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富从工地盒饭开始[古穿今]》 1、第 1 份盒饭 1993年,黔省到羊城的火车上,窗外的隧道渐渐少了起来,路边出现许多平地和四层五层的小高楼,路边上还有许多大大小小的水塘,这是和黔省截然不同的风景,谢红梅紧紧地把三岁的女儿周萍萍抱在怀里面,贪婪地看着窗外。 “红梅姐,你不要看路边的房子高,其实也只是比咱们家那边的高,比去羊城来说,差远了,羊城到处都是几十层的房子,我们正在修的就是二十四层的。” 李红军性格跳脱又健谈,不等谢红梅接话,自顾自地又说了起来,“咱们国家第一高楼就在羊城,叫国际大厦,整整六十三层……有钱人都住里面,那些读过书的人才能坐办公室……” 谢红梅惊讶极了,吓得张大了嘴巴,路边那些四五层的小楼房就足够让她惊讶了,六十三层是什么样的,谢红梅想都不敢想。 她上辈子见到过的最好的建筑就是相国寺的九层佛塔,上面几层用来供奉寺里大和尚的舍利子,人根本不能在里面久留。 但这个世界不一样,六十三层的房子上面住得有人,在里面开酒店,开餐馆,还在里面上班。 虽然谢红梅有些不理解什么是上班,这个世界的红梅记忆里面也没有关于上班的内容,但是光看李红军这么向往和夸赞的表情就知道,这坐办公室上班,是一件很厉害的事情。 谢红梅心里想,要想办法让周萍萍去读书,然后去坐办公室,自己占了红梅的身体,她就这么一个牵挂,自己若是不能好好地对待,用人家的身体也不安。 况且,或许是有这身体的记忆的原因,谢红梅也忍不住疼爱周萍萍,把她当亲生的一样看待。 “妈,我饿了。”孩子揉着眼角,睁开了眼睛,正说话的李红军和正沉思的谢红梅都猛然惊醒。 谢红梅赶紧拿出包裹里面的米糕:“来,先吃点糕点垫吧垫吧,马上要到了,等下车之后,娘给你煮吃的。” 顺势又递了两块给李红军,李红军也不客气,直接就接过米糕,几大口就下肚了,吓得谢红梅赶紧把他水杯递给他。 李红军喝完整整一大杯水之后,才缓了过来,立马就张口说了起来:“哎呀,这火车上的饭菜太贵了,吃起来实在不划算,倒是前面是一个小站,会有当地人在车口卖吃的,有玉米和洋芋,还有鸡腿,包子。” 谢红梅好奇地打探:“这味道怎么样?好吃不好吃?生意好不好?” 李红军:“这好吃不好吃,全凭运气,但人家东西不愁买,这一般人也进不来这火车站里面卖东西,这车上这么多人,这个不吃那个吃,不愁生意。” 谢红梅试探地问:“羊城呢,羊城不是大地方,在那边卖吃的生意如何?” 李红军:“红梅姐,工地的那些大老板有钱得很,等到了羊城,你就听我大方哥的安排,带着孩子去哭,带着孩子去闹,好好地闹出一笔钱来,到时候大把的钱拿着,你就不用受苦了。” 李红军说的大方哥全名叫做李子方,是红杉镇来羊城打工的最大的包工头,为人仗义,红杉镇的人来羊城这一片打工的,多半都是他带出来的,就算之后不跟着他做,起点也在他,大多数人都念他的情。 原主红梅的丈夫周家学就是他带出来打工的其中之一,周家学上一年就跟着李子方出来做建筑,年底挣了钱回家,开年之后把家里的田地都拉牛犁了之后,把地交给原主,就又出来了,不想才两个月,就出事了,原主丈夫从工地的脚手架上掉下去,当场就没了。 原主听到这消息,也想不开,跳水里了,醒过来的就是谢红梅。 谢红梅想着婆家人的性子,又加上没给周家生儿子,担心之后的日子不好过,干脆跟着李红军就出来了,不管将来如何,至少从目前来说,李子方还需要自己去工地闹钱,也就是说,自己是有利用价值的,目前还是安全的。 谢红梅发了狠地想到,哪怕死,也要死在外面,不能让周家的人关自己一辈子,上辈子的情况再不能发生了。 谢红梅上辈子很命苦,她上辈子也叫谢红梅,年方十五就被考学连秀才都考不上的童生爹嫁给明举人家的病秧子长子,亲爹如此绝情,只不过为了可以请举人讲一下考秀才的诀窍而已。 谢红梅嫁到了明家没多久,明家长子就去见了阎王,之后明谢两家就商量让谢红梅守寡在明家,给明家挣一个贞洁牌坊,给谢家争一个好名声。 守寡的日子实在太难,谢红梅吵过,闹过,抗争过,还是被婆家人牢牢看守,被婆婆磋磨,好不容易等婆婆没了,又被安排照顾过继子的子女,便宜儿媳一边要谢红梅帮忙出苦力,一边又要防备谢红梅,教孩子和谢红梅不亲近。 谢红梅在明家守寡守了整整二十年,从十五守到三十五,她终于熬不下去了,等醒过来,就发现自己没有去地府,反而到一个被称为现代的地方,现在是1993年。 在从记忆里面知道这辈子的婆家还是重男轻女,还是喜欢磋磨儿媳妇之后,谢红梅吓得叫上李红军,赶紧离开村子,逃到外面去,原主的记忆里面听周家学说过羊城,在羊城,女子可以上班挣钱,可以去店里打工,可以去进厂挣钱,可以自由自在。 自由自在这几个字对谢红梅的吸引力实在太大了,哪怕即将面对陌生人,她也不畏惧,心里暗暗想,不管李子方是因为什么要让这身体原来的主人去闹,但是现在是好时代了,总不能害了自己母女两个的命,等到了羊城,自己想办法挣钱,带孩子就留在羊城,打死也不回去。 谢红梅暗暗叹气,接着问:“这钱是孩子她爹的卖命钱,我怎么能抛吃浪费,钱要拿来给孩子读书,抚养孩子长大用。” 李红军猛点头:“对,我大方哥也是这么说的,家学家里有老有小,所以要我去接你们来,好和公司大老板要钱。” 李红军三句话不离李子方,显然是非常的崇拜这人,李红军年纪小,脑子也比较简单,不自觉秃噜出关于羊城,关于工地还有李子方的各种消息,从李红军口里听到李子方越多,谢红梅就越防备李子方,在火车上三天,谢红梅对这人的防备达到最高。 李子方声名在外,大家都知道他的仁义之名,尤其本县出去打工的这些个老乡,大家都信服他。 谢红梅不经意地想到明家族长,同样是仁义之名远扬,交游广阔,但是主持沉塘的是他,修明家族谱的是他,说要自己申请贞洁牌坊的也是他。 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而且从李红军的口里就能听出,李子方不只是有好名声,单有好名声是压不住那么多出去打工的青壮年的,李子方带着几十个人在工地,不管是要工资也好,和其他地方的工人抢活干也好,基本不吃亏。 想到这些,谢红梅抱紧怀里的孩子,打定主意,先暂避锋芒,要来的钱,李子方愿意给就给,不愿意给,自己也不能强求,想办法找点事情做着,在羊城暂时安下身来。 等到羊城的时候,谢红梅整个人都憔悴不堪,怀里的周萍萍也看着可怜兮兮的,尽管很累,但是谢红梅却觉得幸福和畅快。 谢红梅上辈子出过最远的门就从谢家嫁到明家,此后她一直被关在明家的小院子里面,再没有这样出远门的经历,从家里到羊城,几千里路程,一路看过许多新奇的景色,见到许许多多的人。 出了火车站,谢红梅有些茫然,小声地问道:“红军,咱们接下来往哪里走啊!” 李红军一脸自豪地说道:“咱们去坐公交车,公交车知道吧,虽然看着和咱们大巴车差不多,其实完全不一样,这公交车是有站点的,要到公交站才会停,我们要去是天河区,转两次公交车就到了,嫂子,人有点多,我抱着萍萍,你跟着我。” 谢红梅摇摇头:“孩子会认人,这哭起来闹人,我背着她。” 李红军诧异:“她不认人啊!而且我和她也熟了,这两天关系可好了,我背着她你也要轻松点。” 谢红梅手疾眼快地把背带兜拿出来,然后蹲下身体,周萍萍下意识地就爬在了妈妈的背上,谢红梅将周萍萍紧紧地捆在背带兜里面,又小心地把户口本和原主攒下来的180元中的160元也一起捆在周萍萍的怀抱里面,小家伙年纪虽然小,却非常机灵,把东西紧紧地放在肚子前面,肚子紧紧地贴在些红梅的背上,谢红梅心里熨帖不已。 小心翼翼地捏着口袋里面特意留在外面的二十元,这才跟在李红军的后面走,一边走,一边小心地打量着周围。 火车站出站的人多,公交车上很快就挤满了人,李红军动作快,给自己和谢红梅都抢到了位置,因为后面背着人,谢红梅只能坐半边,如此坐得不安稳,干脆和边上的人搭起话来。 火车上的女的就多,乘务员更是精神抖擞,看起来威风凛凛的,但是这公交车上刚刚上来的小姑娘更是精神,垮着一个小包包,穿着裙子,下面鞋尖尖的高高的,小腿露出来大半部分,另外一个穿的蓝色的牛仔裤,包裹着小腿,紧紧实实的,谢红梅一边感觉不适,一边又忍不住地多看几眼。 牛仔裤她是知道的,原主她男人就有一条,听说花了大价钱才买到的,小心翼翼地洗,小心翼翼地穿,但这姑娘却一点都不在意,正拿着小剪刀把牛仔裤剪出洞,然后又把洞的竖线扯掉,两人一边扯,一边还在讨论时尚。 如此看着车上的各种人上上下下,大家聊各种消息,但因为各地说话不一样,谢红梅有许多都听不懂,只能听懂说官话的,也就是普通话的,谢红梅心里又给自己安排了一件事儿,之后想办法学说本地话,这样也能听懂本地人说什么,更方便地留下来。 2、第 2 份盒饭 坐公交车很累人,加上坐火车熬的几天,等到终于下了公交车,跟着李红军走进一个和在公交车上看到高楼完全不同的拥挤狭窄小巷的村子的时候,谢红梅整个人都如同逃难一样,狼狈不堪,落魄不堪。 李子方大马金刀地坐在门口抽烟,就看到李红军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一个背着孩子的女人,女人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包,头发倒是梳得整整齐齐,但是脸上一片憔悴,铁青铁青的,加上干枯的嘴唇,白白的,如同逃难的乞丐一般。 “子方哥,我回来了,我把周家学的媳妇儿带来了。”李红军远远地就看到房子门口好几个人坐着,最显眼的就是李子方,连忙大声叫嚷起来。 李子方:“晓得了,怎么就两个人,你这是什么情况,我不是让你把周家学老爹老娘也叫来,还有他周家的家屋里,这人多才好办事。” 李子方站起身来的时候,谢红梅吓了一跳,黔省的人都不高,应该说,原主记忆里面,不管是亲戚也好,周边邻居们也好,普遍都不高。 李子方却不一样,他非常高,比算得上高大的李红军都要高一个脑袋还要多,谢红梅在心里估摸了一下,这李子方看起来身高八尺,手像蒲扇一样,说话声音响亮,面色凶狠,一看就不是好人的模样。 谢红梅腿有些软,心里也有些后悔,怀疑自己是不是太冲动,看李红军好说话,好忽悠,就这么来了。 尽管心里已经提前设想过提防李子方,但是当这人当真站在面前的时候,谢红梅才知道,自己之前想简单了,这样的人要有歪心思,自己挨不住两下,这人不同于明家那些人,喜欢来阴的,暗戳戳地搞事,都是文弱样子,这人就像是猎户庄户屠夫一样,一看就心狠手辣的。 心里已经什么都想了一遍了,面上谢红梅却是畏畏缩缩,一脸害怕的样子,小声地解释:“孩子他爷爷奶奶身体不好,又怕晕车,怕坐车来外面,我想着孩子他爹死得惨,这么多天都没入土为安,心里着急,就央求红军兄弟带我来了,我是周家学的媳妇,背上是他唯一的娃娃,我们要来给红军讨一个公道,让他入土为安。” 李子方使劲儿抽了一口烟,心里怒火腾升,面上却不好对谢红梅这个工人的遗孀说些什么,只能按捺住想要发火的想法,压低声音道:“弟妹,这工地老板有钱也势的,你带着孩子,弱势得很,要有周兄弟他爹娘兄弟,还有家屋里面的一起胜算要大,气势也要足些。” 一边说话,一边在心里暗骂李红军这个蠢货,打了远程电话给他,让他把人从老家带来,结果只带来周家学的媳妇和娃娃,这能顶什么用,要哭闹,不如老一辈的妇女拉得下脸,骂得出声,要闹事儿,那就更不如周氏家族的男人们得力了,这小媳妇就只适合扮可怜,要武闹还是要周家家族的人,周家学一条命就这么没了,不多要点钱,这老的老,小的小,怎么活。 因为心里在骂人,李子方的面上都显得有些凶恶,之前和他一起坐在外面抽烟聊天的人也都默不作声,虎视眈眈地看着谢红梅母女俩。 谢红梅小心地打量了一下围绕着的七八个男人,心里有些不适,但是一路坐车来,到处都是男人,所谓的男女大防也早就打破了,况且,这个世界,男女大防没有这么看重。 想到这些谢红梅干脆地低头呜咽哭道:“家里实在太穷,又正是农忙的时候,实在挤不出人来,孩子他爹已经没了这么多天,一直不能入土为安,我这心里难受,实在是放不下这事儿,索性跟着红军兄弟先来了。” 见李子方沉默了,谢红梅接着跪坐在地上若无旁人地哭:“孩子他爹,你这没良心的,你倒是走了一了百了,留下我们孤儿寡母该怎么活下去,” “孩子才三岁,以后读书要钱,吃饭要钱,穿衣要钱,没有你这个当家的顶梁柱,留下我一个人带着孩子怎么过。” “老天爷啊!你带我走吧!……” 李红军目瞪口呆,没想到一路安静的谢红梅会来这一出,倒是李子方心里满意起来,心里暗道,若是这周家学的媳妇能在华嘉公司那些人面前这么哭闹的话,指不定还真的有效果。 李子方把烟扔到地上,伸脚碾熄了,这才伸手把谢红梅提起来:“弟妹,你先起来,有我李子方在,不会让你日子过不下去的,家学是我们老乡,我们红杉镇这么多的兄弟在羊城,招呼一声,大家都会来帮忙撑腰,家学兄弟不能白死,不管如何,我们都会帮弟妹你闹出一个结果来。” 对于李子方的这个说法,谢红梅心里存疑,或许是原主对丈夫的感情太深,谢红梅穿越来之后,只有原主的记忆在,除开对女儿有些眷恋,其他的都没有感情,对于周家学这个原主的男人没了,谢红梅并不伤心,只是惶恐之后的生活,所以这会儿哭闹的时候,还能分心去分析李子方的话。 谢红梅上辈子的渣爹是一个懦弱无能,心比天高的黑心人,为了读书科举出人头地都走火入魔,对谢红梅一向都是高高在上的,哥哥弟弟同样是一丘之貉,以卖谢红梅为荣。 而明家的人则是另外一种作风,表面上端着读书人家的面子高高在上,实际上再虚伪不过了。 李子方这人和明家谢家的都大不相同,虽然说话也是一样客套弯弯绕,但是显然,这人是真诚的,谢红梅莫名相信这人即使想要利用自己,也不会让自己吃亏,不是那种过河拆桥的人。 李子方个子高,力气又大,虽然谢红梅背上还背着一个孩子,加起来分量不轻,但也被李子方提起来,安排坐在边上的板凳上。 这时候边上屋子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性端着几个杯子和水壶走了出来,“我烧水,出来晚了,快起来,来喝口水。” 谢红梅抬头,边上坐着的李子方干脆地帮忙介绍:“这是赵庆大哥家的嫂子,你叫她丽嫂子就行。” 女子笑道:“可不能这么叫,我姓谢,从谢家这边算,我要小一辈,我应该叫姑妈。” 谢红梅抹了一把脸,柔声说道:“咱们都出门在外,不讲究这些,你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好。” 谢丽也不客气,拉着谢红梅的手开始劝慰:“那你也叫我名字,虽然年纪大过你,但要比你小一辈呢,咱们都是一姓人,那我和你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 “阿丽,你说。” 谢丽一边抚摸周萍萍的背,一边劝:“发生这种事情任谁也想不到,但事情既然发生了,咱也改不了什么,只能往前看,孩子还小,你好好地养孩子长大,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家学九泉之下,也能瞑目。” 谢红梅低头答应:“我明白的,是我命苦,打小就命不好,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就是天生的寡妇命。” 说这话的谢红梅满是悲凉,谢丽忍不住心一酸,安慰的声音都更低了一下些:“怎么这么说呢,这是新社会了,没有什么命不命的说法,人家大城市的人说了,要讲科学,不要封建迷信。” 李红军逗笑道:“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爱拼才会赢,这人的命都是靠挣出来的。” 李子方:“弟妹,只要你听我的安排,我到时候带你去和那些港佬好好地要笔钱,拿着这笔钱回家去起个新房子,给小的读书,咱们老家开销不大,省着点,可以让孩子好好读书。” 谢红梅暗忖,这人竟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出这句话,为了他的威信和面子,他也不会出尔反尔,就算要搞什么小动作,也只是私下来,自己多加防备更合适。 谢丽也亲热地说道:“你生的是一个闺女,这养老也轮不到你的身上,这钱孝敬是要孝敬,孝敬这一次,之后就不关你的事儿了,好好的把钱把在手里,还怕日子过不下去,所以目前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要想办法先去和霍老板把钱闹到手,到时候再说其他。” 谢红梅一边啜泣,一边说道:“我一个妇道人家没什么见识,都听大家的,你们怎么说我怎么做。” 李红军摸摸头,一脸正气地承诺:“红梅姐,你放心,有我子方哥在,你什么都不用做。” 李红军大大咧咧地说这话,谢红梅却不敢顺着接,老家离羊城这么远,这人特地让李红军回去接人来,自然要用处。 “孩子她爹是她……是我男人,我要给他讨一个公道,只是我一直在老家,又是妇道人家,对这些都不懂,要怎么做,还要大家教我。” 对于谢红梅的这态度,李子方颇为满意,他看了看谢丽,叮嘱:“嫂子,你们女人家一起好说话,你劝劝弟妹。” “弟妹你和嫂子说说话,带着孩子吃点东西,平稳一下心情,我再带你去看家学兄弟。” 谢红梅老脸一红,搁这哭那么久,她还真没想起来要看看原主的丈夫的尸体。 “孩子他爹现在在哪里?我想带孩子去给他磕个头。” 李子方:“家学是王总安排停在医院的冷库里,但这不是长久之计,咱们要尽快让他入土为安。” 谢红梅点头:“我来就是为了这事,大家有什么主意有什么安排直接和我说。” 李子方松了一口气:“丽嫂子准备了些吃的,弟妹你先带孩子吃点东西。” 谢红梅点头:“好,我倒是不饿,孩子命苦,跟我这么奔波。” 屋子不大,挨挨挤挤的放了不少东西,桌上已经放好几个菜了,边上台子搭的灶台上还放着一个锅正煮着东西。 谢丽:“算了一下,你们的票大概这个时候到,我煮了点饭等你们,你把孩子放下来喂喂孩子吧!” 谢红梅点头,周萍萍是一个大胆的,到了陌生的地方也不哭,靠在谢红梅的身上往四周打量着。 李子方见状,伸出筷子夹了桌上的鸡腿肉递给她:“是叫萍萍是吧?叔叔给你吃鸡腿,叔叔家有一个姐姐和哥哥,出门玩去了,等回来我让他们带你玩。” 谢红梅原本想要阻止,但看孩子实在饿得慌,便点头默认,周萍萍见妈妈不说话,大胆地接过了鸡腿:“谢谢叔叔。” 谢丽端上最后一个菜,这才坐下,见谢红梅筷子只往唯一的一个素菜夹,劝道:“菜多得很,你也一起吃,这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习俗,咱们老家讲究吃素,出门在外,就不讲究了,再说就咱们老家,也只是做法事的时候吃,平时也是不讲究了。” 谢红梅心里一颤,忽然想到了自己倒霉的上辈子,一嫁进去就守了望门寡,整整吃了三年的素,而且还吃不饱,明家老太婆就想折磨死自己好给她儿子陪葬,还是后面想要自己伺候她,才让自己多吃点,上辈子已经这么苦了,这辈子要对自己好点。 3、第 3 份盒饭 自古以来都是饭桌上好谈事儿,几人围着桌子,谢丽一边说话一边伸筷子夹菜把谢红梅还有周萍萍的碗都堆得满满当当的,“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咱们这些干建筑的,这吃食最是重要了。” 谢红梅好奇:“阿丽你也做建筑吗?” 谢丽点头,“我家那男人会砌墙,是大工,一个月380块钱!我跟着帮忙打点下手,提点灰浆,一个月也能赚200多。” 谢红梅肃然起敬,给砌墙的人打下手做小工非常累,非常辛苦:“阿丽你很能干,一定能挣大钱,将来过上好日子。” 谢丽:“我家4个小的,我别的想法也没有,就想挣点钱让他们都能读读书,以后能坐办公室,不要像我们一样过苦日子。” 谢红梅心道,从古至今,读书都是一条好出路,但好在这个时代好,镇上都有小学,穷人家也能读书,就连这身体的原主都参加过扫盲班,成绩还很好。 谢丽顺势把话题转向她想说的方向:“家学之前也是这样和我说的,想和你再生两个,还说不管生男孩女孩,都让读书,谁想到就遇到这种事。” 谢红梅沉默,谢丽接着安慰:“家学这事情是一个意外,大家谁也不想这事情发生,但是现在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咱们不能让家学白白地丢了一条命,为了你和孩子以后的生活,咱们要狠狠地闹一场。” 谢红梅有些忐忑,试探性地问:“老板是哪里的?这种大老板一定是位高权重吧,我去闹管用吗?有人管吗?咱们是外地人,乡下人,在这羊城也没有什么势力,能要到吗?” 李红军嘴快秃噜:“霍老板是对面红港的,有点小钱而已,咱们也王总撑腰,还有现在政策撑腰,怎么会要不到,不是我吹牛,文也好,武也罢,咱们都不怕。” 李子方:“红军……” 李红军嘟囔,“难道我说错了吗?本来不就是这样的吗?” 李子方见谢红梅低头沉思,知道这人有点脑子,是能听得懂道理的人,索性直接开口:“弟妹,你听我给你说。” 谢红梅:“李大哥你请讲。” 李子方组织了一下措辞:“羊城这个地方大大小小的工地多得很,老板也多,咱老家来的人都是聚一起到处干活,家学是在花都工地出事的,这工地的大老板霍老板,二老板是王总,所以咱们要钱就是和霍老板要。” “霍老板好几个工地开工,有钱得很,现在政府下政策管农民工的事情,这事情咱们占理,你一个弱女子带着一个孩子,加上老家的公婆也都苦累,都这么惨了,大家都会同情。” “你不要怕,到时候我们这些兄弟们都会陪着你一起,而且这边的政府的人和咱们老家不一样,现在都要讲法,这法理在咱们这边,况且还有王老板,他会帮忙说话。” 谢红梅慢慢整理信息,从这几天从李红军那里听来的加上今天听到的,慢慢把这事情的前因后果整理出来了,原主的男人跟着李子方一起出来打工,打工的老板有两个,一个姓霍,一个姓王。 所谓一山不容二虎,显然这王老板和霍老板两人起了龃龉,而这李子方是王老板的人,也不知道王老板是想要收买工人的人心,还是想借这个机会针对霍老板。 谢红梅结合原主的记忆,总结了一下,这些老板虽然有钱,但是不是官,而这羊城的官,是讲法的,而且霍老板同样是外地人,也就是说,自己不会被害命,也不会被拉去关起来,这时候买卖人口是犯法的,囚禁人也是。 想到这些,谢红梅微微松一口气,自己就去哭闹一场,闹到钱自然好,闹不到也不怕,自己有手有脚,又是这样的好时候,总不会饿死,谢丽都能打小工,自己也能。 吃完东西之后,谢红梅跟着李红军去医院看周家学的遗体,而李红军则去找王总。 王总:“你确定周家学媳妇一个人能行,他爹娘怎么不一起来。” 李子方抽了一口烟,心里把李红军骂个半死,面上却故意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家学兄弟家里长辈们都没出过什么门,加上年级又大了,身体不好,从我们老家那里来羊城实在太远,他们身体承受不住。” 王总整个人往后面一仰,靠在椅背上,吸了一口烟,漫不经心地说道:“小李呀!你这个人呢,是很可以的,每年来羊城,到我们公司打工的,打工仔那么多,有几个能出头?要想出头,就要像你一样敢想敢干,还有脑子。” “你们老家那边的人啊?吃苦是能吃苦,但也只会吃苦,只会吃苦,卖苦力的人永远都富不起来。” 李子方:“我有今天还是运气好,遇到王总你,靠你提携。” 王总站起身来:“你是我的得力干将,我想要做的事情你也清楚,霍老板炒股亏钱,家底大不如前,他着急出资产,好拿钱去扳回一城,这羊城的这些老板都想要接手呢?” “我和他合作那么久,给他打工那么几年,已经受够委屈了,不想再换一个婆婆在我的上头,我要当华嘉的老板。” 李子方点头:“您放心,我一定会把这事处理妥当,周家学的媳妇人虽然年轻,但是不是笨人。” 王总点头:“只要她懂事,该给她的抚恤金不会少给的,能从霍总那里要来多少钱,就看你们的本事了。” 李子方点头:“明天我们就行动起来,一定会将这事情闹大,不管怎么样,至少让周兄弟的女儿能平安长大,让他父母能有点养老钱。” 第二天一早,谢红梅起身的时候,还有些恍惚,饶是原主的身体强壮,但几天的车坐下来还是有点累人,好好地睡了一觉才恢复力气。 “妈妈。”听到谢红梅的动静,周萍萍摸索着撒娇,谢红梅伸手把人抱起来,起身走到外面。 “起了?我还说让你再睡会呢?坐车太累人,你又带着一个孩子。”谢丽爽朗的声音响起。 谢红梅有些不好意思,她也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出远门,还在人家,竟然睡得这么香。 “我抱着这小丫头在怀里,一夜无梦。” 谢丽欣慰极了:“是啊!这有孩子在,就有一个念想,这日子过不下去的时候,想着孩子,就还能过。” 谢红梅有些恍惚,上辈子的她若是有一个孩子,或许日子会好过些,但转念一想,若是生一个女儿,那就是带她来世上受苦,若是生儿子,按明家的教养,也不过是一个伪君子罢了,再学了谢家的狠,只怕自己都要被卖了。 谢红梅把周萍萍放地上,拿出帕子给她细细地擦脸:“是啊!我来这世界,只有小家伙这一个牵挂了,我呀,现在也没别的念想,就想带她长大,将来好好地读书,也能坐坐办公室。” 谢丽转身看向谢红梅,心里暗想,自己这个姑姑虽然辈分大,但其实还年轻,唇红齿白粉脸,人又苗条,长相不差,为人处事也可以,这么年纪轻轻的,就守着也不现实,只是现在周兄弟还没入土为安,这些事情不考虑,等过个两三年,遇到合适的,再嫁一个好的也不是问题。 谢红梅想了想:“阿丽,我想请你今天帮忙带带孩子,我去找老板要钱,孩子还太小了,不适合带着去,怕吓到她。” 李子方才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这话传来,直直地走了进去:“要带,没事儿,哭就哭吧,哭大声点才好呢,哭了这几天以后有得是好日子可以过。” 谢红梅:“孩子还小,人多得很,我怕吓到她。” 李子方弯腰抱起孩子:“虎父无犬女,他爹顶楼砌墙都敢上,她怎么会怕,你放心,有我们在呢,不会让孩子出事。” 谢红梅还想说什么,见李子方表面笑嘻嘻,实则一脸的坚定,自知这事没法改变,只能认了。 等李子方一路喊过去,谢红梅才发现这个村子里面住的红杉镇有十多家。 谢丽见状:“这租了房子在这村里的还在少数呢?更多的是住在工房里,几个人住一间,上下班也方便,子方老早就和他们说好了,今天来给你助威。” 边上的周春芬:“嫂子,你不要怕,到时候我和丽姐会和你一起的,而且咱们这么多人也只是壮壮声势,不会打起来的,这一打起来打伤人,咱们有理也要输理了。” 谢红梅被几个女子拥簇着往工地走去,背上的周萍萍一脸新奇地看着周围,时不时地喊两声,和谢红梅嘟囔两句。 谢红梅心里忐忑极了,但自知自己没有任何退路,只能鼓足勇气地往前走。 霍老板并没在工地,他在工地附近的小区里面租了个房子,包了一个小蜜,李子方为了防止他跑路,早就让几个弟兄盯着他,这会儿见李子方带着一群人到来,盯梢的李大年连忙跑了出来。 李子方问道:“怎么样?人没跑吧?” 李大年:“我们轮班盯得紧紧的,他的那个小轿车还在呢,没跑。” 李子方轻哼一声:“他丢下那1万块钱,就以为把事情了了,哪有这样的好事?” 李大年:“这些老板就是黑心,咱们还想着说盯着他,怕他跑了,人家倒是天天花天酒地的,一点都不把这事当回事。” 李子方:“来弟妹,你走前面,咱们去找他。” 4、第 4 份盒饭 谢红梅被众人簇拥着,自觉此时自己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心里头虽是忐忑,但清楚得很李子方让她牵头的用意,暗自咬牙憋了股劲,手往后把背上的周萍萍往起一托,壮着胆子朝李子方抬手的方向迈步走去。 李子方瞧着谢红梅,心里对她听话的表现还算满意,转头又朝后方的众人打了个眼色,大步跟上。 谢红梅走在前头,带着好奇,打量眼前这未曾见过的洋气高档的房子,觉得又是一番新鲜的见闻。 从这两天零碎收集到的信息得知,霍老板是个大老板,虽说最近炒股亏了钱,但是人好面子,食住自然也不乐意亏待自己,此处住的小区即便是在工地边上,但也体面得很。就看这里头,种了不少高高的细叶榕树,密密麻麻的浓绿的枝叶遮得路上一片阴凉,沿着小路过去的小花园和凉亭很是别致,跟隔壁尘飞土扬的工地板房截然两幅模样。 谢红梅心里一边为接下来上门找霍老板闹这事儿不安着,一边又忍不住对这个时代的发达感叹着,盘算着自己一定得留在这个大城市,再也不要回到大山里头去。 本来跟随着她脚步的李子方,仗着人长得人高马大的,步子也迈得大,没几步就跟背着小女娃儿的身材细小的谢红梅并排着走。 两人走在前头,领着身后的众人哄哄搡搡地走过,一路吸引住不少目光,正悠闲打着牙祭子的妇人们,还有在阳台上晾着衣服的人,都停了下来,看热闹似的定定地看着他们。 这番景象倒是正合李子方的心意,能闹得影响越大就越好。 紧跟在旁的李大年蹲守了几天,出入的路早已经摸得熟悉透了,时不时吱个声给大伙引着路,饶过几个弯后举手往一处楼房上一指:“就二楼那户。” 李子方闻言转头看向谢红梅:“弟妹不用怕,大家都在这呢,走吧。” 后头的谢丽也上来给她打气。 谢红梅点头,手往后兜着周萍萍,小心翼翼踏进了楼栋。 众人闹哄哄爬上楼梯,围到霍老板二楼的出租房的大红木门前,人多势众地一下子把楼梯过道挤得水泄不通。 李子方和谢红梅站在最前,李子方也不耽搁,一边推谢红梅的胳膊示意,一边抬手就把门拍得震天响。 谢红梅没料到他动作不大,手劲却挺大,人被推得往前挪了小半步,心中暗念,这人再使点劲定能这把门给卸下来。 背后的周萍萍也被这突然的轰隆巨响吓着了,瑟缩地嗫嚅着细声喊“妈妈”,谢红梅转过头,用侧脸蹭了蹭周萍萍的脑门,颠了颠身子安抚着。 老半天过去了,门终于从里打开,露出一张白嫩水滑的年轻女人的脸庞。门开到一手臂距离时,对方显然是被门外的阵仗吓着,动作顿住:“找谁?” 李子方:“找霍总,工地的。” 女人眼珠子转动,打量着李子方这五大三粗又带着严厉的模样,迟疑了好一会,才把门拉开,侧头用细细柔柔地嗓音朝屋里喊道:“老霍。” 谢红梅这才看清女人的装扮,乌黑的长发烫得卷卷的,脸上化了艳丽的妆容,身上穿着一件墨绿色的料子很光滑的绸质短裙,领口开得极低,下摆也只是刚好盖住大腿根,半遮不遮地把身材勾勒得很是妖娆。 谢红梅不禁看得有些惊讶,在她那个时代,女人的穿衣都是极为保守的,一层一层穿得严严实实,即便是来到这个年代,来城里这两天,已经慢慢适应这里的女人的新潮的打扮,也没见过穿得如此开放又艳丽的,她一下子想起了明家那便宜过继子偷偷摸摸看的画本,里头对窑子的描画,顿时觉得有几分不适,眼睛不知该往哪儿看。 屋里头响起一道男人的嗓音,男人应了一声,没多久就见一个身材有些发福、脸上戴着银边眼镜的中年男人走过来。 随着霍老板走近,谢红梅这才看清他衣衫不整、俨然一副刚睡醒的样子,心里暗叹:自古以来,有钱人的日子都是舒适的,日上三竿还在睡大觉。 霍老板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黑黑的眼珠子里明明带着防备,嘴上却拉出刻意的温和的笑容,他打量了一圈跟前的谢红梅和旁边的李子方,还有后方的众人。 “小李,这是?” 李子方把手虚虚按到谢红梅肩上:“霍总,这是家学的家属,昨天刚到羊城来,今天特意上来找您见见面。” 霍老板一愣,理了理衣襟,先是朝谢红梅点了点头,然后责备地朝李子方说:“那这么多伙计过来是怎么回事?” 李子方从裤兜掏出一包烟,从里头抽了一根递给霍老板,见霍老板不接,就自个点火吸了一口,说道:“都是些家学的同乡,平时跟家学关系处得熟,今天见着人家孤儿寡母,又是人生地不熟的,就陪着跟过来。” 说着又给谢红梅递了个眼色,谢红梅接过眼神立马带着哭腔,颤巍巍地说:“霍老板,我是家学的媳妇,带着家学这三岁的小女娃,过来找您讨个说法。” 霍老板脸色不由得一僵,语气温和地慰问:“周家嫂子啊,家学现在啥情况了?尸首领回去了吗?” 谢红梅嗓音抖着:“昨天一到步就去医院看了,我这可怜的家学啊,人说没就没了,想买个墓地下葬,钱也不够……” “这……公司给的抚恤金还没拿到吗?”霍老板看似不经意地往李子方瞟了一眼,沉吟道,“这财务部怎么干活的?” 李子方听完,用力吐了口烟,心里暗骂这狗崽子霍总,揣着明白装糊涂,区区一万块钱就想把人给打发了不说,财务部没他命令压根儿不会发款。 正想开口之际,就被旁边的谢红梅截住了话,谢红梅哭腔更浓:“霍总!咱们家学没了,留下我一个人带着孩子,吃也是钱,住也是钱,以后供书教学也是钱,我这孤儿寡母的,真是没法过了……” 霍老板听完,厚重的嘴唇抿得紧紧的,好半天才开口: “周家嫂子啊,你先冷静。我也知道发生这种事情,对你打击肯定是天大的。可你这样哭闹,家学也回不来啊,还是麻利先让家学入土为安吧。” 谢红梅感觉情绪上来了,果真有泪水涌出,呜呜哭着:“子方大哥说公司只能赔偿咱们一万块,这钱给家学办后事完了,还剩多少留给我们一家过日子……家学还不如带上我们一起去了……” 在谢红梅背后一直安安静静不吱声的周萍萍见妈妈在哭,年纪小小的也听不懂大人们在说什么话,不知所措地只觉得心里难受着,也跟着嘤嘤地哭了起来。 霍老板:“家学他是在工地出了事,虽说是意外,但也是家学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咱们华嘉念在家学在工地干了这几年,干的也是累人的活,也不问功劳还是苦劳了,这抚恤金是财务部和劳务部商量过,符合规定才缺定下来的。” 一旁的谢丽忍不住出声:“霍总,家学他人从架子上掉下来,也不能全说是意外的,工地上也没做够安全措施呢!” 说到工地作业的安全,公司自然是有责任给伙计们提供保障的。因此一说到此,一直在后头不吭声的众人也产生了共鸣,纷纷附和起来。 霍老板顿时脸色发青,有些心虚地游移着目光,但处在高位多年也不是吃素的,很快就调整好表情,语气严肃:“没证没据这话可不能乱说,咱工地处处都符合国家规定和标准,每个月都有自查,国检队也定时过来检查……” “霍总,我听咱家东子说,安全帽都破得起缝隙了,申请换新的,整整两个礼拜过去了都没发新的下来呢!” “我男人也说,上吊机的安全绳也是早就磨得破破烂烂的,还在用着呢。”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个不停,闹闹哄哄地引来隔壁邻居开门围观上了。 霍老板脸色难看得很,像是句句都戳中心窝子,又插不上话,脸都要黑得发糊。 谢红梅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偷看霍老板的神情,暗暗思忖着,这工地里头,安全设备采购一定是归这霍总管理,里头也不知藏污纳垢了多少见不得光的事。 李子方见差不多了,把烟掐灭了往地上一扔,打了个眼色示意众人先消停住,转头又看向霍老板。 “霍总,这周家媳妇带着三岁的娃,老家还有一对老父母要照养,咱们这抚恤金也不该敷衍了事不是?再说,家学失足这事,万一惊动到警局,引来上头来彻查,对咱们公司名声也不好……” 霍老板皱着眉,思索了半天,对还在哭个不停的谢红梅说道:“周家嫂子,抚恤金这事,我回头再跟财务的伙计琢磨下,你先回去等着,我这几天就让人给你答复,你看怎么样?” 谢红梅心知霍老板这服软的话其实只想把她打发走罢了,背后也不知有几分真假,就继续呜呜地哭:“霍总您今天不给我们孤儿寡母一个答复,我们……我们不走!” 身后的众人也齐声附和,给谢红梅助阵,话语声充斥了整个楼道。 隔壁的几户邻居敞开了大门,聚到一块,眼神复杂地看向霍老板,小声在议论着。 一时间群情汹涌。 霍老板揉了揉脸,抬手在空中压了压:“大家别吵,都先冷静!” 见众人终于收势,又朝谢红梅说:“周家嫂子,这样,我答应你,今天我就去找财务部的伙计商量,最迟明天给你答复。” 谢红梅还想说什么,身后的周萍萍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搂得她紧紧的。突然,肩上被一只大手按住。 李子方:“弟妹,霍总是个信而有信的人,相信定然会给你一个满意答复的。” 谢红梅心里虽然不解李子方这突然收手的用意,但见他眼神像鹰一样凌厉地看着霍老板,心知他必定是有所打算,只好胡乱擦着眼泪点头。 5、第 5 份盒饭 这么一番大动静的闹腾,自然是少不了引来周围住户们的窃窃私语。 已经得了霍老板的许诺,接着闹怕是会引来小区的保安。尽管大家都想把事情闹得大大的,但这里好歹是高档的小区,保安报了警的话,到时候有理也变成没理。再说众人都是看李子方的意思的,他松了口,一行人就在邻居们的复杂的目光下,浩浩荡荡地走出了楼栋。 此时日头已经不知不觉升到了高空,直叫人觉得晃眼。 谢红梅跟随着众人走出霍老板的小区,才发现自己早已汗流浃背,双腿也发软,脸更是苍白得吓人。 她被日头晒得有些恍惚,心里也因为刚才和霍老板的对峙而感到恍惚。 上辈子,她是个没有话语权的妇道人家,做事从来都是忍气吞声的,从来没试过在一个位高权重的人面前,这么撒泼过,也没有试过为自己,或者为一些什么事情,去争取过。她觉得今天发生的事,有种超出了自己以往没有尝试过的体验。那一刻,她根本没想太多,她只知道自己要不管不顾、厚着脸皮地去哭、去闹。 李子方因为工地那边还有事儿,出了门就直接招呼他们先回去,谢红梅没顾得上细问,就只看着他扬长而去的背影。 同乡们心疼谢红梅这处境实在是可怜,纷纷过来安慰她,谢红梅含泪应着。 等大家各自散去后,谢丽给她递上手帕:“来,先擦把脸。 谢红梅这才意识到自己定是一脸的狼狈和邋遢,她接过手帕,蹲下身,把背上的哭得像花脸猫一样的周萍萍放下来,一点一点地给她擦干净脸上的泪水,再擦自己的脸。 擦完又把帕子细细地叠好,收到裤兜里,想着洗干净再还给人家。 谢红梅把周萍萍抱在身前,跟着谢丽往村里走,小心试探道:“咱们这么一闹,霍老板真的愿意给钱吗?” 谢丽:“你别担心,有子方在,还有大伙在,都给你撑腰,这事情咱们占理,一定能要到一笔钱。” 见谢红梅依然一脸忐忑,谢丽又接着说:“万一霍老板不肯赔这个钱,咱们就让子方领着咱们在去工地里闹,把这事闹大,最好能引起上级关注,这样的话,霍老板下不来台,总会妥协的。” 谢红梅认同地点头,心里又想到李子方这人,总是有一种让她捉摸不透的感觉,做起事来还总有一种不容人拒绝的气势,让她忍不住忌惮。但他在这工地势力大,人脉广,大家都听他的,有他帮忙带头,总比自己乱撞枪口来得实在。 在回去的路上,谢红梅再次路过李子方他们干活的工地。时值中午,正巧到了午间放饭的时间,工地的工人们成群结队,正陆陆续续往一个方向走。 谢红梅好奇:“伙计们平常放工之后,都在哪儿吃饭?” 谢丽往不远处的一座砖瓦平房指:“工地的食堂,但食堂的菜可难吃,分量少,油水也少,压根不顶肚子。” 谢红梅看着那处平房,屋顶的烟囱正飘着袅袅的白烟,继续问:“这饭堂的饭菜,要钱吗?” 谢丽:“标准餐是不要钱的,由工地出钱,可是这标准餐不管饱,伙计们吃不饱,还得另外花钱买别的吃食。” 谢红梅惊讶得张了张嘴,心想起这制度可真怪异,心里弯绕了好几圈,明白过来了,这是食堂为了做生意赚伙计钱而使的坏心眼儿。 谢红梅接着又问:“那这附近没有小饭馆么?” 谢丽笑了:“饭馆的饭菜可贵了,咱们干活累死累活的,一天才挣几个工钱,哪能天天下馆子去?都是老板们才会去的。” 谢红梅点头,心里悄悄地盘算着,如果自己留在羊城,就给这工地的工人卖盒饭。这边的工地不少,工人也不少,但便宜的饭馆少,或许是个挣钱的好机会。 一回到谢丽的家,谢丽就一边撩起衣袖,一边往厨房去,手脚麻利地准备烧午饭。 谢红梅心想自己母女俩,来了别人家两天,白吃白住的,有些不好意思,就主动提出要帮忙烧菜。 没等谢丽拒绝,谢红梅直直把周萍萍抱到厨房门前,让她听话,自己一个人玩着,自己转身就进了厨房,开始烧火干活。 因为上辈子在明家,没少伺候那几个缺德的婆家人,加上原主的记忆也在,谢红梅烧饭的手艺熟练得很,就着现有的食材,没几下功夫,就炒好了四个黔省的地道家乡菜。 菜上桌的时候,正巧李子方带着李红军进门。李红军吸了吸鼻子,惊讶道:“丽嫂子,今天的饭菜怎么这么香?” 谢丽端着碗筷出来,笑着:“是红梅烧的菜。” 李红军忙活了一上午,又跟着李子方在工地处理一些活儿,这时已经是饿得不行了,屁股刚坐下就猴急地夹菜,往嘴扒了几口饭,口齿不清地夸赞:“好吃,真好吃!” 谢红梅从厨房出来,解下围裙,洗了张帕子,细细地给周萍萍擦了脸,擦了手,才抱起她一块儿坐到饭桌边,一边给周萍萍夹菜,一边应道:“就是简单炒了几道家常菜,大家爱吃就好。” 李红军已经大半碗饭下了肚,倒了杯茶水润嗓子:“这饭菜,天天吃我也乐意!子方哥,快来尝尝!” 李子方从进门就没开口说过话,这会坐下来了也没动筷子,心里还在盘算着替周家闹要钱的事。 周萍萍咕噜咕噜地转着黑眼珠子,见李子方不动,也不说话,小小的手抓着铁勺,给他递过去:“叔叔,炒鸡蛋,妈妈做的,很好吃。” 李子方回过神来,见她仰着肉乎乎的脸蛋,乌溜溜的黑眼珠子正水灵灵地看着他,小手颤颤巍巍地举着,连忙递碗过去接,心头不由得一颤:“萍萍真乖。” 李红军:“看吧,红梅姐,我就说萍萍不认生!” 一边说着,一边给萍萍竖起大拇指,惹得萍萍嘻嘻地笑。 谢红梅心里头也暖暖的,觉得萍萍这孩子小小的,既懂事,又不怕人,愈发为她感到骄傲。但见李子方神情严肃,迟疑了一下,小心地问道: “李大哥,今天咱们这么闹,是不是影响不好?” 李子方动作一顿,有些惊讶,觉得这个女人心思还是挺灵敏的。他放下碗,问道:“弟妹,怎么这么问?” 谢红梅想起最后一刻,李子方阻止自己闹着要霍老板今天就给说法的情景,声音低了几分:“我让霍老板当场给说法的时候,你阻止了我,我怕……是我做得不对。” 李子方不由得笑了,笑得还很大方,心里想这女人确实不笨,那种场面还能察觉出了他的心思,索性直说: “弟妹,咱们去霍老板处闹,为的就是多争取一点钱,给你们一家以后的生活多一份保障。我们既然敢去闹,就不要害怕影响好不好。” “霍老板以为咱们好欺负,随便扔下个一万块就想打发走咱们,咱们也不是干吃白饭,这么多红杉镇的兄弟姐妹在,哪有这么简单就被糊弄过去的说法。” “但是咱们不能上来就把事情做绝,先给霍老板一个下马威,让他知道咱们红杉镇的人不是好欺负的,等他回去好好地考虑。咱们先用文的,文的不得用,咱们再用武的。” 谢红梅认真听完,受教地点头,心想李子方脑子里的弯弯绕绕可真的多,也愈发地忌惮起这个人来。但是除了眼前这个人,她也没有其他人可以指望了。于是她又接着问:“那咱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李子方:“先等着,我刚才回去了一趟,吩咐了人盯紧财务部,一有动静,就会来告诉我们。” 谢红梅点头:“我都听李大哥的。” 李子方见她没再问话了,就拿起了筷子想要吃饭,突然动作一顿,皱起了眉:“就是可怜了家学兄弟,迟迟不能入土。” 谢红梅猝不及防,张了张嘴,忍不住红了脸,这两日满心想着配合李子方去索要赔偿,根本没想到这一层去,不由地懊恼地低下头。 对面的李红军早已吃完两大碗米饭,肚子饱饱的,正安安静静地听他们说着话,这时终于忍不住插嘴:“家学哥他在天之灵,一定不会怪嫂子的!多忍受几日,就能换来嫂子和萍萍以后的好日子,家学哥一定不会生气的!” 李子方瞧了眼垂着脑袋的谢红梅,没再说别的了,这回真的拿起筷子吃饭了,他夹起一块豆腐鱼往嘴里送,鱼肉一到嘴里,他的动作就再一次顿住。 他来到羊城已经有六七个年头了,一直吃的都是南方的菜色,而南方的菜色讲究的是清淡,吃的是食材的原汁原味。而他是土生土长的黔省人,自小嗜油好辣,吃了好些年才适应南方的寡淡口味,今天因为这几个菜,倒是勾起了几分家乡情。 李子方不动声色地,又打量了几眼谢红梅,他没有说话,安安静静地夹菜扒饭。 只是往常两碗米饭下肚就足够的他,今天竟吃了三大碗。 6、第 6 份盒饭 饭菜味道可口,又是难得能吃上一回的家乡菜,一顿饭下来,大家都大快朵颐。 下了饭桌,李子方和李红军就继续回工地干活了。谢红梅则站起身,收拾起了碗筷。 谢丽眼疾手快地抢过她手里的碗筷:“哪能活都让你一个人干呢。” 谢红梅先是一愣,很快又笑了,她的笑容很淡,但是心头却很暖。 两世为人,都被原生的家庭无情地压榨着,被迫干家里有所有的活,不管干得好不好,都会落得一顿打骂,从来没有被当作一个独立的人来对待。被别人体贴和照顾,这是她从来没体验过的。 谢红梅见没什么事情能帮上忙,在家里闲坐着也是虚耗光阴,就抱起了周萍萍,带着她在村子里头四处走走。 一圈走下来,她也大致了解村里的布局了。村子原本很大,足足有几千户人口,这几年开发商陆续把地儿买去了,开发成楼盘,慢慢地就只剩下小几百户住户了。 村口有个大大的篮球场,球架已经有些破旧了,有几个小孩子正绕着球架在玩耍,另一边还有几个老人家围坐在树底下,抽着烟在打牌。 旁边则是一个池塘,倚着池塘边上造了个凉亭。 村里大部分小商店和饭馆,都开在村口旁边的大路上。因为不在饭点的时间,饭馆里面都没有食客了。谢红梅一路看去,发现其中还有好几户店面大门紧闭着,用红纸贴着出售和招租的告示。 “妈,我想睡觉了。”周萍萍揉着眼睛。 谢红梅干脆就在池塘边上的亭子里放了她下来,让她枕着自己大腿睡一会。 下午的日头很温暖,时不时有清润的风吹拂过。谢红梅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周萍萍睡得很舒服,红润润的小嘴翕动着,不知不觉就睡到了太阳落山。 等来霍老板的消息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 谢红梅的身体已经恢复了不少,睡得也很沉,很早就醒过来了。 她以为自己起得已经算早了,没想到谢丽比她更早。她抱着周萍萍出来的时候,谢丽已经坐在厨房门口的小板凳上,正在摘菜叶子。 谢丽听到动静,抬了头:“起了?锅里头蒸了红薯,快吃点吧。” 谢红梅点头,带着周萍萍洗漱干净之后,进厨房揭开锅盖拿了两个红薯,细细地撕开了皮,递给周萍萍。 周萍萍乖乖地接过,张着小嘴巴认真地啃着。 谢红梅嚼着红薯,正想要问今天应该怎么打算,就见李红军急匆匆地跑进门。 李红军一路骂骂咧咧:“这个霍老板,真是太欺人了!” 谢丽:“红军,有消息了?” 李红军吐了句脏话:“刚才子方哥派去盯梢的伙计偷听到霍老板吩咐财务部,说最多给赔偿两万块钱,而且还要求嫂子先答应一天内把家学哥的尸首领走,才能给!” 谢红梅顿住了,一下子不知道该做什么打算,有些茫然地看着虚空。 她在原主的记忆里,并没有找到关于黔省以外的城市生活的经验,她来到这里也只有短短几天,对这个城市的物价水平还不够了解,两万块钱够她们母女俩能生活多久,她并没有概念。她粗粗算一下,除去下葬的费用,如果还要买个墓地,剩下的也没多少了,更别说买房子什么的。 但她转念一想,自己有手有脚的,哪怕身无分文,也可以搞点小生意,赚点小钱,能养活母女俩,能供小女娃上学,就够了。 谢丽听了,气得把手上的菜杆子让地上一扔,站了起身:“子方他人呢?他知道这件事了吗?” “我在这。” 李子方的声音比人先到,话音刚落,就见他大马金刀地走进门,脸上严肃极了。他走到谢红梅跟前,叉着腰,没有说话,像是在沉思什么。 谢红梅不自觉地被他那像高墙一样的气势吓到,小声地开口问:“李大哥,我们应该怎么做?要接受吗?” 李子方听了直皱眉,突然,他一手抱起周萍萍,一手提起谢红梅:“走,咱们去工地,霍总不把人命当一回事,咱们也不用跟他客气了。” 他力气很大,谢红梅被他猛地提起,脚步都趔趄了一下。她在心里分析着,显然霍老板这个答复,李子方是不满意的,但他深沉的样子,让她分析不出来,他只是想争取更多的赔偿金额,还是背后还有其他计划。 但无论如何,她知道他是王老板这边的人,自己对他又有利用价值,他就是跟她站在同一阵线的,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配合他,一起对抗霍老板。 谢丽也跟上他们的脚步:“霍老板现在在工地吗?” 李红军应了一句“在的”,就开始一路拍门。昨天陪着一起上门去闹的姐妹,一下子就聚齐在巷子口。同乡们听了李红军的说法,个个气得牙痒痒,直骂霍总是畜生。 李子方喊住了李红军,吩咐道:“你先到工地,跟伙计们打声招呼。” 转头又朝谢红梅说:“弟妹,今天大家都会陪着你,你不用害怕,咱们今天,好好地闹一场!” 谢红梅咽了咽嗓子,缓缓地点头。她知道自己又一次来到箭在弦上蓄势待发的时候。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工地的时候,李红军已经带着红衫镇的伙计在工地入口候着了。 其中一个伙计:“霍总在二号吊机那边巡着。” 李子方神情严肃:“都听着,等会,咱们好好给家学媳妇讨个公道。” 一行人走到霍老板身后的时候,霍老板还没反应过来。他转过身见到他们,当即愣了一下,定睛看到谢红梅之后,脸上堆起了笑意:“周家嫂子,来得这么快?财务部的伙计办事很挺迅速的。” 谢红梅顿时觉得眼前霍老板的这张嘴脸虚伪得很,她用力压住胸口漫上的恶心感,这会也不等李子方发号施令,直接开了哭腔: “霍总,咱们家学在工地打工,任劳任怨,什么苦头都咬着牙撑,一年到头也才回家一趟。咱们一家老少都倚着这根顶梁柱……” “如今这根顶梁柱,说没就没了,您就想用两万块钱打发走我们,我们孤儿寡母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哟,还有老家的爹娘,一把年纪了,以后也没儿子给他们养老送终,呜……这日子怎么过……” 在她身后的一众乡亲早已得了李子方的放话,这回也不像上回在小区那般压抑着,收敛着,都跟着谢红梅一起嚷了起来。 “霍总,学家兄弟辛辛苦苦为工地卖命,最后落得这样一个下场,你太不厚道!” “就是啊!太让人寒心了!这让咱们工地的伙计怎么服,以后怎么安心在工地干活!” “你得还咱们一个公道!” 工地上本来还有一部份分散在各处的在干着活的伙计,早就被他们进来的阵势吸引住了目光,纷纷停下来,这会听到此起彼伏的叫嚷声,也开始聚集了过来。 霍老板养尊处优多年,早就没了早年的拼劲,这会显然被这声势吓得慌了,转身想往后退一步。 最前面的李子方眼疾手快,一把抓个霍老板,厉声问:“霍总,您想去哪?” 霍老板被拽得踉跄了一下,笨重的身体很大幅度地晃动着,他勉强站稳,想抽出被李子方抓住的手臂:“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 李子方凌厉的眉眼直直看了霍老板好一会,终于松开了手:“那就请霍总好好回应一下。” 霍老板理了理衣襟,转身朝向谢红梅:“周家嫂子,学家兄弟干活辛苦,别的兄弟也辛苦,大家都辛苦呀!您的处境艰难,我们也清楚,可是这个金额是经过财务部和工会细细讨论过的,我也给你多争取了一万块钱了,您怎么能跑来这样子闹呢!” 谢红梅抽泣着:“可是,我听说了,隔壁事故死了伙计,人公司赔偿了好几十万呢!霍老板你是看我们孤儿寡母好欺负,就想糊弄我们吧……” 谢红梅其实也是信口胡诌,她只是从原主的记忆里依稀记起,周家学提起过在工地事故出人命的话,少说都得赔上个十万八万。但是当她听到身后的附和声后,心底有瞬间有了底气。 “赔了三十万呢!” “对啊!” 霍老板脸色瞬间绿了,他没想到这个妇道人家知道的消息还挺多,根本不是一个好糊弄的角色,他沉着脸:“那个事故我听说了,人家是因为工地设备有问题导致的事故,家学是自己不小心摔下来的,这怎么是一回事呢!” 李子方闻言,呸地一声吐了口唾沫。心里把霍老板骂了个遍。工地的安全措施做到什么程度,他心知肚明,这会很敢厚着脸皮在演。 谢红梅脑子里已经在翻箱倒柜,她不清楚周家学出意外时的前因后果,只从这几天大家零碎的消息知道,周家学是有做好安全措施才上脚手架的。 她擦了把眼泪:“家学就在工地里出的事,怎么不是一回事呢……” 就在这时,工地外面响起了很规律的轰鸣声—— 是警察来了。 7、第 7 份盒饭 工地外传来警车的轰鸣声时,大家都有些措手不及,慌乱之间相互推搡着。 谢红梅情绪太激动了,双腿都有些发软。在不知被谁的碰撞之下,直直地摔在了地上,蹭了一身的灰尘。本来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加上吸了扬起的尘土,她不禁咳嗽起来,模样委实是可怜到家。 一直被李子方的结实的臂膀抱着的周萍萍见妈妈哭倒在地上,自己也哇哇大哭了起来,扭动着身体,挣扎着要到妈妈身边去。 李子方本想扶起谢红梅,就听见旁边的伙计小声说:“是保安报了警。” 李子方迟疑了片刻,改变了主意,弯下腰松开周萍萍,任由她扑到谢红梅身上去。 谢红梅下意识地接过周萍萍,周萍萍一摸到妈妈的身体就颤抖着往妈妈身上钻,母女俩哭作一团,一身狼狈,场面谁看了都觉得催人泪下。 这时警察已经走了过来,指挥着众人站好,严肃道:“接到报案说这个工地有人捣乱,怎么回事?” 霍老板见到警察如同见到救星,正想开口喊冤,却被众人争先恐后的叫嚷声压过,场面一下子又哄吵起来。 警官挥舞着警棍:“都别吵,一个个说!” 众人被警官锐利的目光扫视着,一个个都噤若寒蝉。 警官的目光在扫到了倒坐在地上的谢红梅母女的时候,停顿了一下,接着问:“工地的负责人在不在?” 霍老板连忙举手,往自己胸口上指指:“警官,我就是这里的开发商老板。” 警官:“说说,这怎么回事?” 霍老板指了指李子方:“他带着人来工地闹事。” 警官转向李子方:“为的什么事情?” 李子方体型实在高大,站在警察面前也丝毫不输气势。他毫不畏惧,站直了身体:“索赔。” 警官深深地看着他:“说详细点。” 李子方的眉眼里满是凌厉:“前几天有个伙计在工地摔死了。” 警官用警棍指了指地上的谢红梅:“这是死者家属?” 谢红梅没想到会惹来警察,被吓得又慌又乱,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她头也不敢抬,只管呜呜哭着,连带声音里都是满满的颤抖:“死的……是我男人,这是他唯一的小女娃……” 警官见谢红梅瑟瑟缩缩,哭着抖着,模样实在楚楚可怜得紧,严厉的表情也有所松动,朝她伸出手:“受没受伤?能起来不?” 谢红梅愣愣看着眼前的手,接也不是,不接也是。 上辈子她被关在深闺之中,对青天大老爷的认识,都是来自丫鬟仆人私下讨论的话本,里头有的是拨云见日的青天大老爷,有些却是助纣为虐的黑天大老爷。她知道眼前这个警官就是官差,但她不知道他是好官差还是黑官差。 一旁的李子方看了许久动作僵住的警官和有些傻愣的谢红梅,暗自咬牙,迈步过去,一手托着周萍萍,一手拽住谢红梅的胳膊,把她扶了起来。 谢红梅被巨大的力度提起,双腿还发着软,倚着他那沉稳的手臂好半天才勉强站稳。她总能在他身上感受到那种厚重的扑面而来的力量感。 怀里的周萍萍害怕极了,一直紧紧地搂着她的脖子,埋着脸一个劲儿地哭,也不敢抬脸看人。 警官收回手,接着问:“你们有什么冤屈?为什么要聚众闹事?” 谢红梅忙乱地擦眼泪,脸上的泪水沾着尘土,一脸的脏污:“我男人在工地干活的时候死了,老板想用一万块钱打发走咱们,咱们不乐意,老板说会给合理的赔偿金,结果今天就说只给两万块钱……” “咱家上有两个老人家,还有这三岁的小女娃,我就一个妇道人家……以后怎么办哟……” 谢红梅哭得肝肠寸断,惹得众人都共情不已,忍不住又附和着叫嚷了起来。 警官一见众人又有要哄闹起来的势头,连忙举起警棍指着众人:“都别吵!再吵把你们都抓回去!” 霍老板见有警官撑腰,这会也不慌了,见缝插针:“再闹就把你们都开掉。” 李子方看不过眼,心里早就把霍老板骂了个遍,表面还是不动声色:“警官,这些伙计都是死者在工地一起干活的伙伴,他们看到弟妹被这么对待,想站出来替她说句公道话罢了。” 谢红梅顺着他的话,哭诉道:“他们可怜咱们孤儿寡母,孤苦无依,才帮我说话的,现在反倒连累他们丢了活计,我这日子过得真是太受罪了……” 听到这里,警官也大致知道了事情的始末了。他揉了揉脸,先是转向霍老板,心里因为对霍老板刚才狐假虎威的资本家模样有些嫌弃,表情都不自觉有些凌厉: “你身为老板,开除员工是什么儿戏事情吗?开口就来?怎么能这么随意!” “还有赔偿的事情,金额该给多少给多少,事关人命别马虎,别看人家孤儿寡母的就糊弄过去!” 霍老板莫名其妙挨了几句训,内心有些不服气,还想争辩,但见警官已经转过了身,只留给他一个冷漠的背影。 警官看向李子方和谢红梅两人:“你们有冤情,应该及时报警,找工会,或者寻求其他合法的途径去求助,而不是聚众闹事!聚众闹事是违法的!要是弄出点死伤,直接就把你们关号子了!” “还有你们!都好好干活去,没事别跟着瞎起哄,扰乱社会秩序,耽误社会生产!知道不!” 众人虽没有被指名道姓,但被警官兜头劈脸地训了一通,脸上也是挂不住的,纷纷都低下了头。 警官接着又看向谢红梅:“小嫂子,你有苦,应该使用合法的方式,这么闹,一来不能解决问题,二来人多着,磕磕碰碰的,要是你或者孩子伤着了,那多遭罪。赶紧回去吧。” 谢红梅含泪点头,手上抱着周萍萍的动作又紧了几分。 起初她心里慌乱极了,完全没想到会惹来警察,在她那个时代,被官差抓走,都要是要遭罪的,但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她也没其他出路了,只能利用自己的弱势,哭着闹着,去试图勾起警官怜悯之心。而现在看来,她的做法是有效的,至少警官也没打算把她收押走。她心里松了口气。 警官见她的模样实在落魄得紧,态度又还算配合,也不继续训斥了,转身向着众人,举起了警棍,在虚空中轻点着:“都散了,都散了!” 众人就在警官的指挥和驱散下,犹如鸟兽般散开。只余下李子方、谢丽和谢红梅母女。 谢红梅还在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脏兮兮的脸上交错着未干的泪痕,活像一只拼尽全力从地坑里爬出来的脏脸花猫。又因为情绪实在太激动了,心脏依然在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她愣愣站了好一会,抬腿想走,动了动腿才发现腿根都有些发麻,加上怀里还抱着孩子,身体也趔趄着要再摔倒。 李子方反应敏捷,伸手一把拽住她胳膊,把她扶稳。谢丽见状,也连忙过来搀扶她。 几个人走了几步,李子方突然停住脚步,他回头,用乌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看了一眼背后那不敢直视他的霍老板,好半晌,才扶着谢红梅继续往外走。 谢红梅抱着还在哭个不停的周萍萍,在两人一左一右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走出了工地。 李子方把人送回谢丽的家之后,见有谢丽照料着,就什么也不说,门也不进,转身就去了王总处。 李子方去到他办公室时,他正站在窗边,直直地看着窗外的工地,明明是一片还在开发的尘土飞扬的工地,他的眼里却写满了热切和渴望。 见李子方来了,他走回真皮大班椅上。 李子方给他点了烟,给自己也点了一根,吸了一口:“王总,先后闹了两回,这次惊动了警方,工人还有家属们对霍老板怨气都很大,应该差不多了。” 王总的身体往后一仰,烟雾弥漫中,他的笑意清晰可见:“干得不错,不愧是我的得力臂膀,果然没让我失望。” 李子方:“我应该的。” 他吐了口烟,又问:“那家学媳妇的赔偿金?” 王总抖了抖烟灰:“放心,说好不会亏待她,五万,三天内就会给到。” 李子方:“替家学一家多谢王总了。” 王总得意地笑:“小李啊,你马上就要看到华嘉易主了。” 李子方笑了笑:“本就是迟早的事。” 李子方沉思了片刻,用力地吸完最后一口,把烟摁熄灭:“王总,工地的安全设备破旧,更换不及时,已经有不少伙计投诉了,设备采购方面,一直都是霍总亲自跟进的……” 王总抬手,打断了他:“这正是我最后的杀手锏。” 李子方一怔,随即点头:“明白了。” 王总:“这事你办得不错,接下来该我了。等我当上华嘉的老板,这镇子附近的地皮,我打算都交给你。” 李子方:“多谢王总。” 8、第 8 份盒饭 在谢丽的搀扶下,脚步虚软地回到住处时,谢红梅感觉自己浑身都快要散架了。这种感觉,比往日在明家,连着砍了几天柴还要累人。那都是体力上的累人罢了,但她现在感觉到的,是阵阵的心有余悸。 谢丽见母女俩灰尘仆仆的,沾着泥土砂石的脸上苍白得很,俨然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就知道今天的闹腾确实是吓到人了。也难怪,人一个妇道人家,往日在乡下都是过着朴朴实实的简单的日子,这会刚经历完丧夫之痛,就硬着头皮去找老板要钱,实在不容易。她转身打了盆水过来给她们洗脸。 谢红梅觉得很不好意思,自己竟然要别人伺候,连忙接过帕子,给周萍萍和自己擦脸。 这会周萍萍也缓过来了,就是鼻子和眼睛都哭得红红的,本来脆生生的嗓音也哭得哑哑的,喊着“妈妈”。谢红梅给她擦干净脸蛋儿,手轻轻地揉着她的背,轻声哄着她。 简单地吃过还在锅里热着的红薯之后,谢红梅抱着周萍萍回屋里睡觉,周萍萍吓坏了,死死抱住她,不让她离开,谢红梅只好搂着她,答应陪她一块睡。 谢红梅以为经过上午这一大起大伏的闹腾之后,自己怎么都不可能安然入睡的,谁知就着周萍萍细细软软的呼吸声,她也不知不觉睡过去了。 是被李子方进屋的动静闹醒的。 谢红梅蓦地睁开眼睛,才发现窗外的天色已经有些黑了。怀里周萍萍也不知是什么时候醒的,也不闹,就一直乖乖在她怀里躺着,时不时揪一下她的衣襟,睁着圆圆的黑眼珠子转来转去。 谢红梅连忙抱起周萍萍,飞快地整理好身上的衣服,一块走出房间。 李子方正在门口跟谢丽说着话,一见她出来,连忙招呼她:“弟妹,来。” 谢红梅搂起周萍萍,坐到他的对面。 她低着头,心里还因为今日闹事惹来了警察而有些忐忑,尽管警察最后没有抓走他们任何一个人,但是在她那个时代,惹来官差总是件丢脸的事,她有些害怕李子方会责备她。 李子方倒没看懂她这些情绪,干脆地开门见山:“咱们这么闹,可算是闹出个结果了。王老板答应了,给你五万抚恤金,连带霍老板之前答应的两万,你总共可以拿到七万。” 谢红梅倏地抬头,嘴巴张得大大的,她震惊极了。起初,她想过如果霍老板只肯给两万,她也认了,她就把钱好好地把周家学葬了,剩下的钱都寄回去给乡下的婆家,自己一分不要,只要能和周萍萍留在羊城,过上新生活就心满意足了。后来,因为惊动了警察,她想只要别被警察抓走就好了,钱她也不要了,只要别再夺走她最想要的自由,她什么都可以答应。心里头什么都想过了,唯独没有想过,会从天上掉下这么一大笔钱。这是她想都不敢想的。 一旁的谢丽笑得极其爽朗:“红梅啊!这几天总算是没白受苦了!” 谢红梅还一脸不可置信地张着嘴,模样看起来都有几分憨厚:“这王老板怎么……怎么会给这么多钱?” 李子方当然不打算告诉她太多关于两个老板之间明争暗斗的内情,他也知道这个女人其实一点都不笨,于是他一脸认真地回答:“王老板对家学这件事一直很重视,花了不少心思,才替你们争取到的,你收下就是。” 谢红梅看着他严肃又凌厉的表情,知道有些事情不是自己该问、该知道的,她住了嘴,只是愣愣地点头。 谢红梅想了一想,又接着说:“我想快些帮家学把后事办了,他一直在医院里,我心里不安。” 谢丽正端着菜过来,很是认同:“你说得对,这事儿,我们都会帮忙的。” 谢红梅抬头看向谢丽,感激地点头。 周家学的后事,前后花了两天才办完。 谢丽果然没有食言,连带着得了李子方吩咐的李红军,都不辞辛苦地为她忙前忙后、跑上跑下。 去医院办理遗体认领手续,再送到殡仪馆火化,最后办了一个简单的追悼会。中间谢丽甚至还帮忙联系上了做法事的。这一系列的事情,得亏了他们帮忙,才能有条不紊地完成。 谢红梅才知道,这个时代的人,办理身后事的手续,跟她那个时代有那么多的不同。她也才知道,这个时代已经不兴土葬了,换成火化是最主要的手段。而在她那个时代,是染了瘟病的人才会用火烧的。 因为早已过了头七,谢红梅也害怕劳师动众,就主张一切从简。周家学是外地人,在这里比较亲近的也就是工地里的伙计,追悼会只是简单地进行了半天。 前几天一起帮忙去讨说法的同乡们也都来了,对她极尽关怀和慰问,谢红梅含着泪,逐一谢过。 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华家赔偿的抚恤金,也已经到手了。 谢红梅麻利地从里头拿出足够的金额,还上这几天谢丽帮忙办后事时垫付的债。 谢丽接过钱,数了一下,把多出的抽出来,塞回她手上:“你的心思我明白,咱都是亲戚,也别跟我太计较了。” 谢红梅握着红红的票子,只觉得手心有些发热。她对谢丽和谢红军,甚至还有一直看起来都很凶的李子方,心里满满的都是感激。 谢丽:“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谢红梅看着瓷白的骨灰瓮,沉默了半晌,终于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我想在把家学葬在羊城公墓,我想留在羊城。” 这几天她已经打听过了,这里不能把肉身土葬,即使是骨灰也不能随处安葬,但这里有国家政府统一规范管理的地方可以安葬,那就是羊城公墓。抚恤金里头的钱,够她在里面买一块小的墓地。 谢丽呆若木鸡。 谢红梅接着说:“我想留在这里,做小生意挣钱,供小女娃去上学读书。” 谢丽不可置信:“做生意可是很辛苦很累人的,你一个女人家,还带着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受得来呢?你手上的钱,足够在红衫镇稳稳当当地过日子,好好地把小女娃养大,嫁一处好人家,你何必受这个苦?” 谢红梅直摇头:“我不怕吃苦头,也不怕累。只要能让孩子过上自由自在的好日子,我什么都愿意做,什么都不害怕。” 谢丽看了看一旁的周萍萍,又看着谢红梅一脸坚定的神情:“你真的想清楚了?” 谢红梅目不转睛,毫不迟疑地点头。 谢丽眨了眨眼,好半天,终于还是点了头:“行,既然你决定了,那就按你想要的来。” 谢丽思索了一下,又接着说:“这羊城公墓的事,就让子方帮忙联络,问问看。” 谢红梅本想拒绝,但谢丽实在是太热心肠,根本不允许她拒绝,二话不去就去找了李子方。谢红梅心里又是感激,又是不好意思。 李子方听到谢丽说起这件事时,也是震惊不已。他知道这个女人是有点脑子的,不像乡下里大门不出的直头直脑的普通妇孺,但她有这样超前的想法,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再说,他在帮助王老板搞霍老板这件事上,多少是有些利用了谢红梅,为了把霍老板的名声搞臭、给霍老板施压,他让人家母女俩大庭广众下闹得灰头土脸、肝肠寸断的,又苦又累,如今既然人家开了口,他自然不好意思推诿。 当即他就联系了羊城公墓的负责人,问清楚了好几档价格供谢红梅挑选,谢红梅也不讲究风水格局抑或是朝向档次,选了一个价格适中的。几个人动作麻利地,隔天上午就把下葬的事情安定下来了。 在周家学的墓前,谢红梅重重地给他磕了个头,也让周萍萍给他磕头。 她心里想,众人眼里她是周家学的遗孀,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跟周家学是无名无实的夫妻,只是占了原主的肉身。但如今,她该做的都做的,接下来,请允许她用这个时代的谢红梅的肉身,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离开羊城公墓后,她又请求李子方带她去了镇子上的中国邮政,把买墓地剩下的钱,取了一半,捆得紧紧的,又裹了好几层报纸,再套上了黑胶袋,寄了回去给红衫镇的婆家。 走出邮局的时候,她抬头看向一碧如洗的蓝得发透的天空,用力地深深地吸了口气,她觉得这空气是鲜甜的、自由的。 回到白坭村之后,谢红梅抱着周萍萍去了村口,她在那条商店街徘徊了好几圈,终于在一个靠近巷子口的大门紧闭的店面前站定。 她看着落了灰尘的卷闸门上面,那张写着租售的红纸,心里默默记下上面的联系电话,转身走向旁边的小商店。 她支付了五毛钱,拨通了记在心里那串号码。电话响了五六声之后接通,接电话的是一道女声。 谢红梅:“请问是有店面租售吗?” 9、第 9 份盒饭 羊城地处于祖国的南方,压在北回归线上,又是沿海,入夏之后就会又湿又热。谢红梅来羊城有十来天了,也慢慢地适应这里的气候了。 在电话里,房东与她相约在村口的凉亭见面,她就在亭子旁边陪着周萍萍玩耍,下午的天气有些闷热,两人不知不觉都渗了汗。约莫等了一个多小时,终于见着人了。 谢红梅远远地看着她带着风似的走过来,一开始还反应过来。她穿着卡其色的格子花色的喇叭裤,上身是背心款式的衬衣,乌黑的及肩长发烫得很蓬松又飘逸,走路的时候迎风摇曳,手上还提着一个跟她的裤子花色相似的皮质包包,整个人洋气又时髦的。谢红梅回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这种打扮,在她来羊城的第一天,在公交车车站的站牌上的画报上见过。 对方朝她一笑:“你好,我姓赵。你对我那房子感兴趣?” 谢红梅点头:“你好。我想问,这个房子多少钱?” 赵房东“扑哧”一声,笑得灿然:“怎么上来就先问价格。来,先带你进去里头去看看,看合眼缘了再谈钱的问题。” 说着又晃了晃手里的钥匙,要引她往店铺的方向走。 谢红梅有些迟疑,她没做过这样的买卖,也不清楚具体的步骤:“我……我怕钱不够,白白浪费你的时间。” 赵房东还是笑,拍了拍她的胳膊:“没关系,你先看,看了觉得合适,我给你好价格。” 她热情洋溢,脸上也一片真诚,不像是故弄玄虚。谢红梅不好再拒绝,点了点头,抱起周萍萍跟着她走。 卷闸门被用力拉起,发出一声巨响,上面的灰尘被震落扬起。谢红梅跟随她进屋,才发现这屋子丢空有一阵子了,处处都落了灰。店面不大,摆放了三套木头桌椅,收拾得也还算整齐。 赵房东拍拍竹凳上的灰:“抱歉,我也挺久没回来了。这屋子是我爸妈的,之前用来开早餐店,这会年纪大了,我把他俩接到城里去住了。” 谢红梅一边打量,一边小声沉吟:“开早餐店?” 赵房东点头:“你进去后间瞧瞧,之前用的锅碗瓢盆我们也没有搬走,你要是用得着,就不要钱,都送你了。” 谢红梅往里走,发现后间大概只有前间的一半面积,里头有个灶台,上面确实摆了好些厨具,有蒸笼、大铁锅、瓦罐,仔细一瞧,还有一个电饭煲。电饭煲是个新鲜玩儿,用电来做饭,烧熟了就会自动断电,不会烧焦,也不需要人来盯着火候,还可以保温,过了很久才吃,米还是热的。 谢红梅惊讶极了,她知道电饭锅在供销社里头卖,高低也要好几百块钱的,在她乡下,一般人家都是用不起的。就是废置在这儿这么久,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用,要是不能用,修一修或许也还可以用。这么名贵的东西,她可不舍得扔。 赵房东见谢红梅参观完一圈后间了,又引她往二楼走。 谢红梅才发现后间的厕所和前间的连接处,还有个刚好够一人通过的楼梯,上面别有洞天。是个整层打通的空间,靠着墙放了一张一米五宽的木床,还有一个半人高的斗柜,显然是生活起居的地方。 赵房东接着介绍:“二楼的话,层高虽然低一点,但窗户都打通了,采光不错的。而且还有小阳台,晾衣服还是很方便的。” 谢红梅心动不已。她觉得这里太合适了,楼下就用来做小生意,二楼就用来休息,又是店、又是住处,她和周萍萍就可以住在这里头,不必一直借住在谢丽,一直打扰人家。 她小声地试探:“这里……很贵吧?” 赵房东轻笑:“反正丢空着也是丢空着,你真心想盘下来,我给你最低价,三万。” 谢红梅低了头,迟疑着。心里在细细地计算,周家学的抚恤金,办了后事、买了墓地、寄回一部分给婆家之后,恰好剩余三万多块钱,可如果都花在买这个屋子上,她和周萍萍的生活就要过得很拮据了,做小生意的成本也拿不出多少钱来。再说,万一生意做不好,以后小女娃上学读书就没了存款。 谢红梅又问:“那如果是租呢?” 赵房东思索了一下,摇头:“我这儿不打算出租。” 见谢红梅疑惑的模样,她解释道:“我现在住城里,在这村里头也没亲人了,没事儿也用不着回来,所以我更乐意找买家接手。再说,这个价,比这附近的屋子便宜不少,你买了不会吃亏。你……是钱不够吗?” 谢红梅还在犹豫,这里一切都太合她心意了,可是事关钱的事情,而且这钱的数目还不少,她总是不敢轻易下主意的,于是她说:“我想回去再考虑一下,不好意思啊。” 赵房东默了一默,见谢红梅依然举棋不定,也不逼她,爽快地起身:“行,你考虑好了再联络我,我的号码你知道的。” 谢红梅带着周萍萍回到谢丽的家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了,饭香正从屋里飘出来。 正巧李子方也过来蹭饭,谢丽正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上桌:“回来了?来吃饭吧。” 谢红梅点头,心里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放下周萍萍,过去帮忙端碗筷、打下手。 一顿饭下来,谢红梅的心思全在房子的事情上,连周萍萍掉了满桌子的米饭也没注意到。 谢丽瞅了眼李子方,李子方正自顾自地大口地扒着饭,压根没留意谢红梅的心不在焉。 谢丽给谢红梅夹了一筷子菜:“怎么只吃白米饭呢。” 谢红梅回过神来,笑了笑。 谢丽接着问:“是不是下午出去碰上什么事了?” 谢红梅一愣,被谢丽的敏锐的观察力惊到了,她细想了一下,跟前这俩人这段时间对自己可算是推心置腹,索性不隐瞒:“我想在村口盘个店做点小生意,不知道该不该买下来。” 谢丽和李子方闻言都愣住了,停下了筷子。 谢丽:“咋说?” 谢红梅组织了一下措辞,把下午的经历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们。 李子方这会饭也吃饱了,正靠在椅子上抽着饭后烟,翘着腿听她说完,他思索了一会,把烟掐灭了:“弟妹,你听我讲。” 谢红梅转过身去,一脸的认真:“你讲。” 李子方:“你现在手上的钱,够不够把它买下来?如果够的话,我和你讲,买是最好的选择。” “第一,这个价格,确实是这个村里最低的价格,这个房东是诚心的,她没有骗你。第二,这个白坭村,附近都是工地,说明这附近的地段,是有升值潜力的。什么是升值潜力?就是这个房子,你今天买下来,以后再卖出去的时候,能卖更多的钱。倘若你不打算卖掉,以后这附近的土地,被开发商看上,把地皮都买下来,那么也会给你一大笔补偿金。” 谢红梅听完他仔细地替她分析权衡,决定把心中最大的顾虑说了出来:“抚恤金剩下的钱,是刚好够的,我就是有些担心,我一个外地人在这里,万一生意做不好,钱也都搭进去了,小女娃得跟着我过苦日子……” 李子方:“弟妹,你别怕,房子是可以自由买卖的,你今天可以买下来,以后也能卖出去。如果做生意亏钱了,不够过日子了,大可以再把房子卖掉。” 谢红梅受教地点头,心里头已经有了打算。能把房子买下来,她和周萍萍,在这个偌大的羊城,就有个落地处,再也不用担心会过颠沛流离的生活。她有手有脚的,大不了自己过得苦一点,多做一点、多卖一点,哪怕做不成生意,她还可以学着谢丽,去工地做工,或者去工厂里做工,总能挣够生活费,再不济,就像李子方说的,把房子卖掉。不管怎样,总是有法子让周萍萍过上吃饱睡暖的日子的。 谢红梅是个一旦下了决心就付诸行动的人,隔日她就联络了赵房东见面。 赵房东虽换了一身装束,依然是一副时髦的打扮,她笑得很爽朗:“你考虑得还挺快。” 见谢红梅脸上有些羞郝,她又补充道:“这个价格,你信我,买了不会后悔的。” 因为前一晚,谢红梅就问仔细了买卖房产的手续,并且把要注意的地方都认真记在本子上,因此和赵房东一起去办手续的整个过程都有条不紊的。 直到两人一起填写过户的表单时,谢红梅才知道,房东的全名叫做赵月华。 赵月华为人也确实真诚,处处都配合。 临走前,她把钥匙交给了谢红梅,还说:“以后做生意遇到问题,也可以来找我。” 谢红梅握着钥匙,心里感激极了。 告别之后,谢红梅回到白坭村。 她用力地把卷闸门拉起,怀里抱着周萍萍,手里拿着盖着鲜红印章的屋契,看着眼前明明是落满了灰尘的屋子,心里却是满满的一片对未来的憧憬。 10、第 10 份盒饭 白坭村隶属于白沙镇,镇上有一个大型的农贸市场,每天都有新鲜的肉类、水产、蔬果等售卖,还有干货、湿货等农贸产品供应。比起村里的小型肉菜摊档,品种要多得多,价格也更实惠。 这是之前借住在谢丽家时,谢红梅跟着谢丽去村里的小摊档买菜时,从谢丽口中打听到的。当时她打定主意,如果自己要做盒饭生意,就去这个市场进货。 谢红梅花了两天时间,把屋子收拾得井井有条,第三天就起了个大早,打算去镇上的农贸市场一探究竟。 这时天色也才蒙蒙亮,熟睡的周萍萍被吵醒,有些不乐意,咿咿呀呀地闹着别扭。谢红梅不忍心放她自己一个在家,就轻声地哄着她,用背带把她绑在后背,带着她一块儿出门了。 从村里去农贸市场,会经过一条长长的公路,两边都是农田,靠双腿走得花上半个小时。 瞧着时间尚早,但到达农贸市场时,已经门庭若市了。熙熙攘攘的,都是前来采购的人潮,更有拉着手推车满载而归的,伴随着叫卖声,此起彼伏。 谢红梅一路看过去,发现禽肉、水产、蔬果、粮油都有分门别类的区域,划分开来摆卖。 正所谓,人是铁,饭是钢,她首先去了米铺。因为原主在黔省老家就种有水稻,她凭着记忆,比较了好几款大米,终于选了一款颗粒晶莹又饱满的丝苗米。 老板娘对她连连夸赞:“靓姐,识货喔,今季刚收割的靓米,刚从清远运过来的。” 谢红梅半知半解地应着,她知道对方说的是羊城的方言,叫粤语。 老板娘见她一脸茫然,猜到她是外地人,笑着换普通话继续问:“你买多少斤?散卖九毛一斤,十斤以上八毛钱。” 谢红梅泛起了犹豫,米不怕囤,即便生意不好,自个总是吃得完的,就是上来就十斤,她背着周萍萍,纵使再健壮也难以一路扛回去。 老板娘接着说:“十斤的话,我们可以送货。” 当即,谢红梅最后一点疑虑也打消了,她爽快地付款,跟老板娘商量好,等她采买完其他东西,再给她的伙计带路送货。 谢红梅接着又进了禽肉区,她想,工地的伙计干的都是累人的活,吃肉最能补充体力,荤菜一定很抢手。 经过一家猪肉档口时,周萍萍被档口展示的大猪头吸引住了目光,一直揪着她肩膀叫她看。 谢红梅停下脚步,正在剁肉的老板连忙招呼她:“大姐,来看看,新鲜现宰的猪肉,猪从死亡到现在还不到两个小时,新鲜得很。” 谢红梅细细地瞧了瞧,肉质鲜红、透着光泽,确实很新鲜,她问:“五花腩多少钱?” 老板用力把大刀往下一剁,刀直直插在木头砧板上,他弯着腰把五花腩翻了一翻,来展示品质:“三块八一斤,是新鲜的土猪肉。” 谢红梅迟疑了一下,决定再多走几家,好好地比比价。 老板也不恼她,一个使劲又把刀提起来,继续剁。 谢红梅走了一圈,发现别家的肉,比他便宜的都没他家的新鲜,比他好的也更贵,综合下来比较,一分钱一分货,最终还是回到那一家。 周萍萍又见大猪头,激动地挥舞手脚,老板见她们又回来了,打趣道:“看来是小女娃相中了我们店啊。” 谢红梅忍俊不禁:“能再便宜点吗?” 老板也很爽快:“这块整块带走吧,四斤左右,给你三块五一斤。” 谢红梅大致估摸了一下,同意了,成交了。她还跟老板打了商量,以后再来帮衬,也要给她这个价格。 谢红梅提着四斤三两重的五花肉,又买了两斤豆腐、两斤番薯叶,把手里塞得满满当当的。 回到米铺之前,谢红梅经过一家现榨花生油的档口,想起了谢丽说过工地的伙计嫌弃饭堂的饭菜油水少、干巴巴的,于是又打了两斤花生油。 米铺的伙计也很友善,见谢红梅提着满手的货,还背着娃娃,主要让她把一部分吃重的放到他的手推车上。 谢红梅心里很感激,心想等赚到钱,也要买一个手推车,买菜、卖盒饭都能用得上。 谢红梅回到家,已经九点多了。她没顾上休息,就麻利地开始干活。她想趁着今儿中午,就把盒饭做好,带去工地卖。 她先是蒸了一大锅米,等饭蒸熟的时候,烧了一锅红烧肉。她还不了解这边伙计的口味,红烧肉这样的大众喜爱的菜品,是最保险的选择。 肉烧好了,饭也差不多熟了,她就着红烧肉多出的酱汁,继续烧了一盘红烧豆腐。又剁了蒜蓉,做了一道蒜蓉清炒番薯叶。 饭菜出锅的时候,一旁围观的周萍萍直勾勾地盯着色泽红润、热气腾腾的红烧肉,馋得直流口水。 谢红梅挑了一块肥瘦均匀的夹到她嘴里,她的小嘴巴被塞得鼓鼓囊囊的还不忘捧场地鼓掌,说好吃,说的时候满嘴都是酱汁。 谢红梅把饭菜装进白色泡沫饭盒里,每一份都装了两大勺米饭,两大勺肉菜,压得实实的,总共装了十五份。 去到工地门口时,也差不多到工地伙计即将放饭的时间了。谢红梅就在工地门口候着,翘首盼着。 日头有些猛,她和背上的周萍萍都冒着汗。 守在工地门口的保安暗戳戳地盯了她许久,见她一直不走,过来驱赶她:“这里不准摆摊,快走吧。” 谢红梅擦了把汗,连忙把装满盒饭的篮子提起来,她打量了一圈四周,干脆退到对面的路牙子上。 好不容易等来了第一批从工地走出来的伙计,他们三三两两地勾肩搭臂地走着,并没有注意到她。 见到第二批伙计走出来,她小声地叫唤了一声“有盒饭卖”。终于引来了几道关注的目光,然而他们还是没有停留。 谢红梅有些慌了,是没市场吗? 这时,又一批伙计出来了,这一波比之前的人都多。她又壮着胆子吆喝了一声,怕再次惊动保安,她声音也不敢太大,但也足以吸引到他们。 其中几个走了过来,目光在盒饭上逡巡,谢红梅见他们迟疑,直接打开了一份,展示给他们看:“都是现做的,还热着呢。” 他们一见盒饭的份量这么实在,眼睛都瞪直了,交头接耳着,跃跃欲试。 谢红梅继续推销:“是两素一荤的,三块钱,很实惠的。” 本来还在犹豫工人们一听价格,也不再迟疑了,纷纷掏了钱。 谢红梅逐一把盒饭交到他们手上,又细细地把钱折好放进兜里。 “咦?红梅姐?” 谢红梅听到一声熟悉的叫唤,定睛一看,才发现是李红军。 李红军走了过来,一脸好奇:“这是卖的?卖多少钱?” 谢红梅说了价格。 李红军二话不说,从兜里掏了一张五元一张一元:“这么便宜!给我来两份!” 谢红梅把盒饭交了给他,就见门口保安走来:“说了不能在门口摆卖!怎么赶不走!” 李红军“啧”了一声:“老顾!这不离工地门口还远着么!” 谢红梅自觉理亏,这生意她想长做,不能惹事,于是退到后面一棵大榕树脚去。 这么一闹,工人们也走得差不多了,谢红梅又等了好一会,见已经没工人出来,低头看了看篮子里剩下的两份饭菜,决定先回家。 李子方验收完钢材进库,已经彻底错过了饭点,正想着进村里找些吃食,就碰见了李红军,他指了指摆在勾机边上的盒饭:“子方哥,给你带了盒饭。” 李子方也是饿狠了,径直端起来就打开了盒盖,肥瘦分明的红烧肉、翠绿清爽的番薯叶,尽管有些凉了,仍旧香喷喷得很。 李子方也不迟疑,夹了一块肉进嘴里,肉质绵软,酱香浓郁,很是下饭。他夹了一筷子番薯叶进嘴里,口感爽脆,蒜香味充盈了整个口腔。 李子方嚼着饭菜,浓眉一皱:“这不是饭堂的菜吧?” 李红军笑得爽朗:“你猜是哪家店儿?是红梅姐!” 李子方闻言一顿,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生意怎么样?” 李红军挠了挠脑袋,沉吟着:“还行,就是门口老顾总是赶她走。” 李子方点了点头,接着大口扒饭,没再说话。 11、第 11 份盒饭 自古以来,伟大的尝试以失败告终的例子就多不胜数。谢红梅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因此当她看着桌上的没卖出去的两份盒饭,心里一点都不觉得气馁,相反地,她觉得第一次摆卖就能卖出十三份这个成绩相当不俗,是个不错的开始。 盒饭的份量实在可观,她和周萍萍两人一块才吃完一份盒饭,剩下那份她放到锅里,留到晚上吃。 午饭过后,周萍萍闹着要睡觉,谢红梅忙活了大半天,也觉得有些累,就陪着她躺着。然而心里紧紧记挂着盒饭的生意,大半天也没睡着。 工地门口一直有保安看守,一直打游击战术也不是长久之计,目前看来工地门口附近那棵榕树的脚下,是进可攻、退可守的最优位置,但距离去食堂的路有些距离,怎么才能显眼地引来工地伙计的注意,卖更多的盒饭。她苦想许久,突然灵机一动,给周萍萍掖好了被子,轻轻地爬下床。 她去了一趟杂货店,买来了笔墨、铃铛,又跟老板要了一个废弃的纸箱。回去的路上,她捡几根又粗又长的树枝。 她先是把几根树枝捆驳在一起,做成一根长竹竿,又把纸箱的大的那一面裁剪下来,扎在竹竿一端,接着在纸板下面一个角上打孔,挂上了铃铛。 在最后一个步骤时,她握着毛笔,陷入了沉思,伙计最关心的就是盒饭的价格,她要把自己的亮点一目了然地展示出来,她思索了许久,最终落了笔。 她把宣传纸板摆在门口通风的位置风干,正巧见到谢丽从村口进来,同行的还有几个孩子和一个老妇人。 谢丽远远就见着她,朝她挥手。 谢红梅见她招呼得热情,也不好怠慢,干脆走了过去。 谢丽依旧笑得爽朗又亲切:“这几天咋样?萍萍呢。” 真诚的慰问总能让人心头一暖,她点点头:“我们都好,孩子正在屋里睡着。” 谢红梅悄悄觑了眼旁边生面口的老妇人,一时不知该不该打招呼。 谢丽见状,介绍道:“这是子方的老妈,这俩是他的儿子和女儿,咱们刚接孩子放学呢,就在学校门口碰着了。” 谢红梅打量着两个孩子,心里泛起惊讶,才发现自己对李子方的个人情况了解得太少,除了知道他管着工地,对建筑很了解,其他情况,她都一概不知。 谢丽见谢红梅脸上满是讶异,拉着她胳膊到一边,低声解释道:“子方他老婆生孩子的时候难产,当场就去了,这会都是他老妈帮忙带着两个孩子。” 谢红梅的心情顿时有些复杂,没想到李子方还有这样悲惨的遭遇,不禁叹息,真是造化弄人,心里又想到自己两世为人,都是寡妇,还真是同是天涯沦落人。 谢红梅不忍揭人伤疤,也没再细问。 谢丽的大儿子过来扯她的手,说饿了,想回家。 谢红梅见太阳也快落山了,都赶着回家给孩子们做饭,也不留她们进屋坐坐了,便告了别,目送着她们离去。 眼见着谢丽和老妇人走出了一大段路,又回头看了自己一眼,也不知聊些什么,朝她笑了一脸。 谢红梅有些茫然,只好郝然地回以一笑。 第二天,谢红梅赶早去了农贸市场,买了新鲜的排骨、玉米和油豆腐,打算做一道酱烧玉米炖排骨,配饭的素菜她选了新鲜的大白菜。 她先是把排骨冲洗洗净、焯水去沫,又切了半颗洋葱做引,和着大葱、香料和料酒,把排骨干煸得香喷喷,再把切好块的玉米倒进去,加水炖大半小时,最后把油豆腐也加了进去,继续焖一会,让油豆腐吸满汤汁。 当满屋子酱香飘荡着,她就知道,这锅玉米炖排骨做成了。 周萍萍坐在边儿上,小嘴巴笨拙地啃着排骨,咕噜噜的黑眼睛不解地看着她飞快地打包盒饭,完了又把自己绑到背上,一手提着篮子,一手拎着一根挂着铃铛的杆子,准备出门去。 她也不知道妈妈要去做什么,但听着清脆的铃铛声响起,她忍不住雀跃地伸了伸手,欢呼着:“走喽!” 谢红梅今天来得比昨天早,在榕树脚下等了好一会,才见有伙计陆陆续续地出来。她一见有动静,连忙拿起牌子,上下挥动。 打头阵的几个伙计果然被铃声吸引,勾肩搭背地走了过来。 其中一个指着牌子,问旁边的工友:“上面写啥?什么三元。” 旁边的伙计顶了顶他肩膀,戏谑地嘲笑他:“说你文盲不识字吧!上面写着’平价盒饭,有菜有肉,三元一份’”。 谢红梅本想把关键信息大刺刺地写上,就足以抓人眼球了,这会发现还是有些失策了,一时半会没想到工地上有的是大字不识的伙计,看来回头还得改良。但眼前也来不及考虑太多了,她连忙打开一份,向他们展示推销。 两伙计被真材实料的份量吸引,交换了个眼神:“试试?” “试试就试试!” 谢红梅卖了两份开门红,又见后面三三两两地走来几个伙计,她看着眼熟,依稀记得是昨日光顾过的,这会也不问今天是什么菜了,直接掏了钱,临走还夸了句昨天的红烧肉很好吃。 就在她心里有几分落到实处的欢快时,身穿制服的保安老顾朝她走了过来,皱着眉耷拉着脸,一脸凶神恶煞,手指着她:“说了工地门口不许摆卖,今天怎么又来了!” 谢红梅的心瞬间又被提了起来,她看了眼工地门口,强迫自己镇定:“这儿离工地这么远,也归工地管吗?” 老顾“呸”了一声:“怎么不归工地管,法律明文规定了,工地门口一百米内都不能摆卖!” 一说到法律条例,就是她的知识盲区了。法盲谢红梅心里瞬间没了底,目光不确定地来回看,心里估算着实际的距离。 老顾见她不说话,上下打量着她和周萍萍,似是想到什么,眉头一皱:“你……你们……是之前来工地闹事那伙人?” 谢红梅没想到这事会突然被揭起,顿时语塞,一时间不知该怎么接话。 老顾见她神色慌张起来,更加确定自己没认错人,脸上的凶狠愈发吓人,他指向她的手指头都快要戳到她鼻尖了:“前阵子来闹事,这会又来非法摆卖,我看你是想进去蹲号子吧!信不信我报警,让警察来抓你!” 谢红梅被他咄咄逼人的模样吓得退后半步,回想起当时闹事惹来警察的情景,这会身边也没乡亲帮忙撑腰,她孤儿寡母、单枪匹马的,不禁心里一阵发慌,眼睛都觉得有些发热。 她抿了抿嘴,抹了把眼睛,手紧紧地握着拳头,以此来强压住心里的慌乱:“我就是摆个摊儿,没闹事,也没偷没抢,这怎么是犯法?” “啧,你怎么就是听不懂人话!说了这里是工地范围!摆卖就是犯法!你赶紧走!再不走我……” 说着就要抬脚踢翻脚下装着盒饭的竹篮。 谢红梅还没来得及护住,就骤然听到一道嗓音从老顾的身后传来,粗哑的嗓音中裹满了严肃—— “老顾。” 谢红梅隔着泪意,定睛一看,正是大马金刀地走来的李子方,脸上皱着眉,显得很是凶煞。 老顾突然被叫住,动作没收住,差点没站稳。他回过头,见是李子方来了,当场想告状,因着心里对他有几分忌惮,嗓音里的凶巴巴和不耐烦都收敛了几分: “这个人不知好歹,连着两天来这里摆卖,赶也赶不走,我正要报警。” 谢红梅忐忑地看着李子方,尽管跟他认识也有些时日了,很多事情上他对自己都算得上推心置腹,但周家学的事情已经过去了,自己对他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再说,在工地上,他又向来恩威并重,大家都害怕他敬重他,她不知道这事上,他到底站在哪边,也不知道,他会不会为了立威,和老顾一起赶她走。 只见李子方抬了抬眉,瞅了两眼谢红梅,又瞅了眼斜立着的写着“平价盒饭”的纸板牌子,从兜里掏了烟,递了一根给老顾:“这里离工地门口,挺远的吧。” 老顾正想顺着他的话破口大骂,闻言顿时愣住,不可置信地看了他好一会:“这……” 李子方拍了拍老顾的肩膀,那力道下来,老顾的半边肩膀都往下一沉:“人家带着孩子,大热天还在摆摊,挣点生计挺不容易的。” 老顾揉着感觉要被拍散的肩膀,嘴里想说什么都说不出了,心里顿时明了李子方的立场。 李子方没再搭理老顾,转身看向篮子里的盒饭,径直从里头拿起一份,掏出一张五元,递了给她,见她还一脸的呆滞,又往前一送。 谢红梅愣了半天,回过神来,连忙摇头:“李大哥,今天我请你吃,算我答谢你。” 李子方摆摆手,把五元钱卷了起来,塞进周萍萍的小拳头里:“下回吧。” 12、第 12 份盒饭 自那天李子方在工地门口出面表明立场之后,门卫保安老顾就收敛了不少,纵使心有不忿,也只好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政策,没再前来干预,谢红梅的盒饭生意因此稳定了不少。 谢红梅算了算日子,她在榕树脚下摆摊也有十来天了,基本上每天都有熟悉的面孔光顾,也因为她改良了铃铛纸板——在宣传纸板下挂了一个白色泡沫饭盒,上面还大大地写了个“?3”,极其晃眼又极具代表性,每天都会有吸引到新面孔来光顾。 这天正巧下了一场过云雨,短暂地浇熄了炎夏的酷热,谢红梅收起晾晒了好几天的指天椒,背上周萍萍,在一片凉快中出了门。也正好因为下过雨,工地的伙计放工比平日早,十五份盒饭一下子卖完了。 走在后面没能吃上的李红军脸皱成一团,抱怨道:“红梅姐,你能多做点出来卖不?” 谢红梅被李红军的又怒又憨的模样逗得忍不住笑了,心里开始认真考虑他的建议,但细想之后,不免一阵迟疑。 按她目前每天采购食材的份量,因为原主身体强壮,力气也还算大,即使再加码也能提得动。家里那几口铁锅也还足够大,能再烧多一点,实在不行她也可以分开来烧。但她最大的顾虑是,目前她每天准备的数量都能稳稳地毫无压力地售完,万一准备的数量多了,当天没能卖完,多出来的她就不好处理了。 谢红梅思索了好一会,试探地问道:“这工地里头,有多少伙计啊?” 李红军挠了挠下巴:“好几百吧,就咱们红衫镇的都有上百号人。” 谢红梅点头,估算了一下试错的成本,打定了主意,明天就试试多做十份带过来,万一卖不完,大不了后天就少做一点。 目送李红军嗷嗷叫着走去食堂之后,谢红梅正要弯腰收拾,才发现一个伙计在一旁站着,脸上的皮肤有些皴黑,正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也不知站了多久了。 谢红梅对他有些印象,他也是红衫镇的同乡,尽管跟她不怎么打交道,但时不时来她这光顾的,也算混了个脸熟。她晃了晃空空如也的竹篮,带着歉意:“不好意思啊,今天卖完了。” 对方连忙摇头,直直向她走来,指了指她的铃铛招牌:“老板娘,你这可以订饭不?我想找你订一段时间的饭。” 谢红梅心里不解,脸上露出了疑惑。 伙计低着头皱了皱眉,挠了挠鼻子,仿佛在思考怎么组织语言,好一会,他才抬头:“是这样的,就我大哥,也在这工地干活,前几天不小心摔断腿了,这会只能在家里休息,上不了工,干不了活,也没法子出门和做饭吃,他自己一个人在家,我要过来上工,白天里顾不上他,我就想跟你订饭,想请你帮忙送过去。” 谢红梅沉吟:“送过去啊?” 谢红梅心中有些犹豫,她并非不想做这门生意,但她每天赶早买菜,到家就要开始烧菜、做饭、打包,时间都是紧紧的,再加上正要准备加大产量,时间上估计也要多花一些,怕是难以挤出时间在出摊儿前去送货,如果是收摊儿之后再去,也未免太晚了。 伙计见她面露难色,连忙解释:“咱也住在白坭村,就住同福巷。” 同福巷她是知道的,就在谢丽家附近的巷子,离她的店铺位置也不远,脚程快的话,一来一回也不用十五分钟,实在要送的话,挤出个十五分钟也不是做不到。 伙计见她神色开始松动,继续说道:“食堂的工人餐不能打包,我大哥腿坏了,也没法子走路过去吃,村子里的饭馆,咱们吃不起,大姐你能帮忙吗?” 对方的神情实在真诚,谢红梅听他说完,心里最后一丝迟疑也随之烟消云散了。在工地干活挣得就是辛苦钱,一个子都想掰成两瓣花,哪里舍不得顿顿下馆子,平价实惠本来就是她的亮点,自然吸引到他们。 既是自己能力范围以内,她也不想让人家失望而归,于是不再迟疑,点了头。 伙计顿时咧开嘴笑,生怕她拒绝似的,飞快地从兜里掏出一张五十元给她:“我订半个月的。” 谢红梅接过钱,算了一下,找回了他一张五元。 谢红梅回到家之后,匆匆解决了午饭,又把周萍萍哄得乖乖睡着。拿出了纸笔,开始计算明天应该采购多少食材。 谢红梅才知道,这个时代,已经不兴用毛笔了,都变成用圆珠笔,不用蘸墨水就能写字,方便得很。纸也不再是过去的那种薄薄的软软的宣纸,变成硬硬的实实的纸。起初她用的时候,就着原主的身体记忆,动作还很生硬,多加练习之后,才慢慢熟练起来。 谢红梅握着笔,细细地回忆这阵子采购的份量,估算着明天要做二十六份盒饭,肉量和菜量至少得比平日多三分之二,猪肉档的老板已经跟她熟稔了,都会提前一天问她明天打算买哪个部位,提前给她预留,今天跟他预定的是猪肝,也不知贸然多要几斤,库存够不够,万一不够,那就加点猪腰子。 蔬菜的话问题不大,现成有什么新鲜就买什么,南方雨水充足,最不愁的就是新鲜蔬菜,只要买够量就好了。 大米的消耗才是最快的,平日都是十斤十斤地买,三四天左右就要进货一次,这回她打算订个二十斤,趁着这个机会再跟老板娘要个长期合作的优惠价。 谢红梅做完采购计划,见天色还早,床上的周萍萍睡得很香,自己眼下也没什么睡意,准备用晒好的指天椒做点牛肉辣酱。 她把上午顺道买回来的牛里脊肉剁成黄豆大小的丁儿,加水炒出浮沫,捞出沥干加油炸香,再加香料、调料干烧一会,又把提前泡发好的切成丁儿的冬菇倒进去,继续干烧至入味,见火候差不多了,她把用油爆香过的蒜蓉和辣椒倒进去,最后再烧几分钟收锅,大功告成。 黔省人大多数嗜辣,就着牛肉辣酱也能干吃两碗大米饭。她用的又是地道的做法,很受黔省人欢迎。她打算等晾凉了就给谢丽装点送过去。 装罐的时候,她又灵机一动,额外多装一罐,打算给李子方,作为答谢他上次挺身而出的谢礼。 谢红梅想着也有好几天没碰见谢丽,也不清楚她最近白天有没有上工干活,这会天还没黑,怕会吃闭门羹,干脆吃过晚饭才带着周萍萍过去。没想到正巧碰到谢丽端菜准备开饭,谢丽连忙招呼她过来一块吃。 谢红梅:“咱们刚吃过了。做了牛肉辣酱,带点过来给你和李大哥尝尝。” 谢丽笑着接过,没忍住打开,深深吸了一口,香得脸上满是明媚:“还是你有心,处处想到我们。” 谢红梅也笑:“一点小心意罢了。” 谢红梅看了屋里一圈,谢丽的丈夫和孩子都在,就是没见着李子方。 谢丽见她目光四处逡巡,猜测她想找李子方:“这几天子方进城里办事去了,估摸着要明天才能回来。” 谢红梅回忆了一下,这几天确实没见李子方来她摊上,原来是进城去了。 她点头:“那只好麻烦你见到他的时候给他。” 谢丽见自己果真猜中了她的心思,忍不住笑得带有几分促狭,拍拍她的手:“明天等他回来,你亲自去呗。” 谢红梅认真思索了一会,想起李子方家里还有其他家人,她跟他们也不相熟,自己对李子方也仅仅是想表达谢意,何况一罐辣酱也不是什么厚礼,这样贸然上门显得有些冒昧,就摇了摇头:“都一样。” 谢丽见她不愿意,满心以为她是女人家害羞,不好意思,也不逼迫她,索性换了个话头:“听红军说你这阵子去工地那支了个摊儿,生意咋样?” 谢红梅听她提起自己的盒饭生意,心里泛起阵阵成就感,笑起来脸色都红润了几分:“生意还好,今天还接了一个连着半个月的单子。” 谢丽忍不住好奇。 谢红梅心想客人既是工地的伙计,又是红衫镇的同乡,估摸着大家都是熟人,也什么好遮掩的,就坦白了今天伙计跟她下订的始末。 谢丽认真听完,一时觉得挺稀罕的。 倒是谢丽那正在吃饭的丈夫撇了撇嘴,搭了嘴:“他就是自个儿作死,自己不小心,上挖掘机的时候摔了下来,把自己腿儿给摔断了。幸好当时机器也都没开机,没出别的事故,不然命都要没了。” 谢丽好奇:“他咋这么不小心?” 谢丽的丈夫“唉”了一声,直摇头。 谢红梅听出谢丽的丈夫语气里似有隐情,但转念一想,自己也只是送个饭,也没必要打听太多人家的事儿。 于是她又问了谢丽,同福巷那一户具体在哪个位置,怎么走才能最省时间。心里盘算着,明天得早点把饭烧好,趁早给人家送过去,自己也好早些去工地摆摊。 13、第 13 份盒饭 按照前一天准备的计划,谢红梅赶早去了农贸市场,加码的食材份量装满了一箩筐,所幸今日负责送米的米铺伙计跟了她一路,用手推车帮忙分担了不少重量去。 谢红梅眼馋地看了伙计的手推车半天,忍不住问道:“小哥,你们店这手推车,多少钱买来啊?” 小哥:“二三十来块钱。可是这你要是用来拉货,也拉不了多少东西,我说啊,你可以买一辆三轮车,兜儿大,装得多,还不费劲儿,人骑着比拉这种手推车轻松得多。” 谢红梅回想起在农贸市场时,确实见到不少骑着三轮车去进货的,确实挺能装,跑起来比人用腿走还快不少,继续问道:“三轮车贵不贵啊?” 小哥:“那种普通的,一百多块钱,好点的几百块钱也有,像那个凤凰牌,最最好的牌子,就要三百块钱,要买就买那种。” 谢红梅听了价格,顿时被吓退,连忙摆手。她的盒饭生意才刚起步,每天赚得也微薄,真要一下子花去好几百块,她可舍不得,再说她也不会骑,这种手推车看着就挺好使。转念又想到,如果生意再好点,采购的份量还要增加,买一辆手推车的计划早晚得提上日程。 谢红梅本来今天就起得早,出门得早,加上猪肝猪腰子这样的猪杂烧起来熟得也快,一大锅酱爆猪杂做好时,也才十点半。她动作纯熟地打包好盒饭,取了其中一份,用绳子捆结实,麻利地出了门,去同福巷送饭。 临出门前还吩咐周萍萍一个人在家,乖乖待着,好好守着门,等她回来。 同福巷位于白坭村南边,比较靠近内里。她之前在村里瞎逛的时候也没进去过,但因为提前问清楚了地形,没走一点冤枉路就找到了。 谢红梅站在镂空的铁门前,见里头的木门紧闭着,抬手拍了拍铁门,低声喊了一声。 里头传来一声低沉的粗重的应声:“什么人?” 谢红梅:“来送饭的。” “送什么饭?” 谢红梅心里涌上疑问,心想难道是那个伙计没告知自己大哥,给他订了午饭? 于是她耐心地解释:“你小弟帮你订了午饭。” 接着屋里一阵静默,好半响,铁门里头的木门“吱呀”地一声被拉开。穿过铁门的缝隙,谢红梅看到一张跟昨天的伙计有几分相像、同样皴黑的脸,五官因为粗旷而显得有些凶煞,但眼神里又有些空洞。 谢红梅仔细一看,见他一手拄着竹竿,站的动作有些颤巍,宽松的短裤下,一条腿裹着厚厚的白色的纱布,膝盖和手臂上都有着大大小小的、结了痂的伤痕。 谢红梅收回目光,递了递盒饭:“这是你小弟给你订的,趁热吃吧。” 对方面无表情地看向她,好半晌才伸手从铁门的空隙接过盒饭,什么也没有说,直接“嘭”地一声关上了门。 门关上的时候,气流还带出一阵隐隐的酒气。 谢红梅心想这大哥还挺孤僻的,跟昨天腼腆又真诚的伙计差得远了。但她也没作多想,钱已经收了,饭送到了,也算是完成任务了。 谢红梅正要原路返回,突然听到对面那户人家屋里传来一阵争吵声。 “早让你别费心神去考那什么研究生,供书教学这么多年,上完大学就得了,早些出去上班挣钱,你就不听,还去给人家当什么小蜜,现在人家跑了,不要你了,你还好意思回来!家里的脸都被你都丢没了。” “要不是你欠那一屁股债,连妈妈洗肾的钱都输光,我用得着跟大老板?口口声声说我丢脸,我好歹拿钱回家了啊!我让你别整天和对门那人去赌钱,你听了吗?” “你别扯这些有的没的,干这些没皮没脸的事儿还敢回来大呼小叫……” “我回来是为了妈妈!要不是为了妈妈,我也不会回来!而且,我也不觉得丢脸,我不偷不抢,不跟人搞婚外情,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谢红梅没忍住听了几句,但心想听人墙角多少有些缺德,心里也记挂着待会要去摆摊,不能再停留了。 然而,她还没走几步,身后就骤然传来一道巨大的开门声,接着是由远及近的、急匆匆的脚步声,谢红梅还没来得及反应,半边身子就被一道力道撞得一歪。 对方显然也没注意到她,被自己冲撞的力道撞得往前踉跄了好几步才勉强地站稳,她回头,一边道歉说不好意思,一边把散落在脸上的凌乱的长发撩到耳后。 谢红梅揉揉被撞得发疼的肩膀,正要说没事,看清她的脸之后顿时愣住。 这不就是……霍老板包养的小蜜? 谢红梅回忆起当时在霍老板家里见到的女人,一身妖娆又动人的打扮,脸上化着明艳的妆,美得像个妖精。而眼前这个人,穿的是普通女孩子的装束,一点也不暴露,脸上很素净,脸色甚至有些苍白。分明就是两个人,但谢红梅对她印象太深了,绝对不可能认错。 难怪刚才听着屋里头的人吵架时,觉得那嗓音有几分耳熟。 谢红梅后知后觉,又恍然大悟。 对方本想要走,但见谢红梅的模样直愣愣的,以为自己撞着了人,一脸疑惑地打量起她,看了一会之后,仿佛也反应过来,认出了谢红梅:“是你?” 谢红梅本来对这女人的印象就不太正面,觉得女孩子不自力更生,跑去当有钱人的小蜜,是轻贱了自己,辜负了父母的养育之恩。但这会见她素净的打扮,又结合刚才吵架的内容,心里一下子对她的印象又有了改观,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对方见她还是一脸呆滞,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忍不住又问:“撞到了?” 谢红梅回过神来,摇了摇头。 对方见她否认,目光在她脸上流连了一会,确认了她真没事儿,也不再多问,收回了目光,转身离去了。 直到对方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口,谢红梅才彻底回过神来,心想糟糕,摆摊要晚了! 谢红梅也顾不上这横生的枝节,飞快跑回家,二话不说地背起周萍萍,拎着招牌和装满了盒饭的竹篮就往工地跑。 装了二十五份盒饭的篮子果然沉甸甸的,加上走得快,去到工地门前的榕树脚下时,谢红梅已经汗流满脸。 谢红梅见榕树脚下已经站了好几个伙计,连忙放下竹篮,一个个给他们递盒饭,气喘吁吁地说:“不好意思啊,今天来晚了。” 这几个伙计早就是她的熟客,清楚榕树脚下就是她摆摊的老地方,放工就过来候着了,这会终于见着人,笑着打趣她:“谢大姐,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 谢红梅看着眼前几张年轻的稚嫩的脸庞,心里满是欣慰。她接过钱,小心地折好放进兜里,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汗,笑着说:“来的来的,多谢光顾啊!” 谢红梅又卖了几份盒饭,就见李子方带着李红军从工地门口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几个伙计。 李子方人长得高大,身上的肌肉结实又粗壮,这会又大马金刀地走在前头,特别地显眼,手上还夹着根烟,边走边抽着。 李红军搓着手:“红梅姐,今天吃什么?” 谢红梅:“酱烧猪杂呢。” 李红军听了直流口水。 李子方在边上重重地吸完最后一口烟,把烟头往地上一掷,又抬脚踩熄灭了,这才走了过来。 谢红梅给他递上盒饭:“李大哥。” 李子方挑了挑眉,一手接过,一手从兜里掏出一张五元:“这几天生意怎么样?” 谢红梅点头,给他找回一张两元:“伙计们都来光顾着。” 几天没见,谢红梅还想跟他寒暄几句,问他辣酱拿到没有,但后面又有伙计来了,也没顾上跟他交谈,只好接着卖盒饭去了。 也得亏李子方带了几个伙计来帮衬着,今天的二十五份盒饭也都卖完了。谢红梅心想,看来二十五份也是个稳妥的数量。 谢红梅招呼完客人,正要收拾东西,才发现李子方和李红军两人都没走,原地蹲在树脚下的另一边,自顾自地吃着饭盒。 谢红梅见状,干脆把背上的周萍萍放下来,给她放会风,自己蹲到李红军的旁边。她思索了一会,叫道:“红军。” 李红军正嚼着满嘴的饭,嘴角都在流着油,口齿不清地应道:“啥事啊红梅姐?” 谢红梅:“就想问问,那个霍老板,现在咋样了?” 李红军心直口快:“回香港啦,他在这里干不下去了!现在大老板是王老板了!” 一旁的李子方:“红军……别乱讲话。” 李红军咽了口饭,瘪着嘴,嘟囔着:“哪里乱讲了?伙计们早就看不顺眼他啊!” 李红军转头又看向谢红梅:“红梅姐,你怎么突然问起霍老板?” 谢红梅想起早上碰到霍老板的小蜜的事,又想起她和家里人吵架的内容,欲言又止,细想一下,又觉得不该在人背后嚼舌根,最终摇了摇头,应了一句:“没啥。” 14、第 14 份盒饭 南方的夏季,天气炎热,又伴随许多突如其来的雨水。 这日谢红梅赶早买菜,出门时还是一片晴空,她压根没想到要带上雨伞。谁想到快到家时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背着周萍萍跑到家时,两人差点成了两只落汤鸡。 谢红梅怕她着凉,到家就给她换上干净的衣裳,又烧了热水,细细地给她擦脸和头发,把她收拾妥当了,才想着给自己也换一身衣裳。 翻找衣裳的时候,谢红梅发现自己常穿的那几件颜色素净的棉衫都洗了,还在外头晾着,只好从当初离开黔省时仓促收拾的行李里翻出来唯一一件、大红色的短袖棉衫。谢红梅两世守寡,心里下意识地对大红色的衣裳都有些抵触。但眼下也没别的衣裳可以选了,只好一边换着,一边在心里盘算着得择个日子去赶集,给自己和周萍萍买几件衣裳。 等谢红梅烧好一大锅红烧卤肉时,外面的天也放晴了。 谢红梅照旧先去同福巷给断腿的伙计送饭,路上谢红梅算着日子,给他送饭也有三四天了,每次给他送饭都是一声不吭的。她心想,他腿受了伤,行动不方便,每天关在家里不见天日的,屋里头也没人陪着说说话,闷得久了人都会变得阴沉。不禁又联想起自己上辈子守寡的那二十年,日夜被婆家人关在屋里,更是暗无天日,心里更加珍惜眼前这好不容易得来的自由。 谢红梅轻车熟路来到同福巷,她站在铁门前,发现里头的木门没有关上,干脆直接喊:“大哥,来吃饭了。” 好半天,屋里都没传来应声,谢红梅以为他没听见,又拍着门叫了一声,哪知手一拍,铁门反弹了一下,才发现铁门也是没锁上的。 谢红梅心里涌上疑惑,两扇门都开着,却没有人应声,也不清楚是不是人出去了。就小心翼翼地从铁门的空隙看进去,屋里头有些昏暗,两个房间的门也都开着。客厅里头家具也不多,摆放的各样东西有些凌乱,还有几个空的玻璃酒瓶歪倒着,怕是很久没收拾过了。 谢红梅继续扫视着,发现脚下不远处,门外边上的地方,放了个鼓鼓囊囊的大大的黑色的塑料袋,袋口也没扎紧,正敞开着。她低头一看,里头是一些五颜六色的布料,最上头那件显然是一件红色的衣服,估摸着是都些女人穿的衣服。 谢红梅感到奇怪,寻思着过来送饭这几天也没见过女人的身影,再说有女人在家,怎么还需要找她订饭。 谢红梅虽然疑惑,但她本性不热衷于多管闲事,心里盘算着既然没人在,要不干脆就把饭盒放门口。 正要有所动作时,就听屋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只见断腿的伙计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拄着竹竿拐杖,从房间里慢悠悠地探出身来,头发凌乱,睡眼惺忪。他见谢红梅在门外,愣了一下,随即快步向她走来,步伐带着蹒跚,一个劲儿向她蹦来。 谢红梅没料到原来他就在房间里头,心里估摸着他是睡得太沉,半天没能被叫醒来。又见他腿脚不便还踉跄着朝她走来,谢红梅赶紧劝道:“大哥,你别急,可别摔着了。” 然而,这断腿的伙计一推开铁门,谢红梅就发觉不对劲,明显能感受到从他身上传来一阵浓重的酒气。谢红梅才看清,他脸上泛着酒醉后的红晕,浑浊的双眼里带着怒意。 他突然甩开拐杖,猛地向谢红梅扑来,谢红梅来不及反应,就被他压倒在地上,手上的盒饭随之甩落,饭菜散落了一地。 谢红梅想要挣扎,但脖子已经被他勒住,她想扯开他的手,但她一个女人家,力气再大也比不上一个壮汉,她嘶哑地喊道:“大哥,你……干啥!放……开我!” 他听见谢红梅喊叫,脸上的表情更加狰狞,抽出一只手,一巴掌往她脸上扇去:“你个贱女人!不是跟人跑了吗?怎么还回来!” 谢红梅被这一巴掌扇得顿时眼冒金星,她根本来不及思考对方在发什么疯,强烈的求生欲让她只想用力推开他。然而醉酒的人的力气比正常的人都要大好几倍,再加上对方本来就长得比她高大,体力上已经输了一大截,谢红梅再怎么使劲儿也挣不开压在她身上的人。 也因为他一只手松离了谢红梅的脖子,谢红梅勉强能呼吸,她用力喊叫:“大哥你认错人了!我……” 他听到谢红梅否认,更加勃然大怒,抬手又想给她一巴掌,嘴里含糊不清地骂着脏话。 谢红梅眼见着他再次抬手,想躲闪已经来不及了,只好侧过头,吃下了这巴掌的大部分力度。 谢红梅的脑袋顿时嗡嗡作响。她勉强把眼睛睁开一道缝隙,眼前只见他凶狠的脸,呼吸间全是从他身上传来的浓重的酒气。她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使了狠劲儿也推不开他,只好拼了命地声嘶力竭地喊救命。 她心里慌到了极致,脑海里什么画面都闪过,上辈子的、这辈子的、自己的、原主的,都像幻灯片一样出现在脑海里。谢红梅心想,今天怕是要把命儿交代在这里了。 就在谢红梅快要彻底失去力气,将要吃下他第三巴掌的时候,脖子上的力度骤然一松,眼前的狰狞的脸突然向被定格住似的、呆滞地向一边倒去。 谢红梅用力地甩头、眨眼,想摆脱掉眼前的恍惚,看清到底什么情况。只见一张倒着的女人的脸庞,自头顶上方闯入视线里,她皱着眉,焦急地喊:“走啊!” 谢红梅一脸的茫然,以为自己被打傻了。 怎么会是……霍老板的小蜜? 小蜜见她愣着不动,更加着急地催促:“还不走!” 谢红梅像是被这一声叫喊醍醐灌顶,瞬间反应了过来,用力地推开还压在自己身上的半边身体,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发了狠地跑。 谢红梅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地一股脑地跟着她,在巷子里四处穿梭着跑着,甚至在雨后的湿滑的路上差点滑了一跤。不知跑了多远的距离,谢红梅感觉自己身上的力气都要花光了,但她还想奋力地跑,逃离那个鬼地方。 直到前头的小蜜也明显跑不动,她停了下来,把手里的木棍扔在一边,甩了甩手,一手叉着腰,另一只手给自己扇着风,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回头看着谢红梅。 谢红梅跟着她停了下来,躬着腰,手捂着胸口用力地呼吸着,连胸脯都颤动着。 小蜜缓过气来,问她:“你怎么三天两头往这酒鬼家里跑啊?” 谢红梅还在心有余悸着,好半天才冷静了下来。她看了看四周,才发现两人已经跑到村子的主路上,离村口不远了。 谢红梅看向她,声音还带着沙哑:“我……给他送饭的。” 小蜜眉头皱起,一脸疑惑:“送饭?你是他什么人?” 谢红梅摇头:“我不是他什么人,我卖盒饭的,他小弟在我这里订了饭,让我帮忙每天中午给他送盒饭。” 小蜜扯了扯嘴角,语气里带着戏谑:“你心还挺大,不知道他爱发酒疯啊?” 谢红梅顿时语塞,好半天才憋出一句:“发酒疯?” 小蜜见她一脸憋屈,噗嗤一笑:“你是不知道他家啥情况吧?” 谢红梅自然是不知道的,这几天给他送盒饭的时候,除了不爱搭理人,也没别的异常,每天在工地门口摆摊的时候,他的小弟过来光顾,也有说有笑的。心里哪里想到,一个断了腿的人喝了酒能疯成这样。 小蜜见她一脸呆懵,头上那本来梳得整齐的发辫俨然散乱成一团,松松垮垮的,半边脸还肿了起来,身上又沾满了灰尘和饭菜的残渣,可谓是一身的狼狈。她环视了一圈周围,又看了身后那刚刚逃出的巷子,说道:“你住哪?先送你回去吧。” 她这么一说,谢红梅也觉得此地不宜久留,也不知道那疯酒鬼被敲了一棍之后,会不会醒了又继续追出来,而且她现在特别特别地记挂周萍萍,在刚才生死一线的时刻,她第一个想到的还是一个人在家里的周萍萍。 谢红梅指了指村口的方向:“在那边。”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地往村口走去。 15、第 15 份盒饭 一心只想好好地卖盒饭的谢红梅,哪能想到自己无端端会被这飞来横祸砸中。 来羊城之后一直住在白坭村的这些日子,和附近的邻居以及同乡们的相处都很融洽、很友好。在工地卖盒饭这阵子,除了一开始被门卫老顾驱赶过之外,一直来光顾的伙计也都很淳朴。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着日子,谢红梅心里感觉很踏实、很有安全感,初来时的防备之心也少了不少,哪知今天倒了个大霉。 谢红梅这会人还有些惊魂未定,喉头还发紧着,小心地问道:“他这是咋回事?” 小蜜回头瞥了她一眼,眼里似乎有些责备她不谙世事,悠悠地说道:“他就是赌鬼,晚上出了工地就跟我家老头去赌钱,输了钱就喝酒。最近腿摔断了,老婆借机跑了,追也追不了,就天天在家里酗酒呗,正巧今天被你赶上了,把你当成跑路的老婆了吧。” 谢红梅咽了咽嗓子,回想起在他家里见到那袋子衣服,估摸着就是被他清理出来的他老婆的物品,再想起他靠近自己时那一身酒气,一些些线索串联起来,十有八九就是喝大了把自己当成他老婆来打,顿时为自己捏了把冷汗,心里后悔不已,暗骂自己实在太大意了,把人都想简单了,心里又想着以后不管在哪儿,事事都得留个心眼儿。 小蜜见她苦丧着脸一声不吭,估摸着她这回是吃到教训了,也收起了责备的意味。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好奇地问:“诶你不是找建筑公司要钱了吗?怎么还留在这里?还卖盒饭?” 还沉浸在懊悔中的谢红梅没想到她突然这么一问,心里顿时纠结该不该告诉她实情,毕竟上一秒还在提醒自己以后要带眼识人,切不可再轻易信人。但是转念一想,自己在工地门口卖盒饭的事情,不少乡里都知道,也没必要刻意隐瞒,再说刚才生死一线还是她救了自己。 谢红梅点了点头:“留在这里做点小生意,这里机会多。” 小蜜没想到她看着朴实又憨厚,人还挺有志气,没忍住给她递了个赞赏的眼神:“挺好的,就是你做事还是得小心些,别乱进别人屋子里。” 谢红梅认真地看着她:“多谢你今天救了我。” 小蜜摆了摆手。 话说着,两人也不知不觉走到了村口。 谢红梅让她送到这就行,小蜜点了点头,转身要走。 谢红梅犹豫了一下,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蜜顿住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唐丽娜。” 谢红梅回到家里,心里百感交集,这会人静下来了,心里也开始为自己逃过一劫感到后怕。她一个人坐了好一会才缓过神来,周萍萍屁颠屁颠地走了过来,本来一个人在家这么久就害怕,这会见到妈妈身上脏兮兮,脸上又肿着,乌溜溜的眼睛里一下子含了一大包眼泪。 谢红梅见状,飞快地换掉身上的脏衣服,上午被雨淋湿的棉衫这会也晾干了。她把自己收拾干净,二话不说地抱起周萍萍,紧紧地抱着她,把脸埋在周萍萍颈边,细细地哄着她,轻轻地说没事了。 周萍萍本来就带着哭势,被这么温柔地哄着,情绪瞬间被放大,顿时忍不住大哭了起来,哽咽地一直喊着妈妈。 谢红梅抱着周萍萍,听着她的哭声,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心里才有了回到世间、落到地上的真实感。心想这一天实在过得太糟糕了,但再苦再难的日子,她还有个小女娃陪着自己,一切都有了坚持的意义。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周萍萍已经成为了她活下去的支柱之一。 两人相依相偎了好一会,周萍萍慢慢止住了哭势,泪眼模糊地看着她,用手指点了点她的嘴角,问她痛不痛。 谢红梅一边说不痛,一边把她放到凳子上,和她一起吃了午饭,又哄她睡了觉。 谢红梅经过大起大伏的一上午,自然不可能睡得着,看着台面上一篮子的盒饭,更是犯起了难。 这会已经过了工地午间的放饭时间,去了也是白去。但现在又是大热天,盒饭放到晚上再卖,估计也会馊掉。自己吃也不可能吃得完二十多份盒饭,可是全扔掉也太浪费了。 谢红梅苦思冥想了好一会,想到反正今天做的是红烧卤肉,配菜又是胡萝卜粒和芹菜粒,干脆把盒饭全倒进烧红了热油的大铁锅里,炒了一大锅回锅卤肉抓饭。又盖紧锅盖,放锅里热着,等差不多五点的时候,再打包到工地去,也不要钱了,就请伙计们吃,这样总比全倒掉的好。 谢红梅掐着工地下午放工的时间,提前背着周萍萍出门。出门的时候,还小心翼翼地看了一圈附近的环境,确定那个断腿的伙计不在附近,看到附近都是脸熟的邻居们才放下心来。 到榕树脚下时,时间还不到六点。 南方的夏天白昼很长,这会天色还是大亮。但谢红梅今天长了教训,心想以后天黑之后得少出门,这会把盒饭送完,就马上回家。 放工的时间到了,陆续有伙计出来,有几个脸熟的伙计见到她,好奇地交头接耳了一会,向她走过来。 “大姐,今天中午不见你来,这会倒是见到你,是改时间了吗?” 谢红梅摇头,带着歉意:“没改的,今天中午突然有事,来不了,但是以后还是中午来的。” 说着谢红梅又打开了一份盒饭,细细地跟他们解释了饭盒的处理的过程,保证饭菜没有问题,让大家放心,免费请大家吃,免得浪费。 伙计们平时光顾得多,都知道谢红梅做生意向来老实,用料也扎实不欺客,再说这饭菜看着也不像有问题,自然也不好意思白吃,就商量着半价买。 谢红梅起初觉得这样做生意不太厚道,但伙计们一再坚持,盛情难却之下,她只好答应了。 就这样盒饭也卖出去了一大半,谢红梅心里正感激不已,就远远见着李子方嘴里叼着根烟,从工地门口走出来,目光扫到她时明显怔了一下,他抬手把烟夹在指缝间,朝她走了过来。 “今天中午没见……”李子方边说着边走近她,看到她的脸时顿了一下,皱起了眉,“你的脸,咋了?” 谢红梅被问得一愣,下午在家时看自己脸已经消肿了不少,没想到还是一下子就被他看出来了,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 李子方见她欲言又止,心里更加确定她遇到事情了:“弟妹,发生啥事了?别怕,你跟我直说。” 谢红梅迟疑着,心想李子方既是她来羊城之后为数不多的可以信任的人,三番四次地帮自己,也不想隐瞒他,就把白天在同福巷的经历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本以为一下午过去了,自己已经缓过劲儿来了,没想到说的时候,伴随着回忆,觉得后怕得很,心里涌上一阵阵委屈,喉头都有些发哽。 李子方听她说完,本来就凌厉的眉峰更是皱得死紧,脸上的神情愈发地严厉,他重重地呼了口气:“这伙计的情况我了解过,他从挖掘机上摔下来就是因为醉酒,失了足。工地上有规定,不允许酒后进工地,公司现在也在评估着怎么处理他,倒是没想到他竟然好赌,而且断了条腿还不安生,把你给打了。” 谢红梅听到他摔断腿的原因,摹地回想起那天谢丽的丈夫提起他时欲言又止的神情,没想到还有这一层关系,顿时懊恼自己后知后觉,没有多留个心眼儿。 李子方顿了一顿,脸上的神情因为严肃,显得特别认真:“弟妹,你放心,这事,我会替你作主。” 谢红梅有些惊讶,她本来把这件事情告诉他,也只是想着抒发一下情绪,并没有带别的目的,心里早就认了这哑巴亏,只想着以后见到这个人就绕路走,躲得远远的。倒是没想到他竟然提出要替她作主的保证,她惊讶得张大了嘴巴,眼框有些发热。 李子方看着她带着血痂的嘴角,心里又是一阵烦闷,低头看了看竹篮里剩下的两个盒饭,索性说道:“这俩盒饭我买了,时候不早了,早些回去吧。” 说着也不等她回应,一手提起了竹篮。 谢红梅点点头,跟着他往村子的方向走。 走到家门口时,李子方一手端起了两个盒饭,一手把竹篮递还给了她,一脸认真地看着她和背后周萍萍:“弟妹,你一个人带着孩子做生意,万事都得注意,万事都得小心。遇到了事情,也别自己一个人收着藏着不说,咱们都是乡里,有事一定会站你这边,会帮你的。” 这会天色也开始暗下来,谢红梅借着黄昏的光线,看清他认真的神情,只觉得心头涌上阵阵的热意。 她接过竹篮,忙不迭地点头,说知道了。 谢红梅见他没再说什么了,就跟他告了别。 李子方看着她进了屋才离开。 16、第 16 份盒饭 第二天一早,李子方去了王总的办公室。 王总正倚着大班椅上,在通着电话,见李子方站在门口,夹着烟的手招了招,打了个手势让他进来。 李子方得了指示,直直地走了进去,坐到王总对面,见他朝电话里吩咐了几句,收了线,才开口:“王总。” 王总抖了抖烟灰,抬眼看向他:“小李,找我有事?” 李子方开门见山:“前阵子工地有个伙计,从挖掘机上摔了下来,已经查清楚了,是进工地前喝了酒,失足造成的。” 王总默了默:“现在人什么情况?” 李子方:“上医院看过,断了左腿,其他地方没大碍。” “按照公司规章,酒后下工地,应该直接开除。不过……”王总深深看了李子方几眼,“据我所知,这人是你从红杉镇带来的吧?你想怎么处置?” 李子方沉思了片刻,组织着措辞:“这个伙计当初来的时候还挺端正,后来沾了酒、染了赌,品行变了,我认为他不适合留在工地,但……” 王总抬了抬手,打断了他:“既然你也认为不该留,就按规章办事,看在跟你是同乡的份上,医药费公司给了,再额外赔偿三个月工资,让他走吧。” 李子方点了点头,心里觉得王总的处置还算厚道。 出了王总的办公室,李子方又独自去了一趟同福巷。 谢红梅歇息了一晚,身体状态已经缓过来了不少,心里始终记挂着盒饭的生意,还是照常去了榕树脚摆摊。一篮子盒饭卖完,也没见李子方出来。 心里回想起昨晚李子方替她作主的保证,也不清楚他会怎么做,不禁有些踟蹰。 中午的日头也有些大了,谢红梅也不耽搁,直接收了摊。背着周萍萍走到村口时,远远地就看见谢丽正站在她家门口,手上不知道拿了个什么东西。 谢红梅赶忙走了过去,跟她打招呼。 谢丽细细地打量着谢红梅的脸,尽管已经消肿了不少,但还有着淡淡的红印子,嘴角还带有血痂,心中一想到这清秀白净的脸被人糟践,就忍不住皱眉。她把手上的罐子往前一递:“这个药,消肿止痛,很好使,我估摸着你收摊的时间,特地给你拿过来了。” 谢红梅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一脸疑惑地看着谢丽。 谢丽:“昨晚子方把事情都跟我讲了,那混账东西竟然这么歹毒,真是太过分。” 谢红梅明白过来,叹了口气:“也怪我自己不注意,简单想着人家断了腿,吃不上饭,就答应了这门生意。” 谢丽心疼她,自然听不得这话,连忙拉着她的手:“你可别这么说,这怎么能全怪你,我昨晚已经狠狠骂了我那臭男人一顿了,明知道那是个疯酒鬼,也不提醒提醒咱们。” 谢红梅摇了摇头:“以后我会多注意的。” 谢丽见她一脸打落牙齿活血吞的模样,心里愈加为这个命苦的姑姑感到不忿,又忍不住说了几句安慰的话。 谢红梅见两人一直光站在门口说话也不像样,就开门邀请她进屋。 卷闸门拉了一半,谢红梅的余光就瞥见李子方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而他身后,跟着一个拄着竹竿的高瘦的男人,正一瘸一拐地走过来,艰难地跟上他的脚步。 谢红梅定睛一看,竟是那个断腿的伙计! 她心里顿时升腾起恐惧,连脚步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李子方见状,连忙解释道:“弟妹,别怕,我把人抓来,是来跟你道歉的。” 话音刚落,就一脸凶狠地瞪着身旁的人,下巴朝谢红梅的方向点了点。 断腿的伙计明白他的暗示,向前蹦了半步,朝谢红梅垂下头:“嫂子,对不住,那天我喝了酒,被鬼捂了眼睛,把你错认成我那个跑了路的女人,打伤了你,我知道错了,实在是对不住你,子方哥也教训过我了,我跟你道歉,请你原谅我。” 谢红梅认真地听完,顿时瞪大了眼,错愕不已地看着他,又看了看李子方。 李子方点了点头,给她递了个肯定的、让她安心的眼神。 谢红梅又转头仔细地打量这伙计,只见他本来就黢黑的脸上,带着显眼的又斑驳的淤青和血痂,身上的衣服也皱巴巴的,心里明白过来,肯定是李子方教训过他。 谢红梅本想狠狠地骂几句,但见他态度卑微地说着软话,身上也有被狠狠地教训过的痕迹,骂人的话最终还是没说出口,她思索了一下,伸手从兜里掏出几张钱,扔到他身上:“你这生意我不做了,订饭的钱还给你,你打了人,再道歉也没什么用,你回去吧。” 断腿的伙计被李子方收拾过,哪里还敢收下这个钱,他一手撑着竹竿,曲着没断那条腿,动作笨拙地弯下|身躯,把钱逐张逐张地捡起来,颤颤巍巍地递给谢红梅:“这钱你收下吧,就当作……当作是打伤你的医药费。” 谢红梅闻言却并没有动作,只是紧紧地抿着嘴,侧过脸不看他。 李子方见谢红梅半天也不接,心想这女人看着柔柔弱弱,没想到腰杆还挺板直,人也还挺有骨气。也不跟他再废话,转身蹬了他一脚,说了句“滚”。 断腿的伙计撑着竹竿勉强站稳,又俯着身低着头,说了句“对不住”,才一颤一颤地离开。 见他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口,谢红梅松了口气,朝着李子方诚恳地说:“李大哥,多谢你。” 李子方点头:“弟妹,你客气了。这人是我工地的伙计,做错了事,自然要受到惩罚。” 一旁看了全程的谢丽好奇地问:“工地要怎么处置他?” 李子方:“公司已经决定把他开除,他拿了赔偿金,过几日就回红杉镇。” 谢红梅顿时疑惑地抬头:“不留在羊城?” 李子方解释道:“喝酒下工地是大忌,这事说出去了,没有工地会再收他干活。” 谢红梅恍然大悟,心里又因为再也不用担心在白坭村碰到他,大大地松了口气,心想这事情终于算是翻了篇。 谢红梅心里对两人由衷地感激,想着这个时间大家还没吃午饭,就提议请他们留下来吃个便饭。 正巧谢丽最近也没活要忙,李子方也不急着回工地,大家也有好些日子没坐下来一起吃过饭了,两人就留了下来。 谢红梅就着早上采购的食材,熟手地做了几道家常小炒。 端菜上桌的时候,李子方正在逗着周萍萍玩,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周萍萍笑得嘻嘻哈哈的。 谢红梅给周萍萍擦了脸,抱起她坐到自己身边,又夹了菜让她自己慢慢吃。 谢丽一边吃着饭,时不时打量着谢红梅,见她身上穿着的衣裳都洗得有些发白了,印象里还是初来羊城时穿着的,平日里见她穿的也是来来回回那几件,忍不住劝道:“红梅啊,你可别光顾着做生意,也要收拾收拾自己,你还年轻着,多打扮打扮自己。” 谢红梅笑了笑:“我也不爱打扮,多挣些钱,能和萍萍过些安生的日子就足够了。” 谢红梅又摹地想起,之前确实计划着要给自己和周萍萍买些衣裳,在白坭村和常去的农贸市场都没见服装店,就问道:“你知道哪里能买些大人和小女娃的衣裳吗?” 谢丽想了一想:“镇上有集市,不过你得挑墟日去。” 谢红梅第一次听这个词,疑惑地问:“墟日?” 谢丽挠了挠下巴,在思考怎么给她解释。 一旁闷头吃饭的李子方见状,停下筷子:“就是集市开张的日子,每逢农历尾数是二、六的日子,比方说初二、初六、十二、十六这样,就会很多做生意的商人,拿着货品到集市的摊位上卖。” 谢红梅:“都有些什么卖?” 李子方:“什么都有,吃的、喝的、穿的、用的。” 谢丽附和道:“可热闹了。” 谢红梅点头,心里明白过来这个“墟”是什么意思。尽管在原主的记忆里,在黔省的乡下并没有这种墟,但有些类似她上辈子生活的时代里的赶集,卖货的商人都会在特定的日子里,聚集在市坊里摆卖。 谢红梅又问:“这个墟,在镇上哪里?远不远?走路能去不?” 李子方:“远倒不远,但走路可不行,得坐摩托车,也可以坐公交车,就两站路。” 谢丽算了算日子,提议道:“明天就是初六,正巧我也有些东西要置办,要不你跟着我,我带上你一块去,咱俩打个摩托车。” 谢红梅心想坐摩托也是个新奇体验,平日在农贸市场见过不少,自己倒是没有坐过。考虑了一下,答应了。 于是两人就约好了第二天中午,等她盒饭收了摊就一块去。 谢红梅隔天收了摊,就麻利地背着周萍萍,在村口的亭子里等谢丽。 没想到等来的是骑着三轮摩托的李子方。 李子方在亭子边刹了车,朝她招了招手:“来,弟妹,上车。”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7、第 17 份盒饭 前一天和谢丽相约了一块去趁墟,谢红梅早早就在村口的亭子里候着。 等了好一会还没见谢丽的身影,谢红梅也不心急,悠悠闲闲地和周萍萍说着话。突然听见“突突突”的马达声由远及近地传来,伴随着“吱呀”一声,轰隆作响的马达声戛然而止。 谢红梅回头一看,就见亭子外,李子方大刺刺地骑在一辆三轮摩托上,一手撑着车把,朝她招手。 谢红梅一脸疑惑地走过去:“李大哥,你怎么来了?” 李子方:“丽嫂子那小女儿昨晚突然烧起来了,现在还在卫生站吊着水,就叫了我来带你去趁墟,来,上车吧。” 一边说着,一边长腿一迈,下了车,把车后兜里的两件散乱的雨衣捞了起来,折了几折,铺在车后兜的一个角落上:“来,垫着坐。” 谢红梅见状,哪里还好意思推拒,再说心里对坐这拉风的摩托车也有些期待,就撑着车兜边缘的挡板要跨上去。 李子方见她背着孩子,动作不太灵活,又顺手提遛她一把。 谢红梅借着力爬进车兜,坐到软绵绵的雨衣垫子上,感激地看了李子方一眼,就见李子方扯了扯嘴角,转身跨上驾驶座,拧动车把,重新点上火。 他低沉的声音夹在轰隆隆的马达声中,从前方传了过来:“弟妹,你扶好,走了。” 谢红梅双手紧紧地抓着挡板,一路颠簸中贪婪地感受摩托车飞驰时迎面而来的清风和倒退的风景,心里有一种从来体验过的松弛和自由。 车子驶过一段长长的公路,又七拐八弯地穿过几个小村庄后,眼前的街景逐渐热闹起来,楼房也开始密集起来。伴随着一阵向前冲的惯性,车子停在了一个集市的门口。 “到了。”李子方锁了车,把车钥匙放进裤兜里,又转身给谢红梅递了一胳膊。 谢红梅就在李子方的搀扶下,从后兜爬了下来。一抬眼,目光顿时被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各式各样的摊位胶住,移不开来。 这热闹又繁华的盛状,拥挤的人潮,品种繁多的商品,都是她这两辈子都没见过的。上辈子深居明家,所有对集市、庙会的了解都来自于画本和仆人的口口相传,这辈子的原主自小生活在乡下,更是没见识过大城市的生活。 李子方见她一脸新奇的模样觉得有意思极了,忍不住打趣:“里头人多,你得跟紧了。” 谢红梅的目光流连忘返在各种新鲜的玩意上,哪里还顾得上看他。李子方也不催促,慢悠悠地走在她身边,人多的时候就让她走在前面,帮忙护着周萍萍。 周萍萍也是从来没见识过这样的热闹,兴奋地挥舞着手脚,指这指那地喊妈妈看。 谢红梅走了一段,饱了眼福,也想起了来意,就问他:“衣裳在哪里买?” 本来路上就热闹吵杂,正巧旁边干果摊儿的老板又在大声吆喝,李子方只见她红润的嘴唇在翕动,压根没听清她说了什么,只好侧着头把耳朵凑近她,让她再说一遍。 谢红梅被眼前突然放大的侧脸吓了一跳,眨了眨眼睛,咽了咽嗓子,把情绪压下去,才提高嗓音,在他耳边重复一遍。 李子方这会听清了,指了个方向,让她跟着走。两人就进入了一片专卖服装的、带布蓬遮挡的区域。 谢红梅一路走一路看,逐个摊位地打量着,看到合适就停下来伸手摸一摸感受材质,连着逛了四五家都不满意,终于在一个售卖棉质童装的档口前停下脚步。 谢红梅挑出几套颜色明亮的夏装,逐一支起来,问背后的周萍萍喜不喜欢,周萍萍人本来就兴奋着,这会看到好看的颜色更是高兴得不行,都说喜欢。谢红梅思索了一下,决定三套都要了。 谢红梅又扫视一圈,发现没见着厚棉袄厚棉裤,就问老板:“怎么没有冷天的衣裳?” 老板没忍住笑了:“靓姐,还早呢。买冬装你最快也得十月的时候来。” 一旁静静等着的李子方也笑了:“羊城这边入冬晚,不像咱们黔省,这里十一月还穿着单衣。” 谢红梅脸上顿时火烧,心里为自己没见识感到羞耻不已。 李子方见她一脸难为情的样子,也不忍再打趣她,拎起一件雪白的连帽长袖棉衫,递给她:“这件好看,带个兔子耳朵,萍萍穿着可爱。” 见她迟疑,又展开给周萍萍看:“萍萍,这件好不好看?” 周萍萍早跟李子方混熟了,哪里还会隐藏自己的想法,伸手抓着帽子上的小兔耳朵,激动地嗷嗷叫:“好看,喜欢,要!” 谢红梅见状,也不忍拂他俩意思,从两人手里接过兔子棉衫,比了一比,觉得质量和手感也还算可以,就从挑好的三件里头拿出一件,交还回去,问老板:“这三套,多少钱?” 李子方倒是手快,把她还走的那件又夺了回来,手指点着:“老板,四套都要,多少钱?” 老板世面见得多,自然识趣:“四套,给你们凑个整,二十块。” 谢红梅连忙阻止:“孩子长得快,穿不了多久,买多了浪费。” 李子方知道她习惯节俭,也不理会她拒绝,径直从兜里掏出两张十元递给老板,谢红梅才反应过来他要干什么,已经来不及阻拦,老板就迅速地接过钱。 老板笑得见眉不见眼,把衣服折好装进胶袋里,递给她:“孩子调皮,一天得换好几套衣服呢,多备几件不愁。” 谢红梅心里无可奈何,但事已成定局,只好接过袋子,想了一想,又从兜里掏了钱,递给李子方:“李大哥,这钱怎么好意思让你来付。” 李子方摆了摆手,也不接:“认识萍萍挺久了,没给她买过什么东西,这个算我送给萍萍。” 谢红梅见他一脸坚定,知道再说什么他也不会接受,只好转头:“萍萍,快谢谢叔叔。” 周萍萍兴奋不已,人也更大胆,嗓音脆生生的:“谢谢叔叔。” 李子方揉揉周萍萍的头:“乖。” 两人接着往女士服装的档区走,谢红梅从一片眼花缭乱的风格中选出一家相对素雅的档口走了进去,一一地挑选着。 李子方也不催促,在一旁静静地抽着烟等她,但见她挑来选去都是些简单的朴素的款式,心里突然想起谢丽说她明明是大好的年纪,却为孩子和事业奔波,不注意打扮自己。 重重地吸完最后一口,把烟头踩熄灭,李子方走了过去,指着一条裙子,跟她提议道:“这件看着还不错。” 谢红梅思绪突然被打断,回过头看他,目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向一条墨绿色格子花色的连衣裙,荷叶边的衣领和下摆都缝接着米白色的勾线花边,腰部是收腰的设计,看起来洋气又不浮夸,谢红梅一时移不开目光。 老板见状,连忙把裙子叉下来,引着谢红梅到穿衣镜前比着,一顿夸赞:“这裙子可是当季新款,照着时装杂志做的版,你身材好,又纤细,小码就适合,你穿着肯定好看,你男人眼光真够好的!” 谢红梅痴痴地看着镜子,闻言顿时一愣,慌忙解释:“你误会了,我们不是……” 老板脸色一尬,连声道歉,又换了个法子推销:“这裙子上身可好看了,你要不要进去试一试,先把孩子放下来。” 李子方皮粗肉厚,脸皮也厚,自然不把老板的话放心上,也见谢红梅对裙子是有几分动心的,于是提议道:“你想试的话,我替你看着萍萍。” 谢红梅瞧着镜子又思索了好一会,觉得自己平常干活,东拉西扯的,穿着裙子也不方便,再说这款式、这质感,一看就价格不菲,索性摇头,表示拒绝:“要刚才选的那两套就够了。” 谢红梅跟老板问好价格,这回她留了心眼,生怕李子方又抢着付款,飞快地掏钱给老板。 李子方见她动作灵活得像兔子,心里忍不住偷笑,也不揭穿她,就是临出门前又回头看了好几眼那条墨绿色的裙子。 李子方见谢红梅两手提着满满袋子的衣服,主动上前接过:“弟妹,我帮你提着,你看好孩子。” 谢红梅受宠若惊,感激地跟他说谢谢。 女装区接壤的就是男装区,谢红梅心想李子方陪着自己母女俩挑选了这么久的衣服,心里过意不去,就问他:“李大哥,你需要买些衣裳吗?” 李子方大老粗一个,平日里就没有追新潮款式的习惯,衣服都是随便买。心想这会既然都来了,也顺便带几件回去,就领着谢红梅进了一家款式常规的店。 李子方抬眼环视一圈,指了几件,问谢红梅的意见:“这几件怎么样?” 谢红梅对男装款式了解甚少,但被他问起,也不好意思敷衍,摸了摸质感,又细细地检查针脚:“摸着还行。” 李子方也不讲究,得了她认可就直接让老板拿几件自己的尺码,付了款。 两人拐出了服装区,李子方问道:“还有什么要买不?” 谢红梅低头沉思了一会,突然灵光一现:“还有个东西!”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8、第 18 份盒饭 “什么东西?”李子方被她勾起兴趣。 谢红梅:“我想给萍萍买些认字的书。” 李子方想了想,觉得周萍萍确实也到该识字的岁数,就领着她往书摊去。 然而书摊上各种小说画本倒是挺多,猎奇的杂书也不少,就是低龄儿童的读物翻遍也没找着,零零星星几本童话故事还是盗版印刷,错字连篇。 李子方见谢红梅脸色有些犯难,安慰她:“下回我进省城,去新华书店给你带几本回来。” 谢红梅听到省城,顿时产生好奇:“省城里的新华书店?” 李子方给她解释:“新华书店是国营的连锁书店,在省城各处地方都有分店,里头什么样的书都有,大人看的故事书工具书,学生读书要用的课本都有。” 谢红梅向往极了,心里默默记下,等周萍萍以后上学读书,这书店定有大用处。加上之前就听李红军他们说过,省城是个比镇子还要热闹还要先进的地方,心想着等周萍萍再大一点,就带她去看看。 眼看今天要置办的目标也完成得七七八八,两人商量着要回去。路过干果摊儿的时候,李子方让老板秤了几斤山核桃和葡萄干,又抓了一把递到谢红梅手上,让她在边上吃着等,他先去买几条烟。 谢红梅等的时候百无聊赖,一边给周萍萍喂葡萄干,一边四处打量,没想到渴念已久的手推车,在干果摊儿后面就有一家摊儿在摆卖。谢红梅看了看李子方离去的方向,估摸着他一时半会还回不来,索性提着果干儿过去瞧瞧。 手推车摊儿的老板正忙着招呼一个上了年纪的大婶,给她展示着跟前的手推车,极力地推销着,瞥见谢红梅过来,连忙抽空给她嗷了一嗓子:“妹儿,手推车,什么大小的都有,挑挑看。” 谢红梅见状,也不耽误他做生意,利落地把几袋果干挎在手臂上,空出双手,自顾自地从排成一列的车子里挑选着,觉得看着合适的,就试着轻轻地推动几下试试手感。 快走到大婶身边的时候,眼见老板在给大婶推销的那俩看起来比其他的都要别致,构造也跟别的有些差别,谢红梅没忍住又打量几眼。 “大婶,这台可是我这摊上最好的车,你瞧它,轮子特别宽,兜儿又够大,特能装,这手把也稳得很,推起来可好使力……” 老板还在噼里啪啦地介绍着,见谢红梅凑近,抬手指了指旁边的几台手推车:“妹儿,你先看那边的,慢慢看啊。” 谢红梅见大婶看着一脸憨实的模样,听老板介绍时的样子很是认真,时不时小心地摸着车把,估摸着这门生意十有八九要做成了,也不好夺人所爱,只好转身往回继续挑选。 正专注地物色着其他的车子,谢红梅突然感到身后一股推力毫无预兆地推向她,谢红梅生怕会压到背上的周萍萍,第一反应连忙一手往后护住周萍萍,弯着身往前大半步,单手往前一撑,堪堪地扶住跟前的手推车手把,才勉强站稳身子。 谢红梅疑惑地转身,想看清什么情况,就见一个壮汉肩上挑着根扁担,两头分别挂着两个装满水果的箩筐,从她身后经过,快要走到大婶的身后。 谢红梅反应过来,自己是被这箩筐给撞着了,正要检查周萍萍有没有被伤着,就见老板趁大婶不注意,飞快地给壮汉打了个眼色,壮汉接过眼神,一边加快脚步,一边侧着身把扁担一横,装满水果的箩筐眼看就要直直地撞向大婶。 大婶尽管身材微微发胖,但毕竟上了年纪,腿脚不稳,也不够灵活,根本架不住这猝不及防的一撞,整个人往前一俯冲,双手下意识地撑在手把上。 本以为能借此站稳身体,没想到手把竟不堪重负,“咔嚓”一声,从下方接驳的位置断裂开来,失去支撑的大婶借不住力,一整人又要往前倒。 老板这才“眼疾手快”地伸手一捞,截住大婶要继续往前倒的势头,“唉哟”地叫了一声,一脸紧张地问:“大婶,没摔着吧?” 大婶借着力,动作笨拙地爬起来,揉着膝盖,又尝试轻轻地抬抬腿,好半天才站直了身体,虚虚地摆了摆手,应道:“没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老板大大地松了口气,表情夸张地不停地念叨着。等了好半晌,见大婶缓过气来,就低头看向自己那被压坏的手推车,摆弄着已经断开的手把,顿时一脸苦相,“大婶,你看我这手推车……” 大婶明白他意有所指,面露愁容,连忙解释:“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刚刚是被人推了一把,没站稳……” 说着,就转身想搞清楚身后的情况,然而哪里还有始作俑者的身影,只有络绎不绝的过路人。 大婶自知吃了哑巴亏,也指望不上逮住元凶。但心底又有些纳闷,指了指断开的部位,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这个手推车,怎么一推就断?你……刚不是还说很结实吗?” 老板见她这么反问,顿时脸色大变,关心的表情彻底收起,凶狠地皱起粗犷的浓眉,嗓音也提高了好几倍:“再结实也经不住你这么一推啊!大婶,我看你是不想认帐吧?” 老板这震天动地的大声一嚎,顿时引起了路人的瞩目,纷纷地都停下脚步,围观起来。 看着就一脸老实巴交的大婶哪里经得起这么一惊吓,整个人都瑟缩了一下,心里也着实为自己的不小心感到心虚,继续解释道:“老板,我……我不是不认帐!我真不是故意……” 大婶见他这凶神恶煞的模样,知道这会是躲不过了,只好忍气吞声地问:“那……那你看这车还能修好不?我得赔多少钱?” 老板见她认怂,表情随之软化不少,看似认真地检查断开的部位,举手比了个手势:“修一修也还能用,我看你也是不小心弄坏的,给你打个折,八十块,修好卖给你。” 大婶顿时瞪直了眼睛,不可置信地问:“不是……你怎么坐地起价?刚才不是说好卖三十块钱吗?” 见她质疑,老板的表情再次狠戾起来,手指在空中虚点着:“三十块钱是旁边的这些,这台是做工最好的,怎么可能是这个价钱!” 大婶顿时明白自己被讹了,但自己理亏在先,被自己压坏也是事实,声音发着虚,挣扎道:“可是你这个价钱,也差得太多了吧……我也不是故意弄坏的,你这车子一弄就坏……怎么值这个价钱!” 这时,围观的人已经多起来了,但事不关己,谁也没有说话,只是好奇地看着热闹。 老板见人多起来,底气也更足了,朝周围的人招了招手:“大家来评评理。这大婶把我这车给搞坏了,现在倒说我这车子不值钱!” 老板扫视人群一圈,发现谢红梅还在,见她是个带着孩子的女人,说话最是有信服力,就朝她招手,胸有成竹地说:“妹儿你可是一直都在,你来作个证。” 谢红梅突然被点名,顿时一愣,心里头纠结不已。显然老板以为自己没注意到他跟壮汉眉来眼去,就逮住她这个最早出现在现场的人,想利用她当证人。但老板并不知道,其实她在旁目睹全程,知道这是老板合着伙给大婶下套,想强买强卖,敲诈大婶这大大的八十块钱。 但自己一个女人家还带着孩子,要是给大婶出头,说了实话,惹恼了老板,一旁围观的路人们不明真相,也不知会信谁的话,到时群情汹涌起来,自己怕是挨不住几下子。 可转念一想,这大婶看着老实憨厚,打扮也不像富裕人家,不知多久才能挣回来这八十块。心想自己也是靠双手干活挣钱,自然深知劳苦人民挣钱不容易。明知真相还闭口不言,眼睁睁地看着大婶吃上这哑巴亏,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谢红梅思来想去,心里煎熬不已,欲言又止了好几回,见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握了握拳,深深地吸了口气:“大婶真不是有心搞坏你的车的,刚刚是有人故意推她的。” 老板没想到谢红梅竟然会站大婶这边,顿时被呛了一嘴,挤眉弄眼地瞪着她:“妹儿,你可看清了?” 谢红梅意识到老板这表情已经带有威胁的意味在里头,心里更加忐忑要不要说出事实,就听见人群中突然传来—— “大婶明明是自己摔进去的啊!我都看见了!” “对啊!我也看见了。” 谢红梅目瞪口呆,不可置信地看着人群这几个歪曲事实的人,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些都是老板提前安排好的唱双簧的人,如果自己站老板那边,他们就会附和,而现在自己显然不肯上钩配合,他们只好主动出马。 不明真相的路人听到这跟她悖然相反的言论,顿时议论纷纷,交头接耳地指指点点着。 谢红梅见群情向一边倾倒,咽了咽嗓子,感到有些无力,心里知道自己拿不出证据,说什么都不会有人相信。 就在这时,她的肩膀被一力道拍了拍。 谢红梅转过头,就见高大的李子方不知什么时候,挤进人潮,站在她旁边。 李子方低声地问:“弟妹,这怎么回事?” 谢红梅看清他的脸,心里顿时有种落到实处的踏实感,感觉自己突然有了底气。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