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人》 第1章 No.1 “哎哎哎!让让让让!......”一个拎着大包小包带着家里大大小小四五口人的老大爷扯着个中气十足的大嗓门冲着乌烟瘴气的车厢里一通喊,还好巧不巧地带翻了几个散落在过道里的行李包裹。 “哎不是大爷!您看点儿路成不成!”说话的是个中年男人,一脸埋怨地冲着老大爷的背影嚷嚷。 “小伙子你这话说的!那能是我乐意的啊......”拖家带口的老大爷不乐意了,停半道倒是不走了。这一停,又让本来就乱嚷嚷的车厢更乱上一层楼了。 薛闻声缩在离闹区最远的座位上,戴着耳机,却什么也没听,隔音也没隔出个效果。靠着窗户。光线也刺眼,穿透被各种不明物糊成一片的模糊的玻璃,直直地戳进他的眼睛。 那边的老大爷倒是安静下来,但车厢里向来不会安生到哪里去,尤其是在这辆开往没什么人去的陌生地方的车上。 薛闻声紧皱着眉头,潦草地扒拉了下头发,又把帽子死死地往下压,挡住了惹人烦的太阳,闭上了眼睛。 “哎!薛哥..”小齐端着还在冒热气的泡面挤了过来,手肘捅了捅看上去正在闭目养神的薛闻声。 “薛哥!” 没反应。 “老薛!” 没反应。 “薛闻声!” 跟死了一样。 “...薛”小齐不死心。 “你他妈烦不烦!”小齐被突如其来的一声吼一震,手里的面差点撒出来。 火车也开动了。 “你喊什么啊......有病......”小齐嘟囔了一句。 “吃不吃?”小齐举着泡面给他看。“起码得晚上才能到,你狗屁不吃等着饿死吧。” 薛闻声看了看手机,现在才将将中午。 他们在这躺开往卡塔尔布斯的绿皮火车上已经待了快两天了。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真到地儿了恐怕缓就得缓那么两天,耽误了正事可是谁也不好办。 薛闻声扒拉下耳机,接过小齐给他的泡面。随便搅了搅,便带着蒸腾的热气吃了起来。 “李欠年他们呢?”薛闻声头也不抬的问道。 “在八号车厢呢,”小齐也埋头吃了起来。“你放心吧,人都丢不了。” “真他妈受罪,采个景还他妈这待遇...”薛闻声没什么好气地说。“你通知一下他们,把设备看好了。现在上车下车的...”别让人把设备踢坏了。 “成,这你别担心。” 说罢,两个人都没再说话。 潦草地吞了几口面后,薛闻声又恢复了原来死气沉沉的状态,没过多久,就被太阳明晃晃的光线覆盖着睡着了。 ...... “哎!醒醒醒醒...”进站头十分钟,小齐肘了肘一旁睡得不踏实的薛闻声。见他动了动,一副将醒的样子,就起身去拿设备。 李欠年那边也在拾掇着准备下车。 他们要前往的终点是临近国界附近的卡尔塔布斯镇。这地方不太被人熟知,但碧草遍野,多木多林,四季又气候适宜,不乏是个旅游的好去处,就是冷门了些。 薛闻声一行人奉主编的旨意,来到这个偏僻的地方采景拍摄,虽说风景尚好,但对于这一行在高楼林立车水马龙的喧闹都市里生活惯了的年轻人来说,清秀小镇直接与穷乡僻壤等价了。 一行人带着行李设备到旅店时接近夜半了,入住了提前预定好的为数不多的勉强能接受的旅舍。 李欠年交代了下明天的拍摄事宜,就三三两两地回房休整了。 薛闻声一回房,啥话不说啥活不管设备扔给小齐以四仰八叉的狼狈姿势就把自己扔进了床上。 “哎不是...”留下小齐一人。“哥你等会儿睡......” “别说话......”闷闷的声音从床单下传来。 “......明天的拍摄地你看了吗?”小齐说着把设备安置好,又打开窗户透风。他觉得这房间里隐约有点儿味儿。“你先瞅瞅,这地方不好走啊。” “......”好一会儿,薛闻声才慢吞吞地拽自己坐起来。看了看群里发的近几天的拍摄地点。 多半是在半山腰或者是在山顶的俯瞰全景。 “啧......”薛闻声皱了皱眉,“这破地儿怎么上去啊,还扛着一堆设备。” 明天他们要去的地方不在镇内,是离镇子比较近的一座傍草地的矮山,名为里克拉山。当地人有进山采伐,猎些山鸡野兔什么的,所以真要上山不是没有路,只是大不如那些早已开发为旅游景点的山,有石凳阶梯什么更为方便的上山法子,又碍于一群人还得扛着长枪大炮,在松软的泥土里走更是辛苦。 眼下的疲惫还没散,想到明天的劳苦事儿,薛闻声又栽在了床上。 洗手间里传来淅沥的水声,一直到小齐洗漱完出来,薛闻声还扎在床上。 “你别在这儿颓废了,赶紧的。”小齐踢了踢他,拉上窗帘自顾自地上床睡觉。 薛闻声半点儿不想再动,麻溜儿地洗漱,草草地冲了一下,回床睡他的春秋大觉去了。 …………… “这里的上山路不太好走,大家麻溜儿点儿跟紧了。”李欠年招呼着一行人。 “还有设备都拿好了啊,要设备出问题了一时半会儿送不过来。”薛闻声接在李欠年后补了一句。 昨晚睡是肯定睡不好的,床板硬得邦邦的,蚊子飞得嗡嗡的,吊在天花板上的电扇哼哧哼哧得一股即将掉下来的错觉。今天的薛闻声倒是没有前两天舟车奔波的疲劳,但也没好到哪里去。 一行人向当地人打听了上山的路径,就顺着山从脚下一直开始绵延的山路,带着拍摄的设备一路向山上走。 他们并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只是要能在这座矮山上找到一个可以拍摄远景的绝佳位置。所以会在哪里停下谁也不知道。同行的几个年轻同事由小齐,李欠年和薛闻声三个人带着。李欠年还好,在这大多数人自动定义为荒山野岭的地方还能激情澎湃地一路高歌凯进。薛闻声就顶着那半死不活的脸,又拖着个将残不残的身体,怨气冲天地带着小齐走。明摆着一副“出事儿别找我”的欠揍表情。 “薛哥,你别老拉个脸啊。”小齐捅了捅他的胳膊。 被薛闻声一把甩开。 “滚边儿去!” “不是哥,你起码在这儿得待上半个月。要天气不好,拍摄效果不理想,这一个月就出去了,”小齐苦口婆心地劝着。 薛闻声在这次出差前就有极大的不乐意。小齐也能理解,让一个拍惯了城镇景,且在城市待久了马上四肢退化心肺功能衰退外加拍摄结果经常被编辑打退的人来说,来这个看上去穷得叮当响的地方,实在是受憋屈。 小齐也是能劝就劝,薛闻声自打在这个社工作以来就出了名的脾气差,不过摄影的功底倒是很不错,技术也算优秀。如果他一直这样不耐烦又一脸厌恶地进行这次拍摄,那结果是什么样也就不好说了。一行人中,李欠年和薛闻声算是主力,几个费时费力的大景都分工给他俩去拍,虽说薛闻声的暴脾气一般不针对拍摄只针对牛马工作,那小齐也保不准儿他的破脾气会不会影响了拍摄。这个地方也确实谁都不愿意多待的。 “......知道了。”薛闻声沉默着反思了几秒,又把背后的双肩包拽到前面来,拿出了自己平常用的相机,调整着焦距。 这个相机是薛闻声最早买的,当时小小年纪,还没想着以后能和摄影打一辈子交道,更没想过当时的热血少年怀着一腔热爱,自诩拍出最牛逼的照片的**少年,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对这份自己最初非常中意的工作厌恶到没有一点儿好脸色。 **少年的**青春,进化成了**大人的**工作。 但薛闻声也没有办法,这是目前唯一能够给他带来收入的工作了。 虽然风餐露宿,一年有半年都在路上。 转遍祖国大好河山!拍遍青山绿水!锦绣山河! 然后作品被无情打回...... 他妈的好受不了一点儿。 薛闻声一行人已经走到了这座山的半山腰了。鉴于薛闻声一路无声的骂骂咧咧激起血管里的血液澎湃翻涌,刚上山时的怨气倒是被消退了不少。 他开始环视四周的环境。刚上山时,那个位置连接这镇子和里克拉山,绿墙一样的遮挡了大部分的视线,四周看过去不仅闭塞而且肮脏。现在距离他们上山也没有多长时间,不过这是座矮山,本来海拔就不高,现在已经走到了半山腰的位置,四周的绿墙慢慢撤退,跑到了视线之外,让步给了卡塔尔布斯的独特。 远方能看见云雾缭绕的山脉,苍翠的山影若隐若现。身侧的碧野草地一直延绵到山脚下的小镇,此起彼伏的低矮草地,层层叠叠的绿像水一样蔓延到草坪各处。 这风景这么看,倒是很不错。 迎面吹来了风,绿浪冲到了薛闻声的身上。这里人口少,也不怎么发达,这个在部分平原城市一到夏天裹着热浪并且马上能杀人的风,在这里也恢复了刻板印象中的凉爽,又隐约能闻到绿草的清香。 沁人心脾。 一行人还在走着,不过有三两个人拿出了相机,对着侧面的风景一顿拍。 薛闻声为其一。 他调整的焦距,将这架算是古董的相机一次次地放到眼前,视野一次次的被灌满了碧草蓝天。 他看着相机里的相片,一张张一遍遍地潦草翻过,暗自笑笑。 “怎样?”小齐捅了捅他,“这景色不错吧?” 说着扒拉着他的手臂,想看他拍的照片。 “你他妈等会儿,”薛闻声又把他扒拉了下去,“没拍完呢,等会儿等会儿......” 小齐撇撇嘴,追上了前面李欠年的一行人。 薛闻声又拿起了相机。 视野里跑出来了几只白点。 调焦后,是几只羊。 这地方还有人放羊啊? 他没有按下快门,循着镜头左左右右地寻找着。 好像能看到羊群的尾巴了。 他动了动焦,准备按下快门。 “嘘———” 薛闻声拿开了相机,看着远处不久前才出现的白点。 是在那里。发出了一声响亮悠长的口哨声。 “呦,还有放羊的啊。” “这半山腰上,还有住的地方?” 周围的几个同行的人开始讨论起来。 薛闻声没说话,赶快拿起了相机,透过镜头看着远方,左右寻找着。 没等他找到,一个小小的身影闯进了他的镜头。看样子是一个人骑着马在跑。 确切地说,是在赶羊。 镜头里零星的羊开始聚拢,向着一个方向跑去。那位牧羊人架着马,追赶在后,清脆的口哨声此起彼伏。 薛闻声趁机连按快门,骑马飞奔的牧羊人,移动的羊群,风吹拂的绿草,飘云的蓝天,一同收入了相片中。 第2章 No.2 一行人接着往上走,没走多久,一侧的草地上多出来个木屋。 这是个纯木的房子,外面看起来没有多规整,但用作墙体和屋顶的木头棍子倒是蛮不赖的。在一个个凸起的木头墙体上又规规矩矩地挖了两个窗户,如果抻抻脖子,还能看见传统且刻板印象中的倾斜的房顶上,前后各开了个天窗。 那房子周遭还围着一圈木质的栅栏,不少生命力旺盛的野草像火一样吞没了那几片矮矮的木头。正对着木屋大门那处的栅栏,被开了个活口,成了个小栅栏门。 一行人都从这里走过,这房子虽然没有近在眼前,但不瞎的还是能看到的。 “这儿还有人住啊......”同队的一个小助理自言自语道。 李欠年走在队伍前面,调了调自己手里的摄像机,把镜头对准了那间小屋,“这不是还有人骑马放羊呢吗?”他漫不经心地一说。 李欠年经验多,大概也是见到过类似的。 这次的稀罕场景,倒是没能让薛闻声拿起相机。 “这半山腰的,人少树多,上山还不好上,”薛闻声把相机收进了包里,有一句没一句地吐槽着,“这万一山上出个什么事,人死半截了也没人知道。” “这离镇子不远的,你刚就从那儿上来的啊,这就......”小齐看了看手机,“不到一个小时!” “......”他妈的走死他算了。 小齐调来给他当助理实习也有一段时间了,薛闻声一度怀疑是自己的脾气真的太火辣暴躁,还是这个小齐真的没心没肺。 之后一行人结束了关于小破房子的话题,在上山的路上,估计是山路没那么好走了,一行人也没再说话。 大概徒步了两个多小时,这帮人才堪堪登上了这座矮山。 李欠年和薛闻声分别负责两个方向的拍摄,找了个能架住摄像机的位置,组织一番后,就各自掏设备准备拍摄了。 “操,”在薛闻声扛着设备踩着泥泞的山路外加一路热情蚊虫的殷切伺候下走了两个小时山路终于到达拍摄地点后仅仅发现这大炮不好拿出来时,他非常合时宜地骂了出来。“这真他妈是个体力活!” 架起相机后,薛闻声的暴脾气才消散。 薛闻声的专业,和他现在干的这个工作,多少有点儿不对口。 他高中时仗着喜欢,主修了摄影。如果能成为四季春夏的收藏者,对他来说是再浪漫不过的事情。他靠着高中打零工的钱,买了第一台相机,价格只能说是他在那个年纪能负担得起的。也不是一台多专业的摄影相机,是一些把摄影当做业余爱好而不是工作的人经常用的。 就是他这次悲惨的上山过程中,唯一拿来记录风景的那部相机。 有了这台相机后,薛闻声总是想拍些什么。虽然当时一直在学校,高中也好,大学也好,他看到的景色,在拿到相机的那一刻,从熟悉的风景,变成了陌生的美景。什么教学楼映着太阳的窗户,教室里一摞摞挡住黑板的书,还有什么操场上天天都有的打篮球的人,训练的体育生,当时,都走进了他的镜头。他美滋滋的看着自己拍的没构图没主题没色彩的乱七八糟的照片,高兴得不得了。 现在那些照片,被时间的卷轴掩盖过去,封尘在了一张张记录着世界各地的美景,并且构图越来越新颖别致,色彩越来越捉人眼球,主题越来越鲜明有力的照片下面。再也没时间翻过。 也不想翻了吧。 如果当时能知道,当时埋头走艺术主修摄影,现在在杂志社拍着旅游宣传的材料,他真的还会走下去吗... 可这份工作,不也很符合他的期待吗? 去旅游,去看世界各地的美景,去拍摄,去记录,去享受。 这几年中,他也去了好多地方啊。大部分还是因为工作原因。 去过冰岛,去过威尼斯坐船,去过埃菲尔铁塔下,也去过很多国内尚未被人熟知的旅游地,以及虽然已经被熟知,但依然不乏宣传的地方。 相机里的照片越来越多,他再次翻看照片时的心情也越来越平静。 这明明是份差不多满足了他愿望的工作。他却看到自己,正在走向与当初相反的方向。 如果不是工作的问题,那又会是什么的问题? 拍摄中,薛闻声总是很专注投入了,高中时不懂的构图光影色彩什么的,现在也能给同行人一些指导。 “别把焦对准前面的山,”他上手调了下设备,“对准那儿。” “这个构图太散了。” ...... 他一边专注着自己镜头里的绿野青山,一边抽空看看别人镜头中的碧草蓝天。 他没功夫看这个景色到底怎么样,如果上交的照片不满意,这一趟白来不说,恐怕还得重新找人拍摄,耽误了进程也浪费了时间和精力。 镜头里的画面,绿水青山也好,人家烟火也好,再没有多能打动薛闻声内心的照片了。 关注一张被框在镜头不动的景色太久,他早就没有兴趣了。 可他要是没有兴趣,又何必看那么久,又到底在看些什么。 他没这个功夫想了。 拍摄持续了很长时间,原本计划最后一项,是能拍下黄昏的落日,奈何太阳倒是开始接近西边儿了,云也接近了——要死不死的阴天了。一行人只能收着设备,下山了。 “估计还得再来一趟,这次少了个景。”小齐冲薛闻声小声嘟囔着。 “都上了一次山了,路也知道怎么走了,下回就不用这么多人来了,找两三个就行。”薛闻声说。“两三个人下午来就行了。” “行,”小齐拽了拽双肩包的袋子,接着像是为自己的任务完成了一样长舒一口气,“那今晚就等李欠年安排啦!走!下山吃饭!”说着又拽着薛闻声往前赶紧走。 再经过那间木屋的时候,有几个人留意了一下,烟囱里没有炊烟,屋子里也没亮灯,不知道是主人没回来,还是真的压根儿没人住。 所有望向这间房子的人都不约而同地默认了后者。 薛闻声也没再留心。 “我吃你妈吃!”薛闻声直接弹跳起步,冲着李欠年一通喊,忍着指鼻子骂人的冲动,“不是,我又不是只有这一个拍摄任务!后面几天的行程我都没带歇脚的!你他妈让我明天从大东边奔到大西边连轴转一天啊!那后面几天的行程你想过没有啊!”薛闻声那即将伸出来的手指硬生生被李欠年按了下去。 “不是你什么时候收收你的暴脾气,”李欠年好声好气地劝着,“人都吃饭呢,要不...你先吃点儿去,这事儿咱一会儿再说?” “吃你大爷你现在立刻马上把这事儿给我说清楚!” 薛闻声下山前还松了一口气,想着落下的拍摄咋着都不能让他去吧,拍个黄昏,跟来的随便抓个人都能拍得很不错,他接下来的拍摄任务根本不允许他再突然加一场了。 “你经验总归是丰富的啊,再说...” "我去你大爷的!这山的镜头最难拍了吧,派过来的这么多人今天可都跟你一起上过山了啊,这路是没其他人记住了是吗?随便揪出来哪个人任务不比我少啊,明天有几个修图的差那点儿时间是吗?再上山一趟那么难啊?" “这山上的镜头都很重要,我让别人去,万一拍的不怎么样照样耽误进程,”李欠年劝道,“剩下这几天是各有各的任务,我也不给你硬塞不减的,明天你拍完上午的,直接坐车回山上,你下午的工作,就让小齐帮你扛了。” “......” 薛闻生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山上的镜头很重要,你不去拍,别人就拍不好,最后耽误进程的罪名又落到了自己头上。谁让你这么有经验的老员工不肯上山拍个黄昏落日。不仅如此,还让你一个人上去,连助理都拐走喽,这要是真出什么事情,可是真的已经凉了半截人都不一定知道呢。哎,这车费报不报销还是另一码事儿。 真稀奇。 这一坐下吃饭李欠年就叫他,八成是咬死了必须让他去拍这最后的景。 这掰扯了现在,愤怒生气的只有薛闻声一个人,想来李欠年也压根儿没听进去过他这些有点儿理的抱怨。 不想耽误大家进度,除了答应,也没别的办法了。 薛闻声拿起桌子上的一杯水,不知道是窗户里进来的风吹得,还是他们已经争吵...单方面争吵了很长时间。水已经凉了。 闷了半杯下去,来不及咽下的水打湿了衣领,前襟。肚里划过一阵凉。从嗓子一直到心口,再蔓延到四肢。 之后撂下杯子,什么也没说,吃饭去了。 说什么经验多,全他妈扯淡呢。 最难的一个任务放到最前面来,就是想大伙齐心协力早早结束,之后各忙各的抓紧拍摄。现在山上差一个镜头,就算他想派个有经验的去接手落下的工作,他自己倒是不去。偏派一个行程满了的人过去。这要是山景拍不好,最后还能说一句薛闻声全全负责了整个过程,一破屎盆子就他妈扣他头上了。 “真是他妈有病...” 小齐回到包间前就被李欠年叫过去说了变动,现在和薛闻声待在一间房,看得出来他的愤怒。这一天的拍摄,除了在山顶正儿八经扛着设备拍摄的时间,其他时候薛闻声就没什么好脾气。他这次出来,任务本来就重,基本上每天就是在这个地方东跑西窜,没个歇脚的时候。把落下的镜头直接扔到他一个人头上,这更改的任务,可倒是比他原先的任务难办多了。 “你别歇着了,”薛闻声拿着手机靠近他,“这个地方,”说着用手指了指地图上的一个位置。“你明天上午跟我拍完后,下午就去这个位置。我看了看,离咱上午拍摄的位置不远,走着就能过去。”说着发了个位置给小齐。 “这个位置没有那么难拍,你没问题,拍完跟我联系再把成片发给我,好了你就回来就行。” 薛闻声非常平静地说着,他想既然已经定下来了,也没什么抱怨的必要了,自己脾气差,再影响了小齐的心情就不好了。这一趟下来总归是大家的拍摄任务,谁耽误了谁也不好。 “行你放心吧。”小齐见他没什么事儿了,也就放开胆子说话了,“你明天也小心点儿啊,就你一个人上去,多少还是有点儿困难的吧。” “我不带那么多机子上去了,这个景比较好拍。” “行。”小齐是不太放心的,“那你有事情给我打电话啊,保准儿能接!” 跟李欠年打,他真不一定能接上。 两个人都心照不宣,笑了笑,寥寥草草地洗漱睡觉了。 第二天上午的拍摄,薛闻声和小齐两个人顺利地完成,结束后,已经过午了。小齐按照薛闻声给的路线走了过去。那位置也是个矮山,不过开发成旅游景点了,就是冷门人少,但有了楼梯,好上去。薛闻声则在路旁拿着手机低头皱眉思索了半天要怎么从这大东边到大西边。 饭也没来得及吃。 看来车费也没法儿报销了。 真操蛋。 他紧攥着手机,看看导航,没一会儿又抬头环顾一下四周。正午的烈日光线直晃晃的打在他脸上,手机屏幕也因为反光,黑得看不清字儿。他只能一遍遍低头用手替屏幕挡着光线,模模糊糊地确定了大概位置后再抬头迷茫地环视四周。 完成拍摄的设备靠在他脚下,他躲在一家不知道卖什么的门店旁边,以防过路的行人不小心碰到设备。 找了老半天,还是没找着怎么过去。 这个地方就连出租车都少,薛闻声都疑惑本地人不会去哪儿都靠一双铁腿吧。 他他妈可没这本事啊。 “小伙子你是找路吗?”正一筹莫展呢,一男声从他身后冒了出来。 薛闻声惊得忙不迭地回头看,是个中年男人,看上去四五十来岁的样子,从他旁边的这家门店里走出来,他大概是想满面和蔼地询问这个年轻人,但阳光一打上去,整个脸都皱巴起来,勉勉强强能看到眼睛。 “啊...”薛闻声把手机上的导航给他看,"我去这里,在最西边儿。" 男人低头,眯着眼睛看着屏幕。 “您是本地人吗?”薛闻声问道,“您看从这儿有没有什么车能到这个地方,我是来出差的。” “这个好像不是旅游景区吧?”男人略显疑惑地问了一句。 “...对不是。”薛闻声无奈。看来这个本地人大概是帮不了他了。 “这不好打出租,巴士也没有能到的好像。” 心凉了半截。真得他妈走过去啊。 “不过你外地人也不好走过去,”男人看了看他脚下的设备,大概明白了他是来干什么的,把手机递给他,出乎薛闻声意料地说了一句,“我送你过去吧。” 这讨人嫌的活薛闻声可是不想强迫人做,这男人说了不好过去,他看上去还在经营这家店铺,跑这一趟,来回就得消耗不少时间,影响了人家生意可怎么整。 “不不不不用了叔,这多麻烦啊。”、 “害不麻烦。我对这里最熟了。”说着男人就推出了自家的...三蹦子。 薛闻声是真没想到,这种时候,竟然还是三蹦子帮了他一程。 但良心上又过不去。 “叔,真不用麻烦您了,您看您还得看店儿,送我一趟也挺久的吧。” “这都不是事儿,你不用担心。”说着大爷就热情地把他的设备抗上车。 “不不不不叔您真不用这么麻烦,”薛闻声眼看要被大爷拉上车,直接想也不想了,“叔您看要不这样,您把车借我一程,我给您租钱,也不麻烦您看店了,今晚就能给您送回来。” 男人看着他,停下了手中的工作。 “您也看到了,我这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挺多的,您再拉上我一个人,这一路也不好走。” 男人低头又看了看这堆设备,又看了看自己的三蹦子。 “您放心我开着导航知道路怎么走,您留下联系方式,我今晚一定把车送回来。”薛闻声点开手机的备忘录,递了过去。 男人犹豫了没一会儿,就拿过手机,输下了自己的电话。 “小伙子钱你就不用给了,路上有什么问题你可以找我。车要是今晚还不来也不着急,那就是我平时拉点货用的,我也没什么远处要去。”男人把手机给了薛闻声。“路上小心啊。” 薛闻声打心底里感谢这位热情的老叔。感谢这位热情老叔的三蹦子。 临走时他排了张店铺的照片,这才知道这是个卖面包的小坊子。 “想不到那老叔还是个烘焙师傅啊,”薛闻声喃喃自语,“今晚得光顾一下。” 他先回了趟宾馆,放下了其他用不到的设备,又带上了要拍傍晚素材的设备,就启程骑着三蹦子往那矮山走去。 第3章 No.3 按照昨天上山的路线,薛闻声意料之内的又看到了那家格格不入的房子,意料之外的是,这次房子的烟囱上,飘出了炊烟。 看来真的有人在这儿住啊。 薛闻声看着这座正在冒炊烟的小房子。室内的窗户看样子是被打开了,院子里有几个水翁,靠近栅栏的边缘位置,还叠放着几个圆木,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栅栏虽然缠着杂草,但院子里倒是修剪的干干净净,水缸旁边围起来了一块儿地,种着些菜,另一边呢又圈起来一块地,搭着架子,上面缠满了绿色,看样子也是种的菜品。 薛闻声好奇地驻足良久。只看见了院子的大概。 看来在这住的人,倒是把这破烂地儿的房子打理得挺干净。 他望了望房子,“说不定房子里,也没我想象的那么差。” 他从包里拿出那个小相机,放大倍数,对准了这间房子,想着来都来了,好歹记录一下。 却在他刚要按下快门的时候,房子的大门,被人打开了。 他的手停在了快门上,没再动作。却也没有放下相机。或许从被放大的镜头中,能更清楚地看看,在这半山腰差不多与世隔绝的地方,到底会生活成什么样子。 门后走出来的,是个裸露上身,披头散发的男生。 披散的头发遮住了他半边的脸,看不清相貌。大概是长年在这生活的原因,他肉眼可见比镇上的人黑了一个度。身下只穿了件宽肥的裤子,颜色脏脏的,看样子是粗麻的料子。想着能在这儿住的人,也不会穿什么多珍贵的布料。 薛闻声仍旧没有放下相机,追随着那位男生的脚步,想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说实话,他知道自己这种行为,跟偷窥实在没什么区别。 可他也不害人,一会儿就走了。 镜头里那个男孩随意地撩了撩头发,边走边舒展这双臂,走到了水缸旁边,低下头,揉揉眼睛,探身从翁里捞起一个瓢,又俯身顺了一瓢水,直直泼到了自己脸上。 那过多的水落到脸上,浇湿了头发,顺着上身,直直地滑落到腰间,一缕缕地浸湿了勒住腰际的粗麻布。握着瓢的手臂,也被水淋着,一滴滴的掉落到了地上。 看样子是刚睡醒。 那男生大概还在醒神。手扔了瓢,站着抹脸。 薛闻声的手在快门上犹犹豫豫的,心里想着到底要不要拍。 刚刚明明只想拍个房子,现在突然蹦出来个户主,没有经过人家同意随便的让人入镜,虽说这些照片他从来只是自己保存收藏甚至回去了翻都不翻一下,但这偷拍,太不道德了。 “哎算了。” 不拍了。自己就算脾气差,职业素养还是有的。 他注意力再回到镜头上时,那男生却已经转过身来。 他又是随便向后撩了撩被水浸湿的头发,又用手背抹了抹还在从脸上往下淌的水,之后,从混沌中醒神完毕,抬起头,就看到了正对着自己的,黑洞洞的摄像头。 然后,就是当薛闻声自己内心的思想斗争结束再次看向镜头时,已经隔着厚厚的镜头,对上了那男生直愣愣的目光。 他吓了一跳。道德感比大脑先一步驱使他赶快放下了相机,接着,男生缩小的身影就出现在了他不远的地方。 他看那男生抬起擦脸的手迟迟没有放下,就那么架在嘴角旁。看样子是被吓到了。 薛闻声愣在原地,男生直直的目光打在他身上,多少有些不安。 ......太不安了。 他想说些什么,可刚要开口,那男生僵住的手又动了起来,抹掉了淌过嘴角的一滴水,又用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一根麻绳粗粗地开始绑浸湿的头发。 不过他还是直勾勾地看着薛闻声。 直到绑完了头发,男生的视线才缓缓地移开。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轻身跑进了房子。 薛闻声来不及细想,趁他回屋的功夫,赶紧往山上走。 再回头看时,男生已经跑出来栅栏门,往草地的方向跑过去。被房子挡住了身影,看不到在做什么。 ......看样子应该没事吧。 ......刚才应该没吓到他吧。 ......他会向镇上报警说有个怪人光明正大地拿相机偷拍他吗。 .....应该不会吧感觉他生活得很原始,再说自己也没拍到他什... “我草...”刚想着没拍到什么的薛闻声低头一看相机,又傻了。 大概是刚刚看到那被男生发现了,惊吓太大,手一哆嗦摁下了快门。男生淌水的脸和在嘴角旁僵住的手以及直愣愣的眼神所构成的画面就这么留在了镜头里。 “......” 薛闻声盯着看了半天。心一横,关了相机,放到包里,头也不回的上山赶路。 删不删的,今晚回宾馆再说吧。现在正事儿要紧。 提早蹲点儿,今天的太阳很给力,傍晚时分,薛闻声的拍摄任务顺利结束了。 收拾机子时,接到了小齐的电话。报备说自己已经拍摄完毕。 发了成片,薛闻声在山顶看了看。倒还是有些问题。 “你说吧我听你的。没走呢,有什么问题我现改。” 问题倒是不大,没一会儿就解决的差不多了。 “成那我回去了啊,你也快点儿走吧,天快黑了已经。”小齐嘱托道。 这时候薛闻声才注意到,刚刚拍摄时的漫天霞光已经变成了黑紫的天空。想来也是,刚拍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从黄昏再到天黑,时间是没有那么长的。 收拾好所有东西准备下山时,一股很强的凉风直面吹了过来。 薛闻声看着黑透的天空,心里有些不安稳。 刚才好像,还没这么黑呢。 他来不及多想,只能赶快下山。原路返回。 结果返回不到一半,一道迅速的闪光出现在他背后,短暂的让他看清了自己映在路上的影子。 "...草..." 随着闪光后而来的,是短短一生沉闷压抑的雷鸣。 “我草...”薛闻声只能加快下山的脚步。可雨水到来的速度比他预料得快多了。倒霉的是,走到现在他连半山的那栋房子都没看到,说明他连一半的山都没下完,现在眼看下雨了,这路又没有铺石凳,雨水一下来满路的泥泞,更加不好走了。 雨说来就来,说大就大。没一会儿的功夫,薛闻声脚下已经淌着还不算大的,混着黄土的泥流。 他深一脚浅一脚,小心翼翼地走着,护着自己包里的相机。这个包防水他不担心,就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跌倒了,相机砸坏了,问题就大了,不仅今天拍的浪费了,后几天的任务全都干不了了。 “他妈的...千万千万让我顺利下山啊。” 阿塔遮完羊圈的棚子,天已经黑了。 院子里的浆果还睡着,一会儿得想办法让它回窝。 他扭头看看天,黑云已经飘过来了。 抓紧赶到马厩,把囤着的干草放好,又抓紧把棚子搭好。眼见着雨还没有下下来,赶回了院子,又给那几架丝瓜架遮上棚子,把水翁盖好了。四周看了看,没什么要注意的了。 舀了瓢水冲了下身上的土,又搓了把脸。准备回屋。 刚在翁前转过身,阿塔面对着离院子不算很远的上山小路。隔着栅栏,想起了下午那个黑洞洞的镜头,和镜头后面那张略显错愕的脸。 这才想起来还有个人在山上呢。 他跑到栅栏边,向上望了望,没看见灯光。 那人下来了没有啊? 阿塔看着他的样子,大概是外地的。下午醒了后在外面捯饬了这么半天,一直到天黑也没见那条路上有人下来。这眼看下雨了,如果他还在山上,要下山,恐怕是没那么容易。 阿塔犹豫了犹豫,把浆果赶到屋里后,自己也跟了进去。 接着没多久,雨就下起来了。 “李欠年你真是他妈名里带欠!”薛闻声冲着电话那头一通骂,“你他妈派人之前,能不能先保证一下人身安全啊!” 对面那头说了什么也不重要了,重要也听不见了。薛闻声现在只想把派他来的李欠年一脚踩进脚下水势逐渐变大的泥流里。 “他妈的你就不能先看清楚天气什么样再他妈派人啊...我草...”薛闻声脚下一滑,重心不稳直接半条腿跪在了泥流里。他一手陷进了泥流里,死死地撑着地,尽量不要让自己整个身子陷进去。另一只手向后托着包,努力躲避着对设备的碰撞。 等他挣扎地站起来时,浑身上下,只剩胸前和大腿处的布料还干净着,双手双脚都沾满了泥,手里紧紧攥着的手机屏幕也糊上了一层泥,他按按开关键,没有反应,恐怕是在刚才的挣扎中不小心按了关机。 “草...”这下好了,谁也联系不上了。 他艰难的把脚从泥里拔出来,一步一步地趟过泥潭,走到了一课树旁,勉强支撑着树,让自己不至于被脚下越来越汹涌的泥流冲走。 现在这情况,就算给谁打电话也都没辙。看这个路的情况,山上的人下不去,山下的人上不来。自己再往下走,恐怕更危险。 薛闻声打算在这儿待会儿,想想到底该怎么下山。 脚下的泥流越来越大,一阵一阵像洪流一样打着他的脚踝,甚至没一会儿的功夫,水流就已经漫到了他的小腿。 “这地方一下雨就被淹啊...”他想抬抬脚,再往树下靠一靠,奈何没想到的是,自己的脚已经现在泥里了,像被一条八爪鱼一样,死死地被吸在水里。 “草..不能这样啊...”薛闻声绝望地抬头看了看天,雨势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还是一如既往的大。他死死攀着树,小心的低下头看了看脚下,混着黄土变混浊的泥流也没有消退的意思。他甚至感觉到,这股冰冷的刺痛感从小腿一直在向上蔓延,到了膝盖。 薛闻声浑身都已经被雨水冲刷的不成样子,满脸泥泞,狼狈不堪。可偏偏他又不知道该怎么摆脱现在这种境地。 出来出个差,倒是赶上了这种破事儿。 薛闻声满眼黑暗。他无力地仰头靠在了树上。闯进视野的,是和他眸色一样黑的夜。这山上昨天还是个看星星的好地方,现在抬头,甚至看不见裹挟着狂风暴雨的黑云在什么地方。可能目之所及全都是,毕竟这么大的雨,真是不让人活。 摔炮一样的雨水打在脸上,又打进眼睛里,冰冷的胸腔下,响起了噼啪噼啪的爆炸声。 他失神了很久,呆呆地望着天,一直紧攀着树干的手开始窜上麻意,裸露在外的小臂和浸泡在水里的小腿,已经被冻得发疼,逐渐没了感觉。 ......这雨什么时候能停下来啊。 ......停下来的话,这水要消退又要多长时间。 ......自己要在这儿站多久啊。 ......水消退了,自己还有力气走下去吗。 ......不能在这儿坐以待毙。 他向后微微扭头,看到了在自己头上的一根粗树枝。 晃了晃脑袋,甩不掉雨水,起码甩掉一些疲惫,先支撑着自己,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 冻得接近没知觉的手臂缓缓移动,另一只手依旧攀着树干。陷在泥里的脚,一点一点地蹭着往靠近那条树枝的方向走过去。另一只松开的手费劲地去够着那根树枝。 他得把脚拔出来。 作为一个柔韧性差的打工人,他感觉整个身子一侧的筋都要被撕裂了。 马上就要够到了... 再加把劲儿... 薛闻声面目狰狞紧皱眉头。 眼见得马上可以攥住那根树枝。 他心一横,将手臂向上整个一甩。 成功地抓住了... 奈何脚下泥流的冲击力太大,他只住了树枝,脚却没完全拔出来,现在整个人重心也不稳了,但凡松了手,保准儿一头载下去。 他彻底绝望了。 如果说刚才那扶墙的姿势还能让他勉强撑到雨停,那现在是真的撑一会儿都艰难。那树枝还被雨水冲刷得滑的要命。 自己已经快没什么力气了。这么大的雨,这么冷的晚上,身上还背着几斤设备... 他的手开始慢慢地松动了。 自己这一趟差出的,真是要了命了。 ...... 看着手脱离树干,眼一闭,觉得自己也就这样了。可接着再抬眼看到的,是手腕被抓在了从上面林子里冒出来的一只手上。 第4章 No.4 薛闻声看着那只手,不合时宜地愣了半天神。 “你往上迈脚!”那从林子里传来的声音,刺破了大雨的倾盆声,穿进了薛闻声的耳朵里。 他这才想起来干正事。 回握住那只手腕,另一只手攀着头上的那根树枝,铆足了劲,咬牙死命地拽着陷在泥里的脚。觉得都快把那只手腕拽断了,才堪堪往上迈了一步。 4 “这人力气也太大了...” 不说他这个成年男人的重量,就是这个湍急泥流的阻力,加上他向外拽脚时从这个手腕上借的力,都已经很大了。这人一只手拉着自己,还能纹丝不动的,倒真是个奇人。 同样不合时宜的问题只在薛闻声的脑子里徘徊了一瞬。 他就这么和暗处那个人配合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了挨着山路一旁的林子里。 他晃了晃脑袋,刚才在那么激烈的环境里待了那么久,脑子都有点儿不清楚了,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这里树多,水流不会那么大。”还没看清楚救了自己的人是谁,手腕又被用力一拽,向林子深处走了过去。“这边走。” 他跟在后面踉踉跄跄地走着,只看见前面带路人的一个背影。他浑身和他一样,都是脏兮兮的,但白色的布料能让他差不多看清这个人的走向。扎着的低马尾浸满了雨水,和夜色混在一起,借着雨水的对月光的反光,才看得清。 看着那人轻车熟路的样子,薛闻声想这大概是个本地人。可眼看着那人一直把他往林子里带,这绕了多少路也不知道,究竟要去哪里也不知道。他心里也开始着慌起来。 虽说这人也没必要救了自己,再转手把自己卖了。不过这弯弯绕绕的山路和黑得前看不见终点后看不见起点的林子,让他真得怕了。 “喂,”他趁机停下来,歇了口气。“你到底...”一口气喘不上来,“要把我带到哪里去啊?” 前面那人停了下来,在他不远的地方扭头看他,黑暗中。薛闻声看不太清他的脸,但是看得见他身上一身沾着污泥的白色衣服。“带你下山啊。” "......" “可你为啥...”又一口气喘不上来,“带着我在林子里转悠啊?” “山路都被淹了,”那声音回答道,“只能从这儿走啊。” “......” 这人是不是有点儿傻。 傻子应该不会把他拐到哪里去了吧...... 薛闻声没再问,那人见他往前走了,也就转过身,在不远处带着他下山。 不知道走了多久,但薛闻声明显感觉到,这时间绝对比从刚才被困的山路下山的时间长,而且长很多。 而且目前还不知去向。 当他终于忍不住,停下脚步带着怒气开口时,带路那人却抢先了一步。 “不是你......” “到了。” “......”薛闻声看着那人转身从林子里消失,接着又冲他喊,“你从这儿出来就行了。” 他半信半疑地从刚刚那个位置走出去,自己也不知道走出去后到底是什么地方。自己怎么下山啊...向大叔借的车还没还呢...后面几天的拍摄任务怎么办啊...自己今天是下不了山了,难不成在山上冻一宿啊。 他走出去后,环顾了一下四周。 ...坏了,这是真不知道是哪里。 ...对面那座山,好像有点儿眼熟啊。 ...山脚下亮灯的,是镇子吗? ...这边儿的构图,感觉也没见过啊。 他觉得眼前这些都很眼熟,但又确定自己这个位置绝对没来过。 直到看见山下不远处的那栋房子。上山时遇到的那栋木屋。还有正在往山下走的,那个救他的人。 薛闻声明白了什么,赶忙跟上那人。 ...这人是上山时碰见的那个男的吧。 ...这房子就是他家了。 ...是他救得我啊。 ...上山的时候看着年纪感觉也没有很大啊,怎么手劲儿那么大。 一直跟到了那间房子的大门前,薛闻声停住了脚步。 ...这没经人同意就擅自闯进去,不太好吧。 今天下午的偷拍事件已经让薛闻声对这个男生有点儿愧疚了。 开门的男生看着他站在栅栏外一动不动,歪了歪头,“进来啊。”薛闻声目光汇集在他脸上,“站在门口干什么。” 薛闻声没敢说什么,只是一步一步慢悠悠且小心谨慎地走过院子,往屋子里移动。 进屋后,他忍不住看了看四周的环境。果然没有他最初想象得那么脏乱差,屋子里没有陈设什么贵重的家具,看上去都是些现做的实木家具,不过和院子一样被打理得干干净净。他在的这间屋子,一边靠墙的位置放着个老式的火炉,不过现在没在烧火。另一侧靠墙的,算是火炕了。中间就摆着个长的圆木,锯掉了一半,上面平整的地方当了桌子,下面又用什么东西固定住了圆木的曲面。简简单单的。 靠着门一侧开了个窗户,另外一个,开在了火炕的一侧墙上。 空间小小的,不过那人一个人住的话,倒是够了。 “你坐,”薛闻声环视的眼光被出现的男声截断,顺着声音,看到了端着水盆出来的男生。 “这是热水,可能不太多,你擦擦吧。”那是个铜制水盆,盆边搭着几条白色的毛巾。 薛闻声看着自己已经泥泞得不成样子的衣服,心里挣扎了半天,犹豫地开口,“那个....你......” 往里屋走的男生回头看着他。眼睛疑惑地眨了眨。 “......你有...别的衣服吗...”薛闻声指了指自己的衣服,想要补充些什么,“我这个...都拌泥了就...” "我刚要给你找去。" 薛闻声话还没说完,那男生就转身进了里屋,留下薛闻声一个人呆呆地愣在原地。 ...想得这么周到啊这小男孩。 没一会儿,男生就拿了套衣服出来。 “应该能穿,”他把衣服递给薛闻声,“...料子不太好。” “啊?没事儿没事儿...有衣服穿就行。” “那你的衣服我给你洗了啊。” “哎哎!不用不用我自己能...” 又是话还没说完,自己脱下来的衣服被男生拿进了里屋。 ......这人...太周到了吧。 之后男生和薛闻声就没再说话。他看见男生一段时间后从里屋出来,又去了隔壁一个房间,进进出出地,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薛闻声擦着身子套着衣服,一切收拾妥当了后。往木墩上一坐。想起了正事儿。 他赶忙打开包想看看相机怎么样了。 这防水的包应该不能漏水吧。 他忐忐忑忑地打开那个承载了素材的相机......打不开了。 “...我草?”他反反复复地试了一遍又一遍,开机按钮摁了又摁,最后没耐心倒直接上手拍了拍,以为倾斜四十五度角拍下去就能像老电视机一样重新播放彩色画面,但相机不给力,始终是黑屏。 “草,别他妈玩儿我啊...”他慌得刚压下去的一股子凉意又重新窜了上来,窜到了嗓子眼儿。这个设备要是坏了,他后面几天的拍摄任务就都拍不了了。换别人拍多半又要耗费掉不少时间。 可怎么试那机子就是黑屏。 薛闻声绝望了。放下机子,两手一摊,手脚无力地摊在凳子上,指尖发麻,大脑空白,浑身充满凉意。想来大概是自己在树干下挣扎的时候没功夫注意给磕着了。 想到这儿,他又拿起另外一个自己用的相机...这个倒是能正常开机。 草,最不该坏的倒是坏了。 薛闻声把手机开开机...这个倒是还能用。只见到一堆未接来电。 看着屏幕上红色的李欠年,他就气不打一处来,这一路雨中泥潭求生的惊恐外加承载素材的宝贵相机牺牲的心痛全都变成了对这位名里带欠先生的愤怒,心里像直接烧起了一把火,从胸口蔓延,再从口中喷发。他直接一通电话拨了过去。 “...喂你怎么...” "你大爷的李欠年!"薛闻声确认声音无误后,直接一通输出,屁股离凳子差点儿直接蹦起来,手指在空中卖力地比比划划,好像这样就能算是指着鼻子骂了,“我告你今天的事儿没完,你他妈知不知道我差点儿就埋那山路上没出来!你他妈能不能了解一下天气预报啊?这么大的雨这山路直接他妈淹了!我他妈拿命给你拍啊......” “行行行你先闭嘴!听你的意思你是安全了?你在哪儿呢现在?今天还能回来吗?” “我回你大爷的回你聋了啊!我不说了路都淹了吗!我他妈一双腿划出去啊!” “那你在哪儿呢!”另一边的李欠年也坐不住了。声音吼得大了些。 “......”被问到这个问题,薛闻声才渐渐冷静下来。挪了挪凳子,重新坐了下来。撩了撩还湿着的头发,发丝滴落的水逐渐浇灭了胸中的火。心里琢磨着怎么告诉他这下午上山以来发生的事情。 这户主还没出来,他看上去就二十多的样子,对这山林这么熟悉。再看他家里的陈列,和镇上的宾馆很不一样。这穿的衣服也是粗麻布,看样子是一个人待在这里待了很长时间。不过他又能和一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正常交流,一点儿腼腆都没表现出来,说不定也会去镇上,只不过不长待。 要是让李欠年知道,自己被上山途中看见的破烂房的户主救了并且现在就在破烂房里待着,他多半是不会信的。毕竟除了自己今天上山的时候看到了户主,昨天跟来的人都以为这里没人住。 如果李欠年再带着一帮人到这里来接他,这小户主估计会被吓到。八成也会打扰人家的清净。 “哎?老薛?你人呢?”李欠年显得有些不耐烦了,“说话啊你在哪儿呢?” “.....” “......没事儿,被一个老农救了,”薛闻声张口闭口胡编乱造,“也在这座山上,离镇子不远,明儿我自己回去。” 听到这儿,周围也没什么过多的嘈杂声,薛闻声有一如既往的暴脾气。 “行,那你小心点儿啊。” “就是吧......”薛闻声看着那台碰坏的相机,心里瞬间泄了气。“机子坏了。” “......”沉默。 “什么机子?”对方企图麻痹自己。“你的那台相机?” “......我的那台坏了我用得着跟你报备啊。”薛闻声回道,“......估计下山的时候,不小心磕到了。” “......”还是沉默。 “我今天傍晚拍的素材全没了。” "......"死了一般的沉默。 "这几天你们先拍吧,我想想办法。"薛闻声平静地说着,脑子里不停地盘算着如果把他的那些工作先让其他人完成的话,需要每个人分担多少。又需要多少时间能把缺失的素材补回来。 “我草你听见没有!”薛闻声见他一直不搭话,又忍不住一通骂。他又不是没想办法,怎么这领队的还吓成孙子了似的。 “......回头再说吧。” ...不是我草这人儿能死一边儿去吗? 回头是什么时候啊?这工作进度还赶不赶了啊?拍不完回去怎么交代啊?这么多人来一趟当他妈来旅游了啊? 最烦这种没他妈解决能力的蠢货。 “回头个蛋啊你现在说清楚!”薛闻声又忍不住暴跳如雷,一下子弹起来冲着手机一通骂。 “这么多人呢!进度能赶就赶,不能赶就能拍多少拍多少!回头到什么时候了有这么多时间吗?大伙来一趟不能白走吧!” “那你看这几天这里的天气能拍什么啊!” “你他妈现在跟我说天气了是吧,你昨天派我窜东窜西的一个人跑山上来怎么不考虑天气啊!” ......双方争吵不相上下,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得得得你先别给我吵了啊,”李欠年率先举白旗,停止了纷争。“你明天先下山。” 薛闻声见和他battle半天也没掰出个结果,只好先听他的了。 “你受伤没啊?”李欠年扯开话题问了一句。 “没有好着呢。” “......那行你早点儿休息吧。” 说完挂断了电话。 得,重要的事儿也没解决。 这一天下来,又是淌泥潭又是过林子又是拍摄又是吵架,薛闻声早就是累得不成样子了。刚刚打电话吊着的那一口气,现在算是全都没了。整个人一摊泥一样靠着墙,双目无神,眼皮子都没力气睁开了。 他休息着,缓了缓神,动了动酸痛的胳膊腿儿。 “......就跑了一天,怎么这么沉啊都。” 还没等他让胳膊腿儿认主完毕,一抬头,又看见那男生在桌子前摆弄着什么。 他赶忙收起那不听话的胳膊腿儿。有些尴尬地看着不远处的男生。 “......你...什么时候到这儿来的啊......”他可别把自己和李欠年火热的吵架也听完整了。 “啊?”那男生抬头看了他一眼,“你打电话打到一半的时候吧。”他面无表情地就说出了这句要了薛闻声半条命的话。 “....你......”他有些难以启齿。上山的时候和他用那种不礼貌的方式见了第一面,现在下山了又有了更难堪的方式。“...你怎么不叫我一声....”然后让我闭嘴啊。 “你不是在谈工作吗,”那男生看着他,有些腼腆地笑了笑,“不想打扰你。” ...... 这是让薛闻声无话可说。愧疚感更重了。 “但是,”那男生说完又收回了笑,低头看着薛闻声。 .....这是要批判我口无遮拦了吗...... 薛闻声什么也没动作,安静的接受涉世未深单纯小男孩的审判。 “...你就……”说着,那男生从盆里拿起了一条浸了水的毛巾,走到薛闻声面前,又蹲了下去,把毛巾敷在了薛闻声的小腿处。 一股温热的感觉顺着小腿,渐渐地浸透了四肢百骸。他紧绷的精神和被冰冷雨水冲刷得发冷的肌肉,也随着这股暖流,放松了下来。 他看向桌子上,那盆子里的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男生换了,毛巾也换成了干净的。另外出现的,还有一些药。 “你腿受伤了,”男生拿开毛巾,转身去盆子里洗了洗毛巾。那白色毛巾上的血色顺着被拧紧的毛巾间的缝隙,一滴一滴地,落到了盆子里,融在了清水中,带着血色蔓延开来。“你感觉不到吗?” 说着男孩又走了过来,把毛巾再次覆在了薛闻声的腿上。他也这时才迟钝地感受到小腿处的刺痛。 “.....我来吧。”薛闻声接过男孩手里的毛巾。在人家家里,又让人家伺候,还让人家听着自己发疯,又让人家误以为自己在偷拍......太罪恶了。 “这里有药和纱布,等会儿止住血了可以包上。”男生说着又往里屋走。“你吃饭了吗?” “啊?”薛闻声抬头看他,他正定睛看着自己,“......没呢。” “......你要吃点儿什么吗?”男生眼神有些飘忽不定,不再抬眼看他,“我这儿...”他抿了抿嘴,“其实没啥好吃的。” ... 第5章 No.5 阿塔自打傍晚在暴雨泥潭中看到他,就断定了这是个外地人而不是镇上的摄影爱好者。当地人这个天气,是根本不会上山的。 他安顿好浆果之后,还是不放心。今晚的雨势不会小,这条上山的路又很容易被淹,如果那人还原路返回的话,保准儿不容易下来,还会很危险。 他换了身利落的衣服出了门,换了条路向山上走去,希望能赶到那人下山前阻止他。 好巧不巧的,还没走到山顶的位置,就看到那人在泥流里攀着树枝挣扎的样子。 之后一路带他回来,阿塔心里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有点儿不知所措。除了自己家,别的地方,现在就算想去也去不了。这个人既然是外地的,多半是在镇子上住宾馆,可现在又回不去。 就只好往自己家带了。 他一直一个人住在这里,如果勉强算上浆果的话,就是两个人。可在他眼里,浆果能陪他放羊砍柴,他也能陪浆果在草坪上院子里撒泼打滚,可浆果,到底是不能陪他说说话的。 这家里突然来了一个人,虽说挺狼狈的一个来历不明脾气暴躁的大人,但好歹能陪他说说话了。 他看着那人,觉得他需要些什么,就赶紧招待些什么。自己的地方,也拿不出太好的东西来。 所以当问到他想吃些什么的时候,他打心眼儿里有些没底气。就提前把并不好的事实说了出来。 “啊,”可阿塔明显多虑了。“......我吃什么都行...什么都行!都没关系的!” 男生听到后,松了一口气,又去了另一个房间。 薛闻声想起来,自己中午从叔那儿借了辆三蹦子之后,也没停下吃饭就赶紧回宾馆放装备之后就上山来了。一顿早饭不仅撑了一天,还帮他撑过了泥泞里挣扎的艰难险阻以及林子里弯弯绕绕的下山路,然后一直到现在。 薛闻声感叹自己真他妈是个人才。 要不是这男生问道,他真没体会到自己已经饿两顿了。 他用湿毛巾小心地擦拭着受伤的小腿。估计是在泥里挣扎的时候被石头木刺什么的划伤了,有一道口子,还蛮深的,涮了好多次毛巾,才堪堪地止住了血。痛感随着小腿肌肉的放松逐渐加强加深。 他一瘸一拐地走向桌子,拿了纱布和酒精碘伏后,回到凳子上,弯腰低身开始包扎。 “我草了,”他低骂一声,“我他妈是怎么走下来的......凭借顽强不屈的求生**?”真老天开了眼了。 “我来吧。”正当薛闻声拿着酒精碘伏看似冲着自己的裂口迟迟下不去手实则在回忆自己如何凭借的强大的意志下山时,男生拿过了他手里的酒精,开始轻轻地替他包扎。 一股股酸痛袭来。薛闻声看着替他上药的男生。 下午的尴尬见面,他出于恐慌没敢多看一眼。到了傍晚雨中相救,天太黑他也看不清这人的面容。现在屋子里打着光线柔和温暖却不刺眼的黄色灯光,他算是终于看得到这位年纪不大的男生的脸。 薛闻声自诩一年之中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外地来回跑,自己也不是那种在办公室一坐坐一整天不动弹的人,可这男生的肤色,甚至比他还要深。 薛闻声想起来昨天和大队一起上山时,从草原远方传来的清脆的口哨声。 “昨天在山上放羊的,是你吗?”薛闻声直起身,垂下目光,看着正在给他的腿缠纱布的男生。 “是我,”男生动了动嘴角,头也没抬地答道,“你看到我了?”说着又抬起头,水灵灵眼睛看着他,嘴角含笑地,略显天真地问道。 “......没看到人,听到口哨声了。” “是吗。”接着又低头干活了。 这么看来,整天在天上放羊,不黑才怪。 室内的光线,柔和地落在男生一半的脸上,睫毛扇动着空气里漂浮的尘埃,在缕缕清晰可见的光中游动。 他的眉眼好似不像他的谈吐那般纯真,反而略显锋利,偏高的眉骨和挺拔的鼻梁倒是符合长期在这里生活的人的特征。 面庞精瘦,眼窝深邃,薄唇微笑时又带动了双颊的酒窝。 看上去......一眼不好接近又不太好相处的样子。 “好了。”男生停下手,把浸着血的盆子和毛巾端到了里屋。薛闻声低头看了看,自己小腿受伤的位置已经用绷带裹好了,服服服帖帖的。 这男生好像经常干这活儿。这个地方离镇子虽说不远,就在山脚下,但是走过去得是有一段时间,他家里的酒精和碘伏都不是新的,差不多已经用了一半了,又能备着这么多纱布...... “这里有点儿丝瓜和燕麦,”男生从里屋出来,一手一盘子菜,另一手一碗粥。“这是中午剩下的,”他把简简单单的饭放到桌子上后,又放了一双筷子,用抹布擦了擦桌子,垂着眼,不太好意思地说道。“来不及做新的了。不好意思啊。” 薛闻声感觉脑袋里要爆炸了。 自己占人家地儿不说,又借衣服又借药,让人家帮忙包扎,还好心给他热饭,然后人家还不好意思起来了? 我的老天。太罪恶了。 “!没事儿没事没事儿......”薛闻声受宠若惊,直起身来赶忙冲他摆摆手。拉了拉凳子开始填肚子。 男生见他不介意,也安安稳稳地坐了下来,什么也没再做,什么话也没说。 “你一直住在这里吗?”薛闻声率先打破了尴尬的宁静。 这不是他第一次,在这种不太发达,节奏甚是缓慢,生活甚是简单,甚至有些与世隔绝的地方来出差。这种夜晚的宁静,他却从来没有感受到过。 什么声音都没有。 屋外的雨声打在房顶上,松软的泥土上,不远的窗户上。噼噼啪啪的声音,在没有任何声音的,过分宁静的夜晚,被放大了许多倍。 这里的夜晚,背后的山林,远处的原野,像是存在着黑洞一般,带走了所有声音。 两个人在这屋子里尚且这么安静,他如果一直一个人住在这里,真的不孤单吗? “差不多吧。”男生抬头看着他,嘴角微微笑着。表达着对陌生人该有的礼貌。“有时候会去镇子上,不过去的不多。” 那这些酒精碘伏纱布什么的,大概是在镇子上买的了。 “那其他时候,你都是自给自足吗?” “差不多…还是会去镇子上买菜的。” “那你是会…经常在天黑的时候上山吗?” 今晚薛闻声突然在上山被他救了没来得及细想,安静下来后倒是想到了这件事。一个看上去不大的男生,一个人,在下雨天的晚上,从泥泞的开始淹了的山路上,上山。 上山还不知道干什么。 “不是,”男生听到这里,低下了头,或许是由于晚上的劳累,黑漆漆的双眼已经没有了什么光彩。却认真地盯着地板,好像能认真地回答他一样。“我今天下午,不是看到你上山了吗。” “…啊?”薛闻声夹菜的筷子顿了顿。 “这里的天气在个季节很不稳定,”男生停了停,“雨一下,很快就大了。那时候我看你还没下山。就上去找了。” “…为什么?”薛闻声停在半空中的筷子迟迟没有动。 “我看你不像本地人。”男生抬起头,揉了揉双眼,“这条路雨大就淹了。你要是原路返回,估计会有危险。” 薛闻声哑口无言了。 这男生,冒着雨上山,是为了带自己下山啊。 像是一把雨憋在在胸口,放晴不了,也没办法倾盆。就这么堵着,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又安静了,谁也没说话。 重似山的沉默夜晚,暂时淹没了两个人各自的安静。 “不早了,你先去休息吧要不。”薛闻声把碗筷收拾好,不打算再麻烦男生了。 “这边的房间,你先住这儿吧。”男生带他到了屋子里面靠左侧的一间房子。 房子里打理得同样很干净,靠近窗户的是一张木床,很厚实的感觉。另一边靠墙的是个木桌,地上铺着些甘草。头顶依然开着昏黄柔和的暖灯。 这只有这一间房子吗? “那你睡哪儿?”薛闻声问道。 “我睡外面。”男生指了指靠近他俩旁边的火炕。“这儿。” “啊?”薛闻声着急着拒绝,“不行不行不行我睡这儿就行了…” “没事儿,”男生拿过他手里的碗筷,“你是来工作的吧?睡不好了会耽误吧。”男生转过身,走向应该是厨房的一个房间,扭过头来,抬眼对着他说,“我睡不碍事的。” 薛闻声呆呆地愣在原地。 他该怎么说这个男生。 算是一个野孩子吧… 可又不算是个野孩子。 认识没有几个小时。连名字是什么也不知道。 他因为担心一个偷拍他的陌生人,冒着雨踩着泥泞的路上山,又放心地让这个陌生人在黑得能干些违法犯罪的林子里跟在他后面,又毫无防备地带一个暴躁的陌生男人回家。然后又非常周到细致地安排了很多事情。最后还把房子里唯一一间屋子让给他了。 是他太单纯太善良还是太傻。 男生没一会儿就从厨房走了出来。刚洗好的手随便地在空中甩了甩。 “你叫什么?”一直站着的薛闻声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啊?”男生看着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又是充分礼貌地笑了笑。 “叫我阿塔就行。” 第6章 No.6 薛闻声到最后也推辞不过,就在里屋那个房间躺下了。外面的雨还在下,卧室的窗户没有关严实,开了个小口子。躺在床上,一股夹杂着冷空气的的风吹进屋子里,如今正值夏季,这里虽然海拔略高,但也没有冷到无法忍受的地步。 薛闻声没再关上窗户,就让风清扫着屋里略带潮湿的空气。第一天晚上那宾馆住的,真觉得自己身上能长蘑菇了。 整个屋子都黑了灯,阴雨天也没有多少月光投射下来。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清脆地响着,一滴一滴的,好像在薛闻声的心里打鼓。 外面已经没了声音,想来太累睡着了。 接下来又该怎么办呢。 宁静的夜晚,薛闻声的心里却没有和夜晚匹配的宁静。 机子坏了,听李欠年的意思,大概也是过后几天天气不好影响拍摄进程。现在一行人一半的拍摄任务都没有完成,今天下午拍的夕阳又丢失了不知道能不能找回来。 如果这次实在是拍不完,这个地方又有谁想再来一趟。恐怕还会基于他们这帮人已经来过一遍有些经验而再次让他们过来这破地方。 净儿事儿。 薛闻声就这么不平静地睡着了。 一天的劳累,他只觉得自己心累。腿上的口子还在作痛。明天要不去镇上看看吧。 或许是太累了,他什么梦也没有做。如果早上的阳光不直直地透过窗户晒到他的脸上,他恐怕能一直睡下去。 睁开眼睛,就是白花花的光线透过不太清楚的玻璃直接刺到了薛闻声的眼中。他皱了皱眉头,不自觉地用手挡住了视线,挣扎着起身坐了起来,脑袋发懵地愣了一会儿,像是忘了自己没有住在那个破破烂烂的小宾馆而是住在了山上一个刚认识不到二十四小时的陌生人的陌生房子里。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才想起来自己住在哪里。周遭没有小商小贩的叫卖声,也没有风扇呼呼作响的声音,第一天在宾馆里醒来听到的街上不断的各种车子的鸣笛声也没有了。周围很是安静。 从旁边微开的窗户传来几声鸟叫,看样子是盘旋几趟又飞走了。 薛闻声开展了窗户,视野被刺眼的白光充斥了一瞬,随后眼前悄然过渡成了一片苍翠碧绿的生机场面。昨晚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来的,但从窗户向外看去,院子里的野花野草还沾着水珠,光线一照,亮晶晶的。天上也飘着大块的白云,碧草蓝天的,又时不时地吹来几阵凉风,倒是很惬意。 薛闻声醒了之后床都没下,就扒着窗户看着外面的景致,昨晚心里那点儿杂乱,现在也想不起来了。脑子里一片空白,他有了很少有过的宁静。 发愣了半晌,薛闻声才胡乱地理了理头发,起身往外屋走去。 阿塔已经不见了踪影,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醒来的。 薛闻声左右找了找,没见到屋里有能洗漱的地方,也不好再随意地走动。 他到了院子里,还是没有看到阿塔的身影,倒是院子里一条大黄狗,冲他哼哧着喘着粗气。 ......啥时候来了条狗? ......昨晚没见着啊? 薛闻声看着这一人一狗大眼瞪小眼尴尬的面面相觑......想着先去别的地方转转看。 薛闻声刚拔剑四顾心茫然一般地走了走,谁料那黄狗一看就是个看家护院的好手,直接边撒腿边吠叫着冲他跑来。 “唉我草!?”薛闻声被吓地一踉跄,赶忙转身往屋里跑去。 “浆果!”眼见那黄狗差点儿也追到屋子里来,阿塔一声叫停了那狗。哼哧着转身围着它主人转圈圈。“这是客人!不能叫!听见没有!” “......”薛闻声不知道那黄狗听没听懂,反正是老老实实地出去了,也没再叫唤。 “不好意思啊,它认生。”阿塔赶走浆果后一脸惭愧地道歉。 “没事儿......”挺恪尽职守的黄狗。 “外面水翁里有水,可以去那儿洗漱。”说着阿塔又向里屋走去,“我给你弄饭。” 薛闻声再走到院子里的时候,那狗已经老老实实地在一个地方转悠。 他这才放下心来,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看这个见过不少面的院子。 葱翠一片,除了栅栏附近那一圈,其他地方倒没有什么杂草,大概是阿塔经常修剪,种着菜的那一栏地就挨着水翁,规规整整的,很是养眼。 阿塔准备的饭菜和昨晚一样的清淡朴素,不过薛闻声也是能吃得惯。 “你每天都这么早起来吗?”薛闻声有了机会问道。 “差不多吧。” 这么早起还精力旺盛。年轻真好。 “那你每天都干些什么?” “就放放羊,到季了剪剪羊毛拿到镇上去卖,上山砍砍柴什么的。”难怪他对山路很熟悉。 “你一个人住在这里?”这是薛闻声最好奇的。昨晚知道他大概是长时间都在这里住着,目前来看也没什么人陪着,但这么大的孩子,总该有亲人的吧。 “对我一个人住这里,我阿爸他们住在镇上。”......把一个孩子自己扔在山上? “那为什么......没有找个人和你一起啊?” “他们年纪大了,在这儿住着不方便。我就帮忙照看他们的羊马。” “这样啊......”说罢,薛闻声也不好再多过问什么了。 “你今年多大了?”沉默率先被薛闻声打破了。 “十九。” 薛闻声嘴里的一口粥险些直接喷了出来。 这孩儿还真是个孩儿啊。 薛闻声抬头看了看他,停下了手中的饭。阿塔则一脸疑惑地看了看他,又礼貌性地笑了笑。 “不是你......”薛闻声看他这傻不拉几的样子,放下手中的碗筷直接当面问了起来。“你才十九岁,就自己一个人在这个半山腰上住着,这四里八方的还没什么人。你要是自己在这儿待着,出什么事儿了怎么办啊?” 薛闻声不是没有见过十**岁就自己搬出去住的孩子,但他见到的也是在城里住着,生个病出个意外什么的,离医院也近离公安局也近,但凡真出什么事情了,还有手机能很方便地联系上。 薛闻声从镇上来到这山上的一路,人是越来越少,甚至在山脚下的时候就已经没有多少人了,按着他上山那条路上来的,多半看上去也是上山砍柴,到半山腰,附近连个基本卫生点儿都没有,阿塔倒是成年了,但也没有很大,这等同于一个刚上大学的学生,他还一个人放羊砍柴,如果他自己遇到了昨晚那种恶劣天气,谁能救他啊? 薛闻声越想越迷茫,阿塔倒是笑笑,垂下眼一脸习惯了地开了口。 “我去镇上啊,镇上也不是没有人认识我,况且我一个月怎么也得下去几回呢。”他说着就站起身。看着薛闻声放下了碗筷,以为他不吃了。 “哎别别别......”薛闻声按住了他想拿走碗筷的手,“我还吃呢,你放这儿忙去吧,一会儿我收拾就行。” “你一会儿不下山吗?”阿塔又冲他笑笑,“你不是还要工作吗。” “我那活儿一时半会儿成不了,”毕竟机子坏了。“我不着急下山,你忙去吧。” 阿塔听着,又坐了下来。“今天没什么可忙活的了。” 薛闻声看着呆呆地坐在对面的阿塔,明明是很锋利的面孔,但给人一种过于天真的感觉。 “镇子上有家诊所,你的腿可以去那儿让他好好包扎一下。” “......” “我这里的那间空房平时没人住,如果你要待很长时间又不想花钱住宾馆的话,可以在这里待着。” “......” “我感觉镇上的宾馆条件也...”阿塔说到这儿,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没有那么好。” 阿塔呆呆地愣着神儿,一下一下毫无规律地摆弄着自己的手指头。他没有觉得这个陌生的男人问这么多问题有什么冒犯。 他一个人待惯了。这里不怎么出名的碧草蓝天,看了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人当然不会再那么容易被吸引。面前这片包围着他的青天碧野,一年四季是什么光景都看到过,看了六七年,早就不觉得新鲜了。 他没有多想,也没觉得面前这个陌生的人会真的做些什么伤害陌生人的事,他一个在山上生活了这么久的野孩子又有什么好害的。 当这个他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叽里呱啦地问他那么多问题的时候,他觉得是满足的。总算有人能和自己说说话了聊聊天了。 阿塔想,如果他能多在这里待上几天,说不定自己能听到点儿外面的新鲜事儿,解解乏。这面前一成不变的原野,估计也会有别的起色。 薛闻声全然不知道阿塔愣神儿时的心里在想些什么。他只是再没什么胃口吃饭了。 这孩子单纯成这个样子,面对一个认识不到二十四小时的陌生人,都能坦然且放心地提出可以过夜的条件。他是真不怕被骗到。 想来自己昨晚由于机子坏了的事情,再加上莫名奇妙地被救了又莫名其妙地在这个自己前两天还嗤之以鼻的木屋里住了一夜,心情许久许久也没能好好地安静下来,直到深夜睡过去。 如果这孩子没救自己,昨晚睡在哪儿还不知道呢。 “谢谢你啊。”这么长时间,都没有正儿八经地道个谢。“我确实是来这儿出差的,也不了解当地。昨天你要是没上山救我,我估计现在在哪儿都不知道呢。” 阿塔涣散的眼神重新聚集了起来,水亮亮的,直勾勾地又傻傻地盯着薛闻声。 “没事儿......”阿塔笑笑,摆了摆手,“顺手的事儿。” “......” 薛闻声吃完饭后,硬是让阿塔歇着,没再让他洗碗筷。等到收拾好之后,阿塔也已经不在房间里待着了。 薛闻声走出了院子,左右环视了一圈。苍翠的绿色闯入了眼中。迎面吹来的风也清清爽爽凉凉快快的。他向阿塔早上跑来的方向走过去,脚下被雨水冲刷后松软的泥土,让薛闻声产生了一种在做梦的不真实感。 果然在院子不远处的位置看到了一个棚子,看上去还蛮大的。走近了,又看到了正在弯腰铺干草的阿塔。 “你怎么过来了?”阿塔听到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身对上了走过来却略显迷茫的薛闻声。 “我在那儿也没事儿干,随便转转。”薛闻声探头看了眼棚子里,“这里是羊圈吗?” “是,我在喂草。”阿塔又重新干起了手里的活。 “你今天就干这些活儿吗?”薛闻声抱起旁边的一把干草,学着阿塔的样子,铺满了还空着的食槽。 “没有,下午可能会上山砍柴。”阿塔没停下手中的动作。 “昨天刚下那么大的雨,你今天就上山?”薛闻声扭头看了看他。 “这几天恐怕一直会有雨,家里有柴火但也保不起够用,现在趁着天晴还得再拿回来点儿。” 薛闻声想起来昨天李欠年也说过同样的话,“这里最近几天天气都不好”。 …… 坏。 得下山一趟。 这他妈能下得去吗。 “我他妈昨天怎么上来的。”薛闻声找补着自己丢失的回忆。 …… 卧槽。 老爷子的三蹦子还没还给他。 说好的晚上还。这都他妈第二天了。 …… 薛闻声抱着干草的手不动了,身子板儿也挺直了,目光也坚定了。 “你怎么了?”阿塔看着薛闻声的样子,猜到了他估计是有事情。 “不行,我得下山去。”薛闻声说着放下干草,拍拍手准备走。 “你自己能下去吗?这路比较滑”阿塔也放下干草,转过身子,看着薛闻声向着房子那边走过去。阿塔在原地呆立了几秒钟,缓过神来,也向着房子那边跑过去。 阿塔年轻气盛的,又经常在山上草地上跑来跑去地砍柴放羊,没一会儿就先腿瘸的薛闻声一步赶到了院里。 “哎!没事儿你忙去吧,我自己收拾就行!”薛闻声紧赶着几步。自己除了那个坏了的机子,也没别的什么繁琐的东西。 “你的衣服还没干透,”阿塔去屋里伸手摸了摸昨晚晾上的衣服,还是潮潮的,“要不我给你装起来你带走,身上那身衣服就不用换了。”说着阿塔已经把衣服收了下来。 “啊…那衣服给我吧,我收到我包里就行,你就别另拿东西再装了。”薛闻声走上前,接过阿塔手里自己几件衣服。“谢谢你啊,这一晚上麻烦你了。” 阿塔笑着摇了摇头。心情倒是有些落寞。 薛闻声的东西没一会儿就收拾好了。阿塔硬是帮他拎着坏了的机子,又把他送到了山脚下。看着薛闻声骑着那小三蹦子走向镇子,这才反身向山上走去。 奇奇怪怪的一个晚上,一个奇奇怪怪的外地人。 看着打电话时脾气挺暴躁,相处起来倒是没见过他发脾气。 阿塔一个人在这山上也待惯了,外面的稀奇古怪的新鲜事物,他是充满了热情,很想看看的。不过在这里一待就是这么多年,热情也慢慢耗没了吧。 他是个摄影师吧。应该去过不少地方吧。是不是也都挺好玩儿的啊。 能看看他拍的照片就好了。 阿塔想着想着,就又回到了那间屋子。尽职尽责的大黄狗在阿塔走进院子一刻就飞扑着上来蹭蹭又舔舔。 阿塔躲也没来得及躲,被浆果一个熊扑,踉跄地倒在地上。接受着浆果毛茸茸的洗礼。 没洗礼一会儿,阿塔躲开浆果的冲击,抱着浆果躺在地上,抬手遮住要钻进眼睛的太阳,傻乎乎地笑了起来。 在这儿待着,也不是不幸福啊。 第7章 No.7 薛闻声恐怕不知道,就自己这个出差没个定点儿,随时待命准备出发去往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并且偶尔在外风餐露宿外加上交的素材还时不时被打回来的傻逼工作还会受到一个山上孩子的羡慕。 比如现在,下山之后,他心里难得拥有的一份清净安宁就被这傻逼地方的傻逼天气以及傻逼工作和傻逼李欠年带来的怨气取代了。 薛闻声背着坏了的机子,用自己受伤的腿缓缓地骑着不太熟悉的三蹦子驮着面无表情满脸黑线的自己往昨天那大爷家过去。 上午的镇子上并不是很热闹。一路上也没什么阻碍,没一会儿就到了大爷的店铺旁。 现在大爷没有在外面站着,看样子这地方恐怕傍晚才会热闹起来。 薛闻声靠路边把车子停了下来,又把设备放好了,小心翼翼地进了那家烘焙坊,抻着脖子左看看右瞅瞅,没找到昨天那个热情的大爷。 大爷恐怕不在。不然昨天那个热情劲儿,现在恐怕早就出来了。 “买面包吗?”一个清脆的女声从柜台下方传了出来。随着声音而来的,是柜台下的一张干净的面孔。 薛闻声没看到柜台下还坐着一个人啊。 “我不是买面包的,”看到店里有人,他大着胆子走到了柜台前,“我昨天从这家看店的一个大爷那里接借了一辆车,我是来还车的。” “哦。”姑娘短短地应了一声。 “要是......” “爸!!!!!” ......大爷不在的话...... 姑娘一嗓子震天动地。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薛闻声还愣在原地没反应过来,从后屋就走出来了那个热情的大爷。 “他说来还车的。”姑娘简单给她爸交代了一声,就起身去了后屋。 “你看着点儿火候啊!”大爷也抻着脖子冲着女儿走向后屋的身影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嗓子。 接着转过脸来,一脸和蔼地看着薛闻声。 “来来来你别站着了,”大爷说着拉过了一把椅子,“坐坐坐。” “不不不谢谢叔了!我就是来还车的。”薛闻声摆手推辞着,“我这耽误您太长时间了。说好的晚上还的,实在是抱歉啊。” “害多大的事儿,昨晚下雨,这常有的事儿。” 薛闻声听大爷这么说,想来他也是本地人吧,借机问道,“咱们这几天的天气怎么样啊叔?” “不太行,”大爷还是拉着薛闻声坐了下来,“这里这个月份的天气都挺多雨的,别看现在天儿挺好,下午就够呛了。” 完蛋。 这他妈谁要求的这个时候来这破地方拍摄。 “你们要是不着急,可以等一等。”大爷说着又给了薛闻声一块儿面包,热腾腾的,看起来刚刚烤出来,“过个十天半个月的大概就好了。” 完蛋。 谁能等上十天半个月啊。谁愿意等十天半个月啊。 大爷这话是一锤子把薛闻声的希望敲进了谷底。他手里热腾腾的面包,吃下去倒是冷冰冰的。 “行嘞叔,谢谢你啊,那我回去再去和同事们商量商量。”说着薛闻声起身,耽误人家太久时间也不太好,看样子自己刚来的时候大爷还在烤面包。“叔,您是老婆孩子一块儿经营的这家店吗?” “啊对,刚才那个是我姑娘。” “那还挺好的,一家人在一起。” “是啊!”大爷笑得很开心。对自己现在平淡的生活肉眼可见的感到幸福。 薛闻声最后买了大爷一些面包,自己除了摄影机子也没什么带来的外地特色能感谢大爷的。 咨询了一下当地的诊所在哪里,薛闻声告别了大爷和他的姑娘。走时又联络上了李欠年和小齐,他们不出意外的话现在应该还在拍摄。 薛:当地人说这几天天气都不会很好,你看怎么着,现在机子也坏了,等人送过来? 欠:你在哪儿呢。 ......他妈的已读乱回。 薛:我在诊所,我腿昨晚他妈受伤了,等着包扎。 欠:等你回来吧,我们在外面拍摄呢。 薛:。行 想来他们两个一个在诊所一个在外面扛着机子,怎么也不是个处理问题的好时机。 诊所里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刺激的薛闻声脑神经频频跳动。 他没再联系小齐,李欠年在外面拍摄,想来小齐他们也不会歇着。这样他们的素材差不多能在天气不赖的时候拍个差不多,自己的素材就够呛了。如果最后真的要留个人在这儿等着下一批人来,恐怕留得也是自己。李欠年估计会凭借“你腿都受伤了就别火车高铁的瞎转悠了”的借口来让他留下等着机子送来。 看上去非常得合情合理。如果不是李欠年非要让他自己上山拍素材,这机子腿什么的,根本不至于到现在这个地步。 非常得不合情不合理。 薛闻声闭目小憩,等着叫号给自己包扎。冷调的白炽灯刺得薛闻声黑压压的视线不均匀得一亮又一亮。让人心烦得很。 等他包扎好回到宾馆时,已经中午了。 又好巧不巧的,天气又阴了。山头子上方盘旋着一片黑压压的乌云,估计没一会儿就要蔓延到整个镇子上来了。 看来大爷和阿塔说的都没错。 薛闻声整理了整理前两天拍的素材,后期搞了一通,先把拍好的素材整得像样一点儿交上去,接下来的工作量大概还会少一些。 翻着自己相机里拍得各种各样的素材,真是祖国的大好河山基本都囊括其中。有些挺久之前的照片还来不及导出去,残存在薛闻声这个古早的相机中。 他一张一张地翻着自己相册里拍过的照片。曾经列入自己放肆青春环游世界的计划名单中的地方,浓缩成几寸的照片压缩在相机的底层。他年少时以为二十六七的自己亲眼看到这些照片,会是怀念和感慨。现在薛闻声就觉得,自己真是硬找苦吃。 那张西北的照片,风餐露宿了两天勉强拍到了,最后因为主编各种各样的问题,还是没用上。西藏的落日景,一行人去了半行人高反,晕了三天才强撑着拍下了一组照片。 还有些国外的景儿,更别说一天天得忙成什么样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颠倒的作息,一日三餐不保,保了也大概率水土不服。 他想带着期待激情去肆意妄为地旅游,并不想现在这样带着山多的任务与紧凑的行程去工作。 那一张张相册从面前闪过,没办法激起任何情绪,留下了一片残破的光影和色彩,让薛闻声回忆着拍摄时的种种劳累。 真是不堪的过去。 他来不及再放空般的任凭自己瞎想了。李欠年的电话一通打来了。 “你在哪儿呢。” “......我他妈还能去哪儿,宾馆啊。” “你在宾馆干什么?” “......我机子坏了腿瘸了我不回宾馆修后期我干啥啊?”薛闻声简直觉得他脑子有病。一句话连个关键词儿都记不住。 “我们现在回去,这天儿又快下雨了。” “赶紧得,赶紧回来说说接下来怎么办。”薛闻声挂了电话,没什么心情再感慨自己流浪一样的悲惨过去,赶紧修着剩下几张图的后期。 阿塔捆好最后一把柴火,天已经淅淅沥沥地下起雨了。浆果扯着他的衣襟,想拉着他往屋子里走。 “你先回去,别拽我,”阿塔扒拉开浆果,拿了个斗笠穿,背起了两把柴火,又用个塑料包袱裹好了两捆柴火, “我得下山一趟,你自己在屋里待好了。” 阿爸那边要柴火,今天得赶过去才行。趁着雨还不大,阿塔比较顺利地下了山,到了镇子上。不过一路上走到阿爸家的时候,雨又逐渐大了起来。 “这是两捆柴火,”阿塔走进了房门,把背后的两捆柴火放下来,解开了塑料包袱,忙着把柴火搬到了后厨干燥的地方。“这几天下雨,你们先用着这些,等过了这几天我再去砍些送下来。” 阿爸他们并没有多说什么。 李姑从一旁搬来个凳子,“你在这儿歇会儿再走吧,我们给你备了点儿鸡蛋什么的,等雨小了你再走。” 阿塔看着外面不停的雨势,坐了下来。 想来也很久不见两人了,虽然一直也在同一个地方。可这么干巴巴地坐着,一时间也局促到不知道聊些什么。 与其说是亲人,他们更像是一种赡养关系,阿塔也说不清,到底是谁在赡养谁。 为什么他还小的时候就把他一个人扔在山上,这么些年也放他一个人在那里风吹雨打。薛闻声走的那条下山路,阿塔要不是真的被困住过一次,恐怕昨晚也不知道怎么去救他。薛闻声问他的那些问题,他十九岁的大男孩不可能没有想到过。说给难得关心的外地人的话还是经过了友善加工,真要是出了什么事情,他恐怕来不及到镇上就死在下山路上了。 这算是亲人吗? 平常山上的羊毛羊奶羊肉什么的交易,都是李姑在整,换来的一些钱,倒是会给他不少。 他拿钱又有什么用啊,待在这个地方,又有什么要用钱的。 那怎么就除了这点儿交易,别的再没什么了呢。今晚雨这么大,甚至还不能让他过夜。真要等到雨小了,他估计又得趁着大半夜上山了。 阿塔干巴巴地坐着,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要,一杯热水也没有。李姑和阿爸在一旁说着话。他愣愣地看着洒在窗前的雨,火炉里烧着的柴火劈啪作响,这时间流失得难得这么慢。 真是煎熬。 “内个李姑......”阿塔搓搓手站起身来,把凳子放回了原来的位置,"我看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了,我先回去了啊。" “这么大的雨你怎么回去啊,等会儿吧。” “没事儿我经常上山路都熟悉。”说着阿塔披上斗笠准备出门。“你和阿爸吃好喝好啊,有需要就托人告诉我。”走到了门口,阿塔顿了顿,犹豫着转过身,轻声地开口,"鸡蛋我就不拿了,你们留着吃吧。"说完,推开了门,走向了雨水中。 “不是李欠年,合着你又是让我垫背是吧。”薛闻声坐在床上,仰着头眼神扫射着站在对面的李欠年。他真是想一锤子抡他脑袋上。 “那工作没做完好歹留个人吧,到时候下一队来了能接着续上啊。” “我他妈都工伤了我不能回去啊,我拖着个受伤的腿回头严重了给我截了你赔啊。” “怎么说机子是你撞坏的啊,那你......” "哎不是我草你他妈还有理了啊,谁他妈安排我去的啊。"薛闻声气不打一处来,“我告你李欠年你别把这事儿一股脑扔到我身上,你带队的他妈不知道下雨啊,我在山上命差点儿没了你跟我较这个真。” “......你要是硬要回去,你的素材也是少了一大半。” 怎么着你们的素材就拍完了? “行,你现在是看天气了,剩下几天下雨你们拍不了了对吧。” “这么多人在这闲着还不如先回去上交一部分,看看哪些能用的。”李欠年说完,又不紧不慢地补充道,“你那些素材可以先给你带回去,没说抢你功劳啊。” “......”得了,薛闻声算是听明白了。 交给他的素材,基本上是没完成几个。他要是硬要回去,那他拍的那些素材,最后恐怕都不会用。相当于白来一趟。 “再说了你腿受伤了就别高铁火车来回跑了。” 真他吗说准了,这货真他妈拿这来劝他。嘴脸。 “......行,我留。住宿费还让我自己报销是吧。” “那不会,公司报销。” 薛闻声苦命地冲他笑了笑,并毫不客气地驱走了所有人。 “哎你要是闲着没事儿可以去别的地方看看有没有好看的景,到时候好......”李欠年被往外赶的过程中依旧不依不挠。 “我看你大爷的看!你他妈不是说老子腿不方便吗!现在让我又他妈冒雨跑动跑西的你他妈缺心眼儿吧!混蛋!”薛闻声把满腔的愤怒一股脑地发泄到了宾馆质量不太好的门上,砰的一声巨响,隔绝了李欠年的一切叨叨。 “草,傻逼一个。这破班儿谁爱上谁上。” 薛闻声决定,等下一队带来新机子的时间里。绝对不探索这鸟不拉屎地方的任何一切。 第8章 No.8 阿塔觉得自己没有等雨停了再走是个明智的事情——这雨一点儿小下来的意思都没有。 可他也没觉得自己现在冒着瓢泼大雨走是多明智的事情。路上积累的雨水淹过了脚,斗笠在这么大的雨势下也失去了它的作用。身上的衣服也被淋透了。从阿爸家出来就这短短的一段路,他已经被雨淋得狼狈的不行。 这样根本没办法走到山上。那条路恐怕也被淹了。 脚步被睡阻拦着,慢悠悠地停了下来,愣在原地,不知道要不要继续走。走得话,又走不到山上,得在山脚下淋雨。不走得话,得在这儿淋雨。横竖都得淋着。横竖都回不了家。 他挪了挪脚,停到了一个短短的屋檐下,不过风太大了,这屋檐也没什么避雨的作用了。 反正身上都湿透了,就在这儿等会儿,等雨小了再上山回家。 他腿脚都被冻得冰冷。忍不住蹲下来,用斗笠裹住自己的腿,当然没有起到任何保温御寒的作用,反而又溅了满腿水。 烦死了。 阿塔潦草凌乱地拍着一身的水。良久,放弃了挣扎。 “你在这儿干什么呢?”被风吹打在自己身上的雨水被截停了。视野上方兀然出现了一把灰黑色的伞,伞的边缘已经快与墨黑的阴云融成一起。 阿塔抬头,对上了俯身看着他的薛闻声,今早刚刚见过的,不算熟悉,也不算陌生的脸。 “起来了,”薛闻声没管阿塔怎么不答话,一把把他拽了起来,拎着往宾馆走。“下这么大雨你在这待着找罪受啊。” 把李欠年撵走后,薛闻声一身的火气并没有随着那砰的一声门响消散。他决定出门买酒喝。掏了把伞风风火火地迈进了雨中。 然后看见了蹲在一旁惨不兮兮的小野孩儿。 一路拎进了房间。“衣服换了。”扔给他一身自己带来的干净的换洗衣服。还有个浴巾。“热着水呢,你一会儿洗个澡去。”说着又把一杯刚烧好的热水递到他手里。 薛闻声一趟忙活下来,看见阿塔倒是在那儿不紧不慢的。 “......” 薛闻声抓过一旁的浴巾,直接呼他脑袋上擦了起来。“你再这么磨磨唧唧的发烧了也没人管。”头发擦完又顺带着擦了遍脖子,“这么大雨你在外面待着找苦吃啊。” “水好了,赶紧洗去,”薛闻声撂下毛巾催促到,“你洗完我还洗呢,别磨叽。” 阿塔终于麻溜地喝了口水,之后麻溜地钻进了浴室。 薛闻声则在外面开了瓶酒,刚想大喝痛喝一番,才回过神来自己拎了个什么人回来。 ......我操了。 ......怎么是那小子啊。 ......他这大雨天在这儿待着干什么呢。 得了,酒是不能喝了。 薛闻声拿出了白天在大爷那儿买的面包,又重新烧了壶热水,拉上了窗帘,收拾着阿塔被淋湿的衣服,想着一会儿他出来了给他洗洗。 真有意思,昨天自己被这小子捡回家,今天这小子又被自己捡回来。 还真是有意思。 ……不过他今天上午不是还说要去砍柴吗?这怎么跑镇子上来了,也不带把伞。 ……这个天气他一会儿还回得去吗? ……不知道他淋了多长时间,要不备点儿感冒药什么的。 ……不行这衣服太薄了,得换件厚点儿的。 薛闻声没功夫再去为李欠年以及李欠年下定决心的一些破事生气,突如其来的意外反而让这个很不乐意接受意外的人集中注意干一件事情并且难得没有生气。 阿塔直到温热的洗澡水缓缓地淋了下来,才慢吞吞地明白自己现在是在哪里。 真的是被雨淋傻了。 话说今晚还能回去吗? ……先洗完澡再说吧。 这里倒是比外面暖和。 【叩叩】 阿塔一个激灵,看向门口,磨砂质的门隐约勾勒出一个高大的人影。 “你穿这身,”薛闻声示意他开门,“这身厚一些,到时候穿好了直接出来。” 阿塔还沾满水的手微微按压着同样湿漉漉的门把手,只开到一手宽时,薛闻声直接把衣服塞了进来。 “旁边有个凳子,你先把衣服放到那上面,啊……还有浴巾啊,浴巾在那堆衣服里面呢,你找找。” 薛闻声交代完,又回到了桌前无聊地坐着,无聊地重新翻起了自己的相册。 从年久的照片,到最近在这里拍的风景,薛闻声的思绪也慢慢地被拉短,回到了现在。 果然又不是什么很好的回忆。 “你在看照片吗?”冷不丁地从身后响起了一道声响。 “哎我!……”薛闻声被吓得一哆嗦,手抖差点儿把相机掉到地上。 “你走路没声啊。”薛闻声说道,阿塔已经洗好并换上了新的衣服,拿着浴巾的手有些愣愣地搭在脑袋上,想来刚出来时还在擦着头发。 “……你坐这儿来,”薛闻声话是这么说,手上也没客气,一把拽过来按到了椅子上,插上宾馆吹风机的插头,打开暖风冲着阿塔一头湿漉漉的长发开始吹。“桌子上有热水,你喝着暖暖身子。” 其实洗个热水澡已经差不多暖和了…… 阿塔不敢出声。昨天自己什么都不顾忌把人领回家,好歹也是在自己家,现在人家没什么顾忌把自己领回家,他是不敢再有什么动作了。 那杯热水温温的,阿塔小抿了一口,就感觉躺在草原上沐浴的阳光沁入了血液,驱散了侵占着这个潮湿身体的寒冷。 他没再动作,只是双手握着那杯水,感受着一丝丝的暖流从手指钻到四肢百骸。 他真的有这么冷吗? 昨晚冒雨上山救人,好像也没有这么冷。 这也没到冬天,只是夏天,当地及其常见的一场雨罢了。 自己前几年过的,也这么冷吗? 阿塔不知道是自己今年不抗冻了还是前几年太迟钝了。 想着想着,思绪又神游到了不知什么地方。 “好了,”呼呼的吹风机声音停止了,周围一切瞬间安静下来,让阿塔感觉一阵阵耳鸣。“下这么大雨你就先别回去了。”薛闻声撂下吹风机,拿起了阿塔被淋湿的衣服,想给他洗了。 “哎不用我来……” “你给我待好了。”薛闻声回身冲他不容反驳地下达了命令,“哪儿也别去。” 阿塔只好又悻悻地坐回了凳子上。 “桌子上有面包什么的,你吃点儿填下肚子。”洗这衣服也容易,用不了多少洗衣液过两遍水就好了,“下这大雨你跑镇子上来干什么啊?” 阿塔拿了个面包吃着,“给我阿爸他们送柴火来了。” “那你也不用冒着这么大的雨现在回山上去吧,”薛闻声停下手里的活儿,转过脸回头看他,脸上挂着疑惑。 阿塔嚼着面包的腮帮子顿了顿,别过薛闻声的眼神,垂眉道:“他那里不方便留人……” “不方便留人方便让你一个人上山。”薛闻声听到这回答,想也没想脱口而出一句。 脱口而出发现,话说早了。 ......万一人家真不方便留人呢。 哎我操了今天下午的坏心情到现在都刹不住车,嘴里不知道秃噜了些什么狗屁话。 薛闻声偏过头,努力恢复了自己懊悔狰狞无可奈何的表情,又想着什么说辞能圆回来。 “......不是我,”薛闻声低下头,手里洗衣服的动作放缓了些,小心谨慎地开口道,“我就是......屁话说多了嘴兜不住,”想来想去磨磨唧唧了半天不知道什么好的说辞,于是开始自我批判。“我没什么恶意啊就......”彻底圆不回来了。 薛闻声尴尬地埋头洗衣服,本来就是被淋湿的衣服,洗衣液搓得快烂了。 阿塔什么也没多想,薛闻声也不知道就算自己真的有什么恶意,阿塔大概也不会有什么感觉。就这么看着他嘴里解释地快饶舌的样子,阿塔撇撇嘴笑了出来。 “没事儿你不用这么小心,”咬了口面包,软乎乎的,还挺好吃,“你是不是心情不太好啊?” 一语中的。那既然这样,薛闻声也没必要再装成一副老好人的样子了。 “......好......我心情非常好......好得他妈快炸了......” “......” “我告你但凡我刚才把你拎上来的时候你有一点儿推辞我直接给你扔马路上!”薛闻声扭过头,用沾满泡泡的手指了指吃面包吃得津津有味的阿塔。 “......” “他妈的那傻逼领队的,”薛闻声放了水,重新换了干净的水,一遍遍地过着沾着泡沫的衣服。“昨天我他妈那个鬼样子出现在山上就他妈那傻逼安排的,现在又让我一个人在这儿垫背。”薛闻声越想越气,洗衣服的水洗的哗哗响。“呲个大牙还他妈给我乐,说什么住宿费报销,有他妈个卵用!” 沉浸到全然忘了屋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阿塔听着也没空插嘴。 “......” 一阵沉默后,薛闻声洗好了衣服。风风火火地拿好晾衣架挂好衣服,先前说的洗澡也抛之脑后了,一屁股在床上坐下来,拿了个面包同样开始啃。 “真他妈想扇死他。”咬了一口,嘴里嘟嘟囔囔的开始骂,“这机子也坏了,昨天上山拍的素材也全没了。” 两个人都吃着面包,谁也没再说话。阿塔不知道插什么话,说什么话,怎么说话。薛闻声骂了半天,一松懈下来,没力气再说些什么了。 “......看来你昨天,还是最有礼貌的时候啊。”阿塔冷不丁地冒出来一句话。 “那是,”薛闻声语气平静地回复道,“我怕你大半夜给我扔出去。” “......”阿塔又低下头吃面包了。 “你一会儿别走了,”薛闻声终归是平复了一下心情,恢复到了好声好气的礼貌型人格。对着一个十九岁的孩子张口闭口地爆粗口也是非常不文明了。“这雨一时半会儿估计停不了了。” “......”阿塔看着窗外,噼里啪啦的雨点子还在重重地砸在窗户上,和他刚从阿爸家出来一样,一点儿减小的兆头都没有。天上的阴云没有走,反而更是黑压压的,一片一片叠在一起。 “你家里还有什么没收拾吗?那条黄狗自己留在那儿碍事儿吗?”薛闻声问道。 “没事儿,浆果很聪明自己在家没事儿的。”阿塔扭过头,勉强着笑着回答他。 “那你在这儿歇一晚上,明早我再送你回家。” “......这挺麻烦你的吧。”阿塔还是有些紧张,他平时会来镇子上,但是他从来没有在镇子上住过,阿爸那里没有,别人家更是没有。他估计镇子上人们对他的印象,就只剩下一些男人上山砍柴打个照面,或者交接羊毛的时候偶尔见到过。 “我昨天不是也麻烦你一晚上吗?”薛闻声收拾着床铺。“你放心吧,我一个成年人肯定不会让你在这人多车多的镇子上出什么事儿,权当我谢谢你昨晚了。” 阿塔看着薛闻声刚才还泄气地坐在床边一动不动,现在又忙活着收拾床铺。心里那股害怕麻烦别人的羞愧感没理由地淡下去了不少。 等薛闻声收拾完,也差不多晚上了,白天什么生气愤怒想暴揍一顿的心情也没有了,他的理性现在才慢慢地走上来。 今天晚上帮这个孩子住一晚不是什么大事儿。大事儿在后面这十天半个月自己要怎么过。 要说去找新的机位拍新的景,他脾气冷了后认真想想,觉得是个不错的主意,可他自己一个人又能去什么地方转?昨天上个山碰见个暴雨,明天保不准儿去个什么地方就丧命呢。 一直在宾馆待着,也不是个事儿。要把这当个旅游的地方,那风景确实不错,在房间里蜗居着,真浪费了这周转的车票钱和十几天的时间。 就这机子,自己一个人也修不好啊。 那还能干什么啊,这也不怎么样那也不怎么样。 薛闻声往床上一躺。 ......算了不想了。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你现在就睡了?”阿塔看着他瘫在床上问道。 “......我歇会儿......”薛闻声搓了搓脸,“我再想接下来干什么......”薛闻声盯着天花板直发愣。 “你不拍照了?” “...机子坏了。” “哦。” “......” 这孩子不在自己家真是一不小心能把天聊死。 ......阿塔。 薛闻声想到了什么,扑腾一下支起上半身,盯着阿塔问道。 “你知不知道你们这里还有什么地方拍照是比较好看的?”刚才忘了他了。这孩子在这儿住了这么久又一直在山上待着,总该知道些地方吧。 “我一直在山上待着,”阿塔说,“就每天看的那些地方,你们大概也拍过了吧。” “别的呢?除了我们拍过的那些地方你还知道哪些吗?”薛闻声咄咄逼问,哪怕也是个鸟不拉屎的荒山野岭也得问出来一个。 “我看到你们上次往山上走了,是去山顶了吗?”阿塔回忆着,转而问道薛闻声。 “没到山顶,就在接近山顶的一个坡儿上,拍得是你家前面的那片草地和山。” “......如果你们没去拍过的话,后山应该也挺不错的。”阿塔回答道。 “那是哪儿?” “就是你们上的那座山的后面,”阿塔起身坐到薛闻声对面。“不过那块地方,除了砍柴的老农,本地人去得也少。外地人一般也不好上去。” “......” “你是要找你们没拍过的地方吗?你们拍了些什么啊?”阿塔又问道。 薛闻声听着,感觉阿塔像是知道一些没什么人去过的地方,把他们一行人的拍摄地差不多都说了一遍。如果阿塔说的地方人少也没什么热点,到时候就算拍成素材大概也不会用,如果凑巧碰到了个风景不错也没那么多阻碍的地方,试一试也不会有什么坏处。 “我可以带你去一些地方,基本上都在我家那座山附近,你要是不嫌麻烦我一个个带你去转。”阿塔给了他一个最终答复。 “我不嫌麻烦。”这可太好了。 “你腿碍事儿吗?” “不碍事儿,待几天就没事儿了。”薛闻声重新躺了下去。也算是了了一桩大事。 “你是要在这儿待多久啊?”阿塔又问。 “十几天吧,”薛闻声看了看日期,“天气不好,我同事们明天就回去了,在这儿耗着也拍不出什么东西。我等下一队人过来。再把剩下没拍完的素材补上。” “……那你剩下十几天去我那里住吧。” 第9章 No.9 “......啊?”薛闻声一头雾水。昨晚是听见这孩子说要是待得久可以去他那里住。 说话这么算数的? “带你去看地方更方便,你还不用交额外的住宿费了。” “......” 阿塔说完话后,一声不发地呆愣地看着他,坐在床上的脊背不自觉地挺直了些。他这不自觉的动作,让他反应过来,自己希望得到的回复是什么样子的。 薛闻声看着一脸认真的阿塔,他脸上没有表情,略有锋利的面庞和眼角直冲冲地冲进了他的眼里。阿塔的眼瞳像深得无法预测的镜头,浸润着黑亮的墨水,柔和了他的面容。 透过阿塔深亮的眼眸,薛闻声捕捉到了阿塔希望的答案。 他张张嘴就可以给出一个回答。从客观来讲,去山上住确实能省不少时间——如果阿塔要带他去的地方都在他家附近的话。再者来讲,他家虽说外观上看没那么正规甚至有点儿破,但住起来不比城里的宾馆差在哪里,山上凉快,人少安静,对于他现在一个被工作整得崩溃的人来说,未尝不是一个好的去处。 他再次看向阿塔深亮的眼眸,却没能捕捉到除了答案以外的任何东西。 他才十九岁的男生,为什么平白无故的愿意让一个认识两天的陌生男人去自己家住。还是在半山腰没有什么人来的地方。真不怕自己有什么危险吗? “我去了给你也帮不上什么忙啊,没准儿还会耽误你干活呢。”薛闻声浅浅放了个话,想看看自己揣测到的答案,是不是就是阿塔希望的答案。 “没事儿,我的活儿我自己能应付过来,”阿塔赶忙解释道,“你要是真过意不去,也能帮我干点儿容易的活儿啊。” 薛闻声看着阿塔一张一合的嘴唇,听着蹦出来的话。 算了,先别管他什么想法了,万一真是碰上了个好人,自己这不就显得太复杂了吗? “行,”薛闻声一把从床上坐起来,“那我收拾收拾,明天跟你一起上山。” 阿塔见状,只在脸上扬起了一个大大的微笑,深黑的双眸在脸上变得狭长,那份透亮的光却变得更耀人眼目。 两人在宾馆里住了一晚,第二天薛闻声办理了退房,拎着不多的行李和阿塔一起上了山。 欠:等下一队的领队确定了,我把他的联系方式给你,你联络他就行。 薛:嗯 薛闻声象征性地回复了一下,处理好工作上的事情之后,就把手机开了静音,扔到了口袋里。 他拎着一个箱子,阿塔帮忙拿着一个包。 “你的腿碍事儿吗?要不我拿箱子吧。”别小看一个能自己把两捆柴火背下山的十九岁男生。 “不碍事儿,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伤,换几天药就好了,”薛闻声拎着箱子走着第一次上山的小路说,“路还是能走的。” “行,那你先把腿养好了吧。”阿塔回应道。 等两人到了山上,也已经接近正午了。守了一晚上门的浆果看到主人回来,本来躺在院子里一动不动直接一骨碌起来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围在阿塔身边蹦蹦跳跳。 随后看到身后跟着的陌生人,轻快的脚步停了下来。 “哎!”阿塔一把抓住向薛闻声走去的浆果,“你不是见过他吗?别叫。”规训过后,浆果大概是真的想起来两天前被自己主人带回来的陌生男人。只呆呆地仰头,看了良久,又围着转了几圈,活像是进门安检一样确认有没有带什么非法违规物品,确认无误后就跑回院子里自顾自地躺着了。 “你家狗看门护院儿还真是尽职尽责啊。”上次来薛闻声就想这么说了。 阿塔抬头看着他,傻乎乎地笑了笑,对自家狗子非常满意,“阿爸给我的,从小就在这儿陪着我。” 薛闻声挑挑眉,笑了笑。“他叫浆果是吧?” “对。” “看我走之前能不能跟它熟络熟络。”两人大眼瞪小眼,听后便都笑了起来。 薛闻声还是住在第一晚借住的房间里。 “不是,那我借住的这些天你不能都睡外面吧。” “不会我睡阁楼。” “......”老天奶可给咱在城里生活了二十多年来这破地方住个不太好的宾馆就叫唤半天的金贵的薛闻声开了眼了。 “......你家阁楼在哪儿呢?”上回也没见着啊。 “你从房子外面一侧的楼梯上去就是。” 还真有啊。 这房子真是五脏俱全啊。 薛闻声撂下行李,出了房门,去到了阿塔说的房子的另一侧。通往阁楼的楼梯没有放在屋子里,而是架在了外面,一个不怎么起眼的小楼梯,挨着羊圈那一侧。也难怪薛闻声没注意到这个隐秘的楼梯。 薛闻声看着这个非常不张扬甚至有些比房子还落寞的小楼梯,怀着疑惑和震惊愣在了下面。 ……这他妈能上得去吗? ……上得去的话能住人吗? ……咋都不能让人家住人住这儿吧。 “怎么不上去?”阿塔跟着薛闻声走了过来,以为他是好奇想来看看。 “不行,你不能住这儿。”薛闻声斩钉截铁地说。 “……啊?”阿塔满脸疑惑地看着他。 “我住这儿就行了,你住一楼去。”薛闻声说着要上去看看。 “哎不是,”阿塔赶忙跟了上去,“我这房子里能住的地方都待过,我住哪儿都没事儿的你不用……” “你闭嘴,”薛闻声还没来得及爬上阁楼,听着阿塔在身后叨叨实在是过意不去,开口一把打断了他,“就这么定了,你再说一句我跟浆果一块儿睡去!” “……” “不是你……” “闭嘴!” 阿塔闭嘴了。 其实阿塔没因为客气向他说些违心的话,他住在哪里是真的没有关系。他也不怎么知道该怎样和别人客气。如果不算浆果,他一直是一个人。那点子人情事故什么的,也是没机会在摸爬滚打中学些什么的。 薛闻声从阁楼的小入口钻了进去。这房子从外面看,房顶上也没有什么过大的空间,进去之后倒是比想象中的宽敞,虽然不能站起来,但是安安稳稳地坐着是绰绰有余的。 说是阁楼,看着也没放什么东西,一些干草木头什么的堆在一旁。空间大概和楼下一样大,四四方方的很是板正。 “你院子里种的菜,不存在这里一些吗?” 薛闻声本以为这阁楼会放些谷物什么的。 “那是我闲着没事儿随便种着玩玩儿的,”阿塔钻进来,坐在薛闻声的不远处解释道。“基本上熟了就直接吃了,不会有什么存货。”阿塔把自己定义为一个放羊的砍柴的剃羊毛的而不是种菜的。 “哦这样。”薛闻声看了看四周,“我住这儿吧。”拍了拍手,当机立断,矮着身子准备下楼。 “......行,那我再给你铺点儿干草拿个被子。”阿塔看着薛闻声强硬的样子,没再劝他。“这儿晚上会冷啊,你多穿点儿。” “行。谢谢你啊!” 说着两个人都下了楼。 薛闻声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后,趁着时间还没到中午,又去了镇子上给自己的腿换药。 “这伤不严重啊,大概一个星期多就能好了,你记着来换药就行了。”诊所的小护士贴心地问候。 “行,麻烦你了啊。” 薛闻声走出了诊所,外面的天气还是阴沉沉的。大片大片的灰云随着不小的风在山头之间来回游走。这里的空气也因为两场雨的原因,变得比刚到的时候更加潮湿。街上的水泥地也刻着深灰色的斑驳。 这里最好还能有什么牛逼坏了的机位。 薛闻声边想边问候了李欠年祖宗十八代。 他离开了诊所,却没有往山上走,去了反方向,那家借给他三蹦子的大叔的面包。 自己虽然素质不高,道德还是有的。下一波领队听李欠年的意思,是半个月后才会过来。 “哎我草...这货倒是真他妈敢说。”凭他们社的效率,那伙人什么时候能过来还是遥遥无期的未知。 不能白住人家房子,干点儿活帮点儿忙是最基本的。 “叔你在......”很好,又不在。 一进门,和上次的场景一模一样,柜台前坐着那个年轻的小姑娘,大叔的女儿。 “你又找我爸?”姑娘以为和上次一样,扭头就准备往后厨吼一嗓子。 “哎不是不是不是不是!!!”薛闻声连忙快走到柜台前冲姑娘慌忙地摆着手。“我来买面包。” “......哦。”姑娘又转过身,从柜台走了出来,“这边是今早刚烤出来的,那边还有一些蛋挞纸杯蛋糕泡芙什么的,”姑娘给他指认了一圈各种甜品,“你挑吧,挑完我给你结账。”说着姑娘又把一个盘塞到了薛闻声手里。 “......”看着耐心不足,原来是个挺热情的姑娘。 薛闻声简单地挑了些能当三餐吃的面包,又拿了三个蛋挞。 “哎!你要在这儿长住吗?”在柜台结账时,一身面包味一手面粉的大叔从后厨走出来问道,估计是看他买了不少的面包。 “可能得待上半个月吧,”薛闻声边付钱边无奈地笑笑,“天气不太好,工作耽搁了。”其实被耽搁的就他一个人。 “这样啊......”大叔擦了擦手,“你不是有我的电话吗?你有事儿直接打给我就行。或者找景一.....就我女儿”大叔热情地问候着。“你一个外地人在这儿恐怕待不习惯。” 薛闻声听见大叔突然有了这么一通掏心窝子的话,感到措不及防。 想来他和这位面包大叔,也只是借过三蹦子的关系。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这是第三次见面,在充满蛋糕味儿的面包房里,两个热情的当地人,浅浅地洗刷了薛闻声对这地方的逃避与厌倦。 等薛闻声告别了大叔和他女儿回到山上时,老远就看见阿塔在房顶上顶风作案。 “哎不是......”薛闻声连忙跑进了院子里,抬头冲他喊道,“你跑房上干什么呢!”浆果大概是明白这个风风火火脾气暴躁的陌生人不会对自己家以及自己主人造成什么威胁,只上来闻了闻他两手拎着的面包,又跑开了。 “修房顶啊!”阿塔没停下手中的活,冲底下喊道。“下雨漏水!” “......”不仅是砍柴的放羊的剃羊毛的还是修房顶的。“那我上去帮你吧!” “......那你小心点儿!” 经过之前的阁楼之争,阿塔差不多知道了让这个男人什么都不干心安理得地住十天半个月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虽然他真的不介意薛闻声白吃白喝住最好的房间。修房顶、砍柴、做饭、放羊以及一些其他烂七八糟的事情,在薛闻声住进来之前,都是他一个人干的。现在不过是这间被一个人住久了的小房子暂时变成了被两个人住。 薛闻声把面包放进屋里,又拿了些给浆果。顺着上阁楼的小梯子上了房顶。俯着身弯着腰,小心翼翼地走到了阿塔对面。 “怎么修?”薛闻声问道。 “其实我快修完了。”阿塔依旧捣鼓着手中的东西,抬起头咧着嘴,漏出了和他肤色不匹配的大白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了。 “......那总有我能干的吧。” “那你把这堆铺平了吧,漏雨的地方我已经修完了,这些就再加固一下。”阿塔指了指一旁的干草。 “行。” “哎你的腿碍事的话就别来回动了。”阿塔看着薛闻声拿了把干草开始往另一个地方蛄蛹。 “不碍事,差不多一个星期就能好了。”本来就划了个口子,也不是什么伤筋动骨的重伤。 “你上午去干什么了?”阿塔换了个话题。 “去换了药,买了点儿面包。”薛闻声说到这儿停下了手中的活儿,“买了不少呢,能吃挺长时间。”说着一脸得意地看着阿塔,漫不经心地挑了挑眉。 阿塔手中一直没停的活儿停了下来,看着薛闻声,不小心笑出了声。 “好啊!”真是一件喜事呢。 第10章 No.10 修好房顶后,薛闻声没再去让阿塔做饭。自己借着买来的香喷喷的面包的兴致,一展自己的烹饪技巧。 阿塔等待着这顿充满神秘的午饭,好像从来没有这么期待过。 阿塔的一天,吃饭,从来不算在时间内。 每天干活,天气好了,基本天天跟浆果去放羊,之后回来趁着大晴天去山上坎柴,回来后,种菜割草浇水喂马......之后,就是一个人的无聊时光。 每天的饭,也就那样。不管最后做得多好吧,到头来也是自己一个人吃。慢慢的,他也对吃饭没了什么兴趣和期待,抱着能填饱肚子就好的心态。最后,他连做饭的期待都没有了,好像饿着肚子无所事事,也比那么多饭菜前只剩自己一个人的感受要好。最后的最后,他忽略了一日三餐的正常饭点儿,什么时候饿了,就随便炒个菜,随便吃点儿。他花费在吃饭的时间上越多,他越觉得,没有什么样的生活比自己一个人的生活更无趣了。 他不喜欢本该属于热闹的烟火对面,却坐着一个,可以说是半个没有家的人。 阿塔不觉得这间山上的小房子是他家。也不认为山下的阿爸家里是他的避风港。他像个守山人,飘荡在山间,没办法离开,但也不想留下。 里屋里传来了阵阵香气,那是好久都没在这里出现的东西了。 阿塔安静地坐在外面,听着里屋里的翻炒声,久违地开始期待好久没有期待过得午饭。 这间冷落了很久的房子里,今天第一次有了人间的气息。 薛闻声很会做饭,碍于工作的奔波劳累,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正儿八经的一顿饭了。在公司不定时的外卖一天好几顿,出差中火车高铁上的泡面顿顿不重样。 在翻炒声中,薛闻声突然想到,这次意外的停滞,或许是难得的喘息的机会。 “好啦!”薛闻声一手一盘菜端了出来,正在发愣的阿塔从炕上弹了起来,借过薛闻声的两盘菜放到了早就收拾好的桌子上。“还有一个,稍等啊!”说着薛闻声又转身进了里屋。 阿塔看着,顿了几秒,也走去里屋。 “我先把饭舀上吧。”薛闻声蒸的米饭。中午就该吃蒸米饭。 等一切饭菜按部就班地摆在桌子上时,这顿让两个人都难得惬意的午饭要开始了。 “你还会做饭啊?”阿塔有些不可置信地反问道。 “我一个人在外地上班,怎么着都不能把自己饿死吧。”真相是基本没时间自己做饭,“不过我基本没时间做饭吃。” “你们工作这么忙吗?”阿塔每天的工作地点就是固定在这个山上,偶尔去镇上。像薛闻声这种需要来回周转的工作性质,他想象不到。 “......”薛闻声想着该怎么给他解释自己的工作性质,“我呢,就是一个杂志社的摄影师,就是拍照的,”薛闻声夹了口菜放到嘴里嚼嚼嚼,“我来这儿就是工作要求,要来你们这里取景、踩点儿、拍照片,然后再交给主编。” “哦......” “所以我这次来你们这里,下次可能就去别的地方,工作地点很不固定,就得飞机高铁来回整。”薛闻声大口地吃着饭,平静地说着基本上每一趟都让自己崩溃的行程。 “那你去过很多地方了?”阿塔停了下来,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是去过很多地方......”薛闻声一脸惊恐,心想可不能因为自己的描述让这个天真的十九岁小男孩误认为摄影师是一个很轻松的工作。“不过我们是去上班不是去旅游的,一个地方拍完了就得赶紧走。”根本没机会玩儿。 “这样啊.....挺辛苦......” 听他这么说,薛闻声无奈地笑了笑。阿塔还存有羡慕的目光里,告诉了薛闻声他其实并不知道有多辛苦。薛闻声不再说了,一直向一个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好奇心和新鲜感的十九岁男孩灌输着外面的世界其实很辛苦,这是个太没有道德的行为了。 想来阿塔也没有去过别的地方吧。 薛闻声抬眼看了看他。 这个孩子,大概很想出去看看吧。 “你都去过哪里呀?”阿塔冷不丁地冒出了一句话。 “去过哪儿?”薛闻声思索着,“我想想啊......”去上班的地方谁会有意去记。“西藏.....广西......云南......川西那带......还有一些国外的地方也去过,意大利冰岛什么的。” 阿塔静静地听着,这次没再说话。 薛闻声意识到或许很多地方阿塔都不知道他们的存在。 “各有各的特色吧,”薛闻声赶忙找补,“其实我们能来你们这里拍摄,说明你们这里和之前那些的地方一样,有特色。” 阿塔笑了笑,"是吗......"接着吃饭了,“可能我在这儿待得时间太久了吧。” 谁也不想,在自己年轻的时生活的地方,待到暮年。一辈子,就看这一面的风景,像被困在四方的画框中。 不行了,不能再说这个话题了。薛闻声还没学过怎么安抚一个十九岁男生的心理落差,再说下去真的不好聊了。 “我饭做得怎么样?”薛闻声冲阿塔挑挑眉,一脸傲气地看着他。 阿塔看他这副样子,嘴角压不住地往上扬。 "......挺好挺好,"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出乎意料。”薛闻声看着他,“我以为你就是个脾气暴躁的摄影师。” “......”薛闻声吸了口气,低下头接着扒拉饭,“我嗯......我脾气是很差昂。”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都是这破班儿上的,我之前不这样。” 阿塔听着,抿嘴笑了笑。 两个人绕开了那个互不理解的话题,薛闻声带着阿塔往别的地方去聊。 在山野里长大的野孩子不会对忙到连轴转的都市摄影师感同身受,和他一样被工作折磨到麻木的狼狈打工人也不会对享受松弛自由的野孩子褪去羡慕的感情。 他们现在,大概都把这十多天当成了喘息的机会。阿塔或许能透过相机,看看外面的世界;薛闻声或许终于不用在匆忙奔波,一直睡到被暖乎乎的太阳晒醒。 都挺好的,都挺好的。 吃完饭后,谁也没在推辞,两个人一个洗碗一个收拾桌子。没一会儿的功夫就结束了这场对两个人来说都算是饕餮盛宴的午饭。 之后就是闲闲没事。 “你今天干什么?”薛闻声坐在一旁问道。 “喂喂羊喂喂马应该就没啥事儿了吧。”阿塔回答。他正坐在挨着窗户的炕上,懒洋洋的,看上去现在还没打算出去。 “哎你上次去放羊,是去前面那片草地上吗?” “是,”阿塔往炕沿儿边儿上挪了挪,坐直了起来。“一般都在那儿。” “好放吗?”都市佳人来到了自己未知的领域。 人总是对没接触到的事情充满各种各样的好奇心。 接触久了倒都是一个评价——屎。 “…………”阿塔盯着他,几秒钟,脱口而出,“要不回头你试试?”那可就有乐子了。 “?!我?”薛闻声一脸惊讶外加迷茫的表情窜了上来。“咋着你看我昨天帮你喂羊有天赋是吗?” 阿塔也不再像刚刚把他捡回来那么不敢说活,这个破烂小房子里的气氛终于逐渐活跃了起来。 终于感觉,像是有人住的样子了。 “那倒是说不上……”阿塔憋着笑。“其实挺无聊的。”这又在评价放羊。“一般我和浆果玩儿。” 看家护院的好狗。 看家护院的好玩伴。 薛闻声笑了笑。想想那个场面,突然觉得有点儿温馨——一人一狗在这轻松自由的草地过着还算是悠闲的生活。 “……听上去真挺好的……”薛闻声小声喃喃了一句。 “……”阿塔看着他,看了几秒,张了张嘴,想吐出什么合理的话来反驳他,可几秒钟内思来想去,却好像不知道什么话合适。 任何一种生活,都会有局外人羡慕。 可觉得幸福的,往往不是正在经历这种生活的人。 阿塔该怎么向薛闻声解释自己拥有浆果却没有任何朋友甚至在见不到任何人的半山腰上一个人生活的孤独感。他理解他会羡慕的理由,他同样也找不到什么反驳的理由。 阿塔没再想些什么,慢慢地又靠到了窗户边,外面天气没有下雨,但依旧阴沉沉的。他的思绪顺着这一席话,飘回到了很远的时候。那时候他还很小,刚刚有记忆的年纪,还在跟阿爸和李姑生活在山下。之后,就见到了浆果,在之后,记忆里就没什么其他人了。 他顺着久远的记忆一路摸索到现在,再没什么力气了。 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又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房子外的冷风刮得呼呼响,天上的黑云密密麻麻,遮挡了妄想投射到草地上的所有光。 阿塔还没有回家。他在上山的路上远远看到了摇摇欲坠的丝瓜架,还有被吹的即将散落的房顶。 阿塔一番焦急,顾不上大风,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房子移动。 可仿佛无济于事。 他并没有任何前进。 低头看,惊觉双腿已经深陷进泥中。 他猛地抬起头,对面房子却已经只剩下个残骸。像只咧着嘴的猛兽。 背后的森林仿佛变成了无尽的黑洞。什么都看不见。 一阵风又来了。 带着獠牙的嘴袭来了。 张着血口冲来了。 那残骸和这黑洞,全部向阿塔跑来了。 而他什么都做不了。 视线里的最后一丝光也不在了。 他仿佛被黑暗包围了。剩下了冰冷的战栗和无力的恐惧。 “……阿……”两面黑暗的夹缝中,他隐约听到了什么声音。 他还能冲出去吗? 会有谁能救他吗? “……阿…………阿……塔……”有人在叫他。 “……阿塔!”有人拽住了他的胳膊。 “阿塔!” 他被一声吼和大力的摇动,惊的睁开了眼。 “怎么了你……叫也叫不醒。” 阿塔喘着气,还来不及聚焦的视线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今天上午刚刚修好的天花板。 ……是薛闻声帮忙修的吧。 “……小子,你怎么了?”薛闻声冲他的视线前晃了晃手,见他没反应,又探过头去看了看。 阿塔看着眼前突然冒出了一个大脑袋,转了转眼珠,模糊地摸索着,接着对上了那双略显惊恐与疑惑的眼睛——看清了。 “……你没事儿吧……”薛闻声小心翼翼地,用手背贴了贴阿塔的额头。“……感觉也没发烧啊……你是不是昨天在雨里被冻着了。” “……”阿塔没觉得自己发烧或者生病了,他现在只浑身冰冷。 薛闻声的手湿湿的,几滴水滴滴答答地落到了阿塔的额头上。 一阵暖流顺着手背,滑过他的额头,蔓延到了手臂,沁到了指尖,浸润到了骨髓。 他的身体逐渐温了起来。 “……我没事儿没事儿……”阿塔慢吞吞地坐了起来,脑子还有点晕乎乎的。“可能是太累了……” 阿塔坐起来后,看到了自己身上盖着的一条毛毯。 他记得他是靠着窗户睡着的。 “那你接着歇会儿吧。”薛闻声看他没什么大碍,直起了身。 “……现在几点了?”阿塔看着窗户外,天已经黑了。 “你歇着吧,羊我喂过了。” 阿塔盯着窗外,宕机了几秒。猛地回头看着他,瞪大的双眼,一脸的不可置信。 “……你喂过了?” “是啊。” “你知道怎么喂?” “我昨天不是帮你喂过吗,”薛闻声重新坐在了炕边——他觉得这小子高低得糊涂了。“就我昨天下山之前啊……不是你真没事儿吧?” “……没事儿没事儿没事儿。”可能真的太累了吧。 “你吃点儿东西吧,”薛闻声起身去厨房,“睡到现在了。” 阿塔低着头缓了缓——直到现在才将将从那梦里拽出神来。 不知道这样的梦遇到了多少遍了。 他没有一次醒来过。 一场没有结束地挣扎。 不过这次,他被拽出来了。 “下床啊,”薛闻声端着饭菜出来了,“愣着干嘛呢?” 阿塔掀开了毛毯,“这是你的吗?” “对,”他接着收拾着碗筷,“你先放那儿吧一会儿我收了。” “……” “……你要想盖你就盖吧。”薛闻声走过去,拿过毯子叠成了四方块儿,放在了炕的一边。“下来吃饭。” 他拍拍他的肩,催促道。 房子里已经逐渐有了饭香。还不知道薛闻声又做的什么吃的。 阿塔又有了和期待午饭一样的期待了。 今晚,背后的森林不会像梦里一样黑暗了。 第11章 No.11 “你的腿不碍事吗?”嘴里的菜嚼到一半,阿塔抬起头问他。 拖着个受伤的腿帮着他喂羊。 “没事儿,还没伤成瘸子。”薛闻声头也没抬地说道,“过两天再去换药应该就没什么事儿了。” “行......你注意一点儿。” 晚上两人都随随便便地吃了几口饭。薛闻声回阁楼——自己近十多天的住处,拾掇着一些衣服,又好好整了整用干草铺成的简单的床铺。 今天中午吃完饭,薛闻声坐在炕边思索着自己之后要干些什么,扭头一看阿塔以一个看上去就及其不舒服的姿势睡着了。 ......看着压脖子硌脑袋的。 小心翼翼地让他安安稳稳地躺着,结果他一睡睡不醒了。傍晚时候,黑云又飘过来了。冷风开始钻过窗户我,往房间的各个角落游走。他又关上窗户,拿了条自己之前在户外拍夜景披着的小毛毯盖在了他身上。 ......这孩子家的被子都放在什么地方。 他借着这个空挡,出去随便走了走,但也不敢走远,怕直接回不来了。 阿塔家里有一大棚的羊,目测得几十只。如果天气好了天天放羊的话,恐怕也是个大工程。等到季节了剃羊毛什么的,估计也不会容易。 更何况他还一个人看这么多羊。 还有匹马。 还得一个人喂这么多羊。 大工程。 ...... 喂羊的干草就在旁边的一个小仓库里放着。昨天薛闻声早上看到了阿塔从那里拿出来些。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他凭着记忆中阿塔的顺序流程,在他没醒来的时间里帮他把羊喂了。 刚喂完没多久,回屋就碰见了扭曲着眉头的阿塔。 阁楼拾掇了没一会儿,薛闻声已经累了。感觉像是自己扛着长枪大炮连着跑了好几个地方去拍摄。 ......一个人喂羊喂马,倒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他颓丧地往后一躺,躺在了带有几分独特的泥土气味的干草上。比不过回弹橡胶的床垫子,甚至还有些倔强的草尖直戳戳地弹在皮肤上。 他漫不经心地抬眼,却从一方小小的、四方的天窗里,看到了点缀在乌黑的夜上的、零星的、那么几点的星光。 估计是天气的缘故,几颗星星在天上,被飘过的但是与夜色融为一体的看不见的黑云遮挡着,眨巴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若隐若现。 这个地方原来有星星啊。刚到的那几天还没开始下这接连不断的雨,当时怎么也没想抬头看看,是不是能看见更多星星。 光顾着看难走的山路了。 阁楼的小门没关,夜里轻快的冷风直直地钻了进来。清扫着无所事事的薛闻声。 无所事事啊。 【叩叩!】 “?”阁楼没有门啊,从哪儿冒出来的......"哎我草!!"天窗框起来的一片小小的四方地突然冒出了个大脑袋。 阿塔在这个诡异的位置用这种诡异的姿势敲着这扇处在诡异位置的窗户。 这孩子想干啥。 “你要不要上来看看?”窗户那边,阿塔手指了指薛闻声,接着又向天上指了指,示意他去房顶上看看。 薛闻声仅仅迟疑了一秒钟。就从上阁楼的小梯子那里翻上了阁楼。 阿塔就房顶坐着。薛闻声走过去,在他旁边停了下来。 “你大晚上在这儿待着干啥?” “不然我还能去哪儿啊?” “......”这孩子是不是会错意了。 “......我的意思是你怎么不...在楼下待着......”毕竟屋里还暖和点儿。 “那不是更无聊了。”阿塔冲他笑笑,“也没人陪我玩儿。”说着又扭头看向了天,“这里如果天气好,晚上能看到很多星星。你来得有点儿不凑巧。” 薛闻声顺着他的眼睛,看向了他看的夜空——黑黑的——和他在小天窗里看到的没什么区别,除了黑的范围更大了。 他没再看天上,转而看向了地上——和白天大相径庭。 没有了折射色彩的光,好像一切都变得诡异了起来。远方连绵的山脉,仿佛活活变成了一堵墙,隔绝了所有连接外面的通路。白天高大参差的树影,夜里少了苍翠,多了鬼魅。区分不出来树干和绿色,全都团成了一股浓墨,在背后的墙上诡异的摇曳着。一排排的黑树,好像一张张巨爪,招摇不停。 这里晚上根本看不见山脚下的镇子——一丝灯光都没有。 好像整个被黑暗吞没了。 一阵阵凉意涌了上来,山里的夜风吹得还是太猛了。他扭头看着旁边的阿塔——他还在看着天上。 天上地上都一样黑。 “你在这儿待着不怕吗......” “啊?”阿塔被他这么突如其来的一问吓到了,“怕什么?” 那看来是不怕了。 “......没事。”薛闻声又扭过了头,跟着一起看天上。“这晚上平常,真的有很多星星吗?” “有的,”阿塔笃定道,“我之前就愿意晚上在这儿待着。月亮星星都很亮。” 如果天气好的话,可能这里也没现在这样吓人了。 “你说我走之前能看上一回吗?” “你祈祷一下吧。” “......” “你明干什么?我看看有啥能帮到你的。” “它还下雨的话......我也不知道能干啥了。”接着喂羊吧估计。不下雨的话,还能趁这个空挡赶砍砍柴。“你不用帮我什么,我自己都能干。先把腿养好了吧......” “那多过意......” "哎你要不帮我做饭吧?" 薛闻声刚想让他别这么客气,阿塔脱口而出一句让他意想不到的话。 “我做饭也不好吃,”其实是自己一个人根本懒得正儿八经吃顿饭。“也省着我忙着做饭了。” “......行。”摄影师喜提半个月厨子生涯。但好歹不是白吃白喝了。 “你喜欢吃啥?我明天下去买点儿菜。” “随便吧你看着做吧,”阿塔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我不知道有啥好吃的。” “......”忘了。 他哪也没去过,能知道些什么。 “你喜欢这个地方吗?”阿塔话锋一转,问了个非常没厘头的问题。 “......”薛闻声思索着。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问。 他打心底里说——那当然是不喜欢的。可顾忌点儿阿塔的感受——他又不好意思直接这么说。 “......还好吧,”这样的问题当然要回答的客观中性一点儿,“没那么喜欢,但也没那么讨厌吧。” 薛闻声以为这是个很完美的额答案,谁知道阿塔侧过脸,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哎不是你笑啥。” “其实你不喜欢这个地方吧。”阿塔扭过头来,一双黑得好像能吸走一切光线的双眼就这么看着他,接着一句话撕开了薛闻声所有的掩饰。 “......我不是” “没事儿你不用顾忌我,”阿塔看着他的样子更想笑了,“我也不喜欢这个地方。” 如果一件事情他给出了非常公平又看似客观的评价,那另一半多的赞美恐怕没有几分真心在里面,只是想让有所牵连的人不那么难堪而已。 “......我没说假话。”薛闻声看着阿塔,为自己辩解。“刚来这儿的时候,我确实不喜欢这个地方。”他回忆着前几天的心情,顺着那份感受从头道来。 “这地方吧...首先就是位置偏。” “那你们怎么过来的?”阿塔插了一句嘴。 “高铁啊,”薛闻声说,“我们先做高铁到了省会,就这段路都得十几个钟头。之后又从省会做绿皮,晃荡了两天才到了你们这里。这一趟行程,光在路上的时间就得三天。” “走这么远才能到这里啊。”看来外面,真的很大。 “之后吧,这儿住得吃得睡得都不咋样。”薛闻声回忆着那股极其痛苦的经历。 "我说这里的宾馆都不怎么样吧。"阿塔抿嘴笑着。 薛闻声也被逗笑了——这孩子对这地方的某些条件还真是认知准确。 “然后我还差点儿死在这破山上。”这倒不是当地的问题,纯属李欠年那个傻逼的问题。 阿塔又笑了。 “但是其实也没那么糟糕。” 薛闻声以上对当地的各种想法更多的来源于他前二十多年非常优渥的都市生活。这以至于他去到任何一个稍微犄角旮旯鸟不拉屎的地方,外加上各种拍摄的烦心事儿,对这些个地方的评价一般都是屎。 “这里风景就很好啊,来度度假放松放松什么的,是个挺好的去处。”薛闻声这句话,也是发自内心的。“与世隔绝,多清净。” “......”阿塔没再说话。 如果薛闻声说的放松度假是指与工作和快节奏的生活暂时隔绝那么一会儿,这或许确实是个不错的去处。如果是另一种——一种生活上彻底的与世隔绝,这就成了孤岛。 “其实......你的家乡很不错的。”薛闻声留意到了阿塔的沉默。 阿塔还是看着天上——他看着天上,不看那层层的远山,才能觉得自己,还有机会走出去看看。 夜晚的风从他乌黑的眼眸表面划过,一阵阵冰凉的刺激,他的眼睛沁出了一层水。 他没法儿向薛闻声描述自己为什么不喜欢这个地方。他明明知道这里风景优美,也明白这里生活节奏缓慢,也清楚这里是个放松的好去处。 可这些优点,却和他毫无关系。 家里的羊好像也和自己没有关系。 自己砍得柴好像也和自己没关系。 山花树草,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好像阿爸和李姑,也和自己没关系。 “......”他仿佛突然想明白了似的,薛闻声口中的那些,跟一个住在山里与世隔绝的人来说,都有什么关系。 “......这不是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