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1984,从废材到首富》 第1章 重生软饭男,自然要从发愤图强 “楚风!你个靠老婆吃软饭的窝囊废,给老子滚出来!” “开门!再不开门我把这门给你卸了!” 粗暴的砸门声,混着男人狂怒的嘶吼,像一柄铁锤,狠狠砸在楚风的太阳穴上。 疼。 头疼欲裂。 他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不是自己那间能俯瞰整个金融中心的顶层办公室,而是一片斑驳脱落的石灰墙顶,上面还挂着一圈孤零零的蜘蛛网。 破败荒废!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廉价的煤烟味和淡淡的霉味。 这是哪? 我不是在签完那份百亿并购合同后,因为连续七十二小时没合眼,心梗猝死了吗? “砰!砰!砰!” 砸门声愈发狂暴。 楚风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了蜷缩在墙角的一个女人身上。 女人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布衬衫,身形单薄,肩膀因为压抑的哭泣而剧烈颤抖。 她虽然低着头,头发有些许的散乱,但是依旧难以掩盖她那绝美如仙的容颜, 她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那双清亮的眸子里,蓄满了泪水,却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被掏空了所有希望的死寂。 是失望透顶。 是失去生的希望! 苏晚晴。 这个名字,连同无数陌生的记忆碎片,如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楚风的脑海。 1984年,临江市。 原主也叫楚风,一个二十三岁,除了长了一张俊俏脸蛋外一无是处的街溜子。 而墙角的女人,是他的妻子,苏晚晴。 门外砸门的,是他那个在轧钢厂当保卫科副科长的大舅子,苏振海。 至于原因…… 楚风的视线扫过自己空荡荡的裤兜,一股源自这具身体本能的恐慌和心虚,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没了。 苏晚晴压在箱底,她外婆传下来的那只翡翠手镯,没了。 就在一个小时前,被原主这个蠢货,用三百块钱的“天价”,卖给了城南信托商店的黄老三! 而那三百块,转手就拿去还了前两天跟狐朋狗友吹牛摆阔欠下的酒账。 现在,他兜里只剩下三块五毛七。 “楚风!你死了吗?我告诉你,今天你要是拿不出手镯,我打断你的腿!” 门外的苏振海显然已经失去了耐心,门板被踹得发出痛苦的呻吟。 楚风的脑子嗡嗡作响。 他不是那个窝囊废! 他是楚风,是四十五岁,在华尔街和陆家嘴翻云覆雨,执掌千亿资本的并购之王!他的人生,应该是香槟,是私人飞机,是无数精英下属敬畏的眼神! 怎么会变成这样? 回到这个一穷二白的八十年代,成了个人人唾弃的废物?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一股强烈的屈辱和不甘,让他几乎想冲着墙壁狠狠来一拳,或者,干脆再死一次! 死回去! 这个念头疯狂滋生。 可当他的目光再次落到苏晚晴身上时,心脏却猛地一抽。 女人的绝望,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他满腔的烦躁和戾气。 在他的记忆里,前世的他,虽然事业登顶,但妻子早早离婚,女儿与他形同陌路,直到他死,都是孤家寡人一个。 那些深夜里无法排解的悔恨和孤独,才是他内心最深的隐痛。 而现在,他有了一个妻子。 一个……活生生的,因为他(原主)而陷入绝望的妻子。 楚风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了脑中翻腾的混乱思绪。 四十五岁资本大鳄的灵魂,开始接管这具年轻的身体。 冷静。 越是绝境,越要冷静。 这是他前世在无数次残酷的商业谈判中,用血和泪换来的第一准则。 他迅速在脑中拆解眼前的死局。 第一,门外的大舅子苏振海,是个麻烦,但不是核心问题。他只是个引爆器。 第二,真正的炸弹,是那只已经被卖掉的手镯。 三百块? 楚风的记忆里,清晰地浮现出那只手镯的样子。 通体翠绿,水头极好,在灯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是块顶级的玻璃种帝王绿。 在四十年后,这东西至少值一个亿! 一个亿的东西……被原主那个不识货的白痴,当成普通的玉镯子,三百块就卖了? 一股差点让他原地爆炸的怒火涌上心头。 败家子! 蠢货! 他强迫自己把这股怒火压下去,转而开始飞速思考。 拿不回手镯,苏晚晴会彻底死心,离婚是必然的。在这个年代,他一个名声败坏的“小白脸”被老婆蹬了,下场可想而知。 更别提门外那个能徒手撂倒两个壮汉的苏振海,绝对会说到做到,打断他的腿。 所以,必须拿回来。 可怎么拿? 兜里只有三块五毛七。 去跟黄老三那个老狐狸讲道理?还是去求他? 别开玩笑了。 楚风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个精瘦,留着山羊胡,眼珠子滴溜溜乱转的男人。那是个人精,吃进去的肉,怎么可能再吐出来。 硬抢?更是找死。 那条街都是他的人。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门外的撞击声越来越响。 苏晚晴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她缓缓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楚风,那眼神里,带着最后一丝哀求和质问。 仿佛在问:你到底把它弄到哪里去了? 楚风的心,莫名地刺痛了一下。 不能再等了。 他从那张硬板床上站了起来,骨节发出一阵噼啪的轻响。 突如其来的动作,让苏晚晴吓得往后缩了一下,眼神瞬间从绝望变成了警惕和恐惧。 她以为他又要像以前一样恼羞成怒,动手打人。 但楚风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一丝过去的暴躁和心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深邃与平静。 那是一种掌控一切的眼神。 “晚晴。” 他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但异常沉稳。 “别怕有我。” 短短一句话,让苏晚晴彻底愣住了。 她记忆里的楚风,要么是油嘴滑舌地讨好,要么就是色厉内荏地咆哮。 何曾有过这样沉稳如山的时候? 就在她失神的瞬间,楚风已经转身,大步走向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 “吱呀——” 他一把拉开了门栓。 门外,正准备蓄力再踹一脚的苏振海扑了个空,差点摔进来。 他一身粗布工装,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看到楚风的瞬间,眼睛瞪得像铜铃,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你个龟孙总算敢出来了!” 苏振海扬起砂锅大的拳头,就要往楚风那张俊俏的脸上砸! 他早就看这个妹夫不爽了! 一个大男人,不务正业,天天就知道伸手跟妹妹要钱,现在还敢躲着不见他! 然而,他的拳头在半空中停住了。 因为楚风没有躲,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他就那么平静地站在那里,看着苏振海,眼神古井无波,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审视和压迫感。 那不是一个窝囊废该有的眼神。 那眼神,让常年在厂里跟地痞流氓打交道的苏振海,都感到了一丝莫名的心悸。 “手镯呢?”苏振海强压下心头那股怪异的感觉,恶狠狠地问道,“我妈病了,就想看看那镯子,你赶紧拿出来!” 苏晚晴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完了。 一切都完了。 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楚风接下来的话,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只听他用一种极其平淡的语气说道: “那么贵重的东西,能放在这种破地方吗?” 他环视了一眼自己这间家徒四壁的屋子,嘴角勾起一抹自嘲。 “我早就找地方锁起来了。” 苏振海一怔:“锁哪了?” “明天奶奶不是过寿吗?”楚风的逻辑清晰无比,仿佛一切尽在掌握,“我今天拿去金店抛光了,明天保证让它漂漂亮亮地出现在奶奶面前。” 这个理由…… 无懈可击! 苏振海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想发作,却找不到任何破绽。说他骗人?可这听起来又合情合理。 “你……” 他憋了半天,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狠话。 “楚风,我警告你!明天要是见不到镯子,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完,他狠狠地瞪了楚风一眼,又看了一眼屋内失魂落魄的妹妹,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危机,暂时解除了。 屋子里,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苏晚晴缓缓睁开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丈夫的背影。 他……他居然三言两语就把哥哥给打发了? 他不是应该吓得屁滚尿流,或者跪地求饶吗? 这个男人,还是她认识的那个楚风吗? 她站起身,一步步走到他身后,声音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 “楚风,你……你老实告诉我,手镯到底在哪?” “你是不是……真的把它卖了?” 楚风缓缓转过身。 他看着妻子那张布满泪痕,却依旧清丽动人的脸,看着她眼中那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希望。 第2章 相信我,我能够拿回来 我能拿回来。 这句话看似不重,却清晰地撞在苏晚晴的心头之上。 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还是那张俊俏得过分的脸,还是那具她熟悉到厌恶的身体,可里面透出来的东西,完全变了。 没有了以往的慌乱,没有了被戳穿谎言后的恼羞成怒,更没有求饶时的卑微。 那是一种她完全看不懂的平静,平静得可怕。 “拿回来?”苏晚晴的嘴唇颤了颤,积攒了一整天的绝望和委屈,在此刻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化作一声凄厉的冷笑,“楚风,你用什么拿回来?用你兜里那三块五毛七?” “还是你准备再去跪下来求黄老三?你以为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老狐狸,会把三百块钱的肥肉再吐出来?” “那是外婆留给我妈,我妈再留给我的!是我苏家唯一的念想!你把它卖了!你把它卖了三百块!” 她一句比一句尖锐,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像是要将这几年受的所有委屈,都哭出来。 这个家,早就被掏空了。 为了给他还那些不清不楚的债,为了满足他可笑的虚荣心,她自己的工资,结婚时的嫁妆,一点一点,全都被填了进去。 现在,连最后一点念想,都没了。 面对她的崩溃,楚风没有辩解,也没有不耐烦。 他只是静静地承受着她的所有指责,那份超出年龄的沉稳,让苏晚晴的哭喊声渐渐弱了下去。 她骂累了,也哭累了,只剩下无力的抽噎。 楚风这才动了。 他没有说什么“相信我”之类的空话,而是转身走进了那间狭小又昏暗的厨房。 苏晚晴警惕地看着他的背影。 他想干什么? 叮里哐当一阵响。 那是家里唯一一口铁锅被拿起来的声音。 他要做饭?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苏晚晴自己都觉得荒谬。 结婚半年,楚风进厨房的次数,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而且每一次都是因为饿极了,进来翻找有没有现成的吃食。 找不到,就摔门而去,或者冲她发火。 她靠在门框上,看着那个笨拙却条理分明的背影。 淘米,洗锅,点燃煤炉。 家里没什么像样的食材,米缸见了底,橱柜里只有一把挂面,一小撮快要干掉的葱,和半瓶酱油。 楚风把那把挂面全下了锅。 水烧开,面下锅,等面煮得差不多了,他捞出面条,锅里留下面汤,再把切得细碎的葱花撒进去,淋上几滴酱油,最后浇在面上。 一碗清汤寡水的酱油葱花面。 谈不上香,甚至有些寒酸。 楚风把碗端到她面前那张掉漆的桌子上。 “先吃点东西。” 他没看她,只是把筷子放在了碗边。 苏晚晴没有动。 她只是死死地盯着他。 一碗面,就想把卖掉手镯的事情揭过去吗? 她心里的委屈和怒火再次翻涌。 可肚子里不合时宜的“咕咕”声,却出卖了她的身体。 从早上到现在,她滴水未进,精神又处在崩溃的边缘,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楚风拉开椅子,自顾自地坐下,拿起另一双筷子,开始吃自己碗里的那份。 他吃得很慢,很安静。 没有一点狼吞虎咽的样子,反而透着一种……优雅。 对,就是优雅。 这个词出现在楚风身上,让苏晚晴感觉自己是不是疯了。 屋子里只剩下他吃面时发出的轻微声响。 那碗面冒出的热气,混着淡淡的酱油香,像一只无形的手,挠着她的五脏六腑。 最终,苏晚晴还是没能抵挡住身体的本能。 她拉开椅子,坐在他对面,拿起筷子,默默地吃了起来。 面条很普通,甚至有些坨了。 可当第一口温热的面汤滑入喉咙,暖意从胃里散开时,苏晚-晴那一直紧绷的身体,还是不受控制地松弛了下来。 眼泪,又一次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 这一次,不是因为绝望,而是某种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她吃得很快,像是要把所有情绪都吞进肚子里。 一碗面见底,她放下筷子。 “吃饱了?” 对面的男人也放下了碗。 苏晚晴没吭声,只是点了点头。 “那就说说手镯的事。”楚风的切入,直接得不带一丝拖泥带水。 苏晚晴的心又提了起来。 “黄老三,城南信托商店的老板,五十岁上下,山羊胡,精瘦,人称‘黄老狐狸’。靠着低买高卖发家,尤其喜欢收来路不明的古董玉器。”楚风平静地陈述着,每一个信息点都精准无比,仿佛在念一份调查报告。 “他有个习惯,收到特别贵重的东西,从不在店里过夜。要么是带回家,要么是存到他在工商银行租的保险柜里。” 这些信息,让苏晚晴听得一愣一愣的。 她只知道黄老三是个奸商,却从不知道这些细节。 楚风是怎么知道的? “原主……我,”楚风顿了一下,纠正了称呼,“我把手镯卖给他的时候,是下午四点。银行五点关门,他家在城西,信托商店在城南,一个小时,他来不及回家。” “所以,手镯现在只可能在一个地方。” 楚风伸出一根手指。 “工商银行的保险柜。” 苏晚晴的脑子飞速转动,顺着他的逻辑,一个让她更加绝望的结论浮现出来:“进了银行保险柜,那就更拿不回来了!” “正常来说,是这样。”楚风不置可否。 “那不正常呢?”她下意识地追问。 楚风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家里有最近的《临江日报》吗?” “报纸?”苏晚晴彻底跟不上他的思路了,“在床底下,我拿来垫东西的。” 楚风起身,从床底下抽出几张满是褶皱的旧报纸,就着昏暗的灯光,一张张地翻看起来。 他的专注,让苏晚晴产生了一种错觉。 他不是在看报纸,而是在审阅一份至关重要的文件。 终于,他的手指在报纸一角不起眼的豆腐块新闻上停了下来。 “找到了。” 他把报纸递给苏晚晴。 那是一则小新闻,标题是《市工商局联合公安部门,严厉打击投机倒把及非法文物交易活动》。 苏晚晴看得云里雾里:“这……这跟手镯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 楚风站起身,开始在屋里踱步。 “黄老三吃的是什么饭?是差价饭,是信息饭,更是法律的擦边饭。他最怕的是什么?不是地痞流氓,而是穿制服的。” “明天,我要让他相信,他手上那只镯子,是个烫手的山芋。一个足以让他倾家荡产,甚至进去吃牢饭的定时炸弹。” “他不仅会把手镯还给我,还会求着我还给他三百块钱。” 楚-风的话,掷地有声。 每一个字都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掌控力。 苏晚晴彻底懵了。 她感觉自己的脑子完全不够用了。 眼前这个男人,真的是那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楚风吗? 这番话,这番算计,怎么可能从他嘴里说出来? “你需要我做什么?”她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问完她就后悔了。 自己怎么会相信他这番天方夜谭? 楚风却认真地看了她一眼。 “什么都不用做,等我回来就行。” 说完,他拿起桌上那三块五毛七,揣进兜里。 “我出去一趟。” “现在?天都黑了!”苏晚晴脱口而出。 “有些事,必须在晚上办。” 楚风没有再解释,拉开门,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浓稠的夜色里。 门外,晚风微凉。 楚风没有一丝迟疑,径直朝着与城南信托商店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 他没有去废品站,也没有去找那些所谓的“道上朋友”。 他在一个巷子口停下,那里有一个摆摊替人写信、画画的落魄老秀才。 楚风走上前,从兜里掏出一块钱,拍在桌上。 老秀才抬起昏花的双眼。 “写信?” “不。”楚风把那张印着新闻的报纸摊开,指着那个小标题。 “帮我仿照这个格式,刻一个萝卜章。” “刻章?”老秀才愣住了,“小伙子,这可是……” “再加五毛。”楚-风又掏出五毛钱。 老秀才看着那一块五毛钱,喉结动了动,这够他喝好几顿老酒了。 他不再多问,拿起刻刀和一块白萝卜。 “刻什么字?” 楚风凑到他耳边,低低地说了八个字。 老秀才握着刻刀的手,猛地一抖。 他惊恐地看着楚风,仿佛在看一个疯子。 楚风没有理会他的惊骇,只是拿起了桌上的一支毛笔,又抽出五毛钱。 “剩下的钱,买你这张桌子,还有笔墨纸砚。” 他将一张空白的宣纸铺开,深吸一口气,提笔蘸墨。 前世四十多年,他最大的爱好,便是书法。 一手瘦金体,练到了足以以假乱真的地步。 笔尖在纸上游走,一个个铁画银钩、风骨峭峻的字迹,在昏黄的灯光下浮现。 那不是信,而是一份……措辞严厉、格式标准的…… 查抄令。 第3章 相信我 天,蒙蒙亮。 苏晚晴一夜未眠。 她就那么靠坐在床头,看着窗外那片石灰墙从浓黑,一点点被染成灰白。 身边的男人睡得很沉,呼吸平稳悠长,没有了往日醉酒后的鼾声和梦话。 这让她感到一种陌生的恐慌。 他真的变了吗? 还是说,这只是他为了应付眼前危机,演出来的又一场戏?一场……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逼真的戏?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发冷。 她不敢想,如果今天他拿不回手镯,又会变回怎样一副面孔。 是恼羞成怒的打骂,还是跪地求饶的丑态? 就在这时,身旁的楚风动了。 他睁开眼,没有一丝刚睡醒的迷茫,那份清明,让偷窥的苏晚晴心头一跳,慌忙移开视线。 楚风坐起身,骨节发出一阵轻微的脆响。 他没有看她,而是自顾自地穿上那件洗得发旧的衬衫,动作不急不缓,条理分明。 然后,他走过去,将昨晚那张写满了字的宣纸,仔细地折叠起来,放进内侧的口袋。 又拿起那个被刻出字迹的白萝卜,用布包好。 做完这一切,他才回过头。 “醒了?” 苏晚晴的心猛地一缩,点了点头,不敢说话。 “我去烧点热水,洗把脸。”楚风说着,走进了厨房。 很快,厨房里传来了煤炉被点燃的噗噗声。 苏晚晴坐在床沿,双手绞着衣角,内心天人交战。 理智告诉她,不能信他。 这个男人,早就把她所有的信任都挥霍一空了。 可昨晚他沉稳的安排,那碗热腾腾的酱油面,还有此刻厨房里那熟悉的烟火气,却又在她几乎死寂的心湖上,投下了一圈圈涟漪。 万一呢? 万一他真的能拿回来呢? 这个荒唐的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再也压不下去了。 她站起身,走到厨房门口,看着那个正在用毛巾擦脸的背影,终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楚风。” “嗯?”他从毛巾里抬起头。 “你……你真的有把握吗?”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黄老三不是好对付的,他……他在城南那一片很有势力,万一他恼羞成怒,叫人……” 她不敢再说下去。 楚风放下毛巾,那张俊俏的脸上还带着水汽。 他没有长篇大论地解释自己的计划,也没有说什么豪言壮语。 他只是走到她面前,抬起手,似乎想做什么,但最终只是替她将额前一缕散落的碎发,拨到耳后。 一个极其自然的,带着暖意的触碰。 苏晚晴整个人都僵住了。 结婚半年,除了新婚之夜,他何曾有过这样温存的举动?更多的时候,是粗暴的索取和不耐烦的推搡。 “相信我。” 楚风只说了这三个字。 他没有再多做停留,拿起桌上那三块多钱,转身拉开了门。 “我去去就回。” 门被关上,屋子里又只剩下苏晚晴一个人。 她抬手,轻轻碰了碰自己刚刚被他触碰过的鬓角,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 上天是可怜她,所以让楚风一夜之间变好了吗? 还是说,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一丝平静? 她不知道。 …… 清晨的临江市,还带着一丝凉意。 楚风没有直接去城南,而是拐进了离家不远的一条老街。 街口有家国营的早点铺子,包子馒头,豆浆油条,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楚风摸了摸兜里那三块五毛七,这是他全部的家当。 他花了七分钱,买了一个肉包子,两根油条。 他没有吃,而是用油纸包好,提在手上。 然后,他走进了早点铺对面的一家老式茶馆。 八十年代的茶馆,是信息最集中的地方。退休的老干部,无所事事的闲人,提着鸟笼的票友,三教九流,汇聚一堂。 楚风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要了一壶最便宜的粗茶。 他没有急着行动,而是竖起耳朵,听着周围的嘈杂。 “听说了吗?北边又在严打了!” “可不是嘛,我那在公安局的侄子说,这次的重点,是投机倒把!” 楚风的指尖在粗糙的茶杯上轻轻摩挲。 很好,大环境已经有了。 他需要的,只是再添一把火。 他的目标,是斜对面那一桌。 那一桌坐着一个大嗓门的胖子,外号“王大嘴”,是这片有名的包打听,任何芝麻绿豆大的事,经他的嘴一过,不出半天就能传遍整个临江城。 楚风端起茶壶,起身,朝着王大嘴那桌走去。 路过时,他脚下“一滑”,整个人踉跄着朝那桌撞了过去。 “哎哟!” 茶壶里的水洒了出来,浇了王大嘴一裤腿。 “你他娘的没长眼啊!”王大嘴噌地一下站了起来,指着楚风就要开骂。 “对不住,对不住!”楚风一脸“惶恐”,手忙脚乱地从兜里掏手帕去擦,结果手帕没掏出来,却“不小心”带出了那张折叠好的宣纸。 宣纸“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正好摊开在王大嘴的脚边。 王大嘴的骂声戛然而止。 他低头一看,只见那张纸上,用一种极其凌厉霸道的字体,写着几个触目惊心的大字。 《关于查抄非法所得文物的紧急通告》!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临江市工商行政管理局,联合执法章。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那股子官方文件的气势,唬得王大嘴一愣。 “这是什么?”他下意识地问。 “没什么!没什么!”楚风“惊慌失措”地一把将纸抢回来,手忙脚乱地塞回兜里,一边塞还一边心虚地四下张望,压低了嗓门。 “大哥,对不住,我给您赔不是。这水不烫,我赔您干洗费!” 他这副做贼心虚的样子,反而彻底勾起了王大嘴的好奇心。 “小子,你给我站住!”王大嘴一把拉住他,“你那纸上写的什么?什么查抄?什么文物?” “大哥,您可别问了!”楚风一脸“为难”,“这是内部文件,不能外传的!传出去我要倒大霉的!” 他越是这么说,王大嘴和周围竖起耳朵的茶客们,就越是心痒难耐。 “你小子跟我装什么蒜?”王大嘴把眼一瞪,“我告诉你,这一片就没我王大嘴不知道的事!你今天不说清楚,别想走!” 楚风“挣扎”了半天,最后才“无可奈何”地被王大嘴拉到角落。 他神神秘秘地凑过去,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说:“大哥,我跟你说,你可千万别外传啊!我表舅在市局工作,这是他们今天早上刚下来的文件,要对城里几个倒卖古董的黑窝点动手!点名了几个,其中一个……好像就是城南信托商店的那个黄老三!” “黄老三?”王大嘴的眼睛亮了。 “是啊!”楚风添油加醋,“听说他前两天刚收了个来路不明的大件,上头都挂上号了!今天就是要人赃并获,杀鸡儆猴!” 说完,楚风不等王大嘴反应,就“慌里慌张”地塞给他一块钱。 “大哥,这是赔您的裤子钱,我还有急事,先走了!” 他转身就走,留下王大嘴一个人站在原地,消化着这个惊天大瓜。 不到五分钟。 整个茶馆都炸了! “听说了吗?市里要抄黄老三的店!” “真的假的?他不是挺有门路的吗?” “千真万确!有人看到红头文件了!说他收了个贼赃,是宫里出来的宝贝,上头震怒!” 谣言开始以比风还快的速度,朝着城南的方向蔓延。 楚风走出茶馆,将包好的包子油条放进怀里揣好。 一切尽在掌握。 高端的猎手,往往是以猎物的姿态出现的。 他没有立刻去信托商店,而是在街角拐进一个公共厕所。 出来时,他手里多了一块浸湿的布。 他走到一个无人的巷子,将那张“查抄令”拿出来,用湿布小心翼翼地在边角处洇湿,又在地上蹭了点灰,让它看起来更旧,更真实。 然后,他又拿出那个萝卜章,在印泥盒里蘸了蘸。 一个鲜红的,带着萝卜天然纹理的,歪歪扭扭却又煞有介事的印章,盖在了文件的末尾。 做完这一切,他才迈开步子,不紧不慢地,朝着城南信托商店走去。 此时,距离他出门,刚好过去一个小时。 整条城南街,气氛已经变得诡异起来。 楚风远远地就看到,黄老三那家信托商店门口,围着几个交头接耳的人,对着店里指指点点。 而店里,那个精瘦的山羊胡老板,正一脸焦躁地来回踱步,时不时拿起电话,又重重放下。 楚风知道,鱼已经上钩了。 他整理了一下衣领,脸上换上了一副恰到好处的,带着几分焦急和惶恐的表情,快步走了过去。 他推开围观的人群,一脚踏进了信托商店的门槛。 “黄老板!” 第4章 拿回手镯 “黄老板!” 这一声,带着七分焦急,三分惶恐,恰到好处地压过了店门口的议论声。 正心烦意乱的黄老三猛地回头,看清来人是楚风,一张脸顿时拉得老长。 就是这个小白脸! 昨天就是他,拿着那只成色极品的翡翠镯子,三百块就卖了。 现在外面风言风语,都说自己收了个贼赃,要被严打当典型,源头不就是这小子! “你他娘的还有脸来!”黄老三压着火,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是不是你小子在外面胡说八道?” 楚风一个箭步冲进店里,反手就把门给带上了,隔绝了外面探究的视线。 他没有回答黄老三的质问,而是压低了嗓子,一脸“大祸临头”的惊恐。 “黄老板!出大事了!你赶紧把昨天那镯子拿出来,快!” 黄老三一愣,随即冷笑起来。 “怎么?想反悔了?想把东西要回去?我告诉你楚风,进了我黄老三口袋的东西,就没有再掏出来的道理!三百块你已经花完了吧?滚!” 他以为楚风是听了外面的风声,觉得镯子值钱,后悔了,想来讹钱。 这种事,他见得多了。 “不是!不是钱的事!”楚风急得直摆手,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音,“是我那镯子,来路不对!上面要查了!” 黄老三的心脏猛地一跳。 外面的谣言,和这小子的话,对上了! 但他混迹江湖多年,脸上依旧不动声色,只是眯起了那双精明的三角眼。 “你少在这儿跟我演戏。你的底细我清楚,临江纺织厂的街溜子,你爹妈都是老实工人,你哪来的什么来路不对的东西?” “不是我的!”楚风的表演堪称完美,他一把抓住黄老三的胳膊,手都在抖,“是我一个远房亲戚,从北边过来的,放我这儿让我帮忙出手的!我他娘的也是鬼迷心窍,贪那点好处费!刚刚我另一个在市局的亲戚托人带话,说北边丢了批东西,协查通告都发到临江了!点名了就要找一只翠镯子!” 他这番话,虚虚实实,九假一真。 黄老三是老江湖,纯粹的谎言骗不了他。 但楚风把“市局亲戚”、“北边”、“协查通告”这些元素,和他早上听到的谣言巧妙地结合在一起,就由不得黄老三不信了。 尤其是“协查通告”四个字,让黄老三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你……你有什么证据?”黄老三的声音有些干涩。 “证据?” 楚风“慌乱”地在身上摸索,最终掏出了那张被他精心做旧的宣纸,一把塞到黄老三手里。 “你自己看!这是我那亲戚抄给我看的内部文件!今天就要动手!第一个就查你这儿!” 黄老三一把抢过纸,展开。 昏暗的店里,那几个用毛笔写的,张牙舞爪的大字,带着一股蛮横的杀气,直冲他的眼球。 《关于查抄非法所得文物的紧急通告》! 黄老三的瞳孔缩成了针尖。 他再往下看,看到了那行小字和那个歪歪扭扭,却红得刺眼的印章。 临江市工商行政管理局,联合执法章。 这纸,是粗糙的宣纸。 这印章,带着萝卜的纹理,甚至有些地方印泥都不均匀。 如果这是一份印刷精美的红头文件,黄老三反而会嗤之以鼻。 可正是这种粗糙、仓促、不规整的“草台班子”感,反而让他心里咯噔一下。 这太符合八十年代基层执法“先开枪后画靶”的草莽风格了! 一份连夜赶出来的内部通告,没时间去刻正规公章,随便找个东西代替,先执行再说! 太真实了! “怎么样?黄老板!”楚风在一旁“煽风点火”,“我那亲戚说了,这次是上面下了死命令,要抓典型,人赃并获!你就是那个‘鸡’!用来儆猴的‘鸡’!” “放屁!”黄老三嘴上还在硬撑,但额头上的冷汗已经下来了。 他不怕地痞流氓,但怕公家。 尤其是在这个“严打”风声鹤唳的年代,投机倒把的罪名可大可小,一旦被定性为销赃,那是要进去啃窝窝头的。 楚风看着他的反应,知道火候到了。 他后退一步,拉开距离,一脸“咱们俩划清界限”的表情。 “黄老板,话我已经带到了。那镯子是烫手山芋,你留着,就是个物证!人找过来,一搜一个准!我可不想跟你一起进去!我现在就去派出所自首,说我不知道那东西来路不对,主动上交三百块钱,争取宽大处理!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他转身就往外走。 这一招“以退为进”,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楚风一说要去自首,黄老三彻底慌了。 一旦楚风自首,那性质就全变了!他黄老三就从“可能收到贼赃”,变成了板上钉钉的“销赃犯”! “站住!” 黄老三一声暴喝,从柜台后面冲出来,死死拉住楚风。 他的脸上再也没有了刚才的镇定,只剩下惊恐和一丝哀求。 “小兄弟!楚兄弟!别……别冲动!有话好商量!” 楚风停下脚步,回过头,脸上是恰到好处的“为难”和“犹豫”。 “黄老板,这怎么商量?天塌下来了,各自逃命吧。” “不不不,能商量,一定能商量!”黄老三把他拽回店里,亲自给他倒了杯水,“楚兄弟,你看……这事怎么才能了结?你得帮帮老哥我啊!” 楚风心里冷笑。 这老狐狸,终于彻底上钩了。 他端起茶杯吹了吹,却是没有喝,沉吟了半晌,才一副“勉为其难”地开口。 “办法……倒也不是没有。” “什么办法?你说!”黄老三的眼睛瞬间亮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楚风放下茶杯,一字一句地说道,“这麻烦是镯子引来的。只要镯子不在你这儿,不就没事了?” “你的意思是……” “你把镯子还给我。我把三百块钱退给你。”楚风盯着他的眼睛,“我们把这笔交易抹了!就当从来没发生过。到时候检查的人来了,你这里没有赃物,我那里也没有卖东西的凭据,死无对证!他们能拿我们怎么样?” 黄老三的脑子飞速转动。 这个办法,听起来是唯一的出路。 只要把那个烫手山芋扔出去,他就安全了。 可是…… 那只镯子,他找人看过了,是顶级的玻璃种帝王绿,拿到南方去,至少值这个数! 他指了指天。 三万块! 就这么还回去,他心疼得滴血。 楚风看出了他的犹豫,加了最后一剂猛药。 “黄老板,你可想清楚了。是钱重要,还是你的下半辈子重要?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要是人进去了,你就算有座金山,又有什么用?” 他顿了顿,凑过去,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而且,你以为你把钱退给我,这事就完了?” 黄老三一愣:“什么意思?” 楚风的嘴角,勾起一个难以察觉的弧度。 “我为了给你通风报信,担了多大的风险?我那个市局的亲戚,要是知道我泄密,我的腿都得被打断!这笔账,怎么算?” 黄老三瞬间明白了。 这小子,不仅要拿回镯子,还要空手套白狼! 他这是在要封口费! “你……”黄老三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楚风说不出话来。 “我什么?”楚风施施然坐下,端起茶杯,“黄老板,想明白。你现在不是在做生意,你是在买命。三百块,买你一个安稳,贵吗?” 黄老三的胸膛剧烈起伏,他死死地盯着楚风那张俊俏却写满“无辜”的脸,仿佛要喷出火来。 他纵横城南这么多年,第一次被人拿捏得死死的。 偏偏,他还无力反抗。 因为楚风抓住了他的命门——恐惧。 良久。 黄老三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空,他颓然地摆了摆手。 “你等着。” 他从后门出去,骑上他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都响的二八大杠,直奔银行。 楚风没有催,只是安静地坐在店里,将那杯没喝过的水,倒进了柜台下的一个花盆里。 半个小时后,黄老三回来了。 他一脸死了爹妈的表情,手里多了一个用布层层包裹的东西,和一沓零零碎碎的钞票。 他把东西和钱,重重地拍在柜台上。 “给你!现在,我们两清了!你最好祈祷你说的都是真的,不然,我黄老三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让你在临江待不下去!” 楚风拿起那沓钱,仔细数了数,不多不少,三百块。 然后,他才慢条斯理地解开布包。 温润的翠色,在昏暗的屋子里,流淌出一抹惊心动魄的光华。 手镯回来了。 楚风将手镯小心翼翼地放进内侧口袋,又把三百块钱揣好。 他站起身,走到黄老三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黄老板,别这么大火气。以后你就知道了,今天,你不是亏了,你是赚了。我救了你一命。” 说完,他拉开店门,在外面围观群众震惊的注视下,扬长而去。 …… 当楚风推开家门时,苏晚晴正坐在床沿上,背影僵直。 听到开门声,她的身体猛地一颤,却没敢回头。 时间,已经快到中午了。 他没有回来。 所有的希望,都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点被磨成了绝望。 她甚至已经开始想象,大舅子苏振海晚上再过来时,会是怎样一副场景。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脚步声,在身后停下。 苏晚晴闭上眼睛,等待着宣判。 或许是一句恼羞成怒的“没拿回来”,或许是又一次卑微的下跪求饶。 然而,她等来的却是一只冰凉的东西,轻轻套上了她的手腕。 那触感…… 苏晚晴浑身一震,猛地睁开眼,低头看去。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那只翠绿的手镯上,漾开一圈温柔而坚定的光。 是它。 真的是它! 她的眼泪,在一瞬间决堤。 不是悲伤,不是委屈,而是一种失而复得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狂喜。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向眼前的男人。 楚风没有笑,也没有得意。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然后抬起手,用粗糙的指腹,轻轻擦去她脸颊上的泪水。 “别哭了。” 他将她拥入怀中,下巴抵在她的发顶。 “我跟你说过,相信我。” 苏晚晴靠在他并不算宽阔但此刻却无比坚实的胸膛上,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压抑了一天一夜的所有情绪,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她伸出双手,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放声大哭。 第5章 我相信你 屋子里很安静。 苏晚晴的哭声已经停了,只剩下轻微的抽泣,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她靠在楚风的胸膛上,一只手紧紧抓着他的衬衫,另一只手的手腕上,那只翡翠手镯散发着温润的光。 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过后,是无尽的后怕和疲惫。 楚风能感觉到怀里身体的放松,她紧绷了一天一夜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下来。 他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没有说话。 有时候,无声的陪伴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 过了许久,苏晚晴才从他怀里慢慢直起身子。 她脸上的泪痕未干,一双哭得红肿的眼睛,此刻却亮得惊人。 她低头,反复摩挲着手腕上的镯子,像是怎么也看不够。 “楚风。” 她忽然开口,声音还有些沙哑。 “嗯?” “我想……我想把镯子拿给我妈看看。”苏晚晴抬起头,带着一丝商量的意味,“她肯定也担心坏了。还有我哥,他今天那么生气,也是怕我妈的传家宝丢了……让他看看,大家就都放心了。” 她的话语里,充满了雨过天晴后的轻松。 然而,楚风的动作却是一顿。 苏振海。 这个名字,让他刚刚缓和下来的气氛,瞬间又凝重了半分。 在他的记忆里,苏振海可不是什么关心妹妹的好哥哥。 那是个彻头彻尾的势利眼,满心满眼都是算计。 今天上门砸门,说是为妹妹出头,恐怕心里想的更多是这只镯子的价值。 现在让他把镯子拿走? 那等于把一只肥羊送进狼嘴里。 “不行。” 楚风几乎没有犹豫,直接拒绝了。 两个字,干脆利落,不带一丝转圜的余地。 苏晚晴脸上的那点轻松和笑意,瞬间僵住了。 她有些错愕地看着楚风,似乎没反应过来。 “为什么?” 她不解地问。 “这镯子是咱们家的,给我妈看看,让她安心,不是应该的吗?” “是应该的。”楚风点点头,但他接着说,“但不是让他拿去。” “我哥他……” “晚晴。”楚风打断了她的话,他扶着她的肩膀,让她正视自己,“这个家,现在我说了算。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他的态度前所未有的强硬。 这和刚刚那个温柔抱着她,任她哭泣的男人,判若两人。 苏晚晴彻底懵了。 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点点信任和依赖,在这一刻,似乎又出现了裂痕。 她不明白。 为什么? 他费了那么大的劲,冒了那么大的风险,把镯子拿了回来。 现在,她只是想拿给自己的母亲看一眼,让他安心,他为什么反应这么大? 难道……他拿回镯子,只是为了证明他有本事,而不是真的为了自己?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苏晚晴的心就沉了下去。 她刚刚回暖的身体,又开始一点点变冷。 “楚风,你什么意思?”她的声音也冷了下来,“这是我苏家的东西,我拿给我妈看,天经地义。我哥是我亲哥,他还能把镯子吞了不成?” “他会的。” 楚风吐出三个字。 石破天惊。 苏晚晴浑身一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胡说什么!”她猛地甩开楚风的手,后退一步,一脸的愤怒和失望,“我哥是混蛋,是势利眼,但他是我亲哥!你怎么能这么说他!” 楚风看着她激动的样子,心里叹了口气。 到底还是太年轻,太念亲情。 她根本看不透苏振海那种人伪善面具下的贪婪。 直接说苏振海会卖了镯子,她不仅不会信,反而会觉得自己在挑拨离间,刚刚修复的关系会立刻崩塌。 必须换一种方式。 “晚晴,你冷静点。”楚风没有生气,反而往前走了一步。 “你让我怎么冷静?”苏晚晴红着眼眶,“你刚把镯子拿回来,我就觉得你变了,我以为你真的会改好,会撑起这个家。可你现在……你现在居然污蔑我哥!” “我没有污蔑他。”楚风的声线很平稳,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我只问你几个问题。” 苏晚晴咬着嘴唇,不说话,但也没有再后退。 “第一,你哥今天来的时候,真的是关心你吗?”楚风问。 苏晚晴一滞。 她想起苏振海一脚踹开门,满脸狰狞地吼着“镯子呢”,根本没问她一句好不好。 “他……他是气坏了。”她辩解道,但底气已经有些不足。 “好,那第二个问题。”楚风继续说,“他口口声声说是妈的传家宝,那他以前怎么从来没关心过这镯子?你嫁给我两年,他来过几次?哪次不是有事求你,或者来显摆他那点副科长的威风?” 这番话,一字一句,都戳在苏晚晴的心窝上。 是啊。 哥哥苏振海,何曾真正关心过她这个妹妹。 每次来,不是借钱,就是让她找厂里领导帮忙走后门,办他自己的私事。 “第三。”楚风注视着她,“他一个保卫科副科长,一个月工资多少钱?不到六十块。他今天为什么对一只镯子这么上心?甚至扬言要打断我的腿?真的是为了妈?” 不是的。 苏晚晴的心里有一个声音在说。 他不是为了妈。 他是为了钱。 当楚风说出原主把镯子卖了三百块时,苏振海那震惊、愤怒又带着一丝狂热的反应,她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那不是对亲情被践踏的愤怒,而是对一笔巨大财富失之交臂的疯狂。 “他不知道镯子值钱……”苏晚晴的声音越来越小,连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 “他不知道?”楚风笑了,那笑意里带着一丝洞察世事的嘲讽,“晚晴,你太小看你哥的贪心了。他今天闹这么大,就是因为他知道,这镯子,远不止三百块。” “他今天来,根本不是兴师问罪,他是来抢的!如果镯子还在,你信不信,他会巧立名目,从你手里‘借’走,然后拿去卖掉!” 楚风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剖开了苏晚晴一直不愿面对的、血淋淋的现实。 她脸色煞白,身体摇摇欲坠。 “不……不会的……” “怎么不会?”楚风步步紧逼,“他会说,妈身体不好,需要钱看病。或者说,他要升官,需要钱打点。再或者,干脆就说帮你保管!理由多的是!只要镯子到了他手上,你这辈子都别想再看见!” “别说了!”苏晚晴捂住耳朵,痛苦地摇着头。 她不愿意相信,自己的亲哥哥,会是这样一个卑劣无耻的人。 可楚风描述的那些场景,那些嘴脸,又是那么的真实,真实到让她不寒而栗。 楚风停了下来,不再说了。 火候,已经够了。 再说下去,只会把她逼到崩溃。 他缓和了态度,伸手轻轻将她揽进怀里。 “晚晴,对不起。”他柔声说,“我知道这些话很难听,但这是事实。我不想再看到你被任何人欺负,哪怕那个人是你哥。” 苏晚晴靠在他的怀里,身体僵硬,没有回应。 她的脑子里乱成一团。 一边是血浓于水的亲情,一边是眼前这个男人斩钉截铁的判断。 她不知道该信谁。 “那……那我们怎么办?”过了很久,她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妈那边……” “妈那边,我们亲自去。”楚风立刻回答,“明天,我陪你一起回娘家。我们亲自把镯子给妈看,让她安心。然后,再当着所有人的面,把镯子拿回来。” “让所有人都知道,这镯子,是你苏晚晴的,是我楚风老婆的。谁也别想打它的主意!” 他的话,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霸道。 苏晚晴抬起头。 “可是……我哥他要是问起来……” “那就让他问。”楚风的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我倒想看看,他能问出什么花来。” 他不仅要阻止苏振海,他还要借这个机会,彻底打掉苏振海的念想,同时,也要在苏家所有人面前,重新立起他楚风的威信! 这个家,从今天起,轮不到一个外人来指手画脚! 苏晚晴看着他,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 他的计划,听起来天衣无缝。 可是,她心里还是有一丝不安。 她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楚风,”她抓着他的衣袖,忍不住问,“你怎么……你怎么会想到这么多?你好像……什么都知道一样。” 楚风心里一凛。 表现得太过了吗? 也是,一个街溜子,一夜之间变得深谋远虑,确实容易引人怀疑。 他不能暴露自己重生的秘密。 楚风低下头,用手指轻轻摩挲着她手腕上的镯子,感受着那冰凉温润的触感。 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 “因为,我死过一次了。” 苏晚晴猛地抬头,惊愕地看着他。 楚风看着她的反应,继续用一种平静到诡异的语调说。 “昨天,在你哥砸门的时候,在你绝望地看着我的时候,那个没用的、混蛋的楚风,就已经死了。” “现在活着的,是一个想让你过上好日子的男人。一个……会用命来保护你和这个家的男人。” 他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懂那么多,而是用一种最直接,也最震撼的方式,给了她一个答案。 一个关于“爱”与“重生”的答案。 苏晚晴彻底呆住了。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阳光透过窗户,在他深刻的轮廓上镀上了一层金边。 他的话,像是一道惊雷,在她心里炸开。 也像是一股暖流,瞬间包裹了她。 原来是这样。 原来,他是因为爱,因为愧疚,才脱胎换骨。 所有的不解,所有的怀疑,在这一刻,都有了最完美的解释。 苏晚晴的眼眶,再一次湿润了。 但这一次,不是悲伤,不是喜悦,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被深深触动的情感。 她伸出双手,主动环住了楚风的脖子。 “我相信你。” 她的唇,轻轻印在了楚风的脸颊上。 第6章 滚,不然让你仕途到头! 那个吻,很轻,带着一丝凉意和颤抖,却瞬间点燃了屋子里沉寂的空气。 楚风身体微微一僵。 他能感觉到怀里女人的主动和依赖,这是过去那个混蛋楚风从未得到过的珍宝。 然而,这片刻的温存,却被一阵粗暴的巨响彻底撕碎。 “砰!砰!砰!” 木门被砸得震天响,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踹开。 “开门!楚风!你个王八蛋给老子滚出来!” 是苏振海。 苏晚晴浑身一颤,闪电般从楚风怀里退开,脸上刚刚浮现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恐惧,再次攫住了她。 楚风扶住她冰凉的手臂,将她轻轻拉到自己身后。这个小小的动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保护意味。 他没有去看苏晚晴,而是直直地盯着那扇不断颤动的木门。 来了。 他知道苏振海一定会再来。 一个尝到了贪婪滋味的人,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别怕。”楚风低声说了一句,然后迈步走向门口。 苏晚晴紧张地抓住他的衣角,摇了摇头。 楚风回头,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示意,然后毫不犹豫地拉开了门栓。 门外,苏振海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一只手还保持着砸门的姿势。 看到楚风开门,他愣了一下,随即怒火烧得更旺。 “你还敢开门!” 苏振海一把推开楚风,径直冲了进来,一双充血的眼睛在屋里疯狂搜索,最后死死地定格在苏晚晴的手腕上。 那只翠绿的手镯,在昏暗的屋里,依然流淌着温润的光。 “镯子!” 苏振海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苏晚晴面前,根本没看自己妹妹煞白的脸,劈头就问:“你从哪儿弄回来的?是不是这小子又骗了你什么!” 他根本不信楚风有本事拿回镯子,下意识地认为这是另一个骗局。 苏晚晴被他狰狞的样子吓得后退一步,下意识地把戴着手镯的手藏到身后。 “哥,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我为你好!”苏振海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就要去撸她手上的镯子,“这东西太贵重,放在你们这儿不安全!妈都快急出病了!我先拿回去给她老人家看看,让她安心!” 他说得冠冕堂皇,手上的力气却大得惊人。 “放手!” 一声冷喝,让苏振海的动作顿住了。 楚风站在他身后,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是平静地看着他抓着苏晚晴的手。 “我让你,放手。” 楚风重复了一遍。 苏振海回头,对上楚风的视线,心里莫名地咯噔一下。 这小子的眼神,怎么这么吓人? 但他仗着自己大舅哥的身份和保卫科副科长的威风,脖子一梗。“你算个什么东西?我跟我妹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儿吗?这是我们苏家的事!” “苏家的事?”楚风忽然笑了。 他走上前,轻轻地,却不容反抗地,掰开了苏振海的手指,将苏晚晴解救出来,护在身后。 “第一,晚晴嫁给了我,就是我楚家的人。她的事,就是我的事。” “第二,这镯子是妈给晚晴的嫁妆。既然是嫁妆,那就是晚晴的私产。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当哥的来指手画脚了?” 楚风的声线不高,但每个字都像锤子,一下下砸在苏振海的心口上。 苏振海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 他没想到,这个以前在他面前唯唯诺诺的小白脸,今天居然敢跟他顶嘴,还说得他无法反驳。 “你……你强词夺理!”苏振海憋了半天,涨红着脸吼道,“我不管!妈说了,这镯子是传家宝,不能落在你这种赌鬼手里!今天我必须带走!” 他干脆耍起了无赖。 “是吗?”楚风不急不恼,“妈让你来的?那你让她老人家亲自来跟我说。或者,你现在回去把她请来。” “你!”苏振海气急。 他妈根本不知道他来抢镯子,他就是打着老娘的旗号来发财的! “哥,你别这样……”苏晚晴在后面小声说,“楚风他……他已经改了。镯子是他拿回来的。” “他拿回来的?”苏振海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就凭他?晚晴你别傻了!他一个街溜子,拿什么从黄老三那种人手里把东西要回来?他肯定是又用了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这种人靠不住!你把镯子给我,哥帮你保管!” 他再次伸手,目标明确,就是那只镯子。 楚风侧身一步,再次挡在了他面前。 这一次,楚风脸上的最后一丝客气也消失了。 “苏振海,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收回你的手,从这个门里滚出去。” “你说什么?你敢让我滚?”苏振海彻底暴怒了,他指着楚风的鼻子,“你个吃软饭的废物,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话!信不信老子现在就去厂里举报你投机倒把,让你进去蹲着!” 他开始用自己的身份压人。 这是他无往不利的武器。 然而,楚风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忽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你一个月工资,五十六块七毛,对吧?” 苏振海一愣。 “加上各种票,一个月能倒腾出二十块的外快,顶天了。”楚风继续说,完全无视对方的错愕,“你老婆在街道工厂,一个月三十二块。你儿子上小学,你爹妈身体不好,常年吃药。你告诉我,苏副科长,你拿什么底气,在我面前大吼大叫?” 苏振海的血液,一点点凉了下去。 楚风把他家的老底,掀了个底朝天。 “你……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的,比你想象的多得多。”楚风向前逼近一步,苏振海竟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我知道你为了评先进,给你领导送了两条中华烟,花光了家里半个月的伙食费。” “我知道你上个礼拜,还找晚晴借了二十块钱,说是给妈买营养品,其实是拿去请客吃饭了。” “我还知道……” 楚风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轻轻说了一句。 “我知道你一直想把这镯子弄到手,拿去卖了,给你在物资局的领导送礼,好让你那个副科长的‘副’字,能早点去掉。” 轰! 苏振海的大脑一片空白,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魔鬼! 眼前的楚风,在他眼里,就是一个魔鬼! 这些事,他做得天衣无缝,连他老婆都不知道,楚风是怎么知道的? “你……你胡说八道!”他色厉内荏地吼道,但颤抖的身体已经出卖了他。 “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清楚。”楚风直起身,恢复了正常的音量,“苏振海,别把别人都当傻子。你心里那点算盘,我看得一清二楚。” 他指了指门口。 “现在,带着你的贪婪,滚出去。以后别再让我看到你打这镯子的主意。” “不然,我不介意把你那些‘先进事迹’,写成大字报,贴到你们纺织厂的大门口。” “你!” 苏振海指着楚风,嘴唇哆嗦,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威胁! 赤裸裸的威胁! 他引以为傲的身份,他用来拿捏别人的手段,今天,被楚风原封不动地,甚至变本加厉地,还了回来! 他看着楚风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第一次感觉到了发自内心的恐惧。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在绝对的拿捏面前,他所有的叫嚣都成了笑话。 良久,苏振海恶狠狠地瞪了楚风一眼,又看了一眼被他护在身后的苏晚晴和那只手镯,眼神里充满了不甘和怨毒。 “好……好!楚风,你等着!” 他扔下一句狠话,狼狈地转身,几乎是落荒而逃。 屋子里,终于又恢复了安静。 苏晚晴还处在巨大的震惊中,没有回过神来。 刚刚发生的一切,彻底颠覆了她的认知。 那个在她面前作威作福,被她视为“有本事”的亲哥哥,在楚风面前,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而楚风……他刚才说的那些话,是真的吗? 哥哥真的……是那样的人? 她不敢想下去。 “楚风……”她怔怔地开口,心里乱成一团麻。 楚风转过身,刚才面对苏振海时的所有锋芒瞬间收敛,又变回了那个温和的男人。 他没有解释什么,只是问:“吓到了?” 苏晚晴摇摇头,又点点头,眼眶红了。 “我哥他……” “不重要了。”楚风打断她,“以后,他不敢再来烦你。” 苏晚晴咬着嘴唇,沉默了许久,才带着哭腔说出一句:“可是……我妈……她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担心的……她身体不好……” 血浓于水,就算苏振海再不堪,母亲总是无辜的。 她担心因为今天的事,母亲会急出病来。 楚风心里叹了口气。 这才是苏晚晴,善良,心软,永远把亲情放在第一位。 这也是他发誓要守护的东西。 “我知道。”他伸手,擦掉她又要掉下来的眼泪,“所以,我们明天就回娘家。” 苏晚晴猛地抬头。 “我们亲自去给妈请安,让她看看镯子,让她放一百个心。”楚风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也让所有人都看看,这个家,到底谁说了算。” 第7章 一年之约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 楚风就已经起床,动作很轻地烧好了热水,煮了两个鸡蛋。 当苏晚晴睁开眼时,看到的就是桌上一碗温热的白水,和两个剥得干干净净、圆滚滚的鸡蛋。 她的心,没来由地一颤。 她一双美眸怔怔的看着厨房那道挺拔的身影。 曾几何时, 结婚这么久,别说煮鸡蛋,那个混蛋楚风连口热水都没给她倒过。 “醒了?”楚风回头,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快趁热吃了,吃完我们好出门。” “嗯。”苏晚晴低声应着,坐到桌边,小口小口地吃着鸡蛋。 她心里五味杂陈。 昨晚楚风那番话,那种强势的保护姿态,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可一想到今天要面对自己的家人,那份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安全感,又变得摇摇欲坠。 她太了解自己的母亲和哥哥了。 势利,现实! 欺软怕硬! “楚风,”她柳眉紧醋,忍不住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祈求,“等会儿到了我家,你……你少说点话,行吗?我妈她……她说话可能不太好听,你就当没听见。” 她怕,怕楚风和她哥苏振海一样,一言不合就针锋相对,到时候场面会难看到无法收拾。 楚风正在穿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蓝布外套,听到这话,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他转过身,走到苏晚晴面前,蹲了下来,视线与她平齐。 脸色格外的认真和严肃,眼眸之中,更带着一抹许许未散的申请! “晚晴,你看着我。” 苏晚晴抬起头,对上他深邃的眼睛。 “以前,是我没用,让你在娘家抬不起头,受尽了委屈。”楚风的声音很沉,很稳,“但从今天开始,不会了。” “我不会主动惹事,但如果有人想欺负你,想让你受委屈,我也绝不会忍着。”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相信我,嗯?” 苏晚晴的眼眶又红了。 她点了点头,把最后一口鸡蛋咽下,仿佛也咽下了满腹的担忧和不安。 两人收拾妥当,楚风从那三百块钱里抽出几张,仔细折好放进口袋,又去供销社的柜台,称了两斤槽子糕,用油纸包好,拿麻绳捆着,这才带着苏晚晴,往岳母家走去。 苏家住在纺织厂的家属院,是标准的苏式红砖小楼。 还没进门,就能听到里面传出的说笑声。 苏晚晴的脚步下意识地慢了下来,手心渗出了汗。 楚风感觉到她的紧张,反手握住了她冰凉的手,紧了紧,给了她一个无声的支撑。 推开那扇虚掩的门,屋子里热闹的说笑声戛然而止。 客厅里坐着好几个人。 岳父苏东远坐在主位上,板着脸抽着烟。 岳母王秀兰一看到楚风,脸立刻拉得老长。 旁边还坐着一个尖嘴猴腮的中年妇女,是苏晚晴的小舅妈孙霞,她正嗑着瓜子,一双小眼睛滴溜溜地在楚风和苏晚晴身上打转,满是毫不掩饰的鄙夷。 昨天落荒而逃的苏振海也在,脸色铁青地坐在角落,看到楚风,眼神像刀子一样。 “哟,稀客啊。” 最先开口的是小舅妈孙霞,她把瓜子皮往地上一吐,阴阳怪气地说道:“这不是我们苏家的大姑爷吗?怎么着,昨天卖了传家宝,今天有钱买糕点了?真是孝顺呐!” 这话一出,王秀兰的脸色更难看了。 苏晚晴的脸一下白了几分,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窘迫地喊了一声:“妈,爸,小舅妈……” “别叫我!”王秀兰把头一扭,看都不看她,“我没你这么胳膊肘往外拐的女儿!家里的传家宝都敢让一个赌鬼拿去卖了,你还有脸回来?” “妈,不是的,镯子……镯子拿回来了。”苏晚晴急忙解释,把手腕抬起来。 那只翠绿的手镯,在屋里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王秀兰和孙霞的眼睛都直了。 “拿回来了?”孙霞第一个不信,怪叫一声,“从黄老三嘴里抠食,他楚风有那个本事?晚晴,你可别被他给骗了,他是不是拿了个假的糊弄你?” 说着,她就站起来想上手摸。 楚风不动声色地将苏晚晴往身后一拉,避开了孙霞的手。 他将手里的槽子糕放在桌上,脸上带着客气的微笑:“小舅妈,这是给您和舅舅带的点心。镯子是真的假的,妈看一眼就知道了。” 他转向王秀兰,语气不卑不亢:“妈,晚晴担心您和奶奶着急,所以一拿回镯子,就马上过来给您看看,让您安心。” 王秀兰狐疑地盯着楚风,又看了看女儿手上的镯子,那光泽,那水头,确实是自家的东西。 她心里的火气消了点,但对楚风的厌恶却丝毫未减。 “哼,算你还有点良心。”她冷哼一声,却没去接那糕点,“拿回来又怎么样?这次是运气好,下次呢?跟着这么个男人,你这辈子就等着提心吊胆过吧!” “就是啊,姐,”苏振海的老婆周迎雪也开了口,她长得有几分姿色,但眉眼间全是算计,“这男人啊,就跟赌博一样,沾上一次,就戒不掉了。谁知道他这次是真改了,还是装模作样,等风头过了,又把镯子偷出去卖了呢?” 这一唱一和,把苏晚晴说得头都抬不起来。 楚风的眼神冷了下来。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一家人,除了他那个没露面的奶奶,就没一个真心为苏晚晴好的。 他们关心的不是苏晚晴会不会受委屈,而是这只价值连城的镯子会不会脱离他们的掌控。 “说够了吗?” 楚风淡淡地开口,声音不大,却让屋子里的嘈杂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他。 这个以前在苏家跟个受气小媳妇一样的男人,今天竟然敢用这种口气说话? 楚风环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岳父苏东远的脸上。 “爸,妈,各位亲戚。” “我知道,以前的楚风,就是个混蛋,不学无术,烂泥扶不上墙。你们看不起我,骂我,我认。” 他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但是,人都会变。” 他拉过苏晚晴的手,让她站在自己身边,目光坚定地看着所有人。 “从今天起,我楚风不会再是以前那个样子。欺负我,我看不起你们,所以我无所谓。但谁要是再敢让我老婆受半点委屈,给她甩脸色,让她在外面抬不起头来,那就是在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楚风没用。”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我这个人,没什么优点,就是特别记仇。” 这话,让苏振海的脸狠狠抽搐了一下。 小舅妈孙霞被他看得心里发毛,还想嘴硬:“哟,说两句大话谁不会?你倒是说说,你怎么让你老婆过上好日子?就凭你那张嘴吗?” “就凭我。”楚风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也不跟你们说那些虚的。” “一年。”他伸出一根手指。 “就一年时间。一年之后,我会让晚晴过上你们所有人都需要仰望的日子。” “到时候,你们今天看不起我的,有一个算一个,都得把脸伸过来,让我楚风,亲手给你们打肿!” “我楚风,说到做到!” 话音落下,满室死寂。 所有人都被楚风这番狂到没边的话给震住了。 疯了! 这个街溜子,一定是疯了! 苏东远手里的烟灰掉了一截,他抬起眼皮,第一次正眼看这个女婿,眼神里充满了审视和不屑。 王秀兰更是气得发笑:“好!好大的口气!一年?我倒要看看,你这个废物,一年之后能变成什么金疙瘩!” 角落里,一个苍老的声音忽然响起。 “让他试试,又何妨?” 众人回头,只见里屋的门帘被掀开,一个头发花白、面容慈祥的老太太,在苏晚晴的堂妹搀扶下,慢慢走了出来。 是奶奶,赵秀。 老太太的目光没有看别人,只是径直落在楚风身上,那双浑浊但睿智的眼睛,仿佛能看穿人心。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我老婆子活了快八十年,见过的人比你们吃过的盐都多。一个男人,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她看着楚风,缓缓说道:“今天的楚风,和以前不一样了。” 楚风心中一暖。 他没想到,在这个家里,第一个看穿他灵魂不同的,竟然是这位素未谋面的老人。 他对着老太太,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奶奶。” 这一声“奶奶”,叫得真诚无比。 赵秀看着他,欣慰地点了点头,然后转向自己还在震惊中的孙女。 “晚晴,过来。” 苏晚晴走过去,扶住奶奶。 “傻孩子,”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夫妻过日子,床头吵架床尾和。男人犯了错,得给他改过的机会。只要心回来了,家就还是个家。” 她看了一眼那只手镯,又看向楚风。 “楚风,你刚才的话,奶奶都听见了。奶奶不求你让晚晴过上什么人上人的日子,只求你,以后好好待她,别再让她掉眼泪了,行吗?” 楚风迎着老人的目光,郑重地点了点头。 “奶奶,您放心。” “从今往后,有我楚风一口饭吃,就绝不会让晚晴饿着。这个家,我会撑起来。” 他这番话,掷地有声。 可落在王秀兰和孙霞等人耳朵里,却成了天大的笑话。 “撑起来?拿什么撑?靠你去码头扛大包吗?”孙霞撇着嘴,刻薄地嘲讽道,“行了行了,别在这儿演戏了,听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一年之约是吧?好啊,我们都等着!到时候别忘了请我们去你家金銮殿里坐坐!” 说完,她还夸张地笑了起来,引得周迎雪也跟着掩嘴偷笑。 苏东远重重地把烟头在烟灰缸里摁灭,冷冷地发话了。 “行了,别在这丢人现眼了。晚晴,你留下,妈有话跟你说。至于你,”他抬眼看向楚风,“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吧。” 这是要赶人了。 第8章 他不是外人!他是我丈夫! 苏东远这句“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充满了居高临下的驱赶意味。 在苏家人看来,这是理所当然的。 一个没用的女婿,有什么资格在老丈人家里碍眼? 苏晚晴的身体瞬间绷紧了,她下意识地看向楚风,眼里全是紧张和屈辱。 她怕楚风甩手就走,那她就真的成了孤立无援的笑话。 然而,楚风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愤怒或难堪。 他甚至还笑了笑,那笑容淡然得仿佛苏东远请他去隔壁喝茶一样。 “好。” 他只说了一个字,然后转向苏晚晴,声音温柔得能掐出水来:“我正好也想去看看咱爸的工作单位,就在这院子里等你,不走远。” 说完,他看了一眼脸色铁青的苏东远,又扫过一脸“算你识相”的王秀兰和孙霞,最后对奶奶赵秀点了点头,便转身,从容地走出了苏家的大门。 不卑不亢,不急不躁。 那挺直的背影,没有半分狼狈,反而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从容。 屋子里的人都愣住了。 这剧本不对啊! 按照以往的经验,楚风要么就该灰溜溜地夹着尾巴跑掉,要么就该涨红着脸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今天这是怎么了? “装模作样!”孙霞最先反应过来,啐了一口,“我看他还能装到什么时候!” 王秀兰则一把将苏晚晴拉到里屋,苏东远也沉着脸跟了进去,门“砰”的一声关上,将客厅里的议论隔绝开来。 “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王秀兰压低了声音,劈头盖脸地质问,“那镯子,他到底是怎么拿回来的?他是不是又在外面惹了什么祸?你别给我打马虎眼!” 苏晚晴被她问得一懵,昨晚楚风的嘱咐和那番“死过一次”的告白涌上心头。 她不能说实话。 说了,妈也不会信,只会觉得楚风是在耍阴谋诡计,更加看不起他。 “妈,他……他就是去跟黄老板好好说,求人家把镯子还回来的。”苏晚晴只能含糊其辞。 “求?”王秀兰像听了天大的笑话,“黄老三是吃斋念佛的善人吗?求一求就能把吃到嘴里的肥肉吐出来?那镯子少说也值几千块!他楚风脸有那么大?” “我不管他用了什么法子!”苏东远终于开了口,他坐在床边,点了根烟,脸色阴沉得可怕,“晚晴,我今天把话给你说明白。这个楚风,绝对不能再信了!” “爸……” “你闭嘴,听我说完!”苏东远呵斥道,“他今天敢在家里说那种大话,就证明他已经疯了!一个街溜子,拿什么在一年之内让我们仰望?靠做梦吗?” 他狠狠吸了一口烟,烟雾缭绕中,他的声音更显冰冷。 “我和你妈商量过了。这镯子,不能再放在你那里。” 苏晚晴的心猛地一沉:“爸,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王秀兰接过了话头,理直气壮地说,“这镯子是你奶奶给你的没错,可你现在嫁的是个什么人?是个赌鬼!今天他能拿回来,明天就能再卖一次!放在你那,我们全家都得跟着提心吊胆!” “所以,”苏东远下了最后的通牒,“这镯子,从今天起,由你妈替你保管。什么时候那个楚风,真能像他吹的牛一样,混出个人样了,我们再把镯子还给你。” “不行!”苏晚晴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这已经不是保管了,这是明抢! 而且,她心里清楚,这镯子一旦到了妈的手里,再想拿回来,就难如登天了。 更重要的是,这是楚风拼了命一样才拿回来的,是他们夫妻俩关系的转折点,是她对未来那份希望的寄托。 她不能交出去! “我不同意!这是我的嫁妆,谁也拿不走!”苏晚-晴的态度也强硬了起来,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明确地反抗父母。 “反了你了!”王秀兰气得一拍大腿,“你为了一个外人,连爸妈的话都不听了?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他不是外人!他是我丈夫!”苏晚晴红着眼眶喊道。 “好,好一个你的丈夫!”苏东远气得站了起来,指着苏晚晴,“你现在就给我选!是把镯子留下,还是以后都别再进这个家门!” …… 门外。 楚风并没有真的走远。 他站在楼下的树荫里,纺织厂家属院里人来人往,邻里间打招呼的声音,孩子们的吵闹声,声声入耳。 这是一个充满了生活气息的年代。 也是一个充满了机遇的年代。 他刚才在苏家说的那番话,并非一时冲动的狂言。 作为一个顶级的并购专家,他最擅长的就是价值发现和资源整合。 在他眼里,整个1984年的华夏国,就是一个巨大的、遍地黄金的价值洼地。 他脑子里有无数个可以在这个时代赚得盆满钵满的方案。 从倒卖国库券,到利用价格双轨制囤积居奇,再到抢先一步投资未来的龙头企业…… 他缺的从来不是方法,只是第一桶金,和一个安稳的后方。 而苏晚晴,就是他要守护的后方。 他正思索着启动资金的问题,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苏振海。 他正和一个穿着干部服的中年男人站在不远处的宣传栏下,一边抽着烟,一边点头哈腰地说着什么,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 楚风眯起了眼睛。 如果他没记错,那个中年男人,应该是纺织厂后勤科的李科长。 苏振海一个保卫科的副科长,跟后勤科长这么热络,图什么? 楚风的脑子飞速运转。 保卫科,管人。 后勤科,管物。 纺织厂最大的物是什么?是布! 这个年代,布料是需要布票才能买到的紧俏物资。 但工厂内部,总会有一些残次品、边角料,或者……计划外的“损耗”。 这些东西,通过后勤科的手流出去,就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楚风的脑海。 他忽然明白,苏振海为什么那么迫切地想要那只手镯了。 送礼! 送的不是物资局的领导,而是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李科长! 只要打通了李科长这个关节,苏振海就能拿到别人拿不到的紧俏布料,倒手一卖,利润惊人!这可比他那点死工资和倒腾票证的外快,来钱快多了! 而自己昨天那番威胁,直接断了苏振海的财路。 难怪他今天看到自己,那眼神恨不得要吃了自己。 楚风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你想发财? 可以。 但是,得带上我。 不,不是带上我。 而是,你这条财路,从今天起,姓楚了! 他正想着,就看到苏振海陪着李科长有说有笑地朝自己这个方向走来。 楚风没有躲,反而大大方方地迎了上去。 “哥。” 他主动开口打了声招呼。 苏振海看到楚风,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随即换上一副厌恶的表情:“你还在这儿干嘛?滚远点,别在这碍我的眼!” 他身边的李科长停下脚步,好奇地打量着楚风:“振海,这位是?” “哦,李哥,一个不争气的亲戚。”苏振海含糊地说道,语气里满是嫌弃,生怕楚风这个“街溜子”的身份,玷污了自己在领导面前的光辉形象。 “是妹夫。”楚风笑着纠正道,然后伸出手,对李科长说,“李科长您好,我叫楚风,久仰大名。” 李科长愣了一下。 他一个后勤科长,有什么大名可仰的? 但他还是下意识地伸出手,和楚风握了握。 “你好。” “李哥,别理他,就是个街溜子,脑子不正常的。”苏振海急忙想把楚风推开。 “哥,别急啊。”楚风挣开他的手,依旧笑眯眯地看着李科长,“我刚才听你们在聊处理残次布料的事情?” 苏振海和李科长的脸色,同时微微一变。 这是他们私下里谈的交易,这小子怎么会听到的? “你胡说什么!”苏振海厉声呵斥。 “我可没胡说。”楚风慢悠悠地说道,“我刚才还听到李科长说,厂里最近积压了一批染花了的‘的确良’,大概有三百多米,正愁没人接手,当废品处理了又可惜。” 李科长的眼神,彻底变了。 这话,他确实刚刚才跟苏振海说过。 这小子离着那么远,怎么可能听得这么清楚? “小兄弟,你……” “李科长,”楚风打断他,语出惊人,“这批布,我全要了。” “什么?”李科长和苏振海同时叫出声来。 苏振海更是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楚风:“你要?你知道这批布要多少钱吗?你知道倒卖布料被抓到是什么罪名吗?你疯了!” “我当然知道。”楚风看都不看他,只是盯着李科长,“按照废品价,一毛钱一米,三百米,三十块钱。我出双倍,六十块!这批布,现在就给我。” 李科长的心,狠狠地跳了一下。 这批布确实是废品,但也不是全废,只是有些花色染得不均匀。真按废品处理,一分钱都到不了他个人腰包。他和苏振海商量的,是想办法弄出去,找个下家卖个百八十块,两人分了。 可楚风,一开口就是六十! 这几乎是他们预期的全部利润了! “你……你真要?”李科长动心了。 “当然。”楚风从口袋里,掏出昨天剩下的二百多块钱,在他们面前晃了晃,“我不仅要,而且是现金,现在就结。” 看到那沓“大团结”,李科长的呼吸都粗重了。 “可是……这布,你拿去有什么用?染花了的,做不了衣服啊。”他还是有些疑虑。 楚风神秘一笑。 “谁说,布一定是用来做衣服的?” 他凑到李科长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轻说了几个字。 李科长的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 第9章 断你财路?不,你的财路现在归我了! 李科长的表情,像是白天见了鬼。 他呆呆地看着楚风,嘴巴半张,那几个字在他脑子里反复回响,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这能行?”他结结巴巴地问道,声音都在发颤。 “为什么不行?”楚风退后一步,脸上恢复了那副云淡风轻的笑容,“李科长,这世上,有脑子的人,总能想到别人想不到的门路。你说对吗?” 李科长不说话了,他看着楚风的眼神,已经从最初的轻视,变成了震惊,甚至带上了一丝敬畏。 这个年轻人,太可怕了! 他到底是怎么想到这种用途的?这简直是化腐朽为神奇! 旁边的苏振海急得抓耳挠腮,他完全听不到两人在说什么,只看到李科长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李哥,你别听他胡说八道!他就是个骗子!”苏振海焦急地说道,“这批布,我们不是说好了……” “说什么了?”李科长猛地回头,瞪了他一眼,那眼神里的不耐烦,让苏振海把后半句话硬生生吞了回去。 李科长转回头,脸上已经重新堆起了笑容,只不过这次,是冲着楚风的。 “楚风……是吧?小楚兄弟。”他搓着手,态度亲热了不少,“你说的这个事,有把握吗?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有没有把握,李科长你把布给我,三天之内,自然见分晓。”楚风淡淡地说道,“不过,我有个条件。” “你说,你说!” “这六十块钱,是买布的钱。但我这个主意,价值千金。”楚风伸出两根手指,“事成之后,利润我要八成。你和……我这位大舅哥,分两成。” “什么?八成?!”苏振海第一个跳了起来,“你抢劫啊!布是厂里的,门路是李科长的,你动动嘴皮子就要拿走八成?” “对。”楚风连眼皮都没抬,“就凭我的主意。没有我的主意,这批布就是一堆没人要的垃圾,一分钱都不值。你们是想守着一堆垃圾,还是一起赚点钱,自己选。” 李科长陷入了沉默。 他心里飞快地盘算着。 如果楚风的法子真能成,这批布的价值何止翻十倍?就算只拿两成,也比他原来预想的要多得多! 更重要的是,楚风提供了一个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到的、全新的销路!这个销路一旦打开,以后厂里再有类似的废品那简直就是一座金矿! 和这个比起来,眼前的利润分成,根本不算什么。 这个年轻人,必须交好! “好!”李科长一咬牙,下了决心,“就按你说的办!八成就八成!” “李哥!”苏振海不甘心地叫道。 “你闭嘴!”李科长呵斥道,“你要是不想干,现在就退出,我跟小楚兄弟自己干!” 苏振海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怎么可能退出?他为了搭上李科长这条线,前前后后花了多少心思,送了多少礼?眼看就要见到回头钱了,怎么能让楚风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把桃子全摘了? 可是让他眼睁睁看着楚风拿大头,他又咽不下这口气! 楚风瞥了他一眼,心里冷笑。 他就是要让苏振海看得见,吃不着,急得上火,还偏偏得捏着鼻子认了。 “既然李科长同意了,那咱们就说定了。”楚风说着,直接从钱里数出六张大团结,塞到李科长手里,“钱货两清。我只有一个要求,今天下午下班前,我要见到货。” “没问题!”李科长捏着那滚烫的六十块钱,心花怒放,“下午五点,你到厂子后门的小仓库,我给你留门。” “好。” 搞定了这件事,楚风转身就要走。 “等等!”苏振海忽然叫住了他,他死死地盯着楚风,压低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楚风,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不想干什么。”楚风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玩味,“我只是在履行我的承诺而已。” “什么承诺?” “一年之内,让你仰望我。” 说完,楚风不再理会他,径直走向苏家小楼。 苏振海站在原地,看着楚风的背影,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他忽然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 这个楚风,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他不再是那个可以任由自己拿捏的废物,而变成了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随时可能给自己致命一击。 …… 楚风回到苏家门口,里屋的争吵声还在继续。 他没有进去,只是静静地靠在门框上等着。 过了大概十几分钟,门“吱呀”一声开了。 苏晚晴红着眼睛走了出来,看到楚风,她的眼泪差点又掉下来。 紧接着,王秀兰也跟了出来,她手里,赫然攥着那只翡翠手镯。 “楚风,你给我听好了!”王秀兰看到他,立刻举起手里的镯子,一脸刻薄地宣布,“从今天起,这镯子我替晚晴保管了!什么时候你能兑现你吹的牛,我什么时候再还给她!” 她以为,楚风会暴跳如雷,或者苦苦哀求。 然而,楚风只是平静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目光落在苏晚晴委屈的脸上。 “她打你了?”他问。 苏晚晴摇了摇头。 “骂你了?” 苏晚晴咬着嘴唇,没说话,但那泛红的眼眶已经说明了一切。 楚风点了点头。 他没有去看王秀兰,更没有去抢那只手镯。 他只是伸出手,轻轻拉过苏晚晴,将她揽进怀里,替她理了理被泪水沾湿的鬓发。 “不就是一只镯子么。” 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了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没了就没了。” 王秀兰愣住了。 苏晚晴也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晚晴,你记住。”楚风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无比认真地说道。 “我楚风的女人,不需要靠一只镯子来撑场面。” “今天,她拿走你的镯子。不出一年,我会让你戴上比这好十倍、百倍的首饰,多到你想送谁就送谁!” “她今天让你受了委屈,掉了眼泪。将来,我会让她站在你面前,连大声说话的勇气都没有!” 他转过头,目光如电,直视着目瞪口呆的王秀兰。 “妈,这镯子你拿好,千万别弄丢了。” “因为,用不了多久,它就会是你这辈子,唯一能在我们面前炫耀的东西了。” 说完,他不再多看一眼,拉着彻底呆滞的苏晚晴,转身就走。 走出家属院,苏晚晴才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楚风,你……”她心里乱极了,“你怎么能那么说……那是我妈啊……还有镯子,就这么给她了?” 那是他好不容易才拿回来的啊! “傻瓜。”楚风停下脚步,捏了捏她的脸蛋,“一只镯子,换你看清一家人的真面目,值了。” “更何况……”他笑了,“谁说我真的把镯子给她了?” 苏晚晴一愣:“什么意思?” 楚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只手镯。 一只和王秀兰手里那只一模一样的翡翠手镯! 在阳光下,流淌着温润而明亮的光。 苏晚晴彻底傻眼了,她看看楚风手里的镯子,又回头看看家的方向,大脑一片空白。 “这……这怎么会有两个?” “昨天拿回镯子的时候,我就顺路去了一趟玉器市场。”楚风的笑容里,带着一丝狐狸般的狡黠。 “找老师傅,花了一百块钱,连夜仿了一个。” “刚才给妈的,是假的。” 轰! 苏晚晴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在这一天之内,被楚风反复颠覆,已经碎得拼不起来了。 他……他竟然连这一步都算到了? 他早就料到,今天回娘家,妈会抢镯子? 这个男人,到底还藏着多少她不知道的秘密? 楚风看着她呆萌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将真的那只手镯,重新戴回到她的手腕上。 “记住,这是你的东西,谁也抢不走。”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深邃起来。 “走吧,回家。我们的好日子,从今天下午,正式开始。” 第10章 这只手镯,是你的念想,是你的底气 回家的路,不长,苏晚晴却觉得像是走了一辈子一样。 她的手腕上,那只失而复得的翡翠手镯,触感冰凉温润,和她此刻滚烫的心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的脑子里,反复回响着楚风那句话——“刚才给妈的,是假的。” 假的…… 他竟然,从拿回手镯的那一刻起,就算到了今天在娘家会发生的这一切? 这个男人,还是她认识的那个,除了惹祸和伸手要钱,就一无是处的丈夫吗? 这份算计! 还是他印象之中,不顾家庭,对她非打即骂的街溜子丈夫吗? “在想什么?”楚风的声音,将她从巨大的震惊和混乱中拉了回来。 苏晚晴猛地抬头,看着他俊朗的侧脸,阳光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让她觉得有些不真实。 “楚风,你……”她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后只汇成了一句最本能的疑问,“你……你怎么会想到……去做个假的?” 楚风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很认真地看着她。 “晚晴,你记住。永远不要把自己的软肋,毫无防备地交到别人手上,哪怕那个人是你的亲人。”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 “你太善良,总觉得血缘亲情大过天。可你没想过,有时候,伤你最深的,恰恰就是你最信任的人。你哥苏振海是这样,你妈王秀兰,也是这样。” 苏晚晴柳眉一蹙,脸色惨白一片,嘴唇动了动,想要反驳,却无法反驳。 今天在娘家发生的一切,就像一把锋利的刀,血淋淋地剖开了她一直不愿承认的现实。 亲情在金钱面前,一文不值! “我做个假的,不是为了骗他们,是为了保护你。”楚风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她泛红的眼角,“我不想再看到你因为这些破事掉眼泪。这只手镯,是你的念想,是你的底气,它必须在你手上。” “可……可万一被他们发现了怎么办?”苏晚晴柳眉越来越紧,她还是有些许担忧,“那是个假的,戴久了肯定会……” “发现?”楚风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成年人看孩童般的宠溺和了然,“你放心,她发现不了。” “为什么?” “因为她根本就不懂这镯子。”楚风的语气带着一丝嘲讽,“在她眼里,这东西唯一的价值,就是‘贵’。她拿走它,不是为了欣赏,更不是为了所谓的‘保管’,而是为了拿捏你,为了向街坊邻居炫耀她有一个价值连城的‘传家宝’。一个只懂得炫耀的人,哪里分得出真假?只要那东西够绿,够亮,在她眼里,就是真的。” 这番话,刻薄,却又无比真实。 苏晚晴想起母亲拿到镯子时,那副如获至宝、满脸放光的模样,心里最后一点为母亲辩解的念头,也烟消云散了。 是啊,她根本就不懂。 她只知道,这东西,能让她在邻里之间,挺直腰杆。 “走吧,别想了。”楚风拉起她的手,那温热的掌心,将她冰凉的手指一点点捂暖,“那些人,那些事,以后都跟我们没关系了。我们只过好我们自己的日子。” 苏晚晴“嗯”了一声,任由他牵着,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这一次,她没有再挣脱,反而不自觉地,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些许。 回到那间家徒四壁的小屋,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早上的煤烟味和淡淡的霉味。 看着斑驳的墙壁和那张孤零零的蜘蛛网,再想到楚风刚刚在苏家门口放下的一年之期的豪言壮语,一股巨大的落差感,让苏晚晴刚刚安稳下来的心,又悬了起来。 “楚风……” “饿了吧?”楚风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松开手,笑着从口袋里掏出剩下的钱,“等着,今天给你加餐。” 说完,他转身就出了门,留下苏晚晴一个人站在原地。 不到半个小时,楚风回来了。 他左手提着一块用荷叶包着的,还带着血丝的新鲜猪肉,右手拎着一小袋白花花的大米,甚至还买了一小捆翠绿的青菜。 “你……你把钱都花了?”苏晚晴看着那些东西,又惊又喜,却又忍不住心疼。 那可是二百多块钱啊!他们家有史以来最大的一笔巨款! “钱花了,才能叫钱。攥在手里,那就是纸。”楚风把东西放在那张掉漆的桌子上,熟练地卷起袖子,“今天,我给你做顿红烧肉。” 他走进那间狭小的厨房,淘米,洗菜,切肉。 苏晚晴靠在门框上,看着他忙碌的背影,眼眶又一次湿润了。 曾几何时,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这个男人能像个真正的丈夫一样,下班回家,能吃上一口她做的热饭。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这个男人会亲自走进厨房,为她洗手作羹汤。 厨房里,很快传来了猪肉下锅后“滋啦”的爆响,浓郁的肉香味混合着酱油的甜香,霸道地占据了整个小屋。 那香味,仿佛带着一种魔力,将屋子里的贫穷和霉味,都驱散得一干二净。 饭菜很快就做好了。 一碗油光锃亮、香气扑鼻的红烧肉,一盘清炒时蔬,两碗冒着热气的白米饭。 对于吃了大半年清汤寡水的苏晚晴来说,这简直就是过年才有的盛宴。 楚风把筷子递给她:“吃吧,我的厨艺,可比你那碗酱油面强多了。” 苏晚晴被他逗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眼角的泪花还没干,笑容却已经绽放。 她夹起一块红烧肉,小心翼翼地放进嘴里。 肥而不腻,入口即化。 那浓郁的肉香和幸福的滋味,瞬间填满了她的口腔,也填满了她那颗空落落了许久的心。 “好吃吗?”楚风看着她,笑着问。 苏晚晴用力地点着头,嘴里塞满了肉,话说不出来,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了下来,滴进了饭碗里。 这一顿饭,她吃得又哭又笑。 吃完饭,楚风收拾了碗筷,苏晚晴抢着要去洗,却被他按住了。 “你歇着,今天你受累了。”他端着碗筷走进厨房,那背影,在苏晚晴眼里,竟是如此的高大和可靠。 等楚风洗完碗出来,已经是下午了。 他看了看墙上那个老旧的挂钟,时针已经指向了两点。 “时间差不多了。”他擦了擦手,“晚晴,你过来,帮我个忙。” “什么忙?”苏晚晴立刻站了起来。 楚风没有说话,而是从一个破旧的木箱里,翻出了一个针线笸箩。 那是苏晚晴的嫁妆,里面放着一些零碎的针头线脑和几块碎布头。 他将笸箩放在桌上,然后看着苏晚晴,认真地问道:“你常年在纺织厂工作,对各种布料都很熟。你告诉我,现在市面上,哪种东西,最受年轻姑娘的喜欢,成本又最低,最好是用碎布头就能做的?” 苏晚晴愣住了。 她不明白楚风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她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回答:“头绳?或者……手绢?” “太普通了。”楚风摇了摇头。 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从那堆碎布头里,翻出了一根最常见的,用来捆头发的黑色橡皮筋。 然后,他又拿起一块颜色稍微鲜艳点的碎花布。 他将橡皮筋放在桌上,又将碎花布盖在上面,用手比划了一下,抬头看向苏晚晴,眼神里闪烁着一种她看不懂的光芒。 “晚晴,你说,如果我们用这布,把这橡皮筋包起来,缝成一个带着褶皱的圆圈,像一朵花一样,戴在手腕上,或者扎头发,会不会有姑娘买?” 苏晚晴顺着他的比划,在脑海里想象着那个东西的样子。 一个……布做的,带着褶皱的……发圈? 这个想法,太新奇了! 她从未见过,也从未想过! “应该……应该会吧?”她不确定地说,“听起来……挺好看的。” “不是挺好看,是肯定会火!”楚风的语气斩钉截铁,“这东西,我给它取个名字,叫‘大肠发圈’!” “大肠发圈?”苏晚晴被这个粗俗又形象的名字逗笑了。 “对!”楚风的眼睛越来越亮,仿佛已经看到了堆积成山的钞票,“成本几乎为零,就是一点碎布和一根橡皮筋!但是它好看,它新潮!这,就是我们下午要去拿的那三百米‘的确良’的用处!” “我们要做的,就是这个!” 苏晚晴彻底呆住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看着他脸上那种运筹帷幄、掌控一切的神情,一个念头不可抑制地从心底疯狂涌出。 他说的,或许是真的。 一年之约。 让所有人都仰望他们。 或许,真的不是一句空话。 就在她失神的瞬间,楚风忽然抓住了她的手。 “走,晚晴。时间不等人。”他拉着她站起来,眼神灼灼地看着她,“在去拿货之前,我们先得去办一件最重要的事。” “什么事?”苏晚晴下意识地问。 第11章 我们的未来 楚风的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笑容。 “去工商局。” 工商局? 这三个字,像一块石头,重重地砸在苏晚晴的心湖上,让她瞬间从对“大肠发圈”的美好幻想中惊醒过来。 在这个年代,工商局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是一个充满威严甚至带点恐惧的地方。 那是管“投机倒把”的! 他们现在要去做的,不正是“投机倒把”吗?去工商局,这不是自投罗网? “去……去那儿干什么?”苏晚晴的声音都在发颤,下意识地想把手抽回来,“楚风,你别乱来!我们会被抓起来的!” “抓起来?”楚风反手将她的手握得更紧,脸上的笑容自信而沉稳,“晚晴,你记着,我们不是去投案自首,我们是去给自己穿上一层‘护身符’。” “护身符?”苏晚晴完全跟不上他的思路。 “对。”楚风拉着她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低声解释,“你想想,我们今天做这个发圈,明天就能有人模仿。我们今天在街上卖,明天就可能被当成‘投机倒把’给抓了。为什么?因为我们无名无分,就是个摆地摊的。” “但如果我们有一样东西,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两人已经走出了家门,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 苏晚晴被他拉着,脚步踉跄,脑子却在飞速转动:“什么东西?” “执照。”楚风吐出两个字。 “个体工商户营业执照!” 轰! 苏晚晴的脚步猛地停住了,她震惊地看着楚风,仿佛在看一个外星人。 个体户? 在这个年代,“个体户”可不是什么光彩的称呼。 在普通人的认知里,那约等于“无业游民”、“二流子”,是找不到“铁饭碗”的人才去干的。 她和楚风,都是纺织厂的子弟,虽然楚风只是个挂名的街溜子,但终究是有单位的人。现在,他竟然要去申请当一个个体户? “楚风,你疯了?”她失声叫道,“好端端的,去当什么个体户?那会被人戳脊梁骨的!我爸妈要是知道了,会打断我的腿!” “戳脊梁骨?”楚风停下来,转过身,严肃地看着她,“晚晴,是被人戳脊梁骨重要,还是我们能吃上肉,能穿上新衣服,能活得像个人样重要?” 他指了指他们身后那栋破旧的筒子楼。 “我们住的是什么地方?我们过的是什么日子?你还想一辈子都这样吗?还想让你未来的孩子,也跟你一样,从小就被人看不起吗?” 楚风的每一句话,都像针一样,狠狠扎在苏晚晴的心上。 她不说话了。 是啊,她不想。 她做梦都想摆脱这样的生活。 “晚晴,时代变了。”楚风的语气缓和下来,带着一种超越这个时代的远见,“国家鼓励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个体户,在未来,不是什么丢人的身份,而是‘老板’!是人人羡慕的对象!” “相信我,我们今天迈出的这一步,是在为我们的将来铺路。等我们赚到钱,把日子过好了,你再看看,那些曾经戳我们脊梁骨的人,会换成怎样一副嘴脸来巴结我们。” 他的话,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魔力。 苏晚晴看着他,看着他眼睛里那片璀璨的星河,那里面,倒映着一个她从未敢想象过的,光明的未来。 她心里的恐惧和犹豫,在这一刻,被一种叫做“希望”的东西,彻底击碎。 “好。”她深吸一口气,重重地点了点头,“我跟你去!” 临江市工商局的办公室里,只有一个上了年纪、戴着老花镜的工作人员,正无聊地喝着茶看报纸。 看到楚风和苏晚晴走进来,他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干什么的?” “同志,您好。”楚风递上一根烟,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我们想咨询一下,办个体工商户营业执照,需要什么手续?” 那工作人员这才抬起头,推了推老花镜,狐疑地打量了他们一眼。 男的俊,女的俏,穿得虽然旧,但干干净净,不像街上那些二流子。 “你们要办个体户?”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轻蔑,“有单位吗?” “我们是临江纺织厂的。” “有单位还来办个体户?”工作人员的眉头皱了起来,“厂里同意吗?有介绍信吗?” 这才是关键。 这个年代,办个体户需要单位开具介绍信,证明你是待业青年或者停薪留职人员。 而楚风,只是个挂名的,苏晚晴更是在岗职工。 “这个……”楚风面露“为难”之色,“同志,您也知道,我们这种年轻人,想响应国家号召,搞活经济,但厂里那些老领导,思想观念比较陈旧……” 他话没说完,却巧妙地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包只动了一根的“大前门”,不着痕迹地塞到了那份报纸下面。 工作人员的眼神闪了一下,咳嗽了一声,拿起茶杯喝了口水,没有立刻把烟推回来。 有门! 楚风心中笃定,继续说道:“同志,我们也不是想做什么大事。就是我爱人,她心灵手巧,会做一些头绳、发卡之类的小东西。我们想着,能不能利用厂里一些没人要的碎布头,变废为宝,也算给国家减轻负担,自己也能赚点买菜钱。” 他这番话说得极为巧妙。 既点明了自己“响应国家号召”的政治觉悟,又把自己的生意说得非常小,无非是“赚点买菜钱”,不会引起别人的警惕。 最关键的是“变废为宝”四个字。 工作人员的表情松动了。 他放下茶杯,拿起桌上的表格,淡淡地说道:“先把表格填了。姓名,住址,经营项目……经营项目就写‘小饰品加工及销售’。至于单位介绍信……你们厂里不是有很多残次品和废布料吗?你们可以去找厂领导,就说想承包处理这批废料,让他们给开个证明。这叫‘停薪留职,自谋出路’,是政策允许的。” 他这是在指路了。 那包“大前门”,起作用了。 “谢谢您!太谢谢您了同志!”楚风一脸感激,拉着苏晚晴,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拿着那张空白的申请表走出工商局,苏晚晴还觉得像在做梦一样。 就……就这么简单? 一包烟,几句好话,最难的“介绍信”问题,竟然就找到了解决的门路。 “楚风,你……”她看着身边这个男人,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自己的心情了。 “走,拿表只是第一步。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楚风看了看天色,“离五点,还有一个多小时,我们得抓紧了。” 两人马不停蹄地赶回纺织厂。 这一次,楚-风没有去找李科长,而是直接拉着苏晚晴,走向了厂长办公室。 苏晚晴的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 厂长!那可是整个纺织厂最大的官! 第12章 断你财路?我直接把你的路给包了! “我们……我们去找厂长干什么?”她紧张得手心冒汗。 “盖章。”楚风言简意赅。 他手里那张工商局的申请表上,“单位意见”那一栏,还空着。 李科长只是个后勤科长,他的章,没用。 必须要有厂办公室的公章! 而他刚刚在工商局那位老同志的指点下,已经想好了一套天衣无缝的说辞。 然而,他们还没走到办公楼下,就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正从里面走出来。 是苏振海。 他身边,还跟着两个穿着保卫科制服的同事。 苏振海也看到了他们,他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狰狞的冷笑。 他快步走到楚风面前,那眼神,像是要吃人。 “楚风,你他妈还真敢来厂里!”他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告诉你,李科长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了!今天下午,你一根布条都别想拿到!” 他显然对上午被楚风抢了生意,还被李科长呵斥的事情怀恨在心,这是来报复了。 苏晚晴的脸“唰”地白了。 拿不到布,他们之前所有的计划,就全都成了泡影! 楚风却像是没听到他的威胁一样,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是吗?” 他忽然笑了。 “哥,你是不是觉得,我今天来厂里,还是为了那批布?” 苏振海一愣。 楚风拉着苏晚晴,绕过他,径直朝着办公楼的大门走去。 “那三百米布,我本来就没打算今天拿。” 他的声音,轻飘飘地从前面传来。 “我今天来,是找厂长,签一份承包合同。把咱们厂未来一年所有废弃布料的处理权,全都承包下来!” 楚风的声音不算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炸雷,在苏振海的耳边轰然炸响! 承包……未来一年……所有废弃布料? 苏振海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脸上的狰狞和得意,瞬间凝固成了一个极其可笑的表情。 他……他听到了什么? 这个疯子,不满足于那三百米布,他竟然想把整个厂的废料都给包了? 他凭什么?他拿什么? “你他妈的吹牛逼吹上天了!”苏振海反应过来后,第一反应就是不信,他几步追上去,一把抓住楚风的肩膀,怒吼道,“你以为厂长是你爹啊?你想见就见?你想承包就承包?” 楚风轻轻一挣,就甩开了他的手,连头都没回。 “他是不是我爹,你很快就知道了。” 说完,他拉着已经完全懵掉的苏晚晴,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办公楼。 苏振海和他那两个同事呆呆地站在楼下,看着楚风的背影消失在楼道口,面面相觑。 “海……海哥,这小子……不是疯了吧?”一个同事结结巴巴地问。 “他这是要去厂长办公室?他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苏振海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理智告诉他,楚风就是在吹牛,在虚张声势。一个街溜子,怎么可能见到厂长?就算见到了,又怎么可能谈下这么大的合同? 可是,楚风那副有恃无恐、从容淡定的样子,却像一根刺,深深扎进了他的心里,让他产生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 万一…… 万一他真的办成了呢? 那自己今天拦着李科长不给布料的行为,就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走!跟上去看看!”苏振海一咬牙,带着两个人也冲进了办公楼。 他倒要亲眼看看,这个楚风,到底在耍什么花样! …… 厂长办公室的门,是厚重的红木门,上面挂着“厂长室”的铜牌。 苏晚晴站在这扇门前,腿肚子都在打颤。 “楚风,我们……我们真的要进去吗?”她紧张地拉着楚风的衣角,“要不……要不算了吧?厂长他……他不会见我们的。” “为什么不见?”楚风回头,对她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我们是来给厂里送钱的,他没有理由把财神爷往外推。” 说完,他抬起手,笃,笃,笃。 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门。 “进来。”里面传来一个威严的中年男人声音。 楚-风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办公室很大,一张巨大的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个国字脸、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正是临江纺织厂的一把手,马国邦厂长。 马厂长正在批阅文件,看到进来的是两个陌生的年轻人,眉头微微一皱。 “你们是哪个车间的?有什么事?” “马厂长,您好。”楚风不卑不亢地开口,顺手关上了门,“我叫楚风,是厂里职工楚建国的儿子。这位是我的爱人,苏晚晴,也在厂里工作。” 听到“苏晚晴”三个字,马厂长的眼神动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但没有说话,只是示意他继续。 苏晚晴紧张地攥着衣角,大气都不敢出。 楚风将从工商局拿来的那张申请表,恭恭敬敬地放在了马厂长的桌子上。 “马厂长,我们今天来,是想跟您谈一个合作,一个能为咱们厂里每年增加至少五千块钱纯利润的合作。” 五千块! 这个数字一出,马厂长那张波澜不惊的国字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惊讶。 他扶了扶眼镜,拿起了桌上那张表格。 当他看到“个体工商户申请”和“经营项目:小饰品加工及销售”这些字眼时,眼神又冷了下来。 “个体户?”他把表格往桌上一放,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语气里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小楚是吧?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就凭你这个,想给厂里每年创收五千块?” 办公室门外,苏振海三人正把耳朵贴在门上偷听。 听到马厂长这带着质疑和轻蔑的口气,苏振海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扬起。 他就知道! 楚风这个废物,就是在自取其辱! 办公室里,面对马厂长的质疑,楚风没有半分慌乱。 “马厂长,我知道,您肯定觉得我是在说大话。”他微微一笑,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东西。 正是他之前比划给苏晚晴看的,那个用碎布头和橡皮筋做成的,简陋的“大肠发圈”的雏形。 他将那个东西放在桌上。 “马厂长,请您看看这个。” 马厂长皱着眉,拿起那个不伦不类的东西看了一眼:“这是什么?” “我叫它‘发圈’。”楚风解释道,“它的成本,就是一根一分钱的橡皮筋,和一块巴掌大的,我们厂里当垃圾扔掉的碎布头。” “但是,马厂长,您知道这东西,能卖多少钱吗?” 楚-风伸出五根手指。 “五毛钱一个。而且,会有无数的年轻姑娘抢着要。” 马厂长愣住了。 他看着手里这个粗糙的东西,又看了看眼前这个眼神亮的吓人的年轻人,觉得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就这么个玩意儿,卖五毛?抢着要? “你知道我们厂一年要产生多少废弃布料吗?”马厂长沉声问。 “我知道。”楚风对答如流,“大概三吨左右。大部分都是因为染色不均、或者有瑕疵的布料,只能当成工业垃圾处理掉,不仅一分钱没有,有时候还得花钱请人拉走。” 这些数据,都是他前世记忆里的。 马厂长眼神里的轻视,终于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震惊。 这些数据,只有厂里的核心领导才知道,这个年轻人,他是怎么知道的? “我的计划是,”楚风乘胜追击,声音里充满了感染力,“由我出面,成立一个‘临江市创新饰品加工厂’,以每年五千块钱的价格,承包下咱们厂未来一年所有的废旧布料。” “我们负责加工,生产,销售。而厂里,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凭空多出五-千块的账面收入。这笔钱,可以用来给职工发福利,也可以用来更新设备。马厂长,您觉得,这笔买卖,划算吗?” 马厂长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五千块! 对于一个常年亏损,连发工资都困难的国营老厂来说,这绝对不是一笔小钱! 更重要的是,楚风说得对,厂里什么都不用付出!只是把原本要当垃圾扔掉的东西,换成了实打实的钱! 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我凭什么相信你?凭你做的这个小玩意儿?”马厂长还在做最后的挣扎,他需要一个定心丸。 “就凭我。”楚风迎着他的目光,斩钉截铁。 “马厂-长,您是一位有魄力、有远见的领导。您肯定也知道,现在改革的春风已经吹遍了全国,因循守旧,只有死路一条。今天,您给我的,不只是一个机会,也是给咱们临江纺织厂一个转型的机会!” “您赌的,不是我楚风能不能把这些发圈卖出去。您赌的,是您的眼光,是您的魄力,是您敢不敢做这临江市第一个‘吃螃蟹’的厂长!” 这顶高帽子,戴得马厂长通体舒泰。 “好!”他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双眼放光地看着楚风,“说得好!我们国营厂,是需要你这样的,有想法,有闯劲的年轻人!” 他拿起桌上的笔,唰唰唰就在那张申请表的“单位意见”一栏上写下了几个大字。 “同意该同志停薪留职,自主创业。厂办公室,全力配合!” 写完,他从抽屉里拿出那个沉甸甸的,代表着工厂最高权力的公章,蘸足了印泥,重重地,盖了下去! “砰”的一声。 像是一记惊雷。 震得办公室里的苏晚晴头晕目眩。 也震得门外偷听的苏振海,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成……成了? 他真的……办成了?! 第13章 请老婆吃饭 那一扇厚重的红木门,在楚风和苏晚晴身后缓缓关上,也隔绝了门外苏振海那张扭曲到变形的脸。 办公室里,马国邦厂长看着自己亲手盖下的红章,又看了看眼前这个眼神清亮、不卑不亢的年轻人,心中豪情万丈。 他已经在这个沉闷的国营老厂里熬了太久,太需要一个破局的机会,而楚风的出现,就像一道划破沉沉暮霭的闪电! 也似乎给了国营老厂带来一道曙光。 “小楚啊。” 马国邦的态度已经彻底变了,他主动绕出办公桌,亲切地拍了拍楚风的肩膀,“合同的事,我马上让下面的人去办!你放心,只要是对厂里有利的事,我马国邦一定全力支持!” “谢谢马厂长!”楚风再次表达感谢,态度依旧恭敬,但腰杆却非常笔直,“您放心,一年之内,我保证让您看到一个全新的,能给厂里带来持续利润的饰品加工厂!” “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从厂长办公室出来,走在长长的楼道里,苏晚晴还沉潜在刚才在厂长办公室之中还没反应过来,脑袋晕乎乎的,不辨东西。 她看了一眼身边从容不迫的丈夫,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那张盖着鲜红公章的申请表,感觉这一切都像是一场不真实的梦。 但是这偏偏又不是梦! 她心中震惊,那个只知道吃喝玩乐、惹是生非的丈夫,竟然三言两语,就让纺织厂的一把手为他开了绿灯,甚至还拿下了全厂未来一年的废料承包权? 这……这怎么可能? “楚风……”她张了张朱唇,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我们……我们真的……办成了?” “当然。” 楚风停下脚步,回头对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午后的阳光透过楼道的窗户照在他俊美的脸上,仿佛给他整个人镀上一层金色光芒。 “我不是说了吗?我们是来给厂长送钱的,他没有理由拒绝。” “可是……可是那五千块钱……”苏晚晴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柳眉一紧,“我们……我们真的能赚到那么多钱吗?” “五千?”楚风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深意,“晚晴,这五千块,只是我给厂里画的饼。我们的目标,可不止这么点哦。” 他的目光望向窗外,那双深邃的眸子里,闪烁着夺目的光芒。 “走吧,我们的时间很宝贵。”他拉起苏晚晴的手,大步朝楼下走去。 刚走到楼梯口, 夫妻二人就看到苏振海和他那两个同事还站在那里, 三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们,眼神里充满了震惊。 苏振海的嘴唇哆嗦着,他想问什么,却一个字也问不出口。 那张盖着红章的申请表,就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的脸上,火辣辣地疼。 这已经给了他答案。 楚风成功了! 而楚风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懒得给他,只是拉着苏晚晴,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走过。 没有任何言语。 那副云淡风轻的无视,比任何嘲讽和羞辱,都更让苏振海感到愤怒。 他紧紧地攥着拳头,看着楚风和苏晚晴相携离去的背影,眼神里的怨毒,宛如毒药。 …… 回家的路上,苏晚晴一句话都没说,只是任由楚风牵着。 她的心,乱极了。 人也懵了。 今天发生的一切,对她的冲击实在太大。 丈夫的脱胎换骨,娘家人的冷漠贪婪,厂长的另眼相看,哥哥的怨毒眼神…… 今天所有发生的一切,都像电影一样在她脑海里飞速闪过。 直到楚风用那把崭新的钥匙打开家门,看着屋子里熟悉又陌生的陈设,苏晚晴才终于有了一丝真实感。 “饿了吧?”楚风松开手,看着她那张满是心事的小脸,柔声问道。 苏晚晴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从早上到现在,精神一直高度紧张,她的肚子早就饿得咕咕直叫。 “等着!” 楚风笑着从口袋里掏出那沓还剩下两百来块的钱,抽出一张十元的大团结,转身就出了门,“今天,老公给你做顿大餐,庆祝我们新生活的开始!” 听到“老公”称呼,让苏晚晴的绝美的脸上一下红透了,心也加速跳动。 结婚这么久,她从未听过他用这样温柔又郑重的语气,并且还自称“老公”。 不到半个小时,楚风就回来了。 这一次, 他不仅提着一块用荷叶包着的,肥瘦相间的五花肉,还拎着一条活蹦乱跳的鲫鱼,甚至奢侈地买了一小瓶酱油和一袋白花花的精米。 “你……你又乱花钱!”苏晚晴看着那些东西,又惊又喜,柳眉微蹙,却又忍不住嗔怪道。 “钱是王八蛋,花了还能赚。” 楚风微微一笑,随即把东西往桌上一放,熟练地卷起袖子,那股子属于资本大鳄的痞气和豪迈,不经意间又流露了出来,“今天让你尝尝你老公我的手艺,保证你吃一次就忘不掉!” 他走进那间狭小的厨房, 随即进入了做饭状态, 淘米,洗菜,切肉,刮鱼鳞。 动作虽然有些生疏,但却条理分明,没有一丝慌乱。 苏晚晴靠在门框上,一双美眸痴痴地看着他忙碌的背影。 或许是感受到了她的有些许炽热目光, 楚风回头,微笑问:“看什么呢?是不是被你老公我的帅气给迷住了?” 苏晚晴的脸一红,啐了一口:“谁看你了,臭美!” 嘴上这么说,眼睛却还是舍不得移开半分。 厨房里,很快就传来了猪肉下锅后“滋啦”的爆响,浓郁的肉香味混合着酱油的甜香,霸道地占据了整个小屋。 那香味,仿佛带着一种魔力,将屋子里的贫穷和霉味,都驱散得一干二净。 不一会儿, 一碗油光锃亮、香气扑鼻的红烧肉,一盆奶白色的鲫鱼豆腐汤,还有一盘清炒时蔬,就摆上了那张掉漆的桌子。 对于吃了大半年清汤寡水的苏晚晴来说,这简直就是过年才有的盛宴。 “吃吧,我的老婆大人。” 楚风把筷子递给她,还俏皮地眨了眨眼。 苏晚晴被他逗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眼角的泪花还没干,笑容却已经像花儿一样绽放。 她夹起一块颤巍巍的红烧肉,小心翼翼地放进嘴里。 肥而不腻,入口即化。 那浓郁的肉香和幸福的滋味,瞬间填满了她的口腔,也填满了她那颗空落落了许久的心。 “好吃吗?”楚风看着她,笑着问。 苏晚晴用力地点着头,嘴里塞满了肉,话说不出来,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了下来,滴进了面前那碗香喷喷的白米饭里。 这一顿饭,她吃得又哭又笑,仿佛要把这几年受的所有委屈,都随着这顿饭,一起吞进肚子里,再也不去想。 吃完饭,楚风收拾了碗筷,苏晚晴抢着要去洗,却被他按住了。 “你歇着,今天你受累了。从今天起,我们家的规矩改一改,我负责赚钱养家和洗碗做饭,你呢,就负责貌美如花。” 说完,他端着碗筷走进厨房,那背影,在苏晚晴眼里,竟是如此的高大和可靠。 等楚风洗完碗出来,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 他看了看墙上那个老旧的挂钟,时针已经指向了四点半。 “时间差不多了。”他擦了擦手,对还在发呆的苏晚晴说道,“走,我们去拿货。” “啊?现在就去?” “对,李科长应该已经把东西准备好了。”楚风说着,忽然又停下脚步,上下打量了苏晚晴一番。 她身上还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布衬衫,虽然干净,但却掩盖了她原本动人的身段和清丽绝美的容貌。 楚风的一双剑眉不由得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不行,不能就这么去。”他摇了摇头。 “怎么了?”苏晚晴不解地问。 “我的女人,怎么能穿得这么寒酸。”楚风的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霸道,“走,在去拿货之前,我们先去个地方。” “去哪儿?” 楚风拉起她的手,嘴角勾起一抹宠溺的笑容。 “去百货大楼。给你买几件配得上你的新衣服!” 第14章 挖墙脚 百货大楼。 这个地方,在八十年代的临江市,代表着时髦、高级,以及普通人望而却步的价格。 当苏晚晴被楚风拉着,站在这座三层高、门口挂着巨大五角星的建筑前时,她的第一反应是退缩。 她从小到大,根本没有去过这个望而却步的地方。 “楚风,别……别进去了吧?”她扯了扯楚风的衣袖,声音小的如同蚊鸣,“这里面的东西都好贵的,我们……我们还是把钱省下来吧?你不是还要做生意吗?” 她心里又感动又惶恐。 感动的是楚风心里有她,惶恐的是那剩下的二百多块钱,是他们全部的家当,是他们未来的希望,怎么能就这么花了? “做生意需要本钱,但给我老婆买衣服,是天经地义。” 楚风回过头,他拍了拍她那有些许冰凉的素手,带着一丝肃然柔声道,“听话,今天一切都听我的。” 他拉着苏晚晴,无视了门口保安审视的目光,径直走进了百货大楼。 一楼是卖日用百货和烟酒糖茶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雪花膏和点心混合的香甜味道。 楚风没有停留,直接拉着苏晚晴上了二楼的服装区。 二楼的柜台擦得锃亮,里面挂着一排排崭新的连衣裙、衬衫和的确良裤子,颜色鲜艳,款式新潮,看得人眼花缭乱。 苏晚晴的眼睛都看直了。 她有多久没买过新衣服了?自从结婚后,她的工资大部分都填了楚风欠下的窟窿,自己连块新手帕都舍不得买。 看着那些漂亮的裙子,她眼里流露出渴望,但一看到标签上那两位数的价格,就又赶紧低下头,拉着楚风想走。 “看看,喜欢哪件?” 楚风却停在了一个挂着连衣裙的柜台前,柔声问道。 柜台里, 一个烫着卷发、涂着红嘴唇的女售货员正靠着柜台嗑瓜子,看到楚风和苏晚晴这一身寒酸的打扮,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充满了轻蔑。 “同志,麻烦把那件白色的连衣裙拿出来给我们看看。” 楚风指着其中一件带着蕾丝花边的连衣裙说道。 那售货员这才不情不愿地放下瓜子,用指甲弹了弹衣服上的灰,懒洋洋地说道:“四十二块,还要二尺布票。你们有票吗?” 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两个从乡下来的土包子。 “我们……” 苏晚晴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窘迫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哪来的布票? “没票看什么看?浪费我时间。”售货员翻了个白眼,就要把衣服挂回去。 就在这时,一个尖锐又带着几分惊喜的女声,从旁边传了过来。 “哎哟,这不是我们班的班花,苏晚晴吗?” 苏晚晴浑身一僵,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走过来一男两女。 说话的那个女人穿着一身时髦的红色连衣裙,脸上画着精致的妆,正一脸夸张地看着她。 是她的高中同学,刘莉。 也是当年最嫉妒她美貌的人。 刘莉身边,还跟着另一个女同学,而走在最中间的那个男人,则让苏晚晴的心猛地一沉。 男人穿着一身笔挺的蓝色干部服,戴着一副金丝眼镜,头发梳得油光锃亮,正是他们当年的班长,也是一直追求她到现在的赵锋。 赵锋的父亲是市里某个部门的领导,他自己毕业后也进了政府单位,是同学里公认混得最好的。 “晚晴,真的是你啊!”赵锋看到苏晚晴,眼睛瞬间一亮,快步走了过来,那眼神里的爱慕和惊喜,毫不掩饰。 可当他的目光落在苏晚晴身边的楚风,以及他们那一身不合时宜的旧衣服上时,那份惊喜,瞬间就变成了夹杂着轻视和幸灾乐祸的复杂神色。 “这位是……”赵锋推了推眼镜,故作不认识地问道。 “还能是谁呀,不就是那个……娶了咱们班花的楚风嘛。”刘莉阴阳怪气地笑了起来,上下打量着楚风,“听说楚大帅哥现在还没找到工作,在家里待着吃软饭呢?” 这话一出,周围几个看热闹的顾客都投来了鄙夷的目光。 吃软饭。 这个充满鄙夷的称呼,像无形的标签,贴在了楚风的身上。 苏晚晴的脸,瞬间血色尽失,白得像一张纸。 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种羞辱,比直接打她一巴掌还难受。 她下意识地想把手从楚风掌心里抽出来,却被楚风更紧地握住了。 楚风没有理会刘莉的嘲讽,甚至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他只是转头,看着那个一脸傲慢的女售货员,淡淡地说道:“谁说我们没票?”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不是布票。 而是一沓崭新的,十元面额的“大团结”! 他将那沓钱,随手拍在玻璃柜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砰!” 那声音不大,却像重锤一样,砸在了在场所有人的心上。 刘莉的笑声戛然而止。 赵锋脸上的得意凝固了。 那个嗑瓜子的女售货员,更是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那沓钱, 少说也有一两百块!在这个工人月平均工资只有五六十块的年代,这简直就是一笔巨款! “没有布票。”楚风朗声说道,“可以用钱抵吗?” “可……可以!当然可以!”售货员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她脸上的傲慢瞬间变成了谄媚的笑容,手脚麻利地把那件白色连衣裙取了出来,双手捧到苏晚晴面前,“同志,您看,这料子,这做工,绝对配得上您的气质!您要不要试试?” 苏晚晴已经完全傻了。 她呆呆地看着柜台上那沓钱,又看了看身边这个一脸平静的丈夫,大脑一片空白。 “不用试了。”楚风看了一眼那件连衣裙,摇了摇头。 售货员和刘莉等人都愣住了。 “怎么,嫌贵啊?没钱就别在这儿装大款嘛!”刘莉缓过神来,立刻抓住机会讥讽道。 楚风却看都懒得看她,只是指着柜台里另外几件颜色和款式各不相同的连衣裙,对那售货员说道:“这件,这件,还有那件……我看着都还行,全都包起来吧。” “啊?!” 这一次,是所有人的惊呼。 全都……包起来? 那几件连衣裙,加起来得将近二百块钱! “怎么?听不懂吗?”楚风眉头一挑。 “听得懂!听得懂!”售货员如梦初醒,激动得脸都红了,手忙脚乱地开始取衣服。 这可是她这个月最大的一笔生意! “同志,您稍等,我马上给您包好!” 赵锋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他本想在苏晚晴面前,尽显自己的优越,狠狠羞辱楚风一番。 可现在,他却被楚风用最简单、最粗暴的方式,狠狠地打了脸! 他看着楚风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心里妒火中烧,咬了咬牙,走上前,摆出一副为苏晚晴着想的姿态。 “晚晴,你别被他骗了。他一个无业游民,哪来这么多钱?这钱来路正不正还不一定呢!” 他转向苏晚晴,声音放得极其温柔,“你要是喜欢衣服,跟我说,我给你买。何必花这种来路不明的钱?” 他这是在诛心! 不仅暗示楚风的钱是脏钱,还想当着楚风的面,撬他的墙角。 苏晚晴的脸色变了变,她看了一眼赵锋,又看了一眼身边的楚风。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她做出了一个让赵锋和刘莉都目瞪口呆的举动。 她主动挽住了楚风的胳膊,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用一种无比依赖和信任的语气,甜甜地说道:“不用了赵班长,我丈夫有钱,他会给我买的。” 这一声“我丈夫”,像一把利剑,瞬间刺穿了赵锋所有的伪装和骄傲。 楚风低头,看着怀里这个忽然变得勇敢的小女人,嘴角勾起一抹宠溺的笑。 他伸出手,揽住她的腰,然后从那沓钱里,抽出二十张,递给已经包好衣服的售货员。 “不用找了。” 说完,他一手提着几个大纸袋,一手揽着自己的妻子,在所有人震惊、嫉妒、怨毒的目光中,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只留下脸色铁青,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的赵锋,站在原地。 “楚风……”他嘴角一扯,金丝眼镜下的双眼里,闪烁着危险而阴冷的光。 “我们,走着瞧!” 第15章 眼红啊 当苏晚晴提着那几个装着新衣服的大纸袋,和楚风一起回到那间破旧的小屋时,她还感觉自己像在做梦。 她关上门,背靠着门板,看着楚风将那几个纸袋放在床上,心脏还在狂跳。 刚才在百货大楼,她挽住楚风胳膊,说出那句“我丈夫会给我买”的时候,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 她只知道,在赵锋和刘莉用那种轻蔑的眼神看楚风的时候,她的心,宛如刀割一般,心疼。 她不能再让自己的男人,因为自己,受那样的委屈和羞辱。 “傻站着干什么?快打开看看,喜不喜欢。”楚风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苏晚晴走过去,看着床上的纸袋,小心翼翼地打开其中一个。 一件崭新的,带着蕾丝花边的白色连衣裙,静静地躺在里面。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光滑柔软的布料,眼眶一热,眼泪差点又掉下来。 “去试试。”楚风推了她一下,眼神里满是鼓励和期待。 苏晚晴拿着衣服,走进那用布帘隔出来的小小空间里。 不一会儿,当她穿着那身洁白的连衣裙,有些羞涩地走出来时,楚风的呼吸,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 人靠衣装,佛靠金装。 换下那身洗得发白的工装,穿上这条为她量身定做般的连衣裙,苏晚晴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原本绝美的容貌, 在白裙的映衬下,更显得楚楚动人,宛如一朵在晨露中悄然绽放的百合花,清纯,又带着一丝不自知的娇媚。 “好看吗?”苏晚晴紧张地绞着衣角,小声问道。 “好看。”楚风走上前,由衷地赞叹道,“我老婆,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女人。” 一句简单粗暴的夸奖,却让苏晚晴的脸颊,瞬间飞上了两抹动人的红霞。 就在屋子里气氛正好,温情脉脉的时候,门外,却传来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压抑的争吵声。 “你给我站住!你还嫌不够丢人吗?你看看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是岳母王秀兰气急败坏的声音。 “妈!你别拉我!我今天非要问个清楚!他楚风哪来的钱?他是不是又去干了什么偷鸡摸狗的事!”紧接着,是苏振海那暴怒的嘶吼。 楚风和苏晚晴对视一眼,两人的脸色都沉了下来。 真是阴魂不散。 还没等他们有所反应,门就被人从外面“砰”的一声,粗暴地推开了。 苏振海双眼通红,像一头发了疯的公牛,直愣愣地闯了进来。 他身后,跟着一脸怒气的王秀兰,和闻讯赶来看热闹的邻居。 当苏振海的目光,落在苏晚晴身上那件崭新的连衣裙,和床上那几个百货大楼的纸袋上时,他大脑里的最后一根弦,“崩”地一声,彻底断了! 他今天在厂里受了奇耻大辱,被楚风和李科长联手排挤,眼睁睁看着一条财路断掉,心里正窝着一团火。 下班后,他老婆周迎雪又从邻居那里听说了楚风和苏晚晴在百货大楼一掷千金的事,回来添油加醋地一说,苏振海当场就炸了! 那可是两百块! 那本该是属于他的钱!如果不是楚风横插一脚,他现在已经搭上李科长,开始倒卖布料,赚得盆满钵满了! 现在,楚风竟然拿着“本该属于他”的钱,去给苏晚晴买新衣服,在他面前炫耀! 妒忌和愤怒,像毒蛇一样,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 “楚风!”苏振海指着楚风,浑身都在发抖,“你他妈的说!你哪来的这么多钱?你是不是把厂里那批布给卖了?!” 他想当然地认为,楚风是背着李科长,偷偷把那批废料给倒卖了,不然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弄到这么多钱。 “哥!你胡说什么!”苏晚晴又气又急,下意识地挡在楚风面前。 “我胡说?你问问他!”苏振海一把推开苏晚晴,指着楚风的鼻子,“我告诉你,李科长已经知道了!你敢私吞公家的财产,你这是在犯罪!我现在就去派出所举报你,让你进去吃牢饭!” 他身后的王秀兰也跟着帮腔,指着苏晚晴就骂:“你个没良心的死丫头!我就说他不是个好东西!你看看,刚有点钱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买这么多没用的东西,这是要上天啊!你还护着他?等他被抓进去了,我看你怎么办!” 周围的邻居们也开始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我就说嘛,一个街溜子,哪来那么多钱。” “原来是倒卖厂里东西,这胆子也太大了!” “这下完了,要被抓起来了……” 一时间,整个屋子,都充满了对楚风的指责和审判。 苏晚晴气得浑身发抖,脸色煞白,却不知道该如何辩解。 然而,作为风暴中心的楚风,却从始至终,连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依旧从容不迫。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苏振海,看着这个被嫉妒冲昏了头脑的男人,像在看一个上蹿下跳的小丑。 直到所有人的声音都渐渐弱了下去,他才慢悠悠地开了口。 “说完了吗?” 他淡淡地问了一句,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不是钱,也不是什么证据。 而是一包烟。 他抽出一根,点上,随即深吸了一口,缓缓吐出。 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平静得可怕。 “苏振海,你是不是觉得,我今天能赚到钱,全都是靠着你搭上的那条线?” 苏振海一愣。 “你是不是觉得,没有你,没有李科长,我就什么都不是?”楚风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的嘲弄。 “难道不是吗?”苏振海大声地吼道。 “当然不是。”楚风微微一笑。 他走到那张破旧的桌子前,将手里那张盖着公章的申请表,和一份刚刚拟好的承包合同,拍在了桌子上。 “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 楚风指着那份合同,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楚风赚钱,需要靠别人吗?” “我今天下午,不是去拿那三百米破布。我是去工商局,注册了我自己的工厂。” “我今天花的钱,不是倒卖布料赚的。因为,从今天起,整个临江纺织厂的废料,都姓楚了!” “我不是你的跟屁虫,苏振海。” 楚风走到他面前,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细语道: “从一开始,我就是你的主人。” 轰! 苏振海脸色大变。 大脑更是一片空白。 他死死地盯着桌上那份白纸黑字的合同,和他根本看不懂但却能感受到其分量的申请表。 他……他竟然真的办成了? 他不仅绕开了自己和李科长,还直接……直接把整个肥布料给承包了?! 自己在他面前,就像一个为了抢几条小鱼小虾而沾沾自喜的傻子。 巨大的羞辱和挫败感,让苏振海的脸涨成了通红一片, 他想反驳,想怒骂,却发现自己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楚风又做了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从口袋里,掏出几张十元的大团结,随手扔在了苏振海的脚下。 “拿着。” 楚风的语气,就像在打发一个乞丐。 “这是给你的辛苦费。毕竟,没有你上蹿下跳地去找李科长,我也没那么容易想到这条财路。” “以后,好好跟着我干。说不定,我吃肉的时候,还能赏你几口汤喝。” 说完,他不再理会已经彻底石化的苏振海和王秀兰,拉起苏晚晴的手,将她护在身后,然后对着门口那些看热闹的邻居,朗声说道: “各位街坊邻居,看够了吗?” “看够了,就都散了吧。以后想看,有的是机会。” “我楚风,今天就把话撂在这儿。” “一年之内,我不仅要让我老婆穿上全临江市最漂亮的衣服,我还要在这筒子楼下,盖起一栋属于我们自己的小洋楼!” 他的声音,掷地有声,充满了无与伦比的自信和霸气。 整个楼道,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他这番狂到没边的话,给彻底震住了。 苏振海看着脚下那几张对他来说充满侮辱的钞票,又看了看楚风那张写满了自信十足脸,他心中的妒火和恨意,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他没有去捡那钱。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楚风,那眼神,宛如一柄利刃 良久,他忽然笑了。 那笑容,阴冷而诡异。 “好……好!楚风,你真有种!” 他转身,拨开人群,大步离去。 没有人看到,在他转身的瞬间,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决绝的疯狂。 你不是要办厂吗?你不是要承包废料吗? 我动不了你,总有人能动得了你! 第二天一早,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出现在了临江市税务局的门口。 苏振海整理了一下衣领,脸上换上了一副悲愤交加、为国为民的表情,径直走进了“举报中心”的办公室。 第16章 同志,你说的这笔钱,不是我的 临江市税务局, 二楼的“稽查举报中心”。 这块牌子, 在1984年的普通人眼里,比派出所的牌子还要让人心里心惊胆战。 苏振海整理了一下自己那身藏蓝色的保卫科制服,深吸一口气,随即脸上故意挤出一副混杂着悲愤与大义凛然的表情, 推门走了进去。 办公室里, 有两人, 一个戴着老花镜的老干部正低头写着什么, 另一个年轻些的,则在看报纸。 “同志,我要举报!” 苏振海一进来就迫不及待的举报,声音洪亮,带着一股子豁出去的决绝。 年轻的税务干部来了兴趣,抬起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举报谁?什么事?” “我举报我……我妹夫,楚风!”苏振海一开口,就先给自己安上了一个大义灭亲的人设,“他涉嫌巨额财产来源不明,并且有严重的投机倒把、偷税漏税行为!” 他将昨天在楚风家看到的,在百货大楼听说的,添油加醋地全都说了出来。 “他一个常年不工作的街溜子,昨天突然就拿出几百块钱,在百货大楼大肆挥霍,买了好几件最贵的连衣裙!这钱是哪来的?分明是来路不明的脏款,而且据我所知,他跟我们纺织厂后勤科的人勾结,私自倒卖厂里的废旧布料,中饱私囊!这是在挖我们社会主义的墙角啊,同志!” 他越说越激动,拳头都攥了起来,仿佛自己真的是在维护国家财产。 “而且,他还跟我们厂长签了什么承包合同,要成立一个私人加工厂!这更是明目张胆的投机倒把!他这种人,赚了黑心钱,怎么可能主动向国家缴税?我作为一名国家工厂的保卫科干部,绝不能眼睁睁看着这种害群之马逍遥法外!” 那年轻干部听得眉头紧锁,手里的笔也随之刷刷地记录着。 “你妹夫叫什么名字?” “楚风!风雨的风!” “住址?” “临江市和平路,纺织厂三号筒子楼,201单元。” “你的姓名和单位?” “我叫苏振海,临江纺织厂保卫科副科长!” 他特意挺了挺胸膛,强调了自己的身份。 年轻干部记录完,抬头看了一眼旁边始终没说话的老干部。 老干部放下笔,推了推老花镜,慢悠悠地开口:“小王,这事,我们要慎重。现在政策鼓励搞活经济,承包工厂废料,办个体加工厂,这都是符合政策方向的。我们不能因为一封举报信,就打击群众的生产积极性。” 老干部似乎更加沉稳些许, 没有听从苏振海的一面之词! 苏振海一听,顿时急了:“老同志,话不能这么说啊!符合政策,那也得是正当经营!他一个昨天还穷得叮当响的二流子,今天就一掷千金,这钱来路能正吗?这里面肯定有猫腻啊!” 老干部看了他一眼,那双有些许浑浊眼睛里,仿佛藏着洞悉一切的一抹精光:“有没有猫腻,不是靠嘴说的,要靠证据。小王,你下午带两个人,去这个楚风家里了解一下情况。记住,我们的原则是,不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放过一个坏人。主要是核实他资金的来源,以及经营手续是否齐全。” “是,刘科长!” 年轻干部立刻站了起来。 苏振海听到这话,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不需要真的把楚风送进监狱,他只要税务局的人一上门,把楚风的生意搅黄,把他那嚣张的气焰打下去!让所有人都看看,得罪他苏振海,是什么下场! 他脸上露出感激涕零的表情:“谢谢,谢谢两位同志为我们老百姓做主!我等你们的好消息!” 说完,他刚转身走出了举报中心,脸上就忍不住露出得意之色。 楚风,跟我斗?你还嫩了点! …… 临江市。 时尚之都纺织厂, 筒子楼,201单元。 午后的阳光,透过那扇小小的窗户,洒在苏晚晴身上那件崭新的白色连衣裙上,也照亮了屋子里飞舞的粉尘。 桌子上, 放着着十几根长短不一的“大肠发圈”。 这是苏晚晴花了一上午的劳动成果。 在楚风的指导下,她用家里仅有的几块碎布头和橡皮筋,做出了第一批样品。 有的用的确良,有的用棉布,有的用灯芯绒,颜色各异,形态可掬。 “楚风,你看,这样行吗?” 苏晚晴拿起一根粉色的发圈,在自己手腕上比划着,脸上带着一丝不确定的兴奋,眸子之中,更带着几分期待。 “行,太行了!” 楚风拿起一个,放在手里端详着,脸上满是赞许这色,“我老婆这手艺,简直就是天才!这褶皱,这针脚,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他看着苏晚晴,目光灼灼:“晚晴,我们发财的机会,来了!” “等下午从厂里把那批‘的确良’拉回来,你负责带几个手巧的女工,在家里负责生产。我负责去跑销路!我有预感,这东西一上市,绝对会引起轰动!” 苏晚晴被他眼里的火焰感染,也跟着激动起来,仿佛已经看到了美好的未来在向他们招手。 可就在这时, 一阵急促而用力的敲门声,打破了屋子里温馨而充满希望的气氛。 “咚!咚!咚!” 那敲门声, 不像是拜访,更像是在砸门。 苏晚晴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看向楚风。 楚风一双剑眉蹙了起来,他将手里的发圈放下,对苏婉晴柔声道:“我去开门。” 他走到门后, 刚一打开门,就看到三个穿着税务局制服的男人, 表情严肃地站在门外。 为首的,正是上午接待苏振海的那个年轻干部--小王。 “你好,我们是市税务局稽查科的。” 小王首先亮出了自己的工作证,随即语气公事公办,“请问,楚风在家吗?” 税务局? 苏晚晴脑子,一片空白。 她脸色惨白一片,身子也开始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他们夫妻二人没有做违法之事! 怎么会……怎么会是税务局的人找上门了? 楚风的眼神,在看到他们制服的那一刻,就瞬间冷了下来。 他几乎是在一秒钟之内,就猜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苏振海。 除了他,不会有第二个人,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我就是。”楚风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慌乱,他侧过身,平静地说道,“三位同志请进吧,屋子小,别嫌弃。” 三个税务干部走进屋,目光立刻被桌上那些花花绿绿的“大肠发圈”给吸引了。 小王走过去,拿起一个,皱眉问道:“这是什么?” “我们厂里生产的样品,一种新式发圈。”楚风淡淡地回答。 “厂里?”小王眼神一厉,“哪个厂?有营业执照吗?” “正在办。”楚风从抽屉里,拿出那张盖着纺织厂公章的申请表,和那份承包合同的草案,递了过去,“这是临江纺织厂盖章同意的停薪留职申请,这是我们和厂里签订的废料承包合同,我的厂子,名叫‘临江市创新饰品加工厂’。” 小王接过文件,仔细地翻看着,旁边的同事则开始有模有样地检查屋子里的角角落落。 筒子楼的隔音效果极差,税务局上门这么大的动静,立刻引来了左邻右舍的围观。 门口很快就挤满了人,对着屋里指指点点。 “天呐,真是税务局的!” “我就说他那钱来路不正吧!这下好了,被查了!” “这下可完蛋了,听说偷税漏税是要坐牢的!” 这些议论声,像一根根钢针,狠狠扎在苏晚晴的耳朵里,让她本就煞白的脸,更添了几分绝望。 她死死地咬着朱唇,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求助似的看着楚风。 楚风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然后转向那个姓王的干部,不卑不亢地问道:“同志,我们手续齐全,合法经营,不知道你们今天上门,是接到了什么指示?” 小王放下手里的合同随便看了一眼,冷笑一声:“合法经营?手续齐全?楚风,我们接到群众实名举报,你涉嫌巨额财产来源不明!” 他往前一步,咄咄逼人地质问道:“你一个挂名的待业青年,昨天,是哪来的两百多块钱,在百货大楼一掷千金?你敢说这笔钱,是你合法收入吗?!” 这个问题,尖锐而致命。 合同是今天才签的,厂子还没开工,一分钱的营业额都没有。 那两百块钱,是从黄老三那里“讹”来的。 这件事,根本就没法解释! 苏晚晴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完了。 这一次,是真的完了。 楚风看着对方那副我已经看穿了一切的表情,心里却是一片雪亮。 对方的目标,根本不是什么偷税漏税,而是死死咬住了这笔钱的来源。 这是要一棍子把他打死! 好一个苏振海,真是够狠!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了片刻,就在屋子里的气氛压抑到极点,就在苏晚晴几乎要昏过去的时候,他忽然笑了。 他看着小王,缓缓地,说出了一句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话。 “同志,你说的这笔钱,不是我的。” 第17章 你还有没有良心? 楚风这句话, 像一颗巨石,落入平静的湖面之上,卷起惊涛骇浪! 不是他的? 这是什么意思? 莫非是自己不打自招了? 苏晚晴猛地抬头,一双美眸不敢置信地看着楚风。 那笔钱,明明是他从黄老三那里拿回来的,怎么会不是他的? 难道……难道他要为了脱身,把一切都否认掉? 可是为什么啊? 门口围观的邻居们也炸开了锅,全部都七嘴八舌的指着楚风夫妻二人讨论起来。 “我就说嘛!他就不是那块料!” “这是怂了?想耍赖不认账了?” “这下有好戏看了!” 那个姓王的年轻干部,更是发出一声嗤笑,眼神里的鄙夷毫不掩饰之色:“不是你的?楚风,你当我们是三岁小孩吗?百货大楼的售货员,还有你的那些同学,可都亲眼看着你掏钱买的衣服!现在你说不是你的了?你这是在戏弄国家干部吗?” 他身后的两个同事,也上前一步,隐隐形成了包围之势,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我当然不是那个意思。” 面对所有人的质疑和压力,楚风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依旧平静得像一潭深水,淡定自若! 他转过头,看向早已吓得六神无主的苏晚晴,目光在那件崭新的白色连衣裙上停留了一秒,然后,他缓缓伸出手,温柔地牵起了妻子冰凉的手。 “同志,你们好像搞错了一件事。” 楚风将苏晚晴拉到自己身前,目光坦然地迎向小王,“我,楚风,只是一个响应国家号召,停薪留职出来创业的普通职工。我没钱,更没有什么所谓的巨额财产。”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理所当然的骄傲。 “但是,我老婆有。” 轰! 苏晚晴的脑子,彻底炸了。 她……她有钱?她什么时候有钱了?她怎么不知道? 小王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你老婆有?你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 “意思很明白。”楚风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昨天买衣服的钱,不是我的,是我爱人苏晚晴的。花的,是她自己的钱。” “她的钱?”小王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是纺织厂的女工,一个月工资多少钱?能随随便便拿出两百块买衣服?楚风,你编瞎话也编得像一点!” “谁说那是她的工资了?”楚风反问。 他松开苏晚晴的手,转身从那个破旧的木箱里,翻出了一个用红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 当着所有人的面,他将红布一层层打开。 里面露出的,是一只翠色欲滴、水头饱满的翡翠手镯。 正是苏晚晴的那只传家宝! “同志,你们可以不认识我楚风,但你们可以去打听打听,我爱人苏晚晴的这只传家手镯,在临江市值多少钱。” 楚风将手镯托在掌心,那温润的绿色,在昏暗的屋子里,散发着令人心惊的光芒。 “前两天,家里出了点事,我爱人无奈之下,将这只手镯以三百元的价格,抵押给了城南信托商店的黄老板。昨天,我们又凑钱把镯子赎了回来。” “所以,那三百块钱,自始至终,都是我爱人变卖自己私有财产所得。她花自己的钱,给自己买几件衣服,请问,这犯了哪条法律?又需要向谁解释来源?” 楚风的这一番话,有理有据,逻辑清晰,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他巧妙地将事情的性质,从“来路不明的巨款”,偷换概念成了“妻子变卖传家宝后的合法所得”! 小王彻底愣住了。 他死死地盯着那只手镯,又看了看楚风那张坦然自若的脸,一时间,竟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 是啊,人家花自己卖传家宝的钱,天经地义! 别说买几件衣服,就是全花了,也轮不到他税务局来管! 苏晚晴也彻底呆住了。她看着楚风,看着他为了维护自己,在这么多人面前,面不改色地编造出这样一个天衣无缝的谎言,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酸楚、感动、震撼……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原来……原来他早就想好了退路。 从他决定做那个假手镯开始,他就已经预料到了今天可能会发生的一切! 这个男人,他的心思,到底有多深沉?他的肩膀,到底能扛起多少风雨? “这……”小王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他涨红着脸,强行狡辩道,“就算……就算这钱是你爱人的!可你们办个体户,启动资金从哪来?难道也用这笔钱吗?这就算个人投资,将来盈利了,也必须依法纳税!” “这位同志,你提醒得很对。”楚风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我们办厂的启动资金,确实是我爱人出的。这一点,我们会在工商注册和税务登记时写得清清楚楚。将来工厂的每一笔盈利,我们都会严格按照国家规定,缴纳税款,绝不含糊。” 他微微一笑,补充道:“我们不仅要缴税,还要争当纳税标兵!为国家建设添砖加瓦,是我们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嘛!”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姿态摆得又高又正,让小王所有准备好的后续诘难,全都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查巨额财产来源不明?人家那是变卖祖产。 查偷税漏税?人家厂子还没开,就表态要当纳税标兵了。 这还怎么查? 旁边的刘科长,从头到尾一言不发,此刻才慢悠悠地走上前,拿起桌上的承包合同看了看,又看了看楚风。 “小伙子,有想法,有魄力。”他意有所指地说了一句,然后对小王说道,“行了,情况我们都了解了。既然手续齐全,态度端正,那就不要影响人家正常生产了。” 他转向楚风,语气缓和了许多:“楚风同志,你的情况,我们会如实上报。希望你,能像你说的那样,合法经营,依法纳税,给市里的个体户,带个好头。” “一定!谢谢领导!”楚风立刻应道。 “收队!”刘科长一挥手,带着两个已经彻底没了脾气的手下,转身离开了。 门口看热闹的邻居们,眼看着一场“抓人”的大戏,竟然就这么虎头蛇尾地结束了,一个个脸上都写满了失望和不可思议。 当税务局的车彻底消失在路口,屋子里终于恢复了安静。 苏晚晴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彻底松懈下来。她双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幸好被楚风一把扶住。 “没事了。”楚风将她揽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苏晚晴靠在丈夫坚实的胸膛上,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积攒了半天的泪水,终于决堤而下。 但这一次,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 一股前所未有的,滔天的愤怒! “是他!一定是他!”她抬起头,那双美丽的眼睛里,第一次燃烧起熊熊的恨意,“除了他,不会有别人!他怎么可以这么恶毒!他是我亲哥哥啊!” 她猛地推开楚风,转身就朝门外冲去。 “晚晴!你去哪?!”楚风急忙喊道。 “我去找他!我今天非要问个清楚!我苏晚晴到底哪里对不起他,他要这么一次又一次地把我们往死里逼!” 她的声音,凄厉而决绝,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疯狂。 楚风看着她冲出家门的背影,没有立刻去追。 他知道,这根刺,必须由苏晚晴自己亲手拔掉。 这个家,要彻底切割掉腐肉,才能迎来新生。 他只是缓缓走到门口,目光望向苏家所在的方向,眼神,变得无比冰冷。 苏振海,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我老婆掉眼泪。 …… 苏家。 苏振海正坐在饭桌上,得意洋洋地跟老婆周迎雪吹嘘着自己的“战绩”。 “我跟你说,税务局那帮人,一听是我举报的,态度立马就不一样了!今天下午,楚风那小子不死也得脱层皮!他的厂子,还没开起来,就得黄!” “真的啊?老公你太厉害了!”周迎雪一脸崇拜地给他夹了一筷子菜。 就在这时,门被人一脚踹开。 “砰!” 苏振海和周迎雪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只见苏晚晴双眼通红,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狮,死死地盯着他。 “苏振海!” 苏晚晴的声音,冷得像冰的可怕。 “你还有没有良心?!” 第18章 让他也尝尝被针对的滋味 “你发什么疯?!” 苏振海一脸的震惊之色。 他万万没有想到, 从小到大,一向温顺懂事的妹妹。 居然会为了一个外人, 敢今日这般对他如此生气发火! 短暂的惊愕之后, 苏振海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脸上闪过一丝被戳穿后的心虚, 但又立刻就被恼羞成怒所取代。 “苏晚晴,你长本事了是吧?敢踹我的门了?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哥?!” “哥?”苏晚晴笑了,笑容里充满了无尽的嘲讽和失望,“我瞎了眼,才会认你这种人为哥!” 她一步步逼近,那双往日里温柔似水的眼睛,此刻仿佛被噙满寒芒的利刃一般,一刀一刀地刺向苏振海。 “我问你,税务局的人,是不是你叫来的?!” 这个问题,她甚至不是在疑问,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苏振海闻言,眼神不由得躲闪了一下,但嘴上却依旧强硬:“是又怎么样?我那是大义灭亲!我是在为民除害!谁让他楚风来路不正,赚黑心钱!” “黑心钱?”苏晚晴气得浑身发抖,“我们辛辛苦苦,靠自己的脑子和双手,办工厂,谋出路,怎么就成了黑心钱?你呢?你为了往上爬,就想把我妈给我的传家宝抢去送礼,你那叫什么?光明正大吗?!” “你……你胡说八道!”苏振海的脸瞬间涨成一片通红,这件事是他最大的秘密,被苏晚晴当着他老婆的面喊出来,让他又惊又怒。 旁边的周迎雪听到“送礼”两个字,脸色也变了变,看向苏振海的眼神多了几分审视。 “我胡说?”苏晚晴看着他,眼里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苏振海,我从小到大,什么都让着你。家里有好吃的,妈总是先给你,做了新衣服,也总是先给你穿。我觉得你是哥哥,是应该的。” “我结婚后,楚风不争气,你们看不起他,也看不起我。我回娘家,连口热饭都吃不上,你们冷嘲热讽,我也都忍了。我觉得是我自己嫁得不好,是我自己没本事,我活该!” “可是,我没想到,你的心能这么狠!我们不过是想靠自己的努力,把日子过好一点,碍着你什么了?你就见不得我们好,非要把我们往死路上逼吗?!” 她柳眉紧蹙,脸色决然,她每说一句话,都像一声泣血的控诉,充满了委屈和绝望。 然而,这些话,落在苏振海的耳朵里,非但没有让他产生一丝一毫的愧疚,反而激起了他更深的嫉妒和怨毒。 “见不得你们好?”苏振海也吼了起来,彻底撕破了脸皮,“对!我就是见不得你们好!凭什么?他楚风一个街溜子,一个废物,凭什么摇身一变,就能跟厂长签合同,就能开工厂当老板?他配吗?!” 他用手指指着苏晚晴,面目狰狞:“还有你!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长了张狐狸精的脸吗?现在楚风有点臭钱了,给你买了件破裙子,你就真以为自己是阔太太了?我告诉你,做梦!只要有我苏振海在一天,你们就别想有好日子过!” 这番无耻到极点的话,彻底击碎了苏晚晴心中最后一丝对兄妹亲情的幻想。 她的心,在这一刻,彻底死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状若疯魔的男人,忽然就不哭了。 她的表情,变得异常平静,平静得甚至有些可怕。 取而代之的一片冷然。 “苏振海,”她缓缓开口,声音好听却又冰冷刺骨,却又清晰地传遍了屋子的每个角落,“你听好了。” “从今天起,我苏晚晴,没有你这个哥哥。” “从今往后,你的荣华富贵,我不会沾半分光,我的生死存亡,也与你再无半点关系。” “我与他的兄妹之情,恩断义绝!” 说完,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双眸子里,再没有一丝亲情,只剩下无尽的冰冷和漠然。 然后,她转过身,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决绝地走出了这个让她感到窒息的家。 周迎雪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她看着苏晚晴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还在气头上的丈夫,心里第一次对苏振海的所作所为,产生了一丝怀疑和不安。 为了打压妹妹,把事情闹到这个地步,真的值得吗? 苏振海站在原地,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苏晚晴那句“恩断义绝”,像一把无情的匕首,狠狠的刮在她的心上。 他本以为自己会感到快意,可不知为何,心里却空落落的,像是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但这种情绪,很快就被更强烈的愤怒所取代。 好!好一个恩断义绝! 苏晚晴,楚风,你们给我等着!税务局只是一个开始!我还有的是办法,让你们跪在我面前求我! …… 苏晚晴失魂落魄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冷风吹在她脸上,也吹干了她脸上的泪痕。 她的心,像是被掏空了一样,疼得麻木了。 当她推开家门,看到那个男人正静静地坐在桌边,仿佛已经等了她一个世纪的时候,那份麻木的心,才终于有了一丝暖意。 “回来了?”楚风站起身,没有问她结果,只是走到她面前,伸出手,轻轻地将她揽入怀中。 这个拥抱,温暖而有力。 苏晚晴再也忍不住,把脸埋在丈夫的胸口,放声大哭起来。 她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这二十年来积攒的所有委屈和痛苦,都一次性发泄出来。 楚风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抱着她,任由她的泪水浸湿自己的衣襟,手掌一遍又一遍,轻抚着她颤抖的后背。 他知道,哭出来就好了。 这个坎过去了,他的女孩就真的长大了。 哭了很久很久,直到苏晚晴的声音都变得沙哑起来,才渐渐停了下来。 她从楚风怀里抬起头,眼睛肿得像桃子一样,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和坚定。 “楚风!”她看着他,认真地说道,“我们搬家吧。” “什么?” 楚风一愣。 “离开这里。”苏晚晴的美眸无比决绝,“我不想再看到他们任何一个人,我不想再跟他们有任何关系。我们走得远远的,去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好不好?” 她怕了。 她真的怕了苏振海那种不顾一切的疯狂。 她怕他还会用更恶毒的手段,来对付他们。 楚风看着她眼里的恐惧,心疼得无以复加。 但他却摇了摇头。 “晚晴,我们不能走。” “为什么?”苏晚晴急了,“留在这里,他不会放过我们的!” “走?”楚风的嘴角,扬起一抹冷意的笑容,“为什么要走?该走的人,不是我们。” 他捧起苏婉晴绝美无匹的脸,替她拭去眼角的泪痕,一字一句地说道:“晚晴,你记住,逃避,永远解决不了问题。你越是怕他,他越是会得寸进尺。” “对付疯狗的最好办法,不是躲开它,而是在它扑上来之前,就一棍子,把它彻底打残,打怕!让它一看到你,就夹着尾巴绕道走!” 楚-风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锐利如刀。 那里面,闪烁着顶级资本大鳄在面对猎物时,才会有的,那种掌控一切的,冰冷的杀意! “他不是想举报我们吗?他不是想让我们身败名裂吗?” “好啊。” 楚风笑了,那笑容,有些许的可怕,不由得让苏晚晴都感到一阵心悸。 “那我们就把事情,闹得再大一点。” 他松开苏晚晴,走到桌边,拿起纸和笔。 “什么意思?”苏晚晴跟了过去,完全不明白他想做什么。 楚风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在纸上,飞快地写下了一行大字。 ——“致临江日报社全体编辑同志的一封信”。 苏晚晴看着那行字,心头猛地一跳,一个极其荒唐又大胆的念头,从她脑海里冒了出来。 “楚风,你……你该不会是想……” “对。”楚风抬起头,一双深沉的眸子闪烁精光。 “他不是想让我上报纸吗?” “那我就上一次临江市的头版头条,让他看个够!” “也让他知道,他口中的街溜子,如何让他也尝尝被人针对的滋味!” 第19章 一封可以卷起千层风浪的信 楚风说完,但是还没有立刻动笔。 他只是将那张洁白的信纸在桌上铺平,又将毛笔的笔尖在砚台里蘸饱了墨,然后便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妻子。 苏晚晴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新裙子,小声问道:“怎么了?我……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有。”楚风露出一丝温柔无比的笑容,“我只是在想,我老婆这么漂亮,怎么能总被人欺负呢?” 这句突如其来的情话,让苏晚晴的心跳慕然加速,脸颊也跟着微微有些许发烫。 她别过头,不敢去看楚风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眸子,嘴里却小声嘟囔着:“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我们都要被他逼得走投无路了……” “谁说我们走投无路了?”楚风失笑地摇了摇头,他将苏晚晴拉到自己身边,让她坐在那张唯一的木凳上,自己则半蹲在她面前,二人互相看着对方! “晚晴,你看着我。” 苏晚晴迟疑了一下,还是迎上了他的目光。 “你觉得,我们现在最大的敌人是谁?”楚风问道。 “苏振海。”苏晚晴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恨意。 “不。”楚风缓缓地摇了摇头,“他不是。他充其量,只是一条得了狂犬病的疯狗。他能咬我们,能让我们疼,但他本身,并不致命。” 苏晚晴愣住了,她完全不明白楚风的意思。 楚风伸出手,指了指门外,声音压得极低:“我们真正的敌人,是那些看不见的,盘根错节的‘规矩’,是人心里的‘偏见’。” “苏振海为什么能一次又一次地找我们麻烦?因为在所有人眼里,我楚风,就是个不学无术的街溜子,是个吃软饭的废物。而他,是国营大厂的保卫科副科长,是‘国家干部’。所以他举报我,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应当。税务局的人上门查我,所有人都觉得我肯定有问题。” “这,就是偏见。” “我们想打破这种偏见,靠解释,靠争吵,有用吗?没用。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我们的故事,告诉一个比苏振海,比那些邻居,甚至比税务局的科长,更有话语权的人。” “谁?”苏晚晴下意识地问。 “舆论。”楚风的眼中,闪烁着一种苏晚晴从未见过的光芒,“是千千万万的老百姓,是高高在上的市领导。当所有人都认为我们是对的,那我们就是对的。当所有人都觉得苏振海是错的,那他,就一定会万劫不复!” 苏晚晴彻底被震撼了。 她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丈夫,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被一道道惊雷炸过一般。她从未想过,这些家长里短的矛盾背后,竟然还隐藏着如此深奥的道理。 她看着楚风,这个曾经她以为自己无比了解的男人,在这一刻,变得无比陌生,又无比的……耀眼。 “所以,这封信,我们不能只写自己的委屈。”楚风重新站起身,拿起了毛笔,整个人的气势,在这一刻,悄然发生了改变。 显得格外的伟岸挺拔! 如果说刚才他还只是一个温柔安抚妻子的丈夫,那么现在,他就是那个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的并购之王。 “我们要写的,是一个故事。” 他的笔尖,落在了纸上。 “一个关于‘浪子回头’的故事,一个关于‘改革创新’的故事,一个关于‘新生事物’被‘守旧势力’疯狂打压的故事!” 他的笔速极快,一个个遒劲有力,宛如龙蛇狂舞的毛笔字,在纸上迅速浮现。 他没有用后世那种煽情的笔法,而是完全采用了八十年代最典型,也最容易引起共鸣的官方报告文学体。 文章的开头,他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曾经误入歧途,但被妻子的爱情与坚韧所感化,决心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失足青年”。他用极其诚恳的笔触,忏悔了自己过去的荒唐,将姿态放得极低,瞬间就能博取读者的同情。 紧接着,笔锋一转。 他开始描绘自己如何在国家“改革开放”的大好政策感召下,在马国邦厂长这样“富有远见卓识”的领导支持下,决心承包工厂废料,带领下岗待业女工自力更生,变废为宝,为国家创造价值,为社会减轻负担的“创业历程”。 他将“大肠发圈”的诞生,描绘成了一个充满时代气息的创新之举,是搞活经济的生动体现。 苏晚晴在一旁看着,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她看着楚风笔下那个“幡然醒悟,投身改革浪潮”的先进青年,脸颊发烫,怎么也无法和自己那个不学无术的丈夫联系起来。 可偏偏楚风写下的每一个字,都踩在了时代的脉搏上,充满了让人信服的力量。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部分,来了。 楚风的笔锋,陡然变得犀利如刀! 他开始写自己和妻子在创业初期遭遇的巨大阻力。他没有直接点名苏振海,更没有提税务局,而是用了一种更高明的春秋笔法。 他写道:“然而,正如所有新生事物的诞生都会伴随着阵痛,我们的小小尝试,也触动了某些思想僵化、因循守旧之人的神经。他们看不到改革带来的希望,只固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他们将我们的创新之举,污蔑为‘投机倒把’;将我们响应国家号召的创业热情,诋毁为‘挖社会主义墙角’。” “于是,一封匿名的举报信,一顶‘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的大帽子,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扣在了我们的头上。有关部门的调查同志来了,街坊邻居的指指点点来了,冰冷的质疑和恶意的揣测,像潮水一样,几乎要将我们这棵刚刚破土的幼苗彻底淹没……” 他没有抱怨调查,反而话锋一转,对前来调查的干部表达了“理解与感谢”,称他们是“秉公执法,是改革之路上的护航者”,但也巧妙地指出,正是因为他们的调查,才更凸显出“某些躲在阴暗角落里,企图用一封匿名信就扼杀改革成果的守旧势力”是何等的可鄙和可笑。 “在此,我们不想追究那位‘举报者’的责任,我们甚至想感谢他。因为他的举报,让我们更加坚信,我们走在一条正确的,但注定充满荆棘的道路上!我们恳请《临江日报》能够将我们的故事刊登出来,我们想问一问,在改革的春风已经吹遍神州大地的今天,在临江市,一个普普通通的年轻人,想要靠自己的双手和智慧去创造美好生活,为什么,就这么难?!” “我们不怕调查,我们不怕困难,我们只怕,被自己人从背后捅来的那一刀!” 写到最后一个字,楚风笔锋一顿,一个力透纸背的感叹号,如同一声泣血的呐喊,在纸上轰然定格! 整篇文章,一气呵成! 没有一个脏字,却处处都是杀人的刀! 它将楚风和苏晚晴,塑造成了改革浪潮中的悲情英雄。 它将苏振海,钉死在了“思想僵化、恶意举报、阻碍改革”的耻辱柱上! 它甚至将税务局的调查,都变成了衬托他们“光明磊落”和“忍辱负重”的背景板! 苏晚晴已经完全看傻了。 她看着那张写满了字的信纸,感觉那上面写的不是字,而是一张铺天盖地的巨网,要将他们所有的敌人,都一网打尽! “楚……楚风……”她柳眉一蹙,声音都在颤抖,“这……这能行吗?” “行不行,不是我们说了算。”楚风放下笔,将墨迹吹干,小心翼翼地将信纸折好,装进一个信封里。 他的脸上,重新恢复了那份自信而从容的微笑。 “走吧,我的老板娘。现在我们去把这颗‘炸弹’,亲手送到最需要它的地方去。” “去……去哪儿?” “临江日报社。”楚风的眼中,闪过一丝狐狸般的狡黠,“不过,我们不找总编,也不找什么记者。” 他顿了顿,说出了一个让苏晚晴意想不到的计划。 “我们去找报社的收发室大爷。” 第20章 《莫让偏见,寒了改革先行者的心》 “收发室大爷?” 苏晚晴彻底懵了,她感觉自己的脑子,已经完全跟不上丈夫的脑子节奏了。 那么重要的一封信,一篇足以决定他们未来命运的文章,不去找总编,不去找记者,反而去找一个看大门的收发室大爷? 这……这不是胡闹吗? “楚风,你是不是……搞错了?” 她柳眉紧蹙,忍不住拉住楚风的胳膊,急切地问道,“收发室的大爷能有什么用?他能决定发不发我们的文章吗?信交给他,说不定转头就被人当废纸扔了!” “扔了?”楚风笑了,他用手指刮了一下苏晚晴挺翘的鼻尖,一双眸子里满是宠溺和胸有成竹,“放心,他不但不会扔,还会比任何人都更快地,把这封信送到那个最能帮助我们的人手上。” 看着妻子依旧迷茫和担忧的眼神, 楚风知道,不解释清楚,她是不会安心的。 他拉着苏晚晴在床边坐下,耐心地低声解释起来。 “晚晴,你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我们直接去找总编,会怎么样?” 苏晚晴想了想,不确定地说道:“他……他可能会很忙,不一定会见我们?就算见了,也可能觉得我们是无理取闹,把信扔到一边?” “完全正确。”楚风打了个响指,“像临江日报社这种单位的总编,每天要处理多少文件,要见多少人?我们两个无名小卒,连他的办公室门都进不去。就算侥幸进去了,他凭什么相信我们说的话?他只会觉得我们是想利用报社来解决私人恩怨。” “那……那我们去找记者呢?”苏晚晴又问。 “记者是能找,但你找哪个记者?我们人生地不熟,两眼一抹黑。找到了一个没有背景、没有人脉的年轻记者,他就算有心帮我们,稿子也递不上去。要是找到一个老油条,说不定还会反过来敲我们一笔竹杠,答应帮忙,转头就把我们的事当成笑话讲给别人听。” 楚风的分析,冷静而现实,将苏晚晴那点天真的幻想,击得粉碎。 她沮丧地低下头:“那……那我们该怎么办?” “所以,我们才要去找那个收发室大爷。”楚风的嘴角,重新勾起了那抹自信的笑容。 “你想想,什么样的人,在报社这种单位里,消息最灵通?” 苏晚晴一双美眸,慢慢亮了起来:“是……是收发室?” “没错!”楚风赞许地点了点头,“收发室,是整个报社信息流转的枢纽。每天谁给谁寄了信,谁收了什么包裹,哪个部门最受领导重视,哪个编辑最近正跟总编闹别扭……这些事,记者编辑们可能不知道,但收发室的大爷,一定一清二楚。” “他就像是这个单位的‘神经中枢’。而且,在这种单位看大门的人,往往都是有点背景关系,退下来的老职工,人老成精。他或许不能决定一篇稿子能不能发,但他绝对有能力,让一封信,以最快的速度,出现在最应该出现的人的办公桌上。” 苏-晚晴感觉一扇新世界的大门,正在自己面前缓缓打开。 “那……那个最应该出现的人,是谁?”她继续追问道。 “一个现在不得志,却极有才华,并且迫切需要一个机会来证明自己,跟总编别苗头的人。”楚风的眼中,闪烁着猎手般的光芒。 “这个人,就是报社文艺副刊的编辑,方锐。” “方锐?”苏晚晴对这个名字很陌生。 “对。这个人我‘听说’过。”楚风巧妙地用了“听说”这个词,“他很有才华,写过几篇很不错的评论文章,但因为性格耿直,不懂变通,得罪了总编,一直被晾在副刊那个冷板凳上。据说,他最近正在为了一个副主编的位置,跟总编的心腹竞争,正愁没有一篇能一鸣惊人的稿子来当敲门砖。” “而我们的这封信,”楚风拍了拍口袋里的信封,“就是他最好的弹药!” “只要收发室大爷把我们的‘遭遇’,把这封信的存在,有意无意地透露给方锐。你觉得,以方锐的性格,和他现在的处境,他会不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主动找上门来?” 听完楚风这环环相扣、滴水不漏的分析,苏晚晴已经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她只是呆呆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心中翻江倒海。 算计人心,借力打力,于无声处听惊雷…… 这真的是她那个只知道打架赌钱的丈夫吗? 这分明就是一个潜伏在人间,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智者谋士啊! “好了,我的傻老婆,别发呆了。”楚风笑着站起身,拉起了她,“理论课上完了,现在该进行实践了。走,我们去会会那位‘神通广大’的收发室大爷。” 临江日报社的大院,比纺织厂还要气派。 楚风和苏晚晴走到门口,果然被传达室里一个正在喝茶看报纸的大爷给拦住了。 “哎,干什么的?这里是报社,闲人免入。”大爷眼皮都没抬,声音里透着一股子机关单位特有的傲慢。 苏晚晴的心,瞬间提了起来,下意识地抓紧了楚风的胳膊。 楚风却一点也不紧张,他脸上立刻堆起了无比热情和谦卑的笑容,快步走到窗台前,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崭新的“大前门”,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 “大爷,您好您好!抽根烟。我们不是来捣乱的,我们是来……是来送感谢信的!” 那大爷瞥了一眼“大前门”,又上下打量了一下楚风和苏晚晴,特别是看到了苏晚晴身上那件在普通人里堪称“时髦”的连衣裙,脸上的警惕才稍稍松懈了一些。 “感谢信?感谢谁啊?”他没有接烟,但也没拒绝。 “感谢咱们报社啊!”楚风一脸的感激涕零,“大爷,您是不知道啊,我们两口子,响应国家号召,自己办了个小加工厂,前两天遇到点困难,被人给恶意举报了!我们当时都快绝望了,后来还是看了咱们《临江日报》上一篇关于支持改革、保护个体经营者的评论文章,才鼓起了勇气,跟那些守旧势力作斗争!现在问题解决了,我们就是特地来感谢报社,感谢党和政府的!” 楚风这番话说得,那叫一个声情并茂,正能量满满。 果然,那大爷一听,脸上的表情彻底缓和了,甚至还透出了一丝自豪感。他放下报纸,清了清嗓子:“哦?是吗?哪篇文章啊?” “就是……就是方锐编辑写的那篇!叫……叫《莫让偏见,寒了改革先行者的心》!”楚风信口胡诌了一个文章名。 “方锐?”大爷愣了一下,显然对这个名字有印象,但又想不起他写过这么一篇文章。 “对对对!就是方编辑!”楚风见有门,赶紧把戏演足,他拉着苏晚晴,对着大爷就微微鞠了一躬,“大爷,我们知道报社领导忙,我们也不敢去打扰。我们就是想把这封感谢信交给您,麻烦您一定,一定要转交给方编辑!我们两口子,一辈子都感谢他的大恩大德!” 说着,楚风不由分说地将那封信和那包“大前门”,一起塞到了大爷的手里。 这一次,大爷没有拒绝。 他掂了掂手里的信封和香烟,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了然。在机关单位待了一辈子,这点人情世故他还是懂的。 这哪里是感谢信,分明就是求助信。而信里提到的那个“方锐”,最近确实正在跟总编的心腹,为了副主编的位置争得不可开交。 这个年轻人,是想借方锐的力! 有意思。 大爷不动声色地将东西收进抽屉,摆了摆手:“行了,我知道了。信我收下了,你们回去等消息吧。” “哎!谢谢大爷!太谢谢您了!”楚风千恩万谢地拉着苏晚晴,转身就走,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大爷拿起茶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他没有立刻去送信,也没有声张,只是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重新拿起了报纸。 但他的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这个叫方锐的年轻人,虽然有才,但太傲,不懂人情世故。而总编那个心腹,又是个溜须拍马的草包。手心手背都是肉,帮谁都不合适。 不过,今天这事,倒是个不错的机会。 他决定,等到下午快下班,人最多最杂的时候,再去方锐的办公室“不经意”地聊几句。 …… 从报社出来,苏晚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像是打了一场仗一样,心依旧乱跳。 “楚风,这就……这就行了?”她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实。 “行不行,就看鱼儿上不上钩了。”楚-风的心情却很不错,他拉着苏晚晴的手,笑着说道,“走,忙了一上午,老公带你去吃好吃的!” 两人刚走到报社大院门口,准备过马路,一辆黑色的伏尔加轿车,忽然在他们身边缓缓停下。 车窗摇下,露出一张让苏晚晴脸色瞬间变得难看的脸。 是赵锋。 他今天没有穿那身干部服,而是换上了一件时髦的夹克衫,头发依旧梳得油光锃亮,金丝眼镜下的双眼,正带着一丝玩味的审视,在楚风和苏晚晴身上来回扫视。 “晚晴,楚风?”赵锋的语气,充满了故作的惊讶,“真巧啊,你们怎么会在这里?这里可是报社,一般人可进不来。” 他的话里,充满了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和不加掩饰的试探。 苏晚晴厌恶地皱起眉头,拉着楚风就要走。 楚风却停下了脚步,他看着赵锋,脸上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主动开口道:“是赵班长啊,确实挺巧的。我们来报社,是来送点东西。” “哦?送东西?”赵锋的兴趣更浓了,“送什么啊?方便说说吗?” “也没什么。”楚风故作随意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纸。 那不是信,而是一张他随手记下的,关于“大肠发圈”未来营销计划的草稿。 他将草稿在赵锋面前晃了晃,又迅速收了回去,嘴里“不经意”地说道:“就是我们那个小厂子,最近不是被报社的记者同志给盯上了嘛,说是要给我们做个专访,评选什么‘市十大优秀青年企业家’。这不,记者同志让我们准备点材料,我们刚送过来。” 什么!!!!???? “市十大优秀青年企业家”?! 这句话,像一道道晴天惊雷,狠狠劈在了赵锋的头上! 第21章 市十大优秀青年企业家? 赵锋闻言,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凝固了。 他那双藏在金丝眼镜后面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楚风,里面满是震惊和难以置信。 市十大优秀青年企业家? 开什么玩笑! 这个头衔,他做梦都想得到! 为了这个评选,他父亲动用了多少关系,他自己又前前后后打点了多少部门,可到现在,连个提名都还没拿到。 他楚风, 一个昨天还被他踩在脚底的街溜子, 一个靠着倒卖工厂废料起家的个体户, 凭什么?他怎么可能被报社记者盯上,还直接内定成了“优秀青年企业家”? 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你……你说什么?”赵锋皱眉,声音都有些变调了,他死死地攥着方向盘,“你说报社要给你做专访?评选青年企业家?楚风,你吹牛也要有个限度!” “吹牛?”楚风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比他还惊讶,“赵班长,这我可不敢乱说。这都是记者同志亲口跟我们讲的。他说我们这种,响应国家号召,自力更生,带领下岗女工再就业的模式,非常具有典型意义,是市里现在最需要宣传的正面榜样。” 楚风一边说着,一边还故意露出一副“苦恼”的表情,叹了口气。 “唉,说实话,我们也不想这么高调。我们就想安安稳稳地赚点小钱,过自己的日子。可记者同志非说这是任务,是市里领导亲自点的将,我们也没办法拒绝啊。” 他这番话,虚虚实实,真假参半。 既抬高了自己,把自己塑造成了被市领导看重的“先进典型”,又把自己放在一个“被动无奈”的位置上,显得无比的真诚和可信。 这番凡尔赛式的表演,对于赵锋这种自视甚高、嫉妒心极强的人来说,杀伤力简直是毁灭性的! 赵锋的脸色,已经从最初的震惊,变成了铁青,再从铁青,变成了难堪的通红色。 他感觉自己的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死死压住,喘不过气来。 他引以为傲的家世,他自鸣得意的政府工作,在楚风这轻飘飘的几句话面前,被衬托得像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他还在为了一个“提名”而四处奔走,求爷爷告奶奶,人家楚风,已经被“市领导亲自点将”,被记者追着上门“求”着做专访了! 这中间的差距,何止是天壤之别! 旁边的苏晚晴,看着赵锋那副吃了苍蝇一样的表情,心里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快意。 她强忍着笑意,配合着楚风的表演,拉了拉他的衣袖,用一种带着些许埋怨的语气说道:“楚风,你跟赵班长说这些干什么?人家是吃国家饭的,哪看得上我们这种小打小闹。我们还是赶紧走吧,下午还要去厂里拉货呢。” 这一声“吃国家饭的”,更是像一把淬满了毒的匕首一样,狠狠扎进了赵锋的心窝子。 是啊,他是吃国家饭的。 可他一个月累死累活,工资加上各种补贴,也不过百十来块。 而楚风呢?昨天在百货大楼,眼睛都不眨一下就花掉了两百块! 到底谁才是那个可笑的人? 强烈的羞辱和嫉妒,让赵锋的理智,几乎要被冲垮。 他猛地推开车门,几步走到楚风面前,咬牙切齿:“楚风,你少在我面前得意!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底细!你不就是靠着倒卖纺织厂的破布头起家的吗?你信不信,我一句话,就能让你那个破厂子开不下去!” 他这是在威胁。 他想用自己手里的那点权力,来挽回自己可怜的自尊。 然而,楚风看着他,眼神里却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只有……怜悯。 就像在看一个不知天高地厚,还在为自己手里那几颗玻璃弹珠而沾沾自喜的幼稚孩童。 “赵班长。”楚风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你觉得,能让市领导亲自关注,能让《临江日报》追着做专访的企业家,会怕你‘一句话’吗?” 赵锋的呼吸,猛地一窒。 楚风没有停,他上前一步,凑到赵锋的耳边,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轻轻地说道: “你知道吗?赵班长。其实这次的‘优秀青年企业家’评选,我本来是没兴趣的。” “但是,报社的记者同志告诉我一个小道消息。” “他说,这次评选,市里查得很严。不仅要查候选人自己的经营状况,还要查……候选人的家庭背景,特别是父母那一辈,有没有什么不干净的记录。” “他说,这叫‘政审’。” “他还说,好像已经有几个呼声很高的候选人,就是因为家里长辈的问题,被一票否决了。” 说完,楚风退后一步,脸上重新挂上了那副和煦的,人畜无害的笑容。 “赵班长,你父亲是在工商局工作吧?那可是个好单位啊,位高权重。你可得提醒提醒他老人家,千万要廉洁奉公,别因为一点小事,影响了你的大好前程啊。” 什么!!!?? 如果说之前的话,只是让赵锋感到羞辱和嫉妒。 那么这最后几句话,就像一道九天玄雷,直接劈在了他的天灵盖上,让他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 政审! 查家庭背景! 父亲……工商局…… 这几个词,像一把把锋利的尖刀,狠狠地捅进了他最脆弱、最恐惧的地方! 他的父亲,赵德海,作为工商局市场管理科的科长,手里握着临江市大大小小商铺的生杀大权。这些年,他靠着这点权力,明里暗里,收了多少好处,办了多少见不得光的事,赵锋比谁都清楚! 这些事,平时没人查,自然相安无事。 可一旦被摆在“政审”这种放大镜下,只要随便查一查,就足够让他父亲丢官罢职,甚至锒铛入狱! 而他自己,这个“贪腐分子”的儿子,还想评选什么“优秀青年企业家”?简直是痴人说梦! 楚风……他怎么会知道这些?! 他怎么会知道评选要政审? 难道……难道报社那边,真的已经开始查了? 一瞬间,无边的恐惧,像潮水一样,将赵锋彻底淹没。 他看着楚风,看着他脸上那副云淡风轻的笑容,那笑容在他眼里,却比魔鬼的狞笑还要可怕! 他终于明白了。 楚风根本不是在吹牛,更不是在炫耀。 他是在警告自己! 他是在告诉自己,他已经掌握了足以毁灭自己整个家庭的,致命的把柄! “你……你……”赵锋的嘴唇哆嗦着,脸色惨白如纸,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刚才那嚣张跋扈的气焰,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恐惧和骇然。 “赵班长,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楚风故作关心地问道,“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 “不……不用了……”赵锋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猛地后退了两步,看楚风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索命的阎王。 他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狼狈地钻回车里,甚至连车门都忘了关好,就一脚油门,仓皇逃离了现场。 那辆黑色的伏尔加,像一条丧家之犬,消失在了街角。 苏晚晴看着这一幕,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她只是拉着楚风的衣角,喃喃地问道:“楚风,你刚才……跟他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吗?评选真的要……政审?” 楚风转过头,看着妻子那张写满了震惊和崇拜的小脸,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伸出手,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发。 “当然是假的。” “我瞎编的。” 苏晚晴:“……” 她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和智商,在今天,又一次被这个男人,按在地上反复摩擦了一百遍。 就在她还处于石化状态的时候,不远处,一个急促的呼喊声传了过来。 “楚风同志!苏晚晴同志!请等一下!” 两人回头,只见一个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年轻人,正拿着一个信封,气喘吁吁地从报社大院里追了出来。 “请问,这封信,是你们写的吗?”年轻人跑到他们面前,扶了扶眼镜,眼神里闪烁着一种发现新大陆般的,炙热的光芒。 楚风看了一眼他手里的信封,又看了看他那张充满理想主义和奋斗激情的脸,嘴角微微上扬。 终于来了!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那个年轻人就无比激动地握住了他的手。 “楚风同志!我叫方锐!你信里写的那些,都是真的吗?!” 第22章 举报你的人,是改革的绊脚石,是人民的敌人 方锐的眼神炙热得像一团烈火,他紧紧握着楚风的手,仿佛握住的不是一只手,而是一个失而复得的理想。 “楚风同志!我叫方锐!你信里写的那些,都是真的吗?!”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那份发自肺腑的关切,让一旁的苏晚晴都愣住了。 她下意识地看向楚风,心中顿时紧张起来。 假的! 除了被举报是真的,其他全是楚风编的!什么带领下岗女工,什么为国创汇,什么幡然醒悟的先进青年……全是假的! 这要是被戳穿了,那后果…… 不堪设想! 苏晚晴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她柳眉微蹙,紧张地攥住了楚风的衣角,想要提醒他。 然而,楚风却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她的紧张。 依旧风轻云淡。 他看着眼前这个充满了理想主义光辉的年轻人,缓缓地将自己的手从方锐的掌握中抽了出来。 这个动作,让方锐的热情,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瞬间凝固在了脸上。 楚风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过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妻子。 他的目光之中,没有了刚才的狡黠和运筹帷幄,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苏晚晴从未见过的深沉的疲惫和苦涩。 那是一种被现实反复捶打,被不公反复折磨后,几乎要熄灭的灰烬般的眼神。 他对着苏晚晴,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晚晴,你看,还是有人信我们的。” 他的声音一丝沙哑,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这个世界发出最后的不甘的质问。 仅仅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笑容。 楚风整个人的气场,瞬间从一个智珠在握的布局者,变成了一个在绝望中挣扎,却被一缕微光刺痛了眼睛的悲情英雄。 苏晚晴彻底呆住了。 脸色一变, 她看着丈夫眼中的那份痛楚,那份不被理解的孤独,心也莫名的心疼起来。 她知道,这是楚风在演戏。 可这一刻,她却分不清,到底哪里是真,哪里是假。 或许,在那伪装的背后,也藏着他真实的不为人知的辛酸不甘? 他好不容易幡然醒悟,立志改过自新。 给她一个幸福的生活。 可是处处受到别人的排挤和打压、 而这些人。 都是她的亲戚。 苏婉晴知道丈夫的心酸处境。 然而,这堪称影帝级别的表演,对于方锐这样一个满腔热血的理想主义者来说,杀伤力更是核弹级别的! 方锐的内心,仿佛被巨大的愧疚感所淹没。 他觉得自己太冒失了,太唐突了! 自己刚才那急切的追问,在对方听来,恐怕不是关切,而是一种近乎残忍的质问!是在质问他,你信里写的那些苦难,是不是为了博取同情而编造的谎言! 自己怎么能这么愚蠢! “对……对不起!楚风同志!我不是那个意思!”方锐的脸瞬间涨得通红,语无伦次地解释道,“我只是……我只是太激动了!我看到信里的内容,我……我感同身受!我绝对相信你!我百分之百地相信你!” 楚风缓缓地摇了摇头,他没有去看方锐,而是低头看着自己那双因为常年干活而显得有些粗糙的手。 “信不信,又有什么用呢?” 他轻声说道,语气里充满了无尽的落寞。 “方编辑,谢谢你的好意。但这封信,你就当没看见吧。我们……我们认了。” “什么?!”方锐如遭雷击,他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认了?楚风同志,你怎么能认了?!你信里写得那么清楚,你是响应国家号召,是搞活经济的先行者!那些恶意举报你的人,是改革的绊脚石,是人民的敌人!你怎么能向他们认输?” “不认输,又能怎么样呢?”楚风终于抬起头,目光似乎带着一丝泪水,他看向方锐,他的眼眶,不知何时已经微微泛红。 那不是嚎啕大哭的懦弱,而是一种巨大的委屈和不甘,被死死压抑在心底,最终从眼眶里,硬生生挤出的一点微红。 “方编辑,你是个好人,是个有良心的记者。但你不知道,我们面对的是什么。”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被什么人听到一样。 “举报我的人,是我妻子的亲哥哥。就因为我们日子想过好一点,他就眼红,就嫉妒,就要置我们于死地。他去税务局举报我,说我巨额财产来源不明,要把我当成投机倒把的典型抓起来!” “税务局的同志来了,把我们家翻了个底朝天。街坊邻居,所有人都围着看我们的笑话。我们两口子,就像是动物园里的猴子一样,被人指指点点!” “我们是怎么过来的?我们是靠着我妻子当掉她母亲传下来的唯一一件嫁妆,才证明了那笔钱的‘清白’!我们才没被抓走!” 说到这里,楚风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 他猛地转过身,一把将苏晚晴紧紧搂在怀里,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汲取到一丝希望的力量。 苏晚晴的身体,在他怀里轻轻颤抖。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丈夫的心跳,是那么的剧烈。 她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带着淡淡汗味的气息,看着他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肩膀,她的眼泪,也忍不住流了下来。 这一次,不是演戏。 而是真的委屈,真的后怕。 楚风的话,勾起了她几个小时前那最绝望的记忆。 如果不是楚风力挽狂澜,她现在可能真的就家破人亡了。 而这对夫妻相拥而泣,在无声中传递着苦难和支撑的画面,对方锐造成的视觉冲击和心灵震撼,是无与伦比的! 方锐的拳头,死死地攥紧了。 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一股愤怒的火焰,从他的心底席卷浑身! 他想起了自己。 他自己不也是这样吗? 因为写了几篇针砭时弊的文章,因为不愿意和那些庸俗的领导同流合污,就被打压,被排挤,被扔到文艺副刊这种冷板凳上一坐就是好几年! 他和楚风,何其相似! 他们都是想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一点的人,却都被那些阴暗、守旧、自私的势力,死死地踩在脚下! 这一刻,楚风在他眼里,不再是一个需要他去“采访”的对象。 而是他的同志,他的战友! 帮助楚风,就是帮助他自己!为楚风发声,就是为他自己呐喊! “楚风同志!”方锐上前一步,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异常坚定,“你什么都不用说了,我全明白了!” 楚风缓缓地松开妻子,他用手背,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似乎是想抹掉那不该出现的脆弱。他看着方锐,眼神里带着一丝警惕和不信任。 “你明白什么了?方编辑,我劝你还是不要管这件事了。我那个大舅哥,是纺织厂保卫科的副科长,他上面有人。你一个报社编辑,斗不过他的。我们已经想好了,等过两天,我们就搬家,离开临江,我们不惹了,我们躲得起。” 这番以退为进的话,更是彻底点燃了方锐的斗志! 躲? 为什么要躲? 在改革春风已经吹遍神州大地的今天,一个响应号召的创业者,竟然被一个心胸狭隘的亲戚,逼得要背井离乡? 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是临江市的耻辱!是他们这些新闻工作者的失职! “不!不能躲!”方锐的声音斩钉截铁,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楚风同志,你相信我!这件事,我管定了!我不仅要管,我还要让所有人都看到,在临江市,到底是谁在顺应时代的潮流,又是谁在开历史的倒车!” 他将那封信,小心翼翼地,如同珍宝一般,揣进了自己胸口的口袋,紧紧地按住。 “你放心!我不会只听你的一面之词。我会去调查,去走访!我会去你们的厂子,去你们的街道,去纺织厂,甚至去税务局!我要拿到最真实,最全面的第一手材料!” “然后,我要写一篇报道!一篇足以震动整个临江市的深度报道!我要把那个叫苏振海的人,把他背后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全都挖出来,放在阳光底下,让全市人民都来看一看,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方锐的眼中,燃烧着理想主义者独有的,九死无悔的火焰。 楚风看着他,久久没有说话。 良久,他才像是做出了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对着方锐,深深地鞠了一躬。 “方编辑,如果……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们两口子,给你立长生牌位!” 这一拜,不是表演。 而是楚风,这个来自四十年后的灵魂,对眼前这个时代里,依旧闪闪发光的理想主义者,最真诚的敬意。 方锐连忙扶住他,用力地摇了摇头:“楚风同志,使不得!这是我应该做的!是我的责任!” 他看了一眼手表,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时间不早了,我必须马上回报社!总编那边,我估计通不过,但我知道该找谁!你们回去等我的消息,最多三天!三天之内,我一定给你们一个答复!” 说完,方-锐不再停留,对着两人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带着一身的使命感和风尘仆仆,快步朝着报社大院跑去。 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苏晚晴才如梦初醒。 她拉着楚风的胳膊,声音都在发颤:“楚风……他……他真的信了?” “他信的不是我。” 楚风脸上的悲情和脆弱,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重新恢复了那份云淡风轻的从容。 他看着方锐消失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笑意。 “他信的,是他自己心中的那个理想。” 苏晚晴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但心中的大石头,总算是落下了一半。 不管怎样,事情似乎正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就在两人准备离开时,楚风的眼角余光,却瞥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马路对面,一棵大树的阴影下,赵锋那辆黑色的伏尔加轿车,竟然去而复返。 他没有下车,只是摇下了一半的车窗,一双怨毒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刚才方锐跑进报社大院的背影,脸上写满了阴狠和狰狞。 显然,刚才方锐和楚风那番激动的对话,他都看到了。 楚风的心,猛地一沉。 他知道,事情恐怕要起变数了。 第23章 计划有点变数 赵锋的出现,像一盆冰水,浇灭了苏晚晴心中刚刚燃起的一丝希望。 “他……他怎么又回来了?” 苏晚晴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恐惧,下意识地向楚风身后躲了躲。 刚才赵锋被楚风吓得屁滚尿流逃走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可现在,他眼睛里的那份怨毒和阴狠,却比之前浓烈了十倍。 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准备鱼死网破的疯狂。 “别怕。”楚风轻轻拍了拍妻子的手,将她护在身后,脸上却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 他看着马路对面那辆黑色的伏尔加汽车,没有一丝的惧色,嘴角反而勾起了一抹玩味的笑容。 回来了? 回来就对了。 如果赵锋就这么被吓跑了,那这场戏反而没那么好看了。 一条被彻底打断了脊梁的狗,是没有利用价值的。 只有这种自以为聪明,还想挣扎反咬一口的,才能把水搅得更浑,把戏唱得更精彩。 楚风没有理会赵锋,他拉着苏晚晴,转身就走,仿佛根本没有看到对方一样。 这种彻底的无视,比任何挑衅都更具杀伤力。 果然,看到楚风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赵锋的脸色更加狰狞。 他死死地攥着方向盘, 目中满是愤怒之火。 “楚风……你给我等着!你以为搭上一个报社的小编辑,就能扳倒我?做梦!” 他怨毒地盯着楚风和苏晚晴远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狠辣的决断。 他迅速发动了汽车,但没有追上去,而是调转车头,朝着另一个方向疾驰而去。 那个方向,是临江市工商局的家属大院。 …… 另一边,方锐拿着那封滚烫的信,一路冲回了报社编辑部。 编辑部里人来人往,电话声、打字声、交谈声混成一片,充满了八十年代机关单位特有的嘈杂和忙碌。 方锐没有理会任何人,径直冲向了走廊尽头,那间挂着“总编室”牌子的办公室。 “咚咚咚!” 他用力地敲了敲门。 “进来。”里面传来一个慵懒而威严的声音。 方锐推门而入,只见一个五十岁左右,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金边眼镜的男人,正靠在宽大的老板椅上,慢悠悠地品着一杯龙井。 他就是临江日报社的总编辑,周鸿。 看到是方锐,周鸿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语气也淡了几分:“小方啊,什么事这么火急火燎的?天塌下来了?” “周总编,您看看这个!”方锐没有说任何废话,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办公桌前,将那封楚风写的信,恭恭敬敬地递了上去。 周鸿放下茶杯,有些不耐烦地接过了信。 他以为又是什么鸡毛蒜皮的读者来信,本想随意扫两眼就扔到一边。 可当他的目光落在信纸上那一个个遒劲有力、宛如龙蛇狂舞的毛笔字上时,他的眼神,微微一凝。 好字! 单凭这手字,写信的人,就绝非等闲之辈。 他来了兴趣,开始逐字逐句地阅读起来。 随着阅读的深入,他那张慵懒的脸,表情开始变得微妙。 从最初的欣赏,到中段的玩味,再到最后,当他看到那句“我们不怕调查,我们不怕困难,我们只怕,被自己人从背后捅来的那一刀!”时,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 “好一篇檄文啊。” 周鸿将信纸轻轻放在桌上,抬起眼皮,看着一脸期待的方锐,不咸不淡地说道:“煽动性很强,文笔也很老练。把自己塑造成改革的悲情英雄,把对手打成守旧的无耻小人,顺便还把税务局和我们报社都架在火上烤了一把。小方,你觉得,这像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失足青年’能写出来的东西吗?” 一句话,就点出了问题的核心。 方锐的心,不由得咯噔一下。 他光顾着为信里的故事感到愤怒和共情,却忽略了这背后不合常理的细节。 是啊,一个不学无术的街溜子,怎么可能写出如此滴水不漏、布局深远的文章? “周总编,这……”方锐的额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这或许……或许是他找人代笔的?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信里反映的问题,是真实存在的!是值得我们新闻工作者去深度挖掘的!” “真实?”周鸿冷笑一声,他伸出手指,在信纸上轻轻敲了敲,“通篇都是情绪的宣泄和高明的指控,可证据呢?一个证据都没有。就凭这么一封作者身份都存疑的匿名信,你就想让我给你开绿灯,去调查一个国营大厂的科级干部?” “这不是匿名信!他叫楚风,他留了地址和姓名!”方锐急切地辩解道。 “那又如何?”周鸿靠回椅子上,重新端起了茶杯,“小方,你还是太年轻,太理想化。你只看到了一个‘可能’的好新闻,却没有看到这背后的风险。” “纺织厂的苏振海,虽然只是个副科长,但他姐夫是市轻工局的。税务局那边,我们上周才跟他们合作了一篇宣传稿。你现在要去查他们,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为了一个真假难辨的‘个体户’,去得罪两个实权部门,这笔账,划不来。” 周鸿慢悠悠地吹了吹茶叶,给这件事,下了最终的定论。 “周总编!”方锐的脸因为愤怒和不甘而涨得通红,“难道就因为有风险,我们就对这种阻碍改革、打击先进的恶劣行径视而不见吗?那我们做新闻的意义何在?我们报纸的公信力何在?” “意义?公信力?”周鸿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放下茶杯,看着方锐,眼神里充满了成年人对幼稚孩童的怜悯。 “小方,等你到了我这个位置,你就会明白。做新闻,首先要讲的是‘平衡’,其次才是‘真相’。这封信,压下吧。对你,对报社,都好。” 说完,他便不再看方锐,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出去了。 方锐站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他看着周鸿那张冷漠的脸,看着那封被他轻飘飘推到桌角的信,一股前所未有的屈辱和愤怒,像是火山一样,在他的胸中爆发! 他终于明白了。 周鸿根本不在乎什么真相,什么公信力。 他在乎的,只有他自己的位置,只有那些盘根错节的人情关系! 楚风信里的那句话,再次在他耳边响起。 “我们只怕,被自己人从背后捅来的那一刀!” 原来,这一刀,不仅捅在了楚风的身上,也时时刻刻悬在自己这些想要做点实事的人的头顶! 不! 我绝不认输!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方锐的脑海。 他猛地抬起头,眼神中再无一丝犹豫,取而代之的是破釜沉舟的绝然之色! “周总编,既然您觉得这件事风险太大,不愿意报社出面。那好,我不为难您。” 方锐的声音,冷静得可怕之极。 “这篇文章,我不作为新闻报道来写。我把它写成一篇报告文学,以我个人的名义,投稿给省里的《求是》杂志!到时候,如果省里领导追查下来,一切责任,由我方锐一人承担,绝不牵连报社分毫!” “你!” 周鸿的脸色,终于变了。 变的有些难看, 《求是》杂志! 那是省委宣传部直属的党内核心期刊!影响力远非他一个小小的《临江日报》可比! 如果方锐真的把这篇稿子捅到省里去,那事情就彻底闹大了!到时候,别说一个苏振海,就连他这个知情不报、压制舆论的总编辑,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这个方锐,他是在威胁自己! 周鸿死死地盯着方锐,眼神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没想到,自己一向看不起的这个愣头青,竟然还有这种胆识和魄力! 办公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到了冰点。 两人四目相对,一个老谋深算,一个孤注一掷。 这是一场无声的博弈,赌上的是各自的前途和命运。 二人都在等对方妥协, 周鸿看着方锐一脸决然之色, 知道这小子一定说到做到。 权衡利弊之下, 良久, 周鸿的脸上,忽然重新绽开了一个笑容。 那笑容,就像是冬日里勉强挤出的一丝阳光,虚伪而冰冷。 “小方啊,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什么时候说不管了?” 他站起身,走到方锐身边,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刚才那么说,只是想考验考验你。看看你作为一名新闻工作者,有没有坚持真理的勇气和决心。你很好,没有让我失望。” 他话锋一转,重新走回办公桌后,拿起那封信,又拿起一支笔,在信纸的空白处,龙飞凤舞地签下了两个字。 “同意。” 然后,他抬起头,看着方锐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这件事,我批准了。报社全力支持你!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你说!”方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口说无凭,信纸上的东西,只能作为参考。我要你拿到铁证!”周鸿的眼神,变得锐利如鹰,“人证、物证,我都要!我要你把这篇报道,做成一篇铁案!一篇让苏振海,让纺织厂,让所有相关的人,都无话可说,无法辩驳的铁案!” “你,能做到吗?” 这看似是支持,实则是更恶毒的陷阱! 他把所有的压力,都推到了方锐一个人身上。 做成了,功劳是报社的,是他周鸿领导有方。 做砸了,或者中间出了任何纰漏,那就是你方锐调查不力,是你自己惹的祸,与报社无关! 方锐岂能不明白这其中的凶险? 但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他看着周鸿签下的那两个字,看着他眼中的那抹冷笑,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胸膛。 “周总编请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他拿起那封签了字的信,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总编室。 在他身后,周鸿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端起那杯早已凉透的茶,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年轻人,还是太嫩了。 既然你自己要往刀口上撞,那就别怪我,借你的手,去除掉一些不听话的人,再顺便,卖市里一个人情了。 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是赵局长吗?我是日报社的老周啊……” 第24章 老苏要完蛋了! 方锐拿着总编签过字的令箭,只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 周鸿的险恶用心,他不是看不出来。 但对于一个已经被压抑了太久的理想主义者来说,一个能够亲手挖掘真相、伸张正义的机会,远比个人的前途得失更加重要。 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找到了自己部门里唯一一个还愿意和他说几句话的老记者老刘。 老刘五十多岁,还有几年就要退休了,为人四平八稳,不得罪人,但也保留着一丝老派新闻人的底线。 “老刘,帮我个忙。”方锐开门见山。 “又想搞什么大新闻啊你?”老刘推了推老花镜,看了看方锐手里的信,又看了看上面周鸿的签名,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 “这……总编居然同意了?” “同意了,但要铁证。”方锐言简意赅,“我想请你跟我一起,去现场走访一趟。你是老同志,经验丰富,能帮我压压阵。” 老刘沉吟了片刻。 他知道这件事的风险。 但他也知道方锐的脾气,这头倔驴一旦认准了什么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自己要是不去,他一个人去,说不定会捅出更大的娄子。 “行吧。”老刘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黑色的公文包,“谁让我拿你当子侄辈看待呢。走吧,去会会那个‘改革的绊脚石’。” 两人没有耽搁,骑上报社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都响的二八大杠自行车,直奔楚风家所在的那片老旧家属区。 按照楚风信里留下的地址,他们很快就找到了那栋熟悉的筒子楼。 此时正是下午上班时间,楼道里没什么人,显得有些冷清。 “我们是直接上门找楚风,还是先在周围问问情况?”老刘停下车,问道。 “先不找他。”方锐摇了摇头,眼中闪爍着思索的光芒,“楚风是当事人,他的话只能作为参考。我们要找的,是旁证。是那些街坊邻居,是他们对楚-风一家,尤其是对那个苏振海的看法。” “嗯,这个思路对。”老刘赞许地点了点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一个人是好是坏,邻居们看得最清楚。” 两人刚把自行车锁好,准备找个地方蹲点观察,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怒气冲冲地从筒子楼里走了出来。 正是苏振海。 他今天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 先是早上被楚风那个废物当众羞辱,紧接着,自己举报楚风的事又被妹妹苏晚晴戳穿,闹得兄妹反目。 他越想越气,中午饭都没吃好,下午一上班就跑到妹妹家,想再找回点场子,结果扑了个空。 一肚子的火没处发泄,他的脸黑得像锅底一样。 方锐和老刘对视一眼,心中都是一动。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正主儿自己送上门来了! “就是他?”老刘压低了声音问道。 “应该就是了。”方锐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像一个盯上了猎物的猎手。 苏振海正骂骂咧咧地往外走,冷不防面前多了两个人,挡住了他的去路。 “你们谁啊?好狗不挡道,没看到我要过去吗?”苏振海正憋着一肚子火,说话的口气自然冲得很。 老刘毕竟年长,为人圆滑,他连忙上前一步,脸上堆起笑容,从口袋里掏出烟递了过去。 “同志,你好你好。打听个事儿。” 苏振海斜着眼瞥了一眼老刘递过来的“团结”牌香烟,又看了看两人那明显是干部打扮的穿着,脸上的不耐烦才稍稍收敛了一些。 “什么事?”他没有接烟,而是抱着胳膊,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 “我们是市里下来搞调研的。”方锐接口道,他没有亮明自己记者的身份,而是巧妙地用了个模糊的说法,“我们听说,这片家属区,出了一个响应国家号召,自主创业的先进典型,叫楚风。我们想来了解一下情况。” 一听到“楚风”这两个字,苏振海的脸色,马上就变了。 变得非常难看! 什么先进典型? 就那个街溜子?那个吃软饭的废物? 他简直要气笑了。 “先进典型?”他嗤笑一声,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和不屑,“你们搞错了吧?楚风?他要是先进典型,那我们厂的猪都能上大学了!” 这句话,粗俗而刻薄。 方锐和老刘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了然。 看来信里写的是真的。 “哦?这位同志,听你的意思,你好像对这个楚风很了解?”方锐故作惊讶地问道。 “了解?我太了解了!”苏振-海一听有人质疑楚风,顿时来了精神,他把两人拉到一边,打开了话匣子,开始大肆诋毁楚风。 “我跟你们说,你们可别被那小子给骗了!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街溜子!以前是吃喝嫖赌,样样俱全!把我妹妹骗到手,就靠着我妹妹那点工资过活,自己一天班都不上!” “最近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攀上了我们厂长,承包了我们厂的废布料。你们知道他拿那些布料干什么吗?他做成女人扎头发的头绳,五毛钱一个,到处去卖!这不是投机倒把是什么?这不是挖社会主义墙角是什么?” “你们还说他是先进典型?我告诉你们,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我已经向税务局实名举报他了!这种社会的蛀虫,就应该抓起来,好好地劳动改造!” 苏振海说得是口沫横飞,义愤填膺,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大义灭亲,坚决与不良风气作斗争的英雄。 他以为自己这番话,能得到两个“市里干部”的认同。 然而,他没有看到,对面的方锐和老刘,脸色已经越来越冷。 尤其是方锐,他放在身侧的手,已经不知不觉地攥成了拳头。 无耻!卑劣! 他简直不敢相信,一个人竟然能无耻到这种地步! 把嫉妒和私怨,包装成冠冕堂皇的“大义”。 把别人的创新和努力,污蔑成“投机倒把”。 这已经不是思想僵化的问题了,这是人性深处的恶! “这位同志,你也是纺织厂的?”方锐强压着怒火,冷冷地问道。 “当然!”苏振海自豪地一挺胸膛,“我是纺织厂保卫科的副科长,苏振海!我们厂里的大小事务,没有我不知道的!” “苏科长是吧?”方锐点了点头,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支笔和一个笔记本。 “你刚才说的这些,都非常重要。为了确保材料的真实性,能不能麻烦你,把你刚才说的这些,再重复一遍?我需要做个笔录。” “做笔录?”苏振海愣了一下,但随即一股巨大的虚荣心涌了上来。 市里下来的干部,要给自己做笔录! 这说明什么?说明自己说的话有分量!说明领导重视自己的意见! 他顿时感觉自己整个人都高大了起来。 “没问题!当然没问题!”他清了清嗓子,把刚才那些诋毁楚风的话,添油加醋地又重复了一遍。 方锐一边听,一边飞快地在笔记本上记录着。 他记录得非常详细,时间、地点、人物、以及苏振海说的每一句恶毒的话,他都原封不动地记了下来。 写完之后,他把笔记本递给了苏振海。 “苏科长,麻烦您看一下,如果记录无误的话,请您在下面签个字,再按个手印。” “还要签字按手印?”苏振海有些犹豫。 就一个普通的了解笔录,怎么还要按手印? “这是规定。”方锐的表情,严肃得不容置疑,“我们搞调研,一切都要有据可查,不能凭空捏造。您的这份证词,是非常关键的证据,是要上报给市领导看的。” 一听到“上报给市领导”,苏振海最后的这点警惕,也烟消云散了。 他拿过笔记本,粗略地扫了一眼,看到上面写的都是自己刚才说的话,便毫不犹豫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笔,龙飞凤舞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苏振海。” 签完字,他又拿出随身携带的印泥,在名字下面重重地按上了一个鲜红的手印。 做完这一切,他把笔记本还给方锐,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两位同志,怎么样?我这份材料,够分量吧?楚风那个投机倒把分子,这次总该完蛋了吧?” 方锐接过笔记本,小心翼翼地将那页纸撕了下来,仔细地折好,放进了胸口的口袋,和那封信放在了一起。 他抬起头,看着苏振海,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笑容。 那笑容很冷。 “是的,苏科长。” “够分量了。” “他确实……完蛋了。” 苏振海还没品出这句话里别样的意味,一个熟悉又威严的声音,忽然从他身后响了起来。 “苏振海!你在这里干什么?!不好好上班,又在背后说谁的坏话?!” 苏振海浑身一僵,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 他机械地转过身,当他看到身后站着的人时,他脸色顿时惨白一片。 来人正是纺织厂的厂长马国邦。 而马国邦的身边,还站着一个让他亡魂皆冒的人。 楚风。 第25章 很会演戏的楚风 马国邦的声音不高,却如同一记重锤,无情的撞在苏振海的耳膜上。 苏振海整个人,仿佛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僵在了原地。 他脸上的得意、鄙夷、幸灾乐祸,瞬间凝固,最后只剩下一种被雷劈中后的,一片空白的恐惧。 厂长? 马厂长?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身后……他身后为什么还站着楚风那个王八蛋?! 蓦然之间, 无数个混乱的念头在他脑子里炸开,像一团被点燃的乱麻,烧得他头皮发麻,手脚冰凉。 他感觉自己的血液,在这一刻都停止了流动,心脏也不断跳动,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完了。 这是他脑海里唯一的念头。 “我……我……”苏振海的嘴唇哆嗦着,他想解释,想要辩白,可是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求助似的看向方锐和老刘,希望这两个“市里来的干部”能帮他说句话。 然而, 方锐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厌恶。 而老刘,则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半步,与他划清了界限。 没有人帮他。 马国邦迈着沉稳的步子,走到了苏振海面前。 他没有发火,没有咆哮,只是平静地看着他,那平静的目光,却比任何愤怒的火焰都更让苏振海感到恐惧。 暴风雨之前。 总是宁静的! “苏振海!” 马国邦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我刚才好像听到,你在跟市里来的同志,介绍我们厂的‘先进典型’?” 他特意在“先进典型”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苏振海浑身一颤,冷汗瞬间就从额头上冒了出来。“不……不是的,厂长,您……您误会了!”他语无伦次地摆着手,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我就是跟两位同志随便聊聊,开……开个玩笑……” “开玩笑?”马国邦冷然一笑,“用我们厂的声誉,用我们厂正在扶持的改革项目开玩笑?苏振海,你这个保卫科副科长的觉悟,很高嘛!”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苏振海快要哭出来了,他指着楚风,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厂长,是他!都是他!是他投机倒把,是他品行不端!我说的句句是实话啊!” 他还在做最后的挣扎,试图把所有的脏水都泼到楚风身上。 然而,他话音刚落,一旁的方锐,就冷冷地开口了。 “实话?”方锐从口袋里,缓缓掏出那张签着苏振海大名,按着鲜红手印的纸,在他面前展开。“苏科长,这白纸黑字,上面记录的可都是你刚才亲口说的话。这也是……开玩笑吗?” 那张纸,那鲜红的手印,像一道催命的符咒,瞬间击溃了苏振海所有的心理防线。 他呆呆地看着那张纸,大脑一片空白。 他想起来了。 刚才,他为了在“市里干部”面前表现自己,为了把楚风彻底踩死,他签了字,按了手印!他亲手,把绞索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他们两个根本就不少市里领导, 是和楚风那小畜生一伙的。 “不……这不是……”他想否认,可那熟悉的字迹,那清晰的手印,让他百口莫辩。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楚风,终于动了。 他没有像苏振海想象的那样,跳出来耀武扬威,更没有落井下石。 他只是走上前,从方锐手里,拿过了那张“罪证”,然后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将它缓缓地撕成了碎片。 纸屑像雪花一样,纷纷扬扬地落下。 “方编辑,老刘同志!”楚风的脸上,带着一种令人心酸的苦涩和无奈,“对不起,让你们看笑话了。” 他转过头,看着已经面无人色的苏振海眼神复杂。 “哥!”他轻声喊道,这一声哥,却让苏振海浑身剧震,“我真没想到,在你心里,我就是个蛀虫,是个投机倒把分子……我以为我们是一家人。” 他没有指责,没有怒骂,只是用一种被最亲近的人背叛后,心如死灰的语气,陈述着一个事实。 然后,他转向马国邦,深深地鞠了一躬。 “马厂长,对不起。”他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自责,“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搞什么承包,不该办什么加工厂……都是我,给咱们厂抹黑了,给您添麻烦了。这份承包合同,我……我不要了。我明天就回厂里上班,我什么都不干了行吗?” 这番话这番姿态,简直是神来之笔! 他将自己放在了一个受尽委屈、心灰意冷、准备放弃改革的弱者位置上。 这一下,压力瞬间全部转移到了马国邦的身上! 如果今天,他马国邦不能给楚风一个满意的交代,那传出去,就是他马国邦领导无方,识人不明!是他亲手扶持的“改革典型”,被自己厂里的干部逼得心灰意冷,放弃了项目! 这打的就不仅仅是苏振海的脸了,这打的是他马国邦的脸!是他整个临江纺织厂的脸! “胡闹!”马国邦果然勃然大怒,但他怒的不是楚风,而是苏振海! “楚风同志!你给我站直了!”马国邦厉声喝道,“你是我们厂党委研究决定,我马国邦亲自批准的改革先行者!你的项目,是为厂里创造效益,为下岗职工解决困难的好项目!谁敢说你是投机倒把?谁敢说你给厂里抹黑?!” 他猛地一回头,那双充满怒火的眼睛,像利剑一样,死死地钉在了苏振海的身上。 “苏振海!” 这一声暴喝,让苏振海双腿一软,差点直接瘫倒在地。 “你身为国营大厂的保卫科副科长,不想着怎么维护工厂的利益和声誉,不想着怎么支持厂里的改革发展,反而因为一点可笑的私人恩怨,因为你那肮脏的嫉妒心,就恶意中伤、打击报复为工厂创造效益的同志!” “你还在市里来的调研同志面前,大放厥词,肆意污蔑!你把我们临江纺织厂的脸,都丢尽了!” “你的思想,已经烂了!你的根子,已经坏了!像你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待在干部队伍里!” 马国邦越说越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他指着苏振海的鼻子,一字一句,下达了最终的审判。 “我现在宣布!从今天起,免去你苏振海保卫科副科长的一切职务!停职反省!” “明天,你给我写一份一万字的深刻检讨,交到厂党委!什么时候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什么时候再给你安排工作!” “至于保卫科的工作……”马国邦的目光在周围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一个一直跟在苏振海身后,此刻早已吓得噤若寒蝉的年轻保卫干事身上,“小李,从今天起,保卫科的工作,由你暂时代理负责!你要引以为戒,好好干!” 什么!? 免职! 停职反省! 写一万字的检讨! 苏振海只觉眼前发黑,天旋地转。 他完了。 他彻底完了。 他奋斗了半辈子,才爬上的副科长的位置,就这么没了。 他引以为傲的“干部”身份,就这么没了。 他以后在厂里,在街坊邻居面前,再也抬不起头来了。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楚风!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充血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站在马国邦身边,一脸“无辜”和“悲伤”的楚风,眼神里的怨毒和疯狂,几乎要化为实质,将楚风生吞活剥。 然而,楚风却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他只是对着马国邦,再次鞠了一躬,声音诚恳地说道:“厂长,谢谢您为我做主。但是……苏科长他毕竟是我爱人的哥哥,您看,是不是……处罚得太重了?” 他竟然还在为苏振海“求情”! 这一招,更是高明厉害! 果然,马国邦听到这话,脸色更冷了一些:“楚风同志,你不用说了!这件事,不是私人恩怨,这是原则问题!我们厂,绝不允许有这种败类存在!” 说完,他不再理会已经彻底失魂落魄的苏振海,转而一脸和煦地对方向锐和老刘伸出了手。 “两位同志,实在是不好意思,让你们见笑了。我们厂里出了这么一个害群之马,是我的失职。走,到我办公室去,我们好好聊一聊关于扶持青年创业的先进经验!” 方锐和老刘连忙握住他的手。 一场惊心动魄的现场对峙,就以苏振海的彻底溃败,而画上了句号。 楚风跟在马国邦身后,在路过已经形如僵尸的苏振海身边时,他脚步微微一顿。 他没有回头,只是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如同耳语般的声音,轻轻地说了一句。 “哥,我早就跟你说过,让你滚。是你自己,不听话啊。” 说完,他不再停留,迈步跟了上去。 苏振海站在原地,听着那句轻飘飘的,却又重如泰山的话,身体猛地一晃。 “噗通”一声。 他双膝一软,整个人,直挺挺地跪倒在了冰冷的水泥地上。 周围邻居们那鄙夷、嘲笑、幸灾乐祸的目光,像无数根钢针,狠狠地扎在他的身上。 他的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 第26章 对手再多如何,因为他是楚风 厂长办公室。 还是那张宽大的红木办公桌,还是那杯冒着热气的龙井茶。 但这一次,屋子里的气氛,却和上次截然不同。 马国邦亲自给方锐和老刘倒了茶,脸上带着热情洋溢的笑容,那种发自内心的亲切,与之前对待楚风时那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判若云泥之别。 “方记者,刘记者,让你们见笑了。” 马国邦坐在主位上,一脸的痛心疾首,“我们临江纺织厂,是老国企,队伍里难免会混进苏振海这种思想僵化、不思进取的老油条。他们见不得改革,见不得创新,总想着把所有人都拉回到过去那种吃大锅饭的日子里去!这种人,就是我们改革道路上最大的绊脚石!人民的公敌!” 他这番话,说得是义正辞严,慷慨激昂, 仿佛他才是那个一直走在改革最前沿,却被守旧势力拖累的孤胆英雄一边。 方锐和老刘都是人精,哪里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 这是在撇清关系,也是在为自己脸上贴金啊。 不过方锐二人也释然。 能够爬上临江纺织厂厂长位置的人, 又岂能是泛泛之辈。 老刘端着茶杯,笑呵呵地打着圆场:“马厂长言重了。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很正常。我看,纺织厂在您的带领下,还是很有改革魄力的嘛!像楚风同志这样的青年创业者,都能得到您的大力支持,这在咱们临江市,可是开了先河了!” “是啊是啊!” 方锐也立刻接口,他今天来的目的,可不是为了跟一个厂长打太极,而是要拿到实实在在的料,他面色有些肃然:“马厂长,我们对楚风同志的这个‘创新饰品加工厂’非常感兴趣。您能给我们详细介绍一下吗?比如,厂里具体是怎么支持他的?除了提供废旧布料,还有没有其他的扶持政策?” 他这个问题,问得很有水平。 既给了马国邦表现的机会,又巧妙地将了马国邦一军。 你不是说自己大力支持吗?那你倒是说说,具体怎么支持的?总不能就是签个字,盖个章吧? 马国邦是什么人?在官场里浸淫了几十年,瞬间就听懂了方锐的弦外之音。 他心里暗骂了一声小狐狸,脸上却笑得更加灿烂。 “当然有!我们对楚风同志这样的改革先行者,支持力度是空前的!”马国邦大手一挥,显得豪气干云。 他看了一眼坐在旁边,从头到尾一言不发,仿佛自己只是个背景板的楚风,心中念头急转。 今天这件事,虽然苏振海那个蠢货让他丢了脸,但也未尝不是一个机会。 一个和市里主流媒体搭上线,宣传自己改革政绩的绝佳机会! 而楚风,就是他手里最好的一张牌。 这张牌,必须打好,必须打得漂亮! 想到这里,马国邦立刻做出了决定。 他对着楚风招了招手,语气和蔼得像是对待自己的子侄:“小楚啊,你过来。” “厂长!” 楚风故作一脸的惊喜,随即赶紧站起身,走到办公桌前。 “你那个加工厂,现在还在自己家里搞,像个小作坊一样,这怎么能行?”马国邦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只见他脸色非常严肃:“这传出去,别人还以为我马国邦支持改革,就是嘴上说说呢!这不行!绝对不行!” 他一脸的肃然,站起身,在办公室里踱了两步,然后猛地一拍桌子,做出了一个让楚风都感到有些意外的决定。 “这样吧!小楚啊,厂里东边,不是有一间空置了很久的小仓库吗?大概有五十多个平方,以前是放棉纱的。从今天起,那间仓库,就免费给你用了!水电我让后勤给你接好!你把机器设备都搬进去,把牌子给我挂起来!我要让全厂的人都看到,我们纺织厂的第一个厂内创业项目,是怎么红红火火地搞起来的!” 一间五十多平的仓库! 还免费! 包水电! 楚风的心,也忍不住跳了一下。 这可是天赐的惊喜啊。 他原本的计划,只是想借着这次机会,彻底把苏振海踩死,顺便在厂里立个威。 可他没想到,马国邦为了在记者面前表现自己,竟然会下这么大的血本! 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啊的大大惊喜啊! 有了这间仓库,他的“创新饰品加工厂”才算真正有了雏形。 他可以招募更多的工人,可以更大规模地生产,他的商业版图,将以比他预想中快十倍的速度,开始扩张! “厂长……这……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楚风脸上立刻露出了受宠若惊的神色,连连摆手。 他越是推辞,马国邦就越是觉得自己的决定无比正确。 你看看!这个年轻人,不骄不躁,懂得知恩图报!这才是值得扶持的好苗子! “什么不能要?这是命令!”马国邦把脸一板,不悦说道:“这是厂党委对你的支持!你只管好好干,做出成绩来,就是对我们最好的回报!” 他转向方锐和老刘,摊了摊手,脸上带着你看,我就是这么有魄力的笑容:“两位记者同志,你们看,我这个厂长,对改革的支持,还算到位吧?” “到位!太到位了!”方锐激动地站了起来,他手里的笔刷刷地在笔记本上记录着,“马厂长,您这种敢为人先,大力扶持青年创业的精神,正是我们这个时代最需要的!我一定要把您的先进事迹,好好地写进我们的报道里!” 一旁的楚风,看着这两人一个捧哏,一个逗哏,配合得天衣无缝,心里简直要笑开了花。 他知道,自己的第一步棋,已经走得稳稳当当了。 他不仅解决掉了苏振海这个眼前的麻烦,还白得了一间仓库,更重要的是,他把自己和马国邦,和纺织厂的“改革政绩”,死死地捆绑在了一起。 从今往后,只要马国邦还想往上爬,只要他还想把自己打造成“改革先锋”,他就必须保着楚风,护着楚风。 因为楚风的成功,就是他的成功! 楚风的厂子要是黄了,那最丢脸的就是他马国邦! “好了好了,都是我应该做的嘛。”马国邦被方锐捧得是心花怒放,他摆了摆手,又看向楚风,状似无意地问道:“小楚啊,我听说,苏振海好像跟你有点亲戚关系?他是你爱人的哥哥?” 楚风心里一凛,知道这是马国邦在敲打他,也是在试探他。 他立刻露出一副为难又痛苦的表情,叹了口气:“唉,厂长,家门不幸。我也不想把事情闹成这样。可他……他实在是欺人太甚。我爱人,已经被他气得要恩断义绝了。” 说着,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对方向锐说道:“方记者,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你说!楚风同志,你有什么委屈,有什么困难,都可以跟我们说!我们就是来为你解决问题的!”方锐立刻正色道。 “唉!”楚风又叹了口气,脸上故作一副不忍心和犹豫,说道:“其实…我大舅哥他……他变成今天这样,可能也跟厂里的一些人有关。我听说他跟后勤科的李科长,走得特别近。我们厂里有些紧俏的布料,市面上要凭票购买的,好像……好像通过李科长那里,就能弄到。” 他这番话,说得是含含糊糊,点到为止。 但听在方锐和马国邦的耳朵里,却不亚于一声惊雷! 后勤科! 李科长! 倒卖紧俏物资! 这几个词联系在一起,瞬间就勾勒出了一副国企内部蛀虫,监守自盗,中饱私囊的丑恶嘴脸! 马国邦的脸色,一下子就阴沉了下来。 他最恨的就是这种在他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挖厂里墙角的人!苏振海只是思想有问题,而这个李科长,那就是手脚不干净,是原则问题! 方锐的眼睛寒冷的有些吓人! 他敏锐地意识到,这背后可能牵扯出一条比打击报复先进典型更严重,更具新闻爆点的腐败链条! 这才是真正的大新闻! “楚风同志!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方锐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许的颤抖之音。 “我……我也不敢确定。”楚风立刻摆出一副我只是道听途说,你们可别赖我的无辜表情,痛心说道:“我就是有一次,无意中听到他们俩在聊什么‘处理残次品’,还提到了几百米什么良品……具体的我就不知道了。唉!方记者,马厂长,这事你们就当我没说,千万别说是我说的啊!我不想再得罪人了,我只想安安稳稳地把我的小厂子办好。” 他越是这么说,方锐和马国邦就越是坚信,这其中必有猫腻! “楚风同志,你放心!你的顾虑我明白!”方锐一脸正气地保证道,“我们新闻工作者,有义务为爆料人保密!这件事,我一定会一查到底!” 方锐本来就是一个刚正不阿之人。 最痛恨的就是破坏国家革新,中饱私囊的害群之马。 马国邦则一言不发,只是端起茶杯,重重地喝了一口。 那双深沉的眸子里,已经闪烁起了冰冷的杀意。 李科长。 很好。 看来,是时候该清理一下厂里的垃圾了。 一场谈话,在一种各怀心思,但又殊途同归的默契中结束了。 楚风千恩万谢地告别了马国-邦和两位记者,一个人走出了办公楼。 楼下,苏振海早已不见了踪影,只有几片被撕碎的纸屑,还孤零零地躺在地上,诉说着他刚才的狼狈和不堪。 楚风看了一眼那堆纸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苏振海,你以为这就结束了吗? 不。 这才只是个开始。 我要的不是让你丢掉一个副科长的位置。 我要的是让你身败名裂,永世不得翻身! 他抬头看了看天,夕阳的余晖,将天边的云彩染成了绚烂的红色。 他知道,从今天起,他在临江市。 终于可以站稳脚跟。 而他的对手,也从苏振海这种不入流的小角色,变成了赵锋那种隐藏在暗处,更具威胁的敌人。 以及未来不可预见的竞争对手。 不过,他不在乎。 因为他是楚风! 第27章 搞垮楚风,先从工厂入手 黄昏如血, 当楚风回到那间破旧的家时,苏晚晴柳眉紧蹙,正焦急地在屋里来回踱步。 看到他推门进来,她脸色大喜,立刻迎了上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紧张地问道:“怎么样了?楚风,你没事吧?我哥他……厂长他……” 苏婉晴担心的说话有些语无伦次。 她刚才在楼上,隐约听到了楼下的争吵和马国邦的怒吼,一颗心七上八下的,生怕楚风吃了亏。 被他们欺负。 “我能有什么事?”楚风看着她那张布满担忧之色的小脸,心中一暖,他反手握住妻子冰凉的手,笑着刮了刮她高挺的鼻子,“你老公我出马,一个顶俩。放心吧,所有问题,都解决了。” “都解决了?”苏晚晴脸色一变,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嗯。”楚风拉着她坐到床边,将下午发生的事情,言简意赅地跟她说了一遍。 当然,他隐去了自己那些算计和布局,只是说马厂长明辨是非,大力支持改革,不仅当场免了苏振海的职,还奖励了他们一间大仓库。 饶是如此,苏晚晴听完,也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苏振海……那个在她面前作威作福了二十多年的哥哥,就这么……被免职了? 而他们,不仅什么事都没有,反而还白得了一间大仓库? 这一切,听起来就像是天方夜谭。 太不可思议了! “楚风……”苏婉晴一双美眸有些恍惚,她呆呆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喃喃地说道,“我怎么感觉,像是在做梦一样。” “这不是梦。”楚风将她轻轻揽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温柔而坚定,“晚晴,我跟你说过,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让你受半点委屈。谁敢欺负你,我就让他十倍、百倍地还回来!不管是你哥,还是别的什么人。” 苏晚晴靠在丈夫坚实的胸膛上,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心中最后的一丝不安,也彻底烟消云散。 朱唇轻扬,一脸的幸福和甜蜜。 她伸出双臂,紧紧地环住了楚风的腰,将脸深深地埋在他的怀里,娇羞的应了一声。 夫妻二人就这么静静地相拥了许久,享受难得的幸福时刻,一直到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好了,别多想了。”楚风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温柔说道:“明天,我们就去把仓库收拾出来。你的创新饰品加工厂,马上就要正式开业了,我的苏老板。” “讨厌,谁是老板了。”苏晚晴被他逗得脸上一红,心里却是甜丝丝的。 她抬起头,那双哭得红肿的眸子里,再次燃起了对未来生活的希望和憧憬。 “楚风,你说……我们真的要招人吗?招谁啊?我……我不会管人啊。”一想到自己要当老板,要管理手下的工人,她就又开始紧张起来。 “这有什么难的?”楚风笑着说道:“你忘了?你可是纺织厂最优秀的女工之一。厂里哪些女工手艺好,哪些人品性好,哪些人家里困难急需一份工作,你闭着眼睛都能数出来吧?” 苏晚晴想了想,点了点头。 厂里确实有几个姐妹,因为家里孩子多,或者丈夫身体不好,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她们手艺都很好,人也老实肯干。 “这就对了!”楚风打了个响指,“我们办这个厂,不仅是为了我们自己赚钱,也是为了帮助这些需要帮助的人。你把她们招进来,带着她们一起干。你不是在管她们,你是在帮她们。这么想,你觉得还紧张吗?” 楚风的一番话,瞬间打开了苏晚晴的心结。 是啊,她不是在当什么作威作福的老板,她是在带领一群和她一样的姐妹,靠自己的双手,去创造更好的生活。 去发家致富! 这么一想,她心里的那点胆怯紧张,立刻就被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和使命感所取代。 “我明白了!”她的一双美眸,露出一抹前所未有的明亮,“楚风,你放心!这件事,包在我身上!我保证把我们厂里手艺最好,人最可靠的姐妹都给你找来!” 看着妻子脸上那重新绽放的光彩,楚风欣慰地笑了。 他的女孩,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长起来。 她不再是那个只会躲在他身后,默默垂泪的柔弱女子。 她正在变成一个可以和他并肩作战,一起面对风雨,独当一面的战友。 而这,正是楚风最想看到的。 “好!那生产上的事,就全权交给我老婆大人了。”-风刮了刮她的秀挺鼻子,然后站起身,“走,忙了一天,我们出去吃!庆祝一下我们今天的胜利!” “又出去吃?太浪费了……” “听我的!老婆大人!” “今日你老公开心。” …… 与此同时,在临江市另一端,一栋高级干部家属楼里。 赵锋正坐立不安地在客厅里来回踱步。 他从报社回来后,就一直心神不宁。 楚风那几句关于“政审”的话,像魔咒一样,在他脑子里盘旋,让他坐立难安。 就在这时,他父亲赵德海,临江市工商局市场管理科的科长,沉着一张脸从外面回来了。 “爸,怎么样?你问了吗?”赵锋立刻迎了上去,急切地问道。 “问了。”赵德海将公文包往沙发上一扔,一屁股坐了下来,端起桌上的凉茶就灌了一大口,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到底怎么回事?那个楚风说的,都是真的?这次评选,真的要政审?”赵锋追问道。 这才是他最关心的事情! 赵德海皱着眉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包中华烟,随即抖着手点了一根,猛然地吸了一口,才缓缓开口说道:“今天下午,日报社的周总编,亲自给我打了个电话。” “周总编?”赵锋心里咯噔一下。 “嗯。”赵德海吐出一口浓重的烟雾,眼神阴鸷,“他跟我说,报社最近在跟进一个‘青年创业’的典型,叫楚风。问我们工商局这边,能不能在政策上,给予一些倾斜和支持。” 赵锋闻言,脸色一下子惨白了几分。 竟然是真的! 日报社的总编辑,竟然真的亲自为了楚风的事,给他父亲打了电话! “爸,那……那政审的事呢?”他的声音都在发颤。 “周鸿没明说。”赵德海的眼神,变得更加阴沉,“但他旁敲侧击地问了我一句,说市里对这次评选很重视,要求候选人必须是身家清白,经得起考验的。他还好心地提醒我,让我最近注意点影响,别因为一些小事,影响了你的前途。” 这话里的警告意味,再明显不过了。 赵锋的双腿一软,差点没站稳。 他知道,楚风说的全是真的。 周鸿这个电话,名为沟通,实为敲打! 他是在告诉赵德海,你儿子想评优秀青年企业家,可以。 但前提是,你得把你那些不干净的手脚都给收敛起来!市里已经盯上你了! “爸,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赵锋彻底慌了神,他引以为傲的家世背景,在这一刻,反而成了悬在他头顶上的一把利剑。 随时都有可能要了他们一家的命! “怎么办?”赵德海将烟头狠狠地摁在烟灰缸里,眼中闪过一丝狠辣,“这个楚风,绝对不能让他起来!” “他现在有报社撑腰,有厂长当靠山,我们想从正面动他,已经不可能了。” 赵德海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踱步,大脑飞速运转,他在想对策, 一条对付楚风的对策! “我们必须想个办法,让他自己从根上烂掉!” “什么办法?” “个体户,最怕的是什么?”赵德海冷冷地问道。 赵锋想了想,不确定地说道:“税务?工商?” “不。”赵德海摇了摇头,嘴角露出一抹阴森笑容:“这些都是明面上的。他们最怕的,是货卖不出去!是资金链断掉!只要他的东西卖不出去,收不回成本,他那个所谓的加工厂,就是个空壳子!他跟厂里签的那个一年五千块的承包合同,就会变成一个要他命的催命符!” 赵锋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爸,你的意思是……” “他不是要做什么‘大肠发圈’吗?”赵德海的阴冷的笑容愈发的深:“那我们就让他一个都卖不出去!” “你马上去联系一下,看看市里有哪几家国营的服装厂或者小商品厂。你跟他们说,我赵德海说的,谁要是敢仿制他那个发圈,并且以更低的价格冲击市场,他以后在工商局的一切手续,我都给他开绿灯!” “不仅如此,你再去一趟百货大楼,还有那些供销社。跟他们的负责人打个招呼。就说楚风这个人,来路不正,已经被税务局盯上了。他们的货,谁敢进,谁就是跟市里对着干!我看谁有这个胆子!” 这一招真是阴毒至极! 他要利用自己手里的公权力,彻底封死楚风所有的销售渠道! “爸,这招太高了!”赵锋激动得满脸通红,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楚风血本无归,跪在他面前摇尾乞怜的场景。 “这还不够。”赵德海的眼神,像一条毒蛇狠毒,“我们还要给他找点别的麻烦。” 他凑到赵锋耳边,低低地说了几句。 赵锋听完,脸上的表情,先是震惊,随即变成了狂喜和残忍。 “爸,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办得妥妥帖帖!” …… 第二天,楚风和苏晚晴起了个大早。 两人拿上打扫工具,兴冲冲地来到了厂区东边那间小仓库。 仓库虽然有些旧,但地方确实宽敞,也足够明亮。 两人花了一上午的时间,将里面打扫得干干净净。 下午,楚风就让苏晚晴回了趟家属院,把她之前物色好的那几个手巧又肯干的姐妹,都叫了过来。 当李婶、王姐等四个中年妇女,看到这间宽敞明亮的仓库,又听到苏晚晴说,以后她们就在这里上班,按件计酬,做得多挣得多,一个月下来,至少能有三四十块的收入时,她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晚晴,你……你说的是真的?不是骗我们的吧?”李婶激动地抓着苏晚晴的手,眼眶都红了。她男人前两年工伤走了,她一个人拉扯两个孩子,日子过得异常艰难。 “当然是真的,李婶。”苏晚晴笑颜如花对她们说,“以后我们就是一起干活的姐妹了。大家一起努力,把日子过好!” “太好了!太好了!”几个女人激动得又哭又笑。 楚风看着这一幕,心里也颇为感慨和欣慰。 他知道,对于这些在生活底层挣扎的女人来说,一份能让她们看到希望的工作,意味着什么。 就在他准备说几句鼓舞士气的话时,仓库门口,忽然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声音。 “请……请问,这里是‘创新饰品加工厂’吗?” 众人回头,只见一个穿着供销社制服的年轻女孩,正一脸紧张地站在门口。 “是,我就是。”楚风迎了上去,“同志,你有什么事吗?” 那女孩看到楚风,美眸一亮,连忙从随身的布包里,拿出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用碎花布做的,针脚有些歪歪扭扭的“大肠发圈”。 “你好,我……我是城西供销社的采购员。”女孩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昨天在街上,看到有小姑娘戴这个,觉得特别好看。我就自己回家学着做了一个,但是怎么做都不对。后来我打听到,这东西是你们厂里独家生产的。所以……所以我想来问问,你们这个发圈,批不批发?我们供销社,想……想先进五百个试试!” 五百个?! 这个数字一出,苏晚晴和那几个刚刚入职的女工,全都惊呆了! 她们还没正式开工,竟然就来了这么大一笔订单? 楚风的脸上,也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惊喜和意外。 但他心里,却是一片雪亮。 城西供销社? 如果他没记错,赵锋的母亲,好像就是城西供销社的主任吧? 真是……巧了。 对手竟然自己,主动走进了陷阱。 第28章 陷阱 “五百个?!” 李婶和王姐她们几个刚被招进来的女工,听到这个数字,眼睛都直了,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惊喜。 她们都是在纺织厂干了半辈子活的老工人,一个月累死累活,也就赚个三四十块钱。 可现在,她们还没正式开工,就凭空掉下来一笔五百个发圈的大订单! 一个发圈,就算只赚一毛钱的加工费,五百个就是五十块! 这都顶她们一个月工资了!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李婶激动得搓着手,眼眶又红了,“晚晴,楚风,你们真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啊!” “是啊是啊,我们一定好好干,保证把活干得漂漂亮亮的!” 几个女人七嘴八舌地表达着自己的激动和感激,整个空旷的仓库里,瞬间充满了希望和快活的空气。 苏晚晴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喜悦冲昏了头脑,她紧紧抓着楚风的胳膊,脸上带着不敢置信的笑容:“楚风,你听到了吗?五百个!我们还没开张,就来生意了!” 她太高兴了。 这种靠自己的努力,被别人认可和需要的感觉,是她从未体验过的。 然而,在这片喜悦的海洋中,只有楚风脸上的笑容虽然恰到好处,但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平静。 他看着那个自称是城西供销社采购员,名叫“小芹”的年轻女孩,看着她那双因为紧张而四处躲闪的眼睛,看着她手里那个针脚歪歪扭扭、明显是赶工做出来的仿冒品。 心里早已了然。 城西供销社。 赵锋的母亲,不就是那里的主任吗? 这哪里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这分明是涂满了蜜糖的毒药,是精心为他准备的第一个陷阱。 “这位……小芹同志是吧?”楚风迎了上去,脸上的笑容热情而真诚,看不出丝毫破绽,“真是太感谢你们供销社对我们厂的支持了!五百个是吧?没问题!我们保证按时按质地给你们交货!” “真……真的吗?那太好了!”叫小芹的女孩似乎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当然是真的!”楚风显得比她还高兴,“我们厂刚开业,正愁没有销路呢!你们这笔订单,对我们来说,简直就是雪中送炭啊!” 他这副感激涕零的样子,让小芹那点本就不多的警惕心,彻底烟消云散。她觉得,眼前的这个楚风,根本不像苏科长说的那样精明狡猾,反而像个没见过什么世面,被一笔“大订单”砸晕了头的愣头青。 “那……那我们什么时候能来取货?价格怎么算?”小芹按照来之前赵锋教她的话,开始切入正题。 “价格好说!”楚风大手一挥,显得极为豪爽,“我们这发圈,对外零售是五毛钱一个。既然你们供销社是第一个支持我们的大客户,我给你们一个批发价!四毛!怎么样?够意思吧?” 四毛一个,五百个就是二百块钱。 这个价格,和赵锋预估的差不多。 “行!四毛就四毛!”小芹连忙点头。 “至于交货时间嘛……”楚风沉吟了一下,看了一眼身后那几个摩拳擦掌的女工,然后拍着胸脯保证道,“我们加班加点,三天!三天之后,你直接来我们厂里拉货就行!”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小芹的目的达成,生怕夜长梦多,转身就想走。 “哎,小芹同志,你别急啊。”楚-风却一把叫住了她。 小芹心里一惊,回过头,紧张地问道:“还……还有什么事吗?” 楚风脸上的笑容,依旧和煦,但说出的话,却让小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你看,咱们这毕竟是第一次合作,而且还是五百个的大单,对我们这种刚起步的小厂来说,已经是全部身家了。”楚风搓了搓手,脸上露出了一副小生意人特有的,那种既想抓住机会,又怕承担风险的“为难”表情。 “为了保障我们双方的利益,我觉得,我们还是得签个正规的购销合同,你看怎么样?” 合同? 小芹愣住了。来之前,赵锋和苏振海只教了她怎么下单,怎么谈价,可没说还要签什么合同啊! “签……签合同?”她有些不知所措。 “对啊!”楚风的语气,理所当然,“这年头,口说无凭,白纸黑字才最保险嘛!万一我们辛辛苦苦把货赶出来了,你们供销社那边又不要了,我们这几百个发圈,砸在手里,我们这个小厂子,可就直接倒闭了呀!” 他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充满了小人物的辛酸和谨慎。 李婶和王姐她们也立刻跟着帮腔。 “是啊是啊,楚风说得对!签个合同才放心!” “小姑娘,我们这都是小本生意,可经不起折腾啊!” 看着楚风那张“真诚”的脸,和周围几个女工期盼的眼神,小芹感觉自己要是拒绝,倒显得是她们供销社这边别有用心了。 她想了想,签个合同而已,反正到时候也是要找茬拒收的,签了也白签。 “行……行吧。”她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那……那合同呢?” “我早就准备好了!”楚风像是早有预料一般,从仓库角落的桌子抽屉里,拿出两份他早就拟好的,用钢笔写得整整齐齐的合同。 他将合同递给小芹,指着上面的条款,热情地解释道:“你看看,很简单。甲方,你们城西供销社;乙方,我们临江市创新饰品加工厂。采购商品:大肠发圈,数量五百个,单价四毛,总计货款二百元。交货时间,三天后。交货地点,就是我们这个仓库。” 小芹拿过合同,粗略地扫了一眼,上面写的,确实都是刚才谈好的内容,格式也像模像样的。 “你看,没问题吧?”楚风笑着问道,“要是没问题,你就在甲方代表那里签个字。我们这边呢,我让我爱人,我们厂的法人代表,苏晚晴同志来签。” 说着,他将笔递给了苏晚晴,还对她眨了眨眼。 苏晚晴虽然心里七上八下的,但看到丈夫那胸有成竹的眼神,她还是定下心神,学着楚风的样子,在那份合同的乙方代表处,一笔一划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小芹看着苏晚晴签了字,心想反正就是走个过场,也就不再犹豫,大笔一挥,在甲方代表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王小芹”。 “好了!”楚风高兴地将其中一份合同递给小芹,另一份自己收好,然后紧紧地握住了小芹的手,“小芹同志,合作愉快!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们厂的大恩人!等我们厂发展壮大了,一定忘不了你今天这份情!” 王小芹被他握着手,听着他那感激涕零的话,脸上火辣辣的,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她只能尴尬地笑了笑,找了个借口,就匆匆忙忙地逃离了仓库。 看着王小芹落荒而逃的背影,仓库里,再次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 “接单啦!我们接单啦!” “晚晴,楚风,你们太厉害了!” 李婶和王姐她们,激动地围着苏晚晴和楚风,脸上的笑容,比过年还要灿烂。 苏晚晴也被这气氛感染,暂时忘掉了心中的不安,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楚风笑着接受了大家的祝贺,等她们情绪稍稍平复了一些,他才拍了拍手,示意大家安静。 “好了,姐妹们!订单是接了,但活还没干呢!”他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这可是我们厂的第一笔大单,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我们不仅要把货做出来,还要做得又快又好,打响我们‘创新饰品厂’的第一炮!大家有没有信心?!” “有!”四个女人,异口同声地吼道,声音响亮,充满了干劲! 楚风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看向苏晚晴:“晚晴,生产上的事,就全交给你了。你把大家组织好,今天下午,先把从厂里拉回来的那批布料分拣一下,明天一早,我们就正式开工!” “好!”苏晚晴重重地点了点头,这一刻,她感觉自己身上充满了力量。 安排好生产任务,楚风借口说要去联系橡皮筋的货源,一个人先离开了仓库。 苏晚晴则带着李婶她们,热火朝天地投入到了生产准备中。 走出仓库,楚风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寒意。 他没有去找什么橡皮筋,而是拐进了厂区一个无人的角落,从口袋里,掏出了那份刚刚签好的合同。 他的目光,落在合同最后一页,一个极其不起眼的角落里,那一行比蚂蚁还小的字上。 那是一条补充条款。 “补充条款:若因甲方(采购方)单方面原因(包括但不限于对商品颜色、款式、材质等非质量问题的异议)导致拒收货物或拖欠货款,则视为甲方违约。甲方需在三日内,向乙方支付订单总额100%的违约金,即人民币二百元整。同时,本批货物所有权及处置权,仍归乙方所有。” 楚风看着这一行字,嘴角勾起了一抹森然的冷笑。 赵锋,你不是想让我血本无归吗? 很好。 我倒要看看,三天之后,当这五百个发圈,变成二百块钱的违约金,和一堆依旧属于我的货物时,你的脸上,会是怎样一副精彩的表情。 他小心翼翼地将合同折好,放进内侧的口袋,然后抬头,看了一眼城西供销社的方向。 陷阱,已经布好。 现在,就等那个自作聪明的猎物,一步一步踩进来了。 第29章 阳谋对阴谋,谁才是棋高一着的猎手? 夜,深了。 月华如水一般洒落在临江夜色之中。 纺织厂东边那间原本废弃的小仓库里,却依旧灯火通明。 苏晚晴带着李婶、王姐她们四个,围在一张用几块木板临时拼凑起来的大工作台前,正热火朝天地忙碌着。 “咔嚓,咔嚓……” 剪刀裁剪布料的声音,清脆而富有节奏。 “哒哒哒……” 几台老式的蝴蝶牌缝纫机,被她们从家里搬了过来,此刻正飞快地运转着,发出令人心安的声响。 空气中,弥漫着新布料特有的气息,混合着女人们偶尔的低声说笑,构成了一幅充满了希望和生机的画卷。 苏晚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觉如此的充实和快乐。 她看着身边这些曾经和她一样,对未来感到迷茫和无助的姐妹们,此刻脸上都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笑容,干劲十足。 她们小心翼翼地对待着手里的每一块布料,仿佛那不是普通的残次品,而是通往美好生活的门票。 一个又一个颜色鲜艳、形态可掬的“大肠发圈”,在她们灵巧的手中,不断地诞生。 粉色的,蓝色的,带着小碎花的,带着格子条纹的…… 五彩斑斓,像一朵朵在黑夜中悄然绽放的花。 “晚晴,你快看,我这个做得怎么样?”李婶举起一个刚刚完工的黄色发圈,脸上带着一丝献宝似的兴奋。 苏晚晴接过来,仔细地看了看。针脚细密,褶皱均匀,橡皮筋的松紧也恰到好处。 “李婶,你这手艺,比我都好了!”苏晚晴由衷地赞叹道。 “哪有哪有,”李婶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但脸上的笑容却更灿烂了,“主要还是楚风这法子想得好!谁能想到,这没人要的破布头,还能做出这么俊的东西来!” “可不是嘛!”王姐也停下了手里的缝纫机,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感叹道,“以前咱们厂里这些布,都是直接拉去烧了,看着都心疼。现在好了,到了楚风手里,全变成宝贝了!晚晴,你真是嫁了个好男人啊!” 听到她们夸奖楚风,苏晚晴的心里,比吃了蜜还甜。 她嘴上谦虚着:“王姐你可别这么说,他就是瞎琢磨罢了。” 心里,却早已被巨大的幸福感所填满。 是啊,她的男人,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 她看着桌上越堆越高的成品,心里盘算着,照这个速度,别说三天,两天之内,她们就能把五百个发圈全部赶制出来。 到时候,二百块钱的货款一到,除了楚风承诺给她们的加工费,厂里就有了第一笔真正意义上的流动资金。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就在她憧憬着未来的时候,仓库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 楚风提着一个大大的保温桶,走了进来。 “还在忙呢?都几点了,赶紧歇歇!”他看着屋里这热火朝天的景象,又心疼又好笑。 “楚风,你怎么来了?”苏晚晴连忙迎了上去。 “我能不来吗?再不来,我老婆都要变成工作狂了。”楚风笑着将保温桶放在桌子上,打开盖子。 一股浓郁的鸡汤香味,瞬间飘满了整个仓库。 “哇!好香啊!” “是鸡汤!天呐,我都有多少年没闻过这味儿了!” 李婶她们全都围了过来,看着那锅黄澄澄、油汪汪的鸡汤,使劲地咽着口水。 “都别看着了,我特意给你们炖的,加班辛苦,得好好补补。”楚风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碗筷,给每个人都盛了一大碗,“快,趁热喝!” “楚风,这……这怎么好意思呢?这得花多少钱啊!”李婶端着碗,手都有些发抖。 “李婶,您就别客气了。”苏晚晴笑着说道,“他说了,以后大家都是一个厂的姐妹,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一锅鸡汤算什么,等我们以后赚大钱了,天天请你们吃肉!” “哎哟,那可太好了!” 女人们的笑声,在小小的仓库里回荡着。 她们端着碗,小口小口地喝着那滚烫鲜美的鸡汤,暖意从胃里,一直流淌到心里。 她们知道,这一碗鸡汤,不仅仅是食物。 它代表的,是尊重,是关怀,是一种她们在国营大厂里从未体验过的,被人当作“家人”看待的温暖。 这一刻,她们的心,才算是真正地,彻底地,归属于这个刚刚成立的,名叫“创新”的小小工厂。 楚风看着她们那发自内心的笑容,心里也感到一阵满足。 他知道,收拢人心,比任何管理制度都更重要。 他要的,不是一群只会干活的机器,而是一个能够与他同心同德,并肩作战的团队。 喝完鸡汤,女人们的干劲更足了。 楚风没有多待,他看了一眼桌上那些已经做好的成品,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然后便对苏晚晴嘱咐了几句,让她也早点休息,便转身离开了。 他没有回家,而是骑着那辆破旧的二八大杠,消失在了浓稠的夜色里。 …… 城西,赵家。 赵锋正一脸兴奋地向他父亲赵德海汇报着今天下午的“战果”。 “爸,鱼儿已经彻底上钩了!那个叫王小芹的,把合同都签回来了!楚风那个傻子,还真以为自己接了个大单,当场就答应三天交货!” 赵锋笑得前仰后合,仿佛已经看到了楚风三天后哭爹喊娘的样子。 赵德海坐在沙发上,慢悠悠地品着一杯上好的碧螺春,脸上也带着一丝胜券在握的冷笑。 “合同拿回来我看看。”他伸出手。 赵锋连忙将那份王小芹带回来的合同递了过去。 赵德海扶了扶老花镜,将合同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当他看到上面写的那些条款时,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采购商品:大肠发圈。数量:五百个。单价:四毛。总计:二百元……” 他点了点头,赞许地说道:“嗯,做得不错。合同很正规,到时候我们就算拒收,他也说不出什么来。” “那是当然!”赵锋得意洋洋地说道,“我还特意交代了王小芹,让她表现得傻一点,单纯一点,让楚风那个自作聪明的家伙,彻底放松警惕!爸,您就等着看好戏吧!三天之后,他那五百个发圈,就会变成一堆一文不值的垃圾!我看他还拿什么去付那五千块的承包费!” “嗯。”赵德海满意地点了点头,但随即,他又皱起了眉头,指着合同的末尾,问道:“这个补充条款是怎么回事?” 赵锋凑过去一看,只见合同的最下面,用极小的字,写着一行补充条款。 因为字太小,光线又暗,王小芹拿回来的时候,他们谁都没注意到。 “补充条款:若因甲方单方面原因(包括但不限于对商品颜色、款式、材质等非质量问题的异议)导致拒收货物或拖欠货款,则视为甲方违约。甲方需在三日内,向乙方支付订单总额100%的违约金,即人民币二百元整。同时,本批货物所有权及处置权,仍归乙方所有。” 赵锋把这行字念了出来,念完之后,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随即,他便和赵德海对视一眼,两人同时爆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 “笑死我了!真是笑死我了!”赵锋捂着肚子,眼泪都笑出来了,“这个楚风,他是不是脑子有问题?他以为他是谁啊?还敢跟我们供销社要违约金?他以为法院是他家开的吗?” 赵德海也笑得直摇头:“愚蠢!幼稚!可笑至极!他这是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还以为别人会傻乎乎地往里跳!他根本就不懂,在这个年代,合同这种东西,对于我们这种‘公家单位’来说,就是一张废纸!别说违约金了,我们就算不给钱,他能把我们怎么样?他敢去告我们吗?他有那个胆子吗?” 是啊,他敢吗? 一个无权无势的个体户,去状告一个国营供销社? 这在任何人看来,都是以卵击石,自取其辱! “爸,我明白了!”赵锋的眼中,闪烁着更加阴狠的光芒,“楚风这个蠢货,他这是自己把刀柄送到了我们手上啊!到时候,我们不仅不收他的货,还要反咬一口,就说他合同欺诈!让他连哭都没地方哭去!” “嗯。”赵德海掐灭了烟头,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就这么办。锋儿,你记住,对付这种从泥地里爬出来的穷鬼,千万不要跟他们讲道理,讲法律。你要做的,就是用你手里的权力和地位,把他,连同他那可笑的自尊,一起,碾得粉碎!” …… 夜色中,楚风骑着车,并没有回家。 他来到了临江市唯一的一个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邮电局。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封信。 信封上,没有写收件人,只写着一个地址。 ——“《求是》杂志编辑部。” 他将信投进邮筒的那一刻,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带着一丝怜悯的弧度。 赵锋,赵德海。 你们以为,我跟你们玩的,是商业游戏吗? 不。 从你们决定对我出手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经在棋盘的两端了。 而这盘棋,我早已看到了,最终的结局。 三天的时间,转瞬即逝。 在苏晚晴和李婶她们夜以继日的努力下,五百个颜色各异、做工精美的“大肠发圈”,被整整齐齐地装进了几个大纸箱里,堆放在仓库的中央。 交货的时刻,到了。 王小芹如约而至。 但这一次,她不再是一个人。 她的身后,跟着两个穿着供销社工作服,看起来人高马大的男人。 她的脸上,也没有了三天前的紧张和羞涩,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充满了刻薄和挑剔的冷笑。 “楚老板,苏老板,货都做好了吗?”她抱着胳膊,用一种审查的目光,扫视着仓库里的一切,那语气,仿佛她不是来取货的,而是来查封的。 苏晚晴的心,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了上来。 “做好了,都做好了。”她强笑着迎了上去,“小芹同志,货都在这里,你们点点数?” 王小芹没有去看那些纸箱,而是径直走到工作台前,随手拿起一个桌上剩下的发圈,放在手里掂了掂,撇了撇嘴。 “啧啧,这就是你们做的东西?针脚这么粗,布料颜色也这么难看,这种货色,你们也好意思拿出来卖?” 她的声音,尖酸而刻薄,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 仓库里原本喜悦的气氛,瞬间凝固了。 李婶和王姐她们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小姑娘,你话可不能这么说!”脾气最直的王姐忍不住开了口,“我们这活儿,可都是一针一线缝出来的!怎么就粗了?这布料,也都是好好的的确良,怎么就难看了?” “就是!我们做的东西,自己心里有数!绝对对得起良心!” “哟,还不服气?”王小芹冷笑一声,将手里的发圈往桌上重重一扔,“你们自己心里有数有什么用?得我们采购方满意才行!就这种质量的东西,别说四毛钱了,四分钱我都不收!拿回去喂狗吧!” “你!”王姐气得浑身发抖,就要上前理论。 苏晚晴连忙拉住了她,她深吸一口气,强压着心头的怒火,对王小芹说道:“小芹同志,我们签合同的时候,你也是看过样品的。我们做的货,和样品一模一样。你现在说质量问题,是不是有点不讲道理了?” “道理?我今天就是来跟你不讲道理的!”王小芹彻底撕破了脸,她双手叉腰,一脸的蛮横,“我告诉你们,今天这批货,我们供销社不收了!你们爱卖给谁卖给谁去!” 不收了! 这三个字,像晴天霹雳一样,狠狠地劈在了苏晚晴和李婶她们的头顶! 她们的脸,瞬间血色尽失。 不收了? 那她们这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辛苦,不就全都白费了吗? 这五百个发圈,砸在手里,她们这个刚刚起步的小厂,就真的要血本无归了! “你们……你们怎么能这样?我们可是签了合同的!”苏晚晴的声音都在发颤。 “合同?”王小芹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指着苏晚晴,笑得花枝乱颤,“苏老板,你是不是睡糊涂了?一张破纸而已,你还真当回事了?我告诉你,今天这货,我们不收!这钱,我们不给!你们能把我们怎么样?去告我们啊!我等着!” 她嚣张到了极点。 因为她知道,她们不敢。 也告不赢。 就在苏晚晴和李婶她们被这无耻的嘴脸气得浑身发抖,陷入绝望的时候,一个平静的声音,从她们身后,缓缓响了起来。 “谁说,我们要去告你们了?” 众人回头,只见楚风正靠在仓库的门框上,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心悸的微笑。 他的手里,正把玩着那份一式两份的,签着王小芹大名的合同。 “我们厂小,人微言轻,当然不敢去告你们供销社这种‘公家单位’。” 楚风慢悠悠地走了过来,他看着王小芹,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不过,合同上好像写得很清楚。” 他将合同,在王小芹面前展开,指着那一行比蚂蚁还小的补充条款,一字一句,清晰地念了出来。 “若因甲方单方面原因……导致拒收货物,则视为甲方违约。甲方需在三日内,向乙方支付订单总额100%的违约金,即人民币二百元整。” 他抬起头,对着已经脸色煞白的王小芹,露出了一个和煦的,却又无比森然的笑容。 “所以,货,你们可以不收。” “但是这二百块钱的违约金,一分都不能少。” “另外……”他指了指墙上挂着的老旧日历,“今天,是第一天。” 第30章 让你父亲洗干净脖子 然后,他又拿出了一套崭新的茶具,不急不缓地烧水,洗杯,泡茶。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从容不迫。 仿佛他不是在和一个蛮不讲理的无赖对峙,而是在自家的后花园里,悠闲地品茗赏花。 他这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让王小芹心里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苏晚晴和李婶她们,也全都看傻了。 她们完全不明白,都火烧眉毛了,楚风怎么还有心情在这里泡茶? “楚……楚风,你这是干什么?”苏晚晴忍不住小声问道。 楚风没有回答,只是对她笑了笑,示意她稍安勿躁。 然后,他端起一杯刚刚泡好的热茶,慢悠悠地走到仓库门口,靠着门框,一边品茶,一边看着门外那条通往厂区大路的小径。 他在等。 等什么? 王小芹的心,莫名地慌乱起来。 她带来的那两个男人,看到楚风这副有恃无恐的样子,也有些心里发毛,下意识地向王小芹身边靠了靠。 仓库里的气氛,变得异常诡异。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王小芹站得腿都有些发麻了,她咬了咬牙,准备再说几句狠话,然后就带人离开。 可就在这时,仓库外的小径上,忽然传来了一阵汽车的引擎声。 紧接着,一辆黑色的伏尔加轿车,在一辆吉普车的“护送”下,缓缓地,朝着仓库的方向驶了过来。 看到那辆伏尔加,王小芹的眼睛,瞬间亮了! 是赵科长! 是赵锋来了! 他一定是算准了时间,特地赶来看楚风的笑话的! 一瞬间,王小芹所有的底气,全都回来了! 她脸上的慌乱,瞬间被得意和幸灾乐祸所取代。 她双手叉腰,对着楚风冷笑道:“楚风,看到了吗?我们赵科长亲自来了!我倒要看看,你今天还怎么收场!” 苏晚晴和李婶她们,顺着王小芹的目光看去,看到那辆气派的黑色轿车,和从车上下来的那个衣着光鲜、气度不凡的年轻人时,她们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完了。 这下,是真的完了。 赵锋一下车,就看到了仓库门口那剑拔弩张的对峙场面,和他预想中的一模一样。 他又看到了楚风那张故作镇定的脸,和他身边苏晚晴那“泫然欲泣”的表情。 一股巨大的快意,涌上了他的心头。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迈着胜利者独有的,那种从容不迫的步伐,朝着仓库走了过来。 “哟,挺热闹啊。”他站在仓库门口,明知故问地说道,“楚老板,这是怎么了?怎么货都做好了,还不让我们的采购员拉走啊?是不是……嫌我们给的钱少啊?” 他这话,充满了赤裸裸的羞辱和调侃。 “赵科长!您可算来了!”王小芹立刻像找到了主心骨一样,跑到赵锋身边,指着楚风告状,“您是不知道他有多嚣张!我们说他的货质量有问题,不收了。他竟然还敢拿着一张破合同,跟我们要二百块钱的违约金!您说可不可笑!” “哦?还有这事?”赵锋故作惊讶地挑了挑眉,他走到楚风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轻蔑和嘲弄。 “楚风,我真是越来越佩服你的胆子了。你以为,签了张破纸,就真能从我们供销社口袋里掏出钱来?你是不是对‘规矩’这两个字,有什么误解?” 他凑到楚风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阴冷地笑道:“我早就跟你说过,我一句话,就能让你那个破厂子开不下去。现在,信了吗?” 他以为,他会看到楚风脸上那惊慌失措,或者愤怒不甘的表情。 然而,他失望了。 楚风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甚至还对他笑了笑。 那笑容,和煦,温暖,却又带着一丝……怜悯。 “赵班长!”楚风缓缓开口,声音清晰可闻,“你是不是觉得,你今天赢定了?” “难道不是吗?”赵锋下意识地反问道。 “当然不是。”楚风摇了摇头。 他没有再看赵锋,而是将目光,投向了赵锋身后,那辆吉普车刚刚停下的地方。 只见车门打开,两个人,从车上走了下来。 走在前面的,是方锐。 而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穿着税务局制服,神情严肃的中年男人。 当赵锋看清那个税务局干部的脸时,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刘……刘科长? 稽查科的刘科长? 他怎么会在这里?! 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像毒蛇一样,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方锐和刘科长没有理会任何人,他们径直走进了仓库。 方锐先是看了一眼堆放在角落里的那几箱成品,又看了看工作台上那些还没来得及收拾的布料和工具,然后才转向楚风,一脸歉意地说道:“楚风同志,不好意思,我们来晚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主要是,为了等你这位‘大客户’上门,所以耽搁了一点时间。” 他说着,目光若有若无地,瞥了一眼站在门口,脸色已经开始发白的赵锋。 赵锋的心,咯噔一下。 等我? 等我干什么? 就在他惊疑不定的时候,那位一直沉默不语的刘科长,终于开口了。 他没有看楚风,也没有看赵锋,而是直接走到了王小芹的面前。 “你叫王小芹,是城西供销社的采购员,对吧?”刘科长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冷得像冰。 “是……是,我……”王小芹被他那锐利的目光看得心里发毛,结结巴巴地答道。 “很好。”刘科长点了点头,然后,他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张盖着“临江市税务局”鲜红印章的……拘传证。 “王小芹,你涉嫌与他人合谋,恶意扰乱市场经济秩序,并存在严重的偷税漏税行为。现在,请你跟我们回局里,协助调查。” 轰!!! 拘传证! 偷税漏税! 这几个字,像一道道惊雷,无情地劈在了王小芹和赵锋的头顶! 王小芹的双腿一软,当场就瘫倒在了地上,脸色惨白如纸,浑身抖得像筛糠一样。 “不……不是我!我没有!都是他让我干的!都是赵科长让我干的!” 在绝对的恐惧面前,她瞬间就崩溃了,指着门口的赵锋,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 赵锋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死死地盯着那张拘传证,又看了看瘫在地上,像条死狗一样的王小芹,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被抽干了。 他完了。 他知道,他彻底完了。 楚风,从一开始,就不是在等他来看笑话。 而是在等他自己,走进这个早已为他精心准备好的天罗地网! 他不是猎人。 他才是那个自作聪明,一头撞进了陷阱里的愚蠢的猎物! “不……这不可能……”他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身体摇摇欲坠。 就在这时,楚风走到了他的面前。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已经彻底失魂落魄的男人,脸上依旧是那副和煦又人畜无害的笑容。 他凑到赵锋的耳边,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如同魔鬼般的低语,轻轻地,说出了那句,足以将他打入万丈深渊的,最后的审判。 “赵班长,忘了告诉你。” “我那封寄往省城《求是》杂志的信,今天早上,已经有回音了。” “省委宣传部的领导,对我们这个‘青年创业反遭守旧势力打压’的典型,非常感兴趣。” “他说,他会亲自过问此事。” “他还说……” 楚风顿了顿,嘴角的弧度,弯得更大,也更冷。 “他让我转告你父亲。” “让他,好好洗干净脖子。” “等着。” 第31章 赵锋的毒计 赵锋走了,是被税务局的人和记者方锐一同“请”走的。 他走的时候,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双眼空洞,脚步虚浮,再也没有了来时的意气风发。 仓库里,死一般的寂静。 瘫在地上的王小芹,也很快被两个穿着制服的男人架了起来,哭喊着拖走了。那两个跟着她一起来的供销社壮汉,更是吓得面无人色,在刘科长一个冰冷的眼神下,连滚带爬地逃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一场闹剧,不,一场精心策划的围猎,就此落幕。 可苏晚晴和李婶她们,却依然沉浸在巨大的震撼中,久久无法回过神来。 她们的脑子里,还回响着楚风最后对赵锋说的那几句话。 省委宣传部? 亲自过问? 洗干净脖子等着? 天呐!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楚风他……他到底做了什么? 苏晚晴呆呆地看着自己的丈夫。 眼前的楚风,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他正慢条斯理地收拾着桌上的茶具,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赶走了几只嗡嗡叫的苍蝇。 可就是这副平静,让苏晚晴的心脏狂跳不止。 她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这个男人。 不,应该说,从那天他魂穿……不,是他“死而复生”之后,自己就再也看不透他了。 他的身体里,到底藏着一个怎样深不可测的灵魂? “都……都结束了?”李婶颤抖着声音,小心翼翼地问道。 “嗯,结束了。”楚风将茶杯放好,转过身,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至少,他们暂时没空来烦我们了。” “那……那我们的货?”王姐紧张地搓着手,“还有那……那违约金?” 这是所有人最关心的问题。 楚风笑了笑,从口袋里拿出那份合同,轻轻扬了扬:“放心吧,合同白纸黑字写着。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供销社那边为了撇清关系,为了给税务局和报社一个交代,别说二百块违约金,就算我让他们把这五百个发圈全买走,他们也得捏着鼻子认。”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脸,继续说道:“不过,货,我们不卖给他们了。这种沾着晦气的东西,我们自己留着。但是,这二百块钱的违约金,他们一分都不能少!” 话音刚落,仓库外就传来一个声音。 是税务局的刘科长去而复返。 他手里拿着一个信封,表情依旧严肃,但眼神里却多了一丝复杂。他走到楚风面前,将信封递了过去。 “楚风同志,这是城西供销社刚刚托人送来的,二百块钱,你点点。” 二百块! 当苏晚晴和李婶她们看到信封里那厚厚一沓大团结时,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了! 这可是二百块钱啊! 她们这些人,辛辛苦苦在厂里干一个月,也才挣三四十块钱。这二百块,是她们大半年的工资! 而现在,这笔巨款,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到了他们手里。 “楚风同志,”刘科长看着楚风,语气缓和了不少,“今天这事,是我们工作上的疏忽,让你受委屈了。你放心,赵德海和他儿子的事,我们一定会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多谢刘科长。”楚风点了点头,没有多说客套话。 刘科长走后,仓库里的气氛,瞬间从紧张压抑,变得无比炙热。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着楚风手里的那个信封。 楚风没有卖关子,他直接将信封打开,从里面抽出了一半的钱,也就是一百块。 然后,他走到李婶、王姐她们四人面前,将这一百块钱,分成了四份。 “李婶,王姐,这是二十五块,你们拿着。” “还有你们俩,也是二十五。” “这……”李婶看着递到眼前的钱,双手都在发抖,根本不敢去接,“楚……楚老板,这……这使不得啊!我们……我们哪能拿这么多钱?我们才干了三天活……” “是啊是啊!这太多了!”其他几人也连连摆手。 按照之前的约定,她们做一个发圈的手工费是五分钱,这几天不眠不休,每个人也就挣个七八块钱。现在楚风一出手就是二十五块,是她们应得工钱的三倍还多! “拿着。” 楚风的语气不容置疑。 他看着眼前这几个朴实善良,却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的女人,沉声说道:“这钱,不是工钱,是奖金!是大家应得的!这三天三夜,大家跟着我们夫妻俩担惊受怕,不眠不休,这份辛苦,值这个价!” “更重要的是,”楚风的目光变得深邃,“我希望大家明白,跟着我楚风干,只要你们肯出力,就绝对不会让你们吃亏!今天我们能挣二百,明天我们就能挣二千,二万!我楚风,说到做到!” 他的话,像一股暖流,瞬间涌进了四个女人的心里。 李婶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她想起自己病床上常年吃药的丈夫,想起家里等着开饭的孩子,再也控制不住,一把接过那二十五块钱,声音哽咽:“楚老板……苏老板……谢谢你们!谢谢你们!我……我李桂芬这条命,以后就是你们的了!” “我也是!” “我也是!” 王姐她们也纷纷接过了钱,一个个眼含热泪,对着楚风和苏晚晴,说出了最朴素也最真挚的誓言。 这一刻,她们不再是简单的雇工。 她们的心,彻底和这个刚刚起步的小厂,和楚风夫妻俩,绑在了一起。 安抚好众人,楚风让她们先回家好好休息一天。 仓库里,只剩下了他和苏晚晴。 楚风走到妻子面前,将信封里剩下的一百块钱,连同他口袋里之前剩下的所有钱,一股脑地,全都塞到了苏晚晴的手里。 “拿着。” 苏晚晴捧着手里那沉甸甸的,至少有一百二三十块的巨款,整个人都懵了。 “这……这都给我?” “不给你给谁?”楚风看着她呆萌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你是这个家的女主人,是咱们厂的财务总监,钱,当然归你管。” 苏晚晴的心,被这句话狠狠地撞了一下。 女主人……财务总监…… 她低着头,看着手里的钱,眼泪,毫无征兆地就掉了下来,一滴一滴,砸在那些崭新的“大团结”上。 她想起了这些天发生的一切。 从手镯被卖的绝望,到楚风许下承诺的怀疑;从伪造公文的提心吊胆,到舌战苏家人的委屈;再到今天,面对赵锋羞辱时的无助,和楚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惊天逆转…… 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伴随着手里这笔巨款带来的巨大安全感,彻底爆发了。 钱,是男人的胆。 可对一个女人来说,尤其是对一个跟着男人吃了太多苦的女人来说,这笔钱,就是她的天! 是她能睡个安稳觉的底气,是她敢挺直腰杆的资本! “哭什么,”楚风伸出手,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柔声道,“我不是说过吗?以后,不会再让你受一点委屈。我们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 苏晚晴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她将钱紧紧地攥在手里,仿佛攥住了全世界。 …… 与此同时,临江市古玩一条街。 赵锋像一头绝路上的疯狗,双眼赤红,满脸狰狞地在街上游荡。 他被放出来了。 但在他父亲赵德海被省里点名调查的背景下,他这个工商局的“未来之星”,已经彻底成了一个笑话。 单位回不去了,狐朋狗友们避之不及,整个世界,仿佛都在嘲笑他的愚蠢和失败。 “楚风!楚风!!”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 他想不通,自己怎么会输?怎么会输给一个街溜子,一个废物! 他不甘心! 就在他被仇恨折磨得快要发疯时,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了一家店铺的牌匾。 ——“城南信托商店”。 黄老三的店! 一个念头,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瞬间劈进了他的脑海! 他想起了一件被他忽略了很久的传闻。 一件关于楚风,关于苏家那个传家宝翡翠手镯的传闻! 赵锋的眼中,瞬间爆发出骇人的亮光,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溺水者,猛地推开店门,冲了进去! “黄老板!我问你一件事!你必须给我说实话!” 。。。。。 城南信托商店里,黄老三正拿着一块鹿皮,心不在焉地擦拭着一个清代的青花瓷瓶。 自从上次被楚风那个小王八蛋用一个萝卜印章给“诈”走了帝王绿手镯和三百块钱后,他就一直憋着一肚子火。 可他不敢声张。 一来,这事儿传出去,他“黄老狐狸”的名声就彻底毁了,以后还怎么在古玩街混? 二来,楚风那个煞星的手段,实在是让他心里发毛。万一那家伙真是什么大人物的私生子,跑来体验生活,自己再去招惹他,那不是茅坑里点灯——找死吗? 所以,他只能打碎了牙往肚里咽,天天在店里画圈圈诅咒楚风。 “砰!” 店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粗暴地推开,一个满身酒气、双眼通红的男人冲了进来。 黄老三吓了一跳,手里的瓷瓶差点脱手飞出去。 他定睛一看,来人居然是工商局赵科长的儿子,赵锋! 这位可是临江市有名的衙内,平时在古玩街也是横着走的主儿。 “哎哟,是赵公子啊!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黄老三连忙放下瓷瓶,堆起一脸谄媚的笑容迎了上去,“快请坐,快请坐!” 然而,赵锋根本没有理会他的殷勤。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一把揪住黄老三的衣领,将他死死地按在柜台上,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他,声音嘶哑而狠厉。 “黄老三!我问你!楚风那个废物,是不是曾经卖给你一个翡翠手镯?!” 黄老三被他这副要吃人的样子吓得魂飞魄散,两条腿肚子直哆嗦。 手镯? 楚风? 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瞬间触动了他最敏感的神经。 “赵……赵先生,您……您这是干什么呀?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少他妈废话!”赵锋怒吼一声,手上加重了力道,“我再问你一遍!楚风是不是把苏晚晴那个传家手镯,用三百块钱卖给你了?然后,他又是不是用一个假的官方文件,把你给骗了,不仅把手镯拿了回去,还把你那三百块钱也给黑了?!” 赵锋的话,像一把尖刀,精准地戳进了黄老三心里最痛的地方。 黄老三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这……这赵锋是怎么知道的? 这件事,是他这辈子最大的耻辱,他连自己老婆都没敢说,赵锋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看到黄老三的表情,赵锋就知道,传闻是真的! 他心中涌起一股狂喜,揪着黄老三衣领的手也松开了不少,但语气依旧阴冷:“说!到底是不是!” 黄老三喘着粗气,看着眼前的赵锋,眼珠子飞快地转动起来。 他是个生意人,天生就懂得趋利避害。 赵锋虽然现在看着落魄,但他爹可是赵德海!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工商局的关系网还在。而楚风那边,虽然最近风头正劲,又是上报纸又是开工厂的,但说到底,就是个没根没底的个体户。 两边一比较,该抱哪条大腿,一目了然。 更何况,赵锋显然是来找楚风麻烦的!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这可是他黄老三报仇雪恨,拿回手镯和三百块钱的绝佳机会! 想到这里,黄老三不再犹豫,他一拍大腿,脸上瞬间挤出了比哭还难看的表情,开始了他的表演。 “赵先生啊!您可算是为我做主了啊!” 黄老三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起来,“您说的没错啊!那个楚风,他不是人啊!他就是个骗子,是个土匪!他先把那个宝贝手镯三百块卖给我,签了字据的!可第二天,他……他竟然伪造了一份市里的红头文件,还刻了个假公章,跑到我店里来,说那手镯是贼赃,是上头点名要查抄的文物!说我要是不把手镯交出去,就要抓我去坐牢!” “我黄老三就是个本本分分的小生意人,哪见过这阵仗啊!当时就给吓懵了!只能把手镯给了他。可谁知道,他拿了手镯还不算,还反过来威胁我,说我收贼赃犯了法,他去派出所举报我,我也得跟着倒霉!最后,他逼着我……逼着我把那三百块钱也当封口费给了他啊!” 黄老三越说越激动,捶胸顿足,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当然,他隐去了自己当初想用三百块捡个天漏的贪婪心思,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被恶霸欺凌的无辜小商人。 赵锋静静地听着,脸上的狞笑越来越盛。 伪造公文! 第32章 楚风被抓了 冰冷的手铐,在白炽灯下闪烁着森然的光。 “走吧!” 这两个字,像两记重锤,狠狠砸在仓库里每个人的心上。 苏晚晴的世界,在这一瞬间,彻底崩塌了。 刚刚才被那一百多块钱填满的安全感,被这副手铐瞬间击得粉碎。她眼里的光,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恐惧和绝望。 “不……不是的……你们抓错人了!” 她像一只被惊吓过度的猫,猛地扑了上去,试图挡在楚风面前,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变得尖利刺耳,“他没有犯法!他没有!” 李婶她们几个女工,更是吓得魂不附体,一个个面色惨白如纸,瑟缩在墙角,连大气都不敢喘。她们都是最普通的市井小民,这辈子见过最大的官就是车间主任,何曾见过警察上门抓人的阵仗? 与这边的惊惶失措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赵锋和黄老三脸上那毫不掩饰的狂喜和得意。 “抓错人了?苏晚晴,你到现在还护着这个骗子?”赵锋抱着胳膊,用一种胜利者的姿态,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嘴角满是残忍的讥诮,“你问问他自己,他敢不敢说他没做过?伪造市里文件,私刻公家印章,敲诈勒索!苏晚晴,你这个男人,马上就要进去蹲大牢了!你还指望他给你好日子?下辈子吧!” 黄老三也跟着跳脚,指着楚风的鼻子,唾沫横飞地叫嚣:“警察同志,你们都听到了吧?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我就是人证!他把我骗得好苦啊!你们今天一定要为我做主,把他抓起来,枪毙!” 一时间,小小的仓库里,哭喊声、叫骂声、讥笑声混作一团。 所有人都陷入了巨大的情绪漩涡中。 除了楚风。 从警车出现的那一刻起,他的脸上就没有出现过一丝一毫的慌乱。 他站在风暴的中心,却平静得像一座山。 当那副手铐出现在他面前时,他甚至笑了。 那不是苦笑,不是冷笑,而是一种……云淡风轻的,带着一丝了然和玩味的笑容。 仿佛眼前这场足以毁掉一个普通人一生的围捕,在他看来,不过是一场早已写好剧本的,略显拙劣的戏剧。 他没有理会叫嚣的赵锋和黄老三,甚至没有看那两个神情严肃的警察。 他的目光,从始至终,都只落在苏晚晴一个人的身上。 他看着她为自己奋不顾身的样子,看着她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俏脸,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地触动了。 这个傻女人。 他缓缓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拨开妻子拦在身前颤抖的胳膊,将她轻轻揽入怀中。 “别怕。”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清晰地传入苏晚晴的耳朵里,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苏晚晴在他怀里抖得像风中的落叶,眼泪汹涌而出,浸湿了他的胸膛:“楚风……我怕……他们要把你带走……你不要走……” “我不走,谁去把他们的脸打肿?”楚风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温热的气息吹拂着她的耳廓。 他的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谈论今天晚饭吃什么。 苏晚晴猛地一怔,抬起泪眼婆娑的脸,不解地看着他。 都这个时候了,他……他怎么还笑得出来? “听我说,”楚风的眼神深邃而明亮,里面没有一丝恐惧,只有让人心安的镇定,“这只是一个小场面,别慌。他们想请我去看戏,我就陪他们去看看。最多一晚上,明天早上,我保证回来给你做早饭。” 他伸出手,用粗糙的指腹,温柔地擦去她脸上的泪痕。 “你在家,有两件事要做。” “第一,安抚好李婶她们,告诉她们,厂子不会倒,我楚风也不会倒。让她们该干嘛干嘛,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第二,”楚风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如果我中午还没回来,你就去厂办公室,用桌上的电话,打给临江日报社,找一个叫方锐的记者。你就跟他说一句话:农夫被蛇咬了,需要帮助。” 农夫被蛇咬了? 苏-晚晴的脑子一片混乱,完全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但楚风那不容置疑的眼神,让她下意识地,重重地点了点头。 “记住了吗?” “记住了。” “好。”楚风笑了,他松开妻子,直起身,目光终于从她身上移开,扫向了在场的所有人。 他先是看了一眼吓得瑟瑟发抖的李婶她们,朗声说道:“李婶,王姐,大家别怕!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楚风没做过亏心事,就不怕鬼敲门!你们安心在厂里干活,等我回来,这个月的奖金,翻倍!” 话音一落,李婶几人浑身一震,惊愕地看着他。 都到这个地步了,他不想着自己怎么脱身,还在想着给她们发奖金? 这个男人,他到底…… 随后,楚风的目光,才像两把淬了冰的刀子,落在了赵锋和黄老三的身上。 他看着他们,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平静,一种让赵锋和黄老三莫名心悸的平静。 “赵锋,”楚风淡淡地开口,“动用你爹的关系,找来派出所的朋友,就为了演这么一出戏,难为你了。” 赵锋脸色一变:“你他妈胡说什么!我是守法公民,看到犯罪行为,报案有什么不对?” “对,太对了。”楚风点点头,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我只是提醒你,请神容易送神难。今天你把我‘请’进去,明天,别跪着求我出来。” 说完,他不再看赵锋那张瞬间变得铁青的脸,而是转向了那个举着手铐的警察。 他没有丝毫的抗拒,主动伸出了自己的双手。 “警察同志,走吧。我有点饿了,希望你们所里的伙食还不错。” “咔哒!” 那副锃亮的手铐,合上了。 禁锢住了他的双手,却禁锢不住他脸上那抹让所有敌人心惊胆寒的从容。 在苏晚晴和所有工人呆滞的目光中,在赵锋和黄老三怨毒而又困惑的注视下,楚风挺直了脊梁,像一个去赴宴的贵宾,而不是被押解的囚犯,一步一步,走出了仓库,坐上了那辆绿色的吉普警车。 警笛没有再响。 但那辆远去的车,却像一个巨大的漩涡,搅乱了所有人的心。 “楚风!”苏晚晴终于反应过来,哭喊着追了出去,却只看到一溜烟尘。 她瘫倒在地上,望着警车消失的方向,心中那刚刚燃起的希望火苗,仿佛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彻底浇灭。 赵锋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子,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快意:“苏晚晴,看到了吗?这就是你选的男人!一个废物,一个骗子,一个阶下囚!我早就说过,他给不了你幸福!现在,你后悔了吗?” 苏晚晴没有回答。 她只是死死地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地嵌进了掌心。 她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回响着楚风被带走前,在她耳边说的那句话。 “农夫被蛇咬了,需要帮助。” 。。。。。 临江市城北派出所。 审讯室的墙壁是冰冷的灰白色,头顶一盏没有灯罩的白炽灯,发出刺眼的光,将桌椅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铁锈和劣质烟草混合的味道。 楚风坐在冰凉的木质审讯椅上,手腕上的手铐已经被取下,但他活动了一下手腕,上面依然留着两道清晰的红痕。 在他的对面,坐着两个警察。 一个是早上带队抓他的那个年轻警察,叫张立,眉宇间带着一股初出茅庐的锐气和执拗。 另一个则是个四十岁上下的老警察,姓王,人称老王,鬓角有些花白,眼神浑浊,却偶尔会闪过一丝精明的光。他正慢悠悠地泡着一杯浓茶,从头到尾都没正眼看过楚风。 “姓名,年龄,家庭住址。”张立翻开本子,公事公办地开口,声音毫无波澜。 “楚风,二十三岁,住城南筒子楼三单元201。”楚风靠在椅背上,姿态放松,仿佛不是在接受审讯,而是在跟人聊天。 “职业。” “无业游民,刚开了个小作坊,勉强糊口。”楚风笑了笑,自嘲道。 张立的笔尖顿了顿,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鄙夷。在他看来,这就是个典型的街溜子,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娶了个漂亮老婆,却不干正事,整天琢磨些歪门邪道。 “楚风,我们现在依法对你进行讯问。”张立将笔在本子上敲了敲,语气变得严厉起来,“报案人黄建国,也就是黄老三,控告你于上个月,也就是八月十二号,以伪造市委办公室红头文件、私刻公章的方式,对他进行欺诈和勒索,骗取帝王绿翡翠手镯一只,并勒索现金三百元。你对以上控罪,认还是不认?” 他说完,审讯室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一直低头喝茶的老王,也悄悄抬起眼皮,透过氤氲的茶气,观察着楚风的反应。 他们办过太多案子,见过太多嫌疑人。有的一开始就哭天喊地喊冤枉,有的暴跳如雷拒不配合,还有的直接吓得屁滚尿流,问什么答什么。 但像楚风这样的,他们还是第一次见。 他没有惊慌,没有愤怒,甚至连一丝紧张都没有。 他只是静静地听着,听完张立那番严厉的指控后,他不仅没害怕,反而又笑了。 “警察同志,”楚风的目光越过张立,落在了那个看起来更有话语权的老王身上,“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能先问你们一个问题吗?” 张立眉头一皱,正要呵斥他“老实点”,却被老王一个眼神制止了。 老王放下茶杯,慢悠悠地开口:“说来听听。” “我想问问,报案人黄老三,他有没有告诉你们,他花了多少钱,从我这个‘无业游民’手上,买走那只所谓的‘帝王绿翡翠手镯’的?”楚风问道。 张立下意识地回答:“三百块。” “三百块。”楚风重复了一遍这个数字,脸上的笑容变得意味深长,“警察同志,你们都是见多识广的人。你们觉得,一只真正的帝-王-绿-翡-翠-手-镯,它值三百块吗?” 他特意加重了“帝王绿”三个字的读音。 张立愣住了。他虽然不懂古玩,但也知道翡翠分三六九等,那个叫“帝王绿”的,一听就不是凡品。 老王浑浊的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 楚风没有给他们思考的时间,继续追问道:“一个在古玩街开了十几年店,外号‘黄老狐狸’的资深行家,用三百块钱,就想从一个急等钱用、走投无路的穷光蛋手里,买走一件价值连城的传家宝。警察同志,你们觉得,这叫正常的‘买卖’,还是叫‘诈骗’?或者说,叫‘抢劫’?” 一连串的反问,如同疾风骤雨,瞬间将审讯的节奏,从警察手中夺了过来。 张立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感觉自己被这个嫌疑犯带着鼻子走了。“我们现在问的是你伪造公文、敲诈勒索的事!你少在这里偷换概念!” “我没有偷换概念,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楚风摊了摊手,一脸无辜,“我承认,手镯是我拿回来的。但那不叫‘骗’,那叫‘拿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我妻子唯一的嫁妆,我凭什么不能拿回来?至于那三百块钱,那是他欠我的!他想用三百块就买走可能值三万、三十万的东西,我让他把三百块吐出来,这叫‘勒索’吗?这叫天经地义!” “你……”张立被他这套歪理说得一时语塞。 第33章 对质 “至于伪造公文,私刻公章……”楚风话锋一转,脸上的笑容变得有许些冰冷,“警察同志,这是非常严重的指控。你们有证据吗?那份所谓的‘假文件’在哪里?那个‘假公章’又在哪里?人证呢?除了黄老三这个想用三百块发大财的‘受害人’,还有谁看到了?” 他很清楚,那张纸早就被他撕了,萝卜也早就进了垃圾桶。 死无对证! 老王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平稳:“楚风,黄老三一口咬定,他亲眼所见。在没有其他证据的情况下,你和他各执一词,我们很难判断。” “所以这就是问题的关键了。”楚风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看着老王,“王警官,您是老前辈了,您觉得,这件事,它真的只是我和黄老三之间的‘民事纠纷’这么简单吗?” 老王眯起了眼睛:“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一个巴掌拍不响。”楚风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狐狸般的笑容,“今天早上,是谁陪着黄老三一起来我的工厂报案的?是赵锋,工商局赵德海科长的儿子。我一个刚开起来,连营业执照都还没批下来的小作坊,是怎么得罪了这位衙内的?他为什么要处心积虑地置我于死地?” “他先是让他母亲,城西供销社的主任,用一份假合同骗我们生产了五百个发圈,然后恶意违约,想让我们血本无归。结果被我反将一军,赔了二百块违约金。” “现在,他又找到了黄老三这个陈年旧案,非要给我扣上‘伪造公文’‘敲诈勒索’的帽子。王警官,您说,他图什么?图黄老三那三百块钱?还是图那只手镯?” 楚风的话,像一颗颗石子,投进了审讯室这潭死水里,激起层层涟漪。 张立的脸上已经露出了震惊和思索的神情。 而老王的眉头,则紧紧地锁了起来。 他知道赵德海,也知道赵锋。 这件事如果真的牵扯到工商局的人,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这一切,都只是你的一面之词。”老王沉声说道,但语气已经没有了之前那么肯定。 “当然。”楚风坦然承认,“所以,我建议你们可以去查一查。查一查城西供销社最近有没有一笔二百块钱的违约支出。再查一查,黄老三的信托商店,这些年有没有做过其他类似的,用低价收购贵重物品的‘生意’。他店里那些来路不明的瓶瓶罐罐,是不是都像他说的那么干净?” “你这是在威胁我们?”张立厉声道。 “不,我是在帮你们。”楚风靠回椅背,重新恢复了那副轻松的姿态,“帮你们把案子查得更清楚一点。把水面下的东西,都捞上来看看。看到底谁是骗子,谁是受害人。谁是蛇,谁又是那个差点被咬死的农夫。” …… 与此同时,城南筒子楼。 苏晚晴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一头栽倒在冰冷的床上,用被子蒙住头,失声痛哭。 恐惧、无助、委屈……所有的负面情绪,像潮水一样将她淹没。 她不相信楚风会犯罪,但那冰冷的手铐是那么真实。她害怕,怕楚风真的像赵锋说的那样,要被关进大牢。 那她怎么办?这个家怎么办?那个刚刚有了一点希望的工厂,又该怎么办? 她哭了很久很久,直到嗓子都哑了,眼泪都流干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从被子里抬起头,红肿的眼睛,无意中瞥到了床头柜上,那只失而复得的帝王绿手镯。 手镯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她想起了楚风是如何把这只手镯拿回来的,想起了他是如何智斗黄老三,想起了他是如何舌战苏家人,想起了他是如何在厂长面前为自己争取到仓库…… 她更想起了,他被带走前,在自己耳边说的那句话。 “农夫被蛇咬了,需要帮助。”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她脑中的混沌。 他不是让我哭!他不是让我绝望! 他是在给我留线索!他是在告诉我该怎么做! 苏晚晴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擦干脸上的泪痕,眼神中的懦弱和恐惧,正在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楚风在里面孤军奋战,她不能在外面坐以待毙! 她要救他! 她冲到桌子前,翻箱倒柜地找出了之前楚风让她收好的,那份刊登着他事迹的《临江日报》。 报纸的角落里,清清楚楚地印着报社的联系电话和记者方锐的名字。 苏晚晴拿起那张小纸条,手抖得厉害,但她还是深吸一口气,冲出了家门,向着楼下唯一一部公用电话亭,狂奔而去。 她要打电话!她要找方锐! 楚风,你等着,我来救你了! 。。。。。。。 审讯室里的空气,变得越来越凝重。 老王一言不发,只是端着那杯已经凉透了的茶,一口一口地慢慢喝着,仿佛要从那苦涩的茶水里,品出这个案子的真相。 年轻的张立则坐立不安,他手里的笔在本子上划来划去,脑子里却一团乱麻。 楚风抛出的那些信息,彻底打乱了他对案情的预判。 原本一桩清晰明了的诈骗勒索案,现在却牵扯出了国营供销社的合同纠纷,工商局科长儿子的恶意报复,甚至还暗示着古玩市场的黑幕…… 这水,太深了。 “王哥,这……”张立忍不住看向老王,想寻求指示。 老王放下茶杯,终于抬眼看向楚风,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楚风,你说的这些,我们会去核实。但在核实清楚之前,你依然是本案最大的嫌疑人。” “我明白。”楚风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出喜怒,“我只是提供一个调查方向。毕竟,不能让真正的坏人逍遥法外,也不能冤枉一个一心向好的‘无业游民’,对吧?” 他这副有恃无恐的态度,让老王心里更加没底。 就在这时,审讯室的门被敲响了。 一个年轻的警察探进头来,对老王低声道:“王队,外面……外面赵锋在闹,说我们审得太慢了,问什么时候能把人送去看守所。” 老王眉头一皱,一股厌恶感油然而生。 还没定罪就想把人送看守所?这赵家的公子,也太无法无天了! 这种公然干预司法的行为,恰恰从侧面印证了楚风刚才说的话——赵锋,确实是冲着整死楚风来的。 “让他等着!”老王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告诉他,我们怎么办案,还轮不到他来指手画脚!” “是!”小警察立刻关上了门。 审讯室里,再次恢复了安静。 但气氛,已经悄然发生了改变。 楚风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他知道,自己已经成功地在两位警察心里,种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 现在,他需要给这颗种子,再浇点水。 “王警官,张警官,”楚风忽然开口,语气诚恳,“我知道你们有办案流程,我不催你们。只是,我能不能提一个小小的请求?” “说。”老王言简意赅。 “能不能,把报案人黄老三也请过来?”楚风笑了笑,“我想跟他当面对质。有些事情,当着警察同志你们的面,掰扯掰扯,可能就清楚了。” “对质?”张立一愣。 一般嫌疑人,都巴不得离报案人远远的,他倒好,主动要求对质? “对。”楚风的笑容里,带着一丝冰冷的锋芒,“比如,我想当面问问他,那只手镯,他究竟是怎么跟别人描述的。他口口声声说是‘帝王绿’,那他知不知道,真正的帝王绿,是什么样的水头,什么样的种色?他店里那么多宝贝,想必他也是个中高手,让他当着你们的面,画一张那只手镯的图样,描述一下上面的纹理和瑕疵,应该不难吧?” 楚风的这番话,说得不疾不徐,却像一把无形的刀,直指黄老三的死穴! 老王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猛地爆出一团精光! 他瞬间明白了楚风的意图! 这是一个陷阱! 一个无比歹毒的阳谋! 如果黄老三说不清手镯的细节,或者描述得有出入,那他这个“受害人”的身份,就立刻站不住脚了!一个连被骗走的宝贝长什么样都说不清的人,他的话还有几分可信度? 但如果黄老三能说清…… 楚风既然敢提出这个要求,就说明他有绝对的后手! 这个年轻人,心机太深了!他从一开始,就不是在为自己辩护,他是在布局,在挖坑,等着他的敌人一个个跳进来! 老王深深地看了一眼楚风,第一次,他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二十三岁的街溜子,而是一个和他一样,甚至比他更老谋深算的……狐狸。 “好。”老王沉吟片刻,终于点了点头,“我会安排的。” 第34章 马厂长来了 临江日报社。 苏晚晴紧紧攥着电话听筒,手心里全是汗。 电话“嘟…嘟…”地响着,每一声,都像敲在她的心上。 苏婉晴内心着急之极。 就在她着急之时。 “喂,你好,临江日报社。” 一个慵懒的女声传来。 “你……你好,我……我找方锐记者!”苏晚晴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 “方锐啊?他今天出去采访了,不在报社,你有什么事吗?” 不在? 苏晚晴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唯一的希望断了? “我……我有非常紧急的事情找他!人命关天的大事!求求你,你能不能告诉我他去哪里了?或者给我一个能联系上他的方式?”苏晚晴的语气里带上了哭腔。 电话那头的女声似乎被她的焦急感染了,沉默了一下,说道:“你别急,我想想……他今天好像是跟老刘去纺织厂家属院那边做回访了,要不……你去那边碰碰运气?” 纺织厂家属院! 苏晚晴眼睛一亮,那不就在附近吗? “谢谢你!谢谢你!”她连声道谢,挂断电话,不顾一切地朝着纺织厂的方向跑去。 她从未跑得这么快过。 风在耳边呼啸,心脏在胸膛里狂跳。 她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方锐!一定要找到他! 当她气喘吁吁地跑到纺织厂大门口时,正好看见两个人扛着相机,从里面走了出来。 其中一个年轻人,戴着眼镜,一脸的书卷气,不正是报纸上那个叫方锐的记者吗? “方记者!” 苏晚晴用尽全身力气,大喊了一声。 方锐和同行的老刘闻声转过头,看到一个头发凌乱、脸色苍白、眼眶红肿的年轻女人,正扶着墙壁大口地喘着气。 “您是?”方锐扶了扶眼镜,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我……我是楚风的爱人,苏晚晴。”苏晚晴跑到他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楚风的爱人?”方锐的眼睛瞬间亮了,“苏同志你好!我们正想去找你们了解一下后续情况呢!怎么样?你们的厂子还顺利吗?那个叫苏振海的,没有再找你们麻烦吧?” 他热情地问着,完全没注意到苏晚晴那张快要哭出来的脸。 “方记者……”苏晚晴看到方锐,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楚风……楚风他出事了!” “什么?!”方锐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他……他被警察抓走了!” 苏晚晴将早上发生的事情,语无伦次地,又尽可能清晰地复述了一遍。 当听到“伪造公文”“私刻公章”“敲诈勒索”这些罪名时,方锐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而当他听到,是赵锋和黄老三带着警察上门时,一股怒火,从他的胸中一下就烧了起来! 又是赵锋! 又是这种卑劣的打击报复! 他脑海里瞬间浮现出楚风那张带着苦涩笑容的脸,以及那句“还是有人信我们的”。 他想起了楚风“被亲哥哥陷害”“被税务局抄家”的悲惨遭遇。 现在,这帮人又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将一个刚刚走上正轨的改革者,投入了监狱!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私人恩怨了!这是对改革的挑衅!是对正义的践踏! “岂有此理!简直是无法无天!”方锐气得浑身发抖,他一把抓住苏晚晴的胳膊,急切地问道:“苏同志,你别怕!你告诉我,楚风被带到哪个派出所了?” “城……城北派出所。” “好!”方锐转头对身旁的老刘说道:“刘哥,你先回报社,跟周总编汇报情况!我马上去派出所看看!” 说完,他拉着苏晚晴,转身就要走。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而威严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 “小方,这么着急,是出什么事了?” 方锐和苏晚晴回头一看,只见纺织厂厂长马国邦,正背着手,在一群干部的簇拥下,从厂区里走了出来。 马国邦一眼就看到了方锐,和他身边那个满脸泪痕的漂亮女人。 他认得她,这是楚风的妻子,苏晚晴。 看到她这副模样,马国邦的心里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马厂长!”方锐像看到了救星,立刻上前一步,将情况言简意赅地汇报了一遍。 马国邦的脸色,随着方锐的讲述,一寸一寸地阴沉了下去。 当听到楚风被警察以“诈骗勒索”的罪名带走时,他的脸色,已经黑得能滴出水来。 “混账!” 马国邦猛地一拍大腿,勃然大怒! 楚风是谁? 是他马国邦亲自扶持起来的改革典型!是他在全厂大会上点名表扬的创新先锋!是临江日报刚刚报道过的青年才俊! 现在,这个他亲手树立起来的旗帜,竟然被警察给抓了? 这打的不是楚风的脸,这打的是他马国邦的脸!是他们整个纺织厂的脸! “走!”马国邦脸色铁青,大手一挥,对着身后的秘书命令道,“备车!去城北派出所!” 他转过头,看着满脸焦虑的方锐和苏晚晴,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你们俩,也上车!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动我马国邦的人!” 。。。。 城北派出所。 一辆黑色的伏尔加轿车和一辆颠簸的吉普车,几乎是同时一个急刹车,停在了那栋略显陈旧的两层小楼前。 车门猛地推开。 马国邦的脸黑得像锅底,他身上那股常年身居高位养成的威严,此刻化作了毫不掩饰的滔天怒火。他一下车,甚至都没等秘书给他开门,就大步流星地朝着派出所的大门冲了过去。 紧随其后的,是满脸焦急和愤怒的方锐,他紧紧地护着神情恍惚、嘴唇发白的苏晚晴。 “马……马厂长……”门口站岗的年轻警察显然认识马国邦这位纺织厂的一把手,看到他这副兴师问罪的架势,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马国邦根本没理他,径直闯了进去,洪亮的声音在大厅里轰然炸响:“你们所长呢?!让他给我出来!” 这声暴喝,让整个派出所大厅里所有正在办事的人和警察,都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一个看起来像是值班领导的中年警察连忙从办公室里跑了出来,看到是马国邦,也是一愣,随即赶紧赔着笑脸迎了上来:“哎哟,是马厂长啊!您怎么亲自来了?快请坐,快请坐!” “坐?”马国邦冷笑一声,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又指了指身后的方锐和苏晚晴,声音冰冷如铁,“我厂里的改革先进典型,临江日报点名要报道的青年企业家,光天化日之下,被你们的人用手铐给铐走了!你现在让我坐?我坐得下吗?!” 他这句话,信息量巨大! 改革典型! 日报报道! 青年企业家! 每一个词,都像一颗重磅炸弹,炸得那个值班领导头晕眼花,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他只是听下面的人说,是工商局赵科长的公子报案,抓了个诈骗犯,证据确凿。他哪知道,这案子背后还牵扯着这么大的背景? “马厂长,您……您消消气,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值班领导一边擦着汗,一边心急如焚地想解释。 “误会?”一直没说话的方锐,冷冷地站了出来。他从公文包里拿出自己的记者证,在那位领导面前一亮,“同志,你好,我是临江日报社的记者,方锐。我们报社正在跟进一篇关于纺织厂青年创业典型的深度报道,主人公就是你们刚刚抓走的楚风同志。现在,他人呢?因为什么原因被抓?谁报的案?谁批准的抓捕?我需要你们给出一个明确的答复!否则,我将如实地,把今天在贵所看到的一切,听到的每一句话,都写进我的报道里!” 记者!还是日报社的! 第35章 谎言不攻自破 值班领导的腿肚子都开始打颤了。 他知道,今天这事,彻底闹大了。 一边是工商局赵科长的儿子,一边是纺织厂的一把手,现在又多了一个媒体记者。 哪一边,他都得罪不起! 就在他左右为难,不知所措的时候,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走廊的另一头传了过来。 “吵什么吵?派出所是你们家开的菜市场吗?” 众人回头,只见老王端着他那个标志性的搪瓷茶缸,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他的身后,还跟着那个神情复杂的年轻警察张立。 “王队!”值班领导像是看到了救星,连忙跑了过去,在他耳边把情况飞快地说了一遍。 老王的眼皮跳了跳,但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他走到马国邦面前,不卑不亢地点了点头:“马厂长。” 然后,他的目光又落在了方锐身上:“这位是日报社的方记者吧?久仰。” 最后,他才看向那个满脸泪痕,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期盼的苏晚晴,轻轻叹了口气。 “人,在我们这里。正在接受调查。”老王的声音沙哑而平稳。 “调查?调查什么?!”马国邦的火气又上来了,“我的人,我相信他!他不可能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这里面一定有问题!我要求,立刻放人!” “马厂长,我们是按规章制度办事。”老王摇了摇头,“有人实名举报,报案人、证人都在,我们必须立案调查。在事情没查清楚之前,谁也不能把人带走。” 老王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坚持了原则,也没把话说死。 “好!好一个按规章制度办事!”马国邦气极反笑,他指着审讯室的方向,“那我现在,以临江纺织厂厂长,以及楚风同志单位领导的身份,要求旁听审讯!我倒要看看,你们是怎么审案的!是谁在背后颠倒黑白,诬告陷害!” “这……不符合规定。”老王皱起了眉头。 “规定?”方锐立刻站了出来,他手中的笔和本子已经准备就绪,“王警官,根据规定,媒体有权对社会公众事件进行舆论监督。现在,这已经不是一起简单的诈骗案了。它关系到一个改革典型的声誉,关系到我们临江市的营商环境,关系到我们政府的公信力!我要求,对这次审讯,进行全程记录采访!” 一个要求旁听,一个要求采访。 两个人,一个代表着行政权力,一个代表着舆论压力,像两座大山,死死地压在了老王的身上。 老王沉默了。他知道,今天这件事,已经无法善了了。 就在这时,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从走廊的拐角处探出了头。 是赵锋。 他一直躲在暗处观察着外面的动静。当他看到马国邦和方锐出现时,他就知道事情不妙。可他没想到,马国邦的态度会如此强硬,甚至不惜亲自来派出所要人! 他心里开始发慌。 他连忙跑到审讯室门口,对着里面正在“看管”楚风的两个小警察低声吼道:“快!快想办法让他认罪!让他画押!只要他认了,谁来了都没用!” 然而,他的话音刚落,审讯室的门,就“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楚风,正一脸平静地站在门口。 他的目光,越过所有人,落在了那个满脸泪痕,正痴痴地望着自己的妻子身上。 他对着她,露出了一个安抚的,温柔的笑容。 然后,他才转过头,看向那个一脸惊愕和恐慌的赵锋,又看了看外面那剑拔弩张的对峙场面。 “各位领导,来得正好。”楚风的声音,不急不缓,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我刚才正跟两位警官提议,想跟报案人黄老三,还有……这位热心举报我的赵班长,当面对质一下。”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有些谎言,不说不知道,一说,就全是破绽。” “王警官,您看,现在人也到齐了。是不是可以,开审了?” 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楚风的身上。 他们看到,这个刚刚被戴上手铐带走的“阶下囚”,此刻非但没有丝毫的狼狈和恐惧,反而像一个掌控全局的棋手,从容不迫地,邀请着他的对手们,进入他早已布好的,最后的杀局。 老王深深地看了一眼楚风,又看了看外面脸色铁青的马国邦和一脸坚毅的方锐。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选择了。 “好。”他艰难的说出一个好字! 他转头对张立命令道:“去,把报案人黄建国,还有相关人赵锋,全都带到二号审讯室!” 一场决定无数人命运的“三堂会审”,即将拉开帷幕。 … 二号审讯室。 空间比刚才那间大了一些,但气氛却压抑了十倍。 一张长条桌,将整个空间分割成泾渭分明的两个阵营。 一边,是楚风。他依旧坐在那张冰冷的审讯椅上,但姿态却无比放松,仿佛这里不是决定他命运的审讯室,而是他自家的客厅。 他的身后,站着脸色铁青的马国邦,和一脸严肃、手握纸笔准备随时记录的方锐。 苏晚晴则被安排坐在稍远一些的椅子上,她紧紧地攥着拳头,一双又红又肿的眸子,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丈夫,充满了担忧和期盼。 另一边,则是黄老三和赵锋。 黄老三像一只被拔了毛的鹌鹑,缩在椅子上,眼神躲躲闪闪,连看都不敢看对面的楚风一眼。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只是想配合赵公子,报个仇,出口恶气,怎么就把纺织厂的厂长和日报社的记者都给招来了? 赵锋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他虽然强作镇定地坐着,但那双藏在金丝眼镜后面的眼睛,却出卖了他内心的慌乱和怨毒。他死死地盯着楚风,恨不得用眼神将他千刀万剐。他想不通,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一步?这个楚风,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让马国邦和方锐都为他出头? 审讯桌的正中,坐着老王和张立。 老王端着他的搪瓷茶缸,面无表情,像一尊即将做出审判的石佛。而年轻的张立,则感觉自己后背的衣服都已经被冷汗浸湿了。他知道,今天这场审讯,他说的每一句话,记下的每一个字,都可能会影响到自己的前途。 “咳。”老王清了清嗓子,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他将目光投向了最心虚的黄老三。 “黄建国。”他的声音沙哑而平稳,“现在,当着所有人的面,请你把你报案的内容,再复述一遍。” 黄老三浑身一哆嗦,他偷偷地瞥了一眼身旁的赵锋,看到赵锋正用一种警告的眼神瞪着他,他心里一横,只能硬着头皮,把之前那套说辞又重复了一遍。 “警察同志,厂长,记者同志,你们可要为我做主啊!”他一开口,就带上了哭腔,“就是他!楚风!他上个月,拿着一只翡翠手镯到我店里,说是急用钱,三百块就卖给了我!可第二天,他就伪造了一份市里的红头文件,说那镯子是贼赃,逼着我把镯子还给他,还……还敲诈勒索了我三百块钱的封口费!我……我就是个小本生意人,我斗不过他啊!” 他说得是声泪俱下,仿佛自己真的是那个被恶霸欺凌的无辜百姓。 赵锋在一旁听着,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冷笑。人证在此,看你楚风还怎么狡辩! 马国邦和方锐则都皱起了眉头,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楚风,想看他如何应对。 然而,楚风的反应,却再次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他没有反驳,没有辩解,甚至连一丝愤怒的表情都没有。他只是静静地听着,等黄老三哭诉完了,他才慢悠悠地开口,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黄老板,”楚风的语气,平静得像是在拉家常,“你开古玩店多少年了?” 黄老三一愣,下意识地回答:“十……十多年了。” “十多年了啊。”楚风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钦佩”的表情,“那您可真是咱们临江市古玩界的泰山北斗了。想必您这双眼睛,也是火眼金睛,什么宝贝到了您手上,一眼就能分出个真假贵贱,对吧?” 这话听着是恭维,可黄老三却莫名地感觉到一阵心慌。他不知道楚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含糊地应道:“还……还行吧,见过一些东西。” “那您再跟各位领导,各位记者同志,好好描述描述。”楚风的笑容变得意味深长,“那只被我‘骗’走的,价值连城的‘帝王绿’手镯,它到底,长什么样啊?” 来了! 苏晚晴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方锐的笔尖,也在笔记本上重重地顿了一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黄老三的身上。 黄老三的额头上,瞬间就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描述手镯?他怎么描述? 那天楚风来店里,光线昏暗,他又急着想捡个大漏,根本就没仔细看!他只记得那镯子绿油油的,水头好像不错,看起来很值钱。至于具体的细节,什么纹理,什么瑕疵,他哪里记得住? 可是,现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能说自己没看清吗? 那不是等于承认自己是个棒槌,打眼了吗?以后还怎么在古玩街混? 更重要的是,他要是说不清手-镯的样子,那他这个“受害人”的身份,不就立刻站不住脚了吗? 旁边的赵锋也意识到了不妙,他连忙在桌子底下,用脚尖狠狠地踢了一下黄老三,同时用眼神疯狂地暗示他:往好了说!往贵了说!说得越玄乎越好! 黄老三接收到了信号,心里一横,只能硬着头皮开始编。 “那……那镯子!”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专业,“那可是块百年难得一见的好料子!通体翠绿,绿得像一汪春水,没有一丝一毫的杂色!对着光看,那叫一个通透,行话叫‘起荧光’!摸在手里,温润如玉,冰冰凉凉,就像……就像摸着一块万年寒冰!” 他越说越起劲,把自己这些年听来的,所有形容顶级翡翠的词,全都用上了。什么“玻璃种”、“帝王绿”、“龙石种”,说得是天花乱坠,仿佛那只手镯不是凡间之物,而是天上的仙玉。 赵锋在一旁听着,满意地点了点头。编得不错,这一下,坐实了这手镯的价值,也坐实了楚风诈骗的罪名。 马国邦和方锐的眉头,则皱得更紧了。 他们虽然不懂古玩,但也听得出黄老三把这东西说得神乎其神,价值连城。如果真是这样,那楚风用三百块拿回来,确实有诈骗的嫌疑。 审讯室里的气氛,似乎又朝着对楚风不利的方向发展了。 然而,楚风却笑了。 他等黄老三唾沫横飞地吹嘘完了,才不急不缓地转头,看向了坐在角落里,一直紧张地攥着衣角的苏晚晴。 “晚晴。”他轻声喊道。 “啊?”苏晚晴猛地回过神。 “你过来一下。”楚风对着她招了招手。 苏晚晴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站起身,走到了楚风身边。 楚风没有说话,只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轻轻地,执起了妻子的左手。 然后,他缓缓地,撸起了她那件白色连衣裙的袖子。 一抹温润熟悉的翠色,瞬间暴露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中! 那只帝王绿手镯,正安安静静地,戴在苏晚晴那洁白皓腕之上! 在白炽灯的照射下,手镯散发着柔和而坚定的光芒,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刚才黄老三那番天花乱坠的吹嘘。 “这……这……”黄老三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指着苏晚晴手上的镯子,结结巴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赵锋的脸色蓦然变得惨白一片! 手镯……怎么会在这里?! 楚风没有理会他们的震惊。他只是用手指,轻轻地摩挲着那只手镯,然后指着手镯内侧,一个极其不起眼的地方,对所有人说道:“各位领导,各位记者同志,请看。”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凑了过去。 只见在手镯内侧光洁的表面上,有一处大约只有芝麻粒大小的,淡淡的白色絮状物,像一小片被封印在翡翠深处的云。如果不仔细看,根本就发现不了。 “这是我苏家的传家宝,从我岳母的奶奶那一辈就传下来了。传到晚晴手上的时候,她外婆就告诉过她,这只手镯,虽然是块好料,但美中不足,就是里面带了这么一小片‘石棉’,也叫‘白棉’。” 楚风的声音,平静而清晰。 “黄老板,”他抬起头,目光如刀,直刺向早已冷汗涔涔的黄老三,“你刚才把这镯子夸得是天上少有,地上无双,说它‘没有一丝一毫的杂色’。” “那么现在,你能不能告诉我,”楚风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这块白棉,你又是从哪里,给我变出来的呢?” 轰!!! 黄老三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死死地盯着那块刺眼的白棉,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被彻底抽干了。 完了。 他知道,自己彻底完了。 他掉进了楚风为他精心挖掘的,一个无法辩驳,也无法逃脱的陷阱里! 第36章 狗咬狗 那块芝麻粒大小的白棉, 像一根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地扎进了黄老三的眼球,也彻底击溃了他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我……我……”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鸭,脸色从惨白变成了酱紫色,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怎么也想不到,那只被他吹得天花乱坠、完美无瑕的“帝王绿”手镯,竟然还藏着这样一个致命的破绽! 而楚风,就是抓住了这个破绽,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他精心编织的谎言,撕得粉碎! 审讯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黄老三那张瞬间苍老了十岁的脸上。 赵锋的心,更是沉到了谷底。他看着黄老三那副失魂落魄的蠢样,恨不得冲上去给他两巴掌!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他明明已经暗示过他,让他往好了说,往贵了说,可他怎么就没想过,万一东西有瑕疵呢? 完了!这一局,又输了! 输得比上次在百货大楼,还要彻底,还要难看! “黄建国!”老王那沙哑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响起,他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指着黄老三厉声喝道,“你还有什么话好说?!你刚才不是说,你对这只手镯了如指掌吗?现在,你给我解释解释,这块白棉是怎么回事?!” “我……我……”黄老三浑身一颤,双腿一软,扑通一声,从椅子上滑了下来,瘫倒在地。 他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走了。 再狡辩下去,就不是简单的报假案了,而是欺骗公职人员,是罪加一等! “我错了!警察同志,我错了!”他像一条死狗一样,趴在地上,开始嚎啕大哭,“我说的是假话!我那天……我那天根本就没看清那镯子长什么样!我就是……我就是鬼迷心窍,看楚老板急用钱,想……想捡个漏……” 他这一哭,就等于把所有的事情,都招了。 他不是受害人。 他是个想占便宜,结果却踢到了铁板上的贪心鬼! “你!”赵锋气得浑身发抖,他指着地上的黄老三,又惊又怒。他没想到,这个老狐狸的心理防线竟然这么脆弱,被楚风三言两语就给攻破了! “这么说,你所谓的‘伪造公文’‘私刻公章’,也都是你为了报复,而编造出来的谎言了?”方锐的笔,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录着,他的声音,冷得像冰。 “是……是……也不是……”黄老三语无伦次,他抬起头,忽然指着赵锋,歇斯底里地叫道,“是他!是他教我这么说的!是赵公子!他跟我说,只要我一口咬定楚风诈骗,他就能让警察把楚风抓起来!到时候就能帮我把手镯和钱都要回来!都是他指使我的!不关我的事啊!” 在巨大的恐惧面前,黄老三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盟友”给卖了。 “你血口喷人!”赵锋又惊又怒,猛地站了起来。 “我没有!”黄老三也豁出去了,从地上一跃而起,指着赵锋的鼻子骂道,“姓赵的,你别想把事都推到我一个人头上!要不是你给我撑腰,我哪有那个胆子来报假案?你昨天晚上,是不是跑到我店里,跟我说,只要我这么干,你就让警察收拾楚风?你敢说你没说过?!” “疯狗!你就是一条疯狗!” “你才是疯狗!你全家都是疯狗!你利用我,现在还想过河拆桥?没门!” 一场精心策划的围猎,瞬间变成了一场狗咬狗的闹剧。 审讯室里,赵锋和黄老-三的互相指责和谩骂,不堪入耳。 马国邦的脸色,已经黑得能滴出水来。他冷冷地看着赵锋,眼神里充满了厌恶。他现在终于明白,这一切,都是这个心胸狭隘、手段卑劣的衙内,在背后搞的鬼! 而方锐,则奋笔疾书,脸上的表情,是记者发现惊天新闻时,特有的那种兴奋和激动。 他知道,明天临江日报的头版头条,有了!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场闹剧将以赵锋和黄老三的反目成仇而告终时。 一直沉默的楚风,却又一次,缓缓地开了口。 “各位领导,各位记者同志,请安静一下。”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带着某种魔力,让混乱的审讯室,瞬间又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他的身上。 只见楚风的脸上,没有丝毫大仇得报的快意,反而带着一丝……更深的,令人费解的悲哀。 他看了一眼地上那只真的手镯,又看了一眼已经像斗败了的公鸡一样的黄老三和赵锋,轻轻地叹了口气。 “其实……”他缓缓说道,“你们都搞错了一件事。” “从一开始,我就没有骗你们。”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没骗他们?这是什么意思? “黄老板,”楚风的目光,落在了黄老三的身上,“我问你,我那天卖给你手镯的时候,有没有告诉你,那是苏家的传家宝?有没有告诉你,那是帝王绿?” 黄老三一愣,仔细地回想了一下,好像……还真没有。楚风从头到尾,都只说自己急用钱,想把一个“老物件”给当了。 他摇了摇头。 “那我后来,拿着所谓的‘红头文件’去找你的时候,”楚风又问,“我有没有亲口说,那文件是真的?我有没有说,那公章是真的?” 黄老三又愣住了。他想了想,楚风好像也只是把那张纸拍在他面前,让他自己看,自己判断。从头到尾,楚-风都在扮演一个“惊慌失措”的通风报信者,所有的结论,都是他黄老三自己吓自己,脑补出来的! 他再次,无力地摇了摇头。 “所以啊,”楚风摊了摊手,脸上的表情,无辜得像个天使,“我卖给你一个手镯,你给了我三百块钱。后来,我发现那手镯对我妻子意义重大,我又用一个‘故事’,把手镯和钱都要了回来。整个过程,我可曾说过一句假话?” “我……”黄老三彻底傻了。 是啊,仔细一想,楚风好像真的没说过一句假话! 他只是利用了自己的贪婪和恐惧,让自己一步一步地,走进了他设下的圈套! 这是阳谋!赤裸裸的阳谋! 就在黄老三和赵锋被这番话震得头晕目眩的时候,楚风抛出了一个更具爆炸性的,足以将他们彻底打入万劫不复深渊的炸弹! “而且,”楚风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如同魔鬼般的笑容,“黄老板,你一口咬定,我从你那里‘骗’走了一只价值连城的帝王绿手镯。” “可你有没有想过……” “当初我卖给你的那只,根本就不是我妻子手上这只真的呢?” 轰!!! 这句话,比刚才那块“白棉”的杀伤力,还要大一万倍! 整个审讯室,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像被施了石化咒一样,呆呆地看着楚风,大脑一片空白。 不是……真的? 那卖给黄老三的……是什么? “你……你什么意思?”赵锋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他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楚风没有理他,而是转头看向苏晚晴,对她伸出了手。 “晚晴,把咱们给妈准备的那个‘礼物’,拿出来给各位领导开开眼。” 苏晚晴虽然也处于极度的震惊之中,但出于对丈夫的绝对信任,她还是下意识地,从自己随身的布包里,掏出了另一个用手帕包着的东西。 当着所有人的面,楚风将手帕打开。 里面露出的,是另一只手镯! 一只和苏晚晴手上那只,在外观、颜色、大小上,几乎一模一样的翡翠手镯! 如果说,刚才那只真的手镯,是温润内敛,光华暗藏。 那么眼前这只,则绿得有些发飘,光泽也显得有些浮躁。 外行人或许看不出区别。 但在黄老三这种行家眼里,只一眼,他就看出来了。 假的! 这是一只做工极其精良,但本质却只是块普通料子染色的……假货! “这……这……”黄老三指着那只假手镯,又指了指苏晚晴手上的真手镯,整个人都开始哆嗦起来,话都说不清楚了。 “这只,是我前几天,花了一百块钱,在玉器市场找老师傅仿的。”楚风拿起那只假手镯,在手里掂了掂,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走到黄老三面前,将那只假手镯,塞到了他的手里。 “黄老板,”楚风拍了拍他冰凉的手背,脸上的笑容,和煦得像春风,“我卖给你的是这只。后来,我要回来的,也是这只。” “至于我妻子手上这只真的传家宝,它从头到尾,就没离开过我们家半步。” “所以,你控告我诈骗你一只‘帝王绿’手镯,请问,证据呢?” “你现在手上拿着的,就是我卖给你的东西。三百块,买这么一只高仿的镯子,你觉得,是你亏了,还是我亏了?” 噗—— 黄老三再也撑不住了,他只觉得喉头一甜,一口老血,直接喷了出来,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 他被楚风,活活气晕了过去! 而一旁的赵锋,在看到那只假手镯出现的那一刻,就已经彻底崩溃了。 他完了。 他知道,自己已经输得连底裤都不剩了。 他不仅没能扳倒楚风,反而被楚风当成了猴,当成了枪,当成了舞台上最愚蠢,最可笑的那个小丑! 他所有的计划,所有的阴谋,在楚风这匪夷所思的连环计面前,都显得那么的幼稚,那么的不堪一击! 他看着那个站在审讯室中央,一脸平静,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的男人,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将他彻底淹没。 “带走!”老王那冰冷的声音,终于响起。 两个警察立刻上前,一个去扶晕倒的黄老三,另一个,则拿出了另一副手铐,走向了已经面如死灰,彻底放弃抵抗的赵锋。 “咔哒!” 这一次,手铐的声音,是如此的清脆,如此的……悦耳。 第37章 英雄归来 派出所的大门在身后缓缓关上,将赵锋和黄老三的哀嚎与绝望彻底隔绝。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苏晚晴下意识地抬手遮了一下,却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冷汗。 直到楚风温热的手掌握住她的手,她才猛地回过神来,整个人还在微微发抖。 “都结束了。”楚风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 苏晚晴抬起头,看着身边这个男人。 他的脸上没有大仇得报的狂喜,也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是一片平静,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足以让任何人身败名裂的生死博弈,对他而言,不过是喝了杯茶,看了场戏。 “楚风……”她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后却只化作了两个字。 “嗯,我在。”楚风揽住她的肩膀,将她轻轻拥入怀中。 这个拥抱,没有丝毫情欲,只有纯粹的安抚与依靠。 苏晚晴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无声地滑落,浸湿了他胸前的衣襟。 她哭的不是后怕,而是委屈,是感动,是这短短几天里,天翻地覆般的经历带给她的巨大冲击。 一旁的马国邦看着这对相拥的年轻夫妻,脸上的神情颇为复杂。 他重重地咳了一声,打破了这片刻的温情。 “楚风同志,这次的事情,是我们厂里管理不严,出了苏振海那样的败类,给你,给苏晚晴同志,都造成了很大的困扰和伤害。”马国邦的语气十分诚恳,“我代表厂领导,向你们道歉。” “马厂长言重了。”楚风松开苏晚晴,转过身,态度不卑不亢,“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跟您没关系。相反,我还要感谢您和厂里对我们创业的支持。” 这番话,说得马国邦心里很是熨帖。 他看楚风的眼神,更多了几分欣赏。 这个年轻人,不仅有手腕,有头脑,更难得的是,懂分寸,知进退。 “说得好!”方锐在一旁,用力地拍了拍楚风的肩膀,他的脸上还带着未曾褪去的兴奋,“楚风同志,你放心!今天发生的一切,我都会原原本本地写进报道里!我要让全临江市的人都看看,改革的道路上,总有那么些跳梁小丑在作祟!但邪不压正!” 他晃了晃手里的笔记本,那上面记得密密麻麻,全是今天的“战果”。 “那就有劳方记者了。”楚风微微一笑。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赵锋和黄老三,不过是开胃小菜。 他真正要借的,是方锐这支笔,是临江日报这张嘴,为他的工厂,为他的事业,造一场天大的势! 几人正说着,李婶她们几个女工也从远处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她们刚才一直等在不远处,看到楚风和苏晚晴出来,才敢上前。 “小楚!晚晴!你们没事吧?”李婶的眼眶红红的,显然是急坏了。 “警察没为难你们吧?” “那两个坏蛋呢?” 女工们七嘴八舌,脸上写满了关切。 “我们没事,都解决了。”苏晚晴擦干眼泪,看着这些淳朴的工友,心里一暖,主动开口安抚道,“让大家担心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李婶拍着胸口,长出了一口气,“真是吓死我们了!刚才看到警察把你抓走,我们魂都快没了!” “是啊,小楚,你要是出了事,我们这个厂可怎么办啊!” “我们这刚看到点好日子的盼头……” 她们的话语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担忧,和对楚风这个主心骨的绝对依赖。 楚风看着她们,心里清楚,经过今天这件事,这个刚刚组建起来的小团队,才算是真正有了凝聚力。 共过患难,才能同享富贵。 “大家放心。”楚风的声音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我跟你们保证,我们的工厂,不仅不会倒,还会越办越好。从今天起,谁也别想再欺负我们。” 他的话,掷地有声,让所有人心头都是一热。 “我们信你,小楚!”李婶用力地点头。 “对,我们都信你!” 马国邦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感慨万千。 他仿佛已经看到,一个充满活力的民营企业,正在自己的纺织厂里,破土而出。 “好了,都别站在这儿了。”马国邦发话了,“楚风同志,你和晚晴也受惊了,先带工人们回厂里休息一下。后续的事情,派出所会处理,报社这边,方记者也会跟进。” “那我们就先回去了,多谢马厂长,多谢方记者。”楚风也不客气,他现在确实需要回去稳定军心,安排下一步的计划。 回到那间熟悉的仓库,空气中还残留着紧张的气息。 楚风让苏晚晴先安抚工人们的情绪,自己则走到一旁,将那只立了大功的假手镯,和那张做旧的“查抄令”,连同那颗萝卜印章,一起扔进了烧水的炉子里。 火苗窜起,将这些见不得光的东西,吞噬得一干二净。 做完这一切,他才走回人群。 “李婶,王姐,大家今天都辛苦了,也受惊了。”楚风看着四位女工,“这样,今天提前下班,工资照发。另外,每人再发五块钱的奖金,算是压压惊。” “啊?还发奖金?” 女工们都愣住了,一脸的不敢相信。 今天厂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她们什么忙都没帮上,不扣钱就不错了,怎么还有奖金拿? “小楚,这可使不得!我们什么都没干啊!”李婶连忙摆手。 “谁说你们什么都没干?”楚风笑了,“你们留在这里,守着我们的工厂,守着我们的货,就是最大的功劳。钱不多,是个心意,必须拿着。” 他从口袋里掏出二十块钱,不由分说地塞到李婶手里。 “这……”李婶拿着钱,手都在抖。 五块钱,对于她们这些一个月工资才三四十块的家庭来说,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其他三个女工,也是眼眶发热,看着楚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个年轻的老板,太大方了,也太会做人了。 “好了,都别愣着了,快回家给孩子买点肉吃吧。”楚风挥了挥手,“明天早上,照常上班。我保证,从明天开始,再也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了。” 打发走感恩戴德的女工们,仓库里,只剩下了楚风和苏晚晴两个人。 苏晚晴看着楚风,眼神里充满了探究和好奇。 “你……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准备的那只假手镯?”她终于问出了心里最大的疑惑。 楚风笑了笑,拉着她坐到一张板凳上。 “在你把手镯拿给妈看的那天晚上,我就去办了。”他轻描淡写地说道。 苏晚晴倒吸一口凉气。 也就是说,从那个时候起,他就已经预料到,手镯会被人觊觎,甚至会成为别人攻击他的一个点? 这个男人的心思,到底有多深沉? “你就不怕……不怕我发现,跟你闹吗?”苏晚晴小声地问。 “你会吗?”楚风反问。 苏晚晴一窒,随即摇了摇头。 她不会。 从楚风承诺“我能拿回来”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选择无条件地相信他了。 看着妻子脸上那抹依赖的神情,楚风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伸手,将她鬓角的一缕乱发掖到耳后,动作温柔。 “晚晴,记住,这个世界上,能伤害到你的,只有你最亲近的人。对于那些已经不值得你付出感情的人,我们没必要对他们抱有任何幻想,更没必要对他们心慈手软。” 他的话,像一根针,扎进了苏晚晴的心里。 她想起了母亲王秀兰抢走手镯时那副理所当然的嘴脸,想起了哥哥苏振海那恶毒的诅咒。 是啊,自己还在奢望什么呢? “我明白了。”她点了点头,眼神变得清澈而坚定。 楚风欣慰地笑了。 他的女孩,正在一点点地成长,变得坚强。 就在这时,仓库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两人回头一看,竟是方锐去而复返。 他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激动和亢奋,手里高高地举着一张还散发着墨香的报纸。 “楚风同志!快看!” 方锐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进来,将报纸“哗啦”一下,在两人面前展开。 《临江日报》的头版头条,一行触目惊心的黑体大字,瞬间撞入了他们的眼帘。 ——《一个改革青年的泣血呐喊:谁,在为我们的事业设置障碍?》 第38章 满城风雨 那篇报道,占据了整个头版最显眼的位置。 方锐的文笔,犀利如刀。 他以一个理想主义记者最饱满的激情,将楚风塑造成了一个浪子回头、投身改革浪潮却备受打压的悲情英雄。 文章从楚风的“停薪留职”申请写起,写到他如何变废为宝,创办饰品厂,带领下岗女工自力更生。 接着,笔锋一转,用极其辛辣的笔触,不点名地描绘了“某些思想僵化、心胸狭隘的守旧势力”是如何出于嫉妒,进行恶意举报、罗织罪名,企图将改革的萌芽扼杀在摇篮之中。 整个派出所里发生的那场“真假美猴王”大戏,更是被他写得**迭起、惊心动魄。 黄老三的贪婪,赵锋的卑劣,苏振海的愚蠢,被刻画得入木三分。 而楚风的冷静、智慧和那匪夷所思的连环计,则被烘托得神乎其神。 文章的结尾,方锐更是上升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发出了一连串振聋发聩的质问: “我们不禁要问,当一个青年响应号召,投身改革,为何等来的不是扶持,而是陷害?” “我们不禁要问,当旧有的观念与新生的事物发生碰撞,我们应该保护的,究竟是什么?” “我们不禁要问,是谁,在给我们的改革事业,下绊子,使绊子,妄图开历史的倒车?!”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射向了那些隐藏在阴暗角落里的守旧派的心脏。 苏晚晴看得心潮澎湃,双手都有些颤抖。 她从未想过,自己和楚风的经历,竟然能以这样一种震撼人心的方式,呈现在全市人民的面前。 “方记者,这……这篇文章……”她激动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怎么样?”方锐的眼睛亮得惊人,他扶了扶眼镜,难掩得意,“我连夜赶出来的!总编看了之后,二话不说,直接拍板上了头版!他还说,这是他今年看过的,最好的一篇深度报道!” 楚风的脸上,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方记者,大恩不言谢。”他郑重地说道。 他很清楚,这篇文章的威力,远远不止是为他出了口恶气那么简单。 它像一道护身符,更像一张通行证。 从今天起,他楚风,就是临江市官方认证的“改革典型”,他的“创新饰品加工厂”,就是市里挂了号的“明星企业”。 谁再想动他,就得先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分量,去对抗《临江日报》的笔杆子,去对抗文章背后所代表的,那股势不可挡的改革大潮! “客气什么!这是我应该做的!”方锐摆了摆手,随即又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楚风同志,我跟你说个内部消息。市委宣传部的领导今天早上看到报纸,大为震怒,亲自打电话到我们报社,要求我们持续跟进报道!而且,我听说,市里已经成立了联合调查组,要严查赵德海和他背后牵扯到的人和事!” “赵家,这次是彻底完了!” 楚风点了点头,对此并不意外。 当他把那封举报信寄往省城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结局。 他要的,从来都不是扳倒一个赵锋,而是要连根拔起,斩草除根! …… 同一时间,纺织厂的家属大院里,也彻底炸开了锅。 王秀兰正端着一盆洗好的衣服,准备晾到院子里的铁丝上。 几个邻居正凑在一起,围着一份《临江日报》,叽叽喳喳地议论着什么,一个个脸上都带着震惊和不可思议的表情。 “哎,你们看报纸了吗?今天这头版头条,写的可不就是咱们院里苏东远家的那个女婿,楚风吗?” “可不是嘛!写得跟唱大戏一样!什么改革青年,什么跟坏人斗智斗勇,真的假的啊?” “我看八成是真的!报纸上连派出所、纺织厂都写了,还能有假?再说了,昨天不是好几个人都看见,楚风被警察带走了,后来厂长都亲自去要人了吗?” “我的天!这么说,楚风这小子,现在是出息了?成名人了?” “何止是名人!这上面写了,市里领导都关注了!这以后,可不得了啊!” 王秀兰听着这些议论,心里咯噔一下。 楚风?上报纸了?还上了头版头条? 她不信。 那个只知道吃软饭、烂泥扶不上墙的废物,怎么可能上报纸? 肯定是这些长舌妇看错了! 她端着盆,装作路过,伸长了脖子往报纸上瞥了一眼。 只一眼,她就愣住了。 那张报纸上,虽然没有照片,但“楚风”两个字,写得清清楚楚,还有“纺织厂停薪留职职工”、“苏晚晴”这些字眼,更是让她眼皮直跳。 “哎,秀兰,你家女婿出息了啊!都上报纸成大英雄了!”一个邻居眼尖,看到了她,立刻扬着手里的报纸,半是羡慕半是调侃地喊道。 王秀兰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像是被人当众扇了一巴掌,火辣辣的。 她想发作,想骂一句“关你屁事”,但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她现在,脑子全乱了。 报纸上写的,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如果楚风真的成了市里都关注的改革典型,那自己之前……之前做的那些事…… 她不敢再想下去,把盆重重地往地上一放,水溅了自己一裤腿也顾不上了,一把抢过邻居手里的报纸。 “我看看!” 她一个字一个字地,把那篇报道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读了一遍。 越读,她的心越凉。 越读,她的手越抖。 当她读到“赵锋之父,市工商局科长赵德海,已被停职调查”时,她只觉得眼前一黑,手里的报纸再也拿不住,飘飘悠悠地落在了地上。 完了。 赵家,真的倒了! 那个她一直引以为傲,觉得能给苏家当靠山的亲家,就这么倒了! 而那个被她一直看不起,骂作废物、穷鬼的女婿,竟然摇身一变,成了市里的大红人? 这个世界,怎么一下子变得她完全不认识了? “他妈的!真是见了鬼了!” 王秀兰失魂落魄地冲回家里,一脚踹开房门。 苏东远正坐在桌边喝着小酒,被她吓了一跳。 “你发什么疯?” “发疯?我看是你快疯了!”王秀兰把那张皱巴巴的报纸拍在桌子上,声音尖利地叫道,“你自己看看!你看看你的好女婿,干的好事!” 苏东远皱着眉,拿起报纸。 片刻之后,他手里的酒杯,“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的表情,比王秀兰还要精彩。 震惊,错愕,不解,最后,全都化作了深深的恐惧。 “这……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现在全院子的人都知道了!都在看我们家的笑话!”王秀兰一屁股坐在床上,开始拍着大腿嚎啕大哭,“我的天呐!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我怎么就养了苏晚晴那么个白眼狼啊!她找的那个男人,把我们家给害惨了啊!” 她哭的,不是赵家倒了。 她哭的,是她自己。 她想到了自己前几天,是怎么逼着苏晚晴,抢走那只手镯的。 她想到了自己是怎么当着楚风的面,说他一辈子都翻不了身的。 她想到了苏振海,她的宝贝儿子,因为举报楚风,被厂长当众免了职,现在还在家里写一万字的检讨!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像是巴掌,狠狠地扇在她自己的脸上。 “现在怎么办?老苏,你说现在怎么办啊?”王秀兰哭着问。 苏东远坐在那里,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他还能怎么办? 他现在,只觉得自己的脸,已经被楚风踩在地上,来来回回地碾了八百遍! 就在这时,房门又被推开了。 周迎雪扶着脸色惨白、失魂落魄的苏振海走了进来。 苏振海也看到了那份报纸,他整个人,都像是被抽走了魂一样,眼神空洞。 “爸,妈。”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楚风他……他是不是……不会放过我?” 他现在,是真的怕了。 他把楚风往死里整,可楚风不仅没死,反而一步登天。 以楚风那睚眦必报的性子,接下来,会怎么报复自己? 他不敢想。 “他敢!”王秀兰猛地从床-上跳了起来,护犊子的本能让她瞬间忘了恐惧,“他要是敢动我儿子一根手指头,我……我就去他厂里上吊!我让他一辈子都背着个逼死丈母娘的名声!” “你给我闭嘴!”苏东远终于爆发了,他抓起桌上的酒瓶,狠狠地砸在地上,“还嫌不够丢人吗?!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都是你这个蠢婆娘,还有你这个不成器的儿子,一手造成的!” 他指着苏振海,气得浑身发抖。 “我早就跟你说过,让你别去惹楚风!你非不听!现在好了?副科长没了!前途也没了!你满意了?!” 苏振海被骂得头都抬不起来。 一家人,在房间里,吵成了一锅粥。 而始作俑者楚风,此刻,却正在他的仓库里,召开一场别开生面的“庆功宴”。 桌上没有山珍海味,只有从国营饭店买来的几样熟食,和几瓶啤酒。 楚风,苏晚晴,还有四个女工,围坐在一起。 楚风举起酒杯。 “今天,是我们工厂的大日子。”他看着众人,脸上带着笑,“这第一杯酒,敬我们自己!敬我们打不倒,压不垮!以后,我们的好日子,在后头!” 第39章 地摊之王,从电影院门口开始! 一杯啤酒下肚,仓库里的气氛顿时热烈了起来。 劫后余生的喜悦,和对未来的憧憬,让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小楚,你真是我们的主心骨!今天这事,要是换了别人,早就吓趴下了!”李婶喝了口酒,脸颊微红,说话也大胆了许多。 “是啊,那场面,我现在想起来还腿软呢!又是警察又是厂长的,结果你三言两语,就把那帮坏蛋给收拾了!太解气了!”王姐也附和道。 苏晚晴坐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嘴角噙着一抹温柔的笑意。 她看着被工人们众星捧月般围在中间的丈夫,心中充满了骄傲和安宁。 这个男人,总能在绝境中,创造出让人意想不到的奇迹。 “大家过奖了。”楚风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收拾几个跳梁小丑,不算什么本事。我们现在,要考虑的是更重要的事情。” 他放下酒杯,表情忽然严肃了起来。 “今天报纸一登,全临江市的人,都知道了我们,也知道了我们的‘大肠发圈’。这既是好事,也是挑战。” “好事是,我们的名气打出去了。以后再有人想找我们麻烦,就得掂量掂量。” “挑战是,”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继续说道:“名气不能当饭吃。我们仓库里,还压着几百个发圈。这些东西,如果不能尽快变成钱,那我们之前所有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工人们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了起来。 是啊,光顾着高兴了,差点忘了这茬。 之前跟城西供销社签的五百个发圈的订单,因为赵锋的搅局,黄了。 虽然拿到了二百块的违约金,但货还实实在在地压在手里。 这些发圈,每一个,都是她们一针一线缝出来的,是她们的心血。 “小楚,那……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李婶有些担忧地问,“还会有供销社或者百货大楼,敢要我们的货吗?” “有,肯定会有。”楚风笃定地说道,“报纸一出来,现在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我们。别说供销社了,估计很快就会有二道贩子主动找上门来。” “那太好了!”工人们顿时又兴奋起来。 “好什么?”楚风却摇了摇头,“主动送上门的生意,你们以为那么好做?他们会把价格压到最低,把我们的利润,吃干抹净。” “我们的东西,是我们自己辛辛苦苦做出来的,凭什么要让那些二道贩子躺着赚钱?” 他的话,让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 是啊,凭什么? “我们自己卖!”楚风一拍桌子,语出惊人。 “自己卖?”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苏晚晴。 “对,自己卖!”楚风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名为“野心”的光芒,“我们不等别人来找,我们主动出击!把我们的‘大肠发圈’,直接卖到最需要它的人手里!” “可是……我们去哪儿卖啊?”一个女工小声地问。 “去临江市最热闹,女人最多的地方!”楚风的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笑容,“电影院门口,公园,还有夜市!哪里人多,我们就去哪里!” “摆地摊?”李婶失声叫了出来。 在八十年代,虽然改革的春风已经吹起,但“个体户”、“摆地摊”在很多人眼里,依然是有些上不了台面的营生。 李婶她们都是国营厂的老职工,让她们像那些小商贩一样,在街上吆喝着卖东西,心里多少有些别扭。 楚风看出了她们的顾虑。 “李婶,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他耐心地解释道,“时代变了。现在国家鼓励搞活经济,靠自己的双手赚钱,不偷不抢,没什么丢人的。” “再说了,”他话锋一转,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蛊惑,“你们想不想,一个月,赚到比在纺织厂多一倍,甚至两倍的钱?” “多一倍?两倍?” 女工们的呼吸,瞬间急促了起来。 她们在纺织厂,累死累活一个月,也就三四十块钱。 多一倍,就是七八十! 两倍,就是一百多! 这在当时,绝对是一笔足以让任何一个普通家庭疯狂的巨款。 “我给大家算笔账。”楚风伸出手指,“我们一个发圈,成本不到一毛钱。我们卖多少钱一个?” “之前跟供销社谈的是四毛……”苏晚晴小声提醒。 “那是批发价!”楚风一挥手,霸气地说道,“我们自己零售,就卖一块钱一个!” “一块钱?!”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这也太贵了! “贵吗?”楚风反问,“这叫‘大肠发圈’,是咱们临江市独一份的新潮玩意儿!是报纸上都点了名的‘创新产品’!一块钱,买个时髦,买个漂亮,贵吗?” 他站起身,拿起一个发圈,走到苏晚晴身后,亲手为她扎起一个高马尾。 那带着褶皱的布圈,瞬间让一个简单的马尾,变得俏皮又洋气。 “你们看,”他指着镜子里光彩照人的苏晚晴,“效果好不好?” “好看!” “是比用猴皮筋好看多了!” 女工们由衷地赞叹道。 苏晚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颊也有些发烫。 “所以,一块钱,绝对有人买!”楚风斩钉截铁地说道,“现在,我宣布一下我们的销售方案。” “从明天开始,我们分成两组。一组留守工厂,继续生产。另一组,由我或者晚晴带队,出去卖货。” “卖货的提成,我给你们算到最高!卖出去一块钱,你们个人,提成一毛!当天结算,现金!” “卖一块,提一毛?!” 如果说,刚才的“月入翻倍”还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画饼,那么现在这个“卖一单提一毛”的方案,就是实实在在的,能揣进兜里的真金白银! 李婶她们的眼睛,瞬间就红了。 她们都是干活的好手,手脚麻利,一天做几十个发圈不成问题。 但卖货,她们没干过。 可是一想到,只要自己努努力,一天卖出去十个,就能赚一块钱! 卖出去二十个,就能赚两块! 这比她们在厂里上一天班的工资还要高! 巨大的利益面前,什么“面子”,什么“不好意思”,全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我干!”李婶第一个站了起来,激动地说道,“小楚,明天我跟你去!我不怕丢人!” “我也去!” “算我一个!” 另外三个女工也争先恐后地表态,生怕落后了。 看着瞬间被调动起来的积极性,楚风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要的,就是这股狼性。 一个企业想要发展,光靠老板一个人往前冲是不够的,必须让每一个员工,都变成嗷嗷叫的野狼。 “好!”楚风一锤定音,“既然大家热情这么高,那我们明天,就打响第一枪!” “晚晴,你明天带李婶和王姐,去人民公园。那里周末人多,带孩子的妇女也多。” “我带剩下的两个人,去红星电影院!” “我们的目标是,”楚-风伸出一根手指,环视众人,一字一句地说道,“一天之内,把我们仓库里所有的存货,全部卖光!” …… 夜里,送走兴奋不已的工人们,楚风和苏晚晴走在回家的路上。 月光皎洁,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你真的觉得,一块钱一个,能卖得出去吗?”苏晚晴还是有些担心。 “放心吧。”楚风牵着她的手,“你太小看这个时代,女人们对美的追求了。” “而且,我们卖的,不仅仅是一个发圈。” “那是什么?” “是潮流,是身份。”楚风的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笑容,“是‘临江日报头版推荐’的身份。” 苏晚晴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她发现,自己越来越跟不上丈夫的思路了。 但她不需要懂。 她只需要相信他,就够了。 第二天,一大早。 楚风就带着两个女工,扛着一个装满发圈的大麻袋,雄赳赳气昂昂地,杀到了红星电影院的门口。 此时,正是一场电影散场的时间,人潮汹涌。 楚风选了一个最显眼的位置,将一块早就准备好的木板往地上一放,上面用红漆写着几个大字: “市报推荐,创新产品,‘大肠发圈’,一块一个,不好看不要钱!” 然后,他将五颜六色的发圈,在面前的布上一字排开,五彩斑斓,煞是好看。 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后世火车站门口卖地图的语气,中气十足地,喊出了第一嗓子: “瞧一瞧,看一看啊!临江日报头版推荐的最新饰品,大肠发圈嘞!” “一块钱一个,让你从人群中脱颖而出!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他这一嗓子,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第40章 街头首战,你瞅啥?瞅你咋地! 楚风的嗓门,洪亮而富有穿透力,带着一种后世营销大师特有的节奏感和煽动性。 再加上他面前木板上那“市报推荐”四个大字,和那张贴在一旁、已经有些卷边的《临江日报》头版剪报,效果简直是立竿见影。 刚从电影院里出来的人群,像是被磁铁吸引的铁屑,呼啦一下,好奇的向楚风围了过来。 “哎,这卖的是什么啊?花里胡哨的。” “大肠发圈?这名字真怪。报纸上还真推荐了?” “我看看,还真有报纸!昨天那篇报道我看过,写得可精彩了!” “一块钱一个?抢钱啊!一个布圈圈,凭什么卖这么贵?” 人群叽叽喳喳,议论纷纷。 大多数人,都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指指点点,真正想买的,却一个没有。 跟着楚风来的两个女工,都是老实本分的性子,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被这么多人围着,她们的脸涨得通红,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更别说开口吆喝了。 楚风却一点不慌。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做生意,尤其是做零售,最怕的就是没人气。 只要有人围观,就不愁卖不出去。 他也不急着推销,而是不慌不忙地,从袋子里又拿出一样东西——一面半人高的穿衣镜。 这是他特意从家里搬来的。 “各位大姐,大妹子!”楚风提高了音量,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东西好不好,不是我嘴上说的。贵不贵,也得看它值不值。” “咱们这‘大肠发圈’,用的是纺织厂最新出的‘的确良’布料,不掉色,不起球!” “最关键的是,它能让你的头发,变得跟电影明星一样好看!” 说着,他看向身边一个紧张得快要哭出来的女工。 “张姐,来,你过来。” 那个叫张姐的女工,今年三十出头,长得普普通通,头发用一根黑色的猴皮筋随意地扎着,显得有些邋遢。 “老板,我……我……”张姐有些不知所措。 “别怕。”楚风鼓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取下她头上的猴皮筋,拿起一个亮黄色的发圈,三下五除二,就给她扎了一个利落的丸子头。 瞬间,奇迹发生了。 原本平平无奇的张姐,因为发型的改变,整个人的气质都为之一变。 那亮黄色的发圈,衬得她的肤色都白皙了几分,整个人看起来,年轻了好几岁,也精神了许多。 “哇!” 人群中,发出一阵小小的惊呼。 “大家看!”楚风将镜子对准张姐,“同样是这个人,同样是这张脸,换了个发圈,感觉是不是完全不一样了?” 镜子里的张姐,看着焕然一新的自己,也愣住了,眼睛里充满了不敢相信的惊喜。 “真的……真的好看多了……”她喃喃自语。 这一下,比任何广告词都有用。 围观的女人们,眼神都变了。 她们看着那些五颜六色的发圈,开始有些意动。 爱美,是女人的天性。 一块钱,虽然不少,但如果能让自己变得像张姐一样好看,似乎……也值了。 “同志,给我来一个红色的。”一个穿着碎花连衣裙的年轻姑娘,终于忍不住,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崭新的一块钱。 “好嘞!”楚风脸上一喜,手脚麻利地给她包好,“姑娘你真有眼光,这红色最衬你肤色!”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我也要一个,要那个蓝色的!” “给我拿个绿的!” 场面,瞬间火爆了起来! 两个女工也反应了过来,连忙手忙脚乱地开始帮忙收钱,拿货。 她们看着一张张递过来的一块钱,激动得脸都红了。 赚钱,原来可以这么容易! 楚风一边收钱,一边还不忘继续他的“表演”。 “这位大姐,你头发多,适合扎高马尾,用这个紫色的,显得高贵!” “小妹妹,你还在上学吧?这个粉色的最适合你,清纯!” 他嘴巴甜,眼光毒,三言两语,就能说到每个女人的心坎里去,哄得她们心花怒放,乖乖掏钱。 不到半个小时,一麻袋的发圈,竟然卖出去了将近一半! 就在楚风的摊位前生意火爆,红红火火的时候,一个不和谐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 “都他妈让开!让开!” 人群被粗暴地推开,三个流里流气的年轻混混,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 为首的,是个剃着光头,脖子上戴着一根粗大假金链子的男人,脸上带着一丝痞气,嘴里叼着一根烟,斜着眼睛打量着楚风的摊子。 “小子,生意不错啊?”光头男走到摊前,用脚尖踢了踢地上的木板,皮笑肉不笑地问道。 正在排队买东西的人群,看到这几个混混,都吓得往后退了几步,不敢做声。 两个女工更是吓得脸色发白,躲到了楚风的身后。 楚风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他知道,麻烦来了。 在八十年代,在任何一个城市的繁华地段摆摊,都免不了要跟这些地头蛇打交道。 他们会以各种名义,收取所谓的“保护费”。 “还行,混口饭吃。”楚风站直了身子,表情平静,看不出丝毫的紧张。 “混口饭吃?”光头男嗤笑一声,吐掉嘴里的烟头,用脚碾了碾,“我看你这饭,吃得挺香啊。一块钱一个?你怎么不去抢?” 他身后的两个小弟,也跟着嘿嘿地笑了起来。 “哥们儿,想在这红星电影院门口摆摊,问过我们‘青龙帮’没有?”光头男伸出三根手指,在楚风面前晃了晃,“咱们这儿有规矩,每天,这个数。交了钱,哥几个保你平安无事。要是不交……” 他拖长了声音,眼神变得阴狠起来,“那你这摊子,我看也别想摆了。” “青龙帮?”楚风心里冷笑一声。 还真敢起名字。 不过是几个不入流的小混混,仗着人多,欺负一下老实商贩罢了。 对付这种人,楚风前世见得多了。 跟他们讲道理,是没用的。 你越是软弱,他们就越是得寸进尺。 唯一的办法,就是一次性,把他们打怕,打服! “哦?规矩?”楚风忽然笑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大前门”,抽出一根,递了过去,“大哥,刚来,不懂规矩。抽根烟,消消气。” 光头男看到楚风服软,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他就喜欢看这些外地来的小老板,在自己面前点头哈腰的样子。 他接过烟,还没等放到嘴里,楚风的下一句话,却让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不过,我这人,也有个规矩。” 楚风的声音,依旧平静,但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意。 “我的钱,只给我老婆花。别人想要,一分都没有。” 光头男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小子,你他妈耍我?”他一把将手里的烟扔在地上,恶狠狠地骂道。 “耍你?”楚风摇了摇头,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起来,“我只是在跟你陈述一个事实。” “我操!我看你是活腻歪了!”光头男勃然大怒,一挥手,“兄弟们,给他点颜色看看!把他的摊子,给我砸了!” 他身后的两个小弟,立刻狞笑着,朝摊位扑了过去! 围观的群众,发出一阵惊呼,纷纷后退,生怕被波及。 两个女工更是吓得尖叫起来。 就在那两只脏手,即将碰到摊位上的发圈时。 楚风动了。 他的动作,快得让人看不清。 只见他一个侧身,看似随意地一抬脚。 “嘭!” 冲在最前面的一个小混混,像是被一头发疯的公牛撞到,惨叫一声,整个人倒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三米开外,抱着肚子,蜷缩成了一只大虾,半天爬不起来。 另一个小混混,还没反应过来,楚风的手,已经闪电般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咔嚓!” 一声清脆的骨裂声,在嘈杂的电影院门口,显得格外刺耳。 “啊——!” 那小混混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手腕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疼得他眼泪鼻涕一起流了出来。 楚风松开手,那小混混立刻软倒在地,抱着自己的手腕,满地打滚。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等所有人反应过来的时候,两个小混混,已经失去了战斗力。 全场,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楚风,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谁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斯斯文文,像个白面书生一样的年轻人,动起手来,竟然这么干脆,这么狠! 光头男也傻眼了。 他看着躺在地上哀嚎的两个兄弟,又看了看站在原地,连衣角都没乱一下的楚风,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知道,自己今天,是踢到铁板了!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光头男的声音,都在发颤。 楚风没有回答他,而是缓步,朝他走了过去。 他每走一步,光头男就忍不住后退一步。 直到后背,抵在了冰冷的墙上,退无可退。 “我刚才说了,我只是一个想混口饭吃的生意人。”楚-风走到他面前,停下脚步,脸上,重新挂上了那种和煦的,人畜无害的笑容。 他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光头男那张因为恐惧而扭曲的脸。 “现在,你还要砸我的摊子吗?” 第41章 楚风那小子,就是一个老婆奴 光头男感觉自己的脸颊,像是被火炙烤一般,又烫又麻。 楚风的力气不大,动作甚至可以说是温柔,但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却让他浑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 “不……不敢了……大哥,我错了!我有眼不识泰山!” 光头男“扑通”一声,竟然直接跪了下来,抱着楚风的大腿,开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饶。 什么“青龙帮”的威风,什么地头蛇的霸气,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成了笑话。 楚风嫌恶地皱了皱眉,一脚将他踢开。 “滚。”他只说了一个字。 “是是是!我们马上滚!”光头男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站起来,招呼着还在地上哼哼唧唧的两个小弟,屁滚尿流地逃离了现场。 一场危机,就这么被楚风用最简单,最粗暴,也最有效的方式,化解了。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 周围的空气,寂静了足足十几秒。 随后,人群中,爆发出了一阵雷鸣般的叫好声和掌声! “好!” “打得好!这帮小流氓,早就该有人收拾他们了!” “小伙子,有种!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刚才还对楚-风指指点点的围观群众,此刻,看他的眼神,全都充满了敬佩和崇拜。 两个女工,更是用一种看神仙的眼神看着楚风。 她们的老板,不仅有头脑,会赚钱,竟然……还这么能打? 这简直是无所不能啊! 楚风对着周围拱了拱手,脸上恢复了生意人的笑容。 “大家别客气,继续看,继续买啊!刚才受了点惊吓,为了补偿大家,今天所有发圈,一律九折!” “好!” 人群再次沸腾了。 经历了这么一出“英雄救美”(救摊位)的大戏,再加上打折的刺激,女人们的购买欲被彻底点燃。 摊位前的队伍,排得比刚才更长了。 …… 与此同时,纺织厂的家属大院,苏家。 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王秀兰和苏东远,一晚上没睡好。 两口子翻来覆去地烙饼,脑子里,全是那张报纸,和院里邻居们那些异样的眼神。 以往,他们两口子走在院里,都是昂首挺胸,享受着别人羡慕的目光。 苏东远是厂里的老职工,王秀兰的亲家是工商局的科长,儿子是保卫科的副科长。 多风光啊! 可现在,一夜之间,全变了。 亲家倒了,儿子被免职了,那个他们最看不起的废物女婿,反而成了全市的名人。 这巨大的落差,让他们感觉自己的脸,都被人扒下来,扔在地上踩。 “不行,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王秀兰从床上坐了起来,黑着眼圈说道。 “那你想怎么样?”苏东远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你还想去找楚风闹?你信不信,他现在只要一句话,就能让振海连工作都丢了!” “我不是说闹!”王秀兰的语气,软了下来,“老苏,我在想……咱们……咱们是不是得去跟晚晴,还有楚风,服个软?” “服软?”苏东远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让我去跟那个废物服软?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脸?脸值几个钱?”王秀兰急了,“现在是脸面重要,还是振海的前途重要?振海可是咱们的亲儿子!他被免了职,以后在厂里还怎么做人?他老婆周迎雪,这两天在家里,指桑骂槐,都快把房顶给掀了!” “再说了,你没听院里的人说吗?楚风现在办的那个厂,一天能赚好几百!好几百啊!比你我加起来一年的工资都多!” 王秀兰的眼睛里,闪烁着贪婪的光芒。 “他再能赚钱,那也是我们苏家的女婿!他的钱,就该有我们苏家一份!我们是晚晴的亲爹亲妈,他敢不孝顺我们?” 苏东远沉默了。 他不得不承认,王秀兰的话,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他一辈子,就好个面子,图个实惠。 现在,面子是彻底没了。 但如果能捞到实惠……似乎,也不是不能考虑。 “那……那你的意思是?”他有些犹豫地问。 “我的意思,”王秀兰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咱们明天,买点好东西,去看看晚晴。就说……就说我们想她了。到了那儿,姿态放低点,好好跟她说几句软话,把她哄高兴了。” “只要晚晴心一软,在楚风面前替我们说几句好话,这事不就成了吗?” “楚风那小子,我算是看明白了,他就是个老婆奴!只要晚晴开口,他没有不听的。” “到时候,让楚风去跟马厂长说说,把振海的处分给撤了。再让他……每个月,给我们拿点生活费……” 王秀兰越说,眼睛越亮,仿佛已经看到了无数的钞票,在向她招手。 苏东远听着这个计划,心里的那点可怜的自尊,也开始动摇了。 他抽了口烟,思忖了半天,终于,一咬牙。 “行!就按你说的办!” “不过,光我们俩去,分量还不够。”王秀兰眼珠子一转,又想到了一个主意,“把咱妈也带上!” “带咱妈干嘛?” “你傻啊!”王秀兰拍了他一下,“楚风那小子,不是最听咱妈的话吗?上次在家里,要不是咱妈发话,他能那么老实?” “再说了,晚晴那丫头,从小就是奶奶带大的,最孝顺奶奶。只要奶奶一开口,她敢不听?” “让咱妈出马,一个顶十个!到时候,让她老人家开口,跟楚风要点‘孝敬钱’,楚风好意思不给?” 苏东远的眼睛,也亮了。 对啊! 怎么把老太太给忘了! 这可是他们手里,最大的一张王牌! 两口子计议已定,第二天一早,就跑到菜市场,破天荒地割了二斤肉,又买了两瓶好酒,和一堆水果点心。 然后,他们来到苏家老宅,找到了正在院子里晒太阳的奶奶赵秀。 “妈,我们来看您了。”王秀兰换上了一副谄媚的笑容,将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 赵秀抬了抬眼皮,看着这对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儿子儿媳,淡淡地问道:“说吧,又有什么事?” 老太太活了一辈子,什么人没见过,自己儿子儿媳那点小心思,她一眼就看穿了。 “妈,瞧您说的,我们就是想您了。”王秀兰一边给老太太捶着背,一边说道,“还有啊,我们也是想替振海,来跟您认个错。那孩子不懂事,之前冲撞了晚晴和楚风,现在后悔着呢。” “哦?是吗?”赵秀不置可否。 “是啊是啊。”苏东远也凑了上来,“妈,我们想着,今天,带您一起,去晚晴他们那个厂里看看。一来呢,是让他们小两口看看您。二来呢,也是让我们,当面跟楚风道个歉,把这事给了了。” “我们毕竟是一家人,总不能一直这么僵着,您说对吧?” 赵秀沉默了片刻。 她看了一眼桌上的肉和酒,又看了看儿子儿媳那两张写满了“算计”的脸,心里,跟明镜似的。 她缓缓地站起身,拄着拐杖。 “行吧。”她开口了,“既然你们有这个心,那我就跟你们,走一趟。” 王秀兰和苏东远,顿时大喜过望。 他们仿佛已经看到,楚风在他们面前,点头哈腰,乖乖掏钱的场景了。 一行三人,浩浩荡荡地,朝着纺织厂的方向走去。 他们并不知道,在那个仓库里,等待他们的,将会是什么。 第42章 黄鼠狼登门,谁给你的脸 当王秀兰、苏东远扶着赵秀奶奶,出现在仓库门口时,苏晚晴正带着李婶她们,热火朝天地赶制着新一批的发圈。 经过昨天一天的试水,楚风的“地摊战术”大获成功。 他和苏晚晴两路人马,一天之内,竟然真的卖出去了三百多个发圈,净赚了二百多块钱! 这个数字,让所有人都疯狂了。 今天一大早,工人们的干劲,前所未有的高涨。 “晚晴!” 王秀兰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在仓库门口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 苏晚晴脸色微变,手上的动作一顿,抬起头,看到门口的三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李婶她们也停下了手里的活,警惕地看着这几个不速之客。 苏家那点破事,现在整个家属院都传遍了,她们自然也一清二楚。 “妈?爸?奶奶?你们怎么来了?”苏晚晴站起身,语气有些疏离。 “我们怎么就不能来了?”王秀兰脸上堆着笑,自来熟地走进仓库,目光却像雷达一样,飞快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 当她看到仓库里堆积如山的布料,和一排排崭新的缝纫机时,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和嫉妒。 这得值多少钱啊! “哎呦,我的乖孙女,几天不见,奶奶想你了。”赵秀奶奶在苏东远的搀扶下,走了进来,慈爱地看着苏晚晴。 看到奶奶,苏晚晴冰冷的表情,才融化了几分。 在苏家, 也就是赵奶奶是真心对苏婉晴最好的人, 她快步上前,扶住奶奶的另一只胳膊。 “奶奶,您怎么也来了?这里又脏又乱的。” “我再不来,你是不是就不认我这个奶奶了?”赵秀奶奶佯装生气地拍了拍她的手。 “怎么会呢。”苏晚晴连忙摇头。 “晚晴啊,你看你,办了这么大的厂,也不跟家里说一声。”王秀兰凑了上来,亲热地想去拉苏晚晴的手,却被她不着痕迹地躲开了。 王秀兰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立刻又恢复了笑容。 她将手里提着的肉和酒,往桌上一放,提高了音量,像是故意说给周围人听的。 “你爸和我都担心你,怕你和楚风太辛苦,特意买了点好吃的,给你们补补身子。” 李婶她们几个女工,看着王秀兰那副虚伪的嘴脸,都忍不住在心里“呸”了一声。 前几天还把人往死里踩,现在看人家发达了,就跑来献殷勤? 真是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苏晚晴看着桌上的东西,心里没有丝毫的感动,只觉得一阵反胃。 如果是在以前,父母哪怕给她带一个馒头,她都会高兴半天。 但现在,经历了这么多事,她已经彻底看清了他们的真面目。 这些东西,不是给她的,而是来换取更大利益的筹码。 “东西拿回去吧,我们不缺。”苏晚晴的语气,冷得像冰。 王秀兰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她没想到,一向柔弱的女儿,竟然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给她没脸。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苏东远的脸色也沉了下来,“我们好心好意来看你,你这是什么态度?” “我什么态度?”苏晚晴抬起头,直视着自己的父亲,“我只是觉得,我们这种小门小户,用不起你们这么贵重的东西。” 她这是在讽刺他们势利眼。 苏东远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晚晴!”赵秀奶奶重重地用拐杖敲了敲地面,低声喝道,“怎么跟你爸妈说话呢?不管他们做错了什么,他们都是你的父母!” 苏晚晴咬着嘴唇,别过头去,眼眶有些发红。 王秀兰一看老太太发话了,顿时又来了底气。 她清了清嗓子,摆出了一副长辈的架子。 “晚晴啊,我知道,你和你哥的事,你心里有气。你哥他不懂事,已经被厂里处分了,他现在也知道错了。” “我们今天来,就是想把话说开。咱们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总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老死不相往来吧?” “楚风呢?让他出来,我跟他说。” 她理所当然地认为,只要自己这个丈母娘开了口,楚风就得乖乖听着。 “他不在。”苏晚晴冷冷地回了一句。 楚风今天一早就去市工商局,办理营业执照的最后手续去了。 “不在?”王秀兰眉头一皱,“他去哪儿了?这么大的厂子,他这个当老板的,就扔下你一个女人家在这里?” 这话,明着是关心,暗着却是在挑拨离间。 “我去哪儿了,就不劳丈母娘操心了。” 一个清朗的声音,从仓库门口传来。 楚风回来了。 他手里拿着一个崭新的牛皮纸文件袋,脸上带着一丝玩味的笑容。 刚才门口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楚风!你回来的正好!”王秀兰一看到他,立刻迎了上去,摆出了丈母娘的谱,“你看看你媳妇,现在被你惯成什么样了?连自己的亲爹亲妈都不认了!” 她想先声夺人,给楚风一个下马威。 然而,楚风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径直走到苏晚晴身边,将手里的文件袋递给她。 “办好了。”他柔声说道,“从今天起,我们的‘临江市创新饰品加工厂’,就是有正式名分的了。” 苏晚晴接过那份还带着温度的营业执照,激动得手都在抖。 楚风这完全无视的态度,让王秀兰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楚风!我跟你说话呢!你聋了?!”她尖叫道。 楚风这才慢悠悠地转过身,看着她,脸上没什么表情。 “哦,丈母娘啊,有事?” 这轻描淡写的三个字,比任何一句骂人的话,都更具侮辱性。 “你!”王秀兰气得浑身发抖,“你别以为你上了报纸,就了不起了!我告诉你,我永远是你丈母娘!你就得孝顺我!” “孝顺?”楚风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你是指,像你抢晚晴手镯那样‘孝顺’?还是指,像苏振海举报我,想让我去坐牢那样‘孝顺’?” 他每说一句,王秀兰的脸色,就白一分。 周围的工人们,都忍不住发出了嗤笑声。 王秀兰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她知道,跟楚风耍横是没用了。 她眼珠子一转,立刻改变了策略,把目标,对准了旁边一直没说话的赵秀奶奶。 她“扑通”一声,竟然直接跪在了赵秀奶奶的面前! “妈!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啊!”她开始嚎啕大哭,声泪俱下,“我们知道错了!我们真的知道错了!求您看在振海是您亲孙子的份上,跟楚风求求情,让他高抬贵手,放振海一马吧!” “只要他肯帮忙,让我们做什么都行!我们给您磕头了!” 说着,她就真的,砰砰砰地,在地上磕起了响头。 苏东远也反应了过来,一咬牙,也跟着跪了下来。 “妈,求您了!” 这一幕,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谁也没想到,他们竟然会来这么一出“苦肉计”。 赵秀奶奶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儿子儿媳,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深深的疲惫和失望。 她叹了口气,转头看向楚风。 “楚风,你看……” 她的话还没说完,苏晚晴却猛地站了出来,挡在了楚风和奶奶的中间。 她的身体,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但她的眼神,却前所未有的坚定。 她看着跪在地上的父母,脸色非常严肃,微微仰头,皱眉说道: “你们,别再逼奶奶了。” “也别再演戏了。” “想让楚风帮忙,可以。” “你们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当初,你们逼着我,让我跟楚风离婚,嫁给赵锋的时候,你们有没有想过,我们是一家人?” 第43章 人心,不过如此 苏晚晴的话,却像一把锋利的刀,瞬间划破了王秀兰和苏东远的虚伪伪装。 整个仓库,刹那之间,落针可闻。 安静的可怕! 王秀兰的哭声,也戛然而止。 她和苏东远,都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僵跪在地上,满脸错愕地看着苏晚晴。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一向逆来顺受的女儿,竟然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翻出这笔最让他们难堪的旧账!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王秀兰的脸上,气的非常难看,下意识地就想否认。 “我胡说?”苏晚晴笑了,冷然之极,“妈,要不要我提醒你?就是在我家那间小屋里,你指着我的鼻子说,只要我跟楚风离了婚,赵家就立马送来八十八块的彩礼,还有三转一响!” “你还说,我跟着楚风,一辈子都得喝西北风,只有嫁给赵锋,才是跳出了火坑!” “这些话,你都忘了吗?”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王秀兰的脸上。 王秀兰张着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因为苏晚晴说的全都是事实! “还有你,爸。”苏晚晴的冰冷的眸光,又转向了苏东远,“当初,你为了讨好赵家,逼着楚风去给赵锋当司机,被拒绝后,你是不是骂他是不知好歹的废物?” “当苏振海要抢我的手镯时,你是不是就站在旁边,一言不发,眼睁睁地看着?” “现在,赵家倒了,楚风出息了,你们就跑来说,我们是一家人了?” 苏晚晴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积压了多年的委屈和心酸,在这一刻,尽数爆发。 “你们不觉得,太可笑了吗?” 这一连串的质问,字字泣血,句句震怒。 王秀兰和苏东远,被问得面如死灰,头都抬不起来。 他们所有的算计,所有的伪装,在苏晚晴这毫不留情的揭露面前,都显得那么的苍白和可笑。 周围的工人们,看着这一幕,都对苏晚晴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有这样一对父母,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赵秀奶奶拄着拐杖,站在一旁,浑浊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欣慰。 她的孙女,终于长大了。 终于学会了反抗,学会了保护自己。 “晚晴,别说了……”苏东远的声音带着一丝哀求,“过去的事,是我们不对……我们……我们给你道歉……” “道歉?”苏晚晴摇了摇头,美眸的泪水,终于还是落了下来。 “如果道歉有用,那还要警察干什么?” “如果道歉有用,我被你们伤透的心,能好起来吗?” “如果道歉有用,楚风被你们冤枉,差点坐牢的委屈,就能一笔勾销吗?” “你们的道歉,太廉价了。” “我不接受。” 最后这句话,她说的斩钉截铁,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 王秀兰彻底傻了。 她原以为,只要自己跪下,哭几声,说几句软话,苏晚晴就会像以前一样,心软,妥协。 可她没想到,这一次,苏晚晴的心,比石头还硬。 “你……你这个不孝女!”王秀兰的最后一丝耐心,也被耗尽了,她从地上一跃而起,指着苏晚晴的鼻子,又恢复了那副撒泼的嘴脸,“我白养你了!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你就是这么对我的?为了一个野男人,连自己的亲爹亲妈都不要了?” “我告诉你,苏晚晴,我今天就把话撂这儿!你要是不让楚风帮振海,我就……我就死在你们这个厂门口!” 她又想故技重施,用撒泼打滚的方式来逼迫女儿就范。 然而,这一次,没等苏晚晴开口,楚风动了。 他缓步走到王秀兰面前,脸上,带着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平静。 “你想死?”他开口了。 王秀兰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但还是梗着脖子。 “怎么?你还敢打我这个丈母娘不成?” “打你?我嫌脏了我的手。”楚风摇了摇头,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沓钱。 那是一沓崭新的一块钱,至少有上百张。 他将钱,拿在手里,一下,一下,轻轻地拍打着自己的手心。 “啪。” “啪。” “啪。” 那清脆的声音,在安静的仓库里,显得格外刺耳。 “我知道,你们今天来,不是为了苏振海,也不是为了道歉。”楚风的嘴角扬起一抹冷笑,“你们,是为了这个。” 他指了指手里的钱。 “你们觉得,我能赚钱了,就想来分一杯羹。觉得我是你们的女婿,就该理所当然地养着你们,养着苏振海那个废物。” “我说的,对吗?” 王秀兰和苏东远的脸,涨成通红一片,他们想反驳,却无言以对,只能眼神躲闪,不敢与他对视。 因为楚风说的,都是事实! “我可以给你们钱。”楚风忽然说道。 这话一出,王秀兰和苏东远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就连苏晚晴,都有些错愕地看着楚风。 “不过,我有两个条件。”楚风举起两根手指。 “第一,从今天起,你们,还有苏振海,永远不准再踏进这个仓库一步。永远不准再来骚扰晚晴。” “第二…”他顿了顿,将手里的那沓钱,高高举起,然后,猛地往天上一扬! “哗啦——!” 上百张一块钱的纸币,像雪花一样,纷纷扬扬地,从空中散落下来。 整个仓库里的人,都惊呆了。 “我的钱,就算是扔了,喂狗了,也不会给你们这种人,一分一毫。” 楚风的声音,冰冷刺骨。 “现在,你们可以开始捡了。” “捡完了,就给我滚。” 这已经不是侮辱了。 这是将他们的尊严,彻底地踩在了脚下,用最残忍的方式反复践踏! 钱,散落了一地。 红色的,绿色的,花花绿绿的。 每一张,都像是一个嘲笑的嘴脸。 王秀兰和苏东远,僵硬地跪在地上,看着满地的钞票,大脑一片空白。 捡,还是不捡? 捡,就意味着,他们承认了自己就是为了钱来的,他们连做人的最后一点脸面都不要了。 不捡,那他们今天这一趟,就白来了,所有的屈辱都白受了。 这是一个无比艰难,却又无比现实的选择。 最终,对金钱的贪婪,战胜了那点可怜的自尊。 王秀兰的眼睛红了,她像是疯了一样,第一个扑了上去,开始手脚并用地,在地上疯狂地捡钱。 “我的!都是我的!” 苏东远犹豫了片刻,也一咬牙,加入了捡钱的行列。 夫妻俩,像两条饿疯了的狗,在地上争抢着那些带血的骨头。 李婶她们几个女工,都别过头去,不忍再看。 太难看了。 太恶心了。 苏晚晴看着眼前这荒诞而丑陋的一幕,看着自己那为了几张一块钱的纸币而丑态百出的父母,她心中最后一丝对亲情的眷恋,也彻底烟消云散。 她缓缓地靠在了楚风的身上,将脸深深地埋进了他的怀里。 这一刻,她才真正明白。 她的家,从今往后,只有她和楚风两个人了。 赵秀奶奶看着这一切,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她拄着拐杖,走到楚风和苏晚晴的身边,伸出那双干枯的手,轻轻地拍了拍两人的后背。 “好孩子,别难过。” “从今天起,你们就搬到我那里去住吧。” “这个家,奶奶给你们撑着。” 第44章 新的商机,有人坐不住了 王秀兰和苏东远,最终在所有人的鄙夷和唾弃中,捡完了地上的每一分钱,然后灰溜溜地逃走了。 他们带走了那一百多块钱,却永远地失去了做人的尊严,和为人父母的资格。 这场闹剧,以一种最丑陋,也最彻底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当晚,楚风和苏晚晴,就听从了奶奶的建议,收拾了简单的行李,搬进了苏家老宅。 老宅虽然不大,但干净整洁,充满了岁月沉淀下来的安宁气息。 赵秀奶奶给他们收拾出了一间朝南的屋子,换上了干净的被褥。 躺在陌生的床上,苏晚晴却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心安。 她靠在楚风的怀里,轻声问道:“楚风,今天……我是不是很过分?” “过分?”楚风抚摸着她的长发,柔声说道,“你只是做了你早就该做的事情。对付豺狼,就不能用对待绵羊的方式。你今天,做得很好。” 得到丈夫的肯定,苏晚晴的心里,最后一点不安,也消失了。 “睡吧。”楚风亲了亲她的额头,“明天,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第二天,楚风的生活,正式进入了一个全新的阶段。 《临江日报》那篇报道的后续效应,开始全面爆发。 “临江市创新饰品加工厂”和“大肠发圈”,一夜之间,成了全市最热门的话题。 楚风和苏晚晴的地摊生意,也因此变得异常火爆。 每天,他们的摊位前,都是人山人海,排队抢购。 有时候,货刚摆出来不到一个小时,就被一抢而空。 “一块钱一个,不好看不要钱”的口号,和楚风那堪比后世顶级销售的口才,更是成了临江市街头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李婶她们几个女工,也彻底放下了所谓的“面子”,在楚风的带领下,一个个都变成了销售好手。 她们每天数着那一张张提成得来的一块钱、五毛钱,脸上的笑容,比花儿还灿烂。 仅仅一个星期的时间,她们赚到的钱,就比过去一个月在厂里上班的工资还要多! 这让她们对楚风,简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干劲十足。 工厂的生产,也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 楚风又招了几个手脚麻利的女工,仓库里,缝纫机的“哒哒”声,从早到晚,几乎没有停过。 一切,都在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楚风却很清楚,地摊生意,终究只是权宜之计。 它虽然能快速回笼资金,打响名气,但规模太小,覆盖面也太窄。 想要真正把生意做大,就必须建立起属于自己的,稳定的销售渠道。 他一边让苏晚晴和李婶她们继续“扫街”,维持市场的热度,一边开始将目光,投向了更远的地方。 他在等。 等那些真正的“大鱼”,主动找上门来。 而这一天,并没有让他等太久。 这天下午,楚风正在仓库里,和苏晚晴一起清点当天的销售额。 一个穿着的确良白衬衫,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中年男人,提着一个公文包,走进了仓库。 “请问,哪位是楚风,楚老板?”中年男人的脸上,带着客气的笑容。 “我就是。”楚风抬起头,打量着对方。 这个男人的气质,和之前他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他身上,有一种属于生意人的精明,和一种久居上位的沉稳。 “楚老板,你好你好。”中年男人伸出手,热情地跟楚风握了握,“鄙人吴广才,是市供销总社采购科的科长。” 市供销总社? 楚风的眉毛,挑了一下。 这可是个大家伙。 在八十年代,供销社系统,几乎垄断了全国大部分的商品流通渠道。 能当上总社的采购科长,这个吴广才,绝对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 “吴科长,你好。”楚风不动声色地跟他握了握手,“不知道吴科长今天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楚老板太客气了。”吴广才笑了笑,开门见山地说道,“我今天来,是想跟楚老板,谈一笔生意。” 他指了指仓库里那些五颜六色的发圈。 “楚老板的这个‘大肠发圈’,现在可是我们临江市的明星产品啊!我们供销总社,对这个产品,非常感兴趣。” “哦?”楚风做出饶有兴致的样子,“吴科长打算怎么个‘感兴趣’法?” 吴广才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不知道楚老板你们这个发圈,现在的产量,一天能有多少?” “加班加点的话,一天一千个,不成问题。”楚风随口报出了一个数字。 实际上,他现在的产能,一天最多也就五六百个。 但生意场上,虚张声势,是必备的技能。 “一千个?”吴广才的眼睛亮了一下,显然对这个数字很满意。 他推了推自己的金丝眼镜,伸出了五根手指。 “楚老板,我们供销总社,想跟你们厂,签订一个长期的供货合同。” “我们每个月,从你们这里,订购五万个发圈!” “五万个?!” 一旁的苏晚晴,失声叫了出来,手里的账本都差点掉在地上。 她被这个天文数字,给彻底吓到了。 一个月五万个,那一年就是六十万个! 这得是多少钱啊! 楚风的心里,也掀起了一丝波澜,但他的脸上,却依旧平静。 他盯着吴广才,缓缓地问道:“价格呢?” 吴广才笑了。 他知道,楚风上钩了。 “我们是长期合作,量又这么大,价格方面,自然不能跟你们的零售价比。”他慢条斯理地说道,“我们供销社的采购价,是两毛五一个。款到付货,绝不拖欠。” “两毛五?” 苏晚晴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这个价格,也太低了。 他们之前给城西供销社的批发价,都还有四毛呢。 现在这个吴广才,仗着自己是总社,直接把价格砍了将近一半! 这简直是趁火打劫! 她刚想开口反驳,却被楚风用一个眼神,制止了。 楚风看着吴广才,没有说话,只是端起桌上的搪瓷杯,轻轻地吹了吹上面漂浮的茶叶末,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他在等。 等吴广才,继续出牌。 吴广才见楚风不为所动,也不着急,继续抛出他的诱饵。 “楚老板,你先别急着拒绝。”他笑着说道,“两毛五的价格,看上去是不高。但是,你要算一笔大账。” “一个月五万个,一个你赚一毛五,一个月就是七千五。一年下来,就是九万块!” “九万块啊,楚老板!”他加重了语气,“在现在这个年代,这可是一笔想都不敢想的巨款!有了这笔钱,你还用得着,让你如花似玉的媳妇,天天风吹日晒地去街上摆地摊吗?” “而且,跟我们供销总社合作,还有一个天大的好处。” 吴广才凑近了一些,压低了声音,说出了他真正的杀手锏。 “我们的销售网络,遍布全市,乃至全省。只要你的货,进了我们供销社的渠道,就等于上了一艘大船。以后,谁还敢动你?” “赵德海父子的下场,你也看到了。商场如战场,没有靠山,是走不远的。” 这话,软中带硬,既是诱惑,也是威胁。 他在告诉楚风,要么,接受我的价格,上我的船,我保你平安。 要么,你就继续当你的“地摊之王”,但下一次,再遇到像赵家那样的麻烦,可就没人能帮你-了。 苏晚晴听得心惊肉跳,紧张地看着楚风。 她觉得,吴广才说的有道理。 虽然价格低了点,但胜在稳定,量大。 而且,能有供销总社当靠山,以后就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然而,楚风的反应,却再次,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他放下了茶杯,看着吴广才,忽然笑了。 “吴科长,你说的都很好。” “但是,你的这个价格,我不能接受。” “因为,你搞错了一件事。” “不是我需要你的渠道。” “而是你的渠道,现在,非常需要我的产品。” 第45章 谈判桌上,我才是规矩! 吴广才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他从业多年,在谈判桌上,向来是他说一不二,掌控着绝对的主动权。 还是第一次,遇到像楚风这样,不按常理出牌的年轻人。 “哦?楚老板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推了推眼镜,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我有点不太明白。” “不明白?”楚风站起身,走到仓库门口,指了指外面那条通往家属院的路。 “吴科长,你来的时候,应该看到了吧?从纺织厂大门口到这里,短短几百米的路,你至少看到了十几个女同志,头上戴着我们的‘大肠发圈’。” 吴广才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他确实看到了,而且印象深刻。 那些五颜六-色的发圈,在人群中,确实非常显眼。 “那你再想想,为什么报纸登出来都一个多星期了,你们供销总社的货架上,却没有一件我们的产品?”楚风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是你吴科长反应迟钝?还是你们供销社的体制,已经僵化到了这种地步?” 吴广才的脸色,有些难看了。 楚风的话,像一根针,精准地扎在了他的痛处。 他不是反应迟钝。 他早在报纸出来-的第二天,就注意到了这个巨大的商机。 但是,供销总社,是国营单位,体系庞大,流程繁琐。 他想要上一个新产品,需要层层上报,层层审批。 等他好不容易走完所有流程,拿到领导批条的时候,一个星期已经过去了。 而这一个星期里,“大肠发圈”的热度,已经通过地摊,彻底引爆了整个临江市。 现在,每天都有无数的市民,跑到供销社的柜台,去询问有没有“大肠发圈”卖。 甚至,还有好几个下属分销点的负责人,直接打电话给他,抱怨总社动作太慢,眼睁睁看着钱被那些“倒爷”和地摊赚走。 这让吴广才,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所以,他今天才会亲自上门,并且一开口,就报出了五万个的巨大订单。 他就是想用这种“雷霆之势”,一举拿下楚风,垄断货源,把失去的市场,再抢回来。 可他没想到,眼-前这个年轻人,竟然比他想象的,要精明得多。 “楚老板,我们是国营单位,有我们的流程。”吴广才试图解释。 “流程?”楚风嗤笑一声,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吴科长,在我这里,没有流程,只有市场。” “现在,是市场需要我的产品,是消费者追着要买我的产品。而我,是临江市,唯一的生产商。” “也就是说,我掌握着绝对的定价权。” 楚风走回桌边,伸出四根手指。 “我的批发价,四毛一个,一分都不能少。” “而且,我不管你是总社,还是分社,想要拿货,可以,必须现款现货,概不赊欠。” “至于你说的那个五万个的订单,”楚风摇了摇头,“我暂时,还给不了你。” “什么?”吴广才彻底坐不住了,猛地站了起来,“楚老板,你这是什么意思?有钱你都不赚?” “不是我不赚,是我现在的产能,跟不上。”楚风摊了摊手,一脸“无奈”地说道,“我的工厂,现在每天的产量,也就一千个。这一千个,要供应我自己的地摊销售,还要供应一些主动找上门的小客户。” “我总不能,为了你这一棵大树,放弃整片森林吧?” “所以,吴科长,如果你真的有诚意合作,我最多,一天只能匀给你五百个。” 一天五百个,一个月才一万五。 这个数字,跟吴广才预期的五万,相差甚远! 这根本无法满足下面那些嗷嗷待哺的销售网点! “楚老板,你这是在……坐地起价啊!”吴广才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发现,自己从一开始,就落入了对方的节奏。 他以为自己是来围猎的猎人,却没想到,对方才是那个早就布好了陷阱,等着他自投罗网的猎手! “吴科长,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楚风的脸色,沉了下来,“我从头到尾,都只报了一个价格。坐地起价的,是你吧?” “仗着自己是供销总社,就想把价格压到骨头里?你以为我楚风,是那些没见过世面,被你几句话就能吓住的小作坊老板?” 楚风的气场,瞬间变得凌厉起来。 那是一种,只有在无数次商业搏杀中,才能磨砺出来的,属于上位者的威压。 吴广才被他这股气势,震得心头一颤,竟然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他看着眼前这个,明明比自己年轻了二十多岁的青年,心里,第一次,产生了一丝恐惧。 这个楚风,绝对不是报纸上写的,那个简单的“改革青年”。 他的眼神,他的谈吐,他的心计,根本不像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倒像一个……在商海里,沉浮了几十年的老狐狸! 仓库里的气氛,一度陷入了僵持。 苏晚晴在一旁,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了。 她既佩服丈夫的胆识和魄力,又担心他把话说得太绝,万一谈崩了,得罪了供销总社这个庞然大物,可怎么办? 就在这时,楚风却忽然,话锋一转,脸上的凌厉,又变回了和煦的笑容。 “吴科长,你也别紧张。”他给吴广才倒了杯水,递了过去,“生意嘛,都是谈出来的。我这个人,不喜欢绕弯子,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 “我知道,你需要我的产品,来稳固你的位置,甚至,更上一层楼。” “而我,也确实需要一个稳定、庞大的销售渠道,来把我的工厂,做大做强。” “我们不是敌人,而是天然的合作伙伴。” 这番话,软硬兼施,又给了吴广才一个台阶下。 吴广才接过水杯,喝了一口,狂跳的心,才稍微平复了一些。 “那……依楚老板的意思?”他试探着问道。 “我的意思,很简单。”楚风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狐狸般的笑容,“价格,就按我说的,四毛一个。供货量,前期一天五百个。这个,没得商量。” “但是,我可以在别的地方,给你找补回来。” “哦?怎么个找补法?”吴广才的兴趣,又被勾了起来。 “我可以,跟你签一个‘独家销售协议’。”楚风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 “独家销售?” “没错。”楚风点了点头,“从协议签订之日起,半年之内,在临江市范围内,除了我自己的直营地摊,我所有的‘大肠发圈’,只通过你们供销总社的渠道进行销售。” “我保证,不会再给任何一个二道贩子,或者其他的商店,哪怕一个发圈!” 这个条件,让吴广才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垄断! 这才是他最想要的东西! 只要拿到了独家销售权,那他就等于控制了整个临江市的“大肠发圈”市场! 到时候,别说四毛的进价了,就算是五毛,他也能赚得盆满钵满! 而且,这份功劳,是实实在在的,足以让他-在年底的评选中,加上一个重重的砝码! “楚老板,此话当真?”吴广才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我楚风说话,一言九鼎。” “好!”吴广才猛地一拍大腿,不再有丝毫的犹豫,“就按你说的办!四毛就四毛!一天五百就五百!我们现在,就签合同!” 他像是生怕楚风反悔一样,立刻从自己的公文包里,拿出了纸和笔。 看着吴广才那副急不可耐的样子,楚风的嘴角,勾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临江市的饰品江湖,他已经稳稳地,占据了半壁江山。 然而,他并不知道,在他布局未来的同时,一场针对他的,新的阴谋,也正在悄然酝酿。 临江市,第一人民医院。 一间高级病房里。 被楚风气得吐血晕倒的黄老三,正躺在床上,一脸怨毒地对着床边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哭诉着什么。 “表哥!你可一定要为我做主啊!那个叫楚风的小畜生,他不仅骗了我的钱,还把我害得进了派出所,现在,我的店都被查封了!” “我这辈子,算是被他给毁了啊!” 那个被称作“表哥”的男人,约莫四十多岁,国字脸,鹰钩鼻,眼神阴鸷。 他听完黄老三的哭诉,缓缓地开口,声音冰冷如霜。 “一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把你这个在古玩街混了半辈子的老狐狸,玩得团团转?” “他用的是什么手段?” 第46章 又一条毒蛇 黄老三看着自己的表哥——临江市有名的“倒爷”头子,外号“过江龙”的龙哥,脸上露出了一丝羞愧。 “哥,那小子……邪门得很。”他心有余悸地说道,“他根本不是用蛮力,他……他玩的是心眼,是阳谋!” 接着,他便将楚风是如何用一张假通告,吓得他魂不附体,又是如何在派出所,用“真假美猴王”的计策,将他和赵锋耍得团团转的过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他刻意隐去了自己贪心想捡漏的部分,只把自己描绘成一个被奸人所害的,无辜的受害者。 龙哥安静地听着,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床沿的栏杆。 而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却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那是一种寒冷的杀意! “伪造公文,私刻公章……”他喃喃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这个罪名,要是坐实了,在现在这个年头,足够他把牢底坐穿了。” “可不是嘛!”黄老三连忙附和道,“哥,赵锋那个草包,就是抓着这个点不放,才被他反将了一军!那小子太狡猾了,他最后弄了个假镯子出来,说他从头到尾卖给我的就是假货,这样一来,‘诈骗’的罪名就不成立了!” “蠢货。”龙哥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黄老三缩了缩脖子,不敢反驳。 “诈骗不成立,不代表伪造公文的罪名不成立。”龙哥的眼神,变得愈发阴冷,“赵锋那个衙内,是蠢在,他把事情闹到了明面上,让警察去查。” “这种事情,怎么能让警察插手?” “那……那该怎么办?”黄老三不解地问。 龙哥没有回答他,而是站起身,走到了窗边。 他看着窗外,医院里人来人往,声音沙哑地问道:“那个姓楚的,现在在做什么?” “他……他现在可风光了!”黄老三一提到这个,就气得咬牙切齿,“他上了报纸,成了市里的改革名人!他那个破厂子,现在天天都有人排队买东西!我还听说,今天,连市供销总社的吴广才,都亲自上门找他谈合作去了!” “供销总社?”龙哥的眼睛,眯了起来,“吴广才也掺和进来了?” “是啊!哥,再这么下去,那小子就要一步登天了!我们……我们不能就这么看着啊!”黄老三急切地说道。 “急什么。”龙哥转过身,脸上,露出了一抹毒蛇般的笑容,“飞得越高,摔得才越惨。” “他以为,上了报纸,有了供销总社当靠山,就万事大吉了?” “太天真了。” 他走到黄老三的床边,俯下身,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缓缓地说道: “你不是说,他用来骗你的那张‘通告’,和那颗萝卜印章,都被他烧了吗?” “是……是啊。”黄老三不明白他为什么又提起这个。 “烧了,就不能再有吗?”龙哥的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 黄老三先是一愣,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眼睛猛地瞪大了。 “哥,你的意思是……” “伪造公文,私刻公章,这种事情,一个人,是做不成的。”龙哥的声音,像来自地狱的魔鬼,“他一定,还有同伙。” “而且,为了以防万一,他手里,一定还留着不止一份‘备用’的假文件,和不止一颗‘备用’的假公章。” “你说,如果这个时候,警察,从他的厂里,或者他的家里,搜出了这些东西……” “那他,就算长了一百张嘴,还说得清吗?” 黄老三倒吸一口凉气,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栽赃! 嫁祸! 这是一条,比赵锋的计策,要毒辣一百倍的毒计! 赵锋,只是想利用法律,光明正大地把楚风送进去。 而他的表哥,却是要用这种最阴暗,最下作的手段,将楚风,直接钉死在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 “可是……哥,我们去哪里弄那些东西?还要做得跟真的一样……”黄老三有些担忧。 “这个,你不用管。”龙哥直起身子,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只需要,好好地,在医院里养伤。” “剩下的事情,交给我。” “我保证,不出三天,你就能听到,那个姓楚的小子,锒铛入狱的好消息。”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病房。 黄老三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头顶。 他知道,一条真正的毒蛇,出洞了。 楚风,这一次,你死定了! …… 楚风并不知道,一张针对他的,巨大的黑网,正在悄然张开。 和吴广才签完合同后,他的心情,非常不错。 他不仅以一个绝对有利的价格,拿下了供销总社这个庞大的渠道,更重要的是,他通过“独家销售协议”,将吴广才,和自己的利益,彻底捆绑在了一起。 从今往后,吴广才要想保住自己的位置,要想继续赚钱,就必须全力以赴地,去维护楚风的工厂。 这比任何口头上的承诺,都更可靠。 送走心满意足的吴广才,楚风立刻召集了所有的工人,开了一个短会。 “从明天开始,我们的生产任务,要加倍了!”他站在众人面前,意气风发地宣布,“我们和市供销总社,签订了长期供货合同!” “哇!” 工人们发出一阵惊喜的欢呼。 供销总社啊!那可是铁饭碗中的铁饭碗! 能把东西卖到供销总社去,这说出去,脸上都有光啊! “为了完成生产任务,我决定,工厂实行两班倒!所有愿意加班的工人,加班工资,按双倍计算!” “同时,我再招十个新工人!” 楚风的每一个决定,都像一颗深水炸弹,在工人们心中,激起层层巨浪。 加班有双倍工资! 还要扩大生产规模! 这意味着,她们的收入,将会再次,大幅度提高! “老板万岁!” 不知是谁,第一个喊了出来。 随后,整个仓库,都响起了“老板万岁”的山呼海啸。 李婶她们看着楚风的眼神,已经不再是简单的佩服了,而是,狂热的崇拜! 在她们心里,楚风,就是带领她们脱贫致富的,神! 看着士气高涨的工人们,楚风的心里,也充满了成就感。 他转头,看向身边的苏晚晴,对她眨了眨眼。 “怎么样,我的财务总监,接下来,有的你忙了。” 苏晚晴的脸上,也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她喜欢这种感觉。 忙碌,充实,充满了希望。 就在工厂里一片欢腾的时候,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出现在了仓库不远处的一个角落里。 那人,正是前几天被楚风一脚踹飞的那个小混混。 他躲在暗处,看着仓库里热火朝天的景象,又看了看自己怀里,一个用油布包裹着的,硬邦邦的东西,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和贪婪。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纸条。 纸条上,是龙哥的笔迹: “子时,动手。东西,藏在仓库东南角的第三个麻袋下面。事成之后,五百块。” 小混混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将纸条,塞回口袋。 他的心,在狂跳。 五百块! 这笔钱,足够他潇洒好几年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紧张,转身,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他要去,召集他那几个“青龙帮”的兄弟。 今晚,他们要干一票大的! 第47章 月黑风高杀人夜 夜,深了。 纺织厂的家属大院,早已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 只有几户人家,还亮着昏黄的灯光。 苏家老宅里,楚风和苏晚晴,也已经睡下。 忙碌了一天,苏晚晴很快就进入了梦乡,呼吸均匀,嘴角还带着一丝甜甜的笑意。 楚风却没有睡。 他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窗外那轮残月,脑子里,正在思考中。 拿下供销总社的渠道,只是他计划的第一步。 接下来,他要做的,是扩大产能,稳定品质,同时,还要开始研发新的产品。 “大肠发圈”虽然火爆,但任何一个爆款,都有它的生命周期。 他必须在市场饱和之前,推出能接替它的新产品,才能让自己的工厂,立于不败之地。 发夹?耳环?还是……丝巾? 一个个后世被证明了的爆款饰品,在他的脑海中,一一闪过。 就在他沉思的时候,他的耳朵,忽然,微微动了一下。 一股,极其细微的,不属于这个深夜的响动,从远处,传了过来。 那声音,很轻,很杂乱。 像是……有人在撬锁? 楚风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他立刻坐起身,悄无声息地下了床,走到窗边,拨开窗帘的一角,朝外面望去。 他住的房间,正好能看到纺织厂仓库的方向。 在朦胧的月色下,他清楚地看到,几个黑影,正鬼鬼祟祟地,聚集在他的仓库门口。 其中一个黑影,正拿着一根铁丝,费力地,捅着仓库大门的锁孔。 是贼? 楚风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不对。 一般的贼,偷东西,不会这么明目张胆地,组团来撬一个大铁门。 而且,他的仓库里,除了布料和缝纫机,并没有什么值钱的现金。 这些人的目标,恐怕,不是为了偷东西。 联想到白天,吴广才提到的,商场如战场,没有靠山走不远的话。 楚-风的心里,瞬间,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是有人,要对自己动手了! 会是谁? 赵家已经倒了。 苏振海,已经被打断了脊梁骨,成了丧家之犬。 黄老三?他有这个胆子?还是……他背后,另有其人? 楚风的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但现在,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 他必须,立刻阻止他们! 他没有惊动苏晚晴,而是迅速地,穿好衣服。 他没有选择从正门出去,那样会惊动奶奶。 他看了一眼窗户,这里是二楼,下面是松软的土地。 对于一个有着45岁灵魂,但身体却只有23岁的他来说,跳下去,并不难。 他深吸一口气,打开窗户,身手矫健地,翻了出去。 落地时,他屈膝缓冲,发出的声音,微不可闻。 他像一只黑夜中的猎豹,借着墙角和树木的阴影,悄无声息地,朝着仓库的方向,潜行而去。 …… 仓库门口。 “妈的,光头哥,这锁也太难撬了!”一个负责撬锁的小混混,满头大汗,低声骂道。 “废物!”那个被楚风教训过的光头,压低了声音,不耐烦地催促道,“快点!要是被人发现了,我们都得完蛋!” “知道了知道了!” “咔哒。” 一声轻响,大锁,终于被撬开了。 几个混混,顿时精神一振。 “走!快进去!”光头一挥手,几人立刻鱼贯而入,溜进了黑漆漆的仓库。 他们没有开灯,而是打着手电筒,在仓库里,寻找着什么。 “是这里吗?东南角?” “对,就是这里!第三个麻袋!” 几人很快就找到了龙哥纸条上所说的位置。 光头从怀里,掏出了那个用油布包裹着的东西,小心翼翼地,将其塞到了最下面的那个麻袋底下。 做完这一切,他才长出了一口气。 “好了,大功告成!”他得意地笑了笑,“等天一亮,咱们就去派出所报案,说我们昨晚看到,有人在仓库里,鬼鬼祟祟地,好像在私刻公章!” “到时候,警察一来,人赃并获!那个姓楚的小子,就等着把牢底坐穿吧!” “嘿嘿嘿,光头哥英明!” “五百块,到手了!” 几个混混,发出了压抑的,得意的笑声。 他们以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他们并不知道,在仓库的横梁上,一双冰冷的眼睛,正默默地,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楚风,早就通过一个没关严实的气窗,悄无声息地,翻了进来。 他将这几个蠢货的对话,和他们栽赃的全过程,都看得一清二楚。 私刻公章? 栽赃嫁祸? 好一招毒计! 楚风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没有立刻现身。 他在等。 等这几个蠢货,放松警惕。 等一个,将他们,一网打尽的,最佳时机。 “行了,东西放好了,我们快走!”光头催促道。 几个混混,正准备原路返回,从大门溜出去。 就在这时。 “啪!” 一声清脆的开关声响起。 整个仓库,瞬间,灯火通明! 突如其来的光亮,让几个做贼心虚的混混,都吓得尖叫了一声,下意识地用手,挡住了眼睛。 等他们适应了光线,再朝开关的方向看去时。 他们看到,一个身影,正倚在门框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 那张脸,他们化成灰都认识! “楚……楚风?!”光头的声音,都在发颤,像是见了鬼一样,“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楚风笑了,那笑容,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渗人,“这里,是我的工厂。” “倒是你们几个,三更半夜,跑到我的工厂里来,想做什么啊?” “我们……我们……”光头的大脑,一片空白,语无伦次。 “是想,偷东西?”楚风缓步,朝他们走了过来,“还是想……放火?” “不!不是的!我们就是……路过!”光头还在嘴硬。 “路过?”楚-风走到那个被他们动过的麻袋旁,停下脚步,然后,他弯下腰,将手,伸了进去。 光头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看到,楚风从麻袋底下,拿出了一个油布包。 正是他刚才,亲手塞进去的那个! 完了! 光头的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这是什么?”楚风掂了掂手里的油布包,明知故问。 “我……我不知道……”光头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你不知道?”楚风笑了笑,然后,当着他们的面,将油布包,一层一层地打开。 里面露出的,是一套崭新的,雕刻工具。 还有几块上好的石料。 以及…… 一颗已经雕刻完成的,栩-栩如生的,公章! 公章上,赫然刻着八个大字: “临江市公安局刑侦支队”。 看到这颗公章,光头几人,瞬间面如死灰,双腿一软,直接瘫倒在了地上。 他们知道,自己已经不是简单的栽赃未遂了。 而是,人赃并获! “现在,你们可以告诉我了。” 楚风将那颗足以致命的公章,拿在手里,轻轻地抛了抛,眼神,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是谁,派你们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