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配听懂动物心声后封侯了》 1、第 1 章 月朗星稀,照出两道忙碌的身影。 铲子撞出一阵泥土闷响。 老陈头:“真的埋这儿吗?会不会挖错了?” 一抔土洒得满地碎泥。 周护:“错不了,我亲眼看着埋的,还能错?” 老陈头皱着眉,继续闷头铲起泥土。 今天一早周护就来商量,说是拿了赏钱,有人要他们来砍一个新鲜死人头骨。 死的人是薛家丫鬟,昨晚死的,今天悄悄抬出来埋了,半点消息都没走漏。 要不是周护在薛家盯着,他们还找不到这么僻静的山坳,来挖这铲子死人土。 夜风拂过,老陈头被吹得一阵激灵。他窃窃嗦嗦看了看身后。 夜色死寂,空无一人。 他却总觉得,那些黑压压的树影草丛,有人盯着似的,知道他们大晚上来干挖坟掘墓、见不得人的勾当。 “嘎啊——” 凄厉鸦鸣,伴随扑翅响动。 “啊!啊!”老陈头浑身一抖,差点铲到自己的腿。 周护见状,一铲子拍在他身后,怒笑道:“一只乌鸦,就把你吓得屁滚尿流了?” “呔。”老陈头一脚踹上树干,暗道一声。 “大晚上的、大晚上的……瘆得慌!” 骂骂咧咧的抱怨,配上这乌鸦凄厉嘎嘎,一旁的周护也是烦乱。 周护吐了把唾沫,壮胆挥铲道: “怕什么?她又不是我们害的,就算成了鬼,也找不了我们算账。” 周护云淡风轻,老陈头也不想显得太怂。 “我、我不是怕鬼……” 老陈头声音颤颤,硬着头皮辩解,“我是怕薛家发现我们刨坟,那可了不得。” “薛家外边庄子里的一个丫鬟罢了,有什么要紧?他们自己都只敢悄悄入夜埋了,不敢声张,怎么会发现我们刨坟?” 话到此处,周护神色笃定,手中铲子更是挖得深了。 “放心,快挖。砍了新鲜的死人头骨交差,我们拿着钱喝酒吃肉——” 有钱能使鬼推磨,刚才怕得不行的老陈头,听到了钱,两眼放光。 他手上多了几分力气,往下狠狠一掘! 当。 铲尖撞上沉闷的木棺。 “成了,成了!” 老陈头惊喜叫到,挥舞铲子刨开那层薄土,又疯了一样扑上去摸棺木的缝隙。 薛家用的棺木,简陋得没有上漆。 连钉子都没钉,匆匆忙忙,只顾着把人给埋了。 果然是见不得人! 老陈头心中一喜,那份害怕荡然无存。 他手脚并用的去刨棺木盖上的薄土,连带着棺材板子顺着一推—— 阵阵香气扑面而来。 棺木外面简陋,内里竟用华贵的绸缎遮住了。 一张锦缎泛着金色的丝线,细密织出的昂贵纹路。 老陈头不认得这是什么料子,只觉得比锦绣布坊里最好的布匹都要华贵。 想不到,薛家区区一个丫鬟,死后妆裹都如此奢侈。 没等他细看,一旁周护猛然扯开绸缎。 顿时,两人都愣了。 棺材里躺着的死人,容貌安详静谧。 她浓眉深帘,双眼闭出一道秀美水波。月光清浅洒下,照得她白皙的皮肤莹莹如玉,宛如沉睡于自家卧榻。 绝佳的容貌之上,黑发齐梳,缀满金饰,脖拥宝珠,金红相映。 又穿着一身浅青锦缎丝绸,好似盛满皎洁月光,布料层层透亮,照得她更加眉目如水,仿佛浅眠小憩,下一刻就能醒来睁开眼睛。 如此绫罗金银,花容月貌,竟、竟然只是薛家一个丫鬟? 说是庙里睡着的仙子观音也不为过了! 周护顿时升起后怕。 他不信神佛,也会产生将要砍下神佛头骨的错觉,犹豫踟蹰,仿佛手上的铲子重逾千斤。 然而,方才怕得不行的老陈头,已经被金钗宝坠迷花了眼。 他眼睛在尸体上逡巡,霎时,盯紧了手腕上一串青玉色珠串。 ……家里喋喋不休的老婆子,就喜欢这些沾佛带玉的珠串。 这珠串可比岚玉行的碎珠子更值价! 老陈头心里惶恐散了不少,满是喜悦伸手,想探进棺材,把玉珠串给拽下来。 这么一动,周护也回神了。 周护猛然一把抓住老陈头,喑哑笑出声,拿定了主意。 “刚才吓得怂蛋,现在见钱眼开了?急什么,等把人抬出来,割掉她的头骨,才是正事。” “也对、也对。” 老陈头嘴上应和着,眼睛盯着那串珠玉。 ……老婆子昨晚又骂又摔了好几个碗,骂他没出息。 他要不是为了钱,也不会来接这档子晦气活计! 两人赶紧扔了铲子,伸手去扶尸首。 刚坐起来,周护就叮嘱道:“老陈,你用铲头,冲着脖颈——” 话音还没完,老陈头竟然趁机抓了一把,当着周护的面,扯下了尸身手腕上的珠串。 冰凉玉串顺滑入手,沁骨冷寒激得老陈头浑身一颤。 “周师傅,你可别怪我。” 老陈头死死捏着手串,一颗一颗去数沁凉的玉珠子。 他笑得一张脸堆起贪婪褶子,心里终于安定了,和老婆子有交代了。 “这手串一看就值钱,我们先把这丫头身上值钱首饰分一分,再来砍她的头也不迟啊,你看这玉器,多灵,多透!” 说着他还双手举了举,“我家老婆子就喜欢这个!” 却见周护脸色煞白,紧紧盯着老陈头贪婪抚摸玉珠的手。 枯槁蜡黄,渗着月光。 老陈头的双手都在他眼跟前,那抓着他手臂的这只…… 唰的一下,周护冷汗刷从后背渗了出来。 他惊恐转身,耳畔尽是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莹莹月光之下。 刚才紧紧闭着的眼眸,露出了一道漆黑莹亮的眸光,精致绝色的容貌倒映着惨白月色。 周护手臂上的力度猛然一紧。 那只抓住他的莹白手指,缠着的力度骤然沉重,像是要将他拉入阴曹地府! 突然,老陈头瞪大眼睛,血色全无。他抬起枯槁的手指:“眼睛、眼睛……” 死人的眼睛泛着灰白光亮,金钗玉饰之下,惨红朱唇微启: “……” “嘎——” 乌鸦凄厉叫声回荡。 压不住两声悲鸣哭喊。 “鬼啊!” “鬼——” 甄青鸾是被晃醒的。 她睡得头晕,听见周围的窃窃私语,实在是不想起来。 谁知,有人猛然将她推起身,晃得她头重脚轻,下意识伸手往旁一抓—— “鬼啊!”“鬼啊!” 一阵的哭叫喊骂,惊得甄青鸾僵坐原地。 模模糊糊的视线里,只见到两道背影,一溜烟儿见鬼似的跑了。 冷风微拂,甄青鸾渐渐适应了黑暗,头顶月光也变得明亮。 她仔细一看: 这里不是她熟悉的医院休息室,更不是她温暖的卧房。 而是荒郊野岭、黄土孤月,她坐着一方渗满泥土的…… 棺材?! “啊!嘎啊!” 月色清朗,只能听见树上得意的鸟鸣,声音沙哑得像是乌鸦。 甄青鸾仰起头,见不到黑沉树冠间仗义执言的乌鸦影子。 但她却听懂了。 那乌鸦叫的是:【恶女!恶女!】 朦胧的记忆,猛然涌上脑海,清晰冲刷她混沌的思绪—— 这是书中世界,潦草葬在这儿的,是定州州府薛家的大小姐,薛阿囡。 她本该在定州薛家显赫的府上,做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 偏偏走上了衬托女主的恶毒女配道路。 【薛阿囡因为嫉妒,悄悄下毒要害病中庶妹,被薛父发现,打发到僻远乡下思过反省,却恶有恶报,毒发身亡。】 简单的一句,就是书中薛阿囡简单的一生。 就连薛阿囡最后死在了偏僻村落的庄子里,也不过是对外宣称死了一个小姐房里的丫鬟。 拿棺材装了悄悄埋下,等薛父忙完这紧要关头,再送回去好生下葬。 薛阿囡留下的记忆、仇恨、迷茫,震得甄青鸾几欲晕回棺材里。 她得死死扶住棺木,脑海里尽是薛阿囡灵魂中的哭闹—— “凭什么都喜欢妹妹,不喜欢我?” “荆将军应当是我的夫婿!” 甄青鸾一声呵斥:“够了!” 薛阿囡的哭喊戛然消散,头顶嘎嘎的乌鸦叫声,却透着十足的欢快。 【怎么够?才不够!】 【我还说,我还说,你现在后悔也没用啦,你做的坏事,都传遍啦,都传遍啦!】 嘎嘎哑哑,翅膀扑扇,很有八卦小猹四处传讯的骄傲。 甄青鸾伸手翻出坟包,长裙逶迤,累得气喘。 仍是匀出一口气,扬声问道:“都怎么传的?你给说说?” 得了回应,果然头顶饶舌乌鸦更是激动。 嘎嘎直叫:【那就得从你砸碎了我爱吃的好果儿说起啦——】 甄青鸾一边从棺材起身,一边听着嘎啊、嘎嘎的絮叨。 她自小就能懂得兽语鸟鸣,成为兽医之后,除了在院里治疗家养宠物,偶尔也去动物园帮帮忙、林业局搭把手。 天上飞的见过不少。 像这么声音沙哑,嘎啊、嘎啊,还忙着说三道四,应当是一只光泽紫黑、喙粗且弯的小嘴乌鸦。 好聪明,好八卦。 连陌生人类娇嗔蛮横,非要争抢妹妹未婚夫的事情,都说得兴高采烈。 “嘎啊、嘎嘎——” 【那个俊俏大将军,是你妹妹的好夫婿,偏偏你要去抢。】 【你身边小丫鬟说了,你是灯会死缠着俏将军不放,非说人家看上你了。】 “嘎嘎嘎、嘎啊——” 【不害臊,不害臊!还下毒要把你妹妹害死,自己去和俏将军做一对夫妻。怎么有你这么坏的人,我听了都生气。该死、该死!】 也许小嘴乌鸦有些吵闹,但甄青鸾觉得它善恶分明义愤填膺的语气可可爱爱。 薛阿囡死前一直在哭在闹,仍不信自己仅仅是个书中不值一提的配角。 如果她重生一回,会和书中女主再争再抢?还是放下一切,改过自新?甄青鸾都不得而知。 但甄青鸾…… 她只想拆了腰上勒得她喘不过气的腰带,脱掉这些累赘繁复层层圈圈的绫罗。 甄青鸾疲惫的依靠着树干,废了许久的劲,终于松开了紧勒的腰带,脱下华贵外衫,只留了一件轻便的白色里衣。 总算透过气了。 也就一时半会儿,头顶树上的嘎嘎叫声却没了。 甄青鸾仰头看向树冠。 “叮叮当当!” 清脆的金银相撞,伴着满头满身的钗花垂坠,吓了甄青鸾一跳。 不愧是富贵人家的女儿,虽是草草埋了,妆裹也是叮叮当当,缀得甄青鸾满头的金钗宝石。 “小乌鸦?” 甄青鸾伸手摘下沉重的步摇,出声去唤。 这种四处无人的时候,她还指望小乌鸦能帮她找个人,指个路。 薛阿囡没有晚上走过乡道,甄青鸾也不知道有没有宵禁。 这荒郊野岭乱葬岗的地方,总不能住上一晚夜,又死而复生,回薛家去吧? 树枝上没有回应,似是鸟儿都跑了。 只剩冷清孤月,夜风凄凉。 哎。 甄青鸾手扶着老树,正要叹息自己丢了一只好乌鸦,没了一个知心好鸟。 哪怕不能帮她解惑指路,聊聊也好啊。 “沙沙……” 正想着,眼前落下几枚青绿的果子。 甄青鸾仔细看了看,果子圆润青绿,还破了个豁口儿。 “嘎啊、啊!” 沙哑的鸦鸣,带着树上枝叶攒动。 【哎呀,我的果儿。】 叫声沙哑低沉,带着遗憾的可爱尾音。 乌鸦没跑! 甄青鸾惊喜仰头,只闻树上传来翅膀扑扇,还有细细喋喋的惋惜。 【多甜啊,我还没吃完呢。】 【这人可别发现,等她走了,我再捡回来!】 嘎啊、嘎嘎的叫,自言自语。 小乌鸦还有些计谋,甄青鸾都听笑了。 原来刚才乌鸦没声了,是说八卦累着了渴着了,吃果子歇歇嘴。 她还以为跑了呢。 她俯身拾起脚边果子。绿油油的,还沾着啄破的汁水,在旷野月色下,散发着阵阵清香。 树上鸦鸣更激烈了。 “嘎、嘎啊啊嘎嘎!” 【怎么抢我果子?】 甄青鸾饶有兴致接话,举起手中青果。 “这不是我捡的吗?” 树枝之间,伴随着乌鸦扑扇翅膀的愤慨,真是气出鸭叫。 “嘎嘎嘎!” 【明明就是我的果儿。恶女、恶女!坏蛋、坏蛋!】 甄青鸾的忧愁,在多舌乌鸦直白谴责里,笑出声来。 这么可爱直白的小乌鸦,她怎么能就此放过。 于是,甄青鸾扬声说道:“既然这果子是你的,那你帮我一个忙,我就把甜甜的果子还你。” “嘎?” 【什么?】 “你带我去附近找一户人家,要心地善良、乐于助人,没事就喜欢给流民乞丐送吃送喝,脾气极好,晚上还愿意留宿敲门的陌生人。” “你这么聪明伶俐,每天在这儿飞来飞去,连我的八卦都听过,肯定知道。” 甄青鸾扬了扬手中甜果,“你带我找到这样的人家,我就把果子给你。” “嘎啊!”乌鸦怒而震声。 【不许说话不算话!】 树上黑漆漆的鸟,拍翅飞出,一掠而过,伴随着“啊啊”鸣叫。 【不然叫你看看我利嘴啄人的厉害!】 原以为黑紫色的小嘴乌鸦,飞出一段白如月色的绒羽。 甄青鸾看得仔细,这展翅乌鸦像是穿着一身黑,露出一截白衣领。 她顿时愣了。 白颈乌鸦? 甄青鸾一改方才的悠闲散漫,紧张的追着一路小跑。 这饶舌的八卦小乌鸦,怎么是罕见的白颈乌鸦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第 2 章 甄青鸾下意识追跑,纯属条件反射。 作为兽医,亲眼见到稀少的鸟类飞在前方引路。 她怎么可能不兴奋的呢? 顿时,那只聒噪的八卦小乌鸦,变成了高贵的白颈仙人。 甄青鸾高兴得忘记了疲惫,一路小跑,都舍不得挪开盯紧夜空的视线。 夜色里白羽浮于空中,轻若鸿毛,动若箭尾。这样智商极高的白颈乌鸦,最是懂得伸展双翅,滑翔于空,炫耀自己的聪明才智。 果然,那得意的白颈小乌鸦,见甄青鸾跟不上步子,赶紧原地一个盘旋,爪子伸伸,哑哑作声。 “嘎嘎嘎。” 【你好慢呀,我都要飞到了。】 不错不错。 原来这只白颈乌真是谁都能聊上几句,难怪能到处传播八卦。 甄青鸾追得气喘吁吁,感谢它善解人意的等候。 可惜,她放慢脚步,缓了一口气,手握果子为质,说道: “我跑不动了,你飞慢点儿。不然我就把果子吃掉!” “嘎!” 叫声很是不愤,连盘旋的鸟影都怒气冲冲。 但它还是飞慢了下来,还往一旁树枝上站来歇歇,远远的嘎嘎叫,等着甄青鸾。 多好的鸟儿啊…… 甄青鸾笑着听白颈乌痛骂“坏蛋”“恶女”“偷我果子”“欺负鸟鸟”,徐徐走在乡道。 她一脚露水浸湿的泥土,一手拆下发髻里叮叮当当的钗饰金珠。 等她近了,树枝上的一抹白颈,箭似的射出去。 “嘎——” 【跟上,快跟上】 甄青鸾努力快了两步,只觉得这副身子实在是太差太差。 拆下了满头满脑的金钗步摇、项链珠佩,渐渐见到了村落房屋的影子。 她轻轻舒了一口气,用一层层薄纱锦袍,将拆下的金簪、玉饰仔细包好。 这些东西值得不少钱,以后的生计,说不得要用这些东西救急。 她将锦袍团成小包袱,慢条斯理的扎起绳结。 也不管白颈乌在前嘎啊、嘎啊的催促。 甄青鸾寻思着,绑个省力的背包结,细嫩指腹一捏,竟然摸到了锦袍里一块柔润温凉的硬物。 她伸手一翻,掏出一枚巴掌大的玉佩。 浅青色泽,玉质柔润,雕刻着动物似的纹路,缀着一缕金线。 掌心摩挲一阵,竟然从沁凉玉质里泛起些许暖意,像是诗句里常写的暖玉。 美则美矣。 可惜,她认不出这纹路是什么动物,只认得出这块玉佩很值钱。 “嘎啊。”前方乌鸦低鸣盘旋。 【到了到了。】 甄青鸾收起金银玉石,抬眼一看。 明亮月光照出了夜晚村落的土墙,两排房屋错落有致的挨着。 甄青鸾问:“哪家?” 白颈乌鸦左右盘旋,不肯指明方向。 “嘎啊——” 【果子给我,再告诉你是哪家!】 小东西还挺机灵。 甄青鸾笑着摊开手,亮出了攒在手心的青果。 “嘎嘎。”乌鸦往旁边矮墙低旋,扑扇翅膀。 【把青果放这儿、放这儿!】 甄青鸾懂了,这小乌鸦安全意识真不错。 她伸手将青果子放在墙院土凹里,这只聪明的乌鸦收起翅膀,终于伸爪落在土墙之上。 玄色鸟爪一把摁着三颗果子,垂下鸟喙吧嗒吧嗒,啄啄有声。 “呼呼、嘎嘎~” 快乐的鸣叫:【甜、甜!】 乌鸦忙着啄果子,也不忘拍着翅羽漆黑的翅膀,伸着长了白脖子往旁边嘎嘎示意。 【就这家、就这家。】 土墙矮夯,木质大门在月光照耀下黄黄黑黑。 甄青鸾抬手敲了敲大门,“有人在家吗?” 一室寂悄,只有白颈乌鸦扑扇翅膀,叼着它心爱青果远离是非的轻响。 甄青鸾见白颈乌鸦飞远,这么伶俐,一眨眼就看不见了,竟然有些舍不得。 可惜她连住处都没有,不然一定要问问: 小乌鸦愿不愿意住下来,天天有你好果子吃。 等了一会儿,屋里没有回应,甄青鸾又敲了敲门。 终于得了一声女音询问:“谁啊?” 甄青鸾敛了神色,声音清浅温柔道: “婶子,我路过此处,想借宿一宿,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片刻,紧锁的大门打开,一位穿着粗布衣裙的农妇,露出了半张脸来。 她一双眼睛打量着甄青鸾,愣了半晌,竟然扶着墙门,将要跪下来! 甄青鸾赶紧伸手,扶住了她。 “婶子这是做什么?!” 农妇只是一脸惊愕的盯着她,脸上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逡巡片刻,农妇才回过神似的,赶紧打开门。 局促说道:“……快、快请进。” 农妇将她迎进院中木桌坐着,柔声说道: “方才见你一身白衣,臂上挎着包袱带子,我还道是城隍庙的观音娘娘来了,所以惊吓得直要跪拜。” 农妇讪笑着解释刚才的误会。 “稍等我些。”便转身进了屋里。 甄青鸾一路又是爬坡又是追鸟,累得无法客气,总算坐下了,才借着月色,仔细打量这方简陋的院落。 大门之内,有两方屋子,围着干净院落,收拾得整洁。 两厢房、一厨房,还圈了一小块家畜圈舍,在夜晚发出极易分辨的响动。 “哞——”有牛在吃它的草料。 【好吃、呼呼、好吃……】 “咩咩~” “咩!”有羊竟母子成双。 【娘,有人来啦。】 【闭嘴,睡觉!】 一方宽敞整洁院落,有牛有羊,比甄青鸾曾经见过的贫困农家要宽裕许多。 不一会儿,农妇从屋里抱出一床被子,领着进了隔间的屋子。 甄青鸾不好意思再坐,赶紧跟了上去。 屋里干净简洁,农妇仔细将床被铺上,又点上了一盏小油灯。 豆黄灯光之中,农妇满脸关切,似是闪着莹莹泪花,问道:“不知道姑娘怎么称呼?” “我姓甄,名青鸾。”她说。 农妇听了回答,愣了愣。 难以置信一般,仔仔细细借着油灯看了甄青鸾一遍。 甄青鸾只是笑道:“婶子又怎么称呼?” 农妇暗自叹息一声:“我夫家姓梁,姑娘叫我梁婶便是。” 可甄青鸾依然谨慎问道:“婶子的夫家,我自然称呼一声梁伯。可是梁婶太多,婶子总有自己的姓名。我还是想问一声,婶子怎么称呼?” 有名有姓,她才好出门对上消息。 农妇神色从遗憾变得恍惚,蒙上了一层雾似的,一双眼睛直直的看着甄青鸾,似乎在回忆什么。 过了许久,她才垂落了一双悲戚的视线,黯然出声。 “我叫竹荷,当初这名取自‘院中绿竹清,池里红荷香’。” 说着她眼泪莹莹,忍不住擦了擦眼眶。 “是一位恩人替我取的名,如今名字还在,恩人不在了,所以、所以……” 她忙忙擦了泪水,又急又羞的笑了笑。 “叫姑娘见笑了,今晚好生休息,有什么事,姑娘唤我便是。” 竹荷步伐急切,甄青鸾送她到了屋门外,见她回了隔壁屋子,牢牢关上了门。 甄青鸾只觉竹荷是个良善人家。早逝的恩人取个名字,提起来竟然眼泪哗哗的。 小乌鸦果然没帮她找错人。 甄青鸾趁夜睡下,梦里尽是白颈小乌鸦的嘎嘎声。 一会儿骂她不给果子,饿死漂亮可爱的小动物了。 一会儿嘎嘎嘎扑扇翅膀,盘旋在空中,划出一道快乐的白颈子。 清早,有人敲响了房门。 甄青鸾打开,竹荷竟然抱来了一套青色衣衫。 说是以前做了没穿的旧衣服,粗布的青染,让甄青鸾不嫌弃就穿上。 甄青鸾一身白色褥衣,走了一夜,沾染了不少尘土。 她正打算出门去看看,没有合适的衣服,确实不行。 这身旧衣细细密密的针脚,淡色青染的粗布,比起棺材里带出来的鲜亮绸缎,低调许多。 甄青鸾也就好生谢过。 白颈乌鸦不愧是真诚可爱的鸟儿,随随便便就能帮她找到如此热情的大善人家里。 竹荷确实格外热情。 不仅帮她穿上衣裙,还仔细拿了梳子,帮她梳起乱糟糟的长发,轻轻给梳了个简单发髻。 “青鸾有什么打算?”竹荷问。 甄青鸾随口编造:“我是来投奔亲戚的,可是时间隔太多年了,地址模糊了,找他们得花些时日,所以准备出去看看,租上一间屋子,先住下来再说。” “还租什么?” 竹荷笑得爽朗。 “不如就住我这儿。我丈夫近日忙于春耕,少说要在田边住上一段时间。儿子又进兵营去了,房子空置许多,这不是正巧了吗?” 甄青鸾也是这个打算,却笑着说道:“多谢竹婶。我准备出门打听打听亲戚的音讯,再做决定。” “诶,诶。” 竹婶见她出门要走,有些急切的塞来一张白饼。 “青鸾,你可一定要回来,先吃了我早上蒸的白饼吧。” 甄青鸾捂着热烘烘的饼,笑着与竹荷作别。 她怀里揣着玉佩金链,说是去城里打听亲戚消息,却是想去看看,有没有当铺之类的,能换点钱粮,当作给竹荷的房租。 竹荷的家在僻远田间,清晨蒙蒙一层雾气。 屋院整洁齐全,多少还是不宽裕。 土夯的道路旁尽是土坯房子,昨夜小乌鸦待过的墙垣,连果核都没剩下。 想来是这白颈乌,叼着心爱的甜果子,跑去安全地方仔细品尝了。 甄青鸾正遗憾着,却见到一条大黄狗,悠闲迈步,晃着尾巴,从墙角溜达出来。 大黄狗身瘦脚跛,四条腿走得一瘸一拐,尾巴依然甩得欢快。 它是往集市去的,正好与甄青鸾同路。 远远见了街巷,大黄狗晃着尾巴,一溜烟小跑,激动的扑往一方小摊。 摊主穿着粗布麻衣,卖的也是饼子汤面,见它顿时凶狠骂道: “去去去,老是跑来乞食,再来没有了,没有了啊!” 摊主嘴上嫌弃的说着,却捡起摊子剩下的边角料,丢给黄狗。 大黄狗熟练的垂头,一口嗷呜。 “呜呜~” 【好吃!】 口是心非的人类,甄青鸾见多了。 看这条大黄狗熟门熟路,一点不怕摊主的恶声恶气,就知道摊主常常喂它。 大黄狗身形消瘦,脚跛足瘸,应该是陈年旧伤,断过骨头。 甄青鸾看大黄狗的眼神,都透着职业病的惋惜。 心里已经在盘算:如果有麻醉剂、手术刀、缝合线、消炎药,她给大黄狗重新接骨续筋,也不算什么难事。 正想着呢,忽然街上一阵骚乱。 “闪开!” “都闪开、闪开——” 前方来了一群黑压压的壮汉,身穿藏青劲装,腰间佩刀。 一个二个怒气冲冲,双目狰圆,都不带正眼看人,斜斜盯着路旁屋脊之上,无礼的伸手去推挡道的行人。 很不客气! 官兵? 甄青鸾刚刚出了棺材,不想惹事。 她往旁一避,还没弄明白这群家伙在追赶什么,就听到了一声细细的叫喊。 “喵!” 土墙檐边,立了一只奶牛猫。 黑色绒毛蓬松,半覆脊背,一双金灿眼睛浑圆,竖起锐利的黑瞳。 黑毛覆盖着绒绒的脖颈,露出了白色的下巴。四只白色的爪子,牢牢扒拉着屋檐,黑色尾巴直立,居高临下,氤氲着一层茸茸辉光。 此时,那群劲装大汉,也发现了猫。 为首之人当即怒喝:“都躲开,这猫要是跑了,小心着你们的命!” 这小猫听了,冲着下面又是一声凶凶的: “喵!” 甄青鸾见到猫咪就移不开眼。 看模样,应当是成熟的大奶牛猫,身姿匀称,绒毛顺滑,黑白相宜,对得起乌云盖雪的雅称。 那群官兵模样的恶人,是追着猫来的。 只见这只漂亮的乌云盖雪,踩在屋檐,对下面气势汹汹的追兵大喊: “喵呀~喵喵喵~” 【不许抓我!我要找郎中,我要见大夫,我要请御医!】 一只小猫居然懂得这么多医生的称谓。 甄青鸾心生佩服,也不知道这猫是想找给人看病的医生,还是想找给猫看病的医生。 她径自走到屋檐之下,伸出双手,试探出声: “来,我带你去找郎中。” 那乌云盖雪的金色眼睛一下直了。 收起喵喵叫声,爪子扒屋檐,弓身戒备,漆黑的尾巴弯成了小山。 牢牢盯着甄青鸾不眨眼,充满怀疑。 甄青鸾可太喜欢这些小猫咪小心谨慎的神态。 她循循善诱,耐心开解:“如果你想给人治病,我带你去找郎中,保证你不被坏人抓去。如果你想给猫治病,我就是猫的郎中,我能救猫。” 这话一出,乌云盖雪戒备的眼睛,在清晨光亮里竖起精明的眼瞳。 “喵?” 【什么?你是猫的郎中?】 甄青鸾仍是保持着双手接猫的动作,耐心回答。 “对,我专治猫的中毒、骨折、猫藓、寄生虫、掉毛、发情……” 还没念完呢,屋檐上的奶牛猫顿时往后弓起背脊,往甄青鸾怀中一跃! “喵嗷喵喵嗷嗷——” 【听不懂,但你能救猫的中毒就行!快走、快!救救我儿!】 入手小猫绒毛厚实,趾爪锋利,还急得踩在甄青鸾臂弯里叫声连连。 急切不已的喵喵喵,一声声高叫着“救我儿”“救我儿”。 甄青鸾揉着小猫脑袋,捏了捏它壮实的爪子。 难怪这猫遛着身后一群人乱跑,看起来精神奕奕,不像患病的样子。 原来,这是一只慈母,要找医生治疗儿子的病。 她还没回答,身前持刀的大汉已是目瞪口呆,纷纷看向为首之人。 为首之人也是一脸惊疑,抬掌一挥。 “给我拦住她!”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第 3 章 马护院一早追着踏雪,从知明洲跟到了安宁城外的集市。 这黑毛覆背的乌云盖雪,是大小姐的爱猫,名为踏雪。 一贯宝贵得紧。 平时踏雪最多溜到前院池塘,祸害府里养的肥锦鲤。又或是跳到屋檐之上,晒晒太阳、扑扑鸟儿。 今日另一只小黑猫乌云团病恹恹的,大小姐正请了不少郎中来医治。 这踏雪就跟疯了一样,喵喵沿墙乱窜。 稍不注意就跃出了府门! 大小姐的怒斥之下,马护院带了十数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死死追着那道黑白身影。 却比不得小小四爪畜生,飞檐走壁,十足机敏。 他们好不容易一路灰头土脸跑到这儿,踏雪竟然跳进了一个陌生行路人的怀里。 马护院赶紧把人围了,仔细一看—— 是位容貌不俗,气质清丽,穿着粗布青裙的姑娘。 “把这猫儿给我。”马护院语气不算客气。 “喵!”人还没出声,猫先在怀里抗议了。 面前女子丝毫没有畏惧,耐心抚摸着焦躁的猫,慢条斯理的说: “你们这么满大街的抓它,小心被抓得满脸花。” “喵~”踏雪在她怀里,得意的抖了抖黑色耳朵。 马护院眼里盯着猫,语气稍稍温和了一些。 “这位姑娘,你抓着的黑白猫儿,是我们家小姐的爱宠,精贵得很。今日府中人多眼杂,不小心没看好猫儿,让它跑了出去。” “还望姑娘将它还我们。” 这人也不答,伸手摸着怀中踏雪绒毛。 她垂眸问道:“是么?” “喵!喵喵嗷~” 奇了怪了。 这人和这猫一唱一和,像是真能和踏雪沟通似的。 黑白相间的猫儿,在别人怀里喵喵喵的,急得一众护院抓耳挠腮。 一个人说:“马哥,直接把猫绑了!” 马护院一个回瞥,冷声道:“你去绑?” 那护院不吱声了。 护院们清楚得很。 他们这追了一大早上,连踏雪近身都挨不着一下。 这小猫扑进青裙女子怀中,竟是他们绝佳的机会。 但谁也不敢近身去,都怕猫又跑了,再寻不见影子。 顿时,他们与这抱猫女子竟然僵住了。 只能持着刀,恶狠狠不忿盯着,却想不到什么好办法。 身侧一个机灵的,见这情景小心凑过来。 “马哥,这猫我们追了一路都抓不着,它既然能在这姑娘怀里老实待着,何不一起请回去,让小姐定夺。” “我们也好交差。” 这倒是个好办法。 马护院低声吩咐:“牵辆车来。” 很快,护院就牵来了一辆藏蓝小驴车。 马护院这才客客气气,拱手说道: “姑娘不知如何称呼?我家小姐也是爱猫之人,特请姑娘送这猫儿回府,我们也好有个交代。” 甄青鸾摸着猫,乜了一眼。 “我只是一个能治疗猫病的郎中罢了。正巧你们府上请郎中,我去瞧瞧。” 这话一出,众护院皆是惊疑。 今早请了六个郎中,天没亮就在知明洲的府上候着。 他们都是悄悄请的,绝没走漏风声,这女人怎么会知道这事?! “喵~” 黑白相间的踏雪猫,正在甄青鸾怀里焦急。 “喵喵喵。喵嗷!” 护院们眼神惊疑不定。 看那样子,总不会真是猫说的吧! 在好奇惊讶的视线中,甄青鸾怀抱踏雪,登上藏蓝小驴车。 刚落座,拉车的驴狂奔了起来。 还有为首的马护院轻呵:“快、驾!” 着急得把驴当马赶。 甄青鸾说:“你的主人,还是担心你的。” “喵!” 【就是!】 踏雪超得意的,可惜喜悦片刻,又变成沮丧低低呜咽。 【可惜请来的郎中,一个二个都不中用,要不是我找了解毒草,我儿此时就要没命了!】 噫噫呜呜,小猫伤心。 驴车颠簸疾驰,猫爪子利利的挠住甄青鸾的衣袖,害得她只得把猫一个抱怀,捏着四只爪爪,拯救这一身粗布衣裙。 没跑多久,车一个急停。 “喵!” “昂昂昂!” 车上的猫和拉车的驴,都吓得不轻。 甄青鸾挑起车帘,就见驴车停在了城门之下。 被城卫拦了。 “停下!”带刀的城卫,瞪眼竖眉的走过来。 “方才你们出城,可没这驴车。这车里坐着什么人?驮着什么货?路引拿来。” 城卫趾高气扬,例行公务。 可一路跑来的护院,上前怒气冲冲。 “这是我们府上请的神医!” 他们不客气的推开城卫,就跟推开行人一般凶神恶煞。 “闪开!闪开!” 他们是不怕城卫的,甚至还敢跟城卫亮刀。 马护院看准机会扬鞭,张口呵斥道: “大胆!这车上坐的神医,正要去给我家大人看病。你想查神医的路引,就跟我去知明洲拿。” “耽误了大人的病情,小心你们的脑袋!” “知明洲?” 城卫放行护院的时候,不知道他们是哪家府上的。 这会儿听了马护院的话,顿时吓得点头哈腰的,赶紧让开了一条道。 驴车疾驰,拦路要路引要查车的事情也不过片刻。 甄青鸾觉得奇怪,捋了捋怀中小猫聪明毛。 “知明洲是什么地方?” “喵喵喵~”踏雪答得清楚。 【是旅舍,是我们来这儿的临时居所。】 【要不是来了这个地方,我主人早就找来御医了,怎么还需要我出来找郎中!】 猫猫见多识广,还很愤愤不平。 甄青鸾却觉得不妥。 她心中烦恼,抚摸踏雪绒毛的手指迟疑。 聪慧小猫霎时感受到她的犹豫。 “喵~” 【不要担心,我主人可有钱啦!】 “喵喵喵!” 【只要你治好我儿,主人必定重重有赏,不会亏待你。】 【真的,真的!主人的恩宠,必不会少。】 奶牛猫一双金黄眼睛澄澈真挚,牢牢勾住甄青鸾衣袖,唯恐她嫌钱少,不肯去治它的宝贝崽子。 聪慧得甄青鸾哭笑不得。 什么大饼猫猫,这就开始画饼了? 她大约能感觉到这猫主人的脾性了。 恐怕猫的主人,平时也是踏雪这样,张口恩宠、闭口重赏的千金大小姐。 为了爱宠,从不吝啬赏赐与恩宠。 可惜,甄青鸾不图这些。 只在乎踏雪拼命也要找到医生来治的猫崽。 她抚摸着焦躁不安、唯恐她跑掉的小猫,默默叹息一声。 “算了,去看看再说。” 驴车掠过内城繁华商铺、街道,渐渐驶入僻静开阔的街巷。 周围声响变得静谧。 甄青鸾透过车帘缝隙一看,护院驶着驴车,往一道清静巷道而去。 那巷道之外,立着好大的石砌牌坊,写着三个大字。 甄青鸾学过中兽医,翻过古籍药方,略微认得这三个字里的“明”,猜测上面写的应是“知明洲”。 这牌坊两边各刻着两行字,甄青鸾没能仔细看看,就进了僻静巷道。 驴车往里不久,拐弯进了一条窄巷。 忽见墙旁两尊石狮子,里面对开着一扇大门。 马护院停了驴车,请甄青鸾下车入府。 甄青鸾抱着踏雪,没见到这门上写什么府院、什么门楣,就踏进了高高的门槛。 猫主人的府邸,显然富贵奢华。 她跟着马护院,一路的垂花门、红游廊,歪歪拐拐,穿过了两次厅堂,又绕过了几座精雕细琢的照壁长巷,所到之处皆是雕梁画栋,绿树花草。 庭院越是奢华,丫鬟仆从越是林立,甄青鸾越是沉了一颗心。 这猫主人是能请御医给爱宠看病的富贵人家。 这知明洲恐怕也不是什么简单别院,弄不好和薛州府扯上关系,她怕是昨夜从棺材里出来,今晚又要睡回棺材了。 甄青鸾步伐忧愁。 怀中大饼猫一直叫唤。 【不要害怕,治好了我儿,我叫主人封你官做,给你黄金,还送你香车宝马,娇妻美妾!】 一通乱叫,甄青鸾忍不住捏了捏它的耳朵。 这傻猫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还香车宝马、娇妻美妾,在猫眼里,倒不如猫薄荷来得珍贵吧! 远远到了一间院堂,门外丫鬟林立,神色惴惴不安。 院里还跪着六个战战兢兢的男人,身旁放着箱子,应当是郎中。 他们正要走近。 “哐当!”一声瓷碗砸得稀碎。 伴着里面大小姐的娇声怒斥:“治不好它,我要你们陪葬!” “喵!” 踏雪猛然跳下甄青鸾怀抱,四脚扑腾,快如闪电的窜了进去。 门外的丫鬟穿着浅粉淡黄的衣裙,战战兢兢一瞥。 一道黑影闪过,顿时喜上眉梢。 “踏雪!小姐,踏雪回来了!” 丫鬟的通报,还是不及踏雪的神速。 白宝宁满心怒火,在见到乖巧的踏雪时,平息不少。 她张开双手,亲昵出声: “我的好踏雪,跑哪儿去了?快让我抱抱……” 双手伸着,却抱了个空。 猫猫一跳一拐,从她手臂绕开,灵巧的奔去看竹篮子里的乌云团。 黑白相间的踏雪,嗅了嗅竹篮里熟睡的乌云团。 “呜呜。” 可怜的漆黑小猫团子,发出低低哀鸣。 踏雪焦急的左踏右走,终是转身一阵悲戚的“喵喵”。 白宝宁只顾着看踏雪,听着踏雪悲悯,正要伸手去抚摸绒毛,安慰自己的爱宠。 却有一双粗布衣袖里的白皙手,径自拿起了竹篮,连篮带猫的抱起她珍贵的乌云团! 白宝宁大惊。 她都不敢胡乱去摸乌云团,怕害得小猫更为难受。 这人、这人—— “……” 白宝宁仔细端详,这突然走来的陌生女人,生得容貌清丽,一身粗布青裙。 未施脂粉依然目如点漆,发髻简单乌黑,更显得眉色沉静温柔。 但她确实不认识。 白宝宁挑眉一怒: “你是何人?竟如此无礼!” “喵!” 白宝宁还未发作,踏雪已经从旁边窜了上来,踩在她怀里,尾巴直摇,喵喵直叫。 “喵~” 甄青鸾抱着乌云团,看了看满身绫罗,一头钗妆的大小姐。 “它说,我是它请回来的郎中。” 白宝宁不信。 这院里跪了六个郎中,逐一在给乌云团开药。 她刚刚才摔了一碗,怎么又来个郎中? 没等她说话,甄青鸾竟然抱出了乌云团。 “这猫怎么像是骨折了?” “什么?”白宝宁听不明白。 只见甄青鸾捏着漆黑小猫细长的腿,指尖狠狠用力。 “喵!” 叫声凄厉,爪爪扑腾,好不可怜。 “来人!”白宝宁怒火中烧,也顾不得什么礼数,蹭的站起来。 护院们带刀而来,站在院中,遥问白宝宁。 “小姐有何吩咐?” 白宝宁正要叫人将甄青鸾拿下,丢出去痛打二十大板,就见她将乌云团放在地上。 之前还病恹恹惨叫的乌云团,此时一瘸一拐,凑到踏雪身边,呜呜的乱蹭。 “喵。”叫声楚楚可怜,但至少能起身了,不是有气无力了。 踏雪赶紧给孩子舔毛。 “这、这……” 白宝宁顿时瞠目结舌。 “骨折加中毒。毒症好像清了不少,但骨折一直没好,所以痛得起不来身。” 甄青鸾看白宝宁愣愣的,解释说道:“我是郎中,专门医治动物的。现在你信了吧?” 信了。 白宝宁看着踏雪给乌云团舔毛,母子孺慕,起死回生,顿时泪花闪烁。 她看向院里跪着的郎中,一时更气。 什么骨折,她不明白。 但是—— “你们这群庸医,连乌云团骨折都没看出来,我要你们人头落地!”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第 4 章 院里跪地的郎中,战战兢兢。 他们都是安宁城里相熟的医者,今日都是一大早被人敲门,带进车里请了过来。 一路车马疾驰,下了车入了府才知道,竟然是知明洲里的大小姐。 不为治人,而是要他们去医治心爱的黑猫儿。 来了之后,猫不让碰,立刻就要开药治好。 他们见惯为了娇妻美妾吵闹发怒的老爷少爷,还第一次见为了一只畜生,闹着要他们命的刁蛮小姐。 其中一位张医,苦不堪言跪地大喊: “大小姐,我本是医治风寒湿热、癔症外伤的郎中,来之前也说了我对猫儿的病症一窍不通,求大小姐开恩啊。” “是啊是啊。” 一旁郎中连连跟随,闹得院堂吵闹无比。 护院虽是听从命令,此时也不敢武断出手,看着大小姐发号施令。 白宝宁却娇眉一挑:“连猫都治不好,怎么敢说自己会治风寒癔症。” “我这乌云团的身价,比你们这些人还要贵重。今日我就帮安宁城里除掉几个庸医,也免得你们再去害人!” 甄青鸾见惯了泼皮主人。 这位大小姐更是变本加厉。 方才只觉这室内奢华,小姐矜贵,此时仔细一看—— 这位大小姐一身玉色绫罗,绸缎带绣,梳着精致发髻,头戴金钗步摇。 红玛瑙、蓝宝石,繁复精致。 再加上一身呵斥脾气,张口闭口就要人给猫偿命,甄青鸾顿时就带入了在宠物医院被有钱主人们医闹的往昔。 有病可以治,主人们为了爱宠飞扬跋扈为难医生,对谁都不好。 甄青鸾伸手就抱起那小小乌云团,一身黑色绒毛柔软,像是胎毛未换。一双圆眼睛金黄,圆脸小嘴,耳朵软软直立,重量也轻。叫声喵喵喵的,还带着小奶音,应当不足三月。 她默默感慨,这么一只两月大点儿的小崽子,得了个好主人,竟然成了猫妲己。 甄青鸾转身说道:“小姐要说大夫们都是庸医,不如先听我一问。” 白宝宁也是爽快。 “好,你问。” 她以为甄青鸾要问清庸医,判明是非。 谁知,甄青鸾伸手摸了摸她的乌云团。 “你说乌云团娇贵,更是你心爱的宠物。那它什么时候开始卧住不动的?” “今早。”白宝宁说得肯定,“它蜷缩在竹篮里,呜呜直叫,我都摸不得。今早喝参汤的时候,乌云团突然跛着脚冲过来,撞翻了碗,碎了一地的汤药瓷片。” “一定是那时候就发病了。” “喵!” 在甄青鸾脚边徘徊踱步的踏雪,竖着尾巴仰头抗议。 【是昨晚,昨晚我儿就喊疼了!】 甄青鸾抚摸着怀中小黑炭,又问: “乌云团今天排便怎么样?” “什么?”白宝宁没听明白。 甄青鸾说得直白许多。 “猫屎、猫尿状态如何?” 大小姐赤红了一张脸,许是觉得甄青鸾用词粗俗不堪。 犹豫片刻,才低声说道:“乌云团都是在屋外如厕,我不曾见。” 踏雪摇晃尾巴,喵喵直叫。 【今天还没如厕,昨天倒是好好的。长长一条,我给埋在花园里了!】 好在有个勤劳的猫妈,随时记得给崽子埋砂。 甄青鸾发现了。 问娇生惯养只会发脾气的主人,倒不如问问亲生的猫妈。 “那它还有什么症状?” 甄青鸾直接问的踏雪。 白宝宁却接了话:“它不吃东西,还吐黄水。” 说着说着,一双眼睛晶莹渗泪。 “喵嗷嗷!” 踏雪很是焦急。 【它上气不接下气,上好的肉沫也不肯吃,鼻子都发烫了,一嘴巴苦臭气!一看就是中毒,我还给它吃解毒草了。】 乌云团努力睁开眼睛,看向踏雪。 似乎连叫唤的力气都没有。 甄青鸾不理白宝宁,冲踏雪说:“去,把解毒草找来我看看。” 这话一出,莫说是白宝宁,就是院里的郎中都惊了一跳。 他们都竖着耳朵等问,仔细听着呢。 什么解毒草? 没等他们想明白,只见屋里窜出来一只黑白相间的大猫,黑色绒毛覆盖背部,四肢矫健。 一溜烟冲进了他们身旁的花园草丛。 草叶簌簌作响,黑色尾巴绒毛在草丛里翻腾。 不一会儿,这乌云盖雪白皙嘴巴,真叼着一支草叶,踩着一脚泥土蹦回了屋里! 怪哉、怪哉。 饶是性命堪忧的张医,都忍不住出声问身旁的郎中。 “你们看清那是什么草了吗?” “像是茼蒿,又像是三七……” “难不成,猫儿还听得懂这姑娘的话?” 众人惊疑,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与其说是甄青鸾问白宝宁,倒不如说是这黑白相间的乌云踏雪,在回答甄青鸾的问话。 甄青鸾已经将乌云团好好放回了地面,捏起了踏雪叼回来的解毒草。 这草生有六纵翅,锯齿的翅缘穿入短柄,叶片椭圆形暗绿色泽,边缘长有锯齿。 甄青鸾闻了闻,这解毒草气味独特,轻轻尝了一点,心里有了几分猜测。 像是臭灵丹草,能解热毒。 难怪乌云团的症状,看起来不太严重。 原来是因为踏雪喂了它吃臭灵丹草。 甄青鸾捏起这根椭圆楔形野草。 “小姐,这是臭灵丹草。” “你宝贵的乌云团,是昨夜断了骨头,今早又中毒吐黄。踏雪在庭院草丛,找了这种解毒药草,让它嚼烂服下。” “等到症状缓解些了,你才起来,胡乱抓了些郎中来,叫他们给乌云团看病,还不给碰猫。” “是啊,正是啊!” 张医趁机喊冤:“虽说我们医术不精,但问诊行医,望闻问切,缺一不可。” “这猫儿满脸是毛,望不出个所以然来。” “细细闻起来,又只有满室脂粉香料。” “问也问不出病症,切脉更是无从谈起。” 张医领着一群冤枉的郎中,苦苦哀求,“小姐,我们就算有法子,也不敢随便给猫开药吃。” 白宝宁听得火起,又偏偏见到踏雪在堂下喵喵叫唤。 “这倒是我错了?” “喵~” 却见踏雪小跑过来。 【才不是!主人只是担心我儿罢了!】 甄青鸾替它解释:“踏雪说,小姐也是担心乌云团,不算错。可是伤了这些郎中,往后城里的百姓病了,又能找谁去?” “你竟听得懂猫儿的话?”白宝宁一脸惊讶。 “我是动物的郎中,自然懂得猫的话。” 甄青鸾叹道:“小姐,你连这些都会疏漏,没有向郎中们报明症状,就算是神医,也没法凭借远远观看,诊断出满脸是毛的患者,得的什么病。” 白宝宁脸颊飞红。 “那你不是诊断出来了。” 甄青鸾细细告知:“我摸过乌云团的腿骨,骨节错位,自然清楚病症。郎中们又没摸过猫,怎么能诊断出乌云团是因为骨折喊疼?” 白宝宁不吱声了,也没继续吵着说要郎中性命。 甄青鸾不爱多管闲事,可她想两只小猫,也不希望自己的主人滥杀无辜。 她叹息一声:“也许是乌云团年纪太小,飞檐走壁的贪玩,不小心摔着了……” 忽然,绒绒黑爪,勾住甄青鸾的裙角,发出细细声音。 “喵喵嗷。” 【我才不是不小心,是有人下毒……】 甄青鸾神色顿时凝重了,止住了话,垂眸看猫。 黑漆漆的乌云团,趴伏在地上,身体虚弱得上气不接下气。 “呜呜、喵呜……” 【我昨晚见到一个嬷嬷,要往宝宁的汤药里下细砒,还说细砒不出三日就会毒发而死,我就、我就去拦,结果被摔在了地上。】 【好疼好疼……呜呜,可早上宝宁又要喝那汤药了,我就打碎了汤碗,我替宝宁喝!】 喵喵声音不绝于耳,弱弱得可怜。 连踏雪都在一旁急得直叫。 “喵!喵喵!” 【糊涂、笨蛋、傻瓜!】 白宝宁急得想伸手将乌云团捞回怀里。 “它怎么不停叫唤?是不是它难受?” 甄青鸾伸手一拦,说:“最近几天,不要再抱乌云团,让它好好休息。” 一向固执蛮横的白宝宁,此时格外听话,她神色哀愁,看着乌云团。 那边黑白相间的毛团子,一个抬爪,就扑进了主人怀里。 “喵~” 【不要难过。】 虽说听不懂踏雪的话,但白宝宁哀叹出声。 “踏雪跟了我两年,我一直好吃好喝的喂着,人参鸡汤、吹羊大骨,一顿都没有少它。” “今年冬的时候,它才生了一窝崽子。五只,全黑的,一团一团小黑绒球窝在踏雪白皙腹毛里,挤挤推推吃奶,端得是乖巧娇弱,惹人怜爱。” “我有什么好的,就喂它们吃什么好的。如今,竟只剩下乌云团了……” 越说,她泪水越是止不住。 白宝宁手帕拭泪,看向甄青鸾:“你实话告诉我吧。乌云团还有救吗?” “有救。” 甄青鸾仔细翻看乌云团的舌头,应当没有大碍,只能等细砒这种毒素排尽。 要是有条件,皮下注射一针抗毒素也就好了。 偏偏现在没有药物,全靠踏雪喂过的臭灵丹草救急。 乌云团体内余毒未清,只能慢慢调养,甄青鸾想了想,说道:“我要一碗现熬的甘草绿豆汤。” “什么?” 白宝宁傻眼了。 “乌云团的骨折刚才治好了,中毒也算缓解了。” 甄青鸾说,“所以,现在我要一碗甘草绿豆汤,喂给它喝,再清清毒。” “乌云团不会喝这些东西。” 白宝宁养这新生的小黑猫团子,两个半月了,清楚得很。 “它身娇体弱,断奶之后只喝肉汤,连水都不肯多尝。” 甄青鸾一听,忧郁了。 挑食的富贵小猫,不爱喝水,以后长肾结石可怎么办? 她摸了摸乌云团的脑袋。 “不怕,你煮来再说。” “还有,方才乌云团告诉我,它是被人摔在地上的,你叫府上的嬷嬷们,都来这院子里来。乌云团会找到摔伤它的罪魁。” 安宁城的郎中们长见识了。 先是一早被抓来治猫,又是被富家小姐威胁着人头落地。 这时候,还见着一位动物的郎中,能和猫说话,说要给猫喝甘草绿豆汤! 张医没了性命之忧,还有心思感慨。 “就算熬了甘草绿豆汤,这畜生……” 身旁护院把刀一撇,张医赶紧改口:“这小猫怎么喝?” “我喂。” 甄青鸾端坐堂中,并不焦急。 别说喂猫喝甘草绿豆汤了,要是有注射器在,她还能直接给猫灌。 一碗甘草绿豆汤,热腾腾的熬好端来,府中的嬷嬷们,早已经跪在院子里了。 她们神色慌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仅护院们凶神恶煞的,身旁还有许多带着药箱的郎中。 她们不敢多话,至多眼神跟着那碗甘草绿豆汤,眼神传递到了白宝宁贴身丫鬟采盈那里。 可惜,采盈半点儿不理睬她们。 仔细将甘草绿豆汤端了进去,交给了甄青鸾。 “乌云团,这碗汤是治你的病,疗你的伤,你乖乖喝了,病就好了。” 甄青鸾抚摸乌云团小脑袋。 “喵~”乌云团闻言,连连答应。 它体重轻,绒毛软,还是个没有换毛的小黑炭。 但它是只懂事的好小猫。 于是,甄青鸾吹冷了勺子里的汤,往乌云团嘴边一送。 呲溜,小黑猫伸出小舌头一卷,这甘草绿豆汤就喝上了! 张医虽说跪在院里,却摸着胡须,瞪大眼睛看乖巧张嘴的乌云团。 “奇了、奇了!” 甄青鸾丝毫不理院里嘈杂窃窃,一边吹冷甘草绿豆汤,一边耐心的教导乌云团。 “你娘为了你,真是性命都豁出去了。以后要跟着你娘,好好待你的主人,知道吗?” “喵?” 【主人?】 乌云团喝了些甘草绿豆,精神恢复了些。 它还是只小崽,完全不讲规矩和章法,仰头喵喵直叫。 “喵喵~喵喵~” 【呀,你说的是宝宁。可惜我偷听宝宁的哥哥讲,宝宁就要许配给无赖混账啦,我们以后不能跟着宝宁去混账家的。】 【因为混账家——】 “收。”甄青鸾捏住话痨乌云团的后颈,止住了它喋喋不休的八卦。 刚才还病恹恹的要死不活,现在缓过气了,小猫崽子吵死了。 白宝宁还不知被猫崽传了婚配八卦。 一脸担忧道:“乌云团好了吗?” “还需要静养几天,就不要抱它。喂它三天甘草绿豆汤,放小碗里,它会自己喝的。” 甄青鸾放下乌云团,叫它自己喝汤。 “至于骨折……” 甄青鸾看向庭院,林立的丫鬟绸缎锦衣,簪花戴镯。跪好的嬷嬷成排成列,与郎中们隔了不远。 甄青鸾说:“还是看乌云团来认是谁摔的它吧。” 白宝宁秀眉一挑,问着贴身丫鬟:“嬷嬷们都在了吗?” 采盈说道:“都在跪着了。” “那就让她们好好跪着!” 白宝宁仍是骄横,“我看是谁摔了乌云团,真是越发没有规矩、倚老卖老了!” 一时之间,清幽雅致的院子里,跪着的郎中与嬷嬷,都深懂白大小姐的残忍。 不一会儿屋里出来的,不是恶小姐白宝宁,却是黑白相间的踏雪,身后跟着步伐悠闲甄青鸾。 踏雪竖着黑尾巴,迈着白爪子,凶神恶煞的,走到嬷嬷们面前,龇牙咧嘴。 “喵!” 【谁敢害我儿!】 “喵喵!” 【是不是你?】 “喵嗷嗷!” 【是不是你?】 当她走到一位衣着暗绿的嬷嬷身旁,屋里传来一声柔弱喊叫。 “喵……” 踏雪顿时凶狠,对着这暗绿衣衫的嬷嬷,扑上去就是狠狠一抓! “啊!” 这位嬷嬷往旁一躲,竟扬起手要打这发狠的猫。 手一抖,没打中踏雪,竟然被甄青鸾捉住。 “你的手上怎么会有猫爪印?” 甄青鸾看得清楚,“还是昨夜被抓出来的血痕,都结疤了。” 陈嬷嬷大骇,赶紧抽回手。 “什么猫爪印,这是我昨晚不小心挠的破口。” 陈嬷嬷狡辩之时,踏雪早就奔去了白宝宁怀里。 “喵!喵喵喵~” 叫声焦急万分,尽是“主人替我做主”的爱宠言语。 甄青鸾向屋里说道:“大小姐,乌云团是见到这位嬷嬷,向你汤药里投了有毒的细砒,它要咬这人替你出气,却被摔在了灶台,断了腿。” “今早,这嬷嬷端了一碗投了细砒的汤药,乌云团见你不明情况,才冲过来打碎了你的药碗,亲自一尝。” 陈嬷嬷害怕得脸色苍白,“你胡说什么?小姐,我要是做这事,我就是丧天良了!” “喵”叫凄厉,踏雪冲着陈嬷嬷怒号。 【就是你做的,丧天良!】 白宝宁轻柔抱起踏雪,死死盯着陈嬷嬷,一语不发。 陈嬷嬷惊慌失措,还在狡辩。 “小姐,你怎么能听外人的挑拨离间。” “住口!” 白宝宁可以不信外人甄青鸾,却不能不信踏雪。 “你本就不是我们从京里带来的嬷嬷,也不过是知明洲府上的外人!” 踏雪小猫绒毛竖起,似乎要冲去将陈嬷嬷吃了,显然恨极。 白宝宁见状,心中一痛。 瞬间将自己分给猫儿们吃的东西,与细砒想在了一起。 顿时晴天霹雳,脸色苍白。 “踏雪另外四只黑色崽子,皆是没能度过冬天,也如乌云团这般不吃不喝、连夜喊疼、黑爪乱翻而死……” “我道是自己与踏雪福浅命薄,留不住那些黑绒绒团子。” 她眼泪涔涔,“原来是你!原来是你!”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第 5 章 陈嬷嬷大喊冤枉。 “小姐,我一心一意忠诚于你,那些小猫儿自己受不了汤药滋补,一命呜呼,与我何干!” “与你何干?踏雪的崽儿死后,我喝不下补身汤,吃不下油腻骨,想来也是猫儿在天有灵,以此提点我。” 白宝宁说道:“莫说这次汤药里细砒的事情是真是假,这乌云团就是你摔的,它还那么小,你是存了心要摔死它!” “你敢害我猫儿的命,就是害我的命!” “先打她二十大板!” 护院上前抓陈嬷嬷,这老妇人跪地大哭,还狡辩。 原地打滚,喊冤喊苦。 挣扎之中,衣袖乱翻,露出了一截青玉色。 马护院眼疾手快,捉住这嬷嬷的手臂,往上一提。 “哪里来的?” 叮叮当当,玉珠串缀在老妇人枯黄腕中,格外夺目。 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下人能戴的货色。 陈嬷嬷一抖,如实说道:“是我家老头子攒钱给我在岚玉行买来的。” “胡说!” 马护院一把摘下玉珠串,入手沁凉,通透渗绿,一看就是价值不菲。 “别说什么岚玉行、翠玉行,就是京城里的翡翠斋也得不了这样的玉。这当是王公才能用得的玉。” 马护院将这玉珠串交给采盈,采盈入手一片冰凉,比小姐赏赐给她的玉珠环还要珍贵许多。 她赶紧入室呈给白宝宁。 白宝宁坐于堂中,听得马护院的争执。 此时接了玉珠串,才知道这东西不妥。 这玉质确实如马护院所说,京城翡翠斋数一数二的玉铺,也不见得能得这等优质玉珠串。 白宝宁握于手中,心中更是确定了几分。 “我听哥哥说了,近来知明洲闹了失窃,你又是知明洲府上的嬷嬷,为了钱财谋害我性命,也有了理由。可算是被我逮着了!” “看来这板子不急着打了,怕把你打死了,放过一桩贼案。” 说着,白宝宁扬声吩咐:“马护院,陈嬷嬷押下去好生看管。等哥哥回来了,抓她见官。” 陈嬷嬷一阵脸白眼青,被护院们拖了下去。 踏雪跳出白宝宁怀抱,并不去看哭嚎叫冤的嬷嬷。 而是一路小跑到了竹篮旁,伸出软刺猫舌,去舔它唯一的崽儿。 这陈嬷嬷被拖走,院里鸦雀无声。 郎中们见了一场家贼内鬼,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难道、难道真是那只喵喵叫的乌云团,告诉青裙郎中的? “怎么会有人听得懂猫儿的话?!” “可是这从头到尾,解毒草、毒汤药、偷盗玉珠串的嬷嬷都确有其事……” “张医、张医,你见多识广,你说这可是真的?” 张医见了一场“猫捉贼”,神色已经尤为敬畏,不再视猫为畜生。 他抚摸着胡须,凝视屋内。 “世间奇人异事,眼见为真啊。这猫儿确实重情重义、以身护主,这女子也确实有通晓兽灵、明察秋毫的本领!老身佩服!” 院里又是一阵惊讶,饱含着安宁城郎中们对甄青鸾的赞叹、夸耀。 白宝宁在屋里听着,心中也是一阵认同。 这甄青鸾与踏雪、乌云团一问一答,看起来能够沟通,那么托她问问猫儿们的意见,才是正经事。 “采盈,拿些银钱,打发郎中们回去。” 白宝宁叮嘱丫鬟,有些事得细细问甄青鸾才行。 采盈得了话,办事妥当,打发郎中的银子应当颇为丰厚。 甄青鸾见郎中们喜气洋洋,还连连朝她作揖致谢。 也算是郎中们虚惊一场,得了精神损失费了。 等郎中们走了,白宝宁才开口道: “青鸾,我一直给猫儿们喂好的东西,没想到却害了它们。” “既然你是猫儿的郎中,就请告诉我,平日应该怎么喂养它们吧。” 甄青鸾印象中的古代人养猫,无非就是人吃什么,猫吃什么。 和农村养田园猫没什么区别。 白宝宁能够提出这样的要求,甄青鸾欣然接受。 什么高级的猫粮、冻干、化毛膏、营养膏是给不了。 但写一份熟肉单子,让富家小姐叮嘱丫鬟嬷嬷们去做,倒是不难。 采盈连笔墨都给甄青鸾准备好了。 甄青鸾提起笔,有些感慨。 当初闲时练书法、课堂听老师讲解中药方治兽病的时候,哪里想过有今天。 心中一定,毛笔一挥。 平时连得顺手的草书,连带着许久没用过的处方连笔简写,落于纸上。 一张喂食猫咪的方子写出来简单。 难就难在,怎么让人看懂处方体。 采盈毕恭毕敬,将方子呈给白宝宁。 学贯古今的白家小姐,看得心头一惊。 “这写的是……” “写的是密不外传的处方。” 甄青鸾坦然解释道,“你们要是不认得,就好好记住我说的话。” “鸡胸上的肉为主,猪肉、牛肉、羊肉要是能有,都给加上少许。再加新鲜的鸡肝、鸡心,以沸水清煮,只加一点儿淡盐,放冷之后,再给猫吃。要是府上鸡蛋有余,可以三五几天,用勺子给猫取出生鸡蛋的蛋黄,生喂即可。” 甄青鸾拿不准他们的克数、斤两,更没有驱虫的好药,所以直接让白宝宁用熟肉喂养。 虽然她的方子上,将鸡胸肉、牛肉、羊肉配比写得清楚,换她说出口,就变为了少许、适量。 她只能叮嘱说:“小姐可以按这样的办法,喂上一段时日,到时候我再来瞧瞧踏雪、乌云团的模样,给你再改改方子。” 白宝宁一一应了,竟然没有惋惜牛肉、羊肉珍贵。 甄青鸾大约估算了一下她对小猫的重视,便走到门旁,眺望院中说道: “虽然这次是人为的中毒,但是你也别在院子里种植百合、杜鹃。” 说着,她招呼道:“踏雪,过来。” 努力舔舐小猫的踏雪,迅速的迈开步子,竖着黑尾巴,站在她身旁,听得仔细。 甄青鸾蹲下与它耐心叮嘱: “院里有些花草有毒的,一定要记得教会你的笨蛋崽子,认清楚解毒草和毒草,千万不能乱吃。” “喵~”尾巴舒展摇晃,显然是听明白了。 等丫鬟们仔细背熟了方子,白宝宁才依依不舍的吩咐: “马护卫,去牵我的马车来,送青鸾姑娘回去。” 她还特地叮嘱了:“你们可得识路,下回我请青鸾来,你就得急急牵马去请。” 说起马车,这马护院提醒道:“不如再请一份知明洲的路引,免得神医进城来,还要受城卫的盘问。” 于是,甄青鸾带着知明洲的路引,乘着绸缎作棚的马车,清幽雅香。车门外高高悬挂着两盏灯笼,写着“知明洲”。 一看就气势非凡。 到了内城城门,城卫远远见到这辆马车,早就做好了让道的准备。 近日这些大人们来来去去,他们半分不敢怠慢,养成了一眼识高官出行坐骑的本领。 然而,马护院特地停了车。 白宝宁命人给甄青鸾写了路引,盖了知明洲的章子。 马护院将路引递了出去。 “你们要的路引。认清楚了,这是我们知明洲府上请来的大夫,清贵得很。以后她拿了这张路引,可不得怠慢。” 城卫接过路引,连连答应:“是是。” 城卫仔细把印章认清了,免得下一次不知道进城的又是哪位贵客,惹得知明洲这些大人们不快。 忽然,旁边的城卫拦住了一个挑着两筐子货物的老者。 “这些是什么东西,有许可吗?” 挑货的老者赶紧回答:“老爷,这是小的从山上捡来的山货。” 城卫道:“捡来的?那就没有许可,不准进城乱卖。” 甄青鸾坐在宽敞马车,听了他们争辩,才觉得这里要求森严。 入城要路引,卖货得许可。 也不知道管理这么严格,是不是和白宝宁所说的失窃有关系。 “喵……” 倏尔随风细细一声,不成语调的喵叫。 甄青鸾视线一扫,没见到柔弱小猫儿,却见卖山货的筐子。 筐子里散乱堆叠着不少绒绒物件,看不清里面是不是有猫。 “老先生,你卖的什么山货?” “善人、善人。”卖货的赶紧捞起那些绒毛山货,“我这有上好的兔皮、野鸡肉,还有能做围脖的皮子!” 老者眼见着就要被城门卫兵没收,却有车上贵客询问。 这挑担的老者他看了看这华贵马车,车前还高挂着“知明洲”的灯笼,顿时眉开眼笑,很是热情。 “善人,这一挑子只要五钱!” 连价钱都开好了! 甄青鸾刚得的诊金,拨出了一锭。 虽说不清楚一锭银子价值多少,但是入手沉沉,必然是比五钱更多的。 果然,老者接过这锭银子,神色惊讶万分,撂了挑子,就在原地跪下,磕起头来! “多谢善人、多谢善人!” “马先生,请你们帮我把山货抬上车来。” 虽是宝宁小姐的马车,马护院也不敢怠慢,赶紧叫两个护院将箩筐放上马车。 马车徐徐。 这箩筐的山货,甄青鸾小心翼翼翻找。 没脑袋的山兔毛,放干了血的野山鸡。 还有乱七八糟的绒毛尾巴、鸟的羽毛、野菌子、彩色石头,还有随处可见的药材。 才在一段柔软的皮毛里,翻出一只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小生灵。 金灿灿绒毛,浅淡斑点纹路。 虚弱得摸不出温度,像死了一般闭着眼睛。 是只小奶猫! 甄青鸾救助过不少小奶猫。 清楚这些眼睛都没睁开的小家伙,应该怎么伺候,才能活下来—— 每隔两小时喂次奶,观察排便,必要时候需要人工呼吸以及吸氧。 这只小奶猫太小太小了。 巴掌大,眼眶和嘴巴上的绒毛都没长全。 甄青鸾仔细将它揣进怀里笼着,依旧感受不到温度。 只剩她砰砰砰的紧张心跳。 她见惯生死,送走不少救不活的小奶猫小奶狗。 偏偏这一次,心里升起了一丝惊慌失措。 也许是因为她刚见了踏雪和乌云团母子情深。 也许她亲耳听到了无辜的小生灵虚弱的求救。 甄青鸾心脏一跳一跳,连呼吸都变得急促,双掌不停的摸索小猫背部腹部,帮助它回温。 马车颠簸轱辘前行,她却恨不得再快一些。 等车好不容易停下,甄青鸾连个寒暄感谢的话都没有,下了车,直奔屋院。 “竹婶、竹婶……” 甄青鸾有些急切,她在马车上细细捂暖和了这捧小毛团子,怎么也没听到第二声喵叫。 仿佛在城门那声“喵”,只是她的幻觉。 “怎么了?” 竹荷见了门外马车,视线一瞥“知明洲”,神色惊疑。 “这车马——” “有羊奶吗?” 甄青鸾知道竹荷家里养羊,昨晚更是听到了月余小羊羔咩咩叫唤。 母羊哺育羊羔,时常能够产奶半年之久。 此时小奶猫捂在怀里,性命危急,她必然不会客气。 “要是圈里的母羊还能产奶,请帮我弄些来。” “有、有。” 竹荷正答话,却见身材魁梧的护卫,从马车上抬出两筐山货。 筐子里皮毛、野鸡,不一而足。 她诧异的盯着,却没忘甄青鸾的事,赶紧去厨房端出了一只粗碗。 “我正烧了一碗,等着你回来尝尝呢。” 甄青鸾伸手摸了摸盛放羊奶的碗。 满满一碗羊奶,经过沸水蒸煮,带着烫手的温度。 “还要一盆热水、一盆冷水,一方手帕。” 她抱着僵死的猫崽,坐在院中桌旁。 竹荷只见到她怀中一簇金黄带斑的绒毛。 “这是要做什么?” 甄青鸾拨开了无生机的小猫嘴巴。 “救猫咪。”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第 6 章 甄青鸾救过许多小奶猫。 给猫崽们喂奶防呛的方法,她也清楚。 偏偏此时,她没有奶瓶、也没有针管。 只能摸出一方厚实的手帕,拧成小尖角,沾湿温热的羊奶,往小猫儿嘴里送。 只是,掌中的猫崽,虚弱幼小,眼睛都没睁。 这么久了,悄无声息的,仿佛方才一声细细的“喵”,是她的错觉。 没有氧气舱,没有母乳,没有温度。 即使甄青鸾经验丰富,心里也没底。 她在这医疗资源匮乏的地方,能做的不过是捧着小奶猫,时不时人工呼吸、心肺复苏,试图让它找回求生本能,去吮一口浸润了羊奶的布条尖尖。 经过沸水蒸煮,这些羊奶也带着原生态的腥臊。 甄青鸾等了一会儿,见它毫无动静,只能将奶液厚厚的涂抹在它奄奄一息的嘴边。 尚未长毛的光滑嘴巴,有着几近透明的稚嫩肉色。 沾染上白色的羊奶,嘴巴若有若无的息开一条缝。 极缓极慢的,甄青鸾见到粉色猫舌一闪而过。 喝了! 还有救! 甄青鸾赶紧用手帕浸满了羊奶。 温热的奶水,一点一点滴在嘴巴,终于见到了小奶猫主动吮吸的动作。 可怜的猫崽已经饿晕了。 好不容易微微张开的小嘴巴,努力去含着饱满的手帕,用它的小舌头一下一下的咂摸。 稚嫩圆尖的耳朵,还配合的一抖一抖。 十分努力。 甄青鸾只叹手上没有奶瓶,能让小奶猫开怀畅饮。 只好不停的用手帕吸满羊奶,凑到小奶猫的嘴里。 洁白的手帕,都被猫咪吸成了一条络子。 这羊奶从温到冷,又放进热水里回温,来来去去,喂的羊奶并不算多。 但花去的时间却将甄青鸾的双手累得僵硬。 这么小一只猫,挣扎着吸奶的力度,着实有些难控制。 甄青鸾开始怀念奶瓶、针管,就算是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吸管,都比手上一方帕子好使。 忽然,她发僵的指腹,闪过柔柔触感。 视线一落,就见这只金灿带斑的小奶猫,舒展开嫩嫩的爪子,一下一下,本能的在甄青鸾指腹踩起奶。 小奶猫的爪子和嘴巴一样,嫩嫩得绒毛都没完全覆盖。 漂亮的粉红肉色,剔透得像是能见到骨头般晶莹。 这么娇小稚嫩的猫崽,反复踩了许久,终于伸出爪子推了推,往旁一挪身。 不吃了。 紧接着,它粉嫩嘴巴一张,像是打了一个悄无声息的小奶嗝,又砸了咂舌头。 闭着眼睛,甚是惬意。 “怎么不喝了?” 竹荷在一旁耐心看着,连簸箕里的豆子都忘了筛。 “也许是吃饱了。” 甄青鸾松了一口气,“我去找点儿包裹布料,给它裹裹,免得凉着了。” “诶,我来我来。” 竹荷连对待一只猫都热情非凡,赶紧放了豆子簸箕,回屋又拿了几件衣衫。 “都是我儿子小时候的旧衣衫,扔了可惜,又不知道改些什么好。正巧,给小猫儿吧。” 竹荷说是旧衣衫,甄青鸾拿过来,看着干净如新。 她仔细捡了柔软的部分,裹了小猫,又借着剪子,裁出一块布头。 竹荷看她做这些,不禁仔细端详小猫咪。 “这猫崽子的花纹少见,我只见过黄花黑白,这只的皮毛,倒像是金子长成似的。你瞧,上面还有一块一块斑点,以后莫不是一只大花猫吧?” 她惊讶称奇。 见多识广的甄青鸾,才察觉这小猫崽在这地方,也许有些罕见。 金灿灿的嫩绒毛,泛着白皙的软绒,又有一些黑褐的花纹,还没能长出模样,却在毛皮里洒出星星点点,犹如淡墨。 耳朵尖尖,长着一簇稚嫩的黑色耳毛。 而它的尾巴…… 甄青鸾伸手一捏,有点短。 “好短的尾巴。” 竹荷也发现了,更是惊讶。“难道它生下来的时候,遭猫亲咬了?” 有些母兽生产后营养不足,确实会咬断崽子的尾巴。 可甄青鸾捏着的一小节短尾巴,圆润得绒毛覆盖,没有一丝血痕伤疤,不像是后天断尾。 更像是先天短尾。 甄青鸾知道许多短尾的品种猫。 大多是后天筛选,一代又一代基因繁殖,留下的短尾缺陷。 但是天生尾巴这么短的…… 难道是猞猁? 甄青鸾心里一惊,这要是猞猁,那她捧的可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 山猫猞猁作为曾经常见的狩猎伴宠,在墓室壁画和一些出土陶俑里,都能见到它们的影子。 可惜,甄青鸾所在的时代,猞猁遭到了大量捕杀、栖息地也越来越狭窄,数量急剧减少,被列为国家二级保护动物,防止灭绝。 连她都只在动物园见过。 没等甄青鸾感慨一番救回国二的惊人壮举。 掌中小猫就发出了一声颤颤。 “嘤嘤。” 小短尾叫声柔柔软软,带着小奶音,细细的粉嫩爪子会去挠柔软的旧衣布。 似乎很不喜欢自己的尾巴被捉去了。 甄青鸾松开了手。 猫咪金灿灿的爪爪笼住自己,翻了个身,似乎想将短短的尾巴藏起来。 奈何身弱腿短,就巴掌大一个,绒毛连嘴巴的嫩肉都没覆盖住,翻来翻去,竟露出了更为粉嫩的小菊花。 “这猫儿怪可爱的。” 竹荷看得也是语气温柔,见甄青鸾小心放下猫咪,在温水里洗起剪好的布头,终于问出声来。 “不知道青鸾你怎么捡到了这猫?” 甄青鸾一路坐着知明洲的马车回来,竹荷能等到现在才问,实在是过于懂得轻重缓急。 她仔细清洗布头,省去了详细,简单说道: “今日我与小猫有缘,先是捡了一只黑白相间的乌云盖雪,送回了主人家里。主人千恩万谢,派车送我回来的路上,我又捡了这只小金猫。” “这主人是住在知明洲的?”竹荷声音显然急了些。 “对。”甄青鸾拧干旧布,终于可以问问心中好奇。 “竹婶可知道,这知明洲是什么地方?” “邪乎地方!” 竹荷似乎对城卫都毕恭毕敬的知明洲,有不同的看法。 她眉头一皱,语气甚是凝重。 “那里原来是安宁城里乡绅宋家的大宅。宋家本就富贵,世代袭爵,又作了分家,划了五六条街道,纵横数十里,兴起了宋家大宅,那里修得碧廊朱阁,门外走过都能闻到阵阵树木花香,远了还能见到云雾氤氲山石陡立,所以我们私底下又叫宋家大宅‘宋王府’。” “宋王府?” 甄青鸾再是不懂规矩,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称呼。 竹荷声音更低了,“对,宋王府。可是宋家当家的宋老爷宋谈,当初也不过是定州州府,祖上世袭的爵位至多三品,哪里能称王爷?” “于是,五年前圣上登基,宋谈进京献宝,想晋封个一官半职,把自己王爷身份做实了。谁知,这一去,官也丢了,还被抄了家。” “那时起,‘宋王府’大门贴了封条,一顿冷清。去年才来了一行京官,悄悄撕了封条,守着重修宋家大宅。” “我亲眼见了,来往的土木车辎,将安宁城道路都压出了一条一条深痕,怕是运进去不少重材。” “而且啊,京官还将牌坊上刻的‘通天宝苑’,换成了‘知明洲’。” 竹荷说得眼神发亮,跟聊到了新奇事物似的,连凝重语气都清减不少。 “听人说,连牌坊上的诗句,都是当朝大学士亲自题写的,说这地方以后用作贵客歇息暂住之处。” “年前时候,确实陆陆续续来了许多队伍,住进了不少贵客。他们拿着知明洲的通牒路引,城中都不敢拦,通行无阻处处可去。” “但是无人知道,知明洲里住的贵客是谁!” 甄青鸾越听,越觉得有大事发生。 这么多贵客聚集在大学士亲题的知明洲,总不能是在穷乡僻壤开例会吧。 竹荷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甄青鸾当然懂得什么意思。 无非是想探听八卦消息,从她这儿知道,知明洲里住着谁。 “我也不知道知明洲里住的什么贵客。” 甄青鸾如实说了。 “我进了知明洲的府邸,也只是将小猫还给了丫鬟们,得了些赏钱。” 说着,她将白宝宁赏赐的诊金,放在桌上。 “竹婶要是不嫌弃,就拿去当做我暂住在这儿的租金吧。” 竹荷哪里能收,她只是一阵惋惜。 “也对也对,里面的贵客哪里是我们能够见到的……哎呀。” 正感慨着,她就见甄青鸾翻开小猫,用刚刚洗净的温热旧布头,去擦小猫的菊花。 小奶猫而已,眼睛都没睁开。 哼哼唧唧的翻动着粉嫩小短腿,比兔子还短的猫尾巴晃来晃去。 温水软布来回擦拭,小猫崽子蹬腿努力,竟拉出一条浅黄的粪便! “青鸾,你也不嫌脏。”竹荷惊呼。 她哪里见过这么细致侍弄猫崽子的举动。 “能吃能拉就能活。” 甄青鸾小心擦干净奶猫,团起弄脏的旧布,扔进了温水盆里。 又将猫崽好好裹起,保暖防风。 小奶猫每隔一会儿就得喂奶,喂完等它排便或是刺激它排便。 这重重复复的工序,才只是开头。 甄青鸾没研究过猞猁,只能按普通猫崽的方法,慢慢喂养。 这么短的尾巴,这么脆弱。 如果这只小猫真的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猞猁,哪怕是在不缺珍稀动物的年代,被她养死了,甄青鸾一辈子都不会释怀。 为了短尾小奶猫,甄青鸾熬了一夜没睡。 羊奶得随时有热水温好,小猫得随时注意保暖排泄。 没有闹钟,甄青鸾只能盯着小猫的光秃秃没毛的嫩嘴算时间。 见它砸巴起嘴,哼哼唧唧的闹腾,就得用手帕给它喂奶。 甄青鸾忙了一晚上,大约摸准了小猫咪的脾气。 嘴巴一张一张,爪爪虚空踩奶,就是饿了要喝奶。 喝完之后,捏一捏它的尾巴,就会乖乖的亮出菊花,不一会儿就能自己排便了。 又笨又可爱。 等小猫崽长大一些,斑纹清楚一些,她应当能看清是不是珍贵的国二猞猁。 不过,就算它不是猞猁,想养好一只猫,也是件难事。 甄青鸾刚给踏雪、乌云团开了食谱方子,这时候换她来养,自然得早做打算。 羊奶可以蹭羊羔的母乳。 可是鸡胸肉、鸡肝、鸡心、羊肉、牛肉、猪肉、骨头,怕是得花上大价钱。 甄青鸾眼看着天色亮了,就起身出来。 竹荷竟然更早,已经在厨房忙碌了。 这位心善的农妇,丝毫不介意甄青鸾拿羊奶喂只小崽子。 还热情的端出白饼,细问小猫昨晚状况。 甄青鸾简单说了,匆匆吃完早餐,将屋子里裹着旧布衫的猫崽,托付给竹荷。 “竹婶帮我看着小猫,别让它从床上摔下来。我出去一趟。” 甄青鸾昨天没当掉的金钗步摇,今天一定要找个买主。 这些金银珠宝,总能值上几个价钱,顺便让她能够买点儿草料,伺候好小猫儿的“羊奶娘”,也分点钱给竹荷有些回报。 甄青鸾走到城下,城卫接过她的路引,神色各异。 他们十分好奇,又迫于知明洲的威名,欲言又止。 甄青鸾不爱和城卫多话,但有事问事。 “借问一下,城里哪儿有当铺?” “当铺?”城卫有些傻眼,“神医为何问这个?” “我不过是帮知明洲的病人,随便瞧瞧。不要叫我神医。” 甄青鸾一心只在乎人类的猫,不接这人类神医的名号,免得惹出许多麻烦和误会。 “我手头有些用不上的旧物,想去城里面换些粮钱。没当铺的话,有什么能用东西换钱的地方,也行。” 城卫懂了,说道:“安宁城里没什么当铺,得去州府才行。不过,你可以挨家问问,旧物如果用得上,老板们都愿意换的。” 既然这样,甄青鸾进去就漫无目的闲逛起来。 安宁城虽说有宋谈那样的奢靡乡绅,其实不算多大的城镇。 一条大道,两边商铺林立,沿途都是摆摊小贩。 多走几步,甄青鸾都能见到知明洲的屋檐、假山了。 远远望去,确实有云雾缭绕的景致。 应当是依山而建,引入活水,讲究个靠山生财的风水,却没想到,皇帝一声令下,再多的财富也都化为乌有。 最终,变为了知明洲这样的贵客旅舍。 片刻,路过了一家装潢富丽的商铺。 高高的牌匾,字写得极好认—— 岚玉行。 这地方甄青鸾有些印象,昨晚白宝宁抓去的陈嬷嬷,说自己的玉珠串是从这里买的。 她好奇的走进去,想看看翠绿珠串,瞧瞧陈嬷嬷到底有没有说谎。 谁知刚到堂内,只见铺里摆放的全是硕大的石头,每一块都看起来格外沉重。 她走近了,才发现这些硕大的石头,削开了一条口子,露出了绿玉色的内里。 原石? 甄青鸾逛过多少玉器翡翠店,这家岚玉行是最绝的。 卖玉但不摆玉,有得玉看,又不会怕人偷走。 毕竟,谁能抱起一块沉重的石头跑路呢? 甄青鸾观摩着玉石,店里伙计迎了上来。 “姑娘可有喜欢的玉?” 她也不多说废话,直接问道: “我不买玉,但你们这里收玉吗?” “收、收。”伙计连连回答,“原生的玉石我们收,雕琢后的玉器我们也收。不知道姑娘拿的是什么玉?” 既然收,甄青鸾就当岚玉行是商铺,卖掉身上的玉佩,直接换些银钱好了。 于是,她取出那块暖暖的浅青色系金线的动物纹玉佩,交给了伙计。 “我想卖这个,你看值多少?” 伙计接过玉佩,粗略端详了一下,紧接着多看了甄青鸾几眼。 他多的话不说,连连捧着玉佩。 “稍等稍等。” 伙计走到后房,小跑急呼。 “掌柜的。” 他递出手中玉牌,神色惊诧,“这可是上好的暖玉,外面有位小姐,想要卖掉它。” 掌柜正在核对账目,听了这话,接了过来。入手玉质温润清凉,还带着丝丝温度,可他定睛细看,脸色顿时变了。 “这、这是……” 掌柜不敢怠慢,捧着这块雕刻着虎豹纹路的玉牌,赶紧点燃一盏油灯,对着灯火仔细验看,心中一阵打鼓。 半晌,他问:“卖玉的小姐呢?” 伙计答道:“在外间等着。” 掌柜走出账桌,几步过去,躲在门帘后面,远远看了一眼。 来人穿着一身粗布青衫,难掩浑身悠闲清丽气质,若不是富家养出来的大小姐,绝不会生得如此肤白貌美、气度不凡! “去。” 掌柜折返回来,压下这块虎豹玉牌,低声吩咐伙计:“你去告诉这位小姐,说我们五十两收了。” “五十两!”伙计甚是诧异,“平日我们收这些已经雕刻过的暖玉,不是顶多三两吗?” “你懂什么?”掌柜的瞪着眼睛,催促道,“快去,若是小姐说不够,她要多少,你就给我应多少!” 伙计没见过这么古怪的事。 他赶紧出去,顿时不敢怠慢眼前卖玉的女子,客客气气道: “小姐,您的玉我们掌柜瞧了,愿出五十两收它,您看……” 伙计等着讨价还价,甄青鸾却一口应了。 “行。” 只要能卖点钱,甄青鸾一概同意。 毕竟她连五钱、五十两的价值都分不清楚,有钱就行,她还想去街上逛逛,给宝贵的疑似国二小猞猁,买点儿布料、竹筐,做个小猫窝。 伙计毕恭毕敬,拿了五十两给甄青鸾。 重重的一包银子,她算是真的懂得重量了,只是不清楚物价怎么算。 她刚出岚玉行,打算去逛逛别的铺子,却见到几个打扮得跟马护院差不多的男人,扛着个大铜锣,站在一面墙前。 “哐哐哐!” 锣鼓吵闹,震慑了途径的路人,连甄青鸾都吸引了过去。 那些个护院趁着敲锣间隙,大声吆喝:“都注意了、都注意了啊。” “我们府上走丢一只爱宠,现在贴出画像,重金悬赏!” 说着,敲锣的护院,指着墙上一副画像,大声喊道:“名犬一只,不慎走丢,若有人寻回,赏银百两!” 简单易懂,看热闹一阵哗然。 “百两!” “这什么珍贵的名犬,能够当得如此重金寻回?” “百两啊,我要是找到这狗,下半辈子都有着落了。” 周围的人连连感慨,寻犬的护院还在高声强调。 “要活的,送回知明洲,就是一百两;要是有消息、见过了,我们立刻就给赏银十两。” 众人闻言振奋不已,喜形于色。 甄青鸾听他们比划:十两能过一个冬天,吃穿不愁;百两能过大半辈子,吃香喝辣。 顿时,她觉得手上五十两有些沉了。 想不到她从衣衫里随便摸出来的玉佩,都这么值钱,要是把金钗、步摇都给卖了…… “这、这……” 身旁不少人聚到前面,忽然从欣喜若狂变为踌躇犹豫。 有人“这”了老半天,为难的感慨道: “这狗也不好找啊。” 打算卖掉全部首饰,做一回土财主的甄青鸾,听了这话,终于看向寻犬画像。 不好找? 一只狗而已,有多不好找? 只见白描勾线的画像占了硕大篇幅。 名犬四肢着地,尾巴卷曲,头大、肚肥、腿短…… 什么狗? 是只猪吧!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第 7 章 简陋的笔墨勾勒,将这猪画得惟妙惟肖。 项颈还画着几撮墨色飘逸的鬃毛,看起来是只狂野又威风的豪猪。 甄青鸾左看右瞧,猜不出这是什么“名犬”。 却不妨碍她心中盘算。 两筐子的山货,五钱。 一枚暖手玉佩,五十两。 这只胖如猪的宠物狗,能够在主人心中价值百两。 果然,这世道做兽医最有前途。 甄青鸾的价值观得到了启蒙,对未来充满设想。 她完全可以开张行医,挂个济世救宠的幡子,白手起家,专门给这些有闲情逸致的富贵人,看看爱猫爱犬的病症。 想她以前,网上直播问诊,观众百万。 宠物医院预约排号,都得提前半个月抢好。 虽然来了这地方,人生地不熟,可是千百年来的小猫小狗小鸟,依然是欢快可爱,能言能语的模样。 甄青鸾丝毫没有半分惶恐。 毕竟,和动物打交道,可比和人相处容易多了。 不过是安宁城回竹荷土屋的一段路,甄青鸾已经想好了怀中五十两的去处。 租一间铺子,请一位账房,再买些药材、肉食、母羊。 有病治病,没病驱虫,平时还能给达官贵人们,卖一卖熟肉食谱,或者生骨肉配方。 进能替宠物看病,退能拿去喂小流浪。 两不浪费,也算专业对口,重操旧业了。 正想着,竹婶土屋墙近在眼前。 却见之前那只跛脚的大黄狗,尾巴直立,冲着屋墙一角狂吠。 “汪汪汪!” 【敢抢我饭吃,活腻歪了!】 【咬死你,咬死你!】 【快滚、快滚!】 态度嚣张,气到爪子刨地,黄土飞扬。 然而,这大黄狗恶声恶气,迟迟没有任何动作。 显然色厉内荏,也不敢上前去。 甄青鸾好奇,扬声问道: “谁抢你饭吃了?” 闻言,刚才气势汹汹大黄狗,顿时委屈起来,一条尾巴摇晃得可怜巴巴。 “嗷呜、呜呜呜。” 【这里来了只坏狗,抢了我的饭食,那可是我最喜欢的骨头,呜呜呜呜——】 狗嚎得如泣如诉、凄凉婉转,仿佛甄青鸾是青天大老爷,能给它伸冤做主。 甄青鸾探头一看,见到了墙角一滩如山的浅棕色绒团。 这一团子肉绒绒,耳朵耷拉,浑圆的脑袋绒毛耸立,愁眉苦脸的倒在泥地上进气少、出气多。 它伸着长长的蓝黑舌头,露出一口獠牙,“咳咳咳、咳咳咳”的浑身颤抖。 还痛苦不堪的闭着眼睛。 松狮…… 甄青鸾立刻认出来了。 好肥好壮好像一头猪的松狮! 有了名犬画像在前,她立刻认出这就是那只百两的富贵胖猪。 只是她没想到,画师技术如此精湛,给这胖松狮画的像,堪称写实派! 真是一点儿夸张都没有,还略带内敛秀雅的保守。 “咳咳咳。” 胖松狮喘息不已,即使想努力撑起四肢,也软趴趴的倒在原地。 爪子之下,尽是抓挠的深痕,它不停的咳嗽、喘气,试图挣扎。 仿佛经历着巨大的痛苦。 甄青鸾多看几眼,就知道这胖松狮窒息了。 大概是抢了黄狗的骨头,吃得狼吞虎咽,卡住了咽喉或是气管! “不要急,我帮你。” 她立刻绕到侧方,双手环住胖松狮的腹部,握成拳头。 正要用劲,百斤胖松狮突然有力气挣扎起来。 “呜呜、呜呜呜——” 【走开、走开、走——】 都快不能呼吸了,还在叫医生走呢。 甄青鸾猛然攥住环绕松狮腹部的拳头,用尽力气往前猛推,开始急救。 “不想死就配合我,不然你就得被骨头呛死!” 凶神恶煞,吼得这胖松狮不敢动弹。 却忍不住喉管骨头的刺激,咳咳咳的痛苦干呕。 甄青鸾见它呕不出来,立刻抬手狠狠拍下胖松狮肩胛骨。 “啪啪啪”一阵拍上肥肉的闷响,这胖松狮又痛又急,连哀嚎声都变得了如泣如诉。 嗷呜嗷呜,边咳边哭,好不可怜。 这边又推又拍,打得胖松狮喘气不及。 那边大黄狗吓得后退两步,尾巴都夹起来了。 它只是想叫人评评理,怎么看起来柔柔弱弱的青天大老爷,就跟活阎王似的! 都快把坏胖子给打死了! “嗷呜。” 大黄狗怕得耳朵后仰,夹紧尾巴。 【要不还是算了、算了……】 不能算。 甄青鸾急救过阿拉斯加、哈士奇、罗威纳,对于骨头卡狗的意外,经验丰富。 如果不能趁着这时候,狠狠把骨头弄出来,等骨头进了气管,或是划破食道,那就得进行手术…… 这地方没麻醉没刀没ct,不就等于回天乏术吗! 她狠拍了几下肩胛,见没用,直接松开手对胖松狮说: “我现在要按压你的腹部,你把嘴巴张大!” 胖松狮是被打得肩痛、腹痛,咳咳咳呕呕呕的要死不活。 “嗷呜、嗷嗷——” 它痛得不干了。 【凭什么?我凭什么——】 “想死吗?不想死就听话!” 甄青鸾凶神恶煞,阉了几千条公狗的杀气,立刻镇住了胖松狮。 胖松狮顿时怕死的张开嘴巴,唯恐对方还要打它。 谁知,它这嘴巴一张,腹部猛然一痛! “嗷——” 它痛得连叫带嚎又呕吐。 竟然真的吐出了一根完整的骨头。 甄青鸾还没看清,这骨头有没有尖锐断口,有没有伤得松狮出血。 大黄狗一掠而过,叼起骨头就跑。 “汪呜!” 【我的骨头!】 大黄狗摇头摆尾,一瘸一拐,跑得十分欢快。 一点儿也不嫌弃这是胖松狮刚吐出来的。 甄青鸾想叫住大黄狗,给它另外找点儿吃食。 可惜一转眼,大黄已经没影了。 那边松狮身心俱疲,痛苦非常。 百斤重的肥肉,挨近墙根,仿佛一滩毛绒绒的浅棕色肉山。 终于得了喘息,却嗷呜嗷呜,哭得像梨花带雨,如泣如诉。 “呜呜、呜呜呜……” 【我应当是活不长了,哎……花自飘零水自流,最恨不能长相守。】 甄青鸾:…… 还是个文艺犬! “嗷嗷、嗷嗷嗷……” 【只盼死后,雁字回时君思我,花尽残阳望东风……】 “别念了,别念了。” 甄青鸾受不了这么凄苦哀怨的松狮。 配上它百斤肉山,跟猪一样的体型,吟这些诗就跟“张飞嘤嘤嘤,李逵好哥哥”似的。 辣耳朵。 甄青鸾伸手拍了拍躺地上,“垂死”喘息的胖松狮。 “你只是卡到了骨头,不是要死了。” “呜呜……” 【莫要安慰我了,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 【要不是我喘不上气,身体虚弱得眼睛发昏,我也不会跑出来等死。我不是怕死,我只是怕我爹难过。】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 “停停停。” 甄青鸾受不了,直接伸手抓住胖狗两只前腿,强行拖散它的悲春伤秋。 “走,跟我走。” 哪怕甄青鸾手无缚鸡之力,也要拖着这悲观松狮,跟着她回家去。 “我非要看看你到底什么毛病才行。” 既然它觉得自己快死了,甄青鸾作为兽医必不能让它死。 她这么一拖一拽,狗病没看出来,反倒是看出这狗太胖了太胖了。 完全可能是胖得不能呼吸、虚弱到走路打飘的肥胖症! 治疗大型犬的肥胖,甄青鸾可太有办法了。 她拖着这胖松狮,墙角转拐几步路,累得满身是汗,胳膊酸疼。 已经想好了治疗的办法。 甄青鸾终于到了门外,忍不住扬声呼唤。 “竹婶,快帮帮忙。” 竹荷站在一旁打水,见甄青鸾气喘吁吁拖着个大物件,赶紧奔了过来。 “这是……” 竹荷吓了一跳,“你哪儿牵来一头猪?怎么胖成这样,还长得怪怪的?” “汪汪汪!” 这下胖松狮来劲了,冲着竹荷一顿狂吠。 【你才是猪!你才怪怪!我不胖!】 趁着胖松狮仰头怒吼的空隙,甄青鸾从旁边拿过一条粗绳,就给胖得看不见的短脖子套上了,打了个稳固的结,挂在门栓上。 “路上捡的一只胖狗。刚才它抢骨头吃,呛着了,身上也不知道有没有别的毛病,留在家里观察几天。” 说着,甄青鸾拿出刚从岚玉行换来的五十两,拨了一些给竹荷。 “竹婶,这狗肯定会吵着你,还请你多担待。” 竹婶接过钱,入手极沉,震惊万分。 “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这算什么。” 甄青鸾有了赚钱门路,说话都阔气了。 “我们养几天这只狗,就能赚一百两。” “一百两?!” 竹婶吓得不清,盯着这头长毛的浅棕色胖猪,越看越稀奇。 她竟然对甄青鸾的说法,没有半分怀疑。 来来去去看了这稀奇的狗好几遍,露出了长见识的笑意。 “那我可得好好伺候了。这么大的胖肚子,它吃什么啊?” 甄青鸾累得松了口气,盯着这大胖子。 “喂点儿粗食吧。” “汪?” 松狮挣扎着绳索,看向活阎王,小小眼睛里大大的好奇。 【粗食?什么粗食?】 【好吃吗?】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8、第 8 章 金猊作为一只珍贵的松狮犬,正在经历难以想象的虐待。 可谓是狗生至暗时刻。 陌生院落,满地黄土。 它被一根粗绳拴着,活动范围不过一身,站起来走两步,都会被扼住命运的咽喉。 死过一次,都很惜命。 金猊努力瞪大了绒毛蓬松的小眼睛。 看清了那个凶恶残暴的阎王爷,正坐在院落中,抱出了一团衣物。 那模样,像是怀抱着小崽子的襁褓。却从里面发出“嘤嘤~喵嗷~”的奇怪叫唤。 它得努力伸长脖子、踮起脚,才能见到里面有一团金灿灿的绒毛小动物。 奶香阵阵,嘤嘤哇哇。 聪明的金猊一闻,哪怕那崽子一身羊奶味,它也知道这是山猫! 放在外面,它能一口一个! “汪呜!” 金猊努力挣扎,被脖子一牵,叫声更凄凉可怜。 “呜呜!” 它在那儿挣扎着粗绳子,叫唤得吵闹。 甄青鸾耐心细致的拿着手帕,给她的小奶猫喂奶,也听得清楚。 【可恶的山猫,终于让我逮着了!】 【这种坏东西牙尖嘴利,夺我猎物,害我被爹骂,我要吃了它,我要吃了它!】 凶神恶煞,尽显松狮本色。 它一声一声骂着山猫、山猫。 甄青鸾又仔仔细细将金灿灿猫崽看了看。 猞猁,又名山猫,耳尖簇毛,四肢矫健,尾巴短促,浑身棕褐色斑点。 确实与她掌中丁点儿大的猫崽有些吻合。 果然,她小心捡回来的这只小猫崽子,就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猞猁。 难怪这柔嫩的粉色爪子,比一般小猫宽大了许多,看起来以后长大了,会变成身手矫健的丛林狩猎者。 松狮不喜欢,甄青鸾越看越喜欢。 拴在门旁的金猊,嗷呜嗷呜,又饿又气。 它不理解,为什么这个恶毒的活阎王,对一团子小山猫这么温柔、这么和蔼。 却不看它一眼,连有好羊奶都不给它先喝一口。 要知道,它才是最帅最英俊最值得吃肉喝奶的好宝贝! 它在家的时候,它爹都是让它先吃、让它先喝。 “嗷呜——呜呜呜——” 金猊想起爹,不禁悲从中来,又开始嚎。 【我的爹啊——我的爹哟——】 “哎哟,这狗真喜欢叫唤。” 竹荷终于按照甄青鸾的要求,备好了狗吃的粗食。 按她的想法,找些霉了憋了发芽了的豆子,混上一些猪草,就算是粗食了。 谁知甄青鸾给她一说:要红薯、黄豆、萝卜、白菜。 尽是些好东西,她特地去集市上买了些新鲜的,叫她怪不舍得的。 可是,竹荷多看几眼这胖如猪的狗,就会想到它富贵的身价。 一百两,整整一百两。 那给它多吃点红薯、白菜,竹荷也忍痛切碎,按甄青鸾说的撒盐煮好了。 “喏。” 竹荷给胖狗装了满满一盆粗食,往它面前一放。 浅棕色的胖松狮,一脸狐疑。 狗脸迟疑的走过去嗅了嗅。 “呼、呼呼。” 它鼻息沉重,嫌弃得爪子踩地,气到嗷嗷作响。 【这就是粗食?】 【怎么里面没肉、没奶、没油的?】 【狗都不吃!】 金猊就是狗,它绝不会吃这些垃圾食品。 它不仅不吃,还哀嚎了起来。 【爹啊,我风貌神俊、英勇不凡的老爹啊,为什么还没来救我?】 胖松狮坐地上仰天长啸,“汪呜~汪汪~汪呜呜呜~” “怎么这狗,叫得跟唱歌似的?” 竹荷捡着簸箕里的豆子,觉得她们的百两银子有些才艺。 “想家了。” 甄青鸾捧着掌心哼哼唧唧的毛绒团,才不管胖松狮的悔不当初。 她细细端详珍贵的国二幼崽,满心慈祥喜悦。 浅金的绒毛,淡淡的墨点花。 像小狸花,又像小老虎。 这就是山猫猞猁啊…… 甄青鸾只在视频里见过成年猞猁,那些身材健硕修长,眼睛狡黠敏锐的丛林精灵,总是一副不好亲近的模样。 原来是只小崽子的时候,也跟普通宠物猫似的,闭着眼睛吃吃喝喝,哼哼唧唧。 憨态可掬。 小猫儿能吃能睡,也能自主排便尿尿了。 竹荷时不时嫌弃小山猫脏了布料,甄青鸾却乐此不疲。 她正借着温水,清洗着脏布。 忽然传来一声:“喵~” 甄青鸾愣住了。 这声音就像她昨天,坐在马车上遥遥听见的似的。 没什么含义,却不停的从小猫崽嘴里传出来。 “喵~嗷~”小耳朵颤颤,可爱至极。 甄青鸾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它的爪子。 很快,小小的爪子追着去挠她指腹,痒痒软软,竟然借着力道,踩起奶来。 甄青鸾心都要化了,笑着出声:“给你取个名字吧?” 不能饲养的国二,在这时代被她捡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放归山林。 但现在,是她的小猫。 “既然你尾巴短短,那就叫长长好了。” 以后尾巴长长,耳朵簇毛长长,爪子也变得长长。 “大名就叫甄长。” 甄青鸾给了它自己的姓氏,“跟我姓,就是我亲生的小猫啦。” “呼。” 【哼。】 一旁有狗不屑的呼气。 【什么破名字。我爹给我取的名字威风凛凛,叫金猊,是传说中金色的猛兽!跟我一样金!】 【这山猫就是个祸害,以后尾巴都要被割掉祭旗。什么真长?长不长了!】 “汪呜汪呜!汪汪汪!” 有狗狂吠。 甄青鸾理都不理。 还金色的猛兽呢,它爹和它一样色盲,明明是只浅棕带红褐的胖松狮,和金色根本不沾边。 竹荷从厨房出来,总算煮好了鸡蛋,剥出蛋黄端了去。 “怎么这狗唱歌还变调了,饿了?吃吧。” 她递出蛋黄,金猊瞬间精神抖擞,尾巴直摇。 蛋黄啊、是蛋黄! 它爹每天都亲自喂它,一口气炫五个! 激动的狗眼,瞪大了等着蛋黄。 竹荷直接按甄青鸾的吩咐,把蛋黄丢进粗食盆里,还狠狠拌碎了,搅进满满一盆蔬菜粗食里。 狗都挑不出来! 金猊傻眼了。 蛋黄香气犹在鼻端,却怎么也看不出蛋黄在哪儿。 吃?还是不吃? 金猊饿得不行,犹豫片刻,就只能低下高贵的头颅,屈辱的吃了起来。 它吃进嘴里的食物一点味道都没有,咀嚼都像吃沙子。 吃着吃着,委屈的泪水沿着眼角流出来。 金猊都要变成金豆豆了。 “呜呜呜——” 【爹啊,我再也不要离开你了,我死也要死你身边啊,我的亲爹呀!】 一片黑压压的身影,遮挡了金猊悲痛吃饭的狗头。 “慢慢吃,吃完休息一会儿,我带你出门跑步减肥。” 金猊痛苦不堪。 它饭都吃不饱,居然还要它跑步? 什么活阎王。 “嗷呜!” 金猊伸长短脖子一声嚎。 【爹啊!】 它最讨厌跑步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9、第 9 章 甄青鸾给长长喂完羊奶,小心做好保暖,才牵着金猊出门。 她给大型胖狗制定的减肥计划,总是循序渐进。 绝不剧烈运动,保证不会累着懒狗。 然而,她还是高估了这头松狮。 “呜呜……呜……” 刚出门的松狮,整个绒绒躯体,都努力往后缩。 浅棕色的爪子猛然扒地,浑身的肉都在抗拒前进,在黄土上抓出深深爪印。 胖脸都压进粗绳里,变成大饼脸了,还妄图逃出粗绳桎梏。 “嗷呜、嗷呜……” 这么厉害的抵制,还要发出噫呜呜噫的可怜声音。 【我跑不动了、跑不动了、真的跑不动了……】 还没开始跑呢! 甄青鸾看它一眼,伸手将粗绳拴在门上,又进了院子。 金猊望着她青色的布裙背影,得意洋洋,一屁股坐地上。 这招果然奏效。 想它平时在家,只要往后一缩,呜呜直叫。 它爹必然放弃遛它,还要给它弄来许多好吃的! 就比如—— 肉! 金猊黑色鼻尖嗅了嗅。 它仿佛真的闻到了肉的香气。 还是盐水里煮过的鲜肉,带着熬入老汤的醇厚油香气。 金猊觉得自己被活阎王饿出幻觉了。 不然怎么会闻到这么香的肉味儿…… “来,吃肉。” 一声阎王呼喊,金猊循着肉香抬头一看—— 高空抛过一块肥美的肉,光泽油腻,香气扑鼻。 上面还有骨头! “汪!汪汪汪!” 金猊追着那串骨头肉,拔腿就跑。 哪只狗能够抗拒带着骨头的大肥肉呢! 刚才还赖在地上,死也不走的大松狮。 此时已经嗷呜嗷呜,洒脱蹦跶了起来。 甄青鸾一手捏着高挑的竹竿子,钓鱼似的钓着那块肥肉,一手牵着松狮的脖绳。 步履悠闲的遛起狗来。 这松狮还是嫩了点,根本无法摆脱犬类的天性。 身躯巨大,砸地有声。 不一会儿,就累得气喘吁吁。 哎。 甄青鸾牵狗叹气。 胖就算了,还嘴馋。 吃了油腻肥肉不思运动,整天爬地上躺着。 难怪它以为自己喘不上气就是命不久矣,悄悄跑出来等死呢。 甄青鸾感慨,胖狗与主人的一往深情用错了地方。 正巧在乡道,遇到了牵牛回村的农夫。 “啊,这、这是什么东西!” 农夫惊讶诧异,还没见过这等场面。 甄青鸾钓着狗说:“这是知明洲悬赏的名犬,你要是去城里,告诉那些找狗的护院,就能拿十两银子。” “十两?” 农夫傻了眼,看了看狗,就看了看甄青鸾。 “真的假的?” “去试试不就知道了。” 甄青鸾继续伸长了竹竿,钓着胖狗前行。 又过一会儿,她遇到了一位赶路的布衣。 “这、这头猪……” 那布衣惊诧不已,指着仰头摆尾的金猊。 显然是看过告示的知情人。 “对,它就是告示上的猪。” 甄青鸾一点儿不隐瞒,还催促道:“快去找护院们领钱吧。” “啊?”布衣傻眼,“那你为什么不带它去领钱?” 甄青鸾看了看胖松狮。 喘气嘘嘘,一双棕眼睛依然如狼似虎,盯着那块带骨肉。 不行,它还是太胖了。 需要减肥。 于是,甄青鸾说道:“我要是把它带去领了赏钱,你不就没有十两的消息钱了吗?” 布衣恍然大悟,连连致谢,一路小跑往安宁城去了。 甄青鸾一边遛狗,一边告诉途经的乡亲父老: 这是城里悬赏要找的名犬,快去城里领钱。 至于什么猪呀、胖呀,金猊完全无暇反驳。 它全神贯注,只有头顶的大肥肉! 遛着狗走了不过半晌,甄青鸾就到了前几日埋棺的树林。 白天的树林稀疏,没有夜晚瞧着阴森。 偏偏那颗结着稀疏青果的大树,让甄青鸾记忆犹新。 “嗷嗷嗷——” 松狮见了树木,连肉也不扑了,直往树根跑去。 它狂嗅树根,连连打转,腿一抬,开始彰显它圈划地盘的本性。 哪怕是一只懒狗,也不妨碍它懒狗屎尿多。 甄青鸾见它尿液发黄发绿,伴有氨臭,应当是平时多肉少水,缺乏锻炼,肝脏肾脏说不定都不太健康。 稍等片刻,她又见松狮十分努力,短腿颤抖,力不从心的排出一团硬块。 色泽偏黑、结块有虫。 早晚出事。 甄医生看狗精准。 心里又往胖狗减肥计划多加了几项。 顺便打算将金猊留下观察观察,调理一下娇生惯养的狗胃。 金猊圈划地盘之时,甄青鸾帮它把明天后天的行程都安排了。 胖松狮浑然不知,显然满意自己洒满了气味的大树,转身又去扑肉。 “汪?” 瞬间,那带骨头的肉,顺利被它咬住了! 金猊狗尾摇晃,霎时狂喜,叼着肉骨头一阵小跑。 还找了块干净石头,放下肉,“嗷呜”一声,嚎叫如狼。 开怀吃肉! 松狮享用美味,甄青鸾又顺着稀疏树林多走了几步。 奇怪了。 这一片只能见到黄土树木荒草,半点儿棺材、坑洞的痕迹都没有。 怎么都见不到那方埋葬了薛阿囡的棺材。 甄青鸾走了一圈回来,就见金猊懒洋洋趴在石头边舔爪。 这悠闲模样,尾巴还一晃一晃。 换只聪明的狗,早该趁机逃跑了。 甄青鸾也不急。 等它休息好了,舒展着筋骨准备睡大觉的时候。 甄青鸾将粗绳猛然一提。 “走吧,我们回去喝水。” “呜呜呜——” 金猊万分不愿意,又开始缩脖子赖地上,故技重施。 【你让我回家、你让我回家——】 甄青鸾问它:“你认识路吗?就要回家?” 金猊被问住了,呆坐原地。 它跟着爹坐车颠沛此处,又以为自己时日无多要死了,尽往远处跑。 出走根本没记路…… “呜呜、呜呜呜——” 【我的爹啊,我千不该万不该,得了如此怪病离你而去。】 金猊悲从中来,仰天长啸。 【只叹狗生长恨水长东,君与我来渡寒钟!】 “停停停。” 甄青鸾真受不了它的文艺,这诗句乱七八糟张口就来。 “你吃粗食调养两天、跑跑步锻炼锻炼,身体好了,我就送你回家。” 金猊傻眼了。 什么?两天? 【我不我不我不——呜呜呜——】 金猊是一万个不愿意,嗷呜嗷呜,就要在地上打窝。 偏偏甄青鸾伸手一提绳子,绝情狠厉无礼的把它拖拽了好长一段路。 再犟的胖子,也只能“呜呜呜”“嗷嗷嗷”。 一边嚎爹啊爹啊,一边被甄青鸾拖着回家。 遛完的金猊栓在门旁,吃粗食、喝凉开水。 甄青鸾就在院子里,伺候她的小猫崽。 还饶有兴致,向竹荷要了布料、针线,亲自缝了一只猫窝。 没有棉花,她就直接拿轻纱材质的衣料来裹。 外层又取了曾经穿身上的绸缎,用细细的竹筐子撑住,柔柔软软的捏成大肚小口的窝,用针线歪歪扭扭的缝起来。 竹荷本来在厨房里忙碌,出来一看,上好的绸缎衣裙,已经变成了小山猫的大肚猫窝。 只留了一个进出的小口子,针脚还丑丑的。 “哎呀,青鸾你该叫我来缝,这布边收口不太好看,浪费了精贵的绸缎。”她可心疼了。 “没关系。猫不嫌家贫,长长不嫌窝丑。” 甄青鸾心情愉快,去逗弄窝里眼睛都没睁开的小山猫。 “对不对呀,长长?” “嗷嗷、嗷呜呜!” 小奶猫没话说,旁边金猊有话说了。 【这种臭东西,要什么窝?浪费!不如把软窝给我,这土地硌死我了,睡都睡不好。】 甄青鸾抱着绸缎猫窝,嘲笑金猊大少爷。 “你身上那么多肉,也会硌得慌?看来你还是日子过得太悠闲了,晚上吃了饭,我再牵你出门遛遛。” 金猊:??? “一天三次,不出门就没肉吃。” 金猊:!!! 甄青鸾说到做到。 一天三次,钓个肉骨头,带金猊出门跑路。 走过了树林土坡,就去河渠田埂,总之绕着梁家村熟悉熟悉地方和环境,顺便累一累这条大胖狗。 两日光景,甄青鸾路上不知遇到了多少报消息的乡亲,都是喜气洋洋跟她反馈: “没错,确实给了我十两银子。” “好狗啊,你得好生养着,明天我还去城里报信!” 生财有道,薅起了金猊它爹的羊毛。 甄青鸾本打算狗爹亲自上门,就地行医,坐诊治狗。 免得她往安宁城跑一趟了呢。 谁知,一个人影没见着,反倒是金猊的黄尿变浅、氨臭减轻,排便都顺畅不少。 整个松狮毛发柔韧有光泽,精神气质贼拉好。 连叫声都中气十足、理直气壮的。 “汪!” 【我要回去了!】 “嗷呜——” 【我想我爹了!】 甄青鸾坐在院落里喂长长。 喝了四日羊奶,长长的尾巴没有变长,粉嫩的小舌头倒是会伸出来卷奶喝了。 小奶猫绒毛柔软,砸巴小嘴,时不时“喵喵喵”,捧住她的手指,奶声奶气的叫唤。 甄青鸾每次都喂得小心翼翼,怕它呛着,又怕它吃不饱。 拳拳慈母心,都献给了金灿灿斑纹的猞猁团子。 甄青鸾捧着它爱不释手,连伺候它定时排便都不嫌脏,也不嫌累。 只觉得猞猁成为国二不是没有道理,实在是太可爱了,她都忍不住想将可爱的小猞猁一口嗷呜。 竹荷坐在一旁,绣着荷包,叮嘱道: “青鸾,你是有大本事的人,但也得知道财不外露。你给我的银子,我还剩了一些,给你放荷包里。” “平时塞长长的猫窝里,让它给你守着。这山猫崽子金灿灿的,一看就是能生财的主。” 甄青鸾对物价没什么概念,依然能够感受到竹荷过于照顾她。 “婶子你非要这么算,那我给你的银子还不够。” 甄青鸾也跟她算:“长长吃的羊奶、母羊吃的草料、金猊吃的肉菜、喝水烧的柴火,还有它嚯嚯的鸡蛋,还有这些个布料荷包,我怎么也要再补几两银子。” 竹荷笑得腼腆,“这些布料又值得了几个钱,只是这条大狗非要吃肉,花了些许银钱,不然还能剩更多给你。” 这边一句一句,那边睡着的松狮都竖起了耳朵。 算钱? 金猊顿时翻身起来,吼得鬼哭狼嚎。 “嗷呜~嗷呜呜~” 【放我回家,我爹赏你们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 “好。” 活阎王终于被它对爹的一片孝顺打动。 将手中绒绒山猫崽,放进了猫窝里,拿过门上粗绳。 “我送你回家。”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0、第 10 章 金猊快感动哭了。 难得改掉了平日的好吃懒动,哒哒哒摇晃着蓬松尾巴,小跑在前。 自由了、自由了。 再也不用受苦受难了。 金猊还没高歌一曲,以示庆祝。 就听得身后一声残酷无情的话: “等见到你爹,我就叫他好好带你跑步、锻炼、多吃粗食。” 跑步、锻炼? 粗食? “汪呜——汪呜——” 【我不、我不】 吃了两天粗食的金猊,故技重施,在地上坐出一滩浅棕绒绒肉。 这家也不想回了。 “呜呜呜嗷呜嗷呜。” 【我不要吃粗食,我不要回家。】 甄青鸾说:“不想回家?好啊,那你做我家的松狮,第一件事就得阉了绝育。” “呜?” 茫然的金猊,瘫在地上,还不懂什么叫绝育。 坏心眼的甄医生笑着说:“就是把你下面用刀割开,取出你两边的蛋蛋,让你这辈子都性情温和、不敢嚣张,做一个吃皇粮的胖太监。” 刀割、取蛋…… 吃皇粮虽好,但做太监原来这么可怕! 金猊猛然就从地上翻身起来,疯一样往前跑。 “嗷呜、嗷呜!” 【回家、爹啊!回家!】 领悟到绝育是多么可怕一件事的金猊,前所未有的主动向前。 甄青鸾只用牵着粗绳,控制一下笨蛋松狮迷失的方向,就能轻轻松松遛着它去知明洲。 安宁城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见了这么大一只独特的松狮,驻足议论的身影变得多了起来。 “这不就是那天告示上悬赏的猪吗?” “想不到如此肥硕可怕,和告示画得一模一样啊。” “呜汪汪!汪!” 这下没有带骨肉,金猊听得清清楚楚,怒而亮齿。 【说谁猪呢!咬死你!】 甄青鸾抬手一提,粗绳控制得金猊狂吠噤声。 “不许乱叫、也不许咬人。” “呜呜。” 金猊小声委屈,眼眶泪水打转,都要掉金豆豆了。 【我爹都没凶过我,真是自古俊犬多薄命,寄人篱下不过吾!】 嗷呜嗷呜。 哭哭啼啼。 一路上的行人见了它这副怪模样,都以为恶犬凶狠会伤人。 躲远了些议论。 甄青鸾走入知明洲的牌坊,远远就见朱门大院、僻静巷道。 此时,金猊终于认识路了,心里的忧郁一扫而空。 “汪!汪汪汪!” 胖狗激动得,拖着甄青鸾直走左拐,奔向暂居的大院。 一人一狗还没到地方,就能清楚见到成排的人群,立在“清风徐来”的一方匾额门前。 他们是来报消息的。 自从金猊走丢、护院们张贴了告示,小公爷暂居的“清风徐来”府邸,上上下下都过得战战兢兢。 执笔钱贵旺已经坐在门前三天了。 这一排排报消息的乡下人,一个接一个比划: “那狗走过城外田埂。” “毛是棕色的,尾巴跟花儿似的长背上。” “往集市东边去了,我亲眼看到的!” 说得信誓旦旦,钱贵旺挨个写在册子上。 想他堂堂一执笔,做的是尹国府上抄录、誊写的精贵活计。 谁知随着小公爷肃扬风来了定州安宁,狗跑丢了,主子不由分说,抓他做记录。 大太阳晒着,还得听一群泥腿子张口胡诌。 一个说在城外田埂,一会儿说在远郊黄土坡。 他们跟着消息,带人去看了、追了。 找到了一团一团浅棕色狗毛、粪便,连个活物都没遇上。 只遇上了安宁城里的主簿,带领一群官兵不知四处搜寻个什么棺材啊丫鬟的。 连狗影子都没见到! 钱贵旺从心急到烦躁。 要是找不到宝贝金猊,等小公爷从鸿关马场回来,他这执笔的抄录,怕是脑袋不保了! 钱贵旺悲从中来,心不在焉。 提笔等着下一个领钱的泥腿子,却忽闻声声大叫: “狗!狗!狗!” “怎么回来嘞,我今日的赏钱还没领呢……” 抱怨的,惊喜的。 刺激得钱贵旺抬眼一看—— 青衫布裙的女子,神色泰然,步伐轻盈。 犹如菩萨仙人一般,牵着一只毛发蓬松的巨犬。 巨犬绒毛蓬松抖擞,步伐威严雄浑。 俨然是身披金光的上古神兽了! 钱贵旺难以置信的擦了擦眼睛。 看准了,没错。 他们那浅棕色、活泼可爱、像一滩胖乎乎肉山的金猊少爷,通体散发着佛光似的回来了! 钱贵旺赶紧撂了笔,冲上去,抱着狗喊: “少爷!少爷!” 众目睽睽。 高门大户的执笔大人,认狗做少爷。 三天了,金猊等这声“少爷”三天了。 但它嗅了嗅钱贵旺,根本没找到什么熟悉的气味,扭头就跑,直冲大门。 浅棕色的绒毛肉团子,身姿矫健的跑进府里。 还边跑边叫唤:“嗷呜~嗷呜~” 【关门啊,快关门啊,别让活阎王瞧见我爹!】 哼,就知道过河拆桥。 甄青鸾松了绳子,看清了这条忘恩负义、花言巧语的文艺狗。 转而问道:“金猊它爹在吗?” 钱贵旺沉浸在小命保住了的喜悦里。 闻言差点儿没回神。 金猊它爹…… 钱贵旺吓得颤颤,小心翼翼回答道:“主子有事出门了,请您跟小的入府上座,等主子回来,必定亲自致谢。” 话说得客气。 然而,甄青鸾哪有那么多时间,去等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磨蹭回来的陌生人。 她看了看不远处的院落,能听到里面传来金猊“嗷呜嗷呜”的自由快乐。 还有“少爷、少爷”的欢喜呼声此起彼伏。 于是,她想了想说道: “既然它爹不在,我就不多留了。赏钱给我,等它爹回来,就到城外集市的梁家村找我。” 钱贵旺记了三日的名册,就提心吊胆了三日。 此时要是放走了送狗回来的恩人,小公爷回来,他必定遭殃。 钱贵旺赶紧说道: “我们主子特地交代了,谁送少爷回来,一定要好吃好喝的照顾着,我们是一点儿也不能怠慢,您还是随我进府吧。” 他说得战战兢兢,想来府上的下人也有下人的难处。 但是,甄青鸾心系家里崽子,不能在外久留。 她略一思考,出声说道: “那你就跟你们主子说……” 甄青鸾拿起一旁桌上的笔墨。 “我给他留了一封信,他一看便知。” 肃扬风收到消息,立刻找了个借口,策马归来。 他这三日心神不宁,恨不能抛下事务,亲自寻找金猊。 此时到了“清风徐来”门外,果断大步奔进门庭。 “儿子、儿子!” 果然,随着他的呼喊,一团浅棕色胖毛球,扑腾着短腿,打滚似的冲出来。 “儿子!”肃扬风展开双臂。 “嗷呜!”松狮抬脑袋一冲。 狗爹狗崽抱了满怀。 连身旁护院小厮,都要为这深深的父子情谊抹泪痛哭。 金猊走丢的三天,肃扬风想尽办法,想从鸿关马场回来寻找爱犬。 却因为种种事务,不得脱身。 现在,他总算是抱住了他心爱的金猊。 还觉得金猊绒毛更加顺滑,叫声更加雄厚。 “送狗回来的人呢,我要重重赏赐!” 肃扬风喜形于色,搓揉着热情满满的胖松狮。 仆从们赶紧答道:“小公爷,送金猊少爷回来的女子,已经领了赏钱离去了。” “足足一百两,没有少。” 那松狮金猊也是四爪乱扑,“嗷呜、嗷呜”。 叫出了雄浑的狮吼,在肃扬风身上一顿狂蹭。 还带着众人根本听不懂的委婉哀戚,告状狗吠。 “嗷呜嗷呜!” 肃扬风却觉得,连他儿子怪下人没留住大恩人了! 他怒摸狗头,教育下人。 “连金猊的恩人都留不住,该罚。都拖下去打板子,免得别人说我尹国府没有规矩。” 仆从们暗暗叫苦,一旁等着的执笔钱贵旺亮出了准备已久的书信。 “主子,不是我们不拦着那位姑娘,而是她另有急事,还说,您见了这封信件,就能明白她的苦心。” “我们是半点不敢得罪少爷的恩人,所以才收下信件,送她离去的。” 信? 安宁城读书识字的都是一群酸腐。 就连知明洲里能提笔写信的女子,也是一个比一个的娇蛮。 肃扬风拆开信件,笔迹娟秀藏锋,字倒不多,但笔画精简比草书契文还要半懂不懂。 他盯着看了许久,连蒙带猜,忽然嗤笑一声,露出一个亲切笑意。 “去叫宋先生来。” 宋先生乃是府上一位清客,赖着不走的那种。 他听闻肃扬风身负皇命,就来到知明洲投奔。 自诩博览群书,钻研历朝历代碑文拓片,学过北肆国铭书契文。 整日掉书袋子,肃扬风烦他得很,平常做什么正事都不带他。 此时却要唤他来,院里的仆从执笔眼神好奇。 宋棋一身浅灰布衣,脸上一派谄媚。 “小公爷,见礼了。” “汪!” 金猊猛然一声吼叫。 宋棋吓得心慌意乱,也不知自己哪儿没做对,惹了这条悍犬,虎视眈眈。 肃扬风摸了一把狗头,说道:“今日有一女子,寻回了我的爱犬。但她不等我回来,就留下书信一封离去。” “这上面的字,我不太认得,倒像是留了一句诗。还请宋先生替我解惑。” 宋棋心中狂喜,觉得自己机会来了。 这安宁城的女子,哪个不爱慕尹国公府上的扬风小公爷。 寻回小公爷爱犬的女子,必定是借机留了语言粗鄙的藏头情诗,要勾起小公爷的好奇之心。 好生轻狂! 宋棋面上不显,已经十足鄙夷。 他谦虚道:“小人粗通文墨,不如小公爷学富五车,但对乡野俚语俗话,略懂一些,愿替小公爷一看。” 肃扬风笑着递给他。 宋棋定晴一看,笔墨清丽带锋芒,行文洒脱无章法。 字是字,倒也不算太难,宋棋张口就来:“养狗不牵绳,断、断……” 宋先生脑子轰的一下,霎时血气上涌,面红耳赤。 倏尔脸色发白,唇齿颤抖,后背发寒。 后面的话,是万万不敢再说。 他神色惊慌。 什么人,太大胆了。 怎么敢写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 见宋先生不敢说,肃扬风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这上面写的是不是——” 他笑得阴恻恻,“养狗不牵绳,断子又绝孙?” 宋先生噗通跪下,颤颤巍巍。 我可没说。 这可不是我说的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1、第 11 章 “好啊,好啊。” 肃扬风连连说好。 宋棋跪于地上,半分不敢多言,唯恐触怒这位煞神。 但那只松狮金猊,缠着肃扬风脚边摇头摆尾,张口狂吠。 “汪汪!汪呜!” 那样子,既有喜悦,又有火上浇油的意思。 肃扬风只是笑,转头就叫了贴身随从。 “羽山,把你少爷的镶金嵌玉如意圈拿来。” 一声吩咐,羽山小跑去拿。 不一会儿就取出一个镶嵌珠玉的金项圈。 项圈极细,内层还套着一圈牛皮。 肃扬风拿过来,一开、一扣。厚实的绒毛之下,露出金灿灿红彤彤的金子美玉,贵重无比。 金项圈就没入了金猊浅棕色的绒毛里,只露出一寸一寸闪闪发光的宝石。 “呜?” 金猊大为不解。 “嗷呜嗷呜。” 它甚至抬起后腿,去挠束缚住自己的项圈。 “别挠别挠。” 肃扬风温柔的捏住它的狗爪。 又给项圈绑上了珠玉装饰的绳子。 金猊:??? “那女子言辞狠厉,但有一点说对了——” 他提起绳子,将金猊从地上拖起。 “我要是再不牵绳,把你弄丢了,不正是断子绝孙了吗?” “宋先生,你说是吧?” 宋棋哪里敢说是! 跟着肃扬风三个月来,足够知道这位小公爷脾气阴晴不定。 时而善良和煦温柔待狗。 时而冷漠狠厉处置下人。 宋棋长见识了,也是保持着少说少做,免得一不留神,被丢去痛打二十大板。 肃扬风提溜着绳子,遛着可怜兮兮的金猊在院子里走了一圈。 他笑容越发灿烂。 看似亲切随和的对宋棋说道: “宋先生有大才,不如替我找到此女,请到府中来。” 宋棋一心想攀附尹国公的权势,此时再难办成的事情,也要办成了。 “小人必定找到她!” 领了小公爷的差事,宋棋目送那只胖狗“嗷呜嗷呜”的叫喊,心里反复揣测,犹豫再三。 宋棋不懂。 小公爷到底是要抓了严加处置,还是奉为上宾? 不过,他都给亲亲儿子上狗绳了,必然是觉得猖狂女子,说的“养狗不牵绳、断子又绝孙”很对? 宋棋想不明白。 宋棋心事重重。 他第一次为小公爷办事,走到知明洲的牌坊下,脑子都是懵的。 宋棋仰头去看曾经“通天宝苑”的牌匾,如今已经变为了简洁的“知明洲”。 牌坊左右,还挂着大学士白斯亲题的诗句——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 宋棋盯着这几个字,不禁一阵后背发寒。 若不是宋谈是他远亲,他早就能借着东风,青云直上了。 哪里需要如此卑微的讨好肃扬风,去找什么青衫女子! 宋棋叹息一声,毫无头绪。 只知道执笔钱贵旺与他说的:“送回金猊少爷的女子身着布衣青裙,容貌绝色,气度不凡。” 他总不能走到大街上,到处去问: 你有没有见过一个穿青裙的漂亮女子,她曾经牵着告示上的名犬,从此地路过? 宋棋越想越失望。 与其被肃扬风支使来支使去,不如去鸿关马场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遇上识人的伯乐…… 正想着,眼前掠过一片青色身影。 宋棋定睛一瞧,一位女子身着青布衫裙,站在一家粗鄙莽撞的铁匠铺前。 宋棋愣了神。 只觉这女子,盯着看的是铺子摆放的刀具,甚至拿起来挑了挑,还和铁匠说话。 姿色不俗,气质淡然,与铁匠铺格格不入。 偏偏拿起手中细若柳叶的铁刀来,有着宋棋从未见过的肃杀血气。 仿佛她是惯用凶刀的暴徒。 念头一起,宋棋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稍微晃眼,那女子就离开了铁匠铺。 宋棋心头一惊,赶紧上前几步,问铁匠道: “刚才那位女子是要买什么?” 铁匠表情烦躁,抬起长锤一敲自己的铁匠牌。 “能做什么?买刀啊!” 女子买了一把细如柳叶的挑刺剔骨小刀。 宋棋默默记下,转身又追着青色身影而去。 不过一会儿,那女子又去书墨斋买了笔墨、几本旧书。 还去药材铺逛了逛,提着大包小包的书本、笔墨、药材,挂着一柄利刃,满载而归。 而宋棋一路询问,终于在药材铺里,碰了钉子。 他刚问掌柜的,那女子买了什么药材。 一旁坐堂的张医,扬声呛道:“与你何干?又不治你的病。” 宋棋觉得怪了。 “怎么你开口就说不治我的病,难道你认识她?” 坐堂的张医,并不是好脾气的人。 眼神一瞥,上下打量宋棋。 “我看你是孤陋寡闻,这安宁城里的郎中,都认识她,都知道她抓药给谁治病。” “你要是不认识,就去别的地方打听,不要在这儿耽误我看病。” 宋棋怒起,还没吱声。 进来看病的患者,已是大声附和。 “就是、就是,不要耽误张医给我看病。” 宋棋碰了一鼻子灰,拂袖而去。 出了这间药铺,一肚子火气的进了另一家药铺。 这下他学聪明了,知道坐堂医也许脾气不好,装着头疼脑热,往郎中面前一坐。 等郎中把脉了,才好奇的问: “今日有一个女子,牵着好大一条狗,往知明洲去了,大夫你可见过?” “甄青鸾啊。” 郎中捻着胡须,一听就知道他问谁。 “那可是知明洲贵府上的神医,能听猫儿言语,能抓府上内贼,还能寻犬训狗。这些天我都听好多人说了。” 宋棋大骇。 “什么能听猫儿言语,什么抓贼?” 郎中提笔给他开方子。 “你不知道前几日知明洲请了全城郎中,去给贵客看病?” “我也去了,城里的郎中都去了。都不如一个小女子有听懂畜生言语的本领。” 这等奇闻,就算是亲耳听了,宋棋都不信。 他出了这间药铺,又往另一间去。 每次拐弯抹角,暗示明示,都能得到差不多离奇的回答。 “老身行医半载,还是第一次见猫儿主动喝甘草绿豆汤。” “甄青鸾能给猫开方子,能叫猫去找药,还抓住了一个偷东西的嬷嬷。” “不得了、了不得。” 郎中们皆是抚须感慨,顺手给宋棋开了养气补虚的药方。 安宁城只有这么大,无论宋棋去到哪间药铺。 郎中说的话,都相差无几—— 甄青鸾,能懂猫言猫语,能治病危的黑猫。 在郎中眼里,找回一只走丢的名犬,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宋先生晃晃荡荡,提着两手的养气补虚药,一路出城,走到了梁家村。 他打听清楚了,说是这位神医,姓甄,名青鸾,是梁家村一户农夫家眷的远亲。 已是知明洲“春和景明”院上有名有姓的贵客。 宋棋一路问,一路走,终于到了甄青鸾远亲的门外。 黄土矮墙,木制旧门,明明地上还留着一道一道深深的狗爪印。 一看狗少爷就在这儿待过,偏偏小公爷派出来寻犬的护卫们,死活找不见。 宋棋在门口思考,找借口还是实话实说。 吱呀一声,大门就在面前打开。 他与甄青鸾见了个照面,吓得手上提的药都要掉了! “路过、我只是路过!” 人一心虚,就慌里慌张的。 “都跟了我一路了,还路过?” 甄青鸾无情拆穿,开门见山。 “既然路过,那就帮我给金猊它爹,捎封信。” 又是信! 宋先生手都要颤抖了。 上次信上写的断子绝孙,这次又是什么? “你、你……” 宋棋找不到反驳的话。 “你”了半天,信就塞进了怀里。 甄青鸾还体贴的说道: “对了,怕你不识字,你就把我说的话,仔细转告狗子它爹。” “这松狮腿短身圆,内有淤积,肾功能不好,饮食也太过油腻。多吃白菜、黄豆、红薯之类的粗食,一定要煮熟再喂。七天给一个蛋黄,给肉也要适量,按信上写的食谱比例来。早中晚都要牵出门跑步。” “你要是记不太清,就一定记住:吃粗食、多运动、有空复诊。” 宋棋听愣了。 什么白菜红薯、蛋黄豆子,早中晚三次遛弯跑步。 他还没问出声,甄青鸾就递了药包过来。 “这一袋是碾碎的大黄、芜荑、白茯苓,拿回去叫金猊它爹煎出药汤,混在金猊的食物里,每日两次,连用五日,驱虫的。” “不驱虫,这狗还会发病走丢,到时候它爹真就断子绝孙了。” 宋棋大骇,正要骂她你怎么敢! 门板啪的一下关上,害得宋棋一口浊气憋在胸口。 此时,他手上多了一封信、多了一袋驱虫药。 站在门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宋棋心想,他学富五车、通晓古今碑文契文铭文,居然被一村妇说“不识字”? 火气上来了。 他丢开手上养气补虚、喂狗打虫的药包,开始拆信。 这信要是写了大逆不道之言,他拿回去,必定遭殃。 不如拆开检查检查…… 额…… 笔锋熟悉,字如之前。 却为了照顾他们这些不识字的人,画上了白菜红薯与几笔生动的狗食盆餐食比例图。 果然是食谱。 宋棋好好封了回去。 捡起他的满手药包,急急赶了回去。 他一进“清风徐来”,就向肃扬风送上书信。 肃扬风拆开,连蒙带猜,慢慢听着宋棋转述的“吃粗食、多运动、有空复诊”。 还有宋棋在满城药铺里,听说的奇闻奇事。 以及……一袋打虫的药粉。 肃扬风再怎么感谢甄青鸾,也不可能因为只言片语,就给他的宝贝金猊,乱喂什么打虫药。 他拆开粉末,仔细分辨这些药材有没有掺入不对劲的东西。 一旁宋棋不忘补充: “我本是不信,特地去问了守城卫,那些城卫亲眼见过知明洲的车,还见过甄青鸾手上的知明洲路引。上面落的印信,正是知明洲的‘春和景明’。” “春和景明……” 刹那,肃扬风眉头一皱,药粉一拍,咬牙切齿道: “白宝宁!” 脸上露出个烦躁不堪的神色。 “这个白宝宁,之前弄走了全城的郎中,去给她家的臭猫看病。连我金猊病了,郎中都寻不出一个,才害它发病走失。” 肃扬风看向宋棋,像要吃人,“去把城里郎中给我叫来,我要亲自问问!” 宋棋马不停蹄跑出去,慌乱的捉了一个最健谈最会开方子郎中回来。 郎中一五一十告诉了小公爷—— 这女子能懂猫儿话,能开动物药方子,治人本领如何,他不敢说,但是治疗些猫儿狗儿的畜生,必定本事不小。 肃扬风听着,又递出手中驱虫药。 “你说她本事不小,那她开给我金猊开的这服药呢?” 郎中拿起粉末一捏、一闻。 “哎呀,这不就是今日她在我药铺买的大黄、芜荑、白茯苓么?她说拿来治什么的?” “驱虫的。”肃扬风回答。 郎中脸色万分喜悦,捏着药粉看来看去。 “妙哉妙哉,原来这三味药打成粉末,还有这等效用。受教了,受教了。” 肃扬风神色缓和,看了看郎中,又看了看狗。 他语气稍稍恭敬一些,问道:“那郎中你可知道,狗患有虫病,不驱的话,是不是会性情大变,跑出门去走失?” 郎中摸着胡须道:“莫说是跑出门去走失,就是狂叫着跳进水里把自己淹死,也是有的啊!” 肃扬风神情一凝,牵着金猊的绳子都收紧了。 胖松狮嗷呜嗷呜,不得自在。 它爹却眉头紧锁,一改悠闲姿态,客客气气给了郎中诊金,送走后又郑重安排。 “羽山,牵车去梁家村。我定要见见这个白宝宁请过的神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2、第 12 章 羽山身为小公爷身旁一等侍从,自然清楚肃扬风和白宝宁的恩恩怨怨。 他片刻不敢耽误,带着几个车夫护院,就直奔城外。 一路风尘仆仆,到了梁家村贫瘠土墙破路。 远远见着一列奢华的车马,胭绸红绣,闺阁厢饰。 车门两旁,还挂了“知明洲”的灯笼! “谁在此处挡道?” 羽山猜出几分,顿时不客气,驾着挂有“尹国府”灯笼的马车过去。 他上前就嚷,“尹国府办事,速速让开。” 那边却丝毫不为尹国府所动。 施施然从车旁绕出来一个熟悉的丫鬟。 那丫鬟身穿鹅黄绸缎,头戴碧钗,手帕捂住飘浮烟尘。 是白宝宁身旁的采盈。 采盈眉眼一挑,声调高扬。 “我说是谁,这么慌慌张张的,原来是你。” “是我怎样。”羽山跳下马车,牵马来挤。 “好端端的,挡我道做什么。” 采盈带了两位嬷嬷,过来特地接甄青鸾。 见了羽山也不客气,偏不让道,端得是尖酸刻薄。 “你们尹国府威风,车子也是气派。上回小公爷领着金猊少爷,冲我们家门栏狂吠的事情,我们还没禀明老爷呢,也不知道国公爷听了金猊少爷的威风气派,会不会好生夸奖小公爷一番。” 羽山一听,坏了。 老爷刚刚因为金猊少爷,责罚过小公爷。 这采盈嘴里,句句是小公爷、大少爷。 言语里藏着的威胁,简直是白家一脉相承的告状精。 羽山不和她斗嘴。 咬咬牙说:“我这次是奉了小公爷的命令,特地来请神医的,你快些让开。” “巧了。” 采盈就不让,端端正正堵好了大门。 “我们小姐也是特地来请青鸾神医。论个先来后到,神医也该先去我们府上。” 羽山怒目而视:“我们金猊少爷今日是急症,论先,也该我们先!” 采盈不依不饶:“要是金猊急症,就请小公爷带金猊过来。神医这会儿要去瞧瞧我们踏雪,没空。” 羽山顿时气了。 “凭什么我们金猊少爷病了,登门问诊,你们一只臭猫,就敢请了神医上门?” 吵吵闹闹,甄青鸾正巧开门,听得清清楚楚。 她一出现,两方的丫鬟仆从都安静了。 采盈笑吟吟的说:“青鸾姑娘,请上车吧。” 羽山也是客客气气:“青鸾神医,我们金猊少爷回府之后,茶饭不思,日渐消瘦,小公爷特地命我来请您。” 甄青鸾想也没想,回答道:“刚回去半日就茶饭不思、日渐消瘦,好事啊。记得叫它爹喂它驱虫药,不然它还会更消瘦。” 她登上了白府的马车,并不打算去见什么小公爷。 还不忘留了一句: “要是真有急症,就把金猊牵来。一百斤的胖公狗,也要跟小母猫比娇弱?” 轻飘飘的,嘲讽溢满。 采盈听了直笑,随着车就走了。 羽山在梁家村吃了一脸的灰,还得跟着采盈的车,原路返回。 他气上心头,快马加鞭,越过了白府的车辆紧赶慢赶回到知明洲。 羽山见了主子,就原话描绘了白府丫鬟的威胁。 还添油加醋告状: “那神医还说——” “金猊少爷不配和白府的野猫比!” “混账!” 爱犬人士肃扬风怒拍桌面,震得茶碗一跳。 “白宝宁这个娇小姐,整天养了些野畜生,不知管束,四处爬墙。那些个毛爪猫儿夜晚叫得刺耳,闹得我都睡不安宁。她还敢恶人先告状,说我儿吓着了她的猫,害她的臭猫早产!” 肃扬风连连拍桌,不解气,还砸了个茶碗。 “真是岂有此理!” 这边砸碗骂猫。 那边金猊跟着嗷嗷直叫。 胖爪子在地面呼噜呼噜,仿佛下一刻就要把花猫黑猫全给叼走,拔毛、放血、报仇雪恨! 肃扬风见状,将金猊一牵。 “既然神医要我儿上门问诊,那我就去上门问诊。” 反正“清风徐来”与“春和景明”仅仅几街之隔。 肃扬风不辞辛苦,大步出门。 “我倒要看看,白宝宁敢怎么阻拦。” 小公爷带着金猊气势汹汹,迈出大门。 宋棋跟在一旁,还不知道应该助阵,还是劝解。 忽然,哒哒哒马蹄踏响青石板。 一人驾马前来,急切禀报。 “肃侍诏,鸿关马场有要事,请你速速返回。” 肃扬风眉梢一挑,“什么要事,能比我儿的事情更重要?” “嗷呜!” 金猊一声肯定。 通报的人神色平静,似乎习以为常。他又说:“明先生有请。” 肃扬风变了脸色,方才要上门踢馆的气势,荡然无存。 “好好照顾我儿。” 他挣扎犹豫,最终转身将金猊的绳子,递给宋棋。 这恐怕是他交给宋棋最为重要的任务,谁让宋棋是唯一一个,听了神医甄青鸾原话的人。 肃扬风脸色凝重,不忘叮嘱,“记得,要按神医说的,好好照顾。” “出了岔子,小心你的命。” - 甄青鸾本来不想赴宴。 有钱大小姐的聚会,规矩多、动不动人头落地。 并不好玩。 何况,她还要给长长喂奶,她还想给长长篦毛。 小猫崽过两个小时就要嘤嘤哼哼的找奶喝,胎毛卷卷,纠结缠绕,还没来得及细细察看是不是有虱子。 谁知,采盈客客气气的说:“今日聚会,都是小姐平日相熟的闺秀。有些小姐养兔子、养锦鲤、养白鸠,皆是生了病症,急着想求神医一看。” “若是姑娘不得空,那便请姑娘念在爱宠患病的份上,稍稍瞧上一眼。开了方子就送您回来。” 甄青鸾一听,不是人类聚会,而是宠物问诊,顿时轻松许多。 乌云团不知道好没好。 踏雪吃熟肉方子,有没有挑食。 再加上生病的宠物们,甄青鸾当然愿意走这一趟。 仍是乘车到了知明洲的府邸,门楣高栏,车停在了正门。 甄青鸾这回借着光,总算看清了门楣。牌匾上写的不是某某府,而是“春和景明”四字。 甄青鸾跟着采盈一路前行。 不过两日光景,庭院的植物已经换掉了不少,想来白宝宁有听她的叮嘱。 又行了片刻,到了一方院落,桃树丛丛,绽放着一朵一朵粉色桃花,正悄悄然飘落花瓣,洒满石板。 美不胜收。 白宝宁与两位陌生的闺阁小姐,坐于席上。 见她来了,顿时喜笑颜开。 “青鸾。” 白宝宁叫得格外亲切,还不忘招揽一旁的闺秀。 “这是秋儿,你快来看看她养的白鸠,叫小珍珠。秋儿说,这几日小珍珠在院里一刻不见,就能吃空食盆里的粟米,怎么今日一口不吃?” “啾~” 【才不是。】 傲娇小白鸠,瞪着豆大的圆眼睛。 【平时是我的小伙伴吃咧,它没来,我不饿!】 甄青鸾笑出声。 想不到这鸟病都不用问诊,可爱的小珍珠自己招了。 她说:“白鸠春日里会结识一些小伙伴,所以鸟笼里的食物,都会跟朋友分享,吃得便快一些。现在是吃饱了,不饿。” 绝不破坏小珍珠和小伙伴的情义。 孙秋儿也是一阵讶异。 “难怪我总觉得,院里多了几声鸟叫,出去寻了,又不见踪影,只见小珍珠食盆空荡荡……” 说着,她娇嗔着伸手,去逗自己的白鸠。 “你啊,原来是背着我交了朋友,还不给我看。家里的粟米都要被你们吃空啦。” “啾啾~啾~” 白鸠被戳得往后躲藏,歪歪脑袋,甚是不解。圆圆的眼睛,滴溜溜的盯着甄青鸾。 【奇怪、奇怪,这人怎么听得懂我话?】 甄青鸾还没与它细聊,一旁抱竹笼的闺秀思琴,就急切来问: “神医,快看看我的兔子月娇。它最近总是四处乱跑,我要去抱它,它还想咬我。是不是病了?” 咬人? 甄青鸾瞧了瞧竹笼,兔子警觉的窝在角落,看起来不像会咬人的暴躁兔子。 但它膘肥体圆,绒毛厚实,闻起来香味浓重,需要仔细查看。 甄青鸾正要伸手,这兔子顿时发出一阵威胁声。 【走开!】 牙齿咯吱咯吱,暴躁无比,确实像要咬人了,亏得思琴能将它带到这里。 甄青鸾也不盲目查看,直接问道: “月娇最近放出来,有没有总是围着你打转,还用下巴蹭来蹭去的?” “有!”思琴立刻回答。 甄青鸾又问:“那它有没有主动爬到你胳膊上,像这样——” 她用自己的手掌,放在手臂上,做了个类似兔子爬跨的动作。 思琴亮了眼睛,连连回答道:“有的、有的,它这几日都爱这么与我玩耍。” 哦,甄青鸾懂了,确诊了。 她直接说道:“你的月娇到青春期了,所以最近会有些暴躁。你可以放着它不管,静养静养,过个六七日自然就消退了。” 然而,她说得直白清楚,思琴却一脸茫然。 “那这又是什么病?怎么会自然消退的?” 甄青鸾想了想,知书达礼养在深闺的娇小姐,可能不太懂得什么青春期。 又再次委婉的补充道:“就是这段时间,可以放着它不管,也可以给它找只公兔配种,过一月就会生小兔了。” “哎呀!”思琴闻言,顿时手帕掩面,脸颊霎红。 “宝宁,你找的什么神医,怎么说这等事情?!” 白宝宁虽说也是不好意思,却劝解着思琴。 “不要慌张,青鸾只是实话实说罢了。再说了……月娇是兔子、兔子而已。” 她声音小小,极不好意思。 礼数规矩都叫她们面红耳赤。 甄青鸾都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她只能循循善诱,向礼数颇多的娇小姐解释道: “兔子变得脾气暴躁,又时常围着主人打转,做一些爬跨行为,是正常的生理现象,不必太过焦虑。” “你若担心它,也可以让它好好待在笼子里,尽量不要抚摸它,给它充足的食物。最好能装上一个可以供它躲藏的兔窝,静养几日,它就会乖巧如初了。” “你、你……” 思琴扭扭捏捏,手里的帕子都要拧碎了,盯着笼子里的兔子,略带谴责。 “月娇怎么会得这种病?不害臊。” “这有什么不害臊的。” 一旁孙秋儿倒是比思琴落落大方。 “要我说呢,就给月娇找一位如意郎君,生一窝可爱的小崽儿。到时候,我得要一只来养呢。” “而且啊,等我的小珍珠生了崽儿,我也送你一只。” 小女孩情谊,总是如此单纯。 娇小姐们对兔子青春期配种觉得羞耻,但是对小崽儿多得是心思。 不多一会儿,就说得思琴千万要找一只可爱乖巧的公兔,让月娇生上一窝。 还擅自给小珍珠做了主,等小珍珠青春期,也给生上一窝的白鸠。 这边孙秋儿送思琴一只,那边白宝宁也想要一只,擅自开启了主人的送崽社交。 唯独鸟笼里白鸠叽叽喳喳。 【我能生崽吗?我公的咧,娘唤我乖儿咧。】 哈哈。 甄青鸾坐下喝茶,太喜欢这只自说自话的乖鸟。 生不了,这是只公的咧。 “喵~” 一声细细呼唤。 刚才吵吵闹闹的白鸠,赶紧噤声,扑扇翅膀,跳到鸟笼里躲着了。 吃饱睡足的乌云团,踮着绒绒脚,从屋里走了出来。 尾巴一晃一晃,走到甄青鸾身边,背起了小耳朵。 “喵?” 【什么味儿啊,好臭。】 乌云团大约是闻出金猊的狗味了,一脸不高兴,绕着甄青鸾转。 偏偏要伸长脖子,弯下尾巴,在甄青鸾那儿摩摩挲挲,努力沾染着自己的气息。 “喵~” 满意了。 【这下都是我的气味了。】 甄青鸾笑着抱起乌云团,一点一点检查它的身体状态。 吃了两日甘草绿豆汤,乌云团眼见着好了许多,步伐轻盈,绒毛抖擞。 小姐们聊着小兔子、小鸟儿生崽,见到了甄青鸾检查,又想起了别的话题。 孙秋儿问道: “宝宁,你家闹的内贼怎么样了?” 思琴也是急切问:“对啊,你院里的陈嬷嬷,是不是偷我镯子那个贼?我丢的金镯子可宝贵了!” 踏雪正好出来找崽子,刚路过就被主人抱住。 “嬷嬷倒是抓了,送去见了官。” 白宝宁揉着踏雪,对思琴叹息道:“也不知道是不是偷你们院里的贼……” “怎么?” 思琴瞪大了一双杏眼。 “没搜出我的镯子来?那之前知明洲说失窃的东西呢?也没有吗?” 知明洲半月前遭了窃。 先是“清风徐来”别院丢了重要物件,又是思琴失了宝贝镯子,顾家的也说丢了东西。 闹得人心惶惶。 白宝宁摸着踏雪,称怪道: “陈嬷嬷挨了一顿好打,莫说是承认偷东西,连她给我下毒,也咬定了只说她煮汤时,瞧错了细砒,无心加害于我。我哥哥去审了一夜,这嬷嬷死皮白赖的嚷嚷着说,那玉珠串是她家的男人买来送她的,于是,衙门又把她男人抓了来。” “她男人是个挑货的挑夫,也说自己没偷,那玉珠串是他和薛家的一个周姓护院,大半夜跑村外坡里去挖了薛家刚埋下的丫鬟坟。” 白宝宁也是一脸惊讶,分享奇闻。 “哥哥告诉我,那挑夫说,挖出来的棺木富贵华丽,里面全是丝绸、金银、珠宝,玉珠串也是从那儿捡的,那丫鬟还睁了眼,活了!” 这样的话,吓得小姐妹们连连脸色苍白。 什么偷窃,都没有死人睁眼可怕。 “难不成,这世间真有死者还魂?” “呀,这么华贵的棺材妆裹,莫不是那些坊间话本,说的前朝公主、和亲妃子?” 甄青鸾撸着小黑猫的下巴,听着猫猫咕噜咕噜的舒适声音。 对小姐们的惊叹,也是默默一惊。 她心想,原来那个陈嬷嬷的玉珠串,是薛阿囡手上的东西。 难怪一看就值钱。 拿去岚玉行当了,怕是又值五十两。 白宝宁见她们吓着了,笑出声。 “别怕呀,我哥哥说了,他们叫人去了薛家别院核实。这薛州府的别院,近来并无丫鬟去世,更没有什么姓周的护院。” “后来,城里主簿带了一队兵,拖着老挑夫去了城外。” “哪里有棺材?哪里有野坟?又哪里有生得观音似的、浑身金银珠宝的丫鬟?” “一看就是老挑夫偷东西,还敢胡说!” 甄青鸾一手摸乌云团,一手捧起清茶点头。 对,确实没有坟。 她遛狗的时候,都仔细看了。 半点痕迹都没有,要不是她亲自从棺材里爬出来,都会觉得挖坟的人胡说八道。 思琴闻言,焦急不已。 “既然是挑夫偷的,你们可得好好拷问。我的金镯子都靠你们了。” 孙秋儿在旁接话,“说不定,拷问出老挑夫窝藏赃物的地方,找回了思琴的金镯子和顾家的东西,还能找回肃小公爷的重要物件呢——” “宝宁,他必然牵着狗儿子登门来谢你!” “哼,谁稀罕那姓肃的答谢?千万别牵他的蠢儿子来,当心吓着我的宝贝猫儿!” 白宝宁一身气度,很是鄙夷肃扬风。 她娇俏眉眼一转,又评判起薛家私事。 “只是,如果这挑夫说的是真的,我定要叫父亲参薛家一本逾越规制,连丫鬟下葬都带着如此上等的玉珠串。” “要是这挑夫说的是假的,那我回京的时候路过定州,定要去问问薛家大小姐,是不是在安宁城死了一个丫鬟。” 孙秋儿小姐又提起另一桩八卦。 “现在的薛家大小姐可招惹不得,说她争着吵着要嫁人,被薛州府大人关了禁闭,足不出户呢。” 比起挖坟扒尸、东西失窃,小姑娘们对婚配嫁人的八卦更感兴趣。 开始讨论起薛阿囡到底是吵闹着要嫁给谁。 顺便把京城俊俏子弟,都猜了个遍。 足不出户的薛阿囡,再多姻缘八卦,都与甄青鸾没什么关系。 偏偏笼子里的白鸠,大着胆子探出头,盯着她看仔细瞧。 还开始引喉高歌了。 “啾啾~啾啾~” 清脆鸟鸣,伴着小姐们的娇笑,别有一番趣味。 连白宝宁见到小珍珠活泼乱跳,冲着甄青鸾啾啾直叫的样子,都忍不住夸奖道: “青鸾,你果然是动物郎中,连小珍珠都那么喜欢你。” 甄青鸾微笑喝茶。 能不喜欢吗? 这白鸠叽叽喳喳,仔细端详八卦的正主呢。 它眼睛不大,声音不小。 “啾啾~” 【咦,我刚刚就瞧你有些眼熟。】 【哎呀,果然是薛家那个讨鸟厌的恶女!】 【我和小伙伴还聊过你咧,你真是死也不足惜咧。】 “啾啾啾~”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3、第 13 章 白鸠啾啾喳喳。 隔着高高的鸟笼,也要摆着尾巴,居高临下的叫唤。 【你又抢人家的夫婿,又治好了这只大坏猫。】 【还用甜甜的果儿,要挟了我的小伙伴。】 【你坏坏!】 叽叽喳喳,甄青鸾立刻知道小珍珠分享粟米的小伙伴是谁—— 定然是白颈一蓑翁,八卦小乌鸦。 托白颈乌鸦的福。 甄青鸾在鸟界小伙伴的名声,可能已经为负了。 她揉着怀里小黑炭,开始认真考虑。 要不要买一袋果子、装一些粟米,请鸟界叽叽喳喳的饶舌鸟儿们,大吃一顿,涨涨声望。 偏偏白鸠见她没反应,探头出来,趁嘴舌之快。 “啾啾啾!” 【你就算从棺材爬出来活了,也是恶女、恶女!】 “喵!” 乌云团竟比甄青鸾反应更大,见状就要扑白鸠。 【你是什么坏鸟,竟敢胡说!】 甄青鸾赶紧摁住小黑炭,把它捧在掌心里顺毛。 还反过来安慰乌云团了。 “没事没事。” 乌云团咕噜咕噜,眼睛半眯,恶狠狠盯着高处鸟笼。 小珍珠十分害怕,果断缩回了笼子边缘,一点儿小羽毛都见不着。 乌云团却还在打抱不平。 “喵嗷!” 【可恶!】 它仰起脖子,去看鸟笼遮挡住的大白毛,发出了威胁的咕咕声。 【青鸾那么好,那只坏鸟竟敢乱说,我要教训它!】 两个多月的小猫崽子,病刚好就敢上蹿下跳,维护她了。 甄青鸾笑着摸了摸它的脑袋,绒毛顺滑,又长又软。翻出粉嫩的爪子,能见到小梅花的粉肉垫渐渐变黑,利爪长了许多。 “别管鸟儿了。” 甄青鸾现场复诊:“最近吃的什么好东西啊?” “喵~喵喵~” 乌云团闻言,赶紧往她怀里蹭蹭。 【吃了好香好软的肉肉,还有好好吃的蛋黄。】 病患伙食,十分可口。 一声喵呀、喵呀的可爱叫声,惹得踏雪都从白宝宁怀里钻出来,晃着尾巴,向医生报告伙食。 【一天三顿肉沫拌浓汤,都是主人叮嘱采盈盯着弄的。】 【给我们吃得可好了!】 两只猫绕着甄青鸾转,喵喵叫声,又软又粘。 手抚兔子竹笼的思琴,羡慕起来。 “宝宁,你哪里找来的神医,又懂猫儿、又懂鸟儿的。” 白宝宁更是骄傲:“她哪里是我找来的,是踏雪找来的!” 她正要仔细炫耀当日情景,又有丫鬟来报。 “小姐,乐师来了。” 白宝宁顿时惊喜万分,双眼锃亮。 “终于来了,这可是北肆的乐师,领你们长长见识。” 思琴好奇无比。 “北肆?你说的是这次到鸿关马场来的北肆?” 孙秋儿也是惊讶。 “听说北肆那边粗俗蛮夷,女子善舞,男子善乐……呀,你找的乐师,是男子还是女子?” 白宝宁笑道:“自是男子。” 这话一出,娇小姐们都慌张起来。 “虽说是外族的男子,听说鲁莽不堪,还会见到女子,出手抢亲。” “宝宁,你怎么如此糊涂。” “放心吧,我特地找哥哥要的人。” 白宝宁洒脱笑道:“虽说是男子,却是个盲人少年,也不过十二岁。哥哥说,他尚未束发,性情随和,也听不懂官话,所以不必担心。” 这话说了,闺秀们安定许多。 虽说她们一同来了安宁城,距离北肆边界极近,也没见过外族的人。 此时又好奇的聊起了传闻。 甄青鸾捏碎茶点,逗弄身旁打转的两只小猫。 听小姐们的讨论,这北肆听着像是草原的游牧民族。 善骑射、通音律,自由豪迈,也曾骚扰边关,引发过不少争端。 在娇小姐们好奇的闲谈之中,丫鬟们就领着那位少年乐师入院。 他身穿灰白麻料,戴着一顶同色垂纱的帷帽,看不清容貌。 左手一支寻路杖,右手有白府丫鬟搀扶。 落了座,丫鬟们又放来了一支单腿烛台。 烛台莲花雕琢,挂一横栏,并未点蜡。 “这又是什么?”孙秋儿道出好奇。 话音刚落,空中响起一道短鸣。 “呜——” 只见一只色彩鲜艳的大鸟,徐徐降落,熟练伸出趾爪,径自立在了烛台之上。 收起翅膀,开口就是: “富贵吉祥、富贵吉祥!” 这鸟朱衣翠裳,身长三尺,翅羽流光潋滟,能学人言! 小姐们惊讶诧异。 “会说话的鸟儿?” “呀,难道这是苍鹰?我只听说北肆有这么大的鹰。” “这可不是苍鹰,是鹦鹉。”白宝宁得意万分,比她们多些见识。 “哥哥说,这乐师目不能视,所以自幼养着一只奇特的鹦鹉,能为他引路鸣音。从小就会说吉祥话呢。” 富家小姐连连炫耀。 甄青鸾坐在一旁,却愣了神。 这鹦鹉体型巨大,一身红羽绒毛,修长的蓝翅夹杂着色彩绚丽的黄羽、绿羽。 鸟喙弯曲有力,双眼炯炯有神。 再加上两前两后的大趾爪,修长气派的红尾羽,说它是红蓝金刚鹦鹉都没有问题。 可是,金刚鹦鹉,得是亚热带雨林气候才能养成的大型攀禽! 这草原游牧民族一般的北肆国,又怎么能养得这样吐词清晰、能说会道的大型鹦鹉?! 更奇的,还是小姐们的闲聊。 思琴:“太后娘娘那儿也有一只呢,红蓝羽毛,叫声清脆,还会唱歌!” 孙秋儿眼睛放光:“你说的是去年晋封的‘翠娘娘’?我记得圣上赐给它的名字可好听了——” “绯衣翠,身着绯衣点万翠!” 小姐们兴高采烈,论着鹦鹉奇特。 这年轻的盲人乐师,却不发片言。 似乎眼盲心盲,听不懂小姐们的京城官话。 他席地而坐,接过丫鬟帮他递来的一柄独特木琴,仔细调音。 唯有身旁灯架上的大鹦鹉,咕咕呜呜。 好似随性吊嗓子,准备大展歌喉。 然而,甄青鸾听得一清二楚。 “呜呜呜、咕咕咕。” 【阿娘的名字,就是好听!但我也有名儿呢。】 【我叫滟晴方,沛然说了,是湖光潋滟晴方好。】 说着,它还抖抖胸脯,骄傲得意的展展羽翼。 【和阿娘的一样好听、一样好听。】 “咕咕咕!” 阿娘…… 甄青鸾看了看调弦的盲人乐师,又看了看自报家门的大鹦鹉。 这绯衣翠、滟晴方,色泽名字对得刚刚好。 一只是封为翠娘娘的皇家爱宠,那这一只…… 怎么也该是娘娘的子嗣,做个鸟爵爷、鸟世子不在话下。 甄青鸾目测它的体量,一天至少得吃一到两斤的饲料。 这些大型鹦鹉,食量更是惊人,非一般的富贵人家能够伺候。 更不要说,在这资源贫瘠的古代。 曾在汉献帝时期,四川进贡了三只鹦鹉,每日要吃三升粮食。 就连一朝皇帝,都不一定能够养活这些攀禽。 再细看这滟晴方。 养得是羽毛荣光焕发,暖阳之下流光溢彩。 一身红蓝长羽,黄绿绒毛,金喙圆眼。 在满院粉嫩桃花飘落的美景中,煞是美丽。 大鹦鹉丝毫没有遭受饥贫之苦,一看就十分嘴挑能吃。 甄青鸾不禁对这位盲人少年肃然起敬。 无论少年身份如何、目的怎样。 就凭他耗费巨资,养出这么一只情绪稳定、绒羽漂亮的大鹦鹉。 甄青鸾都敬他是个有钱汉子。 盲人少年丝毫不知道,自己富裕的家底,被爱宠滟晴方暴露得彻彻底底。 还得到了专业兽医赞许。 他小心翼翼摸着那把琴,终于装模作样,像一位乐师似的出了声。 “我向诸位小姐,献上一曲。” 他说话有些吐词不清,很有边缘乡野的古怪口音。 又因为他年仅十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低沉沙哑,如同乖巧懂事的孩子。 他奏起的乐曲悠扬,铿铿、铮铮,调子异常独特。 甄青鸾不懂欣赏,小姐们倒是啧啧称奇。 “这曲子别有异族风味,和我平时听的都不一样。” “你瞧,连那只鹦鹉,都会唱歌呢!” 果然,站在少年肩膀,抖抖翅膀,晃晃尾巴。 “咕咕、咕咕。” 时而高亢,时而扑扇翅膀打拍子。 小姐们听得笑声盈盈,都夸这北肆乐曲与众不同,还有鹦鹉伴唱。 唯有甄青鸾抱着乌云团,不知道露出什么表情才好。 这鹦鹉哪里是在唱歌? 它分明是盯着乐师纤纤手指,摇头晃脑,咕咕呜呜—— 【错啦、弹错啦。】 【哎,又弹错了。】 【沛然,你弹琴真的一点儿天赋都没有。】 像个痛心疾首的指导老师。 更怪了。 甄青鸾不禁猜测。 这沛然弹错乐谱,是因为年纪太小?还是眼睛真的看不见? 没等她聆听大鹦鹉继续泄露天机,那只花枝招展的滟晴方,展翅而飞,悄悄落在了小珍珠的鸟笼一旁。 “呜呜。” 它悄悄抓着鸟笼,呼唤着小珍珠。 【好鸟儿,你听说什么中毒的事了吗?死了没?】 小珍珠歪歪脑袋,伸了伸趾爪。 “啾啾~” 【没有咧,我只知道顾家院子的肥鱼快要翻肚皮了。】 小鸟儿叽叽喳喳对话。 白鸠对顾家即将翻肚皮的肥鱼,颇为感兴趣。 还扑扇翅膀,兴高采烈的说道: 【我的小伙伴,还邀请我去吃那一池子的肥鱼咧。】 “啾啾啾~” 啾啾鸣叫、咕咕问询。 小姐们的注意力,也从难以欣赏的异域曲调,转到了小鸟们的交流之上。 “这是怎么了?” 白宝宁看着攀附鸟笼的绯红蓝尾鹦鹉,充满了好奇。 “乐师的鸟儿,在与小珍珠聊天吗?” “呀。”孙秋儿一脸惊喜,笑声连连。 “莫不是这只漂亮鹦鹉,瞧上了我的小珍珠?” “嘎!” 一声短促否决,大鹦鹉扑扇翅膀,极力反对。 【啥?丑丑的白鸟,我能瞧得上?而且它是公的!是公的!】 “啾啾啾!” 小珍珠也生气了,扑扇着翅膀抗议。 【你才丑丑的,我是远近闻名的漂亮白鸠,还有诗句歌颂我“翩翩白鸠”咧。你有吗?你有吗?】 滟晴方和小珍珠隔着鸟笼吵架,却逗笑了一群等着领鸟崽的娇小姐。 白宝宁稀奇笑道:“也不知鹦鹉与白鸠,能生出什么模样的小鸟。” 思琴最爱白色:“白的也好,像月娇一般的,养在一处必定可爱。” “呀。”孙秋儿作为主人,更是贪心不已,“可以生一窝白的、一窝红的、一窝蓝的。我什么颜色的鸟儿,都喜欢!” 嘻嘻哈哈,院里的异族曲调,突兀的崩出来几个杂音。 又掩饰一般,忽然回归欢快调子。 甄青鸾仰头去看两只叽叽喳喳的鸟儿,不禁皱起眉头。 这鹦鹉来了就问毒症,更像是特地为了这事前来。 远有身份成谜的盲人乐师,近有大鹦鹉嘎嘎咕咕。 大鹦鹉滟晴方已经愤怒的冲着白鸠嚎叫: 【算了,不与你一般见识。我对顾家的肥鱼不感兴趣,你快说说这家嬷嬷下毒,又是怎么回事?】 小珍珠“咕咕咕”,单纯可爱的眨了眨眼。 【刚才主人还在聊咧,说是嬷嬷偷东西,嬷嬷见了官……咦,还有咧、还有咧?】 嘶…… 甄青鸾捏起桌上半块茶点,随时端详着小珍珠的啾啾鸟鸣。 她必须得看准机会,阻止小珍珠向大鹦鹉透露她是薛阿囡。 否则她无法保证—— 这鹦鹉的主人什么目的,能不能听懂鹦鹉咕咕嘎嘎的鸟话,会不会把诈尸爬出棺材的可怜阿囡,再送回去! 谁知,她看得过于专注,惹得身旁白宝宁好奇起来。 “青鸾,小鸟儿们在聊什么?快跟我们说说。” “对呀、对呀。”孙秋儿也是一腔好奇,“青鸾你能听懂猫儿的话,一定也能听懂小珍珠的话。” “啾啾。” 小珍珠的小脑袋一垂,终于在主人的提醒下,想起了笼子外的甄青鸾。 豆大的眼睛一眨,顿时扑扇着翅膀啾啾叫唤,马上就要道出恶女本女。 【对了、对了,你要问什么中毒、什么棺材,你应该去问那个恶女——】 甄青鸾迅速扬声,打断它的话语。 “这漂亮鹦鹉,看上笼子里的小珍珠了。咕咕鸣叫,都在求娶漂亮的白鸠,与它成双成对。” “啾?”白鸠一惊,豆眼瞪大。 “嘎!”鹦鹉浑身一僵,圆眼投来惊恐诧异的视线。 唯有小姐们欣喜若狂。 “呀,果然是瞧上我们小珍珠了。” “秋儿、秋儿,等小珍珠生了崽,定要送我一只白的,与月娇相伴。” “我要绯红色的!等仔细养大了,带入宫里去,献给太后娘娘瞧瞧!” 这下,连院里的异域曲调,都奏响了乱七八糟、手忙脚乱的突兀铮音! “嘎!” 滟晴方气出鸭叫,趾爪抓着鸟笼,大翅膀胡乱扑扇。 【胡说!大胆!放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4、第 14 章 庭院里的异域曲调,乱了一会儿,又匆忙找回了章法,重到最初的调子。 唯独大鹦鹉“嘎嘎嘎啊啊啊”。 攀附在鸟笼旁,翅膀扇得地动天摇,强烈抗议。 【它是公的!还超丑!我怎么可能看上它!】 “啾啾!” 小珍珠生气了,也跟着在鸟笼里扑扇翅膀。 【大坏蛋,竟然敢说我丑,你才丑!你才丑!】 外面一阵振翅。 里面随之回应。 娇小姐们双颊都笑得绯红了。 白宝宁已经不在乎什么北肆乐曲,只在乎鸟笼内外的两情相悦。 “青鸾,它们在说什么呀,快告诉我们。” 甄青鸾同情大鹦鹉,但为了自己的安全,只能牺牲它的清白了。 “鹦鹉在唱求偶的调子呢,大约是什么‘心悦君兮’‘双宿双栖’。” 甄青鸾就硬编。 气得大鹦鹉更是扑扇翅膀,摇得鸟笼晃晃荡荡,小珍珠在里面嘻嘻跳脚。 这下好了,更坐实了甄青鸾的瞎编了。 孙秋儿手帕掩面,作为主人顿时不好意思起来。 “呀,也不知鸟儿结亲有什么仪式,我可一点儿准备都没有。” 甄青鸾笑容灿烂,张口就来。 “小鸟儿嘛,要什么仪式,你让大鹦鹉进笼子,它们自然会——” “放肆!” 鹦鹉一声人话,骤然松开了爪子,直扑甄青鸾而来。 看那利爪,是要抓花甄青鸾的嘴巴,不许她再胡说下去。 “喵!” 半路杀出个乌云盖雪,直接一爪子挠到鹦鹉翅膀。 成熟的大猫必然会保护它的神医,利爪锃亮,一夫当关。 【你敢动她?】 吓死鹦鹉了! 刚刚还气势汹汹,要抓甄青鸾的大鹦鹉,翅膀扑扇紧急调头,还是被踏雪抓掉了羽毛尖尖。 霎时,红蓝羽毛乱落,一阵鸟飞猫跳。 小小一只乌云团,欢快的追着妈妈的脚步,开始现场学习捕猎飞鸟! 院子里回荡着鹦鹉受惊害怕的呱呱呱。 闺阁小姐跟着惊叫。 还伴随着高悬鸟笼里的白鸠,上跳下窜看热闹。 大鹦鹉被猫追着绕场一周,无处躲藏,赶紧落在了鸟笼上,居高临下。 “嘎嘎嘎!” 【来啊,抓我啊,臭猫!】 它还挑衅。 “喵——” 踏雪怒起,弓背一跳,爪子直接飞檐走壁,攀爬柱子,往鸟笼猛扑。 “呀!小珍珠!” 孙小姐感觉去抱她的小鸟笼。 白宝宁也觉得不好,站起来去捞爱宠。 “踏雪,快下来……啊!乌云团,不要胡闹——” 大猫小猫纷纷上梁。 小珍珠吓得嘤嘤大叫,羽毛乱飞。 乐声戛然而止,宾主相宜的赏乐之宴,变成了花枝招展红蓝大鹦鹉,与猫儿们的飞天走地。 盲人乐师不弹琴了,遥遥呼唤。 “阿滟、阿滟!” 滟晴方还不服气,扑扇着翅膀要和踏雪不死不休。 “嘎嘎嘎。” 【我要把猫宰掉!】 小小鹦鹉,口气不小。 甄青鸾笑着安抚乐师: “你眼睛看不见,但不用担心。你的鹦鹉瞧上了我们这边的白鸠,正在热烈的追求它。阵仗吵闹了一些,却是喜事。” “嘎啊!” 鹦鹉在鸟笼旁躲猫,差点气死。 【什么喜事?还有王法吗!】 “喵!” 踏雪一个弓背起跳,攀上鸟笼。 【我就是王法!】 “嘎!” 大鹦鹉见鸟笼成为危险之地,赶紧去扑院子里的主人。 【沛然救我!】 盲人乐师丢开琴,捡起了他的寻路杖。 这大鹦鹉果然立在杖头,嘎嘎嘎、呱呱呱,气得一通乱骂。 “阿滟养得娇惯,脾气有些吵闹。” 乐师声音依旧雌雄莫辨,但不再是蹩脚的言语,慌乱的道歉流畅无比。 “我代它向诸位小姐道歉,改日再来。” “嘎啊!嘎嘎嘎!” 滟晴方翅膀扑扇,一看就很不服气。 【凭什么道歉,凭什么道歉!杀它全家!诛九族!】 还抓着主人的寻路杖,气鼓鼓的张口冲甄青鸾说人话: “抓了、抓了,推出去,诛——” “诛”字戛然而止,被主人手快的捏住了鸟腿。 吓得它变回了咕咕咕、呱呱呱。 诛什么诛,一概变回鸟语。 盲人乐师带着鸟儿,匆忙告退。 寻路杖噔噔噔,逃似的转身离去。 片刻,怀里鹦鹉一飞冲天,红衣蓝尾高悬于空中,只留一声愤怒大叫—— “嘎!” 【诛九族!】 院里回归平静,踏雪从鸟笼轻轻跳下来,往甄青鸾身旁一凑。 乌云团爪爪吊在鸟笼,甩着柔软的黑尾巴维持平衡,还不忘冲着里面的小珍珠“喵喵喵”。 【不许再说青鸾坏话,不然吃掉你!】 小珍珠大气不敢出,脑袋都埋进翅膀里咧。 甄青鸾笑着起身,伸手去抱吊笼的乌云团,顺手还偷抓了鸟笼里的粟米。 白宝宁却盯着院门,奇怪道:“咦,这乐师怎么是京城口音?” 哦,京城人啊。 难怪养得起富贵大鹦鹉呢。 甄青鸾放下乌云团,绒绒的小黑猫竖起尾巴,绕着她脚边直蹭。 踏雪也凑过来,“喵~” 【我们保护你,再也不许坏鸟进门啦!】 哈哈。 甄青鸾随手将小粟米撒在桌上,奖励两只可爱小猫。 那鹦鹉会“杀全家”,又会“诛九族”…… 嗯嗯,果然是只坏鸟呢。 一场宾客宴,饶舌鹦鹉离场,便少了一些趣味。 甄青鸾喂完小猫儿,改了改食谱方子,也提前告退。 她坐回了华贵的绸缎马车,依然觉得那只大型鹦鹉十分好玩。 一生气就上头,一上头就嘎嘎嘎乱叫。 用词更是官威不小,比白宝宁的“人头落地”更为凶狠。 要杀全家、诛九族咧。 马车摇晃,甄青鸾更容易借此猜测盲人乐师的身份。 是负责查案的大理寺少卿? 还是年轻有为的提刑官? 甄青鸾不清楚这个时代的官职分别,却略微知道一些卧底、探查的规矩。 应当是盲人乐师,听闻了白宝宁府上的怪事,遣他的鹦鹉,来询问一二。 这要是追问下去,必然牵扯出消失的棺材,还有重新爬出来的薛阿囡…… 只不过,薛阿囡一碗毒汤,自己就是自己的凶手,也怨不得别人。 就不必参与青天大老爷的伸冤了。 正想着,马车已到竹荷家门外。 甄青鸾刚下车子,就见大门敞开,里面传来吵吵闹闹的声音。 一道男声,焦急问道: “……还有没有钱?” 竹荷语气惊慌:“你要钱做什么?” 甄青鸾心头一跳,脑海闪过不好的猜测,赶紧扬声道: “竹婶,出了什么事?” 她步入院落,这才看清刚才要钱的男人什么模样。 一身粗布褂子,脚下草鞋沾泥,皮肤黝黑,干惯了农活的憨厚朴实。 没等她理清此人与竹荷的关系,男人竟然脸色错愕,膝盖一弯,就要跪下来,还低头大喊: “夫人……” 竹荷在一旁,连忙扶住他,大声呵斥道: “这哪里是观音夫人,是我远亲青鸾姑娘,姓甄的。我之前就与你说了,叫你不要胡言乱语!” 男人愣愣的盯着甄青鸾,正如那夜竹荷仔细端详一般,淳朴眼神尽是难以置信。 他看了看竹荷,又看了看门外奢华的马车。 神色格外局促不安。 此时,守在马车旁的采盈,施施然道别。 “青鸾姑娘,我这边就先回去复命了。” 正如送观音菩萨一般,遣送马车哒哒离去。 等竹荷去关上了大门,这才笑着介绍道: “青鸾,这是我夫家梁有春。他没读过书,也不懂礼数,整日就将庙里的观音菩萨,叫做救苦救难圣夫人,盼着夫人来救呢。今日叫你见笑了。” “梁伯。” 甄青鸾松了一口气,至少是竹婶的自家人。 她还以为什么地痞流氓,前来耍混要债呢。 “这是出了什么事?” 梁有春愁眉苦脸,哀叹不已。 “方才耕牛病了,卧在田埂旁不肯起身。我这左看右看,也不知道它怎么了,只好赶回来要些钱,去请牛医瞧瞧。” “我随你去瞧瞧。” 甄青鸾作为兽医,除了猫狗鸟兔这些宠物,也会医治牛马鸡鸭。 她住在竹荷这里,自然不会拒绝去帮他们家的牛看病。 然而,竹荷赶紧拦了。 “别去、别去。大黄牛的病,我拿些钱叫夫家去请牛医便是,你得看看小山猫。” 她手脚熟练,从屋里小心翼翼捧出绸缎扎好的大肚绒猫窝。 里面传来“喵~喵~”的奶声奶气。 “它已经叫了好些时候,应当是饿了。我暖好了羊奶、热水,但是不敢喂啊。” 甄青鸾将猫窝放桌上,片刻竹荷就为她端上来热奶、热水,没有半分错漏。 窝里金灿灿的小奶猫,闻到了熟悉的香奶味,叫得更是激动。 喵喵喵的,还从襁褓里伸出了晶莹粉嫩的小爪子,虚空踩奶。 甄青鸾必然是要先喂饱小猫咪的。 她刚刚捏起帕角,竹荷就爽快的给了梁伯钱,打发他去找牛医。 甄青鸾心里有些遗憾。 竹荷一贯对她极好,无论是喂猫、喂狗,要肉要菜,从不拒绝。 即使是收了银钱,也总是给她剩了许多,塞进了长长的猫窝荷包,要让小猞猁帮她守财。 甄青鸾无奈捧出金灿灿小奶猫,它未来一定是一只吃肉喝奶的吞金兽,哪里能做貔貅守财呀。 她喂奶熟练,轻轻用指头抚摸绒绒的小猫脑袋。 心想着等她喂完小奶猫,也去田间地头看看耕牛。 瞧瞧牛医看的什么病,她能不能帮帮忙。 谁知,甄青鸾刚把长长的小菊花擦干净,屋外就乱糟糟的,传来吵闹的声音。 “……说是染了牛疫!” “啊,牛疫不是在张家村吗?怎么传过来了?” “真的,主簿大人都来了。” 甄青鸾听得奇怪,竹荷正要出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就有人敲门来喊:“梁家的、梁家的,你男人遭官抓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5、第 15 章 竹荷急忙出门。 甄青鸾放好猫窝,也追了过去。 一路上,来报信的村人,不断焦急说道: “我看几个衙役,押着你家的,往田边牛棚去了,说是传来了疫病,要杀牛呢!” 杀牛? 甄青鸾知道古代杀耕牛是大罪,这都敢杀,必然是大事,顿时脚步急切。 越近田埂,越遇到许多人,皆是神色惶恐,被牛的疫病吓得不轻。 到了田埂边,却见四五个身着蓝布系红腰的衙役。 而那位淳厚朴实的梁有春,被两个衙役押着,跪在牛棚旁。 连连哀求: “不能杀啊,大人!” “大人,这是我夫家。” 竹荷惊慌扑过去,连忙跪下,仰头问道: “不知是出什么事,大人要抓了他?” 主簿带着衙役过来,抚须怒斥: “你这耕牛,患了交脚风!我们要按律处置,他还敢阻拦。” 原来,梁有春拿了钱去找牛医看病。 牛医到了牛棚,观察耕牛症状,便觉得不妥,立刻上报了县衙。 主簿问清状况,立刻带着衙役来了。 主簿站在牛棚旁,眉头紧锁。 “隔壁张家村就是因为这病,死了十数头耕牛。想让村里的牛活过春耕,就得杀了你们家的病牛。” 梁伯即使被衙役押着,也是拼着一条命哀求。 “老爷,这牛不能杀啊!我家还要靠这亩薄田吃饭,还要给儿子送粮。” “我儿是鸿关虎豹营的兵,他要粮守城的!” “虎豹营的兵又如何?” 主簿自然知道梁有春家里有兵,“你儿子入虎豹营,已经按律免了你们税赋。但是你瞒报疫病,按律当罚二十大板,要是阻拦杀牛,按律当斩!” “等等!” 喊打喊杀,甄青鸾都看不过去了。 她近了几步,终于见到那头病倒卧地的大黄牛。 牛头拴在棚边,病牛生无可恋仰起头,双腿相交的趴在地上。 “谁是牛医?” 她气势惊人,环视这些陌生面孔。 牛医下意识回答:“我。” 甄青鸾找到正主,立刻问道:“既然你是牛医,你又凭什么症状,说它患的是交脚风?” 忽然一问,牛医愣神。 只见甄青鸾细眉如黛,肤白胜雪,活脱脱贵家养出来的深闺大小姐,偏偏一身布衣,来这田间地头质问他? 这危急关头了,牛医竟然一言不发。 甄青鸾皱眉斥责: “说不出症状,你就是误诊,是庸医!按律又当如何处置?” 甄青鸾言辞激烈,牛医顿时怒了。 他指着耕牛说道: “我看这牛长跪不起,后脚相交,按《牛病论》说,应当是患的交脚风。这病必须得用鸟蛇、乾蝎做药引,熬出治病方子,否则会一头接一头的染病,直至死尽全村的耕牛为止。” 甄青鸾也上过牛病课,却没听过什么《牛病论》。 但从她学的《牛经》来看,所谓交脚风,确有其事。 不过,牛患交脚风,患的是伊氏锥虫病,和眼前这头牛一脸忍痛不起的症状相去甚远。 甄青鸾又问:“既然有方子可以治疗,为何要杀?” 牛医更是痛心疾首。 “虽然有方子,但你不知道这药引有多难得?” “药引所需鸟蛇是风干的乌梢蛇,放在定州的济仁堂,也买不到三两。而乾蝎得是西北乾位赤红的阳刚活蝎,还要取毒晾晒,十日半月才能入药。” 牛医说起药方,吹胡瞪眼。 “就算千辛万苦熬制出了方子,这交脚风也难以治好。所以我们才要将病牛杀掉焚毁,以免传染更多的耕牛!” “哞——” 【疼啊、疼。】 黄牛的叫声,低沉直白。 一双浑圆的眼睛,噙着痛苦的泪水,在眼眶留下了深深的印痕。 显然是听明白了,这群人带刀而来,要杀它! 甄青鸾再是不想惹麻烦,也不可能眼睁睁见到一头大黄牛无辜被杀。 她弯腰钻进牛棚,“等我看看。” 主簿见她擅自绕过衙役,立刻大喊:“哪里来的村妇?” 竹荷跪称:“这是我远亲,名为甄青鸾,她自小学医,能治畜生之病。” “知明洲的大人们请她去过好多次,治好了大人们的爱宠!” 亮出了知明洲,主簿眼神迟疑,脸色不太好看。 周围村户,这两三日见惯了甄青鸾,还收过她的消息,去知明洲领过赏钱,自然帮腔。 “对啊,大人。她治疗猫儿的病,连知明洲的大人也夸呢。” “没错没错。我亲眼见了,知明洲的大人,叫丫鬟小厮,牵来马车,亲自请她去府上医治。” “诊金就是一百两!”有人赶紧高呼,“大人们看重她嘞。” 一百两! 主簿顿时被重金吓唬住。 他虽然也有倚仗,得了赏钱才来办这事。 但是面对知明洲随手就是一百两诊金的达官贵人,他还是不敢随便动手。 再看这女子,一身粗布青裙,发髻简单,不施粉黛,也无钗饰。 偏偏肤白貌美,不似养于乡村破落之家,他心中惴惴不安。 唯恐她真有大人撑腰,得罪不得。 这筹谋揣度的间隙,甄青鸾已经蹲身到了大黄牛身旁。 黄牛“哞哞”直叫,后蹄更是夹紧。 甄青鸾见它这样,不敢擅自动作,出声问道: “你是哪里疼?” 问话直叫在场的人面面相觑,却不发只言片语。 那牛听懂了似的,又接着喊了一声。 “哞!” 【脚疼!】 甄青鸾懂了,弯身来说道:“我是郎中,帮你看看脚疼在哪儿,不会伤害你,也不会弄疼你。我轻轻的瞧一瞧痛处,好不好?” 她耐心征求着黄牛的意见。 那双澄澈的牛眼,眨了眨,喘着粗气,默默伸出了疼到蜷缩的牛蹄子。 这一伸蹄子,过来瞧疫病的农夫村妇,发出了惊诧的声音。 “果然是能听懂这些畜生的话?” “能啊、必然能啊。我还见她与那头胖如猪的名犬讨价还价嘞。” 甄青鸾只见到一双裹满污泥的牛蹄。 田地间行走的耕牛,尽是黄泥、碎草,实在看不清病灶。 “竹婶,帮我取一些清水。” 竹荷赶紧从地上起来,进入夫家平日住着的草屋,提出来一桶清水。 甄青鸾慢慢的、轻轻的,帮黄牛洗干净淤泥裹厚的黑蹄。 黄泥随着浑浊的污水,渐渐淌成一湾小潭。 却越洗越心惊。 蹄子烂得严重,应当是没有修过,隐约能见到尖锐石子儿没入的边缘。 天色渐暗,极近暮色黄昏。 即使光线不太清楚,甄青鸾也能见到水流潺潺间,动弹的虫影。 蹄子嵌进了石头,烂在里面长了虫,还蓄起了厚厚的黄脓。 难怪疼得黄牛不愿起身,还躺在地上喘粗气。 “这不是交脚风。” 甄青鸾耐心告诉牛医:“你说的交脚风,是寄生虫病,如果患有交脚风,耕牛应当四肢僵直无法弯曲,咬紧牙关呼吸急促,而且伴有出汗和刨地的症状。” “但是你看这头牛,脚窝弯曲正常,连站起来都不敢使力气,双脚相交,只是因为牛蹄蓄脓,疼痛难忍。” “这样烂蹄子的病,和你所说的交脚风相差甚远。只需要用刀修蹄,清除疮口就能痊愈,不会传染、更不会引得别的耕牛发病,远远不到杀了的地步。” “这……” 牛医看了看甄青鸾,一时也找不到什么病理反驳,只好说: “但是隔壁张家村,就这样死了十来头耕牛,都是后腿相交的交脚风之症,我们如果不把它杀了……” 说着说着,话音吞没口中,竟然一脸慌乱的看向不懂医术的主簿。 主簿得了眼神,立刻严厉呵斥道: “你说的烂蹄症,《牛病论》里从未提及。只要这牛后腿相交,起不来身,必然就是交脚风,必须得杀。” 他端起身份,瞠目拿大义呵斥道: “如果耽误了病情,害死了这满城的耕牛,谁敢担责!” “我敢。” 一声低沉沙哑的官话,响得人潮涌动的牛棚寂静无声。 来者一位身着灰白劲装布衣的少年,长发高束,身材纤细,尚未弱冠。 他年纪不大,眼眸清亮,鼻挺唇薄,脸颊温润如玉,一身养尊处优的俊美容貌。 气度与模样极好,又有着少年人特有的雌雄莫辨。 而他左边布衣缝制了一块厚实护肩,上面立着一只趾爪粗壮、鸟羽鲜艳的漂亮大鸟。 它赤红鲜羽,幽蓝长尾,一双豆眼炯炯有神。 随少年往前的步伐,张开金黄鸟喙,扬声学舌: “我敢!我敢!我敢!” 气势如虹,展翅扑扇。 震得主薄面红耳赤,很没面子,怒而呵斥: “你是何人?如此猖狂!”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6、第 16 章 少年肩上一只花枝招展的鹦鹉,走路带风。 还带嘎嘎嘎的超吵闹叫声。 这人虽然面容俊美陌生,但甄青鸾认识。 只会是今日在知明洲匆忙告退的盲人乐师。 沛然。 他双目清明澄澈,绝对没有一丝眼盲。 在肩膀鹦鹉扑扇翅膀、嚎叫开道之后,他走到高出一个头的主簿面前。 气势丝毫不减,施施然的拿出了怀中一块木牌。 木牌头顶雕马,栅栏花纹,系有金色穗子,中间刻有“鸿关马场”四字。 “原来是鸿关马场的典守。” 主簿在安宁城做了许久,自然认得这块木雕的牌子。 看在鸿关马场的份上,他稍微客气了些。 “我们处理牛疫,也是害怕交脚风传到鸿关马场去。” “希望典守不要妨碍我们。” “牛疫大事,应当有安宁城医官处理。你一个主簿,不在衙门里整理你的文卷,抄录你的册子,却要带刀伤人?” 沛然收了他的小马牌,质问道:“医官呢?县丞呢?县令呢?” 一连三问,问得主簿赧然无声。 “你问我敢不敢担责,我敢。但我也要问你敢不敢担责。” 可惜,沛然咄咄逼人,还没完。 “今日我见着你把耕牛杀了,耕农也关押问责了,那我明日就去问一问定州州府薛大人——” “安宁城主簿未经医官、县丞、县令三方审定,于春耕时节,擅自杀了耕牛、扣押耕农,按律又当如何处置?” 主簿之前口口声声,按律处置。 现在,真的来了个典守问律法,他竟然开不了口。 不是不知如何处置,而是不敢回答如何处置! 主簿心想遇到了硬茬,赶紧堆起笑容,语气和煦道: “虽然没有医官,但有牛医在此,诊断了病牛患有交脚风。此时事出紧急,县令老爷与县丞大人忙于公务,正在赶来的路上,他们不是不知……” “哦。” 沛然扬起下巴,单字拖得老长,回得是抑扬顿挫。 “我还以为,是你不知道私下杀害耕牛,按律应当流放千里,世代徭役,永不得归呢!” 主簿脸色青白,几番变化。 果然,这典守是懂律法的。 想他刚才,按律当斩、按律流放,拿来吓唬村野乡民还行。 一撞上这心高气傲的小马倌,说不得真的会禀告定州薛州府,问他的罪来。 牛棚旁的村民,见状皆是眼神困惑惊疑,在主簿与少年典守之间,飘来飘去。 主簿哪怕理亏,也不能就此退让。 他心思转变,立刻换了说法: “您有所不知,隔壁张家村已经因为牛疫,死了十数头大黄牛,春耕还得县里批钱,去借牛来开垦,这梁家村,是万万不能开了口子。否则,县里哪里来钱?” “按照《牛病论》的说法,一头牛染了交脚风,就地处置,免得染上其他耕牛。” 说着,主簿看向跪地的梁有春。 “既然典守心善,我们放了这耕农,只杀病牛便是。” “胡说。” 沛然分毫不让,听他抬出了《牛病论》,更是声音高亢了些。 “《牛病论》所载处置方式,明明是将病牛单棚照顾,每日饮水草料,都不能和其他牛只共用。” “如果患病的耕牛,服用了汤药,经医官、牛医的诊断,呼吸奄奄,浑身乏力,口吐白沫无法救治,才可杀之!” 沛然一指甄青鸾,肩上滟晴方随之扑翅。 “这里虽无医官,但是有一医者说可救,你竟然不让她救,还抬出《牛病论》来做幌子。” “你又是何居心?” “区区村妇,哪里是什么医者!” 主簿火气上涌,只想把这带鸟典守抓去牢里关几天了事。 看他还敢在这里耀武扬威。 “典守,我念在鸿关马场近日事务紧急,才给你几分面子。你竟如此不识好歹,耽误了安宁城处置牛疫……” 他吩咐身旁衙役,“将他拿下,视同妨碍公务,关上三天!” 衙役刚动,沛然左肩的大鹦鹉,立刻扇起翅膀,锐利趾爪扬起,就要爪人! 鸟喙更是锋利,张口呵斥道: “谁敢!谁敢!谁敢!” 阿滟叫声超大,无异于噪音攻击。 这些衙役唯恐近身被伤,亮了佩刀,寒光闪闪。 谁知,那火红的大鹦鹉非但不怕,还半空飞舞,叫得更是刺耳: “嘎——嘎——” 【出事啦——出事啦——】 也不知道在唤谁。 甄青鸾见识过金刚鹦鹉的吵闹。 想不到滟晴方比起金刚鹦鹉,惶不多让,连衙役都忍不住皱眉捂耳,眼睛都快吵得睁不开了。 “先把这说人话的怪鸟宰了!” 主簿心狠手辣,从旁指点。 谁知话音刚落,蓝布系红腰的衙役面前,突然蹿出七位黑衣护卫。 长剑一拔,护卫的兵器,比衙役佩刀更显精锐。 护卫也不伤人,牢牢护住了沛然。 还有头顶盘旋,嘎嘎作响的阿滟。 霎时控制住了混乱场面。 刀尖见刀尖,主簿吓得面无血色,想破头都不知道,怎么招惹了这么一个带护卫的典守。 只能嘴硬的虚张声势。 “我、我也是奉命行事,按律、按律就该如此处置!那可是牛疫!” 主簿和衙役退出半步,终于能好好说话了。 沛然有了护卫,自然底气更足。 “这女子是不是医者,你说了不算。” 他转头冲甄青鸾喊道: “既然你说耕牛不是交脚风,那它什么病,你有几分治好的把握?” 他们争论不休,甄青鸾已经仔仔细细做出了诊断。 并且想好了治疗方案。 甄青鸾说:“这头黄牛,是蹄子腐烂,疼痛难当。这病让我来治,只需一把利刃,再加一些炉灶汤药。” 牛蹄腐烂,难的不是修蹄,而是消毒和保持病灶干燥洁净。 甄青鸾看了看天色。 黄昏近夜,光线也不太好,他们这么争吵的时候,天边隐隐要沉入黑夜。 甄青鸾轻轻叹息,轻轻摸了摸可怜的大黄牛。 “现在光线太暗,修蹄容易伤到牛脚。明天一早,我带刀和药来,必定治好它。” 这牛棚从七位黑衣护卫出现,就不归主簿掌控。 甄青鸾一说明早,沛然立刻安排了。 “好,明早我们再到此处,等安宁城的县令、县丞、医官都忙完了,到场了,我们再论律法规矩。” 沛然有护卫,有剑,擅自定了结果。 主簿一肚子怒火,却又不敢回衙门再搬救兵。 这牛医是他私下勾兑的,这衙役是他悄悄带上的。 要是回去闹大了,收不了场。 那他手上的赏银,就是烫手山芋,要了他的老命! 主簿装得是秉公执法,命衙役在牛棚守候,自己先回衙门禀告。 他草草找到县丞与县令,按牛疫的事情说了,果然两位老爷慌乱无比,明日一早就要去牛棚。 然而,主簿悄悄差人跟随甄青鸾,将这女子行踪一五一十来报。 等到亥时三刻,衙役才回衙门。 “那女子并未回家,而是进了城里药铺,一家一家的买了许多药材。” 衙役跟得仔细,“没去知明洲里,也没去什么别的地方,买完大包的药材,就回梁有春家去了。” “买了什么?”主簿问道。 衙役犯难:“这……小人不敢跟得太近,又怕跟丢,就没去问过。” 主簿想来,这药铺也卖不出什么起死回生的鸟蛇、乾蝎,便放之不管。 又问:“牛棚的典守和怪鸟走了没有?” “走了!黑衣护卫也走了!但是……” 衙役神色凝重,“那牛棚周围多了几队生人,带着佩刀,打着灯笼,说是马场巡夜。” “马场巡夜,来梁家村的田间地头做什么?” 主簿也是脸色一变。 “小人不知。” 衙役惴惴不安,“但他们一直提着灯笼,在牛棚附近走动。我们要是杀牛……必然会被发现啊。” 主簿顿时懂了。 “鸿关马场小小典守,也能调兵遣将?” 衙役道:“最近鸿关马场,都是大官云集,据说连尹国公的公子肃侍诏、白大学士的嫡长白太傅,还有礼部、工部、兵部都来人了。这典守……” 这典守确实蹊跷,也确实年轻。 “先不动弹。” 主簿还有别的法子,既然典守要按律法,他就按律法来办。 “明日我叫老爷们到场,你负责告诉医官,就说这耕牛疫病,非杀不可。那女子、耕农耽误病情,一并抓来关了。” “谅那典守也不敢违抗县令的命令!” - 甄青鸾清点物品,忙到凌晨才小睡片刻。 她昨晚趁夜去了安宁城药铺,一家一家询问过消毒化脓的好办法。 郎中们见她,俱是热心,愿意听一听牛蹄烂脓的症状。 只不过,她一说“消毒”“防止伤口化脓”,大部分郎中都傻了眼。 有人抚摸胡须: “你所说化脓,应是气血瘀滞、毒邪入侵之症,曾听闻黄芪、川芎、当归煎制的药气,可以驱邪辟疫,不如试试?” 行,甄青鸾按他说的抓。 有人愣神细思: “这等毒秽之症,应当解毒辟瘴为先。古人有云:焚椒兰以喷衣。自然是花椒能够消毒。” 行,甄青鸾买下大包花椒,给牛蹄子熏一熏镇痛消肿也是好的。 唯独张医听完,答非所问: “你找这方子,难道是要去医治梁家村的病牛?” “你怎么知道?”甄青鸾奇怪这张医消息灵通。 张医脸色大骇。 “不能去、不能去。那牛的传染病,向来是衙门说了算,你在这儿抓药祛邪治腐有什么用?” “衙门主簿与牛医乃是同乡之谊,与县丞、县令又是同一条船的同袍,等明日他们来了又是一句交脚风、按律处理,牛又不会说话,你是百口莫辩!”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7、第 17 章 这话简单明了,甄青鸾听得清楚。 今日主簿非要杀牛,断了竹荷家的指望,必定也不是因为一场牛疫,秉公执法。 但她无暇去管什么私人恩怨、什么栽赃陷害。 只记得大黄牛一双眼睛盈满泪水,伏地听由这些残忍的人类,决定杀它。 甄青鸾只说: “多谢张医好意。但是耕牛有病,我就给耕牛治病。如果人有病,整日勾心斗角,机关算尽,该人医去管,我无暇顾及。” “这头耕牛,我明日非治不可。” 言辞笃定,明知前方陷阱深坑,也要为了一头畜生往里跳。 张医神色挣扎,他也是念在甄青鸾救他们郎中一命,听了同袍的抱怨消息,才开口劝告的。 想不到,甄青鸾眼里的耕牛,竟比自己性命更重。 张医思躇片刻,转身去翻了医书。 终于在典籍引经据典,给甄青鸾找出了一个与众不同的方子。 他说道: “《病理通经》所载:白蜡可治毒疮久溃不敛之症。此症皮肤溃烂,黄水横流,与你所说相差无几。以白蜡服之,能生肌止血,以白蜡外涂,则能定痛补虚。这岂不是消毒化脓,最佳良方?” 白蜡? 甄青鸾脑海一算,也行。 融化了趁热敷在牛蹄子上,何尝不是一种新型防水消炎的蜡蹄铁呢。 甄青鸾趁夜买了满满当当的药材。 第二天一早,就跟竹荷架着租来的驴车,带着治疗的物件家什,前往牛棚。 田埂牛棚旁已经站满了围观的村民。 连城里的郎中都来了,远远扶着胡须,与张医围作一圈,去看牛棚里的耕牛。 声势如此浩大,皆是为了给梁家一事助阵。 “麻烦大家挪挪地方!” 竹荷一声吆喝,礼貌客气,“我们得要架炉火,烧柴煮水了。” 这一声,引得围观的村民更是热情。 “哎,我帮你,我帮你。” “当初我也是拿了十两赏钱,这牛患了病,定然是要帮的。” 村民们眼里有活,直接拿起驴车上的木柴,要帮她们劈细了。 又上来三四个身强体壮的,帮竹荷垒石头。 还有村妇两三位,帮忙提水、摘菜、分布料。 他们压低了声响,都在论说主簿的不应当。 “我看这牛,根本不像是犯了疫病的模样。” “都是牛医在胡说呢,好好的耕牛,非要处死不可。” 甄青鸾来梁家村不久,众人却看在十两赏钱份上,为她发出最为朴质的担忧惋惜—— 这牛要是治不好,她这么好的人,定然要被官府抓去了! 他们必须得帮帮忙! 众人忧虑帮忙,手脚勤快。 不多一会儿,甄青鸾预计要架设许久的炉灶,就烧起了熊熊灶火,蒸腾气热烟。 将整个牛棚烘烤得暖和。 甄青鸾刚拆开一包花椒,远远听到半空一声“嘎嘎”长鸣。 那只红羽鲜艳的鹦鹉阿滟,于空中掠过,扑扇出一阵响动,盘旋片刻,落回了主人肩膀。 今日沛然来得很早,他身旁没有跟着黑衣护卫,仍是带着阿滟孤身赴约。 他没想到牛棚旁已经是一地煮饭蒸药的家什,困惑问道: “这是要做什么?” “花椒熏蒸,消毒杀菌。” 甄青鸾往沸水倒入一包药铺买来的花椒,顿时烧出阵阵浓烈椒香。 接着,取出她在铁匠铺买来的挑刺剔骨小刀,又往另一锅沸水里放。 “沸水煮刀,也是消毒杀菌。” 四方炉灶,三锅一炉,仅仅是消毒杀菌一项,就占了两锅。 还有一炉,按郎中们的驱邪辟疫方子,扔进了黄芪、川穹、当归,煎制药气,准备给大黄牛洗烂蹄。 唯独剩下一口没燃火的锅,锅中盛放着团团白蜡,离甄青鸾又近又顺手,也不知要做什么用。 不出片刻,沸水烧出的椒气蒸腾,熏得牛棚只剩浓郁花椒味。 甄青鸾终于拿起一捆粗绳,走近耕牛。 “先给你做个保定,免得你挣扎受伤。” “哞——” 卧趴在棚里的耕牛,竟应声而答。 只见手绕粗绳,环过牛背,再下牛腹,缠住牛蹄。 不过几个熟练的挽结,又往牛棚横栏一拧,稍稍用力,就将壮硕的耕牛反跪着绑了起来! 沛然顿觉不可思议。 “你这是什么手法,怎么、怎么……” 他盯着粗绳捆绑的牛蹄,一时难以表达心中惊诧。 “……怎么一下子就将牛捆束好了!” 要知道,以耕牛的重量体态,两三个成年男子都不一定能捆得如此像样。 甄青鸾看起来柔柔弱弱一女子,只是将粗绳横过牛棚栏杆,就能轻而易举绑好一头耕牛。 “保定。” 甄青鸾读书时候,就对这套很熟悉。 她操作的两后肢胫部保定、单绳提举,都是导师连连夸赞好手艺。 甄青鸾顺手一牵绳,活结收紧,利落的将牛蹄弯曲。 只见耕牛双腿后折,露出了漆黑染泥、碎石扎透蹄面。 她稍坐于地面,抬手就能操作创口。 甄青鸾见沛然神色惊讶好奇,这才耐心解释道: “保定,就是治疗耕牛时候的保险,既能防止它伤人,又能保证它安全。” 说完,甄青鸾倒出药炉里的驱邪辟疫方,又掺入冷水,调和好了水温,开始冲洗溃烂的牛蹄。 昨日傍晚洗过一次,今日天光大亮,温热药水一冲,更显得病灶深邃,还有腐烂泥水乱钻的烂虫。 “我先削掉创口,再给你仔细洗一遍。” 甄青鸾说话,并不向人,只说给耕牛听。 “放心,不会伤着你。” 说着,她以长筷夹出滚烫剔骨刀,用厚布包裹刀柄。 将要下手之时,一声阻止,由远及近。 “慢着!” 主簿带着衙役赶来,更是拖着押解的梁有春。 见这里人山人海,赶紧叫停。 “你们要做什么?许老爷和葛大人还没来,怎么就敢动手?” 他这一声呵斥,没叫住甄青鸾,反倒是叫出了昨日沛然的黑衣护卫。 衙役比昨日多了几个,黑衣护卫只能护住牛棚一侧,以沛然安危为先。 沛然偏偏高声问他:“他们自己来迟了,难道治病,还得等他们?” 滟晴方展翅飞空,叫声刺耳嚣张: “来迟了!来迟了!” 莫说是少年与护卫。 就是一旁帮忙的村夫农妇,也是站出来大声争辩。 “大人,你昨日明明说了,今日可以治牛的。” “是啊是啊,我们都听见了,才来帮忙烧水煎药。” “要是大人带兵来不让治牛,就是说话当放屁!” 话语粗俗,说得主簿脸色铁青。 一声声一阵阵,人多势众。 偏偏还有黑衣护卫亮剑守着,他才十来个衙役,还得摁住梁有春,一点办法也没有。 于是,主簿把手一背,站在衙役身后气急败坏。 “你们这些刁民,反了不成!等许老爷来了,定要把你们抓去治罪!” “哞——” 耕牛乱摆乱晃,却被绳子固定得严严实实。 【我是不是要被杀了?】 “不会。” 甄青鸾手拿烂蹄,刀刃沿缝。 “他们可以护住你,我也能治好你的病。” 一刀下去,牛蹄坚硬,削掉了坏皮。 甄青鸾五六年没练过的修蹄刀功,又在这块腐烂的坏蹄子里重见天日。 牛蹄的角蛋白一层一层,都烂得粉碎,削下来不费什么力气,几刀下去,就露出了干净泛白的蹄面。 掉落一地碎石淤泥,还有乱钻的虫蚁断草。 甄青鸾边削,边洗尽砂石泥虫。 花椒蒸腾雾气之中,牛棚外的一切吵闹争辩,都不与甄青鸾相关。 她凝视一方烂蹄病灶,一刀一刀仔细去修坑坑洼洼的牛蹄。 先要削去蛀穿的硬蹄甲,再修去裂口的角质层。 去除创面之后,得修出平衡的蹄底,最后得沿蹄甲内侧修出平整的蹄弓。 即使长期做的宠物的手术,也不妨碍甄青鸾拿起刀,就能回忆熟练于灵魂的技艺。 哪怕握蹄握得手腕僵硬,微微发颤,她持刀的右手,依然稳如泰山。 烂蹄子实在不是什么好看的风景,连竹荷都忍不住撇开眼睛。 然而一旁的沛然,双眼澄澈好奇。 寒光薄刃,一刀一削。 甄青鸾沉稳熟练的举动,令他眼神发亮,心绪激动。 沛然像是发现了难以掩盖锋芒的珍宝。 连大耍官威的主簿,如何吵吵闹闹,都无法引得他片刻注意。 “你们给我让开!” “竟敢阻碍公务,好大的胆子!” 牛棚外的主簿,空耍了一套官威。 无人理他,闹得他好生没趣。 主簿铁青了一张脸,咬牙切齿吩咐道:“去衙门里再领些差役来,我今日定要把这些刁民全抓了!” 身旁衙役领命,刚转身就眼神一亮。 “大人,许老爷带兵来了!” 主簿脸色一喜,转身一看。 果然,他们安宁城的许县令、葛县丞,正带着二三十个同样蓝衣红腰带的衙役,风尘仆仆赶来。 主簿喜形于色,迎了上去。 有救了! “老爷!这些刁民——” “住口!” 许县令脸色一变,赶紧招呼他带来的衙役,“赶紧把这个擅作主张、违反律例的家伙抓了。” 主簿还没弄明白,立刻就被冲上来的衙役,押解在地。 “啊,老爷,昨晚我们明明说好了……” 话音未落,主簿头顶九品官帽,被葛县丞一把摘下! “闭嘴!” 只见葛县丞恭敬的捧着官帽往前,许县令与他诚惶诚恐的往后一递。 主簿惊恐慌乱,还以为来了什么大官,眼睛瞪大了一瞧—— 哪里有什么大官,两位老爷弯腰恭敬的,乃是一位布衣。 他黑须长拂,身无官服,也无官佩。 头发也只是简单梳起,插了支木簪而已。 然而,许县令话语十分谨慎。 “安宁城主簿擅自羁押耕农,阻碍耕牛治病,另有受贿行贿之举,与我等并无相干。” “请大人明察。” “你们相不相干,等着薛州府来查。” 那布衣甚是冷漠,不像威严高官,抚须捉袖的模样,更像个读书人。 语气却不客气。 “先放了耕农,等医官看了耕牛,再行决断。” 他话音一落,衙役就松了梁有春的钳制。 片刻,这些跟着主簿来的衙役,纷纷被抓。 一时之间情势倒转,叫重获自由的梁有春,一阵傻眼。 梁有春看了看布衣,立刻机敏的跪下来磕头。 “多谢大人解救。” 说着,他还仰头哀求,“我媳妇与众乡亲也是一时情急,才冲撞了诸位官差老爷,希望大人网开一面。” “那位替耕牛看病的甄姑娘,更是知明洲大人们府上的神医,有知明洲的大人们担保的,绝不是胡乱看病,大人千万不要追究她的过错!” “莫说这些、莫说这些!” 布衣眉头一皱,扶他起来。 “今日之事,必然不会追究,只是耕牛的病症,还得医官说了算。” 随许县令来的医官,在梁有春跪地之时,已经快步走到了牛棚。 他抬眼一看,安宁城中同袍医者皆在,盯紧了青衫女子身影。 一个个啧啧称奇,低声议论。 “这刀法平滑稳固,削蹄如泥,不见血痕,果然厉害。” “牛竟然也不挣扎,今日我又开了眼界!” “寒邪未出,黄水不蔓,定然是老夫的驱邪辟疫方子起了作用。” “聒噪、聒噪,明明是我说的花椒煮水,百病全消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8、第 18 章 医官闻言,心中惊疑,更近了牛棚一些。 他只一眼,就能看出捆绑大黄牛的粗绳,稳固巧妙,绳结虽活,锁得死死。 再一看,甄青鸾已经修尽了牛蹄烂石疮洞。 正用小碗,调和起煮好的热汤药,冲洗起修完的嫩牛蹄。 医官好奇出声。 “这牛到底症状如何?” “你拿汤药洗蹄能治好这病?” 一连两问,没有回答。 甄青鸾专心用药水给修过的牛蹄消毒杀菌,只盼安宁城郎中们靠谱些,花椒、黄芪都能有用。 仔仔细细冲刷干净了,她又拿过干净粗布,一点点的擦尽病蹄。 终于,等到她晾起牛蹄,点燃了一旁盛有白蜡的锅子,才出声回答: “大黄牛是烂了蹄子,不算什么大病。” 她质疑过牛医,也坦荡接受医官质疑。 只是方才没有空闲,得空下来了才回。 “我只是用刀子,削掉了烂蹄疮口。汤药是拿来消毒的,牛的蹄子沾染泥土腐虫,必须用药水洗尽,不然又会感染细菌,化脓腐坏,伤上加伤。” 说得头头是道,还帮医官解释了一下。 “也就是驱邪辟疫,免得寒邪入体。” 等锅里的白蜡化了,她立刻用粗布裹在手上,趁着融化的白蜡最软最热的时候,隔着粗布迅速挖起来,往牛蹄上一糊。 “哞——” 【什么!什么!】 黄牛惊得一挣。 甄青鸾死死摁住手中白蜡,狠下心用粗布裹住融掉的蜡,给它缠了三层。 “给你封伤口,太烫了?” “哞、哞……” 【不烫,就是吓了一跳。还很热。】 热得耕牛连连甩蹄子,却因为保定的粗绳,动弹不得。 医官看了、听了,又想起他从张医那里听闻的奇闻,怀揣着万分惊讶,问道: “你这又是做什么?” “我用白蜡封一层蹄底,免得还没长出新的角质层,又划伤划破了。” 甄青鸾双手利落,将粗布包裹得紧紧的。 没有橡胶牛蹄铁来封口,着实有些麻烦,但比起毫无遮拦的嫩蹄触地,应该好了许多。 谁知她话音刚落,一旁张医就迫不及待开口。 “这法子还是我从《病理通经》看来的,白蜡以生万物,如何?如何啊?” 一旁郎中也是笑容满面道: “想不到我们见识了青鸾姑娘多次救牲畜,今日也能靠我们医人的法子,去救耕牛。” “是极、是极。”又见郎中揶揄医官道,“她的刀法,看见没?怕是京城里的御医,也要甘拜下风。” 医官抚须看他们,都是行医同袍,自然清楚这群郎中的脾气。 眼高于顶,少有佩服旁人。 偏偏话里话外,都是对甄青鸾的推崇,甚至以甄青鸾用了他们提供的方子为荣。 更叫医官高看这治牛女子一眼。 甄青鸾在牛棚里却置若罔闻,缠好了牛蹄,伸手一扯,解开了粗绳的活结。 “起来试试。” 她轻轻摸了摸大黄牛的脑袋,柔声细语。 “哪里疼就告诉我。” 大黄牛顺势起身,缓缓抬蹄走了几步。 步伐颤颤,小心翼翼,唯恐又像以前一般,疼得钻心刺骨。 谁知,它后蹄触地,只觉一阵绵软舒适,还有热白蜡残存的余温,烘得它暖洋洋的。 很是舒适。 “哞——哞——” 大黄牛在棚中呼声喜悦,双脚一瘸一拐,走了起来! 它这一起身,棚外村民喜笑颜开。 “哎,牛好了!治好了!” “还说是疫病呢,哪有如此快就起身的牛疫!” “神医啊,青鸾果然是神医!” 郎中们抚须点头,俱是欣喜。 “哎,我说吧,甄青鸾就是能治好这头牛。” “她医术刀术十分了得,还对耕牛一问一答,想来是深懂牛病之医者。” “何止、何止,能将人用的方子,用在牛身上,还不伤病灶,也是胆大心细,良医奇功。” 郎中们争来争去,偏要在医官面前,多夸夸甄青鸾才行。 “花椒杀菌、黄芪驱邪、白蜡封口,诸位郎中为了治好这头牛出谋划策,都是奇功。” 甄青鸾笑着摸了摸耕牛的头,给喂了一把菠菜。 “哞——哞——” 耕牛吃得进行,甩着尾巴叫唤。 【若不是你,我怕早就被人给杀了。】 甄青鸾抚摸它的脑袋,沉默许久。 人能断言耕牛病症,轻描淡写一句交脚风,就差点害死一头健康耕牛。 连律法也保不住它性命,差点沦为勾心斗角的牺牲品。 甄青鸾暗自叹息,又跟竹荷、梁伯说道: “它的蹄子需要休息,这十天半月,暂时没法耕田了。” “没事、没事。” 竹荷也是眼泪连连,握着梁有春的手不肯松。 “我回去拿些银钱,再借一头就是,必不会让它累着。” 梁有春又给甄青鸾跪下。 “甄神医大恩大德,梁有春此生难报。” 竹荷同他一起跪下,更是止不住哭声。 “青鸾,你给的恩情,我是下辈子也难报了。” 甄青鸾被他们吓得不清,连连扶起来。 “梁伯、竹婶,这话怎么越听越奇怪。” “我住你们家里,又吃你们的东西,还叫你们帮忙置办猫猫狗狗的食物。治好这头耕牛,只能算我谢你们的恩情才对。” “不对、不对。” 竹荷哭得悲戚,握住她手不愿起。 “是我们欠了你、我们欠你太多!” 这边嚎啕大哭,那边鹦鹉咕咕。 “咕咕咕、呜呜呜。” 阿滟甩着蓝色长尾,丝毫不懂人类的悲悲切切。 【怎么还哭了?真奇怪。】 莫说是阿滟不懂,沛然也不懂。 “青鸾治好了病牛,明明是喜事,你们怎么哭哭啼啼,闹得像出事了一样。” 他眼睛不盲了,说着一腔京城官话,伶牙俐齿。 “要我说,也别拿钱租什么牛了,那跋扈的主簿还跪着呢,怎么能便宜这些作乱的官吏?” “翁断!” 沛然回身一喊,竟是大声呼喝着那位布衣先生。 “叫安宁城的拿出钱来,给这耕农买头新牛!” 翁断皱着眉头,似乎很不想回应。 手捏袖口,端得是浑身书生气度,不与十二岁小孩儿争辩吵闹。 许县令闻言,赶紧拱手领罪: “大人,这次是我管束不严,闹了个主簿欺压百姓,与地痞流氓无异。所以,这耕农的牛由衙门来出,今日就给他们送到田间来。” 牛病治了,新牛有了。 甄青鸾看了跪地押解的主簿,无心理会人类的勾心斗角,却不能放过作恶多端的家伙。 “既然他欺压百姓,按你们律例,也该有欺压百姓的处罚吧?” “听到没?处罚呢?” 沛然很会帮腔,肩膀上的阿滟,还会扑扇翅膀学舌。 “听到没!听到没!” 十足可爱。 葛县丞察言观色,立刻铁面无私。 “当然,我们立刻将这主簿关进大牢,彻底严查。先列了罪状,记录在案,再叫薛州府严审不怠!” 安宁城由州府管辖,自然要定州州府薛大人来处置。 霎时,甄青鸾一点儿也不感谢官老爷的铁面无私了。 只盼直接把主簿送去定州,别让薛州府亲自跑一趟,免得她一个死人,撞上了死人她爹。 那多尴尬。 两位官员接连表态,翁断却眉头紧锁。 他不理会他们的谄媚忐忑,而是走到了沛然跟前。 低声劝慰: “祖宗,好了吧,可以回去了吧?” 一老一少,像是叔辈父兄看管任性孩童。 又觉得翁断的态度,过于谦卑。 甄青鸾虽然对沛然身份好奇,但还是自家绒绒的猫崽子更重要。 她连忙与竹荷、村民一同收拾好治牛的家什,牵一辆驴车,又牵耕牛。 准备回屋。 “且慢。”沛然还要留人。 甄青鸾却说:“我有些急事要回去,你有什么问题,以后可以慢慢问。不过——” 她笑着看了看花枝招展的滟晴方,亲切的说道: “阿滟,我会替你告诉小珍珠,你英明神武,可当佳婿。” “咕咕、咕咕咕!” 阿滟骄傲得不得了,扑扇翅膀。 还学甄青鸾说话。 “英明神武!英明神武!咕咕咕。” 沛然目送甄青鸾远去,见阿滟学舌,哈哈大笑。 他伸手逗弄小鸟,问道: “笨蛋阿滟,你只听到神医夸你英明神武,怎么没听到她叫你去做小珍珠的夫君?” 阿滟顿时炸毛,僵在他肩膀。 刚才确实没听到,现在听到了—— “胡说!胡说!” 气到大鹦鹉疯狂扑翅,羽尾乱扇。 “嘎——嘎嘎!” 它时而嘎嘎嘎生气,时而呱呱呱乱骂。 连人话都不说了。 【我怎么能做小珍珠的夫君!它白的,它那么丑,它那么丑!】 沛然笑着放开阿滟,看它一路飞,一路追着小驴车狂骂。 他迈步往前,正要同去,却被翁断拦了个彻底。 “祖宗、祖宗!” 周围没了官吏衙役,翁断再也不顾他书生体面,连连拱手哀求。 “你昨日居然扮作乐师去了‘春和景明’,又遣了马场护卫过来守个牛棚。今日又闹出这事,东家打算罚你呢。” “又想跑哪里去了?” 沛然一想,他去“春和景明”当乐师探查消息,一定是白景说的。 果然是告状精。 但他丝毫不放在心上,还大言不惭。 “我既是祖宗,那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别拦着!” 翁断以身阻拦,吹胡子瞪眼。 “不是我要拦,而是鸿关马场出了大事!东家无暇顾你,命我来寻你呢。” 一提鸿关马场出事,沛然神色骤然紧张。 “出事?是北肆使团闹起来了,还是马场死了人?” 翁断只是叹气,默不作声。 沛然顿时焦急催促:“难道是赤焰出事了?” “今日赤焰不食草料,不进滴水,双眼紧闭,出气迟缓。” 翁断拿他没有办法,拿赤焰也没有办法。 一声长叹,抚须哀然。 “只能杀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9、第 19 章 甄青鸾回到屋里,不算太晚。 小长长还窝在暖暖的绸缎猫窝里,金色绒毛蓬松四肢蜷缩,闭着眼睛砸巴小嘴,回味晨奶的香气。 “哞、哞。” 大黄牛步伐迟缓,回了牛棚。 “咩~咩!” 隔壁羊圈的母子,又在讨论草料口味。 甄青鸾抱着小奶猫,估算它的体重是不是太轻,营养不足。 细算起来喂了四五日了,也不知猞猁崽子到底要几日睁眼。 以前人工喂养的小奶猫,不到三五日,就能满窝乱爬,喵喵喵喵叫唤,活力十足。 可她掌心的长长,似乎除了睡就是吃,没有别的力气。 连绸缎猫窝,都完好无损,没有半点儿指甲勾破的痕迹。 甄青鸾可操心她的小山猫了。 宁可养一只四处乱跑的皮实小猫,也不希望它可可怜怜的没精神。 “青鸾,你说这小猫崽喂了这么久,怎么还不睁眼呢?” 竹荷四处见过许多野猫,大多没两天满院子乱扑乱爬。 “是不是羊奶喂不饱啊?” “有可能……” 甄青鸾拿不准,伸出手指轻揉细细绒毛,越发觉得崽子瘦弱。 即使长长的小爪子,已经足够粗壮,身形脸蛋也比别的幼崽结实。 也挡不住甄青鸾的担心。 没等它嘤嘤喵喵喊饿,就主动把小猫崽晃醒,多吃几口羊奶。 竹荷站在一旁,见金灿灿奶猫张开嫩嘴小舌,又是欢喜又是担忧的出声说: “青鸾,你这一身本事,若是能去鸿关马场任职就好了。” 甄青鸾觉得奇怪。 “虽说沛然是鸿关马场的典守,但我和他并不相熟,而且,我不会治马,做不了马医。” 竹荷叹息:“也不是盼你做官,只是安宁城近来似乎不怎么太平。这鸿关马场在虎豹营的辖区,你去了,必然能像沛然小公子一般,有护卫随身。安全许多,不再受人欺负。” “再说吧。” 甄青鸾听得出竹荷的关心,只以为是主簿专横跋扈,惹得她担心了。 然而,她治疗猫猫狗狗,是职责所在。 治疗耕牛病蹄,是还了竹荷的恩情。 并不羡慕什么典守,更不需要黑衣护卫。 - 竹荷的提议,她没有放在心上。 衙门送了耕牛,梁伯又出门劳作,甄青鸾专心关在院子里喂猫。 也等着沛然满怀疑问的来找她。 谁知,又过了两日,她才听到院门翅膀“啪沙”扑扇。 一尾红衣蓝羽的鹦鹉飞过,径自落在了院墙上。 “嘎——嘎嘎——” 阿滟收起翅膀,站稳了就是一顿愤愤不平。 【哼,竟然养了臭猫!开门!快开门!】 哟,这腔调傲慢聒噪。 仍是傲慢鹦鹉不改的张狂脾气。 甄青鸾偏不开门,坐在院里,抱着她绒绒可爱的小猫咪,饶有兴致的问: “阿滟,吃果子吗?” 她对坏脾气的鹦鹉亲切友好。 偏偏阿滟气呼呼的,一甩尾巴。 “咕咕!” 【才不。】 阿滟叫声刚落,木制大门就响起了“哐哐哐”的敲门声。 急切慌乱,还伴随着十二岁少年雌雄莫辨的低沉沙哑。 “青鸾,你在家吗?青鸾!” 甄青鸾吓了一跳,赶紧开了门,却见沛然红了一双眼睛。 看起来飞扬恣意的小少年,眼泪止不住的流,哭腔里带着孩子般的软弱惊慌。 “青鸾,我想求你医治一匹赛马。它快死了,求你救救它。” “别哭、别哭……” 甄青鸾见不得张扬明艳的少年落泪,赶紧将他请进来,用手帕擦拭。 “有什么事,你慢慢说。” 这边少年抓着手帕哭哭啼啼。 猫窝里的长长,“喵”的一声梦呓,翻了个毛绒绒的爪子,露出软软肚皮。 沛然情绪稳定了些,仔细擦干净了泪水。 重回了他该有的明丽张扬,一双眼睛红润得惹人怜爱。 “半月前,我牵了一匹赛马出门,想试试骑术。可我们只在赛场跑了半圈,忽然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一只田鼠,惊吓到了赛马。” “那马名为赤焰,是鸿关马场的马状元!那日之后,赤焰先是跛了一只蹄子,马医说,是得了惊蹄症,必须静养几日。” “可是静养了三日,赤焰就站不起来了!” 原来是鸿关马场的赛马。 甄青鸾对马匹的了解寥寥无几,只是实习的时候,在马场看过几次专家会诊。 无论她的时代,还是此时,马场的赛马,皆是贵重无比的战略资源,绝不是随随便便一位医生,敢去染指的。 “马场应当有自己的马倌和马医。” 甄青鸾耐心劝告,“你得相信他们的能力。” “可是马医要杀了它!” 沛然痛彻心扉,眼睛红红得可怜。 “我求你救救它,你要钱也行,你要官位也行,哪怕是这只阿滟,我也能给了你!” 远远站在院墙,不肯接近臭猫的阿滟,闻言疯狂叫嚣。 “呱呱呱!” 【你怎么能把我交给这个活阎王!】 【她会吃烤小鸟的!】 甄青鸾知道沛然是急了。 才十二岁的少年,没了办法,只能拿最珍贵的东西出来许诺。 气得阿滟在土墙院上抓得黄土乱飞。 嚎叫着:“疯啦、疯啦!” 唯恐甄青鸾答应,要吃烤小鸟。 甄青鸾还不知怎么回答,院外噔噔噔来了一辆马车,几个护卫。 前些天见过的翁断,急切走进门来。 “沛然!” 他找到了正主,便叫那些黑衣护卫等在院外。 自己客客气气的进来,客客气气的拱手致礼。 “青鸾姑娘,我与沛然小公子,乃是鸿关马场的典守。他本在马场任职,不许随意出来。” “今日事出突然,前来打扰了,我代他致歉。” “什么打扰,我是专程来替赤焰求医!” 沛然猛然站起来,抓着甄青鸾衣袖不肯松手。 “青鸾,你要是不去马场,赤焰就要被处死了!” 翁断在一旁皱眉愤慨。 “这等大事,哪里是我们能够插手的,你就不要任性了!” 甄青鸾知道沛然是求医心切。 更好奇这匹赤焰到底是得了什么病症,非要杀了才行。 思躇片刻,难以抹消沛然对赤焰的一片焦急。 她也不愿一位心系动物的小孩子,就此凉了心。 于是,甄青鸾说道:“我对赛马没有太多研究,不一定比你们的马医经验丰富。” 她安慰着悲伤的沛然。 “但我可以随你们去看看。” 沛然一脸惊讶,没想到甄青鸾如此好说服。 “你、你不提些要求?” “嗯……” 闻言,甄青鸾认真思考起来。 盯着滟晴方,说道: “那就把你的阿滟给我,我喜欢吃烤小鸟。” “嘎——嘎——” 赤红小鸟逃命似的飞走了。 【可恶!我就说她会吃烤小鸟!】 沛然是偷溜着跑出马场,翁断驾着车来接。 他们共乘马车,摇摇晃晃前往鸿关马场。 甄青鸾从竹荷那儿听闻了鸿关马场归属虎豹营管辖。 却没想到,连马场门口,都有佩剑穿甲的士兵把守。 甄青鸾随着沛然走入马场,直奔马厮,一路上兵将、侍从无数。 却没人敢拦。 他们刚到马厮门外,立刻来了一列重兵。 为首的将士,身穿铠甲,头戴重盔,手拿红缨枪。 见了沛然,怒目而视,迈步就将马厮大门挡了。 沛然顿时生气,红着一双眼睛道: “让开,我要瞧赤焰。” 将士齐华宣分毫不让,气势肃穆。 “沛然,我知道你是明先生的侄子,无人敢拦,但鸿关马场也是虎豹营管辖之地。” 他沉下脸色道:“不得胡来。” “我才不是胡来。” 沛然憋着一腔火气,总算找到了宣泄处。 他声音沙哑,却掷地有声质问: “赤焰是御赐的骁勇大将军,你不让我带神医进去救它,就是要杀它。” “你杀它,就是藐视圣上!” 沛然抬出皇命,饶是齐华宣都脸色铁青。 他狠狠将红缨枪往地面一震,铿锵作响,语气更是严厉: “谁说我要杀它。赤焰已是身染重病,是死是活,都由天命定夺。你一个无知小儿,抬圣上威名压我,是何居心!” 说来说去,就是不让。 沛然胆大,想要硬闯。 这齐华宣亮了兵器,准备与他一搏,谁知从旁传来一声: “齐和,让他们进去。” 来人一身银亮轻甲,年轻俊朗,身无佩剑,却能嘱咐神色凶狠的齐华宣。 齐华宣见他,立刻收起了兵器。 “荆将军……” 他还想说些什么,年轻的荆将军只是摇了摇头,让他不要多问。 很快,马厮大门畅行无阻,甄青鸾始终没有作声,却多看了那将军一眼。 青丝冠发,容貌俊朗。 轻甲护肩,浑身冷然肃穆的气度,只一句话,就能镇住身旁五大三粗的凶恶齐华宣。 甄青鸾觉得有点眼熟。 当她还没想明白,这陌生的地方,怎么会有眼熟的人,沛然立刻领着她往马厮去。 “青鸾,我们走!” 病马在前,甄青鸾那一丝丝眼熟的想法,转头就散。 步入马厮,眼见赛马列棚。 视线所及之处,白的、棕的、黑的马匹,身强体壮,鬃毛飘逸,甩尾摇头。 不少都在沉默吃着草料,时不时发出哼哧鼻音。 鸿关马场的马厮,比甄青鸾想象的要干净许多。 还散发着若有若无的药香。 沛然领着她大步上前,走到了最深处,就见几个劲装马倌,聊天说笑。 见来了人,马倌赶紧站起来,厉声质问: “你们来这做什么?” 沛然道:“我带了神医,来救治赤焰。” 马倌打量甄青鸾,没有半分客气,甚至轻蔑抱怨道: “赤焰已经要死了,你们还来打扰……” 甄青鸾眼神震惊。 病马就在不远处,他作为马倌,却当面说生论死! 甄青鸾怒火涌起,呵斥道: “赤焰也能听懂你们的话,你们丝毫没有顾及,还在这里说它要死。你们是真的不怕它死了,连你们这些庸医走卒,全部陪葬?!” 问得他们哑口无言,拂袖怒喝: “一头畜生,能懂什么!” 甄青鸾知道与他们多说无用,径自走入马厮。 只见一匹赤红的赛马,瘫在地面,悄无声息。 体型消瘦,一双眼睛紧闭,似乎在忍痛。 马厮药香浓郁,她难以嗅出赤焰的是否有臭味。 只能动手去摸。 甄青鸾蹲在它身旁,柔声询问:“赤焰,我是医生。想给你检查一下四肢,可以吗?” 她尝试征求赤焰的意见。 可惜,这匹名为赤焰的马,却一言不发,连眼睛也不睁。 只有它粗重的呼吸、起伏的胸腹,证明它还好好活着。 甄青鸾等了片刻,赤焰没有反对,那就是同意。 于是,她直接上手,去摸赤焰的前腿。 赤焰惊了一跳,肌肉颤颤。 却只是咬紧牙关,紧闭双眼。 甄青鸾入手的前腿肌肉壮硕,绒毛短粗发红,皮肤温热,马蹄修剪得干干净净。 像是每天都有人清理,又或者…… 它已经连下地、扑腾四蹄的力气都没有了,才会如此干净! 甄青鸾对马研究不多,直接按诊断牛的方式,手指带力,去按它一节一节肌肉骨骼。 赤焰没有挣扎,也不出声。 不痛、不难受、不关心。 只剩无尽的绝望与死寂。 诊断过程安静,甄青鸾都忍不住涌起一丝悲伤。 她行医多年,只摸过如此配合的尸体,却从未见过如此配合的生灵。 甄青鸾忽然就懂了沛然的伤心难过。 赤焰这般懂事等死的赛马,连她都忍不住喉咙发酸,心生悲痛。 她忍不住去劝: “赤焰,如果你觉得哪里疼,不用忍着,我是医生,我得知道你哪里痛,才能治好你。” 许久,赤焰的眼睛终于睁开,呼吸短促,躺在地上斜眼瞥她。 仍是默不作声。 它的沉默,令旁边的马倌轻蔑嗤笑。 “这人竟然问一匹马?” “赤焰已经许久没有嘶鸣了。” “了无生机,就算问了,赤焰难道又能回答她么?!” 马厮之中,只有呱噪讨厌的马倌喋喋不休。 沛然终于忍无可忍,厉声呵斥道: “别以为赤焰病成这样,与你们毫无关系。” “再在这里嚼舌根,我叫小叔连你们一起赐死!” 恶声恶气,却堵住了吵闹的嘴。 “咕咕咕。” 连阿滟都发出反感的声音。 【这群讨厌的家伙。】 也不知道是不是沛然的维护,赤焰呼吸平缓了一些,有了一些生机。 可它依然没有声响。 阳光透过马厮窄小的窗口,洒下一抹光线。 甄青鸾作了粗略判断—— 赤焰四肢健全,没有骨折,呼气正常没有异味。 就算有伤,也是内伤。但它始终没有呼痛,眼睛澄澈明亮,没有痛到死去活来还能忍的生灵。 所以赤焰就算是内伤,也不至于危及性命。 甄青鸾松了一口气,轻轻拍了拍它的脑袋。 “你有什么想法、有什么心愿,尽管告诉我。不用怕,我是来帮你的。” 医生的亲切待马,询问症状,甄青鸾习以为常。 可赤焰听了,竟然沉重的呼了一口气,似乎得到了解脱。 它眨了眨眼睛,发出了初次见面的第一次声响。 “咈……” 一声长叹罢了。 哪怕是一匹马,也会像人一般,发出低沉悲切的叹息。 赤焰的双眼浑圆澄澈,比任何生灵都要纯粹无垢。 它看了甄青鸾一会儿,闭上眼睛,待宰一般,再度呼出绝望的短促低鸣。 【动手吧,我活不成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0、第 20 章 动手? 甄青鸾心头巨震。 它果然是知道这些人要杀了它的! 短短时日,甄青鸾见过溺爱宠物胜过人命的小姐公子,也见过视耕牛性命如草芥的官吏。 此时此刻,只觉得浑身发寒。 赤焰是赛马,更是沛然所说的皇家御赐大将军。 莫说是放在马群之中,就是放在人群里,它已经获得了许多人穷尽此生也得不到的荣誉。 仍是逃不过被人杀死的命运。 她指尖变得冰凉,不得不搓揉起手指,找回温度。 甄青鸾直言病症: “你没有压痛反应,浑身不烫不肿,四肢可以完全伸展,无感染无创口,也不是骨折、关节病,更没有炎症和韧带损伤,可能只是轻微的神经系统疾病。” 赤焰一双漆黑的眼睛,浑圆水润。 似乎觉得甄青鸾无比奇怪。 它稍稍侧头,像是找了个舒服的躺法,又像是寂寥零落的看向别处。 “呼呼……” 【你说的我听不懂……】 “咈……” 【但京城来的马医说,我是惊蹄入髓,无药可医。你安慰我也罢,你诓骗我也罢,我都是死路一条了,只是……】 赤焰澄澈眼睛,盯着一旁焦急得不敢出声的沛然,轻轻呼出一口气。 【沛然这个小姑娘,一定会觉得是自己牵我出去才害我这样,感到自责吧。】 小姑娘? 甄青鸾讶异的看向沛然。 一身男装,肤白年幼、眼神澄澈,原来是女孩子啊? 等在旁边的沛然,见甄青鸾与赤焰一同看她,不由得出了声。 “怎么了?你瞧出赤焰什么病了吗?” 声音低沉沙哑,少年人变声期的雌雄莫辨,顿时在甄青鸾的听觉里清晰起来。 确实是女孩子特有的年幼沙哑。 “赤焰现在不肯进食,导致身体虚弱、精神萎顿,暂时看不出是什么原因导致它无法站立,但应该不严重……” 严重的话,也没闲心和她聊天说话了。 甄青鸾想到此处,露出无奈笑意。 这世道女子诸多不便,更何况是沛然这般能养得起大型鹦鹉的富家千金。 恐怕也是为了便利,她才扮作男子模样,才能安安稳稳,行走在男人众多的马场。 一旦发现沛然是女孩子,甄青鸾就觉得她的言行举止,娇俏可爱。 又过于胆大妄为。 也许,只有她这般无往不利的权势,能够养出一身娇憨的滟晴方,与主人相差无几的爽快直白。 这马,甄青鸾必然要救。 四肢健全、思维正常,只是情绪低落了一些的赛马。 怎么能让那些家伙说杀就杀了? 甄青鸾暖足了手指,郑重的抚摸赤焰的脖颈。 “我不是来处死你的,也不是给你下死亡诊断的。” 她眼眸清亮,声音笃定。 “我要救你。” “咈……” 【我再也站不起来,救不了了。】 甄青鸾不管。 “我一定可以救你。” 那边马倌听了她说的要救,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你一女子,懂什么医术,竟敢信口雌黄。” “京城来的马医,都束手无策,没能让马起死回生。你还能反了京城的人不成?” “无知村妇,你可知这是什么马儿?” 甄青鸾懒得与他们多说一句。 走出马厮,直接说道:“沛然,我要见这里能够做主的人。” 不是那些烦躁不堪的马倌,更不是门外挡道的将士。 她要见真正可以决定赤焰生死的家伙。 沛然果然靠谱。 她能带着甄青鸾,长驱直入马厮,同样能带着甄青鸾,到达鸿关马场议事堂。 然而,这达官贵人聚集的议事堂,竟是临时扎起的简朴营帐。 甄青鸾刚进去,就见荆将军与众将领,一身铠甲,身带佩剑,似乎刚刚结束了激烈的争吵。 没有跟着她们进入马厮的翁断,坐在堂下一侧,也是愁眉苦脸。 “做什么?” 齐华宣怒目一瞪,仿佛生来就是一张恶人脸。 沛然也不怕他,扬声回答道: “神医已经诊断了,赤焰能好起来,不许杀它!” 视线聚集在神医甄青鸾身上。 她一向不担神医虚名,这时为了赤焰,她担了。 “赤焰四肢健全,并无骨折、外创,应该只是轻微内伤和神经阻断型疾病,远远不到杀死的地步。” 甄青鸾不管他们听不听得懂,径自将判断说了。 眼神更是笃定:“更何况,只要它还有一口气在,就不应该贸然决定它的死活。” “贸然决定?” 齐华宣怒目而视:“你可知赤焰是什么马?!” 甄青鸾说:“我不知。” “但我知,它是御赐的骁勇大将军,在我眼中,它的性命就比你们任何人都要重要。” 齐华宣立刻气急,直接禀告: “荆将军,此人根本不懂赤焰代表什么,更不懂世间大事!” 又有一名军士呵斥道:“妇人之仁,不杀此马,会死很多百姓!” 甄青鸾不明白了。 这些身穿铠甲的将领,不仅擅自决定一匹马的死活,还要以它的生死论大事,来说百姓生死。 “凭什么赤焰活着,就会死很多百姓。” 甄青鸾不明白他们的话。 “它只是一匹马,它没有传染病,更不会害人!” 帐篷寂静,将士表情咬牙切齿。 似乎都不敢泄露天机,只纷纷看向堂上年轻的将军。 荆不为一身轻甲,气质沉稳,似乎无心参与这场争辩。 等了许久,他视线终于从桌上地图,抬眼直视甄青鸾。 带着一种深埋灵魂难以抹去的熟悉感。 荆不为声音低沉,耐心解释道: “北肆国南下,派来了一队使团,要与我们赛马。赤焰是汗血宝马的后代,曾赢过北肆名驹,所以这次使团首领,点名要让赤焰比赛。” “现在赤焰无法起身,赛马必输无疑。” “若是输了,北肆定然张狂无比,要边塞城池。我们拼死,也会与他们一战。” 荆将军声音平静,似乎所说的不是关系边塞城池数万人的生死之战,而是沙盘之上推演谋算。 “若是处死赤焰,说赤焰患有恶疾已然去世,只能另派别的赛马,还有回转的余地。” 甄青鸾直视这位将军。 “我不管你们的输赢,我就问一句:杀不杀赤焰,是你做主?” 荆将军不回答,只是吩咐一旁兵卒。 “去将马医们都叫来,让这位神医,听一听他们的诊断。” 很快,营帐里来了五位医者,皆是白袍长须,身染药香。 见了诸位将军,行了礼,开口尽是一腔官话。 “赤焰患了惊蹄之症,伤及五脏六腑,无药可救。” “此病四肢无力,内染心火,已经将赤焰烧得无法进食。” “赤焰命不久矣,望将军给它一个痛快!” 斩钉截铁。 “马还好端端的喘气,你就敢说命不久矣。” 沛然凶神恶煞,很不乐意:“等我小叔来了,要你们的全家性命!” 一旁齐华宣也是血性刚强,沛然不是冲他,他也立刻怒目回道: “莫说是要赤焰和马医全家性命,就是要我全家性命,能救万千无辜百姓远离战火,那我立刻自裁于堂前,何须要你一个小子狂言!” 堂中局势顿时僵持不下。 沛然再不甘心,也被震得没法开口。 甄青鸾默默叹息。 白宝宁要郎中性命,沛然要马医全家性命。 这齐华宣又要为了杀马,现场自裁。 怎么这个时代的爱宠人士,都这么狂躁嗜血,容不得一点点回转,将事情搅得何等复杂。 终于是甄青鸾打破平静。 “荆将军,要是你不能做主,就不用浪费时间,找些马医来说服我。我只和能做主的人说。” 荆将军闻言,皱了眉头。 似乎他确实想用马医的诊断,劝退甄青鸾,没想到她愈发固执。 然而,沛然眼神明亮。 “他不能做主,我小叔可以!翁断——” 翁断又是一脸痛苦不堪,恨不得自己不在此处。 可惜他被唤了姓名,躲藏不得。 沛然才不管他的痛苦,径自说道: “去叫我小叔来,就说有救赤焰的办法,他一定不会杀赤焰。” “祖宗……” 哀求的话还没说完,营帐的门帘便被侍从掀开了。 入帐是两位男子。 为首一人,剑眉入鬓,目如点漆,薄唇深邃凌厉。身着黑底金丝描银外衫,束有玉冠,腰间佩玉,步伐却沉稳得不乱一丝声响。 一眼看去风貌神俊,气度不凡。 身旁那位身着锦袍,头簪薄金的男子,偏偏只能走在他身后半步。 “明先生。”众人皆是抬手致礼。 这两人一入营帐,却像是带了百人佩刀,止住了争端。 “小叔!” 沛然几乎蹦跳过去,一双眼眸璀璨光华。 “我请来的神医说,她能治赤焰。赤焰不能杀!” 连一旁烛台上的阿滟,都抖着羽毛大叫: “不能杀、不能杀!” 明先生黑眸扫过沛然,声音静如薄冰。 “前晚的事情,我还没罚你。” 沛然一脸局促,转头去看金簪锦袍的男子白景。 “要罚你就罚我一个,是我任性吵闹,非要白太傅让我去‘春和景明’。” “但是,赤焰是鸿关马场的马状元,拿过玉靶赛冠首,赢过北肆的铁蹄,是圣上御赐的骁勇大将军!” “哪有战前斩大将的道理?” 她将一匹马与将军们相提并论,一旁武夫们立刻表忠心了。 “若是有利于战,斩了我也绝无怨言。” “随时愿为圣上肝脑涂地,莫说杀了它骁勇大将军,就是杀了我忠义大将军,我也不会多喊一声。” 血性震得沛然无话可说。 倒显得她为了一匹马,小瞧了军士们的忠诚。 明先生却盯着甄青鸾。 “我听闻,你治好过知明洲的猫,还抓了知明洲的投毒的妇人?” “我也听闻,你送回了尹国公家的狗孙儿?” 甄青鸾觉得奇奇怪怪,也不知沛然小叔是谁。 闲谈一般的问话,竟然镇压住了一帮子发牢骚的马医、一群铁血献命的将领。 全都嘴巴紧闭,恭恭敬敬看他脸色。 只有沛然敢出声接话: “她还会治牛病。今天也是一头耕牛卧地不起,昏官恶吏要将它杀了,也是青鸾治好了!” 阿滟更是学舌超快。 “治好了!治好了!” 帐篷回荡着鹦鹉聒噪响动。 马医们眼神各有思绪,左不过是一句“堂堂赛马岂能和区区耕牛相比?” 又不敢吱声。 沛然优势在握,双眼璀璨:“小叔,你就让她试试。” 唯有翁断在一旁提醒:“这哪里能试的……” 没等他长篇大论,引经据典。 明先生又发了话:“你有多少把握?” 问的不是路断定赤焰无药可救的马医,而是甄青鸾。 甄青鸾说道:“赤焰的病本来就不会危及性命,是你们偏要杀它。我需要什么把握?” “赤焰不同,它是鸿关马场引以为豪的骁勇大将军。” “它只能完全好起来,登上赛场,获得冠首,让北肆失去起事借口,保住千百性命。” 明先生的论调,与荆将军如出一辙。 “要么就是一死,换一匹赛马来肩负这些无辜的性命。” 甄青鸾一时之间,都不知道杀了赤焰换匹马,是他的烂点子,还是荆将军的破主意。 她看多了战争的起事,此刻怒火中烧。 “什么赛马输赢,不过是侵略的借口罢了,你们竟然一个个奉若圭臬!” “今日是赤焰输了,他们要打;明日是赤焰赢了,他们还要打;后日是你们守护的百姓,左脚踏入他们领地,他们也要打!” “你们杀了赤焰,其他赛马能不能赢另说。就论赤焰赢得比赛,他们若是信守承诺,今日不敢起兵,那他们明日敢不敢?后日敢不敢?” “堂堂将军大官,杀一匹马来苟且安宁,自欺欺人,何等可笑!” 她向来不爱争论、更不爱争吵。 此时竟被这两人云淡风轻决定生死的态度,激起了怒火。 “你们一定要相信杀死一匹赛马,可救万千性命,那就万千性命里,再加我一条。” 甄青鸾真的生气了。 “治不好它,你们连我一起杀了。” 气势惊人,帐中神色各异。 连讨厌甄青鸾的阿滟,都夹着翅膀,瞪大了一双鸟眼。 明先生凝视于她,黑沉双眼似乎在评判她是真有把握,还是气上心头。 斟酌片刻之后,明先生甚至提醒道: “你赌上性命,也只有一个月时间。” “一个月就一个月。” 甄青鸾向来不惮威胁。 她不过棺材里爬出来的死人,大不了再陪赤焰生死一场! “但你鸿关马场,必须听我调遣,由我安排。” 她这要求一提,营帐里顿时大乱,吵吵闹闹。 齐华宣率先反对:“怎么可能?你把鸿关马场当成了什么地方?” 翁断也是惊讶非常:“胡闹,你一乡野女子,怎敢说出这种僭越的话来!” 马医们更是抚须摇头:“不可、不可,鸿关马场重要之地,岂敢容你一个外人安排调遣?” 唯有白景站在一旁,眼神惊疑的打量甄青鸾,默不作声。 连堂上的荆将军,都紧皱眉心,沉声说了一句。 “此地有此地的规矩,并非你想调遣,就能调遣。” 他一出声,各项争吵都静了下来。 众人视线看的却不是这位年轻沉稳的荆将军,而是站在堂中的明先生。 “小叔、小叔。” 沛然在一旁殷切催促,很不规矩。 简直恨不得替她小叔开口,答应了甄青鸾的要求。 然而,明先生不是武断之人,沉思许久。 深沉眼眸凝视甄青鸾,似乎能勘破她心中伎俩,窥视她真实本意。 可甄青鸾的本意,无非就是要一个无人阻拦的诊疗环境。 免得今日不许,明日也不许。 耽误了她治疗赤焰的病。 她厌恶这些口口声声“大事”,但枉顾性命的上位者。 这世界家世、机会、资源,什么都不平等,明明只有性命,无论动物草木还是自诩高等的人类,皆是平等一条。 活着才是真正的大事,他们却熟视无睹。 甄青鸾直视那双审视的眼睛,什么应对都想好了。 无论明先生问什么,她都能答得绝无错漏。 只不过,无论明先生问什么,都会激起她心中压抑许久的怒火。还有对这时代,只凭人类决断就能枉杀无辜生灵的愤慨。 帐中寂静无声,连呱噪阿滟都夹着双翅,明先生依然不发一语,似乎仍在衡量。 被一双如星眼眸审视评判,洞穿思绪何其煎熬。 甄青鸾想,她是忍耐到了极限,准备一五一十的列出所要的调遣安排。 明先生却黑眸微动,缓缓开口。 “一言为定。”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