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今天也要捉鬼吗》 1、红线捆 古道有言,人有人道,鬼有鬼道。若是两道相互冲撞,则可从此界进入阴界。 黑夜中独月闪烁着清冷光辉,山林小道空旷寂静无声。 而路中央站着一个身着淡粉衣、墨发披散至腰间的窈窕女子。 女子面若桃花,唇瓣殷红,一双杏瞳又黑又亮。 分明是令人心生遐想的美丽容颜,偏生出现在深山野林中,不由得多生了几分灵异鬼怪的意味。 当看向女子腿部时,方察觉,此人是飘着走的。 红笺顺着这条山林小道慢慢走着,她是从很远的城镇逃到这里的。她一边走着,一边哀怨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她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在一片湍急的河流当中。 怎么死的?不知道。 自己从前是何人?也不知道。 唯一知道的是,她是一个弱得不能再弱的小鬼,一身怨力惨淡,不知怎的就被一只红衣怨鬼掳了做侍女。 那女鬼不耐烦红笺一副好模样,做鬼时又放大了内心的阴暗面,得空就拿珠钗划伤她的脸,用鬼火烧她,折磨她。 红笺内心苦不堪言。 终于等到这女怨鬼踢错铁板掳了一青头小道士做“夫君”,被对方打得无法分身时,红笺才找到机会悄悄溜走。 如今她马不停蹄跑到了这山郊野外,虽是飘着的,也觉得浑身疲惫,精疲力尽,饿得都快走不动路。 然此时,一阵阴风吹过,这荒山野岭之处,却出现了一座香火庙。 红笺眼睛一亮,忙提着裙摆飘了过去。这寻常人见了野庙兴许会害怕,但她红笺可是鬼啊,鬼有什么好怕的! 红笺像一阵烟般轻飘飘地飘进了庙内。这庙里有一番洞天,外在来看不过一小破旧庙,可里面空间却算不得小。 只见昏暗小庙内,中央供奉着一尊老人模样的神仙。许是山间小庙,建庙的人经费也有限,这神仙像的模样也模糊不清。 依稀看得清是一个长发长须的老人,手上拿着一个小簿子,手腕上缠着一堆丝线,面庞刻得模糊,许是凡人觉得神仙的样貌不该展露在人间里。 神仙像前则摆着一个落满灰尘的小黄蒲团,点着几根将要燃尽的香火。 红笺就这样闯进了这间鲜少人至的小庙内。她鼻尖轻嗅,闻到了那好吃的香火味,眼睛又一亮,忙飘到蒲团前,正要吸食香火时,她又停下。 思考片刻后,她用仅剩的怨力拍了拍蒲团上的灰尘,矜持端庄地跪在蒲团上,双手合一,状作虔诚轻声道: “这位神仙爷爷,小女子无意叨扰。都说神仙们心怀慈悲,我虽是鬼魂,亦算作人间众生,我在此向您求得一抹烟火解饥。” 说完后,她闭眼几刻后,便立刻凑上前去嗅那香火气息。 一瞬之间,香火被吸入体内,香火中蕴含的信仰之力滋润了魂体,使她顿时觉得神清气爽,这些日里的奔波疲惫之意也消解了许多。 红笺苍白的脸颊如同喝醉般染上了几朵粉云,倒是让她添了些人气。 果然跟其他鬼说得一样,香火果然是个好东西。这才闻了一口,她就觉得自己厉害了一些。想从前跟着女鬼老大吸的那边边角角的鬼香火,果然是不能够跟这神仙香火相比的。 她从前过得都是些什么苦日子啊。 她不由得掩面轻叹。 虽说是好东西,但红笺却是万万不敢贪得无厌吸食更多的。毕竟小庙里也有神仙的座像,虽然概率极小,但若是被捉住了她的鬼生可就结束了。 不知为何,红笺总觉得自己可不能这么轻易、又这么早早地就去了。 夜深人静,山林外就连虫鸣声都弱了不少,而且空气中又隐隐约约透露着几分湿意,恐是将有大雨临至。 这鬼天气,就连鬼也不想在外行走,空气里的潮湿气息涌进体内也是让鬼觉得重得不行。 红笺很快就决定留下来了。她又是向神仙像虔诚一拜后,便缩着身子蜷缩在蒲团之上,闭眼睡下。 不过几盏茶的时间,庙外便传来淅淅沥沥的雨落声,不一会儿雨声渐密,雨水打在泥土道路上、树枝绿叶上,发出的声响如银河倒泻般,哗啦啦地,吵得人耳朵难受。 这时,“嘎吱——”,小庙的木门被人推开,一个头戴着斗笠看不清面庞的男人走了进来。 男人浑身被雨水打湿,一袭质料不算好的青色长衫湿透,紧贴在男人皮肤上,勾勒出高大的身材,宽肩窄腰,一身的肌肉隐藏在衣物之中微微突起,强壮有力。 而他腰间则挂着一个灰色布囊和黄色的葫芦,以及一个铜罗盘,身后则背着一柄桃木剑。 这副模样彰显了他的身份——一个道士。 沈雁云抬脚在门槛上踩了踩,抖掉了鞋底上多余的水分后,便进入了庙中,随后他又将门关上。 他站在庙中央,不一会儿脚下便淌了一地水。他取下斗笠放在一旁,对着神像站立拜了拜后,又脱下了外面的青色长衫和白色的里衣,只留下了身下穿着的青黑色裤衣。 他从布囊里取出几枚符箓,随手一挥,两枚符箓被抛在空中自行燃烧,随后取下的衣物便好似有人拿着一般被定在了一旁的木桩上。 他又是一挥,符箓被抛在他找来的破铁盆里,不一会儿便冒出来几股青色火焰,他就坐在火堆旁烤火。 红笺早在这人接近这里时,便悄悄地躲在了神像的背后,高大的神像遮住了她的身影,她也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呼吸打量着这位“不速之客”。 这男人湿得够彻底。他梳了一个发髻,皮肤白皙,将饱满的额头露出,只余几根发须落于脸侧。 一双锐利好看的凤眸下,右眼尾点缀着一颗浅黑色的小痣,倒是消减了这人面上的锋芒,使其柔和了许多。他抿着唇,唇上又带了滴雨露。 好漂亮的男人啊,与她相比也不分上下。虽说做人的记忆不多,但她觉得像这个男人这般貌美的人也只有极少数。 就在她想得出神时,庙里出现了另一个人的声音。他轻启唇瓣,唇上的雨露滑落,吐露出冰冷的字语: “看了这么久,不准备自己出来吗?” 男人分明轻声说出,却恍若惊雷劈在红笺的身上。 她怎么一时间忘了呢。这可是个道士!而且,红笺别的不敢说,唯独屏息这门功夫学得到位。这道士能一眼看穿她的位置,说明道行不浅,说不定还能将她灭了呢! 红笺下意识浑身一颤,随后下定决心般,又飘下来到了沈雁云的面前。 她伸手放在腰侧微微俯身:“这位神仙,我不过一只弱小的孤魂野鬼,从未害过人。今日也是趁巧在此避雨,相遇是缘,恳请神仙放过我。” 她赌。这道士发现了她,却没第一时间来抓了她,说明还有回转的余地。 “我可不是什么神仙。”沈雁云抬眸看了眼后,便又垂下眸子伸出指节分明的双手烤火,“至于放你一马,你可知,遇到孤鬼,道士是如何做的?” “怎、怎么做...”红笺捏了捏衣角,小声问。 沈雁云轻笑一声,慢条斯理道:“若是我,那便恶鬼就地抹杀,小鬼送入往世。” 红笺杏眸瞪大。她可不想现在就落入轮回,她总觉得自己还有事情要干。 要逃! 红笺当即冲向大门,快得好似一缕粉色薄烟,下一秒一根红色的绳索便缠在了她的腰间,将她狠狠拉了回去。 “扑通——” 粉色的身影狼狈摔倒在地,红笺不由得痛呼一声,而那绳线则越捆越紧,又缠住了她的手和腿,在魂体上留下绳印。 只见沈雁云手中拽着一根红线,而那线的另一头,正是被捆得无法行动的红笺。 旋即,沈雁云站起身转过来俯视红笺,口中念道:“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随后,金色的咒印在红笺身下浮现,金色咒文飘出紧紧缠住红笺,而下一秒,咒文却被震开。 “呜,疼死了,饶命!”红笺可怜巴巴求饶。 “嗯?”沈雁云轻挑眉,“你不是普通的怨鬼?” 往生咒不起作用,说明这鬼在人间尚存因果,需得了却方可入轮回。 沈雁云又取下罗盘,掐指算了算,“你的因果在京城,倒是跟我的方向一样。罢了,再留你一会儿,等到京城再超度你。” 说完,红线隐在了红笺的身上,似是在她身上结了什么契,让她脑海里不得不下意识去听从这男人的命令。 红笺从地上爬了起来,对他又怕又怒,最后只得站在角落处,悲哀地接受了自己被一个道士捉住的命运。 沈雁云没再看她,而是闭眼斜靠在木柱上假寐。 黑夜就在这瓢盆大雨中逐渐过去。 次日,天还未亮,山野间浮动着一片浓浓的山雾。 “起来。”沈雁云穿戴好衣物后,伸手一拉,一根红线若隐若现,那头的红笺被拉了个踉跄,她表情恹恹地跟在人身后。 沈雁云率先踏步出了庙,随后转过身来又对着这庙一拜,而瞥到庙名后,愣了愣,但又很快调整好神色转身离开。 后面的红笺好奇地往上瞧了瞧,却被一个用力拉得差点摔倒,随后浓雾便遮住了牌匾。 红笺看得不太真切,大雾深深。 红笺不由得又一气。这死道士走这么快干嘛!怎么,是连这个都不准看了? 果然人善被人欺,鬼善更被人欺! 她跟着沈雁云走时,自然也错过了雾散后,那牌上写着:月老庙。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神鬼栈 晨雾浓而密,带着厚重的潮湿,遮掩了前方山路。 好在虽然红笺看不到路,但她是魂体,无法触碰到路上的障碍物,倒也不担心摔倒。 只是红笺瞧着前面步履平稳的高大身影,在心里想着,最好路中间有一个大石头!然后这死道士一个不小心狠狠地摔在地上才好! 可惜的是,沈雁云始终平缓地走着,仿佛他能看见一般,完美地避过了所有的障碍物。 这人一走就停不下来,走到连红笺这只鬼都觉得有些累了,沈雁云还是没有要休息的倾向。 红笺不由得越飘越慢,随后在落下好多时,连接在一人一鬼之间的红线隐隐闪过,愣是将红笺往前拽了一段。 “哎呀,这位...道长,走不动了,歇歇吧!”红笺受不了缠在腰间的红线,连忙讨好地朝着沈雁云喊道。 沈雁云停了下来,他侧过身回头看红笺,眼神淡漠:“我姓沈。” “好好好,沈道长,歇歇吧?”她眉眼带笑,语气带着微微翘音。 沈雁云取下罗盘看了看后,点了点头,便决定在此处歇息了。 此时已临近午时,山上的薄雾也散了许多,山路逐渐浮现真身。红笺惊奇地发现沈雁云虽然是在迷雾当中行走的,但是方向感却没有半分偏差,他们仍然走在道路之上。 红笺对他又多了几分忌惮和惧意。 沈雁云在原地扔下几张符,随后几道金光闪过,形成了一道圆形的保护圈。 “你在这里不要动。”沈雁云说罢,转身朝着一旁的树林离去。 这红线果然是按着沈雁云心意行动的。方才离了一丢丢远都要拽着她走,现在沈雁云都走得快没影了这红线也没动。 红笺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腰间,又是撇了撇嘴。 红笺百无聊赖地坐着,沈雁云还没回来。随着时间的流逝,周围渐起阴风阵阵,金光外有黑影浮浮沉沉。 红笺敏锐察觉到外面有什么东西在试探这里面。 终于,外面那东西开口说话了,“小娘子...小娘子...” 声音在周围萦绕回环着,营造出回声的效果,红笺左右看着却也没看出是个什么东西。 突然,金光罩外,一张毛茸茸的脸贴近了她。 那动物头部较圆,吻部短而宽,耳壳短而圆,身上的毛发呈土黄色,眼睛睁得十分大,竖瞳锐利地看着她,吻部做出一个类似人类的笑容。 “啊!”红笺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 “小娘子...你看我像人还是仙啊。”外面那东西开始对她喋喋不休地提问。 “小娘子...你看我像人还是仙啊。” “你...你,你...”红笺知道,在这个世上不仅有鬼魂的存在,还有妖的存在。 有的妖类邪门儿,修炼的方式也五花八门,说不定不仅吃人,还要吃鬼! “小娘子!”那黄皮动物又一声尖叫,“你看我像人还是仙!” 红笺猜测,她必须得在这两个答案中选一个回答。她目光往下移了移,发现金光罩在这黄鼠狼的干扰下,金光变得略有些浅淡了。 红笺急了,这道士之前那么凶,怎么布下的结界这么弱!眼看金光逐渐减弱,红笺灵机一动,忙喊道: “黄皮大爷,我看你呀,像人!像人!” 果不其然,那黄鼠狼一听,立马停了下来。 但随后不久,这黄鼠狼又开始焦躁起来了:“像人...像人,你说我像人...我怎么还是这副畜样?为什么,为什么?” “你撒谎,你撒谎!!”黄鼠狼彻底愤怒,疯狂挠着金光结界。 眼看就要挠穿,红笺都开始默哀自己没死在道士上,反而要死在这妖怪手里时,一柄桃木剑飞来刺向它。 “吱!”黄鼠狼的脖子被刺出一道血淋淋的伤口,它惊叫一声后便转身想要逃走。 身后,正提着一只山鸡脖子的沈雁云拿出一道符箓扔向黄鼠狼,下一秒青色火焰在它身上熊熊燃烧,不一会儿就把这黄皮生物烧没了。 “沈道长,你怎么才回来啊。”红笺泪眼汪汪地看向沈雁云,“我差点就要死了!” “你已经死了。”沈雁云说完后,将山鸡放下开始拔毛,五彩斑斓的羽毛被扔进火堆,山鸡处理干净后便放在火上烤熟。 沈雁云就着没有调料添加的山鸡吃了起来。 “沈道长......”红笺飘了过来,在他身边落下,幽幽看着他。 “怎么?”沈雁云看了眼她。 “沈道长,我也饿了。”素白的手指摸了摸腹部,她看着沈雁云说道。 沈雁云没有说话,但是又从布囊里取出一道符箓来。红笺还以为沈雁云不给饭吃,想要现在就了结了她。 但沈雁云只是点燃了符箓,下一秒一道香味飘了出来,红笺眼眸一亮,忙凑过去就着沈雁云的手嗅食。 沈雁云垂眸看着红笺小心翼翼抓着自己袖子的手,最终还是没有推开她,而是等符箓燃尽后收回了手。 “沈道长,你真是个好人。”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红笺吃饱了,也不在心里悄悄骂沈雁云了,而是安静坐在一旁,等沈雁云吃完。 吃完山鸡后,沈雁云简单收拾了一下残骸后,便又带着红笺继续往前走。 这一走又是从阳光正好走到日落黄昏时刻,红笺又走累了,全靠红线拽着她走。 “诶?沈道长,你看那是一座客栈吗?”红笺无精打采往前一看,突然愣住,随后跑到前方开心地指给沈雁云看。 只见一座精致典雅的客栈坐立在树林中央,出现在一人一鬼面前。 客栈内隐隐约约传出调笑声和歌舞声,大门外挂着许多红色的灯笼,正中央挂着一个牌匾,名为“醉红尘”。 “这是一座神鬼客栈。”沈雁云看了一眼,随后说道。 “什么是神鬼客栈啊?”红笺好奇询问。 “在荒山野岭外,人类要想开店极其困难,常常受到运输和地理位置的限制。而神鬼客栈指的就是神仙或妖鬼建立的客栈。” “神仙对人类怀慈悲之心,建立客栈为路过的行人提供停留歇息之地。而妖鬼建立客栈,是想从人类身上收取报酬。可能是珍贵之物,亦或是血肉生命。” “啊?那这一间是哪种啊?” “这一间,很显然是一座妖鬼建立的客栈。”沈雁云回答道。 “那我们还去吗?”红笺对此有些避而远之。毕竟她一个小鬼,还不够外面的大妖大鬼塞牙缝呢。 “去。虽说麻烦了些,但也能住人。”说完后,沈雁云便抬步走向那座“醉红尘”客栈。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醉红尘 推开客栈的大门,门内一片歌舞升平,暗香浮动。 客栈中心是一巨大戏台,从顶上垂下粉帘,身着金缕轻纱的姑娘们舞动着婀娜身姿,摇晃着腰间的铃铛,勾着一抹轻笑。 客栈内,萦绕着一股极其香甜的味道,甜中甚至带着晕人的醉意。 柜台处,一长相艳丽的女子轻轻摇着蒲扇,隔着茫茫人海,最先看到了红笺。 红笺觉着,这里不像客栈,反倒是什么烟柳享乐之地,仿佛卖客房都只是顺带的业务。 “奴家小酒,见过这位客人。”小酒娘的身上也带着一股甜甜的酒味,她笑着对沈雁云说。 “要一间天字上房。”沈雁云在柜台上摆放了两串铜钱。不知是不是身份的加成原因,红笺对这两串铜钱敬而远之。 她看了眼小酒娘,发现这位老板娘也是迅速地用蒲扇将钱扫入柜台深处,没拿手碰。 “好的客人,这是你们的房门号。”小酒娘取下一个小木牌递给沈雁云,随后蒲扇轻遮面庞娇羞地给了沈雁云一个媚眼,声音也越发甜腻,“这位公子,长得好生俊美啊,奴家见过那么多客人,还是第一次这么心动。” 红笺:厉害,她不信这小酒娘看不出沈雁云的身份。真厉害,连道士都敢撩。想到前·红衣女鬼老大的下场,红笺先给老板娘点柱香。 沈雁云拿了木牌后,头也不回地就上楼了。红笺忙跟在他身后往上走,等要进门时,她往后看了眼:老板娘正靠在柜台上笑着望向他们。 房间内,沈雁云摇了一下门上的铃铛,不一会儿一个身材魁梧的粗使伙计便端上来了一桶热水来。 沈雁云正要脱衣洗浴,顿了一下,回头看了眼一动不动的红笺,手指轻轻一绕,下一秒红线现形,缠在了红笺的眼睛上,让她一点也看不见。 “诶诶,你不好意思你跟我说啊,我出去就好了,为什么要缠我的眼睛!”红笺连忙扒拉眼睛上的红线,一边控诉道。 “不行,”沈雁云一边脱衣服,一边说道,“你是鬼,我不放心。” “......”红笺一下子就想到了,这死道士是想起了之前旧庙里她藏身时顺便看了他上半身的那件事。 天啊,不会因为这件事这个道士就认为她是只好色的女鬼吧?天地良心,她就算是好美色,也不会好一支危险的、带刺的玫瑰的色! “那次是意外啊沈道长,毕竟...你可是道士,我一个弱小的女鬼,在你手里还不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吗?”红笺又开始装委屈假装掉眼泪,“沈道长,您行行好放了我吧,眼睛看不到好难受,我出去总行了吧?” 她等了好一会儿,沈雁云也没有再说话。随后传来的,是淅淅沥沥的水声。 遮上眼睛后,五感变得异常敏锐,更何况她说鬼,更能够感知到人体内的阳火。 温暖的、吸引鬼的阳火。 只有在这个时候,红笺才又深刻意识到她已然是一只阴鬼,与阳世的另一端遥遥相望,她再也回不到那个世界了,也无法再正大光明出现在阳光之下,甚至也无法再被普通人观测到。 沈雁云洗完后,才发现那只闹闹腾腾的小女鬼半天没出声。 他穿戴好衣物后才转过身看去,只见红笺坐在一旁,也没做什么小动作。 “下去吧。”沈雁云放下缠住她双目的红线后,说道。 下去之后,沈雁云点了一份清蒸鱼和炒肉丝,随后又点了一张符箓喂给红笺。 俗话说得好,该吃吃该喝喝,总不能亏待肚子。红笺立马选择性忘掉沈雁云方才的恶行,乖巧地凑到沈雁云身边去。 嗅完这张符箓后,空腹的感觉又消失了。红笺心想果真不愧是道士啊,也不知道是什么符箓,还能解鬼的饥饿。 要知道,除了偶尔有幸尝尝神仙仙火,小鬼能吃的也就只有人的精气和其他鬼魂的鬼力了。 红笺往柜台看去,这老板娘哪儿也不看,就往这边一直盯着,小酒心里的小九九红笺一下子就能猜到。 等沈雁云吃完打算上楼时,红笺便笑着对他说:“沈道长,你先回吧,我还想在下面看看歌舞呢。” 红笺指了指下面跳着舞蹈的貌美舞女们,眨了眨眼。 “好。”沈雁云多看了一眼她,没有多说什么,又上楼去了。 红笺看着他上去,直到真的一点儿也看不见他的背影时,她一回眸,果然小酒娘便坐到了她身旁。 “这位小娘子,你作为一只鬼魂留在道士身边也不容易吧。”小酒笑着跟她说话。 “也不是特别不容易。”红笺瞥了她一眼,说道,“除了他要在京城度我这件事,平时要吃给吃,要住给住。” “但你终究是鬼啊,留在道士身边肯定不自在,况且...你真想被度?” “我是不想,难道你有什么好办法能让我摆脱他?”红笺不想跟她弯弯绕绕了,直接问道。 “你帮我进他的屋,那不就有办法了么?”小酒含笑说道,眼尾又带着几丝妩媚。 “...你不怕他收了你?” “先不说他长得好,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再说了,我可不像你这个小鬼。我原身是修行了百年的骨妖,那小道士看着也就二十来岁,修行估计也就十来年出头,我怕他什么?”小酒说这话时很有傲气,她对自己的能力很有信心。 “那你直接去就行了,还找我干嘛啊。” “他对我不感兴趣啊,肯定不会让我进屋的,不过...你就不一样了。”小酒笑着过去捏住她的肩,亲昵靠过去说道,“我幻化作你的模样进他屋,等我享受够了就杀了他,到时你也自由了,岂不美哉?” “嗯...”红笺思考许久后,点了点头,应了下来,“行,那就看看你的本事到底有多大。” 小酒嘴角的笑意又多了几分,她随手一挥,顿时幻化作了红笺的模样,然后问清红笺他们之前经历的事情。 “在旧庙相遇,真浪漫啊。”小酒用着红笺的模样,作一副憧憬的神态,“雨夜的旧庙里产生一夜情,这可是爱情的开始啊。” “......”红笺有些担忧了,这骨妖看上去蠢蠢的,万一失败了沈雁云找自己麻烦怎么办? 不过,看小酒已经迫不及待冲上了楼,就算再犹豫也不能后悔了。 红笺只能在心里祈祷,这骨妖能靠谱点。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阴阳目 楼上。 沈雁云正坐在椅子上闭目调息,客房的门却被敲响了。 他缓缓睁开眼,看向门处。 “沈道长?沈道长~劳烦开开门呀。”门后,貌似是那只小女鬼,此时正掐着嗓子对着门里的他又娇又软地喊着。 沈雁云没动,他的眼里流露出几丝探究之意。 门外,小酒等了许久没见人来开门,又敲了好几下,她从最开始温温柔柔轻轻敲门还耐心等待的心情,变得越发急躁,她蹙起眉头,正准备抡个大巴掌往下拍时,门开了。 门内,沈雁云居高临下看着她,眸里没有任何情绪。 小酒灵光一动,她“哎呀”一声就往门里的沈雁云倒去,“沈道长,快接住我!我好像被绊倒了!” 不料沈雁云迅速往后退了几步,回到椅子上坐上,就静静地看着她摔倒在地。 “......”这道长是不是性冷淡啊?怎么这么不解风情?这女鬼的皮囊难道还不好看吗?连她都有些心动。 只可惜这女鬼只剩个魂了,也剥不了皮,不让她堂堂百年骨妖还用得着跟着小女鬼商量? 小酒回过神来,她坚强地撑起身子自己站了起来,随后走到沈雁云身旁,一脸委屈:“沈道长,你不给我开门就算了,怎么还不接住我呀。” “你可以直接飘进来。而且,你一只魂体,怕什么东西绊倒你?” “......”小酒作一副娇嗔样,“沈道长你讨厌~这是情趣,你怎么都不懂呢。” “情趣?”沈雁云挑了挑眉。 “对呀。”小酒的脸红了红,她伸出手想要碰沈雁云肩膀,下一秒却被一层金光击退,洁白的手臂都被烫伤了。 “骨妖,扮上瘾了?”沈雁云冷眼看着她倒在地上,唤出桃木剑剑指她。 小酒现在什么旖旎心思都没了,她苍白着脸,往后退了退,意图垂死挣扎一番:“沈道长...什么骨妖啊?明明是你把我绑在身边的,现在你还不认了?” 沈雁云不跟她多言,剑光一闪,小酒想要碰他的那只手臂就被斩断下来。 “啊!”小酒也没想到这个道士下手这么果断,她忍着痛站了起来,那只断臂很快化成了白骨模样,她现在又惊又怕。 惊的是这道士为什么下手这么快,怕的是...小酒现在觉得自己好像打不过他,毕竟他可以轻而易举突破她自身的防障斩断了她本体的手臂。 沈雁云轻抬手指,一根红线在空中浮现,下一秒一个熟悉人影被扯了上来,她穿过地板出现在小酒面前。 小酒呼吸一滞。 “该死的!你跟他有绑定联系你怎么不早说!” “你说什么呀。”红笺连忙对一旁的沈雁云说道,“沈道长,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我一直在下面看歌舞呢。” “沈道长,你别听她的!她故意来找我合作,就是为了把你杀了摆脱你!”小酒失去了刚见面时的优雅,她对着沈雁云说道。 “沈道长,别让这只骨妖离间我们。” “嗯。”沈雁云只淡淡回了一个字,他看了眼红笺,没说信不信,但红笺估计他不信。 毕竟这演得也太尬了。 小酒知道离间计起不了作用了,便又抽抽泣泣求饶道:“沈道长,你放过我吧,我不敢了!” “沈道长,我本是城里李家的贵女,奈何识人不清,结识了花楼里的一女妓,被害才流落山野,直至肉骨脱离,只余下这副白骨化作了妖,才苟活于世。” “我在这里开客栈从未害过良善之人,我只害那些山匪强盗之辈,这次冒犯沈道长...纯属是鬼迷心窍、被人诱惑了,求道长饶命!” 小酒深谙滑跪之道。毕竟,颜面可以丢,但命丢了就真的没了。 可沈雁云手下的动作并未因她的话语犹豫半分,他干脆掐了指,下一秒桃木剑直直刺入小酒胸口。 小酒的身体顿时就像泄了气般,身上的血肉消失,瞬间只余下一张人皮,而从里面飞出一具白骨往外跑。 沈雁云没给她逃跑的机会,一道金光追了上去将她捆绑摔倒在地,烧灼感瞬间袭上心头,白骨控制不住自己发出凄惨痛叫, “啊!” 金光绞着白骨,一寸一寸勒出道道骨裂与白烟,沈雁云取下腰间葫芦对准白骨,轻念咒语,便将它收入其中。 红笺躲在身后,白着脸看他收了小酒,顿时心里对他又多了几丝惧意。 小酒说自己是百年修为的骨妖,可在沈雁云手里也不过任人宰割,死路一条。 沈雁云到底是什么人?寻常道士真有这么厉害吗?红笺本能觉得沈雁云或许身份不凡。 “怎么,怕了。”虽是在问她,可沈雁云话语里却无半分疑问,仿佛只是借着这句话警告红笺一般。 “...不怕。道长,您仙人分辨有是非,我乖乖的,不找事。”红笺缓了缓心神,向着沈雁云笑道。 沈雁云盯着她看了眼,说了句,“这下对了”,随后便转身走到床边,开始宽衣解带准备睡下。 “呀!”红笺连忙背过身去,生怕沈雁云手里那根红线跑得快又来缠她,还不如自觉些别看这男人。 不过...什么对了?红笺对这话有些不明白。当然她也知道,就算自己问了,沈雁云估计也不会为她答疑解惑,何必费这口舌了。 思来想去,红笺背着他又问了另一个问题:“沈道长,你杀了这骨妖,这客栈会不会消失呀?” “怎么,担心自己流落荒野?” “......”红笺心想他还真幽默,她一只鬼,在那儿歇息不是歇息?她只好又柔声道,“我这不是担心沈道长嘛。纵使你有千万威风,道长你也不过凡人身躯,我怕你到时候没地方睡,睡得不顺心。” “呵,你最好是。”沈雁云说道,“会消失。不过,这间客栈至少也会坚持一周左右。她毕竟是修为较高的骨妖,这客栈跟了她吸了不少人的精血,不会那么脆弱一下子就消失的。” “原来是这样啊...”红笺似恍然大悟般应道,又说道,“不愧是沈道长你,懂的就是比我们这种见识短的小鬼多。” 沈雁云没理会她的阿谀奉承,他闭着眼躺在床上,显然是要休息了,对着红笺说,“熄灯。” “...好。”红笺叹了口气,轻飘飘来到油灯前,微微弯腰对着油灯轻吹一口气,下一秒客房内回到黑暗,只余人类浅浅的呼吸声。 红笺不敢靠近沈雁云,怕沈雁云晚上梦游把她当怪灭了,于是只得悄悄蹲在墙角处。 缩在墙角里,黑暗里待了一会儿,红笺不由鼻头一酸。从前要看大女鬼脸色活,现在要看这个人类臭道士的,她红笺怎么这么惨啊。 “滴答,滴答。”这么一想,她的眼眶里就溢出了血泪,滴在了地上,给这空间里又增了一些别的声音。 没等她顾影自怜哭个透彻,一张黄色小纸人便飞到了她额头上贴好,她整个人化作一阵粉烟被吸了进去。 黑暗里,被附身的黄色小纸人脸上生出一双小眼睛,小眼睛眨了眨。 看来,是有人嫌她太吵了。 ... 次日清晨,沈雁云收拾好了东西,才将红笺从小纸人体内解放出来。红笺出来时表情幽怨无比,却又不敢再说,只得跟着沈雁云下了楼。 楼下,有人疑虑老板娘怎么不见了,甚至连早点都买不了。 “你不跟他们解释一下吗?”忍不住,红笺在后面小声问道。 “解释什么?在这里的都是普通人,何必让他们知道自己住的是白骨妖的客栈,多受惊吓。” “噢。” 红笺没再说话,她跟在沈雁云后面,心知漫长的“徒步”运动又即将开始了。 这条山路上没有人,就只有她和沈雁云一人一鬼,身后,那间失去了主人的客栈逐渐消失了身影,许是又去了别处继续接收客人,直到残存妖力耗尽,烟消云散。 又不知走了多久,他们听到了另一队人马的声音。 走近一看,只见一个棕红檀香木马车被一伙山匪围住,周围的家丁护卫仅剩无几,眼看就要落败。 身前,沈雁云飞身上去帮忙,他将剩余山匪全部解决完后,才转过身来处理护卫们的伤势。 沈雁云用手在人出血严重的地方点了几下,金光闪过,血总算止住,其中一个护卫对着沈雁云抱拳感谢:“多谢义士相助!” “不用谢,举手之劳。” 马车内,一个丫鬟撩开了车帘,这丫鬟神色惊慌,看得出来是方才被吓到了。 丫鬟侧过身去,露出了里面主子的真容。 少女肌肤白皙,唇上半点殷红,双目上覆着一淡绿色绸缎,身穿月牙色的绫罗锦裙,朝向沈雁云的方向微微点头:“多谢相助。不知恩公何名?” “沈雁云,一个捉鬼拿妖的道士。”沈雁云回道。 李竹影不可察觉得微微一愣,随后又笑着问道:“那这位姑娘呢?” “姑娘?”沈雁云抬眸看向李竹影,“哪里来的姑娘?” “沈道长真是说笑了,”李竹影提起袖子捂住唇轻轻笑了笑,“当然是...你身边这位粉衣娘子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花舞节 红笺眨了眨眼,指着自己诧异道:“你,你能看得见我?我叫红笺。” “红笺姑娘。”李竹影淡淡道,“我这双眸子,活人有时也看不清,偏偏又总能多看到一些人的身影。既不是活人,那便是鬼魂了。” 红笺看到李竹影身旁那撩着车帘子的丫鬟,她又开始身子发抖了,手也撩不稳,晃得帘子上的流苏相互碰撞发出声响。 “翠儿,怎么了?”李竹影听到声响,侧首询问。 “没,没事。”翠儿咽了口唾沫,忙摇了摇头。 “......”李竹影没再多问。 “沈道长此番可是要入临江城?”李竹影询问道。 “是的,我要去往京城,需要在临江城内找寻客栈落脚歇息。”沈雁云回道。 “那不若与我们一同前行。这里距城门还有好一段距离,沈道长再护送我们一阵子,待我回府中,定会奉上报酬。” 沈雁云答应了。 一行人一路上前往临江城,倒是没再遇上些什么土匪强盗,亦或是妖魔鬼怪。 他们与李竹影在城门前分离,临走时,李竹影说会让家里的侍卫把钱送过去。随后,马车轱辘轱辘驶向远方。 “可真有权又有势啊。”红笺看着马车彻底消失不见,才幽幽地飘在沈雁云身后感叹道,“都不知道我们会住哪儿,就说能把酬金送过来。” “她是李府的大小姐,原先是京城贵女。”沈雁云解释道。 “京城贵女?”红笺瞪大了眼眸,随后才喃喃道,“果然好大的来头啊,寻常百姓可比不上京城的权贵。说到李氏,之前那骨妖也说她曾是李家贵女,不知道是否有些关联。” “那骨妖所言不假。的确有李家的小姐曾被花楼妓女所害,不过是这临江城内的旁系,而且它可不是李家小姐,它是那妓女。”沈雁云说道。 “你怎么知道的?” “我当然知道。”沈雁云淡淡投来一眼。那一眼过去,红笺突然就觉得浑身发冷,似乎埋藏在心底里的秘密被人一眼看穿。 红笺刚想喃喃问他是否有看穿谎话的本事,沈雁云又移开了视线,继续说道:“因为是我为受难的李家小姐收敛的尸骨,去了怨恨,送入轮回。” “......沈道长大本领,我以为你看一眼别人就什么都知道了呢。”红笺眨眨眼道,只是说完后又立马垂下了眸子,没再多说什么。 临江城顾名思义,它临着一道辽阔的江水。夜时人们会乘坐画舫游至江水中央,江水波涛静静,夜幕星光点点,月光如水,而画舫上歌舞升平,好不快活。 沈雁云找了家客栈,照常只订了一间客房。可惜近日临近临江城的花舞节,上房已被订光,他只拿到了一个普通客房。又跟着沈雁云进了客房内,瞧着比之醉红尘而言小了不少的客房,红笺又叹了口气,心知今夜难免又得跟这个道士住一间房了。 “嗯?”沈雁云刚放好东西,就听见一旁的红笺声音。他侧首看她,以目光询问。 “沈道长,虽然我已身死,如今不过一只虚无的魂体,但我好歹还是个黄花大闺女,怎么能老是跟着道长你住一屋呢。” “你若是觉得委屈或是不妥,这好办。”沈雁云又拿出之前困住她的小纸人,对她说,“这只纸人你之前用过,或许住得还算习惯?” 红笺盯着沈雁云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实在是想象不到他是心里想着什么才说得出这种话的。她不再多言。 是夜。 客栈内外热闹非凡,红笺好奇地飘出去查看。之间,不远处一座花船被十几个人抬着,上面有一美娇娥,身穿七色彩衣纱裙,舞动着身姿,手拿一枝桃花,面上覆着白纱,犹如天上来仙一般灵动美丽。 “哇,好生热闹。”红笺不由得走近了瞧。 周遭阳气旺盛,把她感染得也鲜活了几分,歌舞声越走越近,红笺伸出指尖描绘着舞动着的美娇娥,眼睛也跟着她动。这一瞬间,她觉得自己也能在上面轻舞。 只叹...... 红笺伸手掐指扭动腰肢,转了个圈,粉色衣裙如花一般绽放开来。她容貌昳丽,舞姿动人。一舞一动间,身姿轻盈,墨发四散,那双杏眸若隐若现隐在衣袖下,发丝间。她却只垂眸,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只可惜啊,可怜怨鬼独舞,无人能见她,无人能赞她。 人群来来往往,她孤独一舞,愉悦了自己的灵魂。 “她很好看,对吧,沈道长。” 沈雁云站在窗前,看底下的红笺孤独地跳着舞,身边,李竹影亲自前来送了他酬金。 “我以为你会让下人送来。”沈雁云没有回答李竹影的话,反倒是这样说道。 “今夜花舞节,我又怎会错过。”李竹影分明看不见,但她又好似看得见。她伸手握住窗栏,沉默地望向窗外,夜风吹拂着她耳边的发丝。 “你在看她吗?” “看她吗?”李竹影重复一声,又轻笑摇摇头,“我看她,又不似在看她。沈道长,你可有什么问题要问我?” “我问你,你又不真心回答,何必再问。”沈雁云一点也没看她,只说下这似是非是的话语。 “也对,不过,我总觉得,还会遇见道长您。”李竹影朝着他微微俯身行礼后,将手里装着酬金的紫色布囊留下后,便转身离去。 此时她身边,不见之前那丫鬟翠儿,也不见其他身边随侍的人。她走得很慢,却一步又一步稳稳当当。 明明双眼覆缎的人,却好似又比谁都看得见。 花舞节还在继续着,那只花船被人抬着送去了江水中央,无数船只随着花船入了江水,戴着面具的少女们肆意在烟花下跳着舞。 只在今夜,暂时忘却繁琐礼节,她们要舞出自由的身姿。 红笺停下了舞步,看着江水中央的人们良久,才转身飘了回来。 才上楼,就发现沈雁云站在窗前,见他那模样,似乎也是看了许久。 “回来了?”沈雁云似有感觉,侧身看她。 “不回来,我又能往何处去呢。”红笺叹一口气,又道,“沈道长,你看这么久,难不成对这个也感兴趣?不如也下去热闹一番?” “没什么好看的。每年凡间都有这么一遭,我早已看过。”沈雁云放下窗户,窗外的纷纭顿时只被关在外面。 屋内有些寂静,红笺念着他嘴里的“年年有一遭”,笑着说:“是啊,人间都有那么一遭,可怜我这只没见识的小鬼吧,我是真第一回。” “你...想去?”沈雁云难得没呛她,而是这样问。 “诶?沈道长你乐意带我去?” “你想去的话,我带你去看,未尝不可。”沈雁云颔首答道。 “噗嗤。”红笺抬起粉色衣袖轻笑,说着拒绝的话来,“多谢沈道长好意,不过...红笺已尝到乐趣,不敢再贪心。毕竟,我已是鬼魂,再多贪足人间乐趣,反倒是害了我呢。” “等去京城,我替你解决因果。转世投胎后,你依旧能享受人间富贵。”知道她自嘲,沈雁云安慰道。 “......”红笺没说,她不想被度。 她知道,沈雁云看上去是很淡然,可他灭妖的时候,又是那么果决,看来还是得想办法逃离。 夜,众人在外欢聚,而屋内,红笺又被关进小纸人里。 床上的呼吸声渐渐平缓,而红笺却毫无睡意。 ...该死的,她不要睡这挤死了的小纸人里! 次日清晨。 沈雁云在楼下大堂点了份小面,照常,他先点了一只符箓喂给红笺。 淡淡的烟灰味蔓延开来,红笺闻着这令人沉醉的味道,不由得又舒服地眯了眯眼。 这小鬼,一开心了,又说些好话来:“沈道长您真是心善的好道长。” 正说着,一人风风火火跑了进来。 “掌柜,要一间房!” 那人身着青衣,腰间挂着一灰布囊,看上去十分年轻。 那人四处一晃,红笺就看清了他的面貌。 她瞪大了眼。那人竟是...竟是她的前女鬼老大的冤家!正是那险些做了女鬼夫君的小道士。 那小道士看到了沈雁云,眼眸一亮,又风风火火跑过来:“你就是沈师兄吧!” “在下复九,你就是我师傅说的沈师兄吧?”复九眼眸亮亮的。 “嗯。”沈雁云不好奇会有其他的道士认识自己。他自小在荒山长大,身边有的只有那些老道长扔来的一堆又一堆书,偶尔他们也会带一些小孩来他跟前晃悠。 或许,这人也是其中之一。 果不其然,复九感慨说道:“幼时曾见过师兄一面。如今一看,师兄一如当年风范。听师傅说,你现在行走世间四处捉妖拿鬼,这是已到临江了。” 复九看到一旁的红笺,他记忆力非凡,一下子认出来她:“你不就是小红身边的丫鬟吗?怎么跟在师兄身边?” “认识?”沈雁云头都没抬,问道。 红笺觉着他是在问自己,可那边复九立马抢答,他笑道:“当然认识。我在一村镇里遇见一红衣女鬼,那女鬼名为陶红,她倒潇洒,在村镇里建立了自己的鬼王势力。” “这小鬼便是在她身边侍奉的。只是那时见她,她脸上从未好过,如今一看竟这般好看,也难怪小红嫉妒。” “道长,你抓住她了吗?”红笺更关心的是这件事,她忙问。毕竟,陶红可是恨她得很,她趁她虚弱逃走,陶红若是见到自己,绝对会想生撕了她的。 “很可惜,我功力有限,只重伤她了,却被她逃了。”复九遗憾摇头,“如今,我追着她足迹一路来了临江城,应当就在附近。” “什么?”红笺又瞪大了眼,“你...你没抓住她,让她给跑了,还...就在这城里?” 红笺顿时觉得周围阴风阵阵,似有什么暗处的东西用恶意的视线看她一般。 她不由得又靠近了沈雁云一些。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她亦知 沈雁云垂眸瞥了她一眼,倒也没躲开或呵斥她。 “对了,沈师兄,你与这只小女鬼为何会在一起?”复九兴冲冲说完后,才好奇问道。 “她身上有因果,我要带她去京城斩断,并将她超度。”沈雁云回道。 “李府那位贵女,你了解多少?”沈雁云喝了一口桌上放的茶水,随后问道。 “李府那位贵女,就是京城来的那位吧?”复九笑了笑,他直接坐在了沈雁云对面,说道,“知道,并且我还打算上李府一趟。” “李家大小姐,李竹影。自出生后那双眼眸便看不清人,当时门口来了个喝醉酒的老道长,指着李府大门说了一句话。” “梦香入竹影,竹影终成影。” 复九凑近,他说道:“这不凑巧了?据说在这之前,有经验丰富的产婆早就摸出李家夫人怀的是个双胞胎,可出生的却只有一位小姐。并且啊,李家老爷早就取好姓名了,若是女孩便一位叫梦香,一位叫竹影。” “梦香入竹影,竹影终成影。”沈雁云重复了这一句话,“倒是有意思,然后呢?” “然后那老道长就被赶走了,只是走前嘴里还嘟囔着这句话,当时就把李府一大家子人都吓到了。无论是什么原因,明里暗里都对这位大小姐有着别样的议论。” “后来她越长大,那双眼就越看不见人,却时常对着空气说话,这就更加惊悚了。而且,她能不依靠旁人搀扶就走对路,这还正常?” “师兄,你我都是道士,总不难猜出她什么状况吧?”复九含笑说道。 “阴阳目。”沈雁云答道,“她有一双阴阳目。” “阴阳目是什么?”红笺听到这个词,好奇询问一句。她可还记得,李竹影似乎能瞧见她呢。 “阴阳目,活人死魂都能看见。只是李竹影那双眼睛有问题,她看不见活人。” “是啊。京城风云易变,李府留着这么一个女儿在主家,一个是对家族不好,另一个也是害怕对家对她下手。因此将她送至这临江城修养,并且,李府在这之前就已发出公告:以白银千两,悬赏能人异士祛除李竹影身边的恶鬼。” “他们分明不清楚原因,却将悬赏内容做成了除鬼。”复九明显对这个很感兴趣,他说,“反正都追着小红来了这儿,又恰巧遇上了,我是准备去瞧瞧的,不知师兄你意下如何?” “我自然也会去。”昨夜,事件主人都亲口邀约了,他沈雁云又怎会不赴约。 “等等,沈道长。”身旁,红笺又轻轻扯了扯沈雁云的衣袖,眨着眼向他求道,“道长,您行行好,赏我些防身的东西吧。” “要那些干什么?不怕拿在身上伤了自己?” “怕!可是......”红笺似是想到了什么,又身体一颤,眼眸里透露出可怜,“我怕那女鬼找我麻烦。” “我就在你身边,害怕?”沈雁云轻微抬眸看她。 “沈道长,你终究是肉体凡胎,鬼怪的手段,有时比你想象的还要阴险,”红笺幽幽开口,“总有你不在的时候。” “你都这么说了,我自然会给你。”沈雁云轻笑一声,从布囊里拿出一张符箓递给了红笺。 红笺皱着眉头看着沈雁云递给她的符箓,小心翼翼用指尖去夹起来,下一秒符箓一阵金光闪过,她惊呼一声便丢掉了。随后符箓漂浮在空中,化作一只金色的鸟在她手腕处留下了一根羽毛印记。 “你怎么这么胆小。”红笺这一番动作将复九乐笑了,他小小嘲笑了一番红笺。 红笺瞪了他一眼,又瞪了一眼沈雁云,语气委屈,“沈道长,你何苦逗弄我。” “怎么算逗弄你,不是你要的防身的东西?” 有时候红笺也不明白,这个死道士到底是真的不懂,还是不懂装懂。她狠狠撇过头不去看他,心里的心思却又活跃了几分。 二人用完饭后,便带着一只女鬼向李府走去。 等到了李府面前,二人一鬼才觉得李府门前门庭若市,摩肩接踵。 “乖乖啊。”复九有些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景象,“我虽然知道慕名而来的人会很多,但也没想到会多到这个程度。” 只见李府外排起了长长的队伍,队伍旁还站着许多人。有仙风道骨一脸高深模样的白须道长,有模样稚嫩浑身正气脑袋光滑的小和尚,也有头戴帷帽身穿黑衣背着长剑的侠客,更令复九没想到的是,就连街头卖猪肉的屠夫也来了。 这屠夫来就来,手里还提着两把菜刀,菜刀上站着褐色的血迹,他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他还以为这是来砍人的呢! 他们正巧排在这屠夫后面,复九实在耐不住好奇问道:“你这带着刀也来李府揭悬赏?” “嗯?”卖猪肉的屠夫凶神恶煞地回头瞧了他一眼,硬声道,“我这双菜刀,刀下亡猪不下数百个!在我这双刀面前,就连恶鬼也被吓得魂飞魄散!” 屠夫不再多言,又转头认真排队了。 “啧啧。”复九啧啧叹奇,又好笑问向红笺,“诶,小女鬼,你怕他那刀吗?” 红笺知道他打趣她,她懒懒掀起眼帘,说道,“怕,怕,自然怕。那刀呀一看就附身了不少恶魂,凶极了。” 复九知道这小女鬼敷衍自己,诶了一声,向沈雁云告状:“师兄你看她,怎么现在对着道士都敢开玩笑了。” “不是你先招惹她?”然而沈雁云却没有帮偏架,他淡淡说道。 “你,你们...”复九拿手指了指沈雁云,又拿手指躲在沈雁云身后探头偷笑的红笺,无奈道,“好啊,的确,是我有错。” 也罢。师兄定是为了好安稳将这女鬼送往京城,才说出这番话来的,复九心里想着。 毕竟,人鬼终究势不两立,又何况道士与鬼呢。 等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轮到沈雁云他们。 此时,已至午时。门口处登记的家仆也面露疲惫,他只抬头瞧了一眼,便点了点头,心里想着至少这一伙人看上去正常。 “来吧,依次填写姓名和来历。我先说好了,李府要的是真才实干的人,要是你们为了悬赏非要来凑个热闹占时间,李府也不会要你们好受的。” 沈雁云和复九依次填完,复九还笑着说,“这你就不用担心,我沈师兄本事可大着呢。” 这让红笺不由得又觉得这人难评。现在的道士,什么时候装身份还拿别人装了? 两人朝着门内走去,红笺跟随在后。 那家仆看着两人进去,恍惚之间又好似觉得他们身后跟着一道靓丽的鬼影,只是一揉眼睛便又消失不见。 家仆暗骂一声,心道着实眼累,于是对着后面登记的人的脸色又差了不少。 - “扑通。”先前那屠夫被人丢出主殿,连带着他那两把“凶恶”的菜刀,都被人摔在地上。 屠夫一声不吭起身捡起来两把菜刀,看了他们一眼,就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去。 “其实......”复九缓缓开口,“他那两把菜刀确实沾染了畜魂,不过只一两只,连对这只小女鬼而言也毫无威胁。” “你好好说话,拿我做比较干什么。”红笺不满,嘟囔一两句。 “进来吧。”主殿内,里面的喧闹声似终于停息,李家主人疲惫的声音从内探出。 李府看上去的确很想在江湖能人异士中找寻解决问题的办法,即便鱼龙混杂,也愿意一再尝试。 进了主殿内,主殿里的情况便更加明了了。 中间,摆这些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东西。有黑狗血、染血符咒、利刃长剑,还有草编的人偶燃烧的火盆。 而一旁端正坐着,双眼覆缎,唇抿着看不出喜怒的人便是李竹影。 “你们又有什么本事?”主位上,李墨勤略显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一旁披着狐裘的女人想上前来为他送上一壶清茶,却被他制止。 他粗略扫了一眼,猜测应该是两个道士,这才松了口气。上一个,连卖猪肉的屠夫都来了。李墨勤不禁有些有些烦躁,两千两白银引诱出来滥竽充数的人也太多了。 “这次来的人,我认识。”李竹影开口说道。她的视线准确无误地投向了二人进来的位置。 “哦?”李墨勤来了些兴趣。 “我来临江的路上,遭遇山匪劫路。多亏那位道长,我才得以安全到这。”李竹影轻声道。 “那看来你们应当是有些本事。道长们,不如就此展示一番?”李墨勤撑了撑身子,说道。 “师兄,让我先来。”复九跃跃欲试道。他从怀里拿出一个瓷白色小瓶子,让李竹影站在一旁,随后便抖着瓶子围着李竹影撒了一圈儿。 做完这些了,他又掐了个符,“火咒,去。” 顿时,符纸落下,一小道红色火焰蔓延开来,又迅速湮灭。 烧出来的烟灰,居然散发出淡淡的甜香。 李竹影微不可及地蹙了蹙眉。 “嘶,我觉着不是恶鬼。”复九摸着下巴说道,“我这可是雷击木制成的药粉,以符火烧灼,其烟便可使鬼怪显出原形。” 李竹影轻轻抬脚踏出烟灰圈,随后开口,“那沈道长,你觉得呢?” “我怎么觉得,还要看李小姐心里是怎么想的。”沈雁云却答非所问,他抛出这句似是非是的话后,向李家告辞,“抱歉,这恶鬼一事,就连我也无能为力。” 许是复九露出的那招的确厉害,这次李府倒没把他们扔出去了。 “就这样走了?”红笺疑惑道。 “悬赏是除恶鬼,可你也是鬼,你看见恶鬼了?”沈雁云问道。 “没有。”红笺看得仔细,连一丝鬼影子都没有瞧见。 “那就说明要除的,不是‘恶鬼’。”复九连忙接下话头说道,他瞥了眼红笺,“小女鬼,你懂这话什么意思吗?” “我有名字,红笺,你再叫我小女鬼我就不客气!”红笺生气,又凑到沈雁云身旁。 她想了想,说道:“我觉得,李竹影应该知道自己身上有什么,不然她怎么一进门就朝着沈道长说话。” “她主动搭话,一定是对道长你也有所求,我说得对吗?”红笺含笑看他,笑得明媚。 “嗯。”沈雁云低头看着红笺那双亮晶晶的杏眸,微微勾唇,“你很聪明。”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胎中魄 “咦,你们平时就这么相处的?”复九挠挠头,“之前我跟小红虚情假意时都不这样。” “你都说了是虚情假意,可沈道长是个大好人,自然跟你可不一样。”红笺讨厌极了这个放跑了陶红的道士,这人语气里时不时带着对她的轻贱。没错,她红笺的确是一只无足轻重、不入眼帘的弱小女鬼,却也不是心甘情愿落人口舌之快的鬼。 复九看出了红笺对他的烦意,也不恼,反倒是撇了撇嘴道:“哎,你说这话我倒是不赞同了。都说道士捉鬼拿妖,那你可知沈师兄捉了多少鬼,又拿了多少妖?” “行了,不用吓她。”沈雁云开口制止,“恶鬼抹杀,小鬼送入往世,道士也并非胡乱捉鬼拿妖之辈。到了京城,我会替你斩断因果,到时你便可入轮回。” “那便多谢道长你了。”红笺笑了笑,低声应道。 出来时已是傍晚时分,二人一鬼又回到了客栈。不过,红笺倒是得到了一个好消息,复九没有订到房间。原来他早上刚来时恰巧空了间房出来,可他一见到沈雁云就兴奋地冲了过来,连钱都忘记先缴纳了。后来几人又商量着去李府揭悬赏,于是这间客房就被留给了另外的住客了。 “行了,复道长,你赶紧收拾收拾东西快些离去,趁着夜色还未降临,早些找个落脚的地方歇歇脚吧。”红笺不掩饰自己的开心,捂着唇笑道。 复九没理会红笺的幸灾乐祸,他看向沈雁云,目光透露着期许,“师兄,你我也算得上是同门,我看你也是一个人住,不若让我也跟着你一起挤一挤?” 沈雁云还没回答,那边红笺便连忙扒着沈雁云的衣袖轻轻扯了扯,说道:“沈道长,你可千万别答应他啊。你看我们那客房空间也不大,平白无故多了个人多闷多挤啊。况且......我跟沈道长你一个屋也就算了,现在又多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子,就算我是鬼,对我也不好呀。” “嘿你这小女鬼,且不说师兄还没说话你插什么嘴,再者你一只鬼,谁对你感兴趣?”复九咬牙道。 “复九,你还是自己去找另外的客栈歇息吧。”沈雁云开口道。 “啊?可是师兄......”复九的气焰瞬间落下,他有些微愣地看向沈雁云,眼里全是些不解,“我可以......把房费和饭钱全包......” “我不习惯与人合住。” “那她......” “你都说了,她是鬼,自然算不得是人。”沈雁云说道,“况且,她再怎么样也是女鬼,生前也是人,与我一起已是勉强,多你一个难免会生事故。” “......好吧,师兄。”复九就如同被霜打了的茄子一般焉巴巴,他道,“那师兄,明日我还在这里等你,我就先走了。”他离开了客栈。 “开心了?”沈雁云瞥到她毫不掩饰的笑意,问道。 “开心,自然开心,我就知道沈道长你一定是个好人。不过,你不让他住这儿,也并不全是这些原因吧?”红笺说道。 “我猜,那位李小姐,估摸着会来找你。”红笺猜测,“之前在屋子里,虽是复小道长出了招验恶鬼,但那小姐可全程朝着你的方向说话,不过话里话外也并没说出自己的意图,看样子似乎是想单独和你谈话。而你...沈道长,你也应了呀。” 话刚说完,房门外便传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沈雁云打开门,门外正是前不久才见过的李竹影。此时她洁白的裙摆处沾了好许灰尘,发丝也凌乱了不少,看来他们走后她留在那里被折腾得也够呛。 “叨扰沈道长和红笺姑娘了。”李竹影微微俯身行礼,说道。 “进来吧。”沈雁云让出空间,让她进了客房。 李竹影坐在桌旁,手交叠放在腿上,坐得端正,她道:“沈道长应当知道我的来意。” “你说便是,不必拐弯抹角。” “那我便直说了。”李竹影总算是露出了今日里的第一个微笑。她道,“沈道长今日前来李府,既是受了我的邀请,也一定听闻过我从前的故事。” “梦香入竹影,竹影终成影。你对它有什么看法?”沈雁云微微颔首,随后问道。 “我出生前,父亲曾说,前一个姐姐名为竹影,后一个妹妹名为梦香,而我便是竹影。”李竹影道,“可我听产婆说,我并不是第一个出生的。第一个......是一个死胎。我想,这也许便是梦香入竹影的涵义,因为我本该名为梦香。竹影终成影,我现在这副双眼覆缎的模样,又怎不是活在光影之下呢。” “你来见我,又怎么觉得我会帮你?”沈雁云问她。 听到这话,李竹影笑了笑,说道:“这世间有不少道士,我也见过不少。但很少会有像沈道长一样,对鬼怪仍保留着一丝善意。” “即便是今日你旁的那位复道长,我觉得他眼里也不会将鬼怪提到与自己同等位置相谈。” “沈道长,如今你真心问,我也真心答,万求你帮帮我。”说罢,李竹影终于是取下了缠覆在她双眸之上的浅绿色绸缎,抬起眸子来,竟是一双浅白色的眸子。 “我说见不到人是真的,但也不是真的一丝人影都看不着。”李竹影伸出指尖轻轻按了按自己的眼尾,说道,“人影只留一线,平日里我靠着听力和感知辨识人的方位。不过红笺姑娘我的确看得清清楚楚。” “的确有一双阴阳目。不过这双眸子有了残缺,阳的那一目残缺颇多,而阴的那一目又过于鲜活。”沈雁云看过之后,说道。 “家里人常常说我是受了恶鬼纠缠,才偏偏害得双目失明,又时常生病。可我知道,这些都只与我有关罢了。”李竹影轻声开口。 “人们极少尚存有还在母亲腹中时的记忆,我却还记得。在母亲腹中时,我杀了我另一个姐妹,或许妹妹死时怨气慎重,诅咒我得了这样一双阴阳目。并且,我体内多了一魄。” “多了一魄?你妹妹的?” “不。”李竹影摇了摇头,“是我自己的。杀了妹妹后,我体内多分出来了一缕魂魄。” “人有三魂七魄,它们相辅相成,才得以使人体呈现平衡的状态。你说你多了一魄,难怪你周身虽未见鬼魂,却平白阴气略胜于阳气。” “其实那一魄也并不完全是你的,或许就是你胎死腹中的妹妹。”沈雁云道,“我可以帮你。她胎死腹中并非本意,魂魄又被你占在体内,作为道士,我可以将她送入往世。” “那边多谢道长了。”李竹影向他道谢。 “这个你拿着。”沈雁云取出一张空白符箓,要破指尖以血为笔画了一个吸魂咒,最后将它折叠起来递给李竹影,“将它带在身上,只需一周,即可将你体内多出的一魄吸入符纸内。到时候再来找我就可。” “多谢。”李竹影得了东西过后,便起身告辞。 “既然不是鬼魂的原因,她为什么不跟李家人说呢。”红笺思索着。 “鬼的迫害来自于外界,而多生一魄则是来自于她自己。她的存在本就让李家其他人心生隙意,若是知道了她那一魄如何得来,或许会让她处境更糟。”沈雁云答道。 此时,夜色更浓。沈雁云宽衣解带后,拿出黄色的小纸人,看了眼红笺。 “......”果然,她又被关了进去。 小纸人被放置在桌面上后,沈雁云熄了灯,房间里一片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传来了声响。 作为鬼魂,红笺的睡意本就浅薄,如今她的感知在这些时日里跟在沈雁云身边吃那符箓,也提升了不少,窗外的声响自然被她注意到了。 红笺以为是野猫或者小鸟,可没曾想,那窗户被撬出来一个小角,一缕红烟顺着缝隙飘了进来,随后一下子朝着红笺飘了过去。 “!”红笺瞪大眼眸,忙想喊醒沈雁云,下一秒眼前一片血红色,小纸人被红烟裹挟着又离开了房间。 房间内,一片寂静,只是,桌上少了一只黄色小纸人。 红烟包裹着小纸人,以极快的速度远离了城镇街道,飘到了荒郊野外之处。 随后红烟吐出纸人,将它戳破一角后,粉色的烟从里飘出,红笺被放出来了。 “你...你是,陶红?”红笺对这抹猩红的颜色十分眼熟,因为在遇到沈雁云之前,她曾日日夜夜受着红色鬼力的折磨。 果不其然。 红烟逐渐化为人形,这人身材高挑,身着一身红衣,一头黑发散落下来,双眸被染得漆黑无比。 “红笺,我可找你好苦。”陶红看着她,说道,“你这身鬼力,离了我之后倒是凝聚了不少,那道士莫非还养你不成。” “红姐,我好歹也侍奉过你,放了我吧。”红笺悄悄后,她时刻注意着陶红的动向,想找机会逃走。 “放了你?”陶红一寸一寸盯着红笺看,全黑的眸子里看不出神色。 她突然笑了,“我知道你长得好看。”身形一闪,她出现在红笺面前,苍白的鬼手抓住了红笺的脖子,尖锐的指甲略微刺进了她的鬼体。 “唔。”红笺略有些狼狈,她抓着陶红的手想要掰开,却只能无力地呜咽。 “刺。”陶红的另一只手摸上红笺的脸颊,又将她那张好看的脸划出了伤口,就像是洁白的白玉上生生裂了一道缝隙。 “凭什么我遇到的道士要将我赶尽杀绝,而你跟着的那个就把你养在身边?”她眸里透出几丝怨恨。 “呵,你...你莫非恶毒还不自知?”红笺杏眸微挑,挑衅一笑,“你...长得没我好看,就连...心也是黑的。你这恶鬼,还贪图...人间爱情?” “住嘴!”陶红周身鬼力爆发,她另一只手五指成爪,狠狠地就要往红笺心口处掏去。 突然一道鸟唳声起,红笺手腕处的羽毛印记发出光芒震开陶红,随后金红色的火凤出现在空中,朝着陶红袭去。 陶红一惊,连往后退去,但因为逃亡鬼力耗损仍未恢复完全,她终究是被火凤击中。 “咳...咳。”红笺趴在地上,吃力地撑起了身子,她看向被火凤击中倒在地上的陶红,眸中并无诧异。 “看了这么久,还没看够吗?沈道长。”红笺轻笑一声朝着一旁林荫遮掩的树丛中说道。 树丛中,隐约可见青色的衣角。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8、度往生 隐在树丛中的那人走了出来,他垂眸看向慢慢从地上爬起来的红笺,她的脸上是一道黑漆漆的伤口。 “疼吗?”沈雁云伸手过去,却被红笺躲过。 红笺捂着受伤的脸,笑了笑,“沈道长真是说笑了,鬼当然也会疼啊。你别碰,碰了又会疼,等过会儿就好了。” “......我帮你吧。”沈雁云道。 “沈道长是愧疚了?”有人愿意帮她疗伤,红笺不会拒绝,她终于是放下了手,让沈雁云靠近了她。 沈雁云伸出指尖,慢慢描绘她受伤的脸颊,伤口被一阵白光笼罩,慢慢缝合,不一会儿那道漆黑的伤口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沈雁云专注地低头看着现在一副乖巧模样的红笺。她的睫毛很长,也垂着眸看着衣袖,在脸上打出倒影。 似乎是察觉到目光,她抬眸了,那双眸子里没有怨恨,没有气恼,有的只是一片平静,似乎又有些水润。 沈雁云收回手,他先是将倒在地上的陶红收进了葫芦内,随后转头看向红笺,道:“走吧,我们回去。” 回去的路上依旧很沉默,一路上吵吵闹闹的小女鬼突然噤了声,倒确实是有些不习惯。 “生气了?”临近客栈,那边,沈雁云的声音响起。 “嗯?生气?”红笺眨了眨眼,似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笑着说,“我怎么会生气呢。沈道长又不是真的没管我,那只火凤救了我呢。” “可我就在不远处看着你受伤,你不恼?” “哦...原来沈道长在意这个。想知道我是怎么想的?”红笺恍然大悟,随后她慢慢道,“恼啊...但是我恼又有什么用呢,沈道长的选择的确会省很多麻烦,不是吗?” “况且...我曾经也受过她许多对待,现在这点,不妨事的。” 她轻描淡写揭过了自己曾经受过的伤害,也揭过了沈雁云故意将计就计拿下陶红的事情。 沈雁云莫名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眼前这个暂目前被他养着的鬼,不仅有着装乖的模样,还有着另一副模样。 “好了沈道长,快些进去吧。外面更深露重,我是无所谓,但你可别病倒了呀。”红笺见沈雁云一直注意着她,连忙笑道,“毕竟沈道长你好好的,我才也能活得好好的。” 沈雁云终于收回视线。他顺着客栈屋檐外的窗户回到了客房,客房内烛火微微亮着,烛蜡都被燃了不少。 沈雁云又取出一个新的小纸人,只是这一次,他又多说了一句:“你暂且在这里住着,以后,我不会再让你住里面了。” 听到这话,红笺似笑非笑看他,没拂了他的面,谢道:“那就多谢沈道长了,这里面住着我的确难受。” 次日。 客栈外,复九早早地就等在外面了,他时不时看着客栈里面,见人终于出来了,眼睛一亮,连忙跑了过去:“师兄,早上好!” “嗯,早。”沈雁云从葫芦里取出了陶红的魂魄递给了复九,“这本是你负责捉拿的阴鬼,现在由你将她消灭。” “啊,好的,原来师兄你已经抓到她了!师兄你真厉害!”复九星星眼接过,然后就是一顿夸。 “能抓住她,大部分功劳都是红笺的。”沈雁云说道。 “诶?那小女鬼?”复九转头看向红笺,只见她含笑看他。 “怎么不跟我道谢?复道长不会歧视鬼魂吧?” “...谢谢。”复九生硬回道。随后转念一想,“不对啊,小红之前那么虐待你,我收了她你不是该跟我道谢?” “复道长,是谁跟我说道士本该就是捉鬼拿妖的?你捉了她是你的责任,我道什么谢呀?”她一双杏眸灵动闪烁。 “......行。”复九收好自己的葫芦。 “你之前说陶红被你重伤,可昨日我见她似乎精神恢复了不少,保不准她逃走后又祸害一人。”沈雁云又说道。 “是啊,昨夜她掐着我,力道可大了。”红笺揉揉脖子,撇了撇嘴。 复九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如果真有人因为陶红遇难,我会为他超度诵经。说到底,是我没有第一时间抹杀了她。”说这话时,复九眸中寒光闪过。 啊...自见到时他就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现在板着脸倒还真是个杀鬼不留情的臭道士。红笺这样想着,又远离了他几分。 她绝不是可怜陶红。从前陶红对她,又能比这两个道士对她好得了哪去?她一身鬼力从来都是松散的,一副面容被毁得人见人怕,鬼见鬼愁。 如今陶红将死,她心中痛快。同时也警觉道士心冷不留情,终有一天,陶红的下场就是她红笺的下场。 - 临近临江城外的一个小破屋子内,一具瘦小的尸体被他们找到。 这是一个小乞丐,浑身的精血都被吸光了,他蜷缩在干草铺就的床上,尸体早已冰冷僵硬,上面萦绕着许多飞蚊苍蝇,空气中弥漫着几丝臭味。 “......死了有几天了。”复九罕见地没有再笑了。他沉默着为这个小乞丐收敛了尸骨,随后以赤火焚烧,为他超度。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为男为女,自身承当,富贵贫贱,由汝自招。”空荡寒冷的小屋内,只有扑哧燃烧的火焰声音和复九超度念诵的声音。 红笺看着小乞丐逐渐被火焰吞噬的身躯,那张脸看上去稚嫩无比,看上去不过十一二岁,便死在了厉鬼手下。 “捉鬼拿妖,是道士的责任。”沈雁云开口道,他看向红笺,黑色的凤眸望向她,眸里的情绪却淡然无比,“鬼怪逗留人间,本就不是规则所容。留在人间久了,难免会对凡尘存有怨恨和留恋。” “你是在警醒我吗?沈道长。”火焰闪烁摇曳,忽明忽暗。 红笺粲然一笑,在火光的映照下又显得不似在笑。 “沈道长,无需多虑。我一介小鬼,不图人间极乐。”但她还是会逃。 她为何醒来时在一片湍急的河流,为何记忆全失,为何回忆过去时会觉得愤恨和悲哀? 这是她要找寻的答案。她的因果,她自己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9、亦无悔 复九超度完这因无妄之灾而丧命的可怜小乞丐后,就打算带着陶红跟他们告辞了。 “沈师兄,我一路追来临江城,本意就是为了捉拿陶红。如今我目的已达到,特向你告辞。”复九对着沈雁云深深俯拜。 随后他起身,又看向红笺,顿了顿,还是说道:“红笺姑娘,之前语气多有轻佻,望你原谅。” 说完后,他转身离开,朝着来时的路又一步一步往回走。 此时仍是清晨,山路多迷雾,他的身影隐在雾中,不一会儿就消失不见。 “难得啊,他怎么会突然跟我道歉,语气还这么客气。”红笺杏眸微挑,饶有兴趣地说道。 “走吧,回去了。”沈雁云没有回话,他转身往回走,身后红笺跟着他。 “不过,我还以为他还会留在临江城内,等着李小姐的事情落个实处呢。之前我看他还挺关心的啊,而且他还这么仰慕你。”红笺说道。 “道士需要坚守本心。他来时的目的是为了捉拿厉鬼,那么达到后他也就没有理由继续待在这里了。”沈雁云说道,“他作为道士的修行需要继续,未来天高水远,终会再遇。” “噗嗤。别再遇了,我可不喜欢那小道士。”红笺笑道。 二人回了客栈。 回了客栈后,沈雁云没有别的行程安排,于是就在客房里要了些许墨水,拿着毛笔蘸了墨水在空白的符纸上画符。 红笺在一旁看着,他手旁叠着厚厚的一堆空白符纸,估计要花不少时间。 红笺对道士的东西有些兴趣,她趴在桌子的另一旁撑着脑袋仔细地盯着。沈雁云见她这样,笔尖顿了顿,随后又落下。 柔软的笔尖落在符纸上,随着主人的心念一动勾勒出漂亮的符号。 “这个是什么?看上去好凶。” “金光咒。” “那这个呢?有些眼熟。” “火咒。” “这个看上去好好吃啊,该不会...” “养灵咒。” ... 她一边问,他也极有耐心地答。若不问未来如何,只停留在当下,似乎也算是惬意。 沈雁云笔下动作不慢,而心却悄悄静了下来。 从前在荒山上修行,除了灰蒙蒙的天空,连多一丝鸟叫虫鸣便也听不见。 一日复一日,他学了符箓,又画了许多符箓,往往分不清白天黑夜,时间就又只成了一个名词。 如今,他倒觉得,时间似乎是真的开始流动起来了,而非无法察觉的恍然如梦。 - 李府。 李竹影站在院子里种的一棵梅树下。如今还是有些还冷,却有一两朵梅花绽放开来。 一朵脱离枝干掉落下来,李竹影伸手去接:却只空瞧着它坠落而下,落在土里。它粉红的花瓣染了湿泥,最终会在风吹日晒下逐渐融入泥土,消失不见。 “在京城的院子里,也有一棵梅树呢。”李竹影覆着绸缎的眸子看向这棵瘦弱的梅树,喃喃道。早晨寒意有些重,她抬手捂着唇轻声咳了咳。 下一秒身后,一双素白的手探出,拥住了她的肩,将头靠在她身上,“回去吧,你的身体弱,可别下来陪我了。” “陪你...倒也好。”李竹影垂眸一笑。胸口白色的衣襟处,金色的浮光隐隐烁烁。 “嘎吱。”李竹影眸光一凝,她顺着声响回头。身后,翠儿苍白着脸手里捧着一匹白色狐裘,刚刚的声响便是她不小心踩在枯叶上发出来的。 “小...小姐,奴婢为你取来狐裘。”翠儿嗫嚅说着,声音都有些颤抖破碎。 “唉。”李竹影走了过去,在她面前站定,伸手接过了狐裘。 “我不是说过了吗,翠儿。”李竹影柔声道,“我没叫你时,不必过来。你看你,又被吓到了。” “对不起,小姐......” “好了,你回去吧,我这里不用你照料。”李竹影安慰了她几句后,便让她离开。 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身旁才又出现了一个影子。 “真可怜啊,自己侍奉的小姐不是个正常人。”那人语气讥讽又含着笑,“你呢,你想成为正常人吗?” “正常又如何,不正常又如何,对我来说,又有什么区别呢。”出生时就早已注定,她这一生不会平淡无波。 “......我不恨你了。”那人突然说,“放我走吧,留我在你身边,你也活不长远。不想再看看人世间吗?就算...替我看看。” 李竹影没有说话,她沉默着摸索着抓住了那人的手,轻轻握紧。 “你我...双生魂。李府不值得我留恋,人世间亦是。留在我身边,我有办法留下你。”李竹影的声线平静,可话语中又带着坚定,“......梦香。” 身后那人的样貌终于浮现,那竟是一副与李竹影一般无二的模样。 李梦香轻叹一声,“妹妹啊...” 一周后。 李竹影再次孤身一人来到客栈,上了楼后,站定在客房门前,抬手敲了敲。 不一会儿,门开了。 沈雁云让出位置让她进来。 “沈道长,红笺姑娘,近日可好。”她取下身上披着的狐裘,将它放在了一旁,笑道。 “过得可舒适了。”红笺凑了过来,“你呢,李小姐。” “还算不赖。”李竹影取出之前沈雁云交与她的符纸。黄色的符纸边缘微微润损,可以看出主人时刻将它贴身放着,也时常用手指揉捻。 沈雁云接过符纸。在他指尖,金光略微闪过,沈雁云眸里闪过一丝了然。 “李小姐,里面已吸纳完一缕魂魄,等我准备好东西后,便一起前往郊外将她送入往世。只是......” 沈雁云看向李竹影,说道:“到时鬼门开,阴差亲自现人间带她回地府。在此之前,我要先提醒你。” “阴差并不是随随便便就带人回去。他们会检查生死簿,确认阴魂身份。你若是骗了他们,或许就连阳寿都会折损许多。” “沈道长说笑了,”李竹影面上神色不变,她笑道,“我无所隐瞒,亦无悔。”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0、暗香来 待所有东西准备齐全后,两人一鬼又朝着郊外走去。一路走去,红笺也悄悄看着李竹影。她的步伐一步又一步,缓慢而又坚定。 开鬼门一事,不可随意对待。一是鬼门阴气重,寻常人接触了容易阴气入体,从而又使得身体虚弱几分。这些本该不该折损阳寿的人,如果因为开鬼门而受到了损害,那么这点代价又会加倍偿还在开启鬼门的人身上。 这就是为什么沈雁云一定要在郊外开鬼门。因为郊外人气并不那么重,一般也不会有人来,并不会牵扯到其他无辜的人。 “李小姐,我再提醒你一句,”沈雁云在手心开了一道口子,猩红的血液汩汩涌出,滴答滴答滴在地上,而他却面不改色,“开鬼门,会问心。有那么一瞬间,你的灵魂将会飘向彼端,不在此处。” “所以,我告诉你,别试图欺骗阴差,因为他们什么都知道。” “我明白了,沈道长。”李竹影轻轻点头,“请开鬼门吧,我已准备好。我...并不欺骗阴差,也无悔。” 她再次说出这两个字,“无悔”。 “好。”沈雁云不再多言。他伸出另一只手,指尖沾染血液,在地上画了一个巨大的符阵。随着符阵的一步一步完善,整个符阵发出了淡淡的红光,和散发出极重的阴气。沈雁云画完符咒,将另一只被划开手心的手按在地上,道, “荒山道士,沈雁云。以血为引,特请勾魂特使临现人间。”话落,符阵红光大显,随后一道黑色的门拔地而起,上面还挂着许多骷髅,沾染着干涸的青褐色血渍。 从门内,走出两个鬼影。 一鬼身穿白衣,面容惨白,口吐长舌,头上戴着一白色高帽,上面贴着“一生见财”的符纸。 另一鬼身穿黑衣,面容黝黑,口吐长舌,头上同样戴着一黑色高帽,上面贴着“天下太平”的符纸。 在这两只鬼踏出鬼门一步时,周围的阴气更加浓重,这阴气,压得连鬼都有些喘不过气。 红笺抚着狂跳不止的心口,略微后退一步,随后便见黑衣的鬼将视线投递过来。红笺无法形容他带给她的视线,比陶红带给她的要厉害阴森百倍。好在他只是看了一眼后,便又收回了视线。 “谢必安。” “范无咎。” “是你开了鬼门关。”白衣的鬼看向沈雁云。 黑白衣,很显然,这两鬼便是阴曹地府极为出名的黑白无常。这一次的勾魂特使,居然是他们二位。 “正是。”沈雁云拿出折叠的符纸,将其点燃,随后一缕魂魄飘至黑白无常二鬼面前。 那缕魂魄长得与李竹影竟然极其相似。 “你名为?”白无常问道。 “我名......李梦香,本该是......李府二小姐。”魂魄呆呆愣愣说道。 黑无常低下头翻开生死簿。几分钟后,生死簿浮上空中,伴随一道黑色的光芒,与一句极具威严的话语,“入簿,查生平。” 李竹影本不该视物,可一双阴阳目看到了世间的另一端——阴间。恍惚之间,她好像被吸进了生死簿,又回到了......一切开始的时候。 - “生了,生了!”满头大汗的产婆喜上眉梢,小心翼翼接出了第一个孩子。可在看到孩子被憋红的皮肤、紧闭的眼眸,以及......脖子上缠着的脐带时,她面色一变,连忙伸手查探孩子的气息,她心沉了沉。随后扒开婴儿的双腿,喃喃道,“是女婴...大小姐...” “孩子...怎么了?”忍着剧痛的李夫人听到了产婆的呢喃,撑着疼意问道。 “没......没事。”产婆回过神来,又看了看怀中的女婴,随后咬咬牙,将婴儿放入一旁的水盆中,又接出了另一个婴儿。 “恭喜...恭喜夫人!”产婆终于露出笑来,“得了个小小姐!” 李夫人听到这话后,她满头大汗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虚弱的笑容,然后终于是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等李夫人再次醒来时,她喊侍女送来一壶水。可侍女为她倒水时,眼中却湿润无比。 “巧儿,怎么了?”她这一问,彻底使巧儿侍女眼泪决堤。 “呜呜,夫人...小姐们,只活了一位啊,呜呜呜。”侍女的哭声突然使李夫人觉得吵闹无比,她觉得脑袋嗡嗡的。 才喝一口的水被她拂倒在地,玉色瓷杯被摔个粉碎。她不顾巧儿的阻拦,跌跌撞撞就朝外跑去。身后,巧儿的哭声好似夺命铃铛一般,响个不停。 等李夫人终于跑到主殿时,她的夫君沉默着看着摇篮中的两个婴儿。 李夫人突然踌躇了,她慢慢地走了上面,指尖扒住了摇篮的边缘,随后这一眼好似敲得她眼冒金光,几近摔倒:眼前,一婴儿身体僵硬,面露死容;另一婴儿虽是鲜活着,可那瞳色浅淡无比,是浅白色,她伸着双手无助地在空中伸抓着。 怎...怎么会这样?李夫人嗫嚅着嘴唇,双唇碰在一起,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 “李氏,你生的女儿,我取名为竹影,李竹影。”李大人沉默叹了口气,他深深看了眼李夫人,随后说道,“你再看她一眼吧,然后...把她葬到那棵梅树下。” 李夫人呆呆愣愣看了过去,院子中央栽着一棵巨大的梅树,此时正是梅花盛开之际。开得灿烂的梅花一朵一朵掉落枝头,飞向地面,微风吹过,顿时掀起地上梅花飞扬四起。 这一切的景象,本该那么美好。她初来李府时,便觉着这梅树漂亮极了,以后啊,她的孩子们也能在梅树下开心、快乐地成长。 身边的人一个又一个离开,最后离开的,是李大人。他看着李夫人欲言又止,随后什么话也没说,拂袖离开了。 李夫人瘫坐在原地坐了很久。随后她抱着摇篮,一步一步向梅树底下走去。刚生产完的身子本虚弱无比,又临着这凄寒的天气,她的身体隐隐作痛。 她终于来到了梅树下,她轻轻摸了摸孩子冰冷的面庞,眼泪止不住地从眼眶里溢出。她擦了把眼泪,再也不顾端庄大气的李府夫人的体面,双手指尖在土里用力刨着。泪水划过面庞,留下泪痕,随后往下低落润湿了泥土。 她带着柔情与悲哀,将早已僵硬的婴孩尸体放在挖出来的土坑里,随后慢慢地,用土将她遮盖,她又捡了许多梅花洒在上面,看了许久,坐了许久。 之后,她才慢慢起身,抱起了篮中另一女婴。女婴摸索着抓住了她垂下的发丝,她定定站了会儿,才轻轻说道, “恰逢又是梅花盛开的日子。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人生不过黄粱如梦,你只短短地品尝一二。那便叫你...梦香吧。” “李梦香。”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1、同根生 “小姐...小姐...奴婢在这里。” 李竹影觉着自己身处一片黑暗,她无助地睁大了双眸,却依旧什么也看不清楚。 前面,巧儿姐姐温柔的声音仍在呼唤着她,“小姐,加油,你就快碰到我了。” 顺着声音的指引,她踉跄着往前走去:终于,那只软乎乎的小手抓住了巧儿温热的指尖。 “小姐...真棒。”巧儿将她抱紧怀里,摸了摸她的头,又亲吻了她的脸庞。 从她有记忆起,她就生长在这片小小的院子里。院子里,只有母亲和巧儿,偶尔会有另一个人的视线远远看着她。 李竹影从没跟娘、或是巧儿说,她听到了。 “她现在这个样子,如何能在外面露面啊。”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男人的声音里,有着失望,和愤怒。 “...夫君,我们,我们再努努力,再要一个就好了。”这是她娘的声音。娘亲似乎用尽全力去讨好那个人,那个...是她父亲的人。 然而只听见一阵扑通声音,李夫人被推倒在地,李大人说,“我...会纳妾,你依旧是李府的正夫人。” 良久过后,男人的气息消失不见,而她的娘亲又低低哭泣着。 后来母亲面对她时,情绪越加易怒,也越加恍惚,鲜少有清醒的时刻。 “竹影,娘的竹影,娘亲只有你了...” “竹影,都是你的错,你为什么要害了你的妹妹呀!” “全毁了,全毁了,呜呜呜......” 李竹影沉默着任由李夫人在她身上拍打,留下一个又一个淤青。 然后那天晚上,巧儿又会拿着药瓶进了她的屋,一边温柔地为她揉开淤青,一边说道:“小姐,夫人是爱你的,她现在只是受得刺激大了,精神才越发恍惚。但你要知道,她永远都是你的母亲......” 巧儿会絮絮叨叨地在她耳边念着曾经的母亲是何模样。 就这样李竹影又知道了。在这个院子里,在她灰蒙蒙的世界里,没有一个人是真心爱她的。 父亲只会喜欢一个正常的孩子,而母亲总会在心里芥蒂她的脐带缠死了妹妹,巧儿姐姐...她爱着母亲、忠诚于母亲,才会温柔对待自己。 每一岁生日时,李夫人又变得正常了。她牵着李竹影的手,来到了一棵梅树下,带着她祭拜着据说埋在梅树底下的,她的妹妹。 “要记住,竹影。”李夫人沉默地说着,“记住你的妹妹,梦香。” - 后来,似乎是五岁生日时,李夫人死了。 也许是李大人小妾屋里传来的喜讯,彻底逼死了她。 她就挂在梅树枝头上,是巧儿哭着将她抱了下来。 李竹影还是会伤心,那毕竟是她的母亲。她抱着巧儿求着巧儿留下来陪她,而巧儿只沉默着摸了摸她的头。 李竹影不再祈求她,她也不会为她留下来。 又是一岁过去,巧儿在李夫人自缢的位置,上了吊。 “唉...真晦气啊。” 李竹影一个人坐在屋内,周围冷清清的。因为眼睛看不见,她的听力变得更加敏感了。 所以她能听见窗外家仆们的抱怨声: “这主宅正夫人的院子里,可邪门儿了!” “现在就剩下小姐一个人了,不过...小姐也有点吓人啊。” “...说不定,就是她克死了李夫人!之前不是说,小姐一出生就绞死了自己的妹妹吗?” ...流言蜚语如雪花般飘进了院子里,堆在了她的身边,把她压得有些喘不过气。 于是就在这个夜晚,六岁这年,她的身边多了一个“人”。 “真可怜啊...”那“人”声音稚嫩,似乎年龄与她差不多大,“害死了自己的妹妹,又害死了母亲和侍女,你说你,是不是一个祸害?” “你是谁?” “我是谁?”它悄悄靠近,突然双手用力掐紧了李竹影的脖子。它的力气很大,大地能将她掐地提起来,让她面色涨红发紫。 “我是梦香啊,姐姐。”它笑道,“那个被你在腹中时用脐带绞死的妹妹啊。” 妹妹,梦香。 它突然又将手松开,李竹影吃力地在床上坐了起来,随后她就听见她那所谓的“妹妹”,在她耳旁说, “姐姐,我不要你死得太快。你好好活着,慢慢活着,我要...折磨你。” 时境过迁。 转眼间,她十岁了。 十岁这年,她已熟悉身边总会突然出现捉弄她的“妹妹”,她这双生来看不清人的眼眸,第一次看清了它的脸。 它...没有脸,它只仿照着她的身形捏了个人形,头上扎着两个小发髻,空白的一张脸对着她,又发出了嘻嘻的笑声。 “你看到我啦?看到我啦,好看吗?害怕吗?...姐姐。”它抓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让她一寸一寸摸着没有缝隙的脸庞。 “照着我的样子变吧。”李竹影摸着她的脸,开口道。 这次,是它愣住了,“什,什么?” “我说,照着我的样子变吧。”她记得她是这样说的,“你不是...我的妹妹吗?” 它第一次没有立马嘻嘻笑,而是沉默着,沉默着。李竹影不知道它在看她没,因为它没有眼睛。 第二天再见时,那张脸上终于有了内容。那是一张与她极其相似的面容,李竹影终于看到了另一个人的脸庞。 它终于变成了她。她的妹妹。 “看什么!你说的要变的,难道...你后悔了?”她凶狠瞪过来。 “不,不后悔。”李竹影抓住了她的手,又让她愣了一下。 自幼的经历让她格外早熟,她的身边也再没有旁人。但这只恶鬼...从地狱里找上门来的“妹妹”。 旁人看不见,摸不着。只有自己能看见,能摸到。 这一个,是属于她的。李竹影抓着她的手微微握紧,轻声道:“梦香,李梦香,你是我的妹妹呀。” 我们生来血缘同根生,她叹人间疾苦,命运百般捉弄。 李梦香挣开了手,深深看了她一眼后,化作一缕黑烟,消失了。 而李竹影感受着手中残留的冰凉,将手收回了衣袖里。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2、心愿偿 后来的每一天,她们都这样互相陪伴着。李梦香从恨她、想她生不如死地活着,变成了陪着她,替她扫除前方一切障碍。 时间一晃而过,李竹影的身边多了翠儿,李竹影不知因何原因,总会将她吓跑,李梦香说她幼稚。 “说起来,你应当才是我姐姐,而我,是你妹妹。”李竹影对她说。 是啊,当年李大人说姐姐为竹影,妹妹为梦香。可是先来的姐姐死了,反倒是将名字给予了妹妹。 “好啊,妹妹。”李梦香笑道。 “我不恨你了...”李梦香喃喃道,“如果我还活着,我们会是一对很要好的姐妹。” “现在也是。” “不。”李梦香摇了摇头,看着她说,“我已是鬼魂,尚且弥留人间是心有怨恨。可我不恨你了,我会步入轮回,过属于我的人生。” “不行!”李竹影抓紧了她,狠咬着唇,“梦香,姐姐,陪着我。这里没有人爱我,没有人属于我,只有你。” 家族以她为耻,因为她的出生总与不详相伴。而只有从地狱归来的李梦香,与她有着浓厚血脉联系的李梦香,才是属于她的,唯一的、真正的亲人。 “我会留你在身边的,一定。”李竹影说着这话,像下了一个决定。 后来她频繁接触道士,翻看书籍,终于找到了一个能够留下李梦香的办法。于是在前往临江城途中,当她遇见了身边带着红笺的沈雁云时,她便知,她的机会来了。 “以我的魂魄养你的魂体,梦香,我们永远在一起。”她偏执说道。 “...好。”她终是答应了。 - 似乎过了很久,睡了很久,李竹影又从彼端回到了现世。 眼前,黑无常再次问道:“你是何人。” 对面,那只属于李竹影的魂魄反应了很久,回答:“李梦香。” 黑无常不再多问,将它收下,与白无常再次返回鬼门。 鬼门关,四周阴气散,李竹影的心跳在耳旁似震耳欲聋。 沈雁云看着他,说道:“骗过了阴差,损耗了自身的魂体,值?” “你在说什么,沈道长?”李竹影笑道,“我说了,我并未欺骗阴差,亦无悔。” 她会保守这个秘密,直到生命尽头。她会与李梦香一起,生时同时生,死亦同时死。 就像她们尚且在母亲腹中一般,她们是在这个世间里对方唯一的依靠。 李竹影离开了。 沈雁云才回头看红笺,“怎么了?你好像不对劲。” “...没事。”红笺摇了摇头,她选择了隐瞒。其实方才生死簿中,她似乎看见了自己的生平。 隐隐烁烁中,她看到了,一双含着恨意的眸子。 一人一鬼又回到了客栈,她发现沈雁云在收拾包裹了。 “准备走了?”她问道。 “嗯。” “不再看看李小姐?” “不用了。”沈雁云摇摇头,“她的身上再没有什么值得看。” “噗嗤。”红笺掩唇笑,“其实你知道吧,你肯定知道。那魂魄应该就是李小姐自己的,但你还是帮她遮掩了。” “不是遮掩。”沈雁云不认可这个说法,他蹙了蹙眉头,说道,“人间因果本就纷繁复杂,她自己结了因果,接纳了那鬼魄。” “从此以后,只有她才能看见那鬼魄,它亦无法再害他人,这也算是一种结局。” “自己了结因果。那沈道长,等到了京城,你能放我回去了结因果吗?”红笺又问。 “不会,”沈雁云看着她,那双锐利的凤眸似乎又一次透过她的皮相看透了她的心,他道,“你在我眼里,因果交缠错错,浮动着暗红光芒。” “我是道士,使命是阻止妖鬼害人。而你的因果,沾染了人命。” 红笺缓缓地移开了视线,轻声道:“沾染了人命啊。真稀奇,我以为,我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呢,没想到在沈道长眼里,我这么厉害。” “因果的力量本就不是靠寻常的手段能够猜测的。红笺,我不会小看你。我会替你斩断,你安心去轮回路上,别再纠结往世。” “好呀,沈道长。”红笺惯会卖笑,她作一副乖巧模样,点头应道。 沈雁云回过头去,不知信了没。但红笺猜测,他该是没信。 收拾完东西后,沈雁云背着包裹,离开了客栈。从临江城往京城去,需要度过这条江流。 他找了艘小舟,让船夫带他渡江。 “你看上去是个道士啊。”划船的船夫是一个头发较花白的老人,他看着沈雁云笑道。 “嗯。”沈雁云点头。 “哈哈哈,那这路上便安稳咯。”船夫划着船驶离了临江城。 身后,临江城的影子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而前方,仍是一望无际的江流,不知要漂上多久。 “曾经有人说,此地界江流有水鬼,常常拉过路旅人下水。沈道长,您慧眼悄悄,是不是真有?”船夫问道。 沈雁云垂眸看着浑浊的水面,随后抬眸,说道:“曾经有,大概十年前。如今它离开了,或许它不是当初那只水鬼了。” “哈哈,那就好。”老船夫不再多言,他抹把眼泪,一边撑着船一边高声歌唱。 “划船来咯——” “送客嘞——” “相照应——” 远处群山呼应,回荡着回声,老船夫的歌声空灵而又带着思念。 十年前,他的儿子在江流中丢失了命,于是早已退休的老船夫再次拿起了船竿,孤独地游荡在江面上。 沈雁云瞧见有鱼竿,向老船夫借来,随后空杆扔入水面。 “沈道长,您这样能钓到鱼?”船夫问。 “不能。”他答。 “那你...?”船夫突然顿悟,不再多言。 而水面之上,那鱼线被牵引着往水下拉,沈雁云一抬手,一只肥腻的大鱼便被甩上了船。 “诶,奇了,不愧是道士啊。”老船夫啧啧称奇。 身前,沈雁云微微坐直了身子,挡住了水面上时不时浮现的粉色身影,唇角微微勾起。 红笺不知何时又去了水面上,她狡黠看他,唇上作口型:沈道长,够不够?还要吗? 沈雁云微微颔首。 于是船上的鱼越来越多,使得老船夫连连喊道:“沈道长,别钓了!再钓啊,这船可就沉了!装不下了!” 这才停下。 “老先生,这前方地界是何?”沈雁云问道。 “这前面,我从未亲身踏入。不过曾听以前的客人说,前面有一座山,名为——猫山。” 猫山。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3、迎狸奴 沈雁云与红笺下了船,老船夫向他们道别后,又划着小船离开了。 红笺转身看向眼前的山路,这条山路往前绵延,延伸极远。 “猫山?倒是个有趣的名字。”红笺一边飘一边说,“莫非这山里有很多狸猫?” “狸猫不清楚,不过倒是有猫妖的气息。”沈雁云说道。 “......”红笺不说话了,她悄悄靠近沈雁云,伸手抓住了沈雁云的后衣角。沈雁云察觉她的动静,倒是也没有挣开,任由她抓住了。 二人一路往前,前方竟出现一个村落,村落上空烟雾缭绕,似是午时恰逢饭点。 还没进村落,他们便听见了些许猫叫。 “喵。”村落正前方的大石头上,一只黄白相间的狸猫正趴卧在上面舔毛,一双黄金竖瞳看着他们,慵懒地用喉咙发出声音。 村落上方牌匾上则写着:狸村。 “这地界还神奇。”红笺说道,“又是猫山,又是狸村的,竟全与狸猫有关。沈道长,这里这么多狸猫,你发现有猫妖的存在吗?” “没有,这些是普通的猫。” 他们走进了村子里,却发现此时周围没有一个人影,只有不断走来围住沈雁云的猫。 “真的好多猫啊。”红笺仗着自己是魂体便来回穿梭着,看着沈雁云步履艰难地在“猫堆”里行走,笑道,“沈道长可得注意脚下!别踩了这些小东西。” 沈雁云瞥了她一眼,她噤声。 总算摆脱了猫的“围攻”,二人往村子里面走时,才终于听到了一些其他的声音。 是一阵热闹的鞭炮声,以及很多人喝彩的声音。 “恭喜恭喜!终于迎得狸奴进门!” “这真是一只漂亮的狸奴啊,跟我家那只不分上下!” “是很正统的梨花猫,看上去好机灵啊。” 红笺凑上去看:发现人群中央是一个穿着深灰色长袍的男子,他面上带着喜笑,手里拿着一纸契文。 而在他对面的是一对男女,看那模样该是一对夫妻。 男的手里端着一个小盘子,盘子上面坐着一只身上缠着红缎子的小猫;女的怀里则抱着一只大猫,似乎是那小猫的母亲。 二人都喜笑颜开。 男子展开契文,笑着道:“今我以盐三两,茶叶二两,和鱼一串聘小梨花入门,我必好生待之。亦望小梨花爱护家中物什,不得离家出走,听从主人指令。此契东王公证见南不去,西王母证知北不游。” 说完后,男子又合拢契文,将手里的聘礼递给了一旁的女人后,又将契文好生放在了小盘子里,随后小心翼翼抱起了那只小猫。 “喵。”小猫软乎乎一叫,那男子便连忙拿鼻尖去蹭小猫红彤彤的小鼻子,眼里是止不住地喜爱。 “哎呀,恭喜啊恭喜,聘得小梨花入门。” “真是恭喜啊,以后你可得好好对它!” “是,是,我一定好生对它!”男子嘿嘿一笑后,便抱着怀里的小猫踏入了家门,而人群也逐渐散去。 同时,小猫的“娘家人”也入了那男子家门,他们在今日“喜结连理”,该吃一顿“亲家饭”。 “沈道长,他们这是在干什么?娶一只小狸猫?”红笺好奇问道。她跟旁的鬼不太一样,她醒来时便失去了前生记忆,如今有的全是摸爬滚打求生的经验,对人间这些总归是不太熟懂。 “迎狸奴。”沈雁云答道,“民间素有迎狸奴的传统。有的地方的人们对猫很是敬重和喜爱,便会用这种较为笼罩有些类似迎娶新娘的模式迎狸奴入门。” “原来是这样啊......”红笺感叹道,“果真是人间,百般乐趣。不仅有花舞节,连养一只小狸猫也有如此多的讲究。” “不必羡慕,”沈雁云听出了她语气中似有若无的失落,说道,“虽不知为何,你丢了记忆,但你的前生也多半体会过许多乐趣。再者,你转世投胎后,一样可以体会这些。” 沈雁云的一双凤眸望着她,语气依旧似平常那般舒缓而又冷静自持,却仿佛又多了几分柔和:“到那时,花舞节你的舞不再是孤芳自赏;你也可以穿着亮蓝色衣裙迎一只喜欢的狸奴。” “沈道长,不愧是行走人间维护世间和平的道长啊。”红笺听后,笑道,“不仅能安抚人的心情,就连鬼的心情也有精力去安抚。” “你就跟李竹影说的一样,”红笺靠近他,在他耳旁轻声道,“当她看见你带着我,而不是将我收进葫芦时,便知道你有多不一般了。” 对方毕竟不是人类,吐在耳边的气息阴冷又带着些许潮湿,沈雁云没有在意红笺这种类似挑衅的话语,说道:“我说过。人,妖,鬼,在我眼里没什么两样。” “我要做的,只是遏制鬼魂逗留人间,妖物霍乱百姓。” “好呀,沈道长。”红笺退远了些,“果然还是你最好了。” 她说这话时,分明不带有任何谄媚的语气,却偏偏让人觉得有些甜意和娇柔,“幸运的是,那庙里我遇到的是你,而非像复小道长那样的道士。” - 街道上,过路的村民逐渐变多了。方才他们只是去为同村人迎狸奴时贺喜,而今便又步入了自己的生活当中。 无论是过路摊贩,亦或是别家人前院子里、屋檐上,都或多或少有着一只两只狸猫。它们姿态慵懒,舒展着柔软的身躯,毛发被养护得蓬松无比。 从这些景象当中都可以说明,这猫山当中,狸村之内,真就是人人爱猫,人人养猫。 狸村里没有客栈,于是沈雁云只好在民房内寻求留宿。 然而他一连碰了好几个冷门灰。这些村里人对他的态度不能说好,也不能说坏,就好像完完全全把他当作了透明人一般去无视。 直至临近日落黄昏时刻,他仍未找到落脚之地。 村口前,沈雁云面对着村外幽深的树林陷入了沉思。 “哎呀,沈道长。”看他这模样,红笺便猜到了他生了露宿野外的念头,“你可别想这个了,再好生问问看吧,还有好几家呢。你露宿野外,可别生病了呀。” 她看似关心,实则也有些幸灾乐祸。 “道士行走世间,我也曾有不少次数选择露宿野外,我并非如此娇弱之人。” 红笺:怎么感觉他意有所指? 还没等他往树林里走,便有一只黑色的猫咪突然出现,围着他的腿边黏糊打转,喉咙里还发出舒服的呼噜声,“呜呜,喵呜。” “唉?这哪儿来的小猫咪?竟是一身玄色,看着好霸气呀。”红笺稀罕地凑近看。 不曾想这黑色的小猫竟也若有所感地抬起了头,朝她所在地方歪了歪头,甜甜地喵了一声,“喵呜。” “据说有的玄猫通灵性强,亦能瞧见鬼魂,它应当是看见你了。”沈雁云说道。 “哎呀,好可爱。”听到这后,红笺索性蹲下身子,手指吊在小猫头上逗弄它,它倒也伸出小爪子扑弄。 只是她到底是魂体,这小猫是个活物,她一离近就让这小猫打了喷嚏,她只好遗憾地往后退了退。 沈雁云看见了,正要准备说些什么时,旁边一个人声说道,“诶?小黑它居然这么喜欢你。” 说这话的,是一个杵着拐杖白发苍苍的老人,他眯着眼轻笑:“小黑呀...你平时神出鬼没,村里有那么多人想聘你,你却偏偏选了这么个没归宿的异乡人,过路客。” 老人略有些艰难地弯下腰,伸出臂弯想要小猫上去,可小猫却往后退了几步。 老人微叹一口气,颤颤巍巍又直起了村子,对着沈雁云说道:“跟我来吧,过路人。抱着小黑一起,去我家里吧。” 小黑猫似是听懂了,抬起头对着沈雁云眨眼睛,“喵。” 果然,沈雁云一伸手,小猫便蹭地跳了上去,在他怀里舒服地眯了眯眼。 老人又笑了一笑后,便带着沈雁云往自己家里走去。 老人的家不在村子中心,反而是在边缘位置,等开了院子里的栅栏,老人才说:“忘记说了,我是这狸村里的村长,赵存华。” 赵存华的家里也养了不少狸猫,数数倒也有五六只。他一进去,猫儿们便凑过去蹭着他撒娇。 “好了好了,”赵存华轻轻躲开,小心翼翼避免踩到它们,“今天有客人在,就不陪你们胡闹了。” “来吧,请坐,不知客人姓甚名何啊?”赵存华引着沈雁云进屋坐下好,便问道。 沈雁云将怀里的小猫放在地上,随它出去玩后,说道:“我名沈雁云,是一位道士,欲往京城去。” “这样啊。”赵存华坐在椅子上,沉默看了眼玩得开心的小黑猫,又问道,“它喜欢你,你要带它走吗?” “它?”沈雁云摇了摇头,“路途遥远多艰,带着小猫难免照顾不当。况且......” 沈雁云轻轻勾了勾唇,“再养一只,未免原先那只会闹脾气。” “嗯?”红笺疑惑凑过来,“你之前哪儿养过一只?” 沈雁云不语,连眼神也没给她个。 红笺琢磨着思考了片刻后,突然意识到,沈雁云这是在指她。 她顿时气笑,“好啊,沈道长。那你可得小心点,小心我的爪子挠你。” 然他只道,“又有何妨?你能伤到我?”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4、宿狸村 夜,如一弯溪水般侵入了这山中狸村,顿时将一片景色染成了漆黑的模样。 而狸村内也逐渐点起了盏盏灯火。 小黑猫玩累了,跌跌撞撞走回来倚在沈雁云的脚边沉沉入睡,小小一个毛绒团子可爱极了。 赵村长又弯着腰将小猫抱起,放入了一旁用兔毛制成的小窝里,才又说道,“你是个好道士。我们村里素来不欢迎陌生人,但你若有需要,可以在我这儿小住一段时间。” “多谢村长。” “不必言谢。村里有多少人想要聘小黑却怎么样捉不到他,今日你将它带入我家,我还要谢谢你呢。”赵存华笑道。 “对了,村长。”沈雁云想到之前入猫山时萦绕在山里若有若无猫妖的气息,问道,“你们这里近日或有发生怪事?” “怪事?”赵存华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摇了摇头,“村里并无任何怪事发生,沈道长若有什么想法直说便是,我也不是什么老朽的人。” “那...妖呢?”他道。 “妖?”赵存华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哈哈大笑两下,说道,“沈道长,你可知...这狸村里尽是妖的后代?” 他这话一出,沈雁云抬眸看向他。那双锐利的凤眸看过来时,赵存华竟觉得有些心惊。 不过很快,暗藏在眸中的锋芒消散,转而又恢复了平和,“赵村长,就请不要对我开玩笑话了。” “我是道士,若真有一个村都是妖的后代,那你认为,我会如何?” “......真是抱歉,沈道长,”赵存华道歉,“其实啊,这不过是我们村里的一个传说。” 这个传说,可追溯至五百年前。 五百年前,天下大乱,天灾人祸频发不断。为免受奔波受难之苦,狸村的先人们携家眷来到了猫山,决定隐世长居。 当时的猫山并不叫猫山,而是“百渡山”。 五百年前,天地法则应允下,万妖皆可得道成仙,而百渡山就是一座妖类聚集于此修炼以望成仙的地方。 然妖族内部因种类各异,往往会产生内部争斗,新来的人类便成了它们彰显威严的手段。 彼时受妖祸严重时,一樵夫其中一个瘦小的孩子在山里救了只小猫。那猫原是弱小的猫妖,即将断气魂去,却被那男孩救了下来。 那樵夫偏爱身体健壮的孩子,经常打虐男孩让他饿肚子。猫妖为感恩,常为男孩捕猎。 樵夫发现异样,顺藤摸瓜发现了猫妖,心中贪念起,以男孩为饵迫使猫妖为其捕猎,多受不义之财。 后其贪念引天劫至,诸多恶果反馈其身。猫妖因重情重义而被上天赏识,授予一丝灵猫血脉,成为了百渡山上第一只受上天点化修为大涨的妖类。 此后,百渡山更名为猫山,猫妖更是庇护狸村,才使得狸村几百年来安稳身处隐世。 “所以,我才说,狸村里的人都是妖的后代。”赵存华说道,“无论传说真与假,狸村人在世代相传中便与狸猫们有了不可分割的联系。” 山林里,烟火中,猫的身影无处不在。 或许五百年前,真有那么个小男孩与猫妖结缘,才缔下了这后世渊源。 “沈道长,这说得还真玄乎,莫非是真的?”红笺撑着脑袋听完了这个传说后,好奇问道。 “不知。”沈雁云摇头,“猫山中确有妖气,但浅淡若无,不好追踪。” “这种情况一般有两个原因:一是那猫妖妖力强盛,但身受重伤,才害得妖力外泄一丝;二是山中磁场原因,紊乱了人妖体内的灵气,才让我感知迟钝。” 赵村长不知为何,都已是杖朝之年,膝下既无儿女亦无子孙,只有那一堆在院子里的猫。 他将偏房收拾出来后,便让沈雁云进去:“屋舍寒酸,还望沈道长莫嫌弃啊。” “不嫌弃,多谢老村长肯借住于我。” 沈雁云进了房间,先将身上的东西放在桌上,随后轻轻理了理床上稍带些霉味的被褥。 “哎呀沈道长,”红笺捏着鼻尖,皱着眉伸手挥了挥空气,“你的住宿条件真是越来越差了,这屋里霉灰味儿好重啊。” 沈雁云看她一眼,“你是鬼魂,屏蔽感知不就好了?”随后他走到窗子前,掀开了布满灰尘的窗户,顿时激起一片尘灰。 沈雁云连忙退后几步,才避免灰尘入眼。 “噗嗤。”红笺笑了几下,“是啊是啊,我还不是心疼沈道长你呢,你看你现在,就像是落了凡尘的仙人一般狼狈。” 沈雁云等灰尘散去后,才又将窗户开大了些。屋子里的霉味儿顺着窗户窜了出去,空气总算清新了不少。 “这狸村的村长,住的地方还真是偏啊。”红笺凑到他身旁,歪着脑袋看向窗外。 外面只仅仅燃着一两朵灯火,跟村落往中心的位置相比,是冷清了不少。 黑夜中,村子的灯光条件也不好,路上乌漆麻黑的,偶有人影路过,都会被人认为是哪儿来的树叶。 “噼里啪啦。”窗户正对着的对面较远的一家院子里,突然传出来一阵东西摔碎的声音。 随后一个人影跌跌撞撞跑了出来,没跑多久就摔在了地上,他挣扎半天却也怎么爬不起来。 “呜呜。灵娘...灵娘...别离开我...”听声音,倒是个年轻的男子的声音。 只是微弱灯光下,他的身形瘦弱无比。 “哎呀,他怎么又发病了。”周围虽然屋舍不多,但好歹也是有几家人住的。此时夜深人静突然传出这么大的声响,也是有人不满的。 “他媳妇还没回去?” “没呢。他一个大男人赚不了钱,全靠他媳妇赚钱度日呢。要我说那丫头镇挺能干的,可惜啊......” “可惜摊上这么个失心疯的短命鬼。” 没过多久,一个模样年轻的女子飞快冲了上去,她小心翼翼撑起男人的身体,带着他往回走。 “灵娘......”男人依旧在喊道。 “相公,回吧,我回来了。”那女子轻声安抚道,总算把他带进了屋。 “好了好了,没什么好说的,都是村里人,邻里乡亲的,何必这么斤斤计较。” 外面,赵存华的声音响起后,周围的嘀咕声才慢慢变小。 “真是失心疯?”看完了这场闹剧,红笺挑眉看向沈雁云,“沈道长,要不要我去看看?” “别去。”沈雁云却摇了摇头。 “怎么了沈道长,犹豫什么呀?”红笺一双杏眸微亮,“我身上有你的红线,四舍五入也就是你的傀鬼了,害怕我偷偷使坏?” “不怕你使坏。”沈雁云垂眸看她一眼。 “那是...?” “狸村情况不明,枉然行动或许会出事。”他道。 “沈道长,我现在是你的傀啊。”红笺却又笑了笑,“不如这样,我感恩你送我去京城超度,自愿替你去看看可好?反正...你似乎对这也有几分兴趣。” 说完,红笺没等他回答,化作一缕粉烟飘出了窗户。 沈雁云手指微动,红线若隐若现,似想将她牵引回来。 不过最终,他还是放下了手。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5、路禁行 红笺一路飘到那户人家的窗外,小心翼翼地贴在了窗户上的缝隙中,悄悄地朝里看去。 “灵娘...灵娘...”方才那个被人骂作“失心疯的短命鬼”的男子被扶到床上坐着,他手上捧着一只气息微弱的猫儿,看上去神色依旧恍惚。 希借灵伸手接过那只猫儿时,陈仅允的手往后退了退,却又被温柔拉住,她将猫儿从他手中抱走。 “相公,猫的寿命不过十余年,它现在老了。”希借灵轻轻说道。 “你是说...它不会永远留在我身边?”陈仅允将将头放进她的怀里,紧紧拥抱她,低声问道。 “对。人各有命,动物也一样。”她伸出手慢慢抚摸着他的发丝,“一切,都早已由上天注定。” 陈仅允又摇了摇头,他紧紧抓着希借灵的手,唇咬得用力。 他很瘦。分明修身的衣裳穿在他身上,似乎也变得宽大无比。从袖子里伸出来的手瘦弱而又苍白,似乎是紧贴着骨头生长的。而他的墨发也显得略微有些干枯发黄,那张依稀能看出英俊的脸如今也带着病态的枯容。 这是一个将死之人。 红笺只一眼就看出。 或许鬼魂对这种即将逝去之人的感应总会愈发强烈,她能感觉得到这个骨瘦如柴的男人早已步入死亡的步伐,或许再过不久,他就会再也睁不开眼来。 短命鬼这个称呼倒是没有说错。 接下来的场景便没有什么好看了,希借灵一直在安抚着陈仅允。于是红笺又飘了回去,回去时,沈雁云正在铺床单。 “沈道长,我回来了。”她化作人形。 “没什么有意思的,不过那个男子的确一副短命相,我估计也许也就只有几年的时间了。”红笺说道。 “你在干什么呢沈道长?”红笺见他一直低着头在地上铺着床单,便过去问道。 “你今天睡床上,我睡地铺。”弄好后,沈雁云抬头说道。 “...我,睡床?”红笺愣了一愣,“沈道长,就算你说再不让我睡纸人里,倒也不必真的把床让给我吧。” 红笺伸出手来,白皙修长的手指穿过乌黑的墨发,又绕起一缕发丝轻轻地顺着,她唇边带着一抹笑意:“如果你真的打算让给我,我可是会毫不犹豫当真哦。” “嗯,你睡。”沈雁云颔首,他褪下青色长袍挂在一旁的衣架上,随后躺在他方才铺好的地铺上,很自然地把被子拉到了胸前。 红笺安静了一会儿后,她飘到桌前轻轻吹了口气,染着的烛火便瞬间熄灭。她一只魂体躺在床上时,心里又有一种莫名的感觉。跟在沈雁云的身边,她魂体凝聚的能力又增强了一些,她也逐渐明白这个道士有着一套自己的规则。 “沈道长,我方才替你去看了情况回来,你怎么没个回话?”红笺问。 “我知道。”黑暗中,沈雁云回答,“知道他寿命不长,气息将尽。” “那你还任由我去?” “拦不住你。”他的声音中似乎又含着些笑意。 “......”行,刚才沈雁云让床给她的这抹感动消失了,沈雁云就是一个看上去高冷、实际上内心藏着坏的闷骚道士! 一夜无眠。 次日清晨,赵村长盛了几个白面馒头给了沈雁云,“家里就只有这个了,还望道长莫嫌弃。” “多谢。”沈雁云道谢。 吃饭时,屋子外面又传来了声响,似乎是有人正在挨家挨户敲门在说些什么。 没过多久,一个人影出现在了院子外面,她道,“赵村长,我进来了。” 昨夜夜色朦胧看不清,灯光昏黄也看不清。如今天色亮好,希借灵的模样倒是可以让人看清了。 她长得不像一个村中女人。她身材纤瘦,穿着一身淡绿色布衣,一双眼眸又大又亮,时不时透着一股灵动。 希借灵将手里的竹木篮子递给了赵存华,道,“昨夜多谢村长替我安抚了周围的乡亲们,这是我跟我相公的一点心意,请村长务必收下。” “这...好吧。”赵存华收下了篮子,篮子里装着的是十几颗鸡蛋和一小包裹的白米。 希借灵看见了屋子里坐着的沈雁云,好奇问道:“这是......?” “这是昨日才来到狸村的客人,是一位道长呢,姓沈。”赵存华放下篮子,说道。 “哦,原来是客人,那我就不打扰村长招待客人了。”希借灵对着沈雁云笑了笑,然后说道,“我等下还要去陈姐那儿做工,我就先走了。” 希借灵说完后,便又离开了。 赵存华看着她离开后,又叹了口气。 沈雁云从布囊里拿出一串铜钱放桌上,却被赵存华赶忙又给塞了回去:“不用不用,沈道长,不需要给我。” 无论如何赵存华也不愿意收下,沈雁云只好收回铜钱。与赵存华道别后,沈雁云打算从中穿过狸村离开猫山。 “你不是说这里可能有猫妖吗?沈道长,就这么走了?”红笺在后面问道。 沈雁云回头看了眼狸村,随后又转身继续往前走,“狸村狸猫数量众多,或许是路过的猫妖所留。方才一路走过来,我也有多观察周围气息,却并没有发现有任何猫妖的存在。” 虽然沈雁云说没发现有猫妖的存在,但在出村时,他们又遇到了麻烦。 狸村坐落在猫山山道的中央位置,可以说要穿过猫山,一定要经过狸村。 可是...他们本是从狸村后面离开的,可没过多久,前面出现的竟又是狸村的大门。 “喵呜。”大门处的石头上,黄白相间的狸猫看着他们。 “沈道长...这正常吗?”红笺问他。 沈雁云没有说话,他目光有些凝重。他们又一次穿过了狸村,往狸村背后的山路上走去。 然而,路的前方映入眼帘:又是狸村的大门。 “...沈道长,没猫妖?” “...进入狸村后,我的确再没有探查到猫妖的气息。”他蹙紧了眉头,“现在这个,倒像是山中磁场混乱,扰乱了行人的方向感,使得我们一直绕圈。” “这样啊......”红笺托着下腮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她道,“不如这样?沈道长,你我之间连有红线,不如让我一人往离开的山路走去,这样另一人就不会被扰乱方向感,可以及时纠正方向。” “也行。”沈雁云思考了片刻后,同意了,“如果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就扯住红线,它会带你回来。” “知道了。”红笺笑道。 二人又来到了狸村的背后,这次,红笺一只鬼慢慢沿着山路往前走,她的粉色身影越来越远,直至看不见。 然而,红线一直在延长,没有出现任何弯曲的现象,说明红笺并没有走弯路,她的前方一直是一条笔直的道路。 这说明...先前的推测错了。 “红笺,回来。”沈雁云向前方喊道,可是红线的那一端始终没有任何回应。 沈雁云立刻抬手将红线往回收,就像之前那样试图将红笺扯回。可红线像是不知绵延了多长一般,始终收不回来。 沈雁云放弃收回红线,他转而向着红线延长的方向而去。迷雾突然又大了起来,唯有红线的一点看得清,沈雁云脚步不停地沿着红线往前走。 迷雾又渐渐散去,面前又出现了狸村。 而这个狸村...却与之前的那个,不一样。 狸村内似乎空空荡荡,狸村门口的大石头上,那只猫不见了,转而蹲着个人。 那人背对着他,似是被他的脚步声惊到,他缓缓转过了身: 竟是一只人身猫脸的怪物。 “嘻嘻嘻...过路人...欢迎来到,狸村。”它发出尖锐刺耳的笑声,从喉咙里挤出声音道。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6、入幻阵 沈雁云抽出桃木剑,手腕一转便刺向它,可下一秒它竟像爆掉的烟般瞬间消散。 沈雁云一愣,他收回桃木剑,又看向了前方的狸村。 昨日的狸村分明四周还萦绕着猫叫声,而现在这个却安静无比。 手上拽着的红线直直深入狸村中心,收不回来,亦无法探测对面红笺此时的状态。 沈雁云收回手,选择进入狸村。 没过多久,沈雁云听见了一阵鞭炮声响。在这安静到诡异的村子里,莫名让人觉得尖锐刺耳。 迎狸奴。昨日刚进入狸村时,他与红笺便目睹了一场“迎狸奴”的喜事,而这鞭炮声也说明了在村子的某个角落里,正有人家迎狸奴。 沈雁云循着声响走过去,果然又看到了一群背对着他的一群村民。 而相比昨日村民的祝福语录而言,这一次的话语就显得尖锐而又难听了。 “又是他啊?” “对啊,又是他。” “他一个病秧子,都已经养死了一只狸奴了,他该不会是故意要害猫吧?” “真可怜的狸奴啊。他媳妇也很可怜,可怜的,偏偏和狸奴共用了一个名字。” “他大概是真的失心疯啊,毕竟,谁家迎狸奴会偏偏穿一身红衣呢。” 沈雁云靠近人群时,才发现这里的人跟方才在村门口见到的那个人一样:人身猫脸。 只是与方才不同的是,这些人都好像看不见他一般,只自顾自地说着自己的话。 而人群围着的那个人也很眼熟,他脸色苍白,穿一身大气艳红的衣裳,袖边还绣着几朵祥云。 奇怪的是,只有他还是正常的人脸人身。 他的手上,则捧着一只白色的小猫。小猫一双洁净的金色瞳眸一眨一眨,可爱极了。 陈仅允不理会旁人的议论声,他自顾自说完了聘词后,便带着小猫进了屋。 就在陈仅允走进去的那一刻,周围的人群也瞬间消散了,唯有陈仅允的屋子里隐隐约约还有着人声。 沈雁云跟着走了进去,便看见院子里,陈仅允举起小猫,用它的爪子按了按自己的鼻子,嘴角也带着一抹微笑。 “灵娘,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他如是说道。 灵娘,希借灵。为何陈仅允会给自己的小猫取一个与自己妻子名字如此相似的昵称? 而且陈仅允迎狸奴,为何不见希借灵的身影?沈雁云隐约从中窥探到违和的气息。 沈雁云在此番空间里,除了最开头的那人身猫脸的怪物,就似是被当作空气人般,无人搭理。 他又抬起了手,而红线仅是延长几米后另一端就无故消失,无法确认红笺的方位。 沈雁云皱着眉又放下了手。眼下,或许留在陈仅允的身边能够获得更多的线索。 现在的狸村很像是身处一个阵法之中。如果要破阵,就要先找到阵眼,并要在合适的时机和方法下破阵而出。 而在狸村内,狸村村民的怪异之处和陈仅允的特殊都可以说明,他极有可能就是阵眼。 “相公。”希借灵终于回来了。她脸色很不好,额头上还带着一层细汗,不过她仍是带着笑意。 “娘子,你来了。”陈仅允眼睛一亮,连忙抱着小猫来到了希借灵身边,“快看它,是不是很可爱?” 希借灵瞧着他怀里的小白猫,白猫也看着她,软糯糯地发出一声“喵”。 “嗯,很可爱。”希借灵伸出手指点了点小猫的头,她轻声说道。 “多亏了娘子,我才能找到灵娘。”陈仅允又将猫儿抱紧了些,眸里的温柔喜爱早已溢出,“我要让灵娘永远陪我。” 希借灵只笑而不答。 很快夜色将至,希借灵道:“好了,相公。让灵娘去休息吧,你也该休息了。” 夜里透着寒意,陈仅允苍白着脸轻声咳了咳,他撑着身子一定要亲手将灵娘放入他专门为它打造的小榻上后,才由着希借灵扶着自己上了床。 “娘子,留在我身边,你会不会觉得委屈。”今日迎了狸奴,陈仅允的精神又好些了。他抓着希借灵的手微微握紧,抬眸看她。 “...不会。”希借灵轻轻抚上他的面庞,“你是我相公啊。白头偕老,恩爱不离。你选择了我,又何尝不是我也选择了你呢。” “爱从来不是强迫,强迫不会使我留下。而是爱...相公,陈仅允,我爱你。”她的声音微微颤抖,诉说着平生的爱意。 随着这一句话落下,二人的身影也逐渐消散。 沈雁云瞳孔一缩,忙掐指拦截——然而他们还是消散消失了。 ...跟其他“村民”不同的是,这里的陈仅允和希借灵消散时明显有妖气的波动。 并且...残留的妖气指引了下一个地点的方向。 这只妖到底想做什么?把他困在阵法之中,又不知将红笺带去了何处。或许现在,只有跟着它的指引才能找出它的意图。 沈雁云不再犹豫,他再一次向着弥散着妖气的方向而去。 而这一次阵法给他看的东西却着实有些混乱。 因为这一次,陈仅允身着红色丝绸状元袍,骑在棕色骏马之上,一路繁花相伴,众人喝彩声不止。 周围的道路有了变化,竟与京城的街道有些相似。 高中状元? 陈仅允不过一小小村民,况且身体瘦弱多病,又怎么撑得住一路上跋山涉水进京赶考并且高中状元? 不,不对。 沈雁云又一次看向骏马上面容清秀俊朗的男人。这个人的确是陈仅允,但或许不是他见过的陈仅允,而是...前世的陈仅允。 都说灵魂刻骨画皮,一个人投胎转世尽管皮囊多有变化,但最终都会趋向灵魂的模样。 这一个状元陈仅允虽眉眼都与狸村中的陈仅允极其相似,但相比之下他的身体更加健朗,唇色也是健康的红色。 那边,骏马和人群又逐渐消散,陈仅允站在一府邸门前,推开门跨步走了进去。 门内,一妇人身着淡蓝色锦衣,正垂眸摸着一只白色的猫儿。 “娘子,我回来了。”陈仅允一走进去就大声呼喊。他眼眸里带着光亮,朝着她飞快走去。 妇人听到声音,抬眸看去,“相公。” 就这一眼,沈雁云内心里的猜测逐渐成型。 因为这个妇人的模样与希借灵一模一样。这个一模一样,指的是她没有投胎转世,而是从始至终都是那副模样。 阵眼,或许是她。 桃木剑划破空气迅速刺向希借灵,下一秒她手底下摸着的猫儿凄厉一叫。 顿时院子里生起狂风,乌云逐渐笼罩这里。那猫儿的身形逐渐扭曲变化,它朝着他咧嘴凶悍吼叫。 “怎...怎么了...?”陈仅允呆愣地看着眼前的变化。而他身前,希借灵温柔地将他抱在怀里,说道,“闭眼。” 狂风中金光闪烁,沈雁云手中符咒火焰燃地旺盛,随后化作一只火蛇缠绕住了那只白猫。 白猫侧首咬住蛇身撕扯,顿时咬散了几抹灵光。 “喵......”另一声微弱的猫叫声响起。 与妖鬼博弈时他本不该注意这声猫叫——即便它在此时的环境下依旧显得奇怪。 但沈雁云还是朝着那声猫叫看了过去:只见狂风下,一只三花小猫紧紧扒着院子里的草皮,被吹得东歪西倒。 而那双金色的眼眸还一直盯着他,“喵呜”不停。 ...有一种熟悉的感觉。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7、再宿村 那白猫被激怒后,身形突然开始变大,直至整个身躯都占满了大院,狂风越吹越猛,云层之上似乎有几条尾巴在其中摇晃。 沈雁云来不及多想,他伸手将小猫从地上抓起便抱进怀里。小三花顺势钻进了他的衣襟里,衣服里鼓成了一团。 沈雁云察觉到衣服里的动静,脸色有些不自然,但终究还是没有伸手将它掏出来。 桃木剑,面对凡人时是未开封的木头,并不会见血;而面对妖鬼时便是锋利的剑刃,刀刀催命。 小三花将自己死死埋进沈雁云的怀里,两只小耳朵贴在脑后。它只觉得天旋地转,外面这个人类一直在动,它只好用力扒住这人的里衣,小小的指甲硬生生在上面戳了个洞。 过了不知多久,外面风声似乎也停下了,人类拉来衣襟将它抱了出来,他摸了摸被抓出一排小洞和划痕的里衣,又提着它的后脖颈将它提到面前,抿唇道:“一点都不安分。” “喵!”小三花张牙舞爪地朝他挥舞爪子,还不停地哈气。 沈雁云就这样提着小猫看了许久,眼里闪过探究,另一只手微微抬起,红线显形,可也并没有如他猜测的那般连接到小三花的身上。 “...猜错了吗。”他放下小猫,打算抬步离去。然而那小三花却亦步亦趋跟着他,嘴里喵喵不止,似埋怨似气愤。 ...真的,跟某只鬼好像。 沈雁云又捞起小三花,让它抓着自己的袖子不掉下去,又摸了摸它的头,随后在它咬过来时将手拉开。 “被它逃掉了,不过它受了伤,应该跑不远。”沈雁云看了看周围。因为打斗,这个院子被破坏得面目全非,天上的阴云也慢慢散开。 沈雁云循着残留的妖气,又迈出了院子朝着前方走去。这个狸村似乎是由一种触发式的反应控制,这里上演的,都是那只妖想给他看的,亦或是它重要的记忆。 “小猫,你觉得呢?”他晃了晃手臂,扒在上面的小三花跟着摇晃,它一生气又咬在他手臂上,不过碍于衣服的遮挡只留下了一口小小的牙印。 “沈道长?”熟悉的声音土壤从后面响起。 沈雁云回头一看:虽长着一张猫脸,但这个人的穿着却十分眼熟,是赵村长,赵存华。 赵存华杵着拐杖,那张猫脸的嘴弯弯勾作一个微笑:“沈道长不是说今天就要离开吗?” 这也是个特殊的存在。 沈雁云对他说道:“本该是要离开的。不过遇到了些麻烦,暂时还需留下。” “原来是这样啊。”赵村长摸了摸下巴的胡须,他眼尖地看见了沈雁云怀里的那抹花色,惊奇道,“沈道长,你怀里的是只小猫吗?” “...嗯。”这小三花估计也能看见赵存华那怪异的长相,直朝着他哈气不说,还往后缩,连沈雁云在摸它身上的毛都顾不上。 “这不会就是沈道长你说的,原先养的那只吧?”赵存华是真的爱猫,他看着小三花止不住地笑,手机轻微捻动似是想伸手触碰,但一看到它一副警惕炸毛的模样还是放弃了。 “还是一只漂亮的三花猫呢。” 此时狸村内天色不早了。也许是因为打斗时时间瞬息即逝,也许是因为掌管这个阵法的妖受了伤,总之天色很快就会变黑。 “哎呀。”赵存华看了眼天空,又说道,“沈道长,不如再在我家休息一晚吧,这天色已晚,再出发未免麻烦。” 沈雁云思索一阵子后,点了点头。一来不知何时可以破阵离开,二来妖气所指引的地方貌似就是之前陈仅允和希借灵所住的那间屋子。 走进院子后,眼前的景象又把怀里的小猫吓个半死。 只见院子里蹲坐了一堆猫脸人身的怪物,他们齐刷刷看过来,眼睛又亮又圆。 其中一只还凑到赵存华腿边,仰着头让他摸。 “哎呀,小黄,怎么这么粘人。”赵存华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喵呜。”角落里,一个身形孩童模样的人走了出来。他脸上的猫是黑色的,他仰着头看着沈雁云,身后的尾巴一甩一甩。 很显然,他就是那只小黑猫,小黑。 “你背叛了我。”他开口说话,声音稚嫩而又刺耳。 “你从哪里捡回来的猫?” “你明明都抱我回家了。娘亲也承认我了,但是你又带了只猫回来!” 赵存华似乎听不见小黑说话的声音,他皱着眉说:“哎呀。小黑貌似生气了,直炸毛。” 他走过来捏着小黑的后脖颈便把他拖到一旁的猫堆里,那些怪物伸出手紧紧抓着小黑不让他起身。 “放开我,放开我!”小黑不停地挣扎着,奈何实在逃脱不了那么多桎梏。 “行了,小黑,以后你就留在我这里吧,这里有很多哥哥姐姐哦。”赵存华俯下身子温柔说道。 随后二人进了屋,直到完全关上了门,才隔绝了小黑看过来的视线。 那边沈雁云与赵存华道过谢后,又回到了之前睡过的房间。这个房间维持住了他离开时的模样,看来这个狸村与现实里的狸村有一定关联。 “喵!”小三花扑到床上,打了个滚。 沈雁云伸手捏住它的后颈,将它提了起来,在对方气得哇哇叫时,试探问道:“红笺?” “喵?”小猫儿歪头看他,眼睛睁得又大又圆。 他放下小三花,它太瘦小了,一靠近柔软的床铺就打了个哈欠,软绵绵地躺在他身边入睡。 沈雁云轻轻摸了摸它的背脊,随后起身打开了窗户。 对面,陈仅允的院子里没有灯光亮起,似乎十分冷清,无人在家。 但在沈雁云眼里,那里妖气弥漫,很显然,那只妖就在那里。 只是...希借灵昨天也在村长家见过他,为何逃走后还是会选择来这儿? 他手伸到窗外,下一秒房间的门就被猛烈撞击,远处也似有尖锐凄厉的猫叫声。 沈雁云收回手后,这些声响才停了下来。 门外,赵存华歉意说道,“沈道长,真不好意思啊,不知道为什么,刚刚家里的小乖们突然就暴躁起来了,现在才终于安静下来。” “没关系。”沈雁云回了句。 看来,希借灵不想他今晚打扰她,狸村里的动静就是给他的警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8、溯百年 一夜惊天变化。 昨日迫于无奈,沈雁云又在狸村歇息了一晚,如今再一看,整个村子又变样了。 村长依旧是那副猫脸人身,但屋子里其他猫都消失不见,村长屋子旁本该只有寥寥几个房屋,然而现在却莫名多了好多人家。 沈雁云特意看了眼陈仅允那间屋子,发现那里好像多了好几个人影。 “沈道长,你醒了。”赵存华见他出了门,说道,“家里还剩些饼子和咸菜,凑合吃吧。” 跟昨日不同的是,他似乎疲惫极了,那张猫脸上的毛发都卷了不少。 沈雁云的衣领处,探出了一只小猫头,正是那只小三花。它好奇地四处打量,发现周围少了那些奇怪的怪物后,便又瞪着腿想爬出来。 而沈雁云则从一旁伸出手将它按了回去,小猫不满地扑腾扑腾。 “真活泼啊,有机会我也去养一只。”赵存华看乐了,笑道。 沈雁云微微一怔,他看向赵存华,道:“赵村长家里没养狸猫?” “没有那稀罕小动物。”赵存华摆了摆手,“山中村里环境不好,万一被山上的妖怪叼走吃了那不偏偏遭罪了。” “妖怪?”听到这个词,沈雁云又挑眉问道,“猫山里还有妖?” “什么猫山?”赵存华露出茫然表情,“我们这儿,是百渡山啊。” 百渡山。是在进入狸村的第一天赵存华曾讲述过的,五百年前的猫山。 这阵中狸村竟一夜之间回溯到了五百年前?沈雁云出了屋子,看向村子前面树林茂密的山峰,果不其然山峰上笼罩着一层极其厚重的妖气。 明目张胆,充满恶意。 而周围村民都对树林避而远之,他们眼里都有着惧意。 就在这时,陈仅允那间屋子里的人走了出来。 领头的那个一身腱子肉,穿着一件粗麻布衣,身上则背着一柄大斧头,斧头上又破了几个小角,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而他后面则跟着同样身强体壮的青年,只有最后面那个男孩身材瘦小,吃力地拖着斧头,沉默低着头。 “小崽子们,提起点儿精神!”领头那人大声道,“今天,我们要砍这个数!能不能做到?”他伸出手比了个数字。 “能!”身后的人举起斧头应道。 “你......”陈大麻推开一众人站在少年面前。他身材体型很大,站在人面前给人压迫感很强。 “你小心点,别等会儿闪着腰了或者被妖怪捉走吃了。”陈大麻皱着眉看着自己这个最小的儿子,一脸的嫌弃,“跟你娘一样,碰一下就能碎了似的。” 身旁,他的哥哥们听见后也哈哈大笑起来。因为父亲不重视他,倒也使得哥哥们对他的态度也越发恶劣起来。 陈仅允没有说话,他这副态度又让陈大麻有些火大。他本就性情暴躁没耐心,现在多了这么个没用的儿子,让他觉得自己的血脉都被糟蹋了。 陈大麻哼了一声,撞了一下陈仅允后,不管被撞倒在地上的他,便转身朝着山上走去。 他的哥哥们也跟着父亲大步流星走了,根本不在意陈仅允是否能跟上来。 陈仅允从地上爬起来,纤细的手指握紧了斧头,跟在父亲和哥哥们的身后也往山里去了。 “现在山上全是妖怪,前些日子也有不少人被拖到山上吃了,找到时只剩下了白骨。”赵存华说道,“得多亏了陈大麻和他那几个孩子,他们定期从山上砍了柴火在村里卖,不然连烧火做饭都是个问题。” “最后面那个少年也是他的孩子?”沈雁云问道。 “哦...他啊。”赵存华那张猫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他,算是陈大麻的儿子吧。” “为什么这么说?”沈雁云察觉到村长话中的迟疑,追问道。 “这...我也不是很清楚。”可赵存华怎么也不愿意再说了。 沈雁云估摸着也能猜出,狸村中的人本就警惕性很高,对外村人有着极强的疏离意味。 之前赵存华愿意跟他交流是因为村里的小黑喜欢他。可在这个五百年前的世界里,没有小黑作为前提纽带,即便赵村长依旧收留了沈雁云,却也不会跟他透露村中更为隐秘的事情。 “赵村长,你知道,我是一个道士。如今百渡山妖物横行,作为一个道士我也应该去山上一趟。”沈雁云道。 “这,你可千万别去啊!”赵村长那双竖瞳顿时被刺激得细成了一根针,他焦急阻拦,“你要是惹怒了他们,他们是会下来杀人的!” “赵村长,别这么紧张。”沈雁云说道。 “别说了,你不许去。”赵存华第一次表露出如此强硬的态度,他将沈雁云推进房间内,把门关上又上了锁,最后又将外面唯一一扇窗户关得严严实实的。 赵存华是铁了心不让他出去,并且村里的人对于挑衅百渡山上的妖物们十分抵制。 沈雁云推了推门,又去推了推窗户。可奇怪的是,按道理来讲,这普通的木门木窗对他来说本不该起到禁锢作用,但是他却真的无法再次打开。 “...有点麻烦。” 他低头看了眼衣襟:本该蜷缩在里面的小猫,不见了。 “...更麻烦了。”疑似红笺的小三花,跑走了。 - 小三花趁沈雁云和赵村长争执之时,偷偷从沈雁云身上溜了出来。 它贴着墙根匍匐着身躯往前爬,两只耳朵贴在了脑后,两只眼睛滴溜乱转,一点人影都让它有些炸毛。 终于,它躲着人影逃进了山上。 它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这里的人类都好奇怪,它找了好久好久才找到唯一一个与自己模样相似的同类。 可又因为那个有些凶的人类,它的同类也变得不像同类了,现在终于有机会逃走了,小猫的眼里只有自由。 而且,它总觉得山上有什么东西在呼唤它,它歪了歪头,又朝着深山深处跑去。 跑着跑着,它一顿,连忙窜进一旁的草丛里躲着。 前面,沉闷的砍伐声越发清晰。 “加把劲砍!动作搞快点!别等下被妖抓走吃了!”陈大麻一边用力振臂甩着斧头,一边高呼着。 他上半身的衣服已经被脱下了,只剩两个光膀子在外面,随着斧头砸进被砍出的裂缝中,汗水在肌肉上流淌。 而他旁边,同样健壮的青年应声着。 “砰——砰——”陈仅允双手紧握着斧头的把柄,用尽全身的力量将斧头送进树上,每一次撞击都使得他浑身震了震。 他咬着牙,手上因为用力抓握早已磨出了血泡,但他没有停下。 那边,陈大麻看了眼砍伐吃力的陈仅允,嗤了一声, “果然不是我的种。”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9、遇白狸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从晨光熹微到日上梢头,樵夫们沉闷地砍伐了一个上午。 这里人太多了,稍微一动可能就会被人踩到或是被树砸到,小三花只好窝在草丛里等待时机。 这个时机等待着等待着,它就又睡着了。 那边。 陈仅允抹了一把头上的汗。他不如哥哥们强壮,一个上午也只砍倒了三棵大树。 他放下斧头,背靠着大树慢慢坐下,拿过一旁的水壶便喝了好几口水。 陈大麻见他停下了,便走过来问:“怎么?又不行了?” 他看了眼陈仅允砍下的三棵木头,皱着眉头道:“比昨天还少了一棵。今天累着你了?” “哈哈哈哈哈哈。”父亲的话里毫不掩饰着嫌弃和轻视,正在砍树的哥哥们听后又是一阵笑。 “行吧,看你这身板儿也不行。你好好歇着吧,别等下累死在这山上了,”陈大麻摆了摆手,暗骂一声,“晦气。” 陈仅允沉默地坐在地上。百渡山上的天气并不算炎热,只是刺眼的阳光照射下,晒得人头昏眼胀。他伸出双手,手上陈列着大大小小已磨破的水泡,或是又新长出的血泡。 ...他真的不适合做一个樵夫,在山上砍树。 他又忆起幼时,母亲温柔地将他抱起,教他学文字,被诗文。那时父亲不会给他买纸墨,母亲就折了一根树枝,握着他的手在泥土地上写着一个又一个字。 “陈...仅...允。”她一笔一划写出了他的名字,“我的仅允,是我唯一的牵挂。” 苦中作乐的生活中,即便他总是忍受父亲的白眼和打骂,但投入母亲怀抱的那一刻,什么伤害都算不上什么。 因为有母亲在。 可是...... 沉沉中,他的眼睛闭上。最后掀开眼帘看到的,是哥哥们的背影,和陈大麻扯着嗓子似乎是在说着什么。 ... 等再次醒来,已是日落黄昏,陈大麻一行人已经不见了,就连他砍的那三棵树也被搬走。 陈仅允慌了一刻后,又慢慢镇定下来。 这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了。偶尔他会因为疲惫不小心睡下,醒来时他们就都已走掉,每次他都是自己走回家的。 陈仅允现在也都还记着,每次他回家时陈大麻那眼底的遗憾与嫌恶。 他叹了口气,他顺着记忆的路线慢慢往山下走。说什么恶妖也罢,吃人也罢,他是从来没见过的。 或许被吃了,也是一个不错归宿。 今天似乎黑得极快,以往这个时候他已经要到山脚了,可是现在他还在半山腰上。 黑夜里的百渡山又多增了几丝可怖之情。 “咕咕——咕咕——”这似乎是鸟叫,离得很近。 陈仅允浑身绷紧,他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 拨开树丛,踏过碎石,他走得越来越快。 突然,“扑通。”似乎是没注意脚下,他一下子跌在了地上,双膝狠狠摔在地上,他皱了皱眉头。 即便不看也知道,估计磨出了血痕。 他叹了口气,抬起了头来,就这一眼,他微微瞪大了眼眸:一只浑身雪白的狸猫在他不远处,它全身炸毛,对着他无声哈气。 那双金色竖瞳,美得透彻,美得洁净,美得...充满了锋芒和凶意。 “你是...狸猫?”陈仅允喃喃开口道。 狸猫,他指从母亲那儿听过。是一种小小的、毛茸茸的小动物。它们会在人类怀里撒娇、慵懒地发出呼噜声;也会出现在屋顶上、小巷子里,速度快得几乎捕捉不到身影。 这只白猫身上沾了脏污,毛上还有不少血渍,它又哈了几口气,蜷缩着身子往后退,却始终没有逃走。 “你为什么不逃走呢......”陈仅允心里疑惑想着,便在白猫腿上发现了一道凝结的伤口。 那周围的毛发都沾在一团,血痂中间随着猫咪的动作还不断涌出血液。 它受伤了。 而且,现在山上很危险。百渡山上全是妖物,这一只小狸猫受了伤,如果在这里过夜兴许会被吃掉。 陈仅允抿了抿唇。他爬了起来,他伸出手,慢慢向猫儿靠近。 “哈!”白猫的毛发又炸了一圈,白光闪过,陈仅允的手上出现了一道划痕,随后,细小的血渍慢慢溢出。 陈仅允只轻微缩了缩手指后,便坚定地继续朝白猫伸手,最终终于按在它的身上,强硬地将它抱在怀里。 这突如的举动对白猫来说无疑是冒犯,它拼命扭动身躯,舞着爪子在陈仅允的手上留下一道又一道伤口,牙齿又咬在了陈仅允的下巴上、脸上。 然而陈仅允只是抱着他,即便手被挠得满是伤口,他还是温柔地摸着白猫的毛,声音轻柔,“不怕,不怕。我带你回家,我不害你。” 白猫逐渐停下挣扎,它金色的眼眸一瞬不瞬抬眸看着陈仅允,两只爪子抱着陈仅允的手,身体小幅度地颤抖着。 手下是温热的触感,陈仅允安静地摸了几下后,便抱着白猫继续往山下走。 怀里的白猫不再挣扎,也不再攻击陈仅允,它静静地待在陈仅允的怀里,那双金色的眼眸还看着他。这一瞬间,猫儿也许在疑惑, 这个人类,想干什么? - 小三花醒来后,发现人都走了,只剩下了那个瘦瘦弱弱的人类还在时,便觉得机会来了。 它匍匐着身子,飞快地往前面跑,等终于要远离这个人类时,它后脖颈上的皮肉被人提了起来。 “喵!喵!”是谁?又是谁!它为什么老是被提后脖颈? 它愤愤扭头一看,见是一个身着白裙的女子。 那女子将它抱在怀里,不让她走,还笑着说:“我请你来做客,你千辛万苦也要寻我。如今走了做什么?留下来吧,我要给你看个故事,顺便...让你帮我一个事。” 看什么故事!它小猫咪看不懂人类的故事! 还有,帮什么忙?它一个幼猫又能干得了什么?为什么它不是被抓就是在被抓的路上?! 这熟悉的挫败感和愤怒涌上心头,小三花也说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 无论如何它是跑不了。 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女人抱着它,跟在了那个少年的背后。 小三花:...它以为呢,跟踪狂。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0、过云烟 山下,陈仅允抱着小猫,第一次先蹑手蹑脚钻进房间里。 因为整间屋子并不大,所以屋子内的房间,陈大麻一间,厨房一间,会客室一间,剩下所有兄弟们都挤在一起睡。 陈仅允进去时,恰好有一个哥哥裹着被子在睡觉。他鼾声连天,震耳欲聋,吵得猫咪止不住地开始乱动。 陈仅允连忙摸了摸它的毛安抚它,随后悄悄走到自己的床铺旁,又拉上被子将它盖住。 “陈仅允?”有人走了进来。陈仅允镇定地转身盘坐在床铺上,神色自然地打了个招呼,“三哥。” “你不先去跟爹说一声你回来了?”他面露疑惑。以前陈仅允也会自己回来,他们从惊讶到现在习以为常。只是之前陈仅允总会第一时间去跟父亲说一声,如今怎么换了规矩? 莫不是真因为一直被丢弃而失望了? “我正准备去。”陈仅允回答道,“刚刚在山上摔了一跤,我打算换件裤子再去。” 说罢,陈三哥也看到了陈仅允双腿膝盖上裤子表面浸染的血痕,微叹口气,语气里含着若有似无的嘲弄:“你毕竟是我兄弟,看你这样,哥哥我也心疼啊。” “不如这样,每天砍完树木来外面,哥哥帮你练上一练?”陈三哥举起手臂,他那一身肌肉鼓鼓囊囊。 “不用了三哥。”陈仅允快速换好裤子,来不及为伤口擦拭药物,便低着头匆匆出去。 陈三哥没多说什么,他瞥了眼陈仅允的背影后,便转身拿上屋子里的水壶,出去了。 陈大麻房间外。 陈仅允敲了敲门,“父亲,我回来了。” “砰——”他话音刚落,不知什么东西摔了过来砸在门上,随后陈大麻的声音传出,“滚!” 陈仅允收回手,应了一声后,才又慢慢回了房间。 他想,陈大麻或许是在遗憾吧,遗憾自己没有死在山中。 他轻手轻脚走到属于自己的床铺那儿,随后摸了摸被子:底下柔软的触感传来。他的唇角勾起一抹轻微的笑,“你还在。” 窗外,白裙女子手里抱着小三花,静静地看着陈仅允抱着白猫入睡。 她纤细修长的手指摸了摸小三花的头,说道:“现在还有些慢了,时间来不及,那我便加快些。” 随着她话音落下,周围的事物似随时间飞速变化。 暮去朝来,春过冬去。 白猫在陈仅允的照顾下伤势得到了恢复。 陈仅允放生它的那一天,尽管有百般不舍,但他知道,家里的环境不适合它生存。 “你还会回来吗?”树林中,白猫的身影若有若无。对方没有应答,而是很快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每到夜晚时,它又会出现在窗外,将嘴里叼着的野兔给他。偶尔还有更大的猎物,陈仅允也不知道它怎么做到的。 后来有一天,陈仅允再一次被丢弃在山上,他这次没那么好运。周围很快有妖物聚拢,虎视眈眈看着他。 妖物们挑逗着他,在他身上留下伤口,也不一口咬死,而是想要慢慢将他放血而死。 临近死亡关头,一只体型巨大的白猫出现,它几下解决了周围的妖物,随后蹲在陈仅允身前低头看他。 “你是...小白吗?”陈仅允伸出手轻轻摸上猫的身体,白猫没有躲避,而是温顺地贴了贴他的额头。 可是陈仅允因为伤势原因,他站不起来了。 此时夜幕将至,他抬头看向山路那边,沉默不语。 而他回头时,白猫又在看他。 一人一猫对视良久,白猫似是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它俯身趴在地上让陈仅允爬上了它的背。 陈仅允紧紧抱着猫身,缓缓闭上了眼,“...小白。”你果然是妖。 “喵。”前面,白猫轻轻回应一声。 白猫将他带到一个山洞里。山洞傍水,深处总传来一阵清晰的滴水声。 而山洞外,这片树林则彻底陷入了黑暗之中,隐隐约约有野兽的吼声,和细细的人语。 他紧紧依靠着白猫,轻轻攥着它的毛发。 但是他身上的伤已经很严重了,急需得到治疗。白猫转过身来,粉嫩的舌头轻轻舔舐着他的伤口,湿润的触感让陈仅允颤了又颤。 白猫停了下来,沉默片刻后,随着一抹白光闪过,巨大的白猫霎时间竟然化作了一个白裙女子。 两根柳叶眉下,棕金色的眸子一闪一闪,她坐在他旁边,伸手轻轻敷在他的伤口处,柔和的光溢出,陈仅允感受到伤口处传来一阵清凉感觉。 等她的手一挪开,那处的伤口竟神奇愈合。 可随着她一点又一点地去愈合伤口,女子的脸色却越发苍白。 陈仅允见此,抬手抓住她的手,制止了,“剩下的伤,可以慢慢自愈,我已经没有什么事了。” 女子看了他一眼后,便起身朝外走去。陈仅允一慌,以为她直接离开了,努力爬起来想追上她。 于是白裙女子一回来看到的便是陈仅允扶着山洞的石壁慢慢走过来的场景。 她手中捧着一片大树叶,树叶里是清澈的河水。 见此,陈仅允才慢慢坐回了原地。 整个处理伤口的过程中,二人没有任何交谈。只有清水清理伤口时陈仅允抑制的呼吸声和他身上布料被撕成的声音。 等彻底清理完后,陈仅允只觉得一阵疲倦,恨不得下一秒就想睡去。 但他抓住女子的衣袖,力度很轻,一挣就掉。 “我不会走。”猫的实力即便在黑夜也能看清事物。她低头看着他抓住自己的手,这样说道。 “...你叫什么名字?” 可不曾想,他问出的竟然是这样一句话。 “名字?” “对,名字。” 她又沉默了很久,才道,“...小白?” “噗嗤。”陈仅允似乎被她逗笑,轻轻笑了一下,慢慢说道,“那不是名字,只是之前我方便喊你时的昵称。” “现在也可以是?”她不明白。 “不,不一样。”陈仅允在黑暗中摇了摇头,他也认识到,眼前这只猫妖,似乎没有名字。 “...借灵。”他轻声开口道。 “借灵?” “对。借山,借水。借一山灵脉,羽化登仙。”陈仅允道,“你是妖,这儿是百渡山。” “刚来百渡山时,这里的大妖告诉我们,它们要修炼成仙。所以你不如就叫借灵吧?我希望你...能够成仙。” “希...借灵。你的名字,是希借灵。” 希借灵重复道:“希借灵,我的名字。” 作为妖的一生,她活的时间其实远比陈仅允想象的要长。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活在混沌当中,她只当一只普通的兽类。 直至上天给予指示,她才逐渐开灵修炼。 她不懂人类的规矩,直到现在,她也只做一只猫。 眼前这个人类给了她名字。希借灵,一个蕴意很好的名字。 妖一旦与人类有了联系,它一生路途的终点,不是机遇就是堕落。 那她的呢? 她不知道。至少今夜,她陪着这个人类度过。 - 往后又过去了很多岁月,陈仅允似乎对她打开了心扉,每一次见面,都是一次对内心的剖析。 他很固执。他见不到她,就会一个人硬生生熬到黑夜,熬到周围全是妖物围绕,要将他撕碎分食。 “唉...”希借灵又一次无奈出手救了他。 “借灵!”他眼眸一亮,连忙走了过来,“我等了你好久。” “陈仅允,”她说道,“我感念你之前救过我,但我后面也回报过你。我是妖,你是人,这里更是百渡山,对你很危险。所以不要再来找我了,就当是为了你自己。” “不。”这话刚落下,陈仅允的眼眸里便盈满了泪水,滴答滴答往下流,他抓住希借灵的手,固执又坚定地说,“我不怕危险。借灵,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失去母亲后,他的人生陷入了停摆。虽然母亲不说,但他也逐渐猜测到:母亲并不是自愿嫁给父亲的。 母亲是一个温婉端庄的女人,她一双柔荑细手本做不了粗重的家务活,却为了年幼的他学会了淘米做饭、劈柴烧火,学会了做针线活补贴家用。 父亲总恨他没生一副魁梧模样,恨他跟母亲一样总生着令他头疼的病。偶尔他醒来时,母亲不在屋内,他躲在父亲屋外,听着父亲的怒吼, “他不是我的种,他跟我长得一点也不像!他是那个男人的孩子,对吗?我现在就去掐死他!” “不,”母亲那样一个柔弱的女子,她死死抱住陈大麻,话语中带着嘲讽,“当初是你见色起意,趁乱掳走了我。那时我无法反抗,但你要是要伤害我的孩子,我跟你拼命!” 陈仅允就蹲坐在门口,听着母亲声声泣血的呐喊,他也终于明白了陈大麻为什么一直不喜欢他。 因为...陈大麻是一个强盗。 所以在母亲郁郁而终后,他想着,死也好,不死也罢。对他来说,有什么两样?只是后来遇见希借灵后,照顾受伤的她时,他觉得自己的生命有意义了。 他会像以前母亲教他那样,教她人类的文字和语言,教她人类的礼仪制度,还会偷偷做针线活,希冀她能够用上。 “我...不想离开你。”他轻咬着字语,慢慢吐露出真心。那个脆弱的,一碰就容易碎掉的真心。 陈仅允总是这样。 她在漫长的学习当中,知道了,这叫——爱。妖爱上人类?这是正常的吗? 希借灵不想陈仅允哭。所以她想,正常的,一定正常。 那天陈仅允试探着慢慢凑近她,温热的唇瓣贴上了她的唇角。 她没躲。 后来他们被陈大麻发现,故事也跟村长讲的那样差不多,他们逼迫希借灵捕来越来越多的猎物,人类的贪婪总是堵不住口。 随着时间流逝,他们总得反噬。天劫降下,他们突患重病,往后余生逐渐痴傻呆愣,再也挟持不了陈仅允。 这个村落也自此以后更名为狸村,人们再也不用害怕妖物的侵扰。 只是故事里希借灵因此受了上天指点得了一丝灵猫血脉。 而现实中,她的真身,却是货真价实的, 八尾灵猫。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1、不分离 八尾灵猫一生所追求的,便是修得九尾。而修成九尾这一天,她要赐人类一个愿望。 “仅允,我修得九尾了。”希借灵安静地坐在陈仅允身旁,瞧着落日黄昏,她轻声说道。 “...嗯。”他有些沉默。 “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向我许愿,你想要什么?” “我的愿望,”陈仅允想到了当时他为她取的名字,“希借灵,之前的我希冀着你借助这一山灵脉羽化登仙。现在的我,却想折断你的翅膀,不想你离开。你会恨我吗,借灵。” “我们一族成仙的途径本就充满了偶然。”她道,“人类都是利己生物。愿望这种东西,很少有人会替别人许。” “你现在真的很懂人类了。”陈仅允觉得自己卑劣,“那你恨我吗?” “不恨。”希借灵摇了摇头,“就连成仙的机会都掌握在人类手中,我又有什么可恨的呢。” “...对不起。”随着这一声落下,她也明白了他的选择。 天空顿时乌云遍布,他脸色苍白,忽得好像又虚弱了几分。八尾灵猫成仙虽困难,但终归是天命所指引。 人类为私欲让灵猫断尾,本就需要付出代价。 这一次,他只活到三十岁左右就去世了。 后来希借灵待在狸村之中,她本以为不会再见到陈仅允。却没想到转世投胎的他竟又来到了狸村,并以商贾的身份在狸村做起了生意。 事情似乎陷入了轮回。 他后面又做过钓鱼佬,做过书生,甚至在好几世痴迷于高中状元。 随后在她修得九尾时,又一次让她断了第九尾。 五百年间,纠纠缠缠,她看着他越发虚弱。五百年间的某一年,突降大雨,江流漫上猫山,淹没了狸村,至此狸村也消失了。 后来的某一世,陈仅允终于中了状元,他兴奋地将她接到京城。京城繁花似锦,喧闹繁华。 她见丹花凤车缓缓驶过,又见花楼霓裳羽衣红袖引香。 这里的一切跟小狸村都不一样。 而陈仅允牵起她的手,眼底一片青紫,却嘴角带笑,“如今我为状元,未来可期。以后,我会带给你更好的生活。” “在小狸村里,不好吗?”她问。 “...但我觉得,更大更美好的世界应该属于你。”他说道,“我不想狸村困住你,我想和你一起去往更高的台阶。” 浮生几多愁,陈仅允的愁是如何能够留住她,又想竭力讨好她。 她也有了愁。愁的却是,陈仅允恐难有下一世。 再修得九尾那天,是又过了好几世。 现在的小狸村全由希借灵的妖力所维护。 陈仅允无论投胎转世到何处,最终都会兜兜转转回到这个本早就灭亡的小狸村。随后,又会再一次爱上他。 “我的愿望是...”希借灵捂住他的嘴,轻轻摇了摇头,“换一个吧,你快没有来世了。” 陈仅允笑了,他抓着希借灵的手放了下来,双眸看着她专注而又坚定,“我只看今生。” ... 大雨冲刷了狸村,江水又淹了狸村。希借灵独自一人来到猫山深处,在不为人知的这里,树立了很多石碑。 有的石碑是崭新的,也有的石碑是破碎的,而无一例外都刻了一行字, 【亡夫陈仅允,妻希借灵。】 “这是最后一次,”过往尘事终将落下帷幕,她抱着小三花,说道,“该做出选择了。” “先前说需要你的帮忙,”希借灵提起小三花,一双竖瞳锁定了它,“如今你看完了这里的故事,你知道了这一切,你就与这里有了联系。” “我需要你...献祭自己。” 随着一声落下,周围的一切景象顿时如破碎的玻璃般撕破了假象。这里荒芜、破旧,狸村早就覆灭于此,只是借助希借灵的力量偶尔显露世间。 狂风忽骤,希借灵的身后,八条尾巴探出,还有一条尾巴若隐若现,似是虚空模样。 她抓着小三花,唇腔内锐利的齿牙露出,就要将它吞入腹中。 下一刻,一柄桃木剑划破乌沉沉的黑云,径直向希借灵而去。 原是沈雁云察觉阵中移动,尽全力突破禁锢而来。他看上去很狼狈,一身干净青衣似乎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破,破碎的衣角随风而动。 他现在已经确定那只小三花就是红笺了。从一开始,这只八尾灵猫便盯上了红笺。 最初进猫山时的试探,主动去村长家了解他们,最后在他们离开时设计分开他们,这一切都是为了红笺。 作为鬼魂,特别是弱小的鬼魂,在这个世间里也未必安全。所谓大鬼吃小鬼,大妖有时也青睐好吸收的弱小魂体。 “你作为八尾灵猫,修炼受上天指引。何必因为一只鬼魂坏了修行?”他看向被希借灵捏在手里的小猫。它此时奄奄一息,看上去没多少活力,他不由得有些心烦。 “沈道长,捉妖拿鬼不才是你们的责任吗?”希借灵却道,“反正都是要消灭的,让我吃了,不是更好?毕竟你也说了,我是灵猫。” “这不一样。她由我送往京城,在这一路上,我保证她的安全。”话罢,他不再多言,手掐诀引天雷而至。 世间生物无论妖鬼均惧怕天雷,且希借灵作为八尾灵猫,天雷对她的伤害会更为猛烈。 “天雷引。”七八道紫光雷柱降天而下,霹雳啪啦凶悍至极,斩断了猫山许多树木。 雷光密集深处,巨大的八尾白猫不惧疼痛撕咬雷光,伴随着兽吼,白猫挥舞着兽爪拍向沈雁云所处位置。 沈雁云身形一闪躲掉,随后又祭出一张符纸,火舌舔舐符纸,随着指尖轻松,符纸顿时在空中燃烧殆尽。 黑色的锁链从底下探出困住白猫,将它压在地上。 白猫用力挣扎,锁链在血肉之躯上勒出瓣瓣血花,身后尾巴折断树木加注妖力,不间断扔向沈雁云。 整座猫山因为大妖与道士的争斗发出阵阵哀鸣。 “砰——”天空再降下一道巨雷,重重砸在白猫身上,将它拍在地上。 见此,沈雁云收回桃木剑,站在高处看它。 方才的天雷,不是他的法术所降,而是真正的天雷。希借灵也知晓,她的兽身被天雷劈出重重伤痕,鲜血咕涌而出,隐约可见白骨。 这一道雷蕴含着警告,将她劈了个重伤。 白色大猫逐渐幻化人形,她再也拿不住手上的小猫,只能看着小三花迈着小腿跑向沈雁云。 最后,她看见他弯腰将它抱在怀里,随后粉红色薄烟又起又散,身着粉衣的女子被他抱在怀里。 “沈...沈道长?!”红笺觉着自己好似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再一睁眼时,便发现自己整个人在沈雁云怀里。 她待在沈雁云怀里,沈雁云低头看了她一眼,随后红笺便连忙从他怀里蹦出。她站在一旁,闭着嘴不说话。 “你居然...袒护一只鬼吗?”那边,奄奄一息的希借灵见到这番场景,她轻嗤一声,“道士与我们...本势不两立。这是天命,不是吗?” 这声天命,不知是问沈雁云,还是在问自己。 希借灵倒在地上,连动一下身体就传来撕裂般的疼痛。许是惊雷已过,如今又下起了连绵细雨。 细雨冲刷了她身上的血迹,血水融进了身下的土地。 “灵猫一族受天命庇佑,它还是不愿你受伤的。”这场雨中蕴含了灵气,疼痛之中也柔和了她的痛觉。 希借灵垂着头,缓缓才道,“沈道长,收了我吧,我愿随你度化。” 这一次本就是孤注一掷,失败过后她也没了任何手段再让自己有理由留在这里。不如走吧,跟着这个道士走。只要她走了,陈仅允就能...... “灵娘。”一声呼唤顿时打断了她所有思绪。 她艰难地撑起身子,看向了来人。 这似乎是这一世她第一次见他这般冷静自然的模样。他撑着一纸油伞,穿着一身再普通不过的布衣。 只是这一瞬间,她好似看到了,前几世无论如何都要向她而来的身影。是小樵夫、珍珠商贾、小少爷、状元郎,最后融成了今生这个被人骂有失心疯的短命鬼。 他的灵魂随着她一根又一根的九尾断落也不断削弱,如今的他再许一次愿,也许就没有了来世。 ...希借灵不想害他就此湮灭于世,他们是孽缘吗?她也不知道。 “我想许一个愿望。”他慢慢走到她身前,蹲下了身子。手上的伞微微倾斜,挡住了她头上的雨。 “...不可以。”她竭力抑制喉中猩血与声音的颤抖,冷着脸拒绝。 “我想许一个愿望。求你了,灵娘。”他却伸出手握住她沾满泥土的手,笑着看她。 “活着不好吗,陈仅允。无论人、妖、鬼,留在世间都是为了生存,除了生存,别的什么都不重要。” “你也这么认为吗?灵娘。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你现在这么狼狈?” “你跟我比?我是妖。”她故作露出凶狠模样,露出尖牙和竖瞳,“我为了成仙,什么都可以做。” “那我为了你,也可以什么都可以做。”他不怕她这副模样。他轻轻捧起她的脸,悄然吻去了她眼角滑落的一滴泪,“我的灵娘。永远强大而又美丽,在你身边,有什么我都不害怕。” “第一次见你这么脆弱,是不是说明,你也可以试着依赖我了?”到这个时候了,他还开玩笑。 “灵娘,让我许个愿吧,让我在这仅剩清醒的时刻里,向你许个愿。” “...好。我总是拿你没办法。”她忽得一笑。折腾了这么久,最后还是这个结局。 随着第九根尾巴落下,陈仅允也就再也没了下一世。 待等到次日清晨,晨光熹微之时,沈雁云和红笺又上了路。 “原来之前的一切都是希借灵设的局,都是为了吃我?!”红笺听后,后怕地拍了拍胸口,然后又拉着沈雁云的衣角笑眯眯道谢,“多亏了沈道长,沈道长你呀果然是个大好人,跟别的道士都不一样。” 沈雁云随没接话,嘴角却扬起一抹淡淡的微笑。 - 身后,荒芜破旧的狸村里,仅有一个男人正捡了柴火在烧饭,他的身边一只小白猫安安静静地看着他,对着他轻轻喵了一声。 “灵娘,别急,别急!马上就快把小鱼干烤好了!”陈仅允忙得满头是汗。他突然似是又想起了什么,然后咧开嘴笑,“然后,我要给你一场最最,最风光的——迎狸奴仪式!” 猫山深处,又多了一块石碑。只是这一次,石碑上不再是【亡夫陈仅允,妻希借灵】了,而是, 【夫陈仅允,妻希借灵(小白)】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 【生生世世不分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2、茶馆妖 昌州城。 昌州城门有两个入口,一个处理车马商队,一个处理寻常百姓,目的是提高入城效率。 “这是你的路引,请收好。”城门守卫检查完了沈雁云的路引后,便将它归还给他。 沈雁云收好路引,朝着城门里面走去。 昌州城素以文运昌盛的美名。数十年间,无数出身为昌州城的学子们考中进士进殿堂入仕,一时风光无限令人羡煞。 久而久之昌州城擅出“天上文曲星”的传言就流传开来,昌州城也逐渐形成了一种崇尚文人墨客、诗词艺术的潮流。 只见昌州街道上,宝马雕车香满路,纸笔墨宝盈满街。 旁边商铺上皆挂着一幅幅字画,上面寥寥写着或豪迈粗犷,或纤细柔美,或独醉潇洒,铺满了下笔之人满腔情怀。 红笺正欣赏着满街诗画,回过神来却发觉周围好似多了好些道士。 果不其然,一旁走过的都是一些身着青色衣裳的道士,他们看见她时眸光一凝,似乎下一刻就要冲过来把她抓住装入葫芦里,却在看到红笺身边的红笺后又收起了目光,平静地离开了。 “等等,沈道长,你这是...要去哪儿呀?”长年锻炼得来的警觉神经让她不由得多问,声音都有些颤抖。 “青苍盟。”沈雁云看她一眼,“昌州城青苍盟分盟,是各地道士补充、交易符箓法器,和指派任务的地方。” “以及...”他顿了顿,又道,“关押妖鬼的地方。” 他轻轻落下这一句话。 “...沈道长,”她目光幽怨,“你要来这儿,怎么不早些告诉我,还尽拿这些话吓我呢。” “嗯,是我欠考虑了。”沈雁云颔首,倒是爽快地承认了错误。 以及...红笺猜测,这人果然是故意吓她的。经过这一路走来,红笺是发现了,这个道长表面上一副高冷不爱说话的模样,实际上内心里闷骚至极。 红笺滴溜转了会儿眸子,刚生起的心思又歇了。算了,一来自己确实跑不了,二来这又到了臭道士们的大本营,别等会儿逃跑不成还落一身伤,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沈雁云此次来青苍盟,将腰间的葫芦递给了守盟的一道士。红笺好奇地瞧了眼,只见那道士打开了葫芦,顿时从里面跑出好几团黑色的雾团,随后又被道士收进了一个塔状法器。 原来沈雁云葫芦里装了这么多东西啊,平时看着还挺没存在感的,红笺心里想着。 “青苍盟还望请你帮一个忙。”道士收好塔后,又说道。 “什么忙?” “旺来茶馆,有书妖常驻。青苍盟已委托了不少道士前期除妖,却无一例外第二天被发现晕倒在茶馆门口,醒来时也记忆全无。” 沈雁云道:“旺来茶馆的书妖,我沿途路中也有读报看过,可它似乎并不伤人?” “沈道长,”道士不赞同地摇了摇头,“它恐是大妖。现在不伤人,也许是起了玩乐心思。但是......”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守盟道士说着,似意有所指般看了眼红笺。 红笺清楚地看到了,那眼神里藏着杀意。她悄不作声地挪了挪步子,主动作出了退让。 沈雁云察觉到异样,他眸光微闪,唇瓣微动,最终还是应道,“嗯。” 他迅速处理完了在青苍盟内的所有事务,随后带着红笺离开了青苍盟。 压抑的气息逐渐远离,那股似脱水鱼般窒息的压迫感也逐渐消失,红笺这才好受些呼了口气。 她苦笑带着戏谑,“哎呀,沈道长,总算离开了。你不知道,他们的眼神好似要把我生煎了一般。” “抱歉,我应该先带你去客栈的。” 红笺笑了笑,说道:“他说得倒也没错。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我现在也不算人类了,人类的死活...与我又有何干?我的死活,也没人在意。” “我说过,在这一路上,我护你周全。” 她笑而不应,随后问道:“刚刚那人说的书妖,是怎么回事啊?我们现在不去京城了?” “嗯,要暂时留在这里一段时间了,”他答道,“有一只化身为说书先生的书妖在旺来茶馆里讲书。” “旺来茶馆是昌州城内最大的茶馆,它与不少书院有合作,馆内也经常举行许多诗赛、文试,里面人流量很大。” “一只妖...它冒着被道士捉住的风险还要在茶楼里...说书?因为它是书妖吗?”红笺微眯了眯眸子,说道,“而且它也不害人,只把人弄晕了扔出茶馆,好反常的行为。” “嗯。而且在茶馆里听过书的普通百姓们的反应也很奇怪。”沈雁云继续说道,“他们说这位说书先生讲的故事活灵活现,仿佛真的亲身经历一般,可细问过后他们又说记不太清。” “如今它的名声已风靡昌州城,已经有学院想请它做名誉师长了。” “一个讲故事的,给人学院里的学子们当师长?”红笺挑了挑眉,不可置信道,“他们就不怕误人子弟?” “它不仅会讲故事,”沈雁云摇了摇头,道,“它的学识,很丰富。” - 旺来茶馆。 这是坐落在有四条歧路中央的茶楼。青绿色的藤条蜿蜒而上,装缀着一寸又一寸的红棕色木窗。 旺来茶馆所处的地段很好,前有一条专卖各类糖果零嘴的彩饵街,后则有一家良久历史的戏院梅台,因此它坐落在这儿天生就有不少好流量。 “今日说书,讲的啊,是一画皮的故事。”刚入茶楼,就听见一阵扇子打开的声音。 只见茶馆中央坐着一个身穿青灰锦衣的人,他手持扇子轻轻摇着,所有的目光都注视在他的身上。 楼上楼下的食客们盯得目不转视,连手上的吃食都忘了放进嘴里。 男子笑了笑,他摸了摸下巴上故意留着的青黑胡茬,慢慢讲道:“古道画皮,面有一副姣好令人沉溺之容颜,实则面下是狰狞恐怖的恶鬼模样。她们诱人沉沦,刨人心腹,食人血肉。世人避之不及,唯恐缠身。” “可是,画皮死前也是普通的人类女子啊。都说画皮无心才偏爱吃人心肉,但我今天要说的这个画皮,偏偏是将自己的心脏,拿给了人吃......” 一言一语牵人心肠,它无愧是受人追捧的说书先生。 “各位,来着是客,是我杨某人的听客。且先坐下,听我细细说来......” 它话一落下,整座茶楼又静了静。而沈雁云身边来了个小二,引着人,偏坐在了前排的第四桌。 沈雁云似有所感抬眸,却只瞧见一只被手捏着的水墨山水画扇子。 它的实力,也许比青苍盟预估的,还要强。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3、楼中梦 ... “好了,这画皮的第一折、第二折故事我已经讲完了。”它喝了一杯小二从旁端过来的茶水,悠悠说道。 众人们仍如痴如醉沉浸在故事当中,一时之间无法脱离。 等他们终于回过神时,说书先生已经离开了茶馆。 “杨先生的故事还是一如既往地好啊,”一食客感叹道,“我本只是来昌州行商,不久就会离开。可如今为了杨先生的故事,偏生又多留了好些日子。” “那你归期遥遥无期啊,”有人笑道,“杨先生又讲了个新故事,听不完这新故事,我真是心里痒痒的,浑身难受!” 众食客纷纷讨论着剧情。 “别的不说,它的故事讲得的确好。”红笺撑着脑袋,对那书妖的故事给予了高度的赞扬。 “看来这次只是一场普通的说书,”沈雁云道,“我并没有晕倒或是失忆,它讲的内容我都还记得。” “难道是特定的内容?”红笺说道,“那就难办了,就连茶馆里的食客和店小二都记不得,看来我们要听很多个故事才行。” 眼下没有其他办法,从头听到尾或许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他们继续去插管听说书。 画皮的故事,又讲了第三折,第四折,第五折。 不知不觉间,他们听了好多故事。 听完了第六折故事后,红笺说道,“其实,就这样听听故事也挺好的。故事里的画皮姐姐,能爱能恨,就好像真的存在一般。” “红笺,你也入魇了?”一点灵光轻点额间,沈雁云收回手后,红笺才后知后觉自己的想法出了问题。 别的不说,她红笺一要为了自由逃跑,二要寻出自己的死亡原因,而后复仇。 可方才那丢失了一切志向、只想安稳留在这儿听书的人,...是她? 她看向沈雁云,对方眼里一片清明,看样子是没受一点影响。 “沈道长。故事能让人入魇,是因为无论是人是鬼,亦或是妖,在这凡尘里都有执念和欲望。”她问道,“你的心里,难道一片空空?” 沈雁云没回答。 不过红笺也习惯了。沈雁云回答问题全看心情,有的时候会回答,有的时候不会回答。 但她心里猜测,沈雁云可能并不是心里一片空,而是觉得,没什么值得他多费心神罢了。 书妖讲书会让人逐渐失去志向这一点,青苍盟的人并不知情。因为除了沈雁云这个特殊的道士,青苍盟内的道士们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想法。 那些之前去旺来茶馆的道士们实际上后来也并没有回青苍盟提交信息,当时青苍盟只认为他们是到了任务关键点,没空回来罢了。 现在想来,他们并不是不想回来,而是沉醉在书妖的故事里,忘了回来。最后又被丢出茶馆失了记忆,故事忘得一干二净了,自然也就没了对茶馆的入迷。 这是个死循环,如果不是沈雁云,他们或许会一直陷入这场可能没有尽头的循环当中。 因此沈雁云提交上去的新信息很有效,至少他们现在知道了,从一开始进入旺来茶馆,开始听故事时,他们的人就已经中招了。 “再去最后一次,”沈雁云说道,“如果这一次书妖还是没有动静,我们就离开。” “沈道长,同盟找你求助,你确定要就这么走了?”红笺想了想,说道,“不如这样。你不是不受影响吗?你一个人去,我在客栈里等你回来,可好?” 沈雁云闻言,停下来侧首看她。面前的女鬼一袭粉衣,眼里含着笑意,见他看过来还微微歪头表示疑惑。 “等我回来,你还会在客栈吗?” “沈道长,你这话说的。我当然会留在客栈等你回来啊,你对我可有两次救命之恩呢,你连这个都不信我?” “不信。”对方毫不犹豫回答。 “......”拒绝得好干脆。 “红笺,我说过,我可从不会小觑你。”他说道。 “...好吧。”错失了一个逃跑的大好时机,真是有些可惜了。 旺来茶馆。 今天的旺来茶馆有些不一样。进出的食客们均是一脸兴奋模样,就连店小二们也拿出了比之前更精神十足的干劲。 “请问今天什么特殊的日子吗?”沈雁云察觉到了异样,向一名店小二询问。 “客官,你也知道,杨先生是我们兴旺茶馆的一大招牌,他之前的故事便足够精彩、足够夺目了,但今天这个故事可不一样,”店小二说道,“这个故事,据杨先生所说,取自他自身的经历。” “杨先生每隔一段时间都会重讲一次,每听一次都是不一样的感觉。而且杨先生说了,这个故事的结局他仍不知道该如何收尾。所以若有人给出了他满意的答案,他至今以来所赚取的所有钱两都赠予那人。” “因此今天来的不只是听故事的人,更是为了赚取悬赏的人!”店小二的声音里充满了期待,“不知道今天是否有人能给出答案呢。” 沈雁云了然,他与红笺对视一眼,双方都知道:今天这最后一次来,是来对时机了。 二人跟随店小二去了一间雅房包间,包间下方便是茶馆中央的圆台,此时,杨先生缓缓走上圆台,于中间一张椅子落座。 他垂首抚摸着手中的扇子,细细描摹着上面的山水画,上面似乎写着一句话,依稀只看得见两个字,“紫气”。 良久过后,他才抬起了头,看向周围安静无声、聚精会神的食客们。 “这个故事,没什么特别的。”他轻轻开口,声音却在安静的环境里格外突出,“没有怪力鬼神,没有恩怨情仇。这只是一个人追逐理想的一生,最后又死在了自己“理想”上的一生。” 随着他这段话落下,沈雁云和红笺明显感觉得到周围磁场似乎发生了变化。特别是红笺,她似乎又陷入了之前在狸村中的那种状态。 那种玄乎的、混沌的状态。 茶楼似乎不是茶楼,而是变成了—— 一个村子。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4、绕青梅 几缕阳光锁定刚苏醒的河口村,趁着天刚微亮,几个孩子悄悄地从家里跑了出来。 他们几人约定着来到了一户人家的窗外,合力抬起了一个孩子攀上了墙头。 “看到了吗?看到了吗?” “左边一点...等等,右边,别走过了啊!看不见了!” 一番手忙脚乱之后,孩子们总算屏住了呼吸安静下来。 最上面的孩子攀在墙头,眼也不眨盯着里面其中一个屋子。 “小妹,醒了没?”穿着灰色布衣的大娘在门外喊着,“你云哥今天从山上回来,等会儿带你去接他。” “知道了。”门被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一粉雕玉琢的瓷娃娃女童,她虽同样穿着粗麻布衣,却怎么也遮掩不住她同村中其他女童不一样的精致感。 红笺刚伸了个懒腰,便察觉到了紧盯着她的一道视线,她微愣,然后看向墙头与那男孩对视上了。 男孩顿时呼吸一滞,眼也不眨,脸颊逐渐红烫时,却见眼里长相可爱的女孩伸出小手指着他就对旁边的大娘说道, “娘,又有人扒我们家墙头了。” “什么?那群小兔崽子,我要他们皮开肉绽!”李四娘一听,顿时心里一阵火大,在周围寻了片刻后便抄起一个扫帚走向墙头,举起扫帚就是一阵乱捅,“走走走,都给我快走!” 墙头上的孩子们顿时一呼作鸟兽散,一下子跑没影儿了。 杨大娘心里一阵气,扔下扫帚就抓着红笺的手往前走,红笺微蹙眉头,喊了声,“疼!” “噢噢,是娘不对。”杨大娘回过神来,忙低头呼了呼红笺被攥出红印子的手腕。 然后她扯着红笺说:“小妹,村里的男孩们坏得很,你可别一个人跟他们走。” 红笺眨了眨眼,黑亮的一双杏瞳看着大娘那张苍老的容颜,她微微勾起一抹甜甜的笑, “好的娘,我知道了。” - 三年前,河口村里来了一个老先生,老先生说要隐居在河口村上面的山头上。 然隐居生活难免寂寞,便与河口村的村民们约定,以三个鸡蛋作为拜师礼可送孩童随他去山头教学三年。 如今三年已过,之前送孩子们上山投的村民们都聚集在村口处翘首以盼看向那条山路。 不知过了多久,那条山路的对面有了动静。 先出来的是一个杵着拐杖的白发老人,他身后跟着两个小孩搀扶着他。 不一会儿,周围的村民们顿时兴奋起来认起了自己的孩子。 “狗蛋!在这儿!娘在这儿!” “铁娃,快让娘看看你瘦了没,哎呀,怎么还长帅了!” “翠花,爹的小翠花!” ... “云哥!快过来!”杨大娘瞅中一个孩子,连忙拉着红笺的手走上前去,“小妹,快,快喊人。” “云哥,欢迎回来。”红笺乖顺地喊了他的名字。 眼前这个男孩如今已有十二岁左右了,身高比同龄人都高了好多。他垂眸看着比自己矮些的红笺,“嗯”了一声。 有的孩子选择回家,也有的孩子破天荒选择了要跟着老先生继续修行。他们带来了许多粮食和鸡蛋,郑重向自己的父母们道了别。 沈雁云静静地看着那一行人又随着山路慢慢远去,随后跟着杨大娘和红笺回了家。 “云哥,你可总算是回来了。娘在家里盼星星盼月亮,就等着你回来的这一天呢。”杨大娘絮絮叨叨说着,“你这次回来,可不许再走了。” 家里独子学成归来,杨大娘和杨爹开心极了,杨爹特意杀了只公鸡来炖汤。 杨大娘将汤端上桌来,又亲手为沈雁云盛上一碗热腾腾的杂粮米饭,随后又使劲往他碗里夹肉,“来,云哥快吃啊。你看你这三年,都学瘦了,可把我们心疼坏了!” 看着越来越满的碗,沈雁云连忙皱眉用手挡住,随后说道:“娘,我不需要这么多,剩下的你们吃吧。” 他看了眼碗里的两个鸡腿,站起来将它们都交给了红笺。红笺本来戳着碗里的米饭,突然来了两个大鸡腿,她愣了一下,抬起头下意识看向杨大娘。 “三年不见,你好像也瘦了。”沈雁云说道。 “谢谢云哥。”红笺笑着道完谢后,便夹着鸡腿吃。 农村家里房间紧缺,所以在很小的时候,沈雁云就和红笺睡一块儿。她睡床铺,他则睡地铺。 沈雁云就着月光伸手将红笺藏在袖子里的手拉了出来。 那双手上还残留着冬日里没祛除的冻疮,一个二个肿胀在指节之间,看上去有些难看。 “刚刚吃饭时,就瞧见你手上多了好多青紫。” “这只是我不耐寒受的冻疮罢了,不碍事的。”红笺收回了手。 沈雁云拉着红笺坐到桌子旁,又起身拿了只药膏过来。 他打开药膏取出里面浅黄色的膏体轻轻抹匀涂在红笺的指间。红笺垂着眸看沈雁云细心地为她涂药膏,问道:“云哥,你在山上都学了些什么呀?” “学了很多。老师告诉我们,河口村还是太小了,小到狭隘了一村人的眼界。其实很多村民都认为读书无用,但秉持着对知识的敬仰,才舍得花三颗鸡蛋送孩子去山上学习。” “但我们回来后,依旧逃脱不了一生局限在河口村的命运。” “云哥,你想离开河口村?”红笺听出了他言下之意,眨眼问道。 “嗯。”沈雁云点头,说道,“我想知道凭借学识如何能看到老师说过的那般风景。而且...我想帮你找到家人。” 沈雁云六岁那年,杨大娘和杨爹在门口捡到了红笺,她的身边还放着几袋大米和一篮子鸡蛋。那是河口村十分艰难的一年寒冬,所以他们收留了红笺,靠着这些东西过活了寒冬。 没有人知道红笺从何而来,她又为何被放在别人家的门口。只是在这个寒冬里,她成了他们的家人。 黑夜里星光点点,照亮了屋内人的身影。 随着谈话逐渐落入帷幕,沈雁云抱着一床被褥自觉地铺在地上,让红笺睡在床上。 熄灯后,周围又是一片寂静,只余清冷的月光从窗隙中透入,已经有人浅浅的呼吸声。 一呼一吸间,河倾月落,天上白肚翻黄。 昨日是一家团聚的日子,沈雁云并没有扫了父母的兴。沈雁云醒后便对杨爹说,“爹,我想去考科举。” “什么!我不准!”杨大娘情绪激动起来,她拍桌大喊,“我的云哥啊,你走了,留我跟你爹怎么办?再说了,还有小妹啊。” “娘就指望着你回来后能常伴着我们,怎么,怎么你一回来就又要走了呢!我就说了,当初就不该送云哥去山上,这一回来才过了一个晚上,就又要离家去!” “你先别说!云哥现在跟着老先生读了书识了字,眼界也更宽了,哪里是你能理解得了的?”杨爹虽然脸色也差,但他的情绪倒是稳定许多。 他问道:“云哥,你是怎么想的?一定要去吗?” “一定要去。”沈雁云点头,说道,“跟着老师在山上学习的日子里,我听闻了很多外面的故事。我想...去看看。” “爹,娘。我们一辈子在黄土里劳作,一生与土地作伴,可我也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杨爹叹了口气,思考了很久,终是点头答应了, “你长大了,可以...自己做决定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