不足很正常，”赵老师语气不耐，“小学靠死记硬背还能拿高分，到了初中男生思维优势就显出来了。你是不是感觉跟不上了才出此下策？” 晏晞心里极度不舒服，她数学每次都是满分，就连最难的奥数题都能解出来，老师却因为她是女生就认为她“后劲不足”？ 向翊听完也蹙了蹙眉。 “老师，您错了。”他说，“是我要抄晏晞的试卷，她不肯，我们才推来推去被人看见了。” 赵老师摇摇头，语重心长：“向翊，你倒是挺有绅士风度，还想替女生背锅？但我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真的是我要抄她的！”向翊坚持道。 “够了！”赵老师猛地站起来，“晏晞，明天叫你家长来学校一趟。至于你，向翊，写一份检讨，这事就算了。” 向翊拳头攥紧，音调不自觉提高：“为什么她需要请家长？我说了是我要抄她的！” “因为她才是主要责任方！”赵老师也跟着提高声音，似是要在气势上压倒他，“女孩子不知自重，靠小聪明取得成绩，迟早会原形毕露！我这是为她好！” 晏晞眼圈红红的，像是快哭了。原来她努力学习换来的成绩，在老师眼里只是“小聪明”？ “向她道歉。”向翊的话像是从牙缝了挤出来的。 赵老师眯眯眼，似乎没听清：“什么？” “我说，向你歧视女生的言论道歉，向她道歉！”向翊的声音越来越高，办公室里很安静，气氛凝重，没人敢说话。 赵老师气极反笑：“向翊，你别得寸进尺！信不信我连你一起处分？” “那你就处分吧。”向翊留下这么句冰冷的话，实在忍无可忍，朝他出了拳。 场面一度混乱，桌子被撞倒，赵老师被拳头砸的乱叫，试卷散落一地，办公室的其他老师连忙去拦。 等晏晞回过神时，向翊被别的老师紧紧抱住，赵老师瘫坐在地上，眼镜歪在一边，嘴角渗出血丝。 “你完了！向翊！你彻底完了！”赵老师嘶吼着，“开除！必须开除！” 事情闹得太大，向翊被带走了。出门前，他还转身，对着晏晞龇着牙笑。 向翊就是个大傻子。 晏晞站在原地，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第9章 处分 学校处以留校察看处分。 这消息，像长了脚的妖怪，没半天工夫，大院里人尽皆知，家家谈论。 这日是周五，晏晞早早放学，坐在桌前，书摊着，但一个字都没看进，她紧张兮兮地听着妈妈跟隔壁家邻居聊天。 “听说向家那小子在学校打老师了？” “真没想到，平时看着挺懂事一孩子。” “向院长家的独子啊，这下可丢大人了。” “向向……应该是有苦衷的。” 最后一句是她妈妈温寻文说的。 明明是维护向翊的话，可晏晞听着更想哭了。 她特别想立刻冲出去跟她们说，向翊是为了她才那样的，可话到嘴边，怎么也说不出来。 晚饭时分，晏晞食不知味。她扒拉着碗里的米饭，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隔壁家。 “晏晏，吃饭专心点。”温寻文轻声提醒。 “好的。” * 向翊在外面游荡，始终不敢回家。 马子尧陪他坐在芜川大学的操场上，看着大学生们抓着手机跑校园跑。 “向向，待会儿叔叔要是上工具了，我就拿着问题冲进去！”马子尧一脸英勇就义的表情。 向翊没说话，只是看着大学生在眼前晃。 “阿尧，你觉得大学是什么样的？”他突然问。 马子尧挠挠头，想起什么，兴奋地站起来，特别厉害地拽了个英文：“free！” “大学就是自由的，你闻，连风都是自由的！再也没有爸妈能管到你！再也没有成绩，学习，你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可以去旅游，打篮球，谈恋爱！” “真的么？”向翊有些心动。 “当然了！”马子尧又坐下，“这是我听别人说的，保真！” “真好。” 路灯一盏一盏亮起，大学晚课的打铃声传来。向翊起身，拍了拍裤腿灰。 “怎么了？想通了？”马子尧吓了一跳，慌忙扯住他，“要不你还是去我家躲躲吧！” “不用了。”向翊摇摇头，“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我觉得，我没有做错。” 他说完这句话，自顾自提起书包，往出口方向走了。 马子尧愣在原地：“这不还是没想通嘛！” * 吃完饭，晏晞帮着收拾碗筷，始终没有听见隔壁有任何动静，但她知道，这往往就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知道回来了？”隔壁突兀地响起威严的声音。 晏晞手中的碗打滑，一个不留神掉到地上，摔成一片一片。 晏阳忙出来查看，抓住女儿的手左瞧右瞧：“宝宝，这是怎么了？有没有伤着？” 晏晞摇摇头，鼻子又酸了。 隔壁隐约传来什么破空声，一声比一声重。 “爸爸……如果有人欺负你，你该不该还手？”晏晞突然问。 “嗯……晏晏，这个事爸爸很难回答。”晏阳很认真地思考着，“心理学上有个东西叫做‘幸福者退让原则’，意思就是说在外碰上有人谩骂你的时候，要学会避让，因为，我们是幸福的人。幸福的人不用和不幸的人计较。无论如何，当下都不能计较。” 晏晞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晏晏，如果你很担心的话，就去看看吧。” 晏晞抿抿唇，点点头。 向翊家门口，晏晞敲门的手顿了顿。 里面很嘈杂，猛地传来一声特别响的抽打，伴随着怒骂：“向翊！你长本事了啊！老师也敢打！脸还要不要了？书还读不读了？” “不读了！”向翊犟道。 “你说什么？”向华晖怒不可遏。 “我说我不读了！这个书有什么好读的？” 晏晞听着五味杂陈，终于鼓足勇气敲了敲门。 “阿姨，叔叔，是我，晏晞。”她边敲门边呼喊，也不管里面到底能不能听见。 开门的是陈然，她见到晏晞，凝重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尴尬的笑意：“是晏晏啊，这么晚了，你有事吗？” 晏晞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于是瞎编乱造：“我爸爸说明天有一场很重要的手术，让我来你们家吃饭，可以吗？阿姨。” “当然可以了！”陈然疑云满腹，可没表现出来，“这种事你让你妈妈给我发个短信就好了，大晚上的跑过来干什么？” “我……我……”晏晞咬唇不语，陈然也没催她。 “晏晏！回去吧！我没事！”里面突然传来一声叫唤。 晏晞向前走了一步，隐约可以瞥见角落里那一抹苍白人影，她鼻尖发酸，强行将喉头的酸涩咽了下去。 向华晖闻言，也出来招呼，软了语气：“晏晏，你回去吧。你应该多花点时间在你的学习上，少跟这种不学无术的人在一起，小心被带坏了。” “叔叔……”晏晞觉得有千言万语梗在喉间，怎么也说不出咽不下。 陈然也劝阻：“好了晏晏，时候不早了，赶紧回家睡觉吧！阿姨明天给你做好吃的昂！” 晏晞捏紧拳头，悻悻而归。 夜很静，一弯朦胧的月隐藏在不远处的树梢上，微风拂过，带动蝉鸣声阵阵。 晏晞支着脑袋，靠在窗沿边，慢慢挂上小灯笼，她想和向翊说说话，想和向翊说她不开心。 可是等了一个小时，对面的窗子还没有丝毫被打开的意味。 晏晞固执地盯着，无比心切地想知道向翊现在究竟在做什么。 天空辽阔，幽深中缀着几片浮动的云，树梢上忽然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动，打破夜的寂静。 对面的窗户被打开一条缝隙，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向翊那双深邃的眼睛。 他对她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可晏晞的眼眶却先红了，她回到屋子里，写了什么，折成纸飞机，飞了过去。 向翊捡起，笑了笑，也拿起笔回了什么。他将纸飞机握在手中，推开门想飞过去。 可是，纸飞机在半途中折了翼。 晏晞瞪大眼睛，看着向翊痛苦又自责的神情，慌慌张张下楼去找。 外头很黑，缝隙很窄，晏晞找了约莫半个小时，才借着月光在脏物中寻到那一点亮光。 她将纸飞机高高捧起，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那张满是泥污的纸。 第一条是她自己写的，字迹被晕染开。 【向翊，对不起。】 【没关系。至少，淋雨的时候，有人会为我撑一把伞。】 次日，晏晞吃完早饭，安静地坐在客厅里，耳听八方。 院子里响起一声汽车引擎发动的“嗡嗡”声，晏晞才如同侦察兵似的站起来，一把抱住小狗贰贰，往隔壁家跑去。 “呀，晏晏，怎么这么大早就来了？还带着你的小狗。”陈然打开门，吓了一跳。 “阿姨，向翊怎么样了？我想去看看他。”晏晞提到向翊，心里就委屈至极。 陈然叹了口气，像是余怒未消：“在楼上，你去看看他吧。” “好。”晏晞轻车熟路地换鞋上楼。 房间里，向翊安静地趴在床上，晏晞本不想惊动他，只是踮起脚，想偷偷过去。 可怀里的贰贰却没那么听话，她一下挣脱晏晞的怀抱，朝着向翊跑了过去，不停摇尾巴，时不时还叫唤几声。 向翊惊醒，眉头紧皱。 晏晞忙上前抱过贰贰，对向翊连连道歉：“向翊……对不起……” 说着说着，她又有点想哭了。 “我没事的晏晏。”向翊抬手，轻轻抹掉了她的眼泪。 “怎么可能没事！”晏晞提高音量，说完却咬着下唇别开脸。 “是我自找的，是我没控制好情绪。” 向翊说着，晏晞更难过了，她觉得呼吸被堵塞住了，闷闷的很难受。 “你把贰贰也带来了，让我看看她，有没有长大。”向翊适时岔开话题。 晏晞小心地将贰贰放在床上，说：“我去洗个手，洗完手给你擦点药。” “好。”向翊没拒绝晏晞，也没拒绝在他身边蹦来跳去，还时不时舔他脸的小狗贰贰。 擦完药，晏晞又下楼找了点面包。 “是不是没吃早饭？我来喂你。”她将面包撕成一片一片，慢慢投喂到向翊嘴里。 “晏晏。”向翊喝了口水，突然叫她。 “嗯？”晏晞不解。 “下次别再给我抄了，我自己可以考及格的。这次是我的错，是我没好好学习。” 晏晞抿抿唇，过去撸了一把，笑容灿烂：“好吧，那这个暑假让我来监督你！一定让你及格！” “好。”向翊低低地应了一声。 * 由于向翊太固执，死活不同意给赵老师道歉，向华晖让他每天“面壁思过”。 晏晞怕他无聊，每天定时定点过来陪着他站。 “向翊，你看我，会变孔雀！”晏晞手指翻飞，一只漂亮的孔雀在墙上雄赳赳气昂昂地徘徊。 向翊被她逗笑，余光却不自觉瞟向身侧人，晃了神。 “向翊，你要是很疼的话，你就靠着我站，我很厉害的！”晏晞也侧过脸看他。 向翊摇摇头，眉头紧皱，咬唇咽下哭意。 两家人今晚难得有空，商量着一起聚聚，黄昏时分，晏阳和温寻文手牵着手进了门。 晏晞面对着白墙，在她爸妈进门的瞬间，嚎啕大哭起来，四人同步怔住，连身旁的向翊也吓了大跳。 “怎么了晏晏？”陈然离她最近，先跑过去问。 “是不是站的太累了？快坐下！叔叔又没让你站！”向华晖也上前安慰。 “叔叔，阿姨，都是我的错，你们要怪就怪我吧！”晏晞被一群人簇拥着坐下，哭的一抽一抽的。 “怎么了？” 晏晞将那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了。 晏阳登时火冒三丈，站起来就要去干仗。 “什么老师？有没有师德？” “爸爸，你不是说‘幸福者退让原则’吗？” 晏阳：“谁要是欺负你，就是阻拦我幸福的路！” 向华晖帮腔：“老晏，算我一个，我跟你一起去！” 这下大家都忙活了起来，这个说要把那赵老师从病床上提起来再揍一顿，那个说要跟他们校长去沟通沟通，还有说直接给教育局打电话。 晏晞见事情已了，扯着向翊的袖子，一脸人畜无害的模样：“向翊，我们回房间吧。” “好。” 第10章 饺子 附中一年一届的篮球赛即将拉开序幕，作为高中为数不多的校园活动，篮球赛备受瞩目。 高二年级要组织班级联赛，体育委员每天都在统计报名人数。课间，马子尧搂着向翊的脖子，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向向，真不参加？咱们班就缺个主力控卫了。” 向翊头也不抬地刷着物理题：“没空。” “哎呀，向向，向哥，就训练个几次，不会耽误你考华大北大的。”马子尧不死心，贴着他乞求，“你初中那会儿多厉害啊，过人就像过马路……” “说了没空。”向翊不耐烦，丢下习题出了门。 晏晞在一旁看着，心里不是滋味。她是最清楚篮球在向翊心里的重量的，她知道向翊那双磨破了边的篮球鞋始终藏在秘密基地，没挪过窝。 周五放学后，马子尧和几个男生硬拉着向翊：“向向，我知道学校附近有个没人去的荒废球场，我们就去那打一会儿，就当陪我们练练配合。没人会发现的。” 向翊想拒绝，但话在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犹豫许久，问：“真的没人发现吗？” 马子尧勾肩搭背，乐呵：“当然了，我观察过，那里除了野猫野狗，就没出现过别的生物。” “好，我就过去看看。”向翊想起那天晏晞在自己家门口“投夕阳”的模样，情不自禁地答应。 球场在学校后街，简陋的水泥地，篮筐已经生锈，球网消失不见。 几个十来岁的男生在这片荒草地挥洒汗水，时不时传来叫好声，向翊没上前，只是沉默地等待在边缘，偶尔笑一笑。 马子尧注意到他，将球扔过去：“向向，来个三分？” 篮球入手的同时，心里某种尘封已久的东西也被唤醒，向翊盯着篮球，又抬头看看破损的篮筐。 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一种古怪的念头从脑中滋生出来。 他好像形成了什么肌肉记忆，下意识运球、起跳、出手。 篮球和夕阳一起，稳稳地投入篮筐。 “好球！”身后爆发起欢呼。 和篮球一起空心入网的，是向翊鲜活的心跳，他好像又活了过来。 “向哥，来一场？”一个男生站在人群里对他吹口哨。 “是啊，都多久没打了，偶尔打一场，耽误不了什么，就当放松放松。”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向翊在诱惑里妥协了：“好。” 奔跑中，大汗淋漓，向翊感觉全身舒爽，所有的承诺全部消失殆尽，此时此刻，脑中只剩下篮框的位置。 直到天色渐暗，他才猛然惊醒：“我得回去了。” 马子尧意犹未尽：“下周再来啊向向，就算不参加比赛，偶尔打打也行，我观察过这片，没人，绝对放心。” 向翊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一连打了三天，确实无人知晓，向翊也开始放松警惕，越打越欢。 变故发生在第五天，有路过的女生看见他们一起打球，一传十十传百地传了出去。 “你知道吗？向翊和马子尧他们在后街那边打篮球，可帅了！他们天天去，我们要不要也去看看？” “向翊？”孟浅予愣了愣。 “对啊！你们不是好朋友吗？他没告诉你？”女生的语气里有些沾沾自喜。 “噢。”孟浅予随口应答，转头去找了晏晞。 “晏晏，他这也太不够意思了吧，怎么背着我们偷偷打篮球？” “向翊……打篮球？”晏晞画图的铅笔笔芯因过于用力而断裂。 “是啊，好多人都看见了。现在大家伙可都在传，向翊打篮球很厉害，他就是我们班对六班的王牌。” “向翊报名了篮球赛？”晏晞仍有些愣神。 “那肯定！不然他们这么千辛万苦地去练习做什么？” 晏晞没说话，她是唯一一个知道前因后果的人，从那件事后，她就很难把向翊和球场联系在一起。 她知道，向翊心里始终牵挂着球场，但她也知道，向翊永远走不出那个坎。 放学后，晏晞什么都没问，反而是向翊忍不住开口。 “晏晞，你是不是知道了？” “嗯。”晏晞回答。 “你觉得……我做错了吗？”向翊的声音有些沙哑，听起来像是很委屈。 “没有。”晏晞毫不犹豫，她忽然抬头看他，“向翊，我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你应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 “就和初中的时候你拒绝我的答案一样，你说你自己的人生，你自己可以负责。” “嗯！”向翊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忽然好像找到了什么对峙的勇气。 晚上，晏晞家包饺子，晏晞写完作业，脚步轻快地下楼帮妈妈。 难得今天晏阳不加班，他们一家三口在厨房里玩闹。 “爸爸，你看我这个饺子包的漂不漂亮？”晏晞拿着一只奇形怪状的饺子，递到晏阳面前。 晏阳笑着接过，夸张地赞美：“呀！我们小晏晏这么有天赋，看这饺子包的，还怪有模样的！这个饺子给我留着，谁也不许和我抢！” 温寻文也笑弯了眼：“你们父女俩这一唱一和的，这饺子放锅里，得散架啦！” 晏晞撇了撇嘴：“饺子也得学会坚强。” 夫妻俩对视一眼，笑得开怀。 小狗贰贰听见动静，迈着肉肉的步伐进门，围着他们转了几个圈。 晏晞顺手把贰贰捞起，抱出厨房：“小狗可不能进厨房。” 贰贰“汪汪汪”地叫了几声，像是不服。 晏晞抱着小狗坐在客厅里看电视，没一会儿，隔壁传来了瓷碗摔裂的声音。 “……打球？！你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了吗？！”向华晖的怒吼震天响，电视机瞬时失声。 晏晞再也看不下去，她忐忑地放下电视遥控器，悄悄溜出家门。 向翊家的门虚掩着，里面的争吵声清晰可辨。 “我就是看了一眼……”向翊闷闷地说。 “看了一眼？别人都告诉我了！你还接了球！投了篮！上了场！”陈然难以自控的颤抖，“向翊，你怎么就不明白？我们这样都是为了你好！打篮球不会有出路的！” “为了我好？”向翊冷哼，“为了我好？你们究竟知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你想要什么？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打你的破篮球？你忘了你奶奶临终前你在她床头答应她什么了？”向华晖骤然起身，站在向翊面前，指着他破口大骂。 “向向！你奶奶临终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陈然软了语气。 向翊被逼入绝境，红着眼眶嘶吼：“所以我就该一辈子活在死人的阴影里吗？！” 此话一出，房间里顿时鸦雀无声。 连向翊自己也愣了愣，最后一不做二不休地继续吼道：“我受够了！每次经过球场都要假装看不见！每次听到篮球声都要强迫自己扭头！我连做梦都在打球醒来却要背单词！你们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吗？！” 空荡的屋子内响起椅子被撞翻的声音。 “向向！”陈然惊呼，拉开向华晖，“你怎么跟你爸爸说话的？” 向翊不依不饶：“我说的是实话！你们只知道竞赛、分数、名校！有没有问过我到底想要什么？我十七岁了，连选择自己喜欢的东西的权利都没有吗？！我是人，不是机器！” 晏晞站在门口听着，心一阵一阵泛疼。她想开门进去，但又实在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 十四岁以后，向翊再也没有说过那么多话，那么多话，就像是从向翊的身体里一刀一刀剜下来的，每个字都是血淋淋的。 很长时间的沉默，向翊终于再次开口。 “我恨篮球，我更恨我自己。” “啪”的一声脆响，向华晖的巴掌落在他脸上。 晏晞再也忍不住，推门冲了进去。 客厅里，向华晖的手还悬在半空，向翊偏着头，左脸颊迅速红肿起来。陈然瘫坐在椅子上掩面哭泣。地上是摔碎的茶杯和倒地的椅子，一片狼藉。 晏晞盯着那张苍白的脸，心脏像是被细细的针刺入，密密麻麻的疼。 “向叔叔！陈然阿姨！”晏晞干涩地叫他们。 向华晖迅速收回手，表情从不自然的愤怒转为尴尬。陈然慌忙擦眼泪：“晏晏怎么来了……” “今天我们家包饺子，我妈妈让我来问问，你们要不要一起去吃？”晏晞强颜欢笑。 她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向翊身上。 向翊偏着头，刘海遮住眼睛，让人看不清楚神色，但晏晞看见了他微微颤抖的身体和紧握的拳头。 “不用了晏晏，替我谢谢你妈妈。”向华晖尴尬地拒绝，脸上表情格外不自然。 “好吧。”晏晞却没有离开，她走上前，站在向翊身边，轻轻碰了碰向翊的手臂：“向翊，我妈妈专门包了你爱吃的三鲜馅，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解围的方式。 向翊慢慢转过头，用通红的眼睛看她。 “晏晏，你先回去吧……”陈然开口。 “阿姨……” “哎呀，我说怎么这么热闹呢，原来都在这呢。”晏阳捧着盘饺子进来，“向哥，嫂子，我们家包饺子，给你们带了点，趁热吃。” “爸爸……”晏晞转身看向他。 晏阳挑了挑眉，示意她没事。 “谢谢你啊，阿阳，你们科室最近忙吗？”向华晖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些。 “忙得很。”晏阳顺势拍了拍向翊的肩，“这不，好不容易抽空包个饺子，文文非说叫向向一起去。” “哦，那既然你阿姨让你去，你就快去吧！”陈然看了眼向华晖，说到。 晏阳半推半就地将向翊推出家门。 第11章 篮球架 “嚯，你这小子，又长高了不少。”晏阳上下打量向翊，“就是这头发太长了，都遮眼睛了。 “爸爸！这是时尚！”晏晞在旁边争辩。 晏阳笑着点了点她额头：“你这姑娘，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呢？” 晏晞吐了吐舌。 暖黄灯光下，温寻文从厨房探出头，敏锐地注意到向翊红肿的脸颊，但什么也没问：“向向来啦？正好，帮阿姨包饺子吧，晏晏笨手笨脚的，总是露馅儿。” 晏晞嘟嘴：“妈！我哪有！” 向翊怔怔地看着桌上摆好的饺子皮和馅料，好像没见过似的。 晏阳看到他的窘迫，问：“向向会包饺子吗？” 向翊老实摇头：“不会。” “来来来，叔叔教你！”晏阳兴致勃勃地起身洗手，“男人嘛，总要会点厨艺，将来才好找媳妇儿！” 向翊看了眼晏晞，耳根悄悄红了。 可真正上手，向翊才发现包饺子不是件简单的事，他的手指，可以解出超纲的物理题，但就是对付不了一张小小的饺子皮。 他包出的饺子，不是馅放太多合不拢，就是捏得太用力破了皮。 “放松点，”晏阳大笑，“这又不是做手术！” 向翊低低应声。 不远处，小泰迪向贰贰好像感应到了爸爸的踪迹，拼命摇着尾巴，扑在向翊腿上，留下几个面粉爪印，用湿漉漉的眼睛看向他。 向翊有些无措地看向晏晞。 晏晞摸了摸小狗的下巴：“你这家伙真机灵！” 贰贰“汪汪汪”地叫了几声。 贰贰亲热地舔向翊的手指，翘起的尾巴不停摆动着。 晏晞忍不住笑：“你都多久没来看贰贰啦，它怎么还是这么喜欢你，我都要吃醋了！” 向翊低头看着怀里温暖的小生命，紧绷的背脊软和下来。他小心地摸了摸贰贰的头，小狗舒服地往他怀里蹭了蹭。 饺子终于包好了，虽然向翊的成品大多奇形怪状，但煮饺子时，温寻文特意把向翊包的那些单独煮了一锅：“这可是我们向向的开山作，得重点保护！” 向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阿姨，要不还是……扔了吧。” “干嘛要扔掉！我吃！”晏晞虚张声势，“不许浪费粮食！” “好吧。”向翊抿抿嘴，又揉了揉贰贰的脑袋，“不浪费粮食。” 餐桌上，没有人提起刚刚的事。晏阳讲着医院里的趣事，温寻文不停地给向翊夹菜，晏晞则和贰贰打打闹闹。温暖的灯光下，向翊渐渐放松，甚至偶尔会接一两句话。 “向向，叔叔跟你说，学习别太拼，年轻人该玩就玩。我像你这么大时，天天在操场上疯跑！你看叔叔现在，哪还跑得动！”晏阳一口一个饺子。 温寻文瞪他一眼：“别教坏孩子。”又转向向翊，温柔地说，“但叔叔说得对，劳逸结合最重要。” 向翊应了声，然后安静地吃饺子，再也没说话。 电视机的背景乐中，向翊捞起碗里最后一只饺子。 奇形怪状的破了口，是三鲜馅的。 “哟，我们晏晏这只饺子居然被你吃到了！”晏阳惊讶道。 “还没散架。”温寻文也笑着打趣。 “妈妈！”晏晞抱着小狗贰贰，嗔怪地喊。 贰贰也跟着“汪汪”两声。 向翊看着他们，笑得开怀：“很好吃。也很漂亮。” 饭后，晏阳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拿出象棋，非要和向翊下一盘。 温寻文在旁边做教案，偶尔观战，插上一两句话。小狗贰贰趴在向翊脚边打盹。 下到第二盘，向翊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是陈然发来的短信，表情又开始不自然起来。 晏晞赶紧说：“爸，妈，我们出去消消食。” 向翊被她生托硬拽出了门。 夜风微凉，两人并肩走在溪西路上。碰巧经过马子尧家，晏晞突然想起什么，打了一溜招呼上楼：“你等我一下！” “马子尧！” “干什么！”马子尧正坐在沙发上打游戏。 “有事求你。”晏晞忸怩道。 “说。” 晏晞凑近他轻声说了些什么。 “什么？你要我帮你搭个篮球架？”马子尧惊讶地看着晏晞，又看看她身后的向翊，“在哪儿搭？” “就在巷子尽头后面那块空地上，”晏晞眼神明亮，“我和向翊的秘密基地。” 马子尧恍然大悟，咧嘴笑了：“行啊！我家里正好有个旧篮筐，我爸之前说要扔的，我这就去拿！” 一小时后，三个身影悄悄摸到巷子尽头的空地上。马子尧扛着篮筐和木板，向翊拿着工具，晏晞则抱着篮球。 在马子尧的指导下，一个简易篮球架居然真的立了起来。虽然有些歪斜，但高度标准，篮网也是新的。 马子尧得意地拍着篮球：“怎么样？哥们靠谱吧？” “厉害！”晏晞敷衍地对他竖了个大拇指，转头有对向翊说：“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秘密基地！你可以随时来打球，不会有人看见。” 向翊呆呆地看着那个篮球架，像是没反应过来。 马子尧撞了撞他：“怎么样？来一局？” 向翊伸手接住篮球，完美地投入篮筐。 马子尧吹了声口哨：“漂亮！再来！” 晏晞坐在一旁的石凳上，看着两个男生在月光下奔跑。大多数时间都是马子尧在自娱自乐，向翊只是偶尔夺过篮球，默默偷蓝，他的刘海被汗打湿，但眼神很专注，很吸引人。 打了几轮，马子尧接到电话。 “好啦！”马子尧拍拍手，冲晏晞挤眉弄眼，“我就不当电灯泡啦！你们……慢慢玩！” 马子尧离开后，空地上只剩下向翊和晏晞。夜风吹过，篮筐微微晃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向翊看着那个简陋的篮球架，眸色晦暗不明：“为什么做这些？” 晏晞把篮球递给他：“因为我想看你打球的样子。” “向翊。”晏晞叫他，郑重其事，“你知道吗？你打篮球的样子，其实特别好看。” “初一那次班级比赛，你最后一个三分球，转身举起手的那个瞬间……”晏晞比划着，“阳光正好照在你身上，像漫画里的主角一样。” 向翊听着，像吃了一个不太熟的柿子，甜中带涩，他垂眸看着她，但还是没有接球：“其实，我早就不会打了。” “骗人，”晏晞歪头，“肌肉记忆是一辈子的，你说的。” 向翊沉默，月光下，他的脸像玉做的，很清透。 晏晞突然运球跑向篮筐，动作笨拙地投出一个“三不沾”。篮球滚到向翊脚边。 她气喘吁吁地叉腰：“看吧，我真的需要教练。” 向翊终于弯腰捡起球。 “投篮不是这样，”他轻声说，下意识转动着篮球，“手腕要柔，膝盖要屈……” 晏晞跑回他身边，抬头看他，撒娇道：“向翊，你教教我嘛~好向向，向向哥哥，你教教我！” 向翊呼吸加快，看着她眼中住着的一轮月亮，慌忙别过脸：“好。” 寂静的夜晚，偶尔传来几声篮球拍打声。 向翊刚开始还是放不开手脚，只是僵硬地教晏晞如何上篮，如何运球，到后来，他也忍不住开始自己运球上篮。 晏晞心不在焉，注意力全放在这个压抑的少年身上，她看着他，一点一点在“篮球场”上活了过来。 休息时，两人坐在旁边的旧长椅上。向翊仰头喝水，喉结滚动，汗水沿着下颌线滑落。 “谢谢你，”他突然说，“为了所有事。” 晏晞歪头看他：“所有事是指哪些？” “饺子。谎言。篮球架。”向翊顿了顿，声音轻了下来，“还有……理解。” 晏晞笑了，指着夜空：“看，星星出来了。” 天上只有几颗最亮的星顽强地闪烁着。向翊仰头望去，侧脸在月光下格外清晰。 “我小时候，”他突然开口，“最大的梦想是去打NBA。” 晏晞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后来变成想进CBA也行。再后来……只要能继续打球就好。”他的嗓音和这个夜晚一样安静，但晏晞的心还是很微小地刺痛了下，“现在连摸一下球都成了奢侈。” 晏晞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现在呢？现在的梦想是什么？” 向翊沉默了很久，久到晏晞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然后他轻声说：“想有一天，能光明正大地在阳光下打球。不怕被人看见，不怕让谁失望。” 晏晞心底暗暗揪成一团。她站起身，向他伸出手：“那现在就开始练习吧，向向教练？” 向翊看着她伸出的手，眼神闪烁。最终，他没有握住那只手，而是拿起篮球站起身：“再教你一遍投篮姿势。这次认真学。” 月光下，两个身影在简陋的篮球架前晃动。一个教得认真，一个学得心不在焉，但谁也没有提出结束。 直到远处传来晏阳的呼唤：“晏晏！向向！该回来洗澡睡觉了！” 向翊闻言，突然做了一个晏晞从未见过的动作。 他带球突破，转身跳投，篮球在空中划出完美的弧线，空心入网。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仿佛练习过千万遍。 他保持着投篮后的跟随动作，微微喘息，眼睛亮得惊人。 晏晞忍不住鼓掌：“好帅！” 向翊有些不好意思地放下手，耳根红了：“好久没练了。” 回去的路上，向翊突然轻声说：“下周班赛，我答应了马子尧。” 晏晞惊喜地转头：“真的？” “嗯，”向翊点头，声音很轻，“你会来的，对吧？” “那当然了！”晏晞开心地跳起来，“我可是你的头号粉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