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复仇者」三途春千夜今天也在装乖》
第1章 chapter1雨天与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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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复仇者」三途春千夜今天也在装乖来源更新
文学城 第1章 chapter1雨天与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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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chapter2轻视与竹刀
回到家,窗外雨声未停,淅淅沥沥地烦躁地落在我的身上。
我把自己摔进柔软的床铺里,闭上眼,手腕上那抹被三途春千夜指尖擦过的冰凉触感,和巷子里他碾过别人手指时那双戾气横生的绿眸,交替在脑海中闪现。
“秘密。”
他无声吐出的这两个字,像淬了毒的针,扎进心底,细密地疼,带着一种难言的酸涩。
这酸涩,是为了栗子。她眼中“只是有点酷”的男生,背地里是那样一副骇人面孔。她满腔的喜欢,可能从头到尾都交付在了一场精心编织的假象里。
这酸涩,似乎也为了自己。为了那个在校门口被他轻易搅乱心跳的自己,为了那个明明看穿危险却无法挣脱、甚至隐隐被吸引的自己。
“嗡嗡——”
手机屏幕亮起,是栗子的消息。
【栗子:桃桃!春千夜他收到伞了!他刚刚居然发消息谢谢我了![截图]】
我点开截图,是和三途的聊天界面。他那边的头像一片漆黑,只有一句言简意赅的话:
【伞收到了,谢了。】
甚至连一个表情符号都没有。
可就是这样一句近乎敷衍的话,却让栗子雀跃不已,后面跟着一连串的爱心和旋转的表情。
【栗子:他第一次这么主动!桃桃,我觉得我快要成功了!谢谢你帮我送伞!你真是我的幸运星!】
看着屏幕上几乎要溢出来的喜悦,我指尖悬在键盘上,良久,却一个字也打不出来。
告诉她吗?告诉他三途春千夜可能是个表里不一的危险人物?告诉她我看到的那个场景?
可我要怎么解释我当时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巷口?又怎么解释三途最后那个只针对我的、充满恶意的眼神和口型?
【我:嗯,恭喜。】
最终,我只回了这三个干巴巴的字,然后按熄了屏幕,将头深深埋进枕头里。
心底那片酸涩的沼泽,仿佛在无声地蔓延。
第二天,天气放晴,温暖的阳光无声地洒落在我的长发间,我尽力克制着自己不安的情绪,仿佛昨日的阴雨从未存在。
午休时间,我照例去了剑道社。换上熟悉的道服,握起竹刀,在一次次枯燥而基础的挥剑练习中,寻求内心的平静。这是我从国一就开始坚持的习惯,也是能让我在纷乱思绪中能抓住的少数确定性之一。
“啪!啪!”
竹刀撞击的脆响在场馆内有节奏地回荡。我做完一组练习,抬手用护腕擦了擦额角的汗,不经意间抬眼望向隔壁的练习区域。
只一眼,我的动作,我的呼吸,甚至仿佛连流动的血液,都在瞬间凝固。
那个穿着明显不合身的、显然是临时借来的陈旧护具,手持竹刀,身姿却异常挺拔舒展,带着一种漫不经心却又蓄势待发气场的人——不是三途春千夜又是谁?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显然也看见了我,隔着护具的面罩,那双碧绿的眼睛似乎弯了弯,带着毫不意外的嘲弄。他正和剑道社高年级的吉川学长进行对抗练习。
吉川学长显然经验丰富,基本功扎实,起手式沉稳,攻势凌厉而规范,竹刀带着破风声,直取面门。然而,三途的反应快得违背常理。他的动作没有丝毫剑道规范里的刻板与拘谨,姿态甚至带着点随意,但每一次格挡、反击都透着一种从实战中淬炼出的刁钻与狠辣。他的步伐移动灵活而诡异,不像是在进行武道切磋,更像是一头在丛林里依靠本能伺机扑食的猎豹,精准,高效,充满了一种原始而危险的力量感。
“面!”
随着一声清喝,三途的竹刀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突破了学长的防御,精准地击打在有效部位上。
学长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自己会输得这么快,随即摘下护具,拍了拍三途的肩膀,说了句“厉害啊,小子,这招跟谁学的?”
三途也摘下面罩,冲学长微微颔首,清澈的声音带有少年惯有的冷冽,“我在发小家里的剑道馆练习过。”带着惯有不符合他平时表现的谦虚。他的头发早已被汗水打湿几缕,粘在冷白的额角,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随意地甩了甩头,目光却再次精准地落在我身上:
那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
一股无名火猛地从心底窜起。是因为他昨天的戏弄?是因为他对栗子的欺骗?还是因为他此刻这种仿佛能掌控一切的眼神?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
我提着竹刀,一步步走向他所在的区域,停在他面前,抬头直视他那双令人心烦意乱的眼睛。
“三途同学,”我的声音透过面罩,有些发闷,却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冷意,“有兴趣,对练一局吗?”
他挑眉,眼底的兴味更浓,像是终于等到了期待已久的剧目开场。
“优等生小姐的邀请?”他轻笑,“荣幸之至。”
我们没有再多言,各自戴好面罩,摆出中段架势。
“开始!”
旁边负责裁判的社员口令刚落,三途动了。
他的攻势如同昨日巷子里展现的那般,迅猛、刁钻,带着一股不顾章法的野性,力量极大,每一次竹刀碰撞,都震得我虎口发麻。
我凝神静气,将这些年练习的成果发挥到极致。我的剑道是正统的、一板一眼的,依靠扎实的基础、快速的判断和灵活的步法与他周旋。
“啪!啪!啪!”
竹刀交击的声音密集如雨点。
他强攻,我格挡。我突进,他闪避。
汗水顺着额角滑下,浸湿了道服下的衣衫。呼吸变得急促,胸腔里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但奇怪的是,在这高强度的对抗中,我原本纷乱烦躁的心,却奇异地平静下来。
我能清晰地预判到他大部分的攻击路线,能跟上他那快得反常的速度,甚至能在他那野路子的招数里,找到反击的空隙。
我们竟然……打得不相上下?
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猝然劈开了我脑海中一直以来的迷雾。
我一直讨厌他。
讨厌他的冷漠,讨厌他的算计,讨厌他像毒蛇一样缠绕在我和栗子的生活里。
可在这份根深蒂固的“讨厌”之下,我是否……也一直在“轻视”他。
我轻视他,认为他除了那张脸和算计人心的本事一无是处。
我轻视他,认为他配不上栗子纯粹的热情。
我轻视他,甚至在看到巷子里那一幕后,也只是简单地将他归类为“危险的疯子”。
可我从未想过,这个我“讨厌”并“轻视”的人,拥有着如此强悍的战斗力,有着在剑道上能与苦练多年的我平分秋色的实力。他的野路子,并非胡来,而是在无数次实战中淬炼出的、独属于他的“高效”。
我的竹刀,或许规范、标准。
但他的竹刀,是为了“赢”,为了“生存”。
“胴!”
一声清喝伴随着竹刀击中躯干护具的闷响。
我和他,几乎是同时击中了对方!
裁判吹响了哨子,示意平局。
我们各自后退一步,摘下面罩。
汗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滴落,他微微喘息着,那双碧绿的眼睛却亮得惊人,紧紧盯着我,里面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有惊讶,有审视,更有一种……遇到同类般的灼热。
我站在原地,胸腔剧烈起伏,握着竹刀的手心满是汗水。
看着他,看着这个我“讨厌”了这么久的人。
一个清晰的、让我自己都感到震惊的念头,浮现在脑海:
我所以为的“讨厌”,或许从一开始,就掺杂了别的、我更不愿意承认的东西。
而我,竟然在这么长的日子里,一直心安理得地沉浸在“讨厌”的情绪里,心安理得地……轻视着他。
第3章 chapter3真名与底色
接连几天,那场剑道对决的每一帧画面——竹刀碰撞的脆响、汗水滴落的轨迹、空气中弥漫的激烈气息,尤其是三途春千夜摘下面罩后,那双紧紧锁定我、翻涌着复杂情绪与灼热认可的碧绿眼睛——如同循环播放的梦魇,在我脑海里反复上演,挥之不去。
我试图用繁重的课业和剑道社更高强度的训练来麻痹自己的神经,让身体的疲惫占据思考的空间。挥剑,不停地挥剑,直到手臂酸软,气息粗重,仿佛这样才能将那些混乱的影像和悸动暂时驱逐出境。然而,手腕上那早已消失的、被他指尖擦过的冰凉触感,却总在夜深人静、万籁俱寂时,诡异地复苏,反复灼烧着内心被那场对决撕开的一角,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痒与痛。
周末傍晚,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暖橙。家里的冰箱空了,我戴上口罩,几乎是鬼使神差地,放弃了常去的那家超市,绕了远路,走向位于另一个街区、距离三途家更近的那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
就在我提着刚买的牛奶和面包,踏出便利店自动门,冰冷的电子音在身后响起时,旁边那条昏暗小巷里传来的压抑争吵声,让我瞬间如同被钉在了原地,血液似乎都在刹那间凝固。
那个背对着我,身形紧绷如拉满弓弦的背影,我绝不会认错——是三途春千夜。
而站在他对面,那个身材更为高大挺拔,穿着深色立领外套,眉宇间本该带着沉稳与不容置疑威严的男人……此刻却显得异常颓唐失意,眼下的青黑和略显凌乱的发丝,让他看起来远非这个年纪该有的所谓“成熟大人”模样。然而,比这颓丧更让我在意的是,这个男人身上无法忽视的、沉淀下来的危险气息。那是一种与三途截然不同的压迫感——如果说三途是只迷茫而凶狠、亮出獠牙的幼兽,那么这个男人,就是一头经验丰富、蛰伏在暗处、一击必杀的成熟猎豹。他周身萦绕的,是经历过真正风浪的、收敛却更具威胁的气场。
想到这一点,我的心骤然被一只无形的手揪紧。脑海里散乱的记忆碎片开始飞速串联,逐渐汇聚成一条模糊的线。我猛地想起,很久以前,哥哥还在那个混乱的圈子里厮混时,曾带着几分向往与敬畏提起过一个名字……
我瞳孔微缩,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将自己更深地藏匿于便利店投下的阴影里。
“……春千夜,够了!扮演疯子还没演够吗?千咒她……”那个男人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怒其不争,尾音里甚至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扮演?”三途的声音冷得能掉下冰碴,那是我从未听过的、彻底褪去了所有戏谑与玩味,只剩下尖锐痛楚和激烈反抗的声音,“大哥,走到今天这一步,不正是你们……不,不正是我们所有人共同推动的结果吗?收起那套无用的关心,我不需要。”
“你看看你现在成了什么样子!暴戾,偏执,浑身是刺!见谁咬谁!这真的就是你想要的吗?这真的是你吗?!”
“真的我?”三途低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浸满了苍凉和刺骨的自嘲,“那个温和的、愚蠢的、只会跟在你们身后、连妹妹犯下的错误都要抢着去承担的明司春千夜……他早就死了。”
明司春千夜。
听到这五个字,如同惊雷在耳边炸响,我心中顿时翻涌起惊涛骇浪,混杂着巨大的惊讶和一丝难以置信的荒谬感。那个一直如影随形、如同毒蛇般缠绕在我心间的“三途春千夜”,竟然是一个假名?他真正的名字是明司春千夜?他还有一个妹妹,叫千咒?
那个在哥哥口中,带着调侃语气提起的“……黑龙的军师啊,明司武臣,也是个狠角色……”的记忆,此刻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原来,那个颓丧却危险的男人,就是明司武臣。而春千夜……是他的弟弟。
巨大的信息量如同海啸般冲击着我的大脑,带来一阵强烈的眩晕感。我靠在冰冷粗糙的墙壁后,死死咬住下唇,听着巷子里的对话在明司武臣一声沉重得仿佛承载了无数过往的叹息,和三途……不,是春千夜那决绝而毫不留恋的离开脚步声中,戛然而止。
第二天上学,我几乎是凭借着一股从混乱思绪中升腾起的、莫名的冲动与求证欲,趁着午休时分教师办公室人迹罕至,偷偷溜进了连接着教务系统的电脑室。
心跳如失控的野马,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在微凉的键盘上,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敲下“三途春千夜”几个字。
敲下回车键的瞬间,屏幕闪烁,查询结果冰冷地显示:无匹配信息。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顺着脊椎急速爬升,仿佛印证了那个最坏的、也是最真实的预感。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狂乱的心跳,重新在搜索栏里,缓慢而坚定地输入了“明司春千夜”。
屏幕再次闪烁,一份简洁的学生档案跳了出来。照片上,确实是那张无可挑剔、令人过目难忘的脸庞,只是眼神……那双我熟悉的、总是带着偏执、冰冷或嘲弄的碧绿色眼睛,在这张照片里,却呈现出一种近乎柔软的平静,眼底深处,甚至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少年人特有的忧郁与迷茫。姓名栏,清晰地印着:明司春千夜。家庭成员栏:兄长:明司武臣。妹妹:明司千咒。
转学记录显示,他确实是在一年前,转入我所在的这所国中。
可那个妹妹,明司千咒,我从未见过,也从未听三途……不,听春千夜提起过。仿佛这个妹妹,连同他“明司”的姓氏,一起被他刻意地、彻底地埋葬在了过去。
一个精心隐藏的真名,一个从未露面、仿佛禁忌般的妹妹,一场与兄长之间充满痛楚与决绝的对峙……这些冰冷的碎片拼凑在一起,指向一个被重重迷雾笼罩的过去。我的大脑开始隐隐作痛,如同被细密的针不断扎刺,一种真相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模糊感,与一种难以抑制的、想要探知他全部过去的渴望,疯狂地交织、撕扯——
接下来几天,我彻底失眠了。
站在教学楼的走廊上,倚着冰凉的栏杆,我总会忍不住向下凝望。可以看到楼下,栗子似乎依旧在围着三途打转,她依然会找机会,带着小心翼翼的笑容,凑到三途……不,是春千夜的身边。而他,脸上挂着的,是我最初认识他时,那种惯有的、漫不经心又带着些许疏离嘲弄的虚伪笑容,游刃有余地应付着栗子,仿佛那场和明司武臣,那所谓的兄长,颠覆性的对峙从未发生。
可此刻,在我眼中,那抹曾经只让我感到厌恶和警惕的笑容,不再仅仅是冰冷的算计和玩世不恭。它更像是一张精心绘制、严丝合缝戴在脸上的面具,用以隔绝外界所有的窥探与关心。那层我所见的偏执与疯狂,或许并非他与生俱来的底色,反而……更像是一层厚重尖锐的铠甲,是他用来压抑内心真实痛楚、武装脆弱自我的最后手段,是他在明司武臣口中那个他正在“扮演”的角色。
那个本该温和的、眼眸清澈的、名叫明司春千夜的少年,究竟经历了怎样翻天覆地的变故,才会不惜撕裂过去的自己,把自己扭曲成如今这副浑身是刺、拒绝一切温暖的模樣?他和那个名为千咒的妹妹之间,又发生了什么不可挽回、让他宁愿抛弃姓氏与过往的伤痛……才造就了如今这看似无懈可击、实则摇摇欲坠的境地?
无数疑问像疯狂滋生的藤蔓,紧紧缠绕住我的心脏,带来一种窒息般的酸胀与抽痛。
这种混乱而焦灼的状态,一直持续到这天下午。
最后一节枯燥的现代文课终于结束,下课铃响起,同学们如同出笼的鸟儿般涌出教室。我因为整理复杂的笔记耽搁了一会儿,等到收拾好书包,独自走出教学楼时,天色已近黄昏。赤金色的晚霞如同被打翻的调色盘,在天际肆意渲染,将云朵镶上温暖的金边。初夏傍晚的风带着暖意拂过我的脸颊,却莫名带来一丝沉闷而压抑的气息,仿佛暴雨前的宁静。
我低头想着连日来的心事,思绪纷乱如麻,只想抄近路快点回到那个能让我暂时喘息的家。不知不觉间,我拐进了学校后门那条相对僻静、平时少有人走的小巷。
巷子深处,夕阳的余晖挣扎着将最后一丝光芒投射进来,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扭曲地映在斑驳的墙壁上。
其中一个,是慵懒地靠着墙壁,单手插在裤袋里,神色平静得近乎诡异,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等待好戏上演般笑意的明司春千夜。他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什么。
而另一个,背对着我。
那个人留着一头标志性的、如同金色流苏般的及肩中长发,在夕阳残光下折射出近乎耀眼的光芒。他仅仅是站在那里,什么也没做,周身却散发着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仿佛能吞噬周围所有光线与声音的强大气场。那气场并非刻意张扬,却带着一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统治力,让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粘稠而沉重。他穿着特攻服,背后“关东卍会”和“无敌”的字样在暮色中显得有些模糊。
我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呼吸下意识地屏住。那是……谁?
对我而言,春千夜的世界,就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无法穿透的毛玻璃。我只能在玻璃的这一侧,隐约听到他在另一端挣扎、坠落、与某些庞然大物搏斗时传来的模糊回响与震动,我能感受到那份沉重与危险,却始终无法真切地看清那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世界,有哪些可怖的存在。而眼前这个金发的男人,无疑就是那个世界里的一个重量级存在,他的出现,本身就代表着风暴的降临。
就在我僵立在巷口,被那股无形的压迫感钉在原地时,那个金发男人开口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仿佛能穿透灵魂的磁性,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我的鼓膜上。
“春千夜,好久不见啊。”
少年清澈的声音带着分俏皮和活泼,与我所触及到眼前的少年形象截然相反,那语气仿佛是在叙旧,又像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不错。春千夜……他叫他春千夜。不是三途,也不是带有姓氏的明司。这是一种更亲近、却也带着某种归属感的称呼。
“Mikey,关东卍会需要我,我就会一直存在。”三途春千夜停顿了一下,环着手臂突然侧过头看向巷口。
我和春千夜对视的一瞬间,几乎血液都要凝固,我只看到他同样——碧色的瞳孔在一瞬间紧缩,显然,在他面前的我,应该也是这个滑稽的样子。
Mikey。
这个简单的名字,像是一把钥匙,瞬间开启了我记忆深处某个被遗忘的角落。哥哥曾经醉酒后,带着无比复杂的语气,半是敬畏半是感慨地提起过这个名字,与“无敌”、“传说”、“关东卍会总长”这些词汇紧密相连。佐野万次郎……那个站在不良顶点,与他哥哥佐野真一郎同样具有领袖气质的少年。
后面的话,我没有听清。因为 Mikey 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毫无预兆地、精准地转向了我所在的巷口方向。
那一瞬间,我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击中,浑身血液倒流,几乎要惊叫出声。那是什么样的眼神啊……看似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孩童般的纯粹,但深处却是一片望不见底的、虚无的黑暗。那黑暗仿佛有着巨大的引力,能将人的灵魂都吸摄进去。
我猛地转过身,几乎用尽全身力气逃离了那个地方,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炸裂开来。我不敢回头,拼命地奔跑,直到肺叶传来灼烧般的疼痛,才敢在一个拐角后停下,扶着墙壁大口喘息。
晚霞已然褪去,夜幕开始降临。我站在逐渐浓郁的夜色里,回想着刚才那短暂却惊心动魄的一幕,回想着 Mikey 那深不见底的眼神,回想着春千夜那看似顺从实则空洞的回答。
一股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的不安与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吞没。
而在我逃离后不久,那条被暮色浸染的小巷里,空气似乎才重新开始流动。
Mikey望着巷口方向,脸上那慑人的虚无感褪去,变回了几分惯常的懒散。他不知从哪儿摸出一个鲷鱼烧,慢条斯理地剥开包装纸,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说:
“唉,春千夜,你的小女朋友……貌似不怎么经得住吓啊?”
语气里带着点戏谑,仿佛刚才那令人窒息的气场只是场即兴演出。
三途春千夜没有立刻回答。他望着我消失的空荡巷口,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复杂难辨的情绪,快得像是夕阳的最后一道余晖。他轻轻“啧”了一声,像是懊恼,又像是别的什么。最终,他只是垂下眼睫,将所有翻涌的心绪掩藏在那一小片阴翳之下,用他那特有的、带着点冷感的声线回道:
“她不是。”
这句话,轻飘飘的,不知是在否定“女朋友”这个称谓,还是在否定其他什么。
Mikey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几口吃完剩下的鲷鱼烧,拍了拍手上的碎屑。
“走吧。”他率先转身,向巷子另一端走去,姿态随意得像只是结束了一场闲逛。
三途沉默地跟上,与他并肩走出这片被阴影切割的区域,重新踏入尚存天光的街道。
只是,这一次,无人看见的阴影下,他垂在身侧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收拢。胸腔里那颗一向被他强行压制、冷硬以待的心脏,此刻,正违背他意志地,一下,又一下,沉重而清晰地——
心如擂鼓。
那鼓声,敲打在暮色四合的空气里,也敲打在他自己都未曾料想的、一片混乱的心绪上,为这个看似平静的黄昏,画上了一个悬而未决的、震颤的休止符。
第4章 chapter4讨厌与心动
午后的阳光透过咖啡馆的玻璃窗,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栗子搅拌着眼前的冰淇淋苏打,气泡细细密密地往上涌,就像她按捺不住的兴奋心情。
“所以说,桃,你昨天真的看到三途君在帮老奶奶捡东西?”栗子眼睛亮晶晶的,几乎要隔着桌子抓住我的手,“我就说嘛!他其实人很好的,就是看起来有点冷淡而已!”
我低头啜饮着冰水,杯壁凝结的水珠濡湿了指尖,带来一丝凉意。“嗯,看到了。”我语气平淡,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昨天傍晚的画面——夕阳下,少年沉默蹲踞的身影,以及他起身抬眼望来时,那双碧绿眼瞳中一闪而过的、让我心头莫名一紧的东西。我迅速将这画面驱散,强调道:“但这不代表什么,栗子。有些人擅长伪装。”
“才不是伪装呢!”栗子嘟起嘴,不满地用勺子戳着冰淇淋,“桃,你对三途君的偏见太深了。他只是不爱说话,不像其他男生那么轻浮而已。”
我看着栗子沉浸在自我构建的美好幻想里,心底那点因为窥见三途另一面而产生的细微动摇,很快被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无力感和隐隐的烦躁取代。我讨厌他,这种讨厌根植于国一同桌时期他那种置身事外的冷漠,以及他轻易就吸引了栗子全部注意力的那种……碍眼。即使现在已经国二了,一年多来,我对他的关注,仅仅是因为栗子
——我如此告诉自己。
“也许吧。”我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转移了话题,“周末有什么安排?”
“我约了三途君一起去图书馆!”栗子立刻又开心起来,脸颊泛红,“他说有几本参考书要找。桃,你要不要一起来?”
“不了。”我立刻拒绝,语气甚至有些过于急促。在栗子疑惑的目光看过来时,我勉强笑了笑,“我周末要去六本木看我哥哥。”
“啊,对了,你哥哥在六本木那边上学。”栗子恍然,随即又挤挤眼,“代我向‘妹控’哥哥问好哦!”
我无奈地笑了笑。哥哥雨川莲,比我年长几岁,目前在六本木一所颇有名气的私立高中就读。
在所有人眼里,他都是阳光开朗、成绩优异、待人温柔的完美学长。只有我知道,他那张人畜无害的笑脸下,藏着多么令人难以置信的内里,背着父母偷偷藏酒,偶尔还会打着外出买参考书的名义瞒着父母去不良少年集会,而对我这个妹妹,更是到了“妹控”的程度。
周末,我独自乘坐电车前往六本木。哥哥在校外租了间公寓,方便学习和兼职。敲开门,穿着宽松居家服、头发略显凌乱的哥哥出现在门口,见到我,脸上立刻绽开一个大大的、极具欺骗性的温暖笑容。
“小桃!来了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哥哥好去接你。”他自然地接过我的背包,揉了揉我的头发。
“又不是不认识路。”我换上拖鞋,走进这间收拾得还算整洁,但角落里依旧堆着不少书籍和杂物的单身公寓。
哥哥忙着给我倒水,拿零食,嘴里念叨着:“最近学习累不累?零花钱够不够用?有没有人欺负你?”一如既往的“妹控”三连问。
我一一敷衍过去,坐在小沙发上,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心里有些暖,又有些好笑。
等我喝完水,哥哥在我对面坐下,手臂随意地搭在沙发背上,姿态放松,那双和我相似的、总是带着笑意的紫罗兰色眼眸却仔细端详着我的脸。
“我们家小桃好像又长大了一点。”他语气带着感慨,随即话锋一转,状似不经意地问,“在学校里……有没有遇到什么特别的事?或者,特别的人?”
我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能有什么特别的事?每天不就是上课、社团、回家。”
哥哥笑了笑,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温和却带着不容闪躲的穿透力:“那……有没有小男生追我们小桃?或者,我们小桃有没有喜欢上哪个臭小子,想谈恋爱了?”
“哥!”我皱眉,下意识地反驳,“没有的事。恋爱什么的,最麻烦了。”
然而,就在我说出这句话的同时,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三途春千夜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以及他偶尔看向我时,那双碧绿眼眸中难以捉摸的神色。这短暂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迟疑,或许连半秒都不到。
但哥哥脸上的笑容似乎微妙地停顿了一瞬。他眼底的笑意未减,甚至更深了些,但那光芒背后,某种锐利的东西一闪而过,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没有再追问,只是轻松地靠回沙发背,用开玩笑的语气说:“没有就好。我们小桃还小,那些毛头小子哪配得上我妹妹。要是真有哪个不开眼的,记得告诉哥哥,哥哥去和他‘好好谈谈’。”
他语气轻松,我却听出了其中不容置疑的认真。我突然意识到,他察觉到了什么。但他选择了不点破,这是他惯有的方式——给我空间,却又在暗中划下保护的界限。
之后,哥哥带我去附近一家他很推荐的拉面店吃晚饭。从公寓出来,穿过熙攘的街道,六本木的夜晚霓虹闪烁,空气里弥漫着与我所居住区域不同的、更为成熟喧嚣的气息。就在路过一个街角时,两个身影与我们擦肩而过。
那是两个身材高挑、穿着时髦且有些扎眼的少年。一个留着金色挑染的长发,狭长的眼眸漫不经心地扫过周围,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慵懒;另一个则眼神更显锐利,气质冷峻。他们身上有种与周围普通学生截然不同的气场,张扬而危险,引得路人侧目。
是灰谷兄弟。我隐约听哥哥提起过,他们是六本木这边颇有些名气的麻烦人物。哥哥在他们经过时,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却下意识地将我往他身边揽了揽,用身体微微挡住了我。那两人似乎也注意到了哥哥,个子稍高的那个(灰谷兰)甚至还对着哥哥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目光在我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带着审视与玩味。
哥哥没有任何回应,只是等我走远了些,才低声说:“以后看到这种人,离远点。他们,和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我点点头,心里却因为那短暂的对视而有些莫名的不安。那个灰谷兰的眼神,让我无端地联想到潜藏在暗处的一击毙命的毒蛇。
晚饭后,哥哥送我到了车站。直到我坐上返程的电车,透过车窗,还能看到他站在站台上,一直微笑着对我挥手,直到电车驶远,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我知道,他那看似阳光的笑容下,一定在盘算着什么。
回到家的夜晚,我有些失眠。哥哥的询问,灰谷兄弟危险的眼神,还有……三途春千夜那张挥之不去的脸。各种思绪纷乱交织。
周一返校,午休时,我本想找栗子一起去图书馆还书,却到处都找不到她。有同学说她好像往旧校舍后面的仓库方向去了。那边平时很少有人去,设施也比较老旧。
一种不太好的预感隐隐浮现。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朝着旧校舍的方向走去。
仓库区域果然僻静无人,阳光被茂密的树木切割得支离破碎,在地上投下斑驳的阴影。我刚走近,就听到了一阵压抑的哭泣声和几个男生不怀好意的哄笑声。
心猛地一沉,我加快脚步,绕过仓库的拐角——
看到的情景让我的血气瞬间向上翻涌——
栗子被三个穿着别校制服、流里流气的男生围在中间,背靠着斑驳的墙壁,脸上满是泪痕,身体因为恐惧而微微发抖。她的书包被扔在地上,书本散落一地。而其中一个高个子男生,正伸手想去抬她的下巴。
“住手!”我想也没想就冲了过去,一把将栗子拉到我身后,怒视着那几个男生,“你们想干什么?”
那几个男生显然没料到会有人突然出现,愣了一下。为首的黄毛上下打量着我,露出一个猥琐的笑容:“哟,又来了一个漂亮妹妹?怎么,想一起玩玩?”
“这里是学校!请你们立刻离开,不然我喊人了!”我强作镇定,手心却因为紧张而沁出冷汗。对方有三个人,而且看起来都不是善茬,即使我有一定的剑道基础和体术基础,双拳难敌四手,正面对抗赢的概率不大。
“喊人?”黄毛嗤笑一声,上前一步,逼人的气势压了过来,“你喊啊,看是老师来得快,还是我们动作快?”
他身后的两个同伴也嬉笑着围了上来,眼神令人作呕。栗子在我身后吓得紧紧抓住我的衣服,哭声更咽。
就在我感到孤立无援,心脏狂跳,思考着脱身之策时——
一个冰冷而熟悉的声音,如同淬了毒的冰锥,毫无预兆地自身后响起:
“你们,想对‘我的’女人做什么?”
我们所有人都是一怔,猛地回头。
三途春千夜不知何时站在那里,斜倚着仓库另一边的门框,双手插在裤袋里,姿态慵懒,仿佛只是偶然路过。然而,他那张没什么血色的脸上,那双碧绿的眼眸却如同结冰的湖面,锐利、寒冷,翻涌着毫不掩饰的戾气。他明明没有太大的动作,周身却散发出一股令人胆寒的低气压。
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让他看起来像一只蛰伏在暗处、随时准备暴起伤人的野兽。
那几个别校男生显然被他的气势慑住了,尤其是他口中那句“我的女人”,更是让他们脸色微变。
“三……三途春千夜?”黄毛似乎认出了他,语气有些发虚,“这……这不关你的事吧?”
三途缓缓直起身,一步步走过来,脚步声在寂静的空地上清晰可闻。他没有看我和栗子,目光始终锁定在那三个男生身上,嘴角勾起一个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
“关不关我的事,”他停在黄毛面前,虽然身高或许略有不及,但那俯视般的眼神却带着绝对的压迫感,“由我来决定。”
他顿了顿,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对方的脸,声音低沉而危险:
“现在,滚。或者,我帮你们滚。”
那三个男生互相对视了一眼,脸上明显露出了畏惧的神色。三途春千夜的名字,在附近几所学校的不良圈子里,似乎有着不小的威慑力。黄毛咬了咬牙,色厉内荏地撂下一句“算你狠”,便带着两个同伴灰溜溜地快步离开了。
危机解除,栗子立刻从我身后扑了出来,泪眼婆娑地就想往三途怀里钻:“春千夜!谢谢你,我……”
然而,三途却微微侧身,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她的触碰。他的目光,越过激动不已的栗子,直直地落在了我的脸上。
我站在原地,刚刚经历的惊吓还未完全平复,心脏依旧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我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绿眼睛,那里面的冰冷戾气尚未完全散去,却又似乎掺杂了一些别的、我读不懂的情绪。
他看着我,看了好几秒。然后,在栗子有些错愕的目光中,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极其轻微地、对着我,挑了一下眉梢。那动作快得几乎像是错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确认?或者说,是只针对我一个人的、无声的询问。
下一秒,他收回目光,转向栗子,语气恢复了平日里的淡漠:“没事就回去吧。”
说完,他竟直接转身,双手重新插回裤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仿佛刚才那如同守护神般出现、散发着骇人气势的人不是他一样。
栗子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委屈地扁了扁嘴,但很快又因为“获救”而重新开心起来,拉着我的手絮絮叨叨地说着“春千夜果然好帅好厉害”。
而我,却完全听不进栗子的话了。
我的耳边回响着他刚才那句“我的女人”,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带来一阵陌生的、剧烈的悸动。一股酸涩、闷胀,甚至带着一丝隐秘刺痛的感觉,毫无预兆地席卷了我。
为什么……听到他那样称呼栗子,我的心里会这么不舒服?
为什么他最后那个眼神,会独独落在我身上?
为什么在看到他出现的那一刻,我紧绷的神经会瞬间松弛下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会油然而生?
我一直以为,我对他所有的情绪,都源于“讨厌”。讨厌他吸引了好友的注意,讨厌他的冷漠和算计。
可直到这一刻,直到这复杂而汹涌的陌生情感几乎要将我淹没的这一刻——
我才猛然惊觉。
那或许,并不仅仅是讨厌。
雨川莲:让我猜猜这头拱我家小白菜的“猪”是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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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chapter4讨厌与心动
第5章 chapter5大雨与答案
周一的天空,从清晨起就绷着一张铅灰色的脸。厚重的云层低低压在校园上空,连教室里的日光灯都显得格外惨淡。空气闷得让人喘不过气,仿佛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呼吸。
第一节课的数学公式在黑板上蜿蜒,我却一个字符也没看进去。眼角余光不受控制地瞥向身旁那个空着的座位——栗子的座位。
这太不寻常了。
西宫栗子,或许会因为赖床而迟到五分钟,会因为在路上贪看橱窗而踩着铃声冲进教室,但她绝不会像这样,不声不响地缺席整整一节课,甚至连一条短信、一个电话都没有。她那个粉红色兔子挂饰的手机,此刻应该安静地躺在她的书包里,或者,在她急切想要见到的人手里。
想到这里,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泛起一阵微酸涩麻的涟漪。我知道,她大概率是去找他了。这个认知像藤蔓的细小触须,悄无声息地缠绕上来,并不剧烈,却带着一种执拗的、令人心烦意乱的痒意。
课间休息时,雨终于落了下来。起初是豆大的雨点稀疏砸在窗玻璃上,发出清脆的“啪嗒”声,很快便连成了线,织成了密不透风的雨幕,哗啦啦地冲刷着整个世界。教室里的嘈杂声似乎被这雨声隔绝了,只剩下一种沉闷的、压抑的背景音。
我几次拿起手机,指尖悬在栗子的名字上方,那个绿色的拨号键像一只嘲讽的眼睛。我该说什么?“栗子,你在哪里?是不是和三途在一起?”——这不啻于一种自取其辱的审问。我凭什么过问?又以什么立场?
我用残存的理智反复告诫自己:雨川桃,清醒一点。栗子和三途春千夜之间的事情,与你何干?你对那个人的所有关注,无非是源于对好友盲目沉沦的忧虑,是对那段国中时期积攒下的“讨厌”情绪的延续。仅此而已,必须仅此而已。
可是,当午休铃声尖锐地划破空气,我看着窗外那片没有丝毫减弱迹象、仿佛要将天地都淹没的雨幕,以及身边那个依旧刺眼地空置着的座位,一种混合着担忧和某种……更为隐秘难言的情绪,像失控的藤蔓,瞬间绞紧了心脏。那是一种强烈的不安,驱使着我的身体几乎先于意识行动了起来。
我抓起了靠在桌边的雨伞,冲进了走廊。
我不想承认,甚至不敢去细辨,那不安的底层,翻涌着的究竟是什么。是害怕栗子受到伤害?还是……恐惧于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那个关于三途春千夜此刻正和谁在一起的答案。
雨水冰冷,带着初秋的寒意,密集地砸在伞面上,发出沉闷而持续的“砰砰”声,像擂在心头的小鼓。水花在脚边飞溅,打湿了鞋面和裤脚,冰冷的湿意一点点渗透上来。
我先去了他们最常去的图书馆三楼自习区。安静得只剩下翻书声的空间里,只有几个埋头苦读的陌生面孔。没有那抹熟悉的、总是带着点雀跃的身影,也没有那个即便安静坐着,也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少年。
我又去了小卖部,暖黄色的灯光下,挤满了购买午餐和热饮的学生。喧闹,温暖,却同样没有他们的踪迹。
心底那根名为“侥幸”的弦,在一寸寸绷紧。一种执拗的、近乎自虐的冲动,推着我走向更偏僻的地方。体育馆的后廊,因为大雨而空无一人,只有雨水从屋檐倾泻而下,形成一道透明的水帘。空旷,寂寥,一如我此刻逐渐下沉的心。
最后,几乎是凭借着一种绝望的直觉,我转向了校园最深处的角落——那个早已废弃的老旧公交站。据说很多年前就停运了这条线路,站牌锈迹斑斑,遮雨棚也破了好几个洞,平时除了逃课抽烟的不良少年,几乎无人踏足。
雨幕模糊了视线。但我还是看见了。
破败的遮雨棚下,那两个身影,像一幅被雨水浸透的、充满悲剧意味的画。
栗子。
她浑身湿透,单薄的夏季校服白色衬衫几乎变成了透明,紧紧贴在颤抖的身躯上,勾勒出少女青涩而脆弱的曲线。头发凌乱地黏在苍白的脸颊和脖颈上,眼睛肿得像核桃,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整个人像一只被暴风雨摧残过的、羽毛尽湿的雏鸟,抱着双臂,蜷缩着,仿佛下一刻就要碎裂。
而他。
三途春千夜。
就站在她身边,不到半米的距离。
他撑着一把看起来价格不菲的纯黑色长柄伞,伞骨坚韧,伞面厚重,将他周身护得严实。黑色的制服外套勾勒出他清瘦却不孱弱的肩线,与栗子的狼狈不堪形成了残酷而鲜明的对比。那把伞,大部分面积都倾向栗子那边,确保她没有再被冰冷的雨水直接冲击。可他本人,却微微侧着头,目光投向棚外迷蒙的雨幕,侧脸线条冷硬,下颌绷紧,神情是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从他的角度,看不到任何情绪,仿佛身边那个哭泣少女的悲伤,与他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玻璃。
他完全没有注意到我的到来,或者说,注意到了,却吝于投来哪怕一瞥。
雨水顺着伞骨汇聚成串,滴落在我脚边浑浊的水洼里,溅起细小而冰冷的水花。一股比雨水更刺骨的寒意,从脚底顺着脊椎急速爬升,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
我攥紧了手中的伞柄,指节泛白。深吸了一口混合着泥土腥味和潮湿冷空气的气息,强迫自己迈开脚步,走向那片令人窒息的空间。脚步声踏在积水的路面上,发出“啪嗒、啪嗒”的轻响,在这雨声中,清晰得如同倒计时。
听到动静,栗子猛地抬起头。看到是我,她红肿的眼中瞬间闪过慌乱、无措,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羞愧。她张了张嘴,嘴唇翕动了几下,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眼泪流得更凶了。
三途也终于将目光从无尽的雨幕中收了回来。
极其缓慢地,转向我。
他的眼神,穿透重重雨丝,精准地落在我的脸上。那里面没有惊讶,没有询问,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种彻底的、深入骨髓的冰冷。像雪山之巅万年不化的寒冰,带着凛冽的锋芒,直直刺入我的眼底,冻结了我所有试图伪装的勇气。
空气仿佛被这眼神凝固了。哗啦啦的雨声是唯一的存在。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干涩、僵硬,带着一种连自己都厌恶的、欲盖弥彰的轻飘:
“我……只是路过。”话音落下的瞬间,我就后悔得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这借口拙劣得如同掩耳盗铃。
果然,三途的嘴角极轻微地勾动了一下。那弧度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浓得化不开的嘲弄,像针一样扎人。他看着我,声音不高,却像冰锥砸在青石板上,字字清晰,带着回响:
“那你就继续路过。”
“……”
一瞬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世界只剩下他这句冰冷的话,在耳边无限放大,回荡。那句话像冷水灌进领口,迅速蔓延到全身。血液似乎都冲到了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我僵在原地,伞下的空间变得逼仄而令人窒息,感觉自己像一个精心打扮却误入别人舞台的小丑,所有的举动都显得那么可笑而多余。
“桃……不是你想的那样……”栗子带着浓重哭腔的声音微弱地响起,像即将断掉的丝线,试图解释,挽回什么。
“够了。”
三途打断了她。声音依旧没有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残忍的斩钉截铁。他的目光终于从我这张令他厌恶的脸上移开,重新落回栗子身上。然而,他说出的话,却精准而狠绝地,同时刺穿了站在雨棚下的两个女孩:
“西宫,你不是喜欢我吗?”
他顿了顿,语气平淡得像在宣读一份与自己无关的判决书,
“那就别让她再来打扰我们。”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了。
我看着他冷漠得没有一丝人类感情的侧脸轮廓,看着他伞下那个因为这句话而瞬间血色尽失、身体肉眼可见地剧烈颤抖、几乎要瘫软下去的栗子,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尖锐的、撕裂般的剧痛。痛得我几乎弯下腰去,痛得眼前阵阵发黑。
原来……是这样。
原来被他在意的人如此清晰地划出界限,是这种感觉。原来我一直以来所以为的、因栗子而起的关注和情绪波动,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悄然变质。而我,竟愚蠢地沉浸在自己编织的“讨厌”借口里,直到此刻,被他用最冷酷、最不留情面的方式,血淋淋地撕开伪装,逼着我直视那丑陋而真实的内心。
我没有哭。眼泪在这种彻底的羞辱和清醒面前,显得太多余,太廉价。
我也没有像那些悲情故事里的女主角一样,掩面转身,狼狈奔逃。那样太符合他此刻期待的、一个“被打扰者”应有的反应。太遂他的意。
我只是看着他,死死地看着他。然后,嘴角用力地、极其艰难地向上牵扯,露出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百倍的笑容。喉咙里像是堵满了砂石,挤出的声音却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令人心寒的漠然:
“原来如此。”我说,每个字都像在砂纸上磨过,“是我多事了。”
说完,我不再看他,也不再看那个摇摇欲坠、泪水涟涟的栗子。我毅然决然地转身,没有丝毫留恋,一步踏入了身后那片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雨幕之中。
“哗——”
雨水瞬间包围了我,像无数冰冷的针刺,穿透单薄的衣衫,直刺皮肤。头发很快湿透,沉重地贴在头皮和脸颊上,雨水顺着发梢流进眼睛,模糊了视线,流进嘴里,带着一股苦涩的味道。肩膀和后背迅速被浸湿,刺骨的寒意争先恐后地钻进毛孔。
但奇怪的是,我并不觉得冷。
胸口那块地方,像是被人生生挖走了一块,空荡荡的,灌满了冰冷的穿堂风。又像是被塞进了一块巨大的、吸饱了水的海绵,沉甸甸地往下坠,带着我不断沉向未知的深渊。
我挺直了背脊,一步一步,走得很稳,没有回头。
所以,我没有看见。
在我转身决绝地走入雨中的那一刻,身后那把始终稳如磐石的黑伞,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
三途春千夜握着光滑木质伞柄的手,骤然收紧,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凸起,泛出死寂的青白色。他紧抿着唇,唇线抿成一条苍白的、倔强而脆弱的直线。下颌线绷得像拉满的弓弦,仿佛随时都会断裂。那双总是盛满了嘲弄、冰冷或戾气的碧绿眼眸,此刻如同被狂风暴雨席卷过的荒原,里面翻涌着某种剧烈而痛苦的东西,被他死死压抑在平静的表象之下。他的目光,如同最粘稠的蛛丝,死死地、近乎贪婪又绝望地缠绕着我消失在茫茫雨幕中的背影,直到那抹身影被雨水彻底吞噬,再也寻觅不到一丝痕迹。
“三途春千夜!”
身后,传来栗子带着哭腔的、尖锐而破碎的呐喊。那声音里充满了被利用的愤怒、失望,以及一种骤然洞悉真相的绝望。“你为什么要这么说?!你明明不是这么想的!你明明——!”
他没有回答。
他甚至没有动一下。
像一尊被遗弃在时光角落的、沉默的石像,周身萦绕着比雨水更浓重的孤寂与荒凉。只有那微微颤抖的伞面,泄露了内心深处那场不为人知的海啸。
栗子看着他如同铜墙铁壁般无动于衷的背影,积压的所有委屈、所有幻想、所有一瞬间清晰无比的认知,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爆发。她猛地、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了他试图再次、或许是本能地遮过来的黑伞,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发出一声悲鸣,哭着冲进了与我所去方向相反的雨幕里,踉跄着跑远了。
废弃的公交站,最终只剩下他一个人。
黑色的伞,孤零零地撑在一片灰蒙蒙的天地间。
雨,还在下。越来越大,仿佛要冲刷干净这世上所有的谎言、伪装,与来不及说出口的真实。
那晚,我发起了高烧。
几乎是拖着灌了铅的双腿挪回家的。意识在冰冷和滚烫的交织中浮沉,视线模糊,耳边嗡嗡作响。母亲开门时惊恐的表情,手忙脚乱地帮我换下湿透的、冰冷的衣服,用干燥温暖的毛巾擦拭身体,喂我吃下退烧药……这一切都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而不真切。
我被塞进柔软的被褥里,身体一阵阵地发冷,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盖着厚厚的被子也觉得如同置身冰窖。过了一会儿,又猛地燥热起来,像被扔进了熊熊燃烧的熔炉,汗水浸透了睡衣,黏腻而难受。
在这冰火两重天的折磨中,我昏昏沉沉地跌入了梦境。
依旧是雨天。国中教室,陈旧的黑板,空气中漂浮着粉笔灰的味道。窗玻璃上蒙着厚厚的水汽,窗外是绿意朦胧的操场。我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水杯,清水迅速漫延开来,洇湿了我摊开的、写满密密麻麻公式的数学笔记。墨水字迹晕染开,一片狼藉。我手忙脚乱地用手去捂,用袖子去擦,却只是越弄越糟,急得几乎要哭出来。
就在这时,旁边,一只骨节分明、肤色冷白的手,默不作声地递过来一包干净的面巾纸。包装是纯白色的,没有任何花纹。
我愕然抬头,只看到三途春千夜依旧维持着望向窗外的姿势,侧脸线条在氤氲的水汽中显得有些柔和,长长的睫毛垂着,遮住了眼底的情绪。他仿佛只是随手为之,或者,仅仅是嫌我制造出的动静打扰了他的清净。
那时,我心里只有懊恼和一丝被“对头”帮助的别扭,匆匆接过,低声道了句谢,便将这小小的插曲抛诸脑后。
原来……他记得。
原来他并非对周遭的一切都全然漠视。
心脏在睡梦中传来一阵尖锐的酸楚。
梦境光怪陆离,破碎而潮湿。一会儿是栗子哭泣的脸,一会儿是三途冰冷的眼神,一会儿是国中时那个沉默递过纸巾的瞬间……它们交织、缠绕,将我拖向更深、更无助的黑暗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我因为喉咙灼烧般的干渴而短暂地挣脱了梦魇,清醒过来。窗外,雨势似乎转小,变成了淅淅沥沥的缠绵。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电子钟发出微弱的红色光芒。
我挣扎着撑起虚软的身体,想去客厅倒水。脚步虚浮地走到窗边,想看看雨停了没有。
然而,就在目光投向楼下的瞬间,我的动作,连同我的呼吸,一起僵住了。
街道对面,那盏光线昏黄、因为雨雾而显得格外朦胧的路灯下,静静地站着一个身影。
一个我绝不可能认错的身影。
三途春千夜。
他没有打伞。
就那样直接地站在依旧未曾停歇的细雨之中,浑身早已湿透。黑色的制服外套颜色深得像是融入了夜色,湿漉漉的头发紧贴着他苍白的额角和脸颊,水珠顺着清晰的下颌线不断滴落。他微微仰着头,目光所向的方向,分毫不差地,正对着我房间这扇漆黑的窗口。
昏暗的光线勾勒出他孤寂而执拗的轮廓。指尖夹着一支燃着的烟,猩红的光点在潮湿粘稠的夜色里,固执地明明灭灭,映照着他那张没什么表情、却仿佛凝聚了所有夜色的脸。那身影,透出一种近乎绝望的挣扎,和一种无法言说的……守望。
他看见我了吗?他在这里站了多久?从白天到夜晚?他为什么要来这里?淋着雨,像个无家可归的幽灵?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沸腾的气泡,在混乱的脑海中炸开。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潮湿的手紧紧握住,收缩,再收缩,传来一阵窒息般的绞痛。是愤怒吗?是怨恨吗?还是……那该死的、不合时宜的心疼?
我分不清。
我猛地伸手,“唰”地一声拉紧了窗帘,动作快得几乎带起一阵风。厚重的布料隔绝了那道仿佛能穿透墙壁的视线,也试图隔绝自己胸腔里那震耳欲聋、失了章法的心跳声。
重新躺回床上,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身体却止不住地颤抖。冷,还是热?已经感觉不分明。
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和内心的惊涛骇浪中,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突兀地亮了起来,幽蓝的光在黑暗中格外刺眼。
是栗子发来的信息。
屏幕的光刺得眼睛生疼。我没有点开。
我不敢。
那下面藏着什么?是更多的泪水,更深的歉意,还是……那个我隐约猜到,却绝不敢去确认的答案?
确认了又能怎样?
难道要像栗子那样,捧着一点点可能的证据,就飞蛾扑火般地去追寻,去追问,去把自己低到尘埃里吗?
不。我做不到。
雨川桃有自己的骄傲。这份骄傲,不允许我在被他那样明确地、甚至是残忍地划清界限之后,再去探寻任何关于“他是否喜欢我”的蛛丝马迹。那太廉价,太可悲了。
而且,那是栗子喜欢的人。
无论三途春千夜对我抱持着何种扭曲的、令人费解的态度,无论栗子此刻是否已经看清了什么,都无法改变一个事实——他是我的好友倾心恋慕的对象。
这份认知,像一道冰冷的枷锁,沉重地铐在我的心脏上。
我喜欢他吗?
那个在雨中转身时空洞的疼痛,那个看到他站在楼下时瞬间的窒息,那个在梦境里清晰浮现的、关于国中时期他细微举动的记忆……所有这些混乱交织的情绪,都在嘶吼着一个我不愿承认的答案。
是的。或许,早在自己意识到之前,那份源于“讨厌”的、过于持久的关注,就已经变了质。
但这不代表什么。
喜欢,是一回事。放下所有的自尊,去抢夺好友心仪之人,是另一回事。前者或许是情不自禁,后者,却是我无法逾越的道德底线和个人原则。
身体依旧在高烧中煎熬,冷热交替。但内心的挣扎,比病痛更甚。
一边是破土而出、疯狂滋长的情感,带着灼人的温度,诱惑着我去靠近那危险的火焰。
一边是冰冷的理智、骄傲,和对友情的最后坚守,它们像坚固的壁垒,将我牢牢困在原地。
我蜷缩在被子里,紧紧闭上眼睛,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界的一切,也能压下内心那场快要将我自己撕裂的战争。
拉紧的窗帘之外,雨还在下。楼下那道沉默的身影,或许还在。
手机屏幕的光,终于暗了下去,连同那条未读的信息,一起沉入黑暗。
三途春千夜,他不是选择了栗子。他是用最混蛋,最伤人的方式,亲手将栗子推到了“被选择”的位置,然后,把这名为“选择”的利刃,狠狠塞进了我的手里。他用这种近乎自毁的方式,逼迫这我,踏出那片名为“讨厌”的舒适区,去承认,去直面——那早已在心底滋生蔓延,混乱不堪,却又无比真实的感情。
而我,选择将自己放逐在这片由高烧、雨水和无声挣扎构筑的孤岛之上。
不去确认,不去回应,不去靠近。
这是我仅存的,也是最后的,骄傲与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