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局城郊中学,我的学生全是刺头》 第1章 第一章:误入花果山 九月的榕城,空气里还残留着暑气的尾巴,黏稠得像化不开的蜜糖,黏在皮肤上,闷得人喘不过气。李悦从摇摇晃晃的公交车上挤下来,新买的米白色皮鞋鞋尖已经被踩出几道乌黑的印子,像是洁白画布上突兀的污渍。她抬手抹了把额角的薄汗,抬头望向眼前的校门 —— 榕城第七中学。名字听着沾了市区的边,实际却扎在城乡结合部的褶皱里,斑驳的围墙爬着半枯的爬山虎,褪色的 “第七中学” 四个鎏金大字,在正午的阳光下泛着黯淡的光,与她手中烫金的硕士学位证书形成一种刺眼的错位。 同学们有的进了知名外企,有的去了市中心的重点中学,只有她,揣着一点不甘和对 “教师” 二字残存的炽热幻想,一头撞进了这片传说中的 “教育洼地”。 第一节:初临 “险境” 教导主任是个头发稀疏的中年男人,姓王,说话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语速快得像打机关枪,透着一股赶时间的焦灼。他把李悦领到办公室,递过一叠薄薄的材料,指尖沾着点粉笔灰。 “李老师,年轻有为啊!研究生!咱们七中就缺你这样的高学历人才!” 王主任脸上堆着热情的笑,眼神却在她身上飞快地扫了一圈,像在掂量一件刚到货的商品,“初一(3)班的班主任,英语老师,担子不轻,但也是机会!这帮孩子…… 嗯,很有活力,精力旺盛得很,你得多费心。” “活力” 这个词,从王主任嘴里说出来,带着种微妙的暗示,让李悦心里咯噔一下。她接过那叠近乎空白的学生档案,指尖触到粗糙的纸张,一股凉意顺着指尖爬上来。档案里只有姓名、性别、家庭住址寥寥数笔,像一张张没来得及上色的素描,看不出任何鲜活的痕迹。 办公室不大,摆着八张老旧的办公桌,桌面坑坑洼洼,摞着半人高的作业本。有人对她点头微笑,眼角堆着世故的纹路;有人只是抬头扫了一眼,便漠然地埋首于作业堆,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像是一道无形的屏障。李悦找到自己的位置,靠窗,玻璃上沾着一层灰,桌上落着细密的尘埃。她掏出湿纸巾,一点一点地擦拭,动作缓慢而郑重,像是在试图拂去心头蔓延的不安。 隔壁桌一位三十多岁的女老师,戴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面善,趁着王主任走开,主动凑过来低声说:“新来的李老师?我姓赵,教语文。3 班…… 嗯,你……” 她顿了顿,斟酌着措辞,语气里带着几分同情,“第一节下课要是没事,可以来跟我聊聊。别嫌我多嘴,提前有个心理准备总是好的。” 李悦的心又沉了一分,勉强牵起嘴角:“谢谢赵老师,他们…… 很难管吗?” 赵老师叹了口气,没直接回答,只是朝窗外操场的方向努了努嘴:“这里不是市中心那些重点校,家长要么忙着生计顾不上孩子,要么…… 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反正,你记住一点,别跟他们真生气,气坏了身子是自己的,不值得。” 第二节:“花果山” 现形记 上课预备铃像一声嘶哑的警报,划破了校园的喧闹,也拉响了李悦职业生涯的第一战。她深吸一口气,抱着崭新的教案和英语书,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泛白。走廊墙壁上有些陈年的污渍,像是没擦干净的泪痕,孩子们的打闹声、尖叫声从各个教室门缝里钻出来,混成一片嘈杂的背景音,刺得人耳膜发疼。 越靠近 3 班,那背景音就越发 “突出”。离门口还有三步远,她就听见里面像是炸开了锅:拍篮球的 “砰砰” 声震得墙面发颤,追逐打闹的脚步声杂乱无章,女生的尖叫和男生的粗口混杂在一起,毫无顾忌地冲撞着耳膜。 她停在门口,闭上眼睛深呼吸,再睁开时,脸上已经挂好了职业化的微笑。整理了一下熨烫平整的衬衫衣领,她轻轻推开了门。 瞬间,所有的声音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但又并非完全的寂静。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射过来,好奇的、审视的、漠然的、甚至带着点挑衅的,像一道道无形的箭,密密麻麻地落在她身上。空气里弥漫着辣条的油香、汗味和廉价文具的塑料味,混合成一种属于青春期少年的、野性的气息。 李悦走上讲台,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而有力:“同学们好,我是你们的新班主任,也是英语老师,我姓李,李悦。” 她转身,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粉笔与黑板摩擦,发出 “吱呀” 的刺耳声音,在寂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 下面开始有了窃窃私语,像一群嗡嗡作响的蜜蜂。 “哟,新来的,长得还挺好看。” “研究生?看着跟刚毕业的大学生似的,能镇住谁啊。” “估计又是来镀金的,待不了俩月就得走。” 她无视这些杂音,按照备好的教案,开始讲初中英语的重要性,讲她的课堂要求。“希望大家按时完成作业,上课认真听讲……” 话音未落,角落里传来一声清晰的嗤笑,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她循声望去,是一个又高又壮的男生,剃着寸头,额前留着一撮不羁的刘海,靠在椅背上,两条腿大大咧咧地伸到过道里,眼神斜睨着她,嘴角挂着满不在乎的笑。这就是王磊,后来她才知道,这是班里的 “山头” 之一,是所有老师都头疼的硬茬。 “后面那位同学,请你坐好,把腿收回去。” 李悦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不带波澜,目光平静地迎上他的视线。 王磊慢悠悠地把腿收回去,动作幅度夸张,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摩擦声。他挑了挑眉,嘴里嘟囔着什么,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周围的同学听见,引来一阵低低的哄笑。 她继续讲,讲到 “上课必须遵守纪律,保持安静”,话音未落,一个纸团从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精准地砸在了前排一个瘦小男生的后脑勺上。那男生缩了缩脖子,像受惊的兔子,飞快地低下头,没敢吭声。扔纸团的男生 —— 赵阔,穿着一身名牌运动服,头发梳得油亮,正得意地冲旁边的同伙挤眉弄眼,脸上写满了 “挑衅成功” 的嚣张。 李悦感到一股火气直冲头顶,太阳穴突突地跳。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要专业,不能跟学生一般见识,教育学里说过,要先建立权威…… 可这些念头在眼前的混乱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谁扔的纸团?主动站起来承认。” 没人回答。底下的骚动更明显了,有人偷偷交换眼神,有人低头憋笑,像一锅即将煮沸的水,气泡在水面下疯狂涌动。 她试图用目光威慑,视线扫过一张张年轻的脸,遇到的不是闪躲,而是某种…… 无聊甚至戏谑的回应。他们像是在看一场免费的戏剧,而她,就是那个笨拙的主角。她引以为傲的专业知识、熟记于心的教育学理论,在这一刻,全都失灵了,苍白得像一张废纸。她面对的,不是对知识充满渴望的学生,而是一群精力过剩、等待着看她笑话的 “观众”。 第三节:第一滴血 混乱在十分钟后达到了**。 李悦转身在黑板上写句型,刚写下 “What''s your name?” 的前三个单词,就听见身后 “哐当” 一声巨响,伴随着女生尖锐的尖叫,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 她猛地回头,心脏跟着那声巨响狠狠一沉。教室后排,一个男生(她后来知道叫刘浩)和另一个男生扭打在一起,椅子被掀翻在地,书本散落一地。起因似乎只是一支掉在地上的笔,谁也不肯先捡,说着说着就动了手。 “住手!你们在干什么!” 李悦厉声喝道,快步冲下讲台。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急促的 “哒哒” 声,像是在敲打着每个学生的神经。 两个男生像是没听见,红着眼睛,互相撕扯着对方的衣领,拳头挥舞着,脸上满是少年人特有的冲动与凶狠。周围的同学非但不拉架,反而起着哄:“打!打!使劲打!”“刘浩加油!别怂!” 李悦伸手想去拉开他们,却被不知谁的手臂狠狠撞了一下肋下,一阵尖锐的疼痛传来,让她倒吸一口凉气。那一刻,愤怒、委屈、无力感像潮水般将她淹没,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伪装。她用尽力气大喊:“都给我回到座位上去!谁再起哄,我就记下来告诉教导主任!”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教室里瞬间安静了一瞬,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那两个打架的男生。他们松开了手,喘着粗气,脸上带着未消的戾气,恶狠狠地瞪着她。 “为什么打架?” 李悦扶着讲台边缘,稳住身形,声音依旧带着颤抖,却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严厉。 刘浩梗着脖子,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他踩我笔!还骂我!” “谁骂你了?明明是你先推我的!” 另一个男生也不甘示弱,梗着腰反驳。 李悦看着他们,又看看周围一张张或兴奋或麻木的脸,只觉得一阵深深的疲惫,从骨头缝里蔓延开来。她按捺住翻涌的情绪,指了指教室后面的墙角:“你们两个,去后面罚站,好好反省。其他人,回到座位上,现在开始上课。” 可经此一役,课堂气氛彻底散了。下面小动作不断,传纸条的、说小话的、趴着睡觉的、偷偷玩手机的…… 她的话像是投入泥潭的石子,连个涟漪都泛不起。她站在讲台上,看着眼前这一片狼藉,只觉得喉咙发紧,眼眶发烫。这就是她憧憬的讲台,这就是她想要守护的教育理想? 第四节:寂静的轰鸣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扫到了窗边一个一直低着头的女生。她叫林晓雪,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头发枯黄,扎着一个松松散散的马尾。她坐在那里,像一团模糊的影子,与周遭的喧嚣格格不入。在整个教室的混乱中,她安静得近乎诡异,一直低着头,在本子上飞快地写着什么,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在嘈杂中显得格外清晰。 是在记笔记?李悦心里升起一丝微弱的希望。也许,这里还有一个愿意听讲的学生,还有一丝可以燎原的星火。 她一边机械地讲着枯燥的音标,一边不动声色地踱步过去。走到林晓雪身边时,她刻意放慢了脚步,目光快速地向下一瞥 —— 然而,本子上并不是英语笔记,也不是中文。那是一些…… 奇怪的、扭曲的线条,像是被揉皱又展开的纸,又像是无意识的发泄,密密麻麻地布满了纸张的每一个角落。而在涂鸦的缝隙间,李悦隐约看到了几行反复书写的英文单词,字迹娟秀却带着一股狠劲,像是要把纸划破,又像是要把某种情绪刻进骨子里: “Nobody... Nowhere... Silence...”(无人在意…… 无处可去…… 寂静……) 林晓雪察觉到她的靠近,像受惊的小鹿,猛地用手臂盖住了本子,肩膀微微颤抖着,头垂得更低了,几乎要埋进课桌里,露出的后颈细瘦而脆弱。 那一刻,李悦的心不是失望,而是一种更复杂、更沉重的情绪,像是被一块石头砸中,沉闷地疼。这个女孩的 “安静”,不是乖巧,不是专注,而是一种自我封闭的防御,一种深入骨髓的自卑。她的沉默,比王磊的喧闹和赵阔的挑衅,更让李悦感到窒息。这里的问题,远不止是课堂纪律那么简单。这些孩子的心里,藏着太多不为人知的孤独与挣扎。 第五节:余波与微光 下课铃终于响了,像一声赦令,拯救了濒临崩溃的李悦。 学生们如同出笼的野兽,轰然冲出教室,动作快得像是在逃离什么。瞬间,教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还有满室的狼藉。她准备的课堂小结,甚至没来得及说出口。 歪斜的桌椅、满地的纸屑、散落的书本、还有空气中尚未散尽的躁动,像是在无声地嘲讽着她的失败。阳光透过沾着灰尘的窗户照进来,形成一道道光柱,里面漂浮着无数细小的尘埃,无依无靠地游荡着。 李悦慢慢地收拾着讲台上的东西,手指有些发僵。初战告败,一败涂地。她想象中的传道授业,与现实的第一次碰撞,竟如此惨烈。那些在书本上学到的教育理论,那些精心设计的教学方案,在这些 “刺头” 学生面前,全都成了无用的纸上谈兵。 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操场上奔跑追逐的学生们。他们生机勃勃,笑容灿烂,却也野性难驯。那个叫王磊的男生,正带着几个人在篮球架下抢球,动作蛮横而充满力量,脸上洋溢着一种原始的、不受拘束的快乐。 她的目光又不自觉地落回林晓雪刚才的座位上。那本写满涂鸦的本子,和那几个绝望的英文单词,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得她心口发疼。 “花果山……” 她低声喃喃,用赵老师课间闲聊时对这类班级的戏称来自嘲。这里岂止是花果山,简直是一片没有规则、没有边界的蛮荒之地。 然而,就在这一片狼藉和挫败感中,心底深处的那点倔强,那点对教育的执念,让她深吸了一口气。她拿出手机,点开备忘录。屏幕的冷光映着她苍白的脸,也映着她眼中尚未熄灭的微光。 她开始打字,一字一句地记录下这失败的第一课。记录下王磊的挑衅、赵阔的油滑、刘浩的冲动,也记录下…… 林晓雪那令人心悸的寂静与涂鸦。她写下他们的模样,他们的眼神,他们的小动作,像是在绘制一张详细的 “敌情地图”。 她知道,征服这片 “花果山” 不能靠硬碰硬,不能靠那些不切实际的理论。她需要地图,需要了解每一个 “妖怪” 的来历和弱点,需要走进他们的世界,读懂他们的语言。 打下最后一个字,她锁上屏幕,望向窗外。天空依旧湛蓝,只是在她眼中,多了几分沉重的底色。 路还很长,而且,看起来会非常难走。但她不会退缩。她攥紧了拳头,指甲再次掐进掌心,这一次,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坚定。 第2章 第二章:沉默的证词 第一堂课兵败 “花果山” 的硝烟,还没从李悦的鼻腔里散去。那是粉笔灰混着辣条味、汗味,再裹着几分少年人特有的野性的味道,呛得她胸口发闷。她坐在办公桌前,反复擦着教案上被扔过来的纸团印记,指尖擦得发红,可心头那股 “连一群孩子都搞不定” 的挫败感,却像顽固的污渍,怎么也抹不掉。 第一节:办公室的 “入学第一课” “脸色这么难看,第一节课就栽跟头了?” 邻桌的赵老师端着个漆面斑驳的 “优秀教师” 保温杯走过来,语气里带着点过来人的了然。他教了二十年书,送走的 “刺头” 能凑一个班,看李悦这模样,就知道是撞上硬茬了。 李悦抬头,扯了扯嘴角,连笑都笑不出来:“赵老师,我跟他们讲纪律,讲学习的重要性,他们要么跟我顶嘴,要么趴着睡觉,还有人故意把书扔在地上…… 我准备的教案、想的互动环节,根本用不上。”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我以为按教育学理论来,总能镇住他们,可现在才发现,我连跟他们沟通都做不到。” 赵老师在她旁边坐下,慢悠悠地吹了口热茶,把声音压得更低:“你是名校研究生毕业,满脑子都是理论,可咱们这城郊中学的孩子,吃不了‘理想未来’那套。他们从小见的是家长打工奔波、邻里为了几块钱争执,信的是‘拳头硬没人敢欺负’‘能闹的有糖吃’—— 这才是他们的‘规矩’。” 这话像把钝刀,一下戳破了李悦的认知。她低头翻着教案,上面密密麻麻的 “建构主义教学法”“个性化引导策略”,突然变得像天书一样陌生。这些在课堂上被奉为圭臬的理论,到了初一(3)班,连一句 “听得懂吗” 都换不回来。 “就说那个带头捣乱的王磊,” 赵老师呷了口茶,眼神飘向窗外的操场,“他奶奶去年摔断腿,没法干活,家里全靠老人家捡废品凑生活费。他爸在外地打零工,一年回不来一次,电话都没几个。那孩子上课横,是怕软下来被人欺负 —— 在这地方,你弱一点,连桌子都能被人掀了。” 李悦的心猛地一揪。课堂上王磊瞪着眼说 “你管得着吗” 的模样,和赵老师说的 “怕被欺负”,在她脑子里撞得生疼。她忽然想起王磊扔纸团时,眼神里闪过的那丝慌乱 —— 当时她只当是挑衅,现在才明白,那或许是个没安全感的孩子,在用最笨拙的方式 “保护” 自己。 “还有那个总低着头的林晓雪,” 赵老师接着说,“她爸前年在工地出事走了,她妈打两份工,早上五点起,半夜才回来,哪有精力管她。上次我夸她作文写得好,她红着眼圈问我‘老师是不是可怜我’。你以后跟她说话,别太直接,得绕着点弯子。” 办公室的日光慢慢西斜,落在教案上,把那些理论批注照得刺眼。李悦攥着笔的手松了松 —— 她一直以为自己面对的是 “问题学生”,现在才知道,这些孩子不过是提前把生活的苦,藏进了叛逆的壳子里。 第二节:档案里的 “另一面” 那天下午,李悦把自己关在办公室,翻出了初一(3)班的学生档案。以前她看档案,只扫一眼姓名、家庭住址、成绩,可现在,她逐字逐句地读,连小学老师的评语、家长的留言条都没放过,试图从这些冰冷的文字里,找出孩子们沉默的原因。 王磊的档案里,小学老师的评语写着 “多次与同学发生冲突,但主动帮助生病同学打扫卫生,会把自己的面包分给没带饭的同学”。李悦盯着 “主动帮助” 几个字,眼前浮现出王磊课堂上桀骜的样子 —— 原来这个爱打架的少年,也有偷偷照顾别人的一面,只是从来没让人看见。 林晓雪的档案最后一页,贴着张泛黄的 “小学三年级英语朗读比赛三等奖” 奖状,边角被摸得卷了毛,显然是被反复摩挲过。李悦想起课堂上,林晓雪把英文课本藏在抽屉里,在本子上画满扭曲的 “Nobody”—— 那些涂鸦背后,或许藏着她对英语的一点残存的喜欢,只是没人再问过她 “还想不想读英语”。 赵阔的档案里,夹着张家长留言条,是他妈妈写的:“老师,我家孩子脑子聪明,就是太皮,您该骂就骂,该打就打,别客气。” 字迹娟秀,却透着股焦虑的讨好。李悦能想象出赵阔妈妈在家长会上,一边给老师递水果,一边不停道歉的模样 —— 她把 “严管” 当成对老师的信任,却没问过赵阔,是不是想被人当成 “聪明的孩子”,而不是 “调皮的捣蛋鬼”。 窗外的蝉鸣渐渐弱了,办公室里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李悦在每个学生的名字旁边,写下赵老师说的故事,也记下自己课堂上的观察:王磊扔纸团时的慌乱、林晓雪低头时的躲闪、赵阔故意捣乱后的眼神闪烁…… 那些原本扁平的名字,慢慢变得立体起来,像一张张藏着心事的脸,等着被人读懂。 第三节:家访:触及真相的震颤 周五下午放学后,李悦揣着王磊的档案,按地址找到学校后身的城中村。巷子窄得只能容两个人并排走,两旁的出租屋歪歪扭扭,电线像蜘蛛网一样挂在天上,空气里飘着废品的霉味和油烟味,呛得她咳嗽了两声。 王磊家在一栋老旧居民楼的一层,窗户玻璃裂了道缝,用透明胶带粘了三层。李悦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阵缓慢的挪动声,过了半分钟,门才吱呀一声打开。 开门的是王磊的奶奶,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佝偻着背,手里还攥着个没分拣完的塑料瓶。看到李悦,老人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慌,连忙用围裙擦了擦手:“老师…… 是磊磊在学校闯祸了吗?我跟他说过别惹事,这孩子怎么就是不听……” “奶奶您别担心,我就是来看看您和王磊,没别的事。” 李悦赶紧扶住老人,怕她站不稳。 屋里比李悦想象的还小,十几平米的空间,一半堆着捆好的废品,另一半摆着张破旧的木板床和一张掉漆的桌子。桌子上放着半碗没吃完的咸菜,旁边是王磊的课本,书页卷了边,却擦得干干净净,连封皮上的污渍都被蹭掉了。 “磊磊呢?” 李悦环顾四周,没看到人。 老人叹了口气,指了指里屋:“在里面写作业呢,我说让他出来迎迎老师,他说怕给您添麻烦。” 李悦走到里屋门口,轻轻推开条缝。王磊正坐在小板凳上,借着昏暗的台灯写作业,后背挺得笔直,握笔的手用力得指节发白。听到动静,他猛地回头,看到李悦时,眼神里先是慌,接着又硬撑着摆出桀骜的样子,故意把脸扭向一边。 “王磊,老师能进来吗?” 李悦轻声问。 王磊没说话,却往旁边挪了挪,给她让出一点空间。李悦坐下,看到他的英语课本上,每个单词都用红、蓝两种笔做了标注,生僻词旁边还画着小图:“ambulance” 旁边画了辆简笔画救护车,“nurse” 旁边画了个戴护士帽的小人。 “这些都是你自己画的?” 李悦指着那些图,语气里满是惊讶。 王磊的耳朵红了,含糊地 “嗯” 了一声,还是不肯看她。 这时,李悦的目光落在了墙上 —— 那里用透明胶带歪歪扭扭地贴满了英语单词卡片,有些卡片边缘卷得厉害,显然是被反复翻看。最上面的一张写着 “family”,旁边用铅笔写了行小字,字迹歪歪扭扭:“奶奶 我 = 家”。 那一刻,李悦的喉咙突然发紧。她看着眼前这个故作坚强的少年,看着墙上那些用心贴好的卡片,突然明白:王磊课堂上的所有挑衅,不过是用坚硬的壳,裹着一颗怕被人看不起的脆弱的心。他扔纸团、顶嘴,或许只是想让别人注意到他,而不是把他当成 “捡废品奶奶的孙子”。 “王磊,” 李悦轻声说,“下周英语课,我想让你当小老师,带大家读单词,好不好?” 王磊猛地抬头,眼神里满是不敢信,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能的事。他张了张嘴,又闭上,好半天才小声问:“我…… 我要是读错了怎么办?” “没关系,” 李悦笑了笑,“老师陪你一起准备,读错了我们一起改。” 夕阳的光透过窗户,落在王磊的脸上,给他的睫毛镀上一层金边。他抿了抿嘴,没再说话,却悄悄把英语课本往面前挪了挪,手指轻轻碰了碰 “family” 那页。 离开时,老人非要塞给李悦一袋自己种的小番茄,红得发亮。李悦推辞不过,只好收下。走出巷子时,她回头看了一眼,王磊正趴在窗台上,看到她回头,赶紧缩了回去,只露出半张通红的脸。 第四节:新的战场 回学校的路,李悦走得很慢。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坑坑洼洼的路上,像她此刻沉甸甸的心情。她终于明白,自己面对的从来不是一群需要 “驯服” 的孩子,而是一个个被生活磨得竖起尖刺,却又悄悄渴望被看见的灵魂。 教育的第一步,不是站在讲台上讲课,而是蹲下来,看懂他们没说出口的话。 李悦拿出手机,点开微信,手指在 “创建群聊” 按钮上犹豫了半天。她知道,要了解这些孩子,就得先走进他们的家庭 —— 那些藏在微信头像背后的家长,或许也有自己的无奈和挣扎。她输入群名时,删了又改,最后敲下 “初一(3)班和谐大家庭”。 这个名字有点理想化,甚至带着点自嘲。她能想到,群里会有赵阔妈妈那样强势的家长,会有林晓雪妈妈那样沉默的家长,也会有王磊爸爸那样常年在外、连消息都难得回一条的家长。以后的沟通,或许比课堂上的 “战争” 更难打。 但这一次,李悦没再退缩。她点击 “邀请成员”,把四十多个家长的微信一一加进去。看着屏幕上跳出的 “已加入群聊” 提示,她深吸了口气 —— 这场关于 “理解” 的战争,才刚刚开始。而这一次,她不再是拿着理论当武器的 “门外汉”,而是愿意蹲下来,倾听那些沉默证词的同行者。 第3章 第三章:家长群里的宫斗剧 开学第一周的兵荒马乱尚未平息,另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便在名为 “初一(3)班和谐大家庭” 的微信群里悄然拉开了序幕。 李悦是在周六上午被一阵密集的微信提示音吵醒的。前一晚她批改作业到凌晨一点,眼下眼睛还肿着,揉着惺忪的睡眼点开群聊,消息已经堆积了 99 。而这一切的导火索,是下周一即将到来的教师节。 第一节:风波乍起 始作俑者是赵阔的妈妈,一位微信名叫 “阔天空” 的家长。她发了一段足足 60 秒的语音,李悦耐着性子点开,里面是热情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声音:“李老师辛苦了!各位老师辛苦了!教师节到了,我提议咱们班家委组织一下,集体给老师们买份像样的礼物,蛋糕、鲜花再加个颈椎按摩仪,老师们平时批作业多累啊!咱们班四十二个孩子,每人凑两百块,多退少补,我来负责采购,保证透明!” 这条语音刚发完,群里立刻热闹起来。“张昊妈妈” 秒回:“阔天空妈妈想得周到!应该的,我现在就转钱!”“刘浩爸爸” 也跟着附和:“李老师这么负责,咱们必须表示支持!” 看着滚动的消息,李悦的心一下子揪紧了。学校上周刚开了会,明确禁止教师节收贵重礼品,更不允许家长集体摊派费用。她顾不上洗漱,坐在床边赶紧打字:“各位家长,非常感谢大家的心意!但学校有规定,教师节我们更希望收到孩子亲手做的贺卡或祝福语,课堂上的认真表现就是最好的礼物,千万不要破费,也别搞集体摊派。” 消息发出去,群里静了不到三分钟,“阔天空” 的回复就弹了出来:“李老师您太实在了!这是我们家长自愿的,跟学校规定不搭边!别的班都在准备,就咱们班不送,孩子去学校会觉得没面子的!@全体成员没意见的话,我建个临时群收款,大家抓紧进群!” 紧接着,“三班教师节心意群” 的链接被甩了出来,还有家长直接在大群里发了转账截图,附言 “已转 200,李老师别客气”。李悦看着屏幕,指尖发僵 —— 她既不能违背学校规定,又不能直接驳了家长的面子,更怕这事传出去被领导批评,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第二节:暗流汹涌 李悦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再次强调规定,微信名叫 “静待花开” 的林晓雪妈妈发了段长文字:“李老师好,各位家长好。我觉得李老师说得对,礼轻情意重,孩子的心意最纯粹。而且每个家庭情况不同,两百块对有的家庭来说是几天的生活费,强制摊派不合适。咱们可以换个方式,比如让孩子画黑板报、录祝福视频,既不花钱又有意义。” 这段话刚发出去,“阔天空” 立刻反驳:“@静待花开 您这话说的,两百块现在能干嘛?一顿饭都不够!大家都是为了孩子,怎么还扯到‘家庭情况’了?不想参与可以不参与,别扫了大家的兴!” “静待花开” 没再回复,头像很快暗了下去。李悦知道林晓雪家条件不好,妈妈在超市当收银员,一个月工资才两千多,两百块确实是不小的负担。她想帮着说句话,却又怕激化矛盾,只能盯着屏幕发呆。 这时,王磊爸爸发了条语音,背景里全是工地的机器声:“搞那么多事干嘛?要送自己送,别拉着所有人!我家磊磊说李老师家访连口水都没喝,哪用得着这么破费!” 语音刚落,群里就显示 “磊磊的爸爸已退出‘三班教师节心意群’”。 群里彻底安静了,没人再说话,却透着一股压抑的尴尬。李悦的手机还在不断震动,有家长私聊她:“李老师,我也觉得摊派不合适,但又怕不转钱被其他家长说闲话,您说我该怎么办?” 还有家长抱怨:“本来挺简单的事,现在搞得这么复杂,早知道就不进这个群了。” 李悦一条条回复,解释学校规定,安抚家长情绪,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她连早饭都没吃,喉咙干得发疼,可问题非但没解决,反而越来越乱 —— 有人觉得她 “死板”,有人觉得她 “和稀泥”,还有人觉得她 “偏袒某一方”,各种声音在私聊里交织,压得她喘不过气。 第三节:举报风云 周日下午,李悦好不容易把家里的事忙完,正准备备课,王主任的电话突然打了过来,语气急得像着火:“李悦!你怎么回事?有家长实名举报到教育局了,说你们班强制摊派教师节费用,性质恶劣!局里让学校立刻彻查,你现在马上写情况说明,把聊天记录截图整理好交上来!” 李悦的脑袋 “嗡” 的一声,一片空白。她赶紧点开家长群,里面静得可怕,连平时爱说话的家长都没了动静。往上翻聊天记录,才看到 “静待花开” 在两小时前发的消息:“已向教育局反映,希望制止强制收费行为,维护家长合法权益。” 后面还附了举报截图,上面清晰地写着她的名字和联系方式。 李悦又气又无奈 —— 她理解林晓雪妈妈的顾虑,可对方连跟她沟通都没有,直接举报到教育局,不仅让她陷入被动,还可能影响学校的声誉。她来不及多想,赶紧打开电脑整理聊天记录,从周六早上的第一条消息开始,逐条截图、标注时间,再结合自己的回复,一点点写情况说明。 刚写了一半,“阔天空” 私聊她:“李老师,是不是‘静待花开’举报的?她也太过分了!自己不想花钱,还不让别人花,以后孩子在学校有她好受的!” 李悦没敢接话,怕说多了又引出新的矛盾。 一直忙到晚上八点,李悦才把情况说明和截图发给王主任。她揉着发酸的肩膀,想喝口水,却发现水壶早就空了。这时,又有家长私聊她:“李老师,举报的事是不是真的?会不会影响孩子啊?早知道这么麻烦,我当初就不该转钱。” 李悦只能耐着性子解释:“不会影响孩子,我已经跟领导说清楚了,大家别担心。” 挂了电话,她看着空荡荡的客厅,忽然觉得特别累 —— 她既要管课堂上的四十多个学生,又要应对家长群里的各种矛盾,还要配合学校的行政工作,可到头来,不仅没得到理解,反而成了两边不讨好的 “受气包”。 第四节:退群风波与理解之光 周一早上,李悦刚到学校,打开家长群就看到一连串 “某某家长已退出群聊” 的提示。前一天还有四十二人的群,一下少了六个,剩下的人也都沉默着,像在躲避什么。 她刚把教案放在办公桌上,王主任就把她叫到办公室:“情况说明我看了,局里那边暂时没再追究,但你以后跟家长沟通要注意方式,别再出这种事了。” 李悦点点头,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 —— 她明明按规定办事,却还要被批评 “沟通方式有问题”。 回到办公室,她正准备发消息安抚家长,王磊爸爸突然私聊她,还是熟悉的工地背景音:“李老师,群里的破事你别往心里去。我家磊磊说你让他当英语小老师,他昨晚兴奋得没睡好。你别管那些乱七八糟的,好好教孩子就行。” 这条语音,是这场风波里唯一的温暖,却也仅此而已。其他家长要么沉默,要么还在私下抱怨。“阔天空” 虽然没退群,却再也没在群里发过消息,连孩子的作业都没再主动反馈过;“静待花开” 也只是偶尔在群里回复 “收到”,再没说过其他话。 李悦看着办公桌上堆积的作业,又想起家长群里的僵局,忽然觉得特别委屈 —— 她每天早出晚归,批改作业到深夜,家访时走街串巷,可在家长眼里,她要么是 “死板的规定执行者”,要么是 “没用的和事佬”,没人在乎她到底付出了多少,也没人体谅她的难处。 第五节:节日的滋味 教师节当天,李悦走进教室,讲台上没有昂贵的礼物,只有一个红苹果、一盒润喉糖,还有几张手工贺卡。王磊别扭地站在教室后排,没跟她说话;林晓雪低着头,手里攥着一张没敢递过来的贺卡;赵阔则一直盯着窗外,连招呼都没打。 下课后,她回到办公室,看到桌上放着校工会统一发放的康乃馨,花瓣已经有点蔫了。同事路过,笑着说:“李老师,教师节快乐啊!家长没给你送礼物吗?” 李悦勉强笑了笑:“没送,孩子的贺卡就挺好。” 同事走后,她坐在椅子上,看着那张写着 “李老师辛苦了” 的贺卡,忽然鼻子一酸 —— 她付出了那么多,却只得到这么一点微不足道的认可。家长群里的 “宫斗剧” 还没平息,退群的家长没再回来,有矛盾的家长依旧互不搭理,而她,还要继续在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里周旋,继续承受那些不被理解的委屈。 夕阳透过窗户,洒在办公桌上,把教案的影子拉得很长。李悦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拿起红笔,继续批改作业 —— 她知道,明天还要早起上班,还要面对那些调皮的学生,还要处理家长群里可能出现的新矛盾,她没有时间抱怨,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只是那一刻,她忽然明白,教师这份工作,远没有外人看起来那么光鲜。它不仅需要耐心和责任心,更需要承受不被理解的孤独和委屈,而这些,从来都没人会真正看见。 第4章 第四章:表格的围城 家长群的风波还没完全消散,李悦办公桌上的日历刚圈完教师节,另一座无形的 “大山” 就压了过来。周二下午的年级组会议上,王主任手里那一叠印着 “教育局监制” 的表格,像一张张冰冷的网,瞬间将她裹进了行政事务的漩涡里 —— 她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就得开始新一轮的 “战斗”。 第一节:通知与 “海啸” 年级组会议在三楼会议室召开,二十多个班主任挤在狭小的空间里,空气里飘着粉笔灰和旧文件的霉味,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王主任拿着保温杯,站在讲台前,语速快得像机关枪,字句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根据上级要求,本周五放学前,所有班主任必须完成四项材料:《学生家庭情况精准摸排表》,要细化到父母工作单位、月收入、是否离异,离异的还要注明抚养权归属;《心理健康筛查量表(MHT)》,每个学生都要填,有异常的标红,还要写初步分析;《家校共育合作意愿调查表》,统计家长能参与的活动类型、时间,不能漏一项;还有《特异体质学生登记表》,对照体检报告逐个核对,过敏史、慢性病都要写清楚,不能漏一个!”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李悦身上,语气稍软却依旧带着压迫感:“李老师,你是新老师,可能不熟悉流程,有问题多问老同事。但时间不等人,周五下班前,纸质版和电子版必须交齐,局里要抽查,出了问题谁都担不起责任。” 散会后,李悦追着王主任到走廊,脚步都有些发慌:“主任,《家庭情况摸排表》要填月收入和具体工作单位,有些家长可能不愿意说,毕竟涉及**,而且之前家长群刚闹过矛盾,现在提这个……” 王主任扶了扶眼镜,叹了口气,却没松口:“我知道难,但这是硬要求,上面压下来的,我也没办法。你就跟家长说,数据只用于教育帮扶,绝对保密,不会泄露。咱们做老师的,既要管课堂,也得配合行政工作,这是本分。” “本分” 两个字,像块石头砸在李悦心上。她回到办公室,看着桌上那四份表格,密密麻麻的栏目像无数个冰冷的格子,等着她把活生生的学生和家庭,拆解成一个个没有温度的字段填进去。她翻了翻《家庭情况精准摸排表》,光 “家庭收入” 就分了 “5000 以下”“5000-10000”“10000 以上” 三个档位,还要注明 “主要收入来源是否稳定”—— 她甚至能想到,家长看到这些栏目时,要么警惕,要么敷衍,要么干脆沉默。 第二节:指尖的战争 周三早上,李悦花了一个小时,把《家庭情况精准摸排表》做成接龙模板,反复修改说明文字,尽量让语气显得诚恳:“各位家长,表格信息仅用于了解学生家庭情况,以便后续为有需要的家庭提供针对性帮助(如助学金申请、心理辅导等),所有数据严格保密,麻烦大家周四前填完,如有困难可私下联系我,谢谢配合!” 消息发出去,家长群里一片寂静。直到中午,才有几个家长断断续续回复。“刘浩爸爸” 填的是:“父亲:打工,月收入:没固定数,母亲:无业,其他:无”;“张昊妈妈” 更简单:“工作:开店,收入:够花,困难:无”;最让李悦无奈的是 “赵阔妈妈”,直接私聊她:“李老师,我们家情况你不用管,孩子好好上学就行,这些表填了也没用,还泄露**。再说了,我们家收入多少,跟孩子学习有什么关系?” 李悦只能耐着性子回复:“阔阔妈妈,表格是上级要求的,主要用于统计,方便后续申请教育资源,我会严格保密,不会泄露任何信息。” 对方却没再回复,头像一直暗着。 她又私聊王磊奶奶,对方回了条语音,带着咳嗽声,背景里还有塑料瓶碰撞的声音:“老师,我不识字啊,磊磊爸在外地打工,电话也打不通,要不我让磊磊放学回来填?他上过学,会写字。” 李悦握着手机,心里发酸 —— 她见过王磊家那堆捆得整齐的废品,见过老人佝偻着背分拣塑料瓶的样子,让王磊填 “奶奶收废品,父亲打零工,月收入不稳定”,这个自尊心强的孩子,怎么可能愿意? 给林晓雪妈妈发消息,对方过了三个小时才回复,发的是表格照片。李悦放大看,母亲职业填的是 “职员”,月收入 “3000-5000”,主要困难一栏空着。可她上周家访时,明明在超市见过林晓雪妈妈穿着收银员制服,低声下气地跟顾客道歉,后来才知道,她一个月工资只有两千四,还要扣社保,根本没到 “3000-5000” 的档位。 李悦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敲了又删,最后只发了句:“谢谢晓雪妈妈,辛苦您了。” 她没法戳破这份小心翼翼的伪装 —— 她知道,林晓雪妈妈是怕填得太寒酸,孩子在学校会被看不起,也怕老师觉得 “这个家庭没能力配合教育”。 整整两天,李悦的手指在手机和电脑间不停切换,私聊、打电话、甚至在放学时拦住家长沟通。指尖敲得发麻,喉咙说得发干,可到周四晚上,表格依旧有近一半没填完整。有家长说 “没时间”,有家长说 “不知道怎么填”,还有家长干脆不回消息。她看着表格上那些空白的栏目,忽然觉得自己像个乞讨者,在求家长交出他们不愿示人的生活碎片,却连一句 “谢谢” 都换不来多少真心。 第三节:数据的 “罗生门” 周四晚上,李悦在办公室加班到十点,终于收齐了所有表格,开始整理电子版。可越填,心里越不是滋味 —— 这些数据,像一场荒诞的 “罗生门”,没有一句是完全真实的。 王磊交上来的纸质表,父亲职业填的是 “工程师”,月收入 “8000-10000”,字迹歪歪扭扭,“工程师” 三个字还涂了又改,显然是写的时候犹豫了。李悦想起家访时看到的破旧出租屋,想起王磊奶奶手里的塑料瓶,想起墙上那些贴满的英语单词卡片,鼻子一阵发酸。她能想象出王磊坐在桌前,咬着笔杆,盯着 “职业” 一栏半天,最后还是没敢写下 “打零工”—— 他怕被人知道家里穷,怕被老师当成 “需要可怜的孩子”。 赵阔的表格更夸张,父亲职业是 “商贸公司经理”,月收入 “20000 以上”,母亲是 “全职太太”。可李悦上周跟赵阔妈妈聊天时,对方无意间说过 “孩子爸跑长途,一个月回不了家”,哪来的 “商贸公司经理”?她甚至能猜到,赵阔妈妈是觉得 “经理” 比 “货车司机” 有面子,填高收入是怕老师看不起,觉得 “家里不重视教育”。 最让她揪心的是刘欣的表格。刘欣在班里总是安安静静的,成绩中等,从不惹事,上课却总揉眼睛,下课也不跟同学玩,独自坐在座位上发呆。可她的表格上,父母都是 “事业单位员工”,月收入 “15000 以上”,主要困难一栏却写着:“孩子每晚失眠,总说压力大,不想上学。” 李悦看着这行字,心里发沉 —— 刘欣妈妈填了光鲜的职业和收入,却没说 “孩子因为成绩达不到父母预期,每天被骂到半夜”,没说 “家里连本课外书都没有,只有辅导资料”。这些光鲜的数据背后,藏着多少孩子的委屈,没人知道。 李悦对着电脑屏幕,手指悬在键盘上,迟迟下不去。她知道这些数据是假的,可她没法改。如果把王磊的职业改成 “打零工”,把赵阔的收入往下调,家长会觉得她不尊重人;如果如实标注刘欣的心理问题,写 “家长高压导致孩子失眠”,又怕刘欣妈妈来找她吵架,说她 “造谣”。最后,她只能按照家长填的内容,一个个敲进电脑,像在填写一份虚假的报告,每一个字都让她觉得别扭。 第四节:抽筋的手指与麻木的心 周五这天,李悦一早就到了办公室,开始处理剩下的表格。《心理健康筛查量表》需要根据平时观察勾选 “正常”“需关注”“需干预”,她对着每个学生的名字,反复回忆他们在课堂上的模样:王磊虽然调皮,但每次看到同学被欺负都会出头,眼神里有正义感,该算 “正常”;林晓雪沉默寡言,但画画很好,上次班会还主动帮同学画黑板报,暂时 “需关注”;刘欣…… 她犹豫了很久,还是把刘欣从 “需干预” 改成了 “需关注”—— 她不想因为一张表格,给孩子扣上 “心理有问题” 的帽子,更怕这份表格被刘欣妈妈看到,又给孩子增加压力。 《特异体质学生登记表》更麻烦,她得对照体检报告,一个个给家长打电话确认。“张昊妈妈,张昊体检说有哮喘,平时要注意什么吗?有没有常用的药?”“刘浩爸爸,刘浩对青霉素过敏,您记得提醒他别乱吃药,学校组织体检时我会提前跟校医说。”“刘欣妈妈,刘欣体检说视力有点差,平时是不是看电子产品太多了?” 一整天下来,李悦的右手手腕又酸又胀,像绑了块石头,食指和中指因为反复握笔、点击鼠标,关节僵硬得像生了锈,连拿杯子都有些发抖。午休时,她揉着手指,忽然感觉指尖一阵抽搐,疼得她皱起眉头,眼泪都快掉下来。旁边的赵老师看到了,递过来一瓶护手霜:“新老师都这样,刚开始填表格手都会抽筋,习惯就好了。我刚开始那几年,每到填表格的时候,手腕都得贴膏药。” “习惯?” 李悦苦笑。她想起自己读研时,研究的是 “如何用英语激发学生兴趣”,写的论文是《情境教学法在初中英语课堂的应用》,那时候她以为,当老师就是站在讲台上,跟学生一起探索知识,一起成长。可现在,她每天干的最多的事,是填表格、打电话、应付行政检查,连备课的时间都得挤。那些关于教育的理想,好像在这些繁杂的事务里,慢慢被磨得没了棱角,只剩下 “完成任务” 的麻木。 下午四点,李悦终于把所有表格整理好,纸质版装订成册,电子版发到王主任邮箱。她抱着表格走到主任办公室,王主任翻了两页,连具体内容都没细看,就点点头:“不错,没漏项,效率挺高。” 说完,就把表格随手放在桌上的文件堆里,那堆文件已经有半人高,她的表格被压在最下面,像被扔进了垃圾桶。 李悦站在原地,看着那摞被忽略的表格,忽然觉得很荒谬。她花了三天时间,熬了两个晚上,费了那么多心力,甚至忍受着指尖的疼痛,换来的只是一句轻飘飘的 “不错”。这些表格里藏着的家长的无奈、孩子的秘密,在行政流程里,不过是一堆需要归档的纸,没人会真正在意,也没人会去核实。 第五节:围墙之内 放学铃声响起时,李悦才走出办公室。晚风带着秋天的凉意,吹在她脸上,她终于松了口气,却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被掏走了什么。她走到操场边,看着几个学生在打篮球,王磊也在其中,他跑得满头大汗,脸上带着少见的笑容,跟课堂上那个桀骜的样子判若两人。 李悦忽然想起这几天的经历:课堂上要应对调皮的学生,想办法让他们认真听课;家长群里要调解矛盾,怕一句话说错就引发新的争执;还要被表格压得喘不过气,在行政要求和家长意愿之间两头为难。她像被困在一座围城里,城墙是行政要求、家长期待、社会压力,而她想做的教育 —— 关注每个孩子的内心,了解他们真正的需求,却被挤在最里面,几乎看不见光。 她掏出手机,翻到王磊填的那张表格,“工程师” 三个字刺眼得很。她又想起林晓雪妈妈填的 “职员”,想起刘欣表格上 “失眠” 的备注,想起赵阔妈妈填的 “商贸公司经理”。这些虚假的数据,这些没说出口的委屈,才是真实的教育困境 —— 她明明看到了问题,却因为各种限制,什么都做不了。 表格交上去了,指尖的疼痛也会慢慢消失。但李悦知道,这座 “表格围城” 不会消失,以后还会有更多的表格、更多的要求等着她:下个月要填《学生兴趣特长统计表》,下下个月要填《家校沟通记录表》,还有永远填不完的《教学反思报告》《学情分析表》…… 她征服 “花果山” 的路,不仅要面对学生的调皮、家长的矛盾,还要冲破这些无形的围墙,可她连能不能冲破都不知道。 晚风更凉了,李悦裹紧了外套,慢慢往校门口走。路灯亮了,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条走不完的路。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只知道明天早上,她还得准时出现在学校,还得面对那些没解决的问题,还得继续在这座围城里,寻找那点属于教育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