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天的礼物》 第1章 裂缝 又开始了。 我蜷在卧室的角落里,用枕头死死捂住耳朵,可那些尖锐的字眼还是像针一样扎进来。 “钱呢?你说啊!最后一笔存款你都敢动!” “就最后一次,我保证能翻本……” “上次,上上次,你都是这么说的!顾建民,你还要不要脸?孩子下学期的学费你都敢——” “嘘……小声点,小影在家……” “你现在知道顾及孩子了?赌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他?” 我盯着墙上那道裂缝,它从墙角一直延伸到天花板,像一道丑陋的疤痕。 我已经盯着它看了很久,久到能在脑海中精确地描摹它的轨迹。如果目光有温度,那块墙面大概早已烧穿。 摔东西的声音。哭泣声。更响的叫骂。 我把枕头捂得更紧些,开始默背昨天在图书馆看到的诗句。“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我不太懂意思,但喜欢那种感觉。 图书馆是我唯一的避难所,那里安静,有书香,最重要的是没有争吵。 有时候我会想象,如果我的家像邻居家那样,晚饭时间飘出饭菜香,电视里放着新闻,一家人平平常常地吃饭说话,那会是什么感觉。 但这种想象很危险,它会让我对现在的生活更加难以忍受。 “我受不了了!顾建民,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门被猛地摔上,整面墙都随之一震。接着是父亲沉重的脚步声,他也摔门而出。 寂静突然降临,像一块厚重的裹尸布将房子包裹。 我慢慢放下枕头,呼吸着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愤怒。 床头闹钟显示下午四点十五分。我该去图书馆了,那里五点关门。 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客厅一片狼藉。一只茶杯碎在地上,水渍洒了一地。母亲的房门紧闭,从里面传出压抑的啜泣。 我绕过那些碎片,像绕过战场上的地雷。穿上有些开胶的鞋子,悄悄溜出家门。 室外阳光很好,好得有些不合理。 为什么世界可以这么明亮,而我的家却总是阴暗? 去图书馆要经过一片老小区。 那里的房子虽然旧,但阳台上晾着衣服,窗口透着灯光,处处是生活的痕迹。有时候我会故意放慢脚步,偷窥那些窗户里的平凡生活。 在一栋楼前,我停下脚步。 二楼的窗户开着,窗帘是温暖的黄色。窗边坐着一个男孩,正低头写着什么。他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大,大概**岁的样子,头发在阳光下泛着柔软的棕色。 他写得很专注,偶尔会抬起头思考,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突然,他好像感觉到了我的注视,转头看向窗外。 我们的目光相遇了。 那是一张很干净的脸,眼睛明亮,像是会发光。他看见我站在楼下,没有惊讶,也没有戒备,反而露出了一个友好的笑容。 我愣住了。没有人教过我该如何回应这样的笑容。 男孩朝我挥了挥手。 我像被烫到一样迅速移开视线,加快脚步离开了那里。走了很远,我还能感觉到那道目光,温暖而明亮,像夏日的阳光,照得我无所遁形。 图书馆比家里好太多了。 这里很安静,每一本书都在它该在的位置。没有人吵架,没有人哭泣。我熟门熟路地走到常坐的角落,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古诗词鉴赏》。 “人生若只如初见。”我又念了一遍这句诗,想起刚才那个男孩的笑容。如果我们能像诗中说的那样,只保留最初的相遇,是不是一切都会简单些? 不,我想什么呢。我们甚至不算认识。他只是朝我笑了笑,仅此而已。 “闭馆时间到了。”管理员温柔的声音响起。 我依依不舍地合上书,把它放回原处。该回家了。 推开家门时,我的心沉了下去。父亲回来了,两人坐在客厅里,没有说话,但那种沉默比争吵更可怕。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即将爆发的张力。 母亲的眼睛红肿,父亲的下巴紧绷着。 “小影,回你房间去。”父亲说,声音里带着疲惫。 我顺从地走向自己的房间,关上门,但没有完全合拢,留了一条缝。 我知道我不该听,但我控制不住。我需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哪怕是更坏的消息。 “我借到钱了。”父亲低声说。 “你又去借?跟谁借的?利息多少?”母亲的声音尖锐起来。 “这你别管。有了这笔,我能翻本,能把所有亏空都补上!” “顾建民,你醒醒吧!哪次你不是这么说?结果呢?我们还有什么可以输的?” “就这一次,最后一次,我发誓……” 我轻轻关紧了门缝,阻断了外面的声音。不需要再听了,一切都没有意义,这个家烂透了。 从床底下拖出那个旧铁盒,我打开它,里面是我攒下的零钱,不多,但是我全部的财产。还有一张母亲年轻时的照片,那时她还会笑。 铁盒旁边是一本破旧的《小王子》,封面已经磨损,是从旧书摊淘来的。 我翻开书,找到那一段被我用铅笔轻轻划出来的句子:“所有的大人都曾经是小孩,虽然,只有少数的人记得。” 我的父母,他们还记得自己曾经是孩子吗?还记得怎样简单地快乐吗? 窗外,夜色渐深。 我听见母亲摔门进了卧室,父亲在客厅里重重地叹气。不久,电视的声音响起来,他在看球赛,时不时发出懊恼的喊叫。 我躺到床上,盯着天花板上那道裂缝。在黑暗中,它看不见,但我清楚地知道它在哪。 突然想起下午那个男孩。他叫什么名字?他为什么能笑得那么明亮?他的家里,会不会没有这样的裂缝? “阳光。”我无声地念出这两个字。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应该拥有这样一个光明的名字,像早晨的阳光,明亮而不刺眼。 闭上眼睛,我努力回想他的笑容。那笑容像一道光,短暂地照亮了我灰暗的世界。 楼下传来父亲激动的喊叫,大概是他支持的球队进球了。在这种时候,他好像又能暂时忘记所有烦恼。 我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 明天,我还会经过那条路吗?还会看见那个窗边的男孩吗? 我不知道。 睡意渐渐袭来,在意识的边缘,我仿佛又看到了那道笑容,那么温暖,那么遥远,像另一个世界的光。 今天冲凉结果只有冷水,差点没给我冻成傻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裂缝 第2章 平静 铁盒里的硬币又少了一枚。 我把它倒在床上,一枚一枚地数。 三块六毛,比上周少了两毛。上周我还能买两个包子当早餐,现在只能买一个半。 肚子咕咕叫起来。昨天晚饭时他们又吵起来了,父亲摔了碗,我一口都没吃就躲回了房间。早上起来,厨房冷锅冷灶,母亲大概还在生气,没做早餐。 我把硬币收回铁盒,决定只买一个包子。剩下的一块钱要留着,万一…… “小影!”父亲在门外喊我,“出来吃早饭!” 我愣了一下,把铁盒塞回床底,打开门。父亲居然在家,桌上摆着豆浆油条。他眼睛里有血丝,但笑得很开心。 “快吃,吃完爸爸送你去学校。” 我坐下,小心翼翼地拿起一根油条。母亲从房间里出来,眼睛肿着,但没昨天那么红了。 她看了父亲一眼,没说话,也坐下来。 “我今天去找工作。”父亲对她说,“老陈介绍了个厂里的活,稳定。” 母亲嗯了一声,没抬头。 这种平静让我不安。我见过太多次了,他们吵得天翻地覆,然后突然和好,父亲保证会改,母亲选择相信。但过不了几天,一切又会重演。 就像墙上的那道裂缝,你以为它不会更长了,可某天夜里,在你看不见的时候,它又悄悄延伸了一寸。 “我送你到校门口。”吃完早饭,父亲拍拍我的头。 这很不寻常。 往常他要么睡到中午,要么一大早就出门,很少管我上学的事。 路上,他哼着歌,心情很好的样子。路过小卖部时,他甚至问我:“要不要买点零食带去学校?” 我摇摇头。我知道他口袋里可能只有最后几块钱了。 到了校门口,他蹲下来,整理了一下我的衣领:“好好听课,听见没?” 我点点头。 他转身走了,步伐轻快。我站在原地,看着他越走越远,直到消失在街角。 放学后,我绕道去了图书馆。那里新来了一批捐赠的旧书,管理员阿姨说我可以帮忙整理,作为回报,我可以借走两本。 我很喜欢这份“工作”。图书馆里很安静,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和偶尔的咳嗽声。所有的书都整齐地排列着,不会突然发脾气,也不会消失不见。 整理完书,我选了一本《海底两万里》和一本《中华成语故事》。管理员阿姨又多给了我一本《小王子》的绘图本:“这本很简单,适合你看。” 其实我已经看过文字版了,但还是接了过来。我喜欢小王子和他的玫瑰,虽然我不太明白为什么他要离开她。 回家的路上,我绕到了昨天经过的那片小区。不知怎么的,我想看看那个窗边的男孩。 他果然在那里,还是坐在窗前,低头写着什么。今天他穿了一件白色的毛衣,看起来很柔软。阳光照在他身上,像是给他镀了一层金边。 我站在一棵梧桐树下,透过枝叶的缝隙看他。他写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揉了揉眼睛。 这次他没有看见我。 我看了他很久,直到腿都站麻了。 他在笑,对着本子笑,好像那里面有什么特别有趣的东西。他的家里应该很暖和吧?灯是暖黄色的,窗帘也是暖黄色的。 突然,他站起身离开了窗户。我赶紧从树下走出来,快步往家走。 家里没人。 这不太寻常。通常这个时候,母亲应该在厨房准备晚饭。 我放下书包,巡视了一圈。母亲的包不在,鞋也少了一双。桌上没有留纸条。 我走到父母的卧室门口,门虚掩着。我推开门,发现衣柜门开着,母亲常穿的几件衣服不见了。 我的心沉了下去。 走到父亲的床头柜前,抽屉半开着。我拉开它,里面空空如也。他藏钱的铁盒子不见了。 我知道发生了什么。 又一次。 我走到厨房,打开冰箱。里面只有半棵白菜,两个鸡蛋,还有一小块肉。够我做两顿饭。 我拿出白菜和鸡蛋,开始洗菜。水很冷,我的手很快就冻红了。 切菜时,我格外小心。上次切到手流了很多血,没有人帮我包扎,我自己用卫生纸缠了好几层,第二天去学校时,同桌问我怎么了,我说不小心被纸划伤了。她不信,纸怎么可能划出那么深的口子? 吃完饭,我坐在桌前写作业。数学题很难,我算了很久也没算出来。窗外传来别家电视的声音,还有小孩子哭闹的声音。 八点了,他们还没回来。 九点,我洗漱完毕,准备睡觉。 躺在床上,我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缝。它好像又长了一点,已经快延伸到吊灯的位置了。 我想起那个窗边的男孩。这个时候,他应该在温暖的灯光下看书吧?或者和他的父母一起看电视?他的家里一定没有这样的裂缝。 闭上眼睛,我试着想象他的生活。想象他早晨被母亲温柔地叫醒,吃热乎乎的早餐,父亲送他去学校。放学后,有人问他今天过得怎么样,作业会不会写。晚上,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说说笑笑。 想着想着,我睡着了。 半夜,我被开门声吵醒。父亲回来了,身上带着酒气。他跌跌撞撞地走进来,差点绊倒在我的房门口。 “小影?”他推开门,“睡了吗?” 我闭着眼睛,假装睡着了。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关上门。 我听见他走进客厅,倒在沙发上。不久,鼾声响起来。 母亲没有回来。 我翻了个身,面对墙壁。墙很冷,我蜷缩起来,把被子裹得更紧些。 明天,我还要经过那条路吗?还要看那个窗边的男孩吗? 他的生活那么明亮,而我的生活,就像这道裂缝,只会越来越长,越来越深。 我想,我们永远不会相遇。 第3章 微光 铁盒快空了。 我把最后几枚硬币倒在手心,它们冰凉地贴着我的皮肤。三块二毛,只够买三个馒头。 妈妈已经三天没回家了。 父亲整天在外游荡,有时深夜才回,带着一身酒气。有时他会突然塞给我几块钱,说:“买点吃的。”但更多时候,他只是倒在沙发上,眼睛空洞地盯着天花板。 今天放学时,班主任李老师叫住我。 “顾影,这是你这几次作业。” 她递给我一个袋子,里面除了作业本,还有一个面包和一瓶牛奶。她看我的眼神里有种我读不懂的东西,像是同情,又像是担忧。 “谢谢老师。”我低下头,不敢看她。 “如果有困难,可以跟老师说。”她轻轻拍拍我的肩。 我飞快地逃走了。我不需要同情,不需要那种眼神。图书馆才是我该去的地方,那里没有人用那种眼神看我。 整理图书时,我发现了一本《星星是如何诞生的》。翻开书,里面说星星其实是从尘埃和气体中慢慢凝聚而成的,需要数百万年时间。 原来连星星都不是凭空出现的。它们也曾是一团混乱,在漫长的时光里慢慢找到自己的形状。 回家路上,我又绕到了那片小区。今天下雨了,雨水顺着头发流进衣领,冷得我直打颤。 那个男孩还在窗边。他托着腮,好像在思考什么难题。窗内的灯光比平时更暖,隔着雨帘,像一幅模糊的画。 我站在雨中看了他一会儿,直到浑身湿透。正要离开时,他突然抬起头,我们的目光再次相遇。 他愣了一下,然后对我挥挥手,像上次一样。 这次我没有立刻逃走。雨太大了,我的鞋子已经湿透,每走一步都会发出吱呀声。 他消失在窗口。我以为他走了,没想到几分钟后,他举着一把蓝色的伞从楼里跑出来。 “给你!”他把伞塞到我手里,“雨这么大,你会感冒的。” 我愣住了,看着手里的伞。伞柄上还留着他的温度。 “我不能要。”我把伞推回去。 “没关系,我家还有。”他坚持把伞递过来,“你每天都从这里经过,对吗?我们是邻居啊。” 原来他早就注意到我了。 “谢谢。”我低声说,接过伞。 伞很新,蓝色的伞面上印着小小的星星图案。 “我叫昭光,昭示的昭,光明的光。”他说,眼睛弯成月牙,“你呢?” “顾影。”我说,“顾盼的顾,影子的影。” “顾影……”他念了一遍,然后笑了,“你的名字真好听。” 我们站在雨中,一时无话。雨点打在伞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我该回家了。”我说。 “明天你还从这里走吗?”他问。 我点点头,撑着伞转身离开。走了几步,我回头看他,他还站在原地,对我挥手。 那把伞像一个小小的庇护所,把我与冰冷的雨水隔开。我走得很慢,希望这段路长一点,再长一点。 回到家,父亲不在。客厅的茶几上堆满了啤酒罐,烟灰缸里塞满了烟头。我把伞小心地收好,放在门后。 那天晚上,我梦见自己变成了一颗星星,在黑暗的宇宙中慢慢凝聚。很远的地方,有另一颗星星在发光,那么亮,那么暖。 第二天,我早早起床,把伞仔细地擦干净。上学的一整天,我都在想放学后该怎么把伞还给他。 可是放学铃响时,李老师又叫住了我。 “顾影,你留一下。” 她把我带到办公室,桌上放着一套崭新的文具和一个书包。 “学校有助学项目,”她说,“这些是给你的。” 我看着那些东西,知道她在说谎。没有什么助学项目,这只是她帮助我的方式。 “谢谢老师。”我收下了。我的书包确实已经破了好几个洞,用胶带粘着。 因为这次耽搁,我比平时晚了一个小时才离开学校。走到那片小区时,天已经快黑了。 昭光还站在楼下,手里拿着一个纸袋。看见我,他跑过来。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他说,把纸袋递给我,“这是我妈妈做的饼干,给你尝尝。” 我接过饼干,把伞还给他。“谢谢你的伞。” “你要回家了吗?”他问。 我点点头。 “那我们明天还能见面吗?”他的眼睛在暮色中依然很亮。 我想了想,从破旧的书包里掏出那本《小王子》绘图本。“这个给你看。” 他惊喜地接过书:“真的吗?谢谢!” 我们站在渐渐深沉的暮色里,谁都不舍得先说再见。 “阿昭!”楼上传来一个女人的呼唤,“回家吃饭了!” “来了!”他应了一声,然后对我说,“我妈妈叫我了。明天见,顾影!” “明天见。”我说。 看着他跑上楼,我打开纸袋,拿出一块饼干。饼干是星星形状的,上面撒着糖霜。 我小心地咬了一口,很甜,甜得让我想哭。 那天晚上,父亲破天荒地在家,还煮了面条。虽然煮糊了,咸得发苦,但我还是吃完了。 “你妈过几天就回来。”他突然说。 我没说话。这种话我已经听过太多次了。 但那天晚上,躺在床上时,我没有立刻去看墙上的裂缝。我想着昭光给我的饼干,想着他眼睛里的光。 裂缝还在那里,但好像,不再那么可怕了。 原来一点点微光,就足以照亮最黑暗的夜晚。 第4章 暖阳 昭光在梧桐树下等我。 我远远就看见了他,蓝色的书包,鹅黄色的毛衣,在清晨的阳光里像一株向阳的向日葵。他踮着脚张望,看见我时立刻挥起手来。 “顾影!”他跑过来,从书包里掏出那本《小王子》,“我看完了!小王子为什么要离开他的玫瑰呢?” 我接过书。“因为他不懂。”我说。 “不懂什么?” “不懂爱。”我想起父母,他们曾经也相爱过吧,照片上笑得那么开心,“有时候人要靠得很近才看得清,有时候要离得很远。” 昭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从书包里拿出一个保温盒:“我妈妈做的三明治,给你一个。” 我犹豫了一下,接过来。三明治用保鲜膜仔细包着,里面夹着鸡蛋和火腿。 “谢谢。” 我们并肩走在去学校的路上。这条路我每天都走,但今天是第一次有人陪我。 “你为什么总是一个人?”昭光问,“没有朋友一起吗?” 我看着脚下的路,一块地砖裂了缝,杂草从缝隙里钻出来。“没有。” “那现在你有了。”他笑着说,“以后我就是你的朋友。” 朋友。这个词对我来说很陌生。在班上,我总是坐在最后一排,没有人愿意和我同桌。我的衣服太旧,成绩太平平,性格太沉默。 “你为什么想和我做朋友?”我问。 昭光想了想:“因为你看起来很特别。而且你借我书看。” 特别。我咀嚼着这个词。可能不是好的那种特别。 到了校门口,人渐渐多起来。几个穿着漂亮裙子的女生朝昭光招手:“昭光!快来看,我带了新的贴纸!” 昭光朝她们挥挥手,却没有立刻跑过去。他转向我:“放学后还一起走吗?” 我点点头。 “那图书馆见!”他跑向那群女生,阳光照在他的发梢上。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和同学们说笑。 我们果然是两个世界的人。他是那种被所有人喜欢的孩子,阳光,开朗,成绩好。而我…… “顾影,站在这儿干什么?”李老师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边,“快上课了。” 我低下头,快步走向教室。 放学后,我如约去了图书馆。昭光已经在那里了,他坐在我们常坐的角落,面前摊着作业本。 “这道题我不会。”他指着数学作业,“你会吗?” 我看了看,是一道应用题。我坐下来,拿出草稿纸。 “这样写。”我在纸上画图。 “哇,你真厉害!”昭光眼睛亮起来,“老师讲的时候我没听懂,你一说我就明白了。” 我有点不好意思。这是我为数不多能被人夸奖的事情。 做完作业,我们各自看书。昭光看的是童话,我看的是天文图册。图书馆的钟滴答走着,阳光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该回家了。”昭光收拾书包,“你呢?” “我再待会儿。” 他犹豫了一下:“要不……你去我家做作业?我妈妈今天做红烧肉。” 我摇摇头。我不能去,不想让他看见我破旧的家,不想回答关于我父母的问题。 “那明天见。”他有些失望,但还是笑着告别。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我突然希望自己也能邀请他来我家。但那个堆满酒瓶,破破烂烂的家,我怎么敢让他看见? 回到家,意外地,母亲回来了。 她坐在沙发上,眼睛红肿,但脸上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坚决。 “小影,”她说,“妈妈找到工作了,在纺织厂。” 我站在门口,不知该说什么。 “以后妈妈养你。”她走过来,轻轻抱住我,“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她的怀抱很温暖,有淡淡的肥皂香。我靠在她怀里,突然很想哭。 那天晚上,母亲做了简单的饭菜。我们安静地吃着,谁也没提父亲。 “你最近……好像开心了一点。”母亲突然说。 我愣了一下。 “是交到朋友了吗?”她问。 我点点头。 “那就好。”她笑了,眼角的皱纹很深,但眼神很温柔,“邀请朋友来家里玩啊。” 我低下头,扒拉着碗里的饭。 睡前,我翻开昭光还回来的《小王子》,发现书里夹着一张纸条: 「顾影,谢谢你借我这本书。你就像小王子一样特别。 ——你的朋友昭光」 我把纸条小心地夹回书里,放在枕头下。 窗外,月亮很圆,很亮。墙上的裂缝在月光下成了一道柔和的阴影。 也许,也许有一天,我真的能邀请昭光来我家。 当母亲保持清醒,当父亲不在家的时候。当我能把裂缝暂时隐藏起来的时候。 这个想法像一颗种子,在我心里悄悄发芽。 (*^ω^*)今天吃了披萨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暖阳 第5章 暗流 昭光开始每天在梧桐树下等我。 起初只是偶尔,后来似乎成了习惯。 他会带两份零食,有时是水果,有时是饼干,总是用干净的餐巾纸包好。 “我妈妈说我最近胃口变好了。”他笑着说,把一颗洗好的苹果递给我。 我知道他在撒谎,但没戳破。那些食物很美味,是我一天中少数能期待的滋味。 今天他带的是饭团,外面裹着海苔,里面藏着小小的惊喜,一颗咸蛋黄。 “你妈妈手艺真好。”我说。 “其实是我做的。”他有点不好意思,“我跟着视频学的。” 我惊讶地看着他。饭团捏得很紧实,海苔剪得整整齐齐。 “我想谢谢你教我数学。”他解释道,“上次小考我拿了满分。” 我们并肩走着,初冬的风已经有些刺骨。昭光把脸埋进围巾里,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 “顾影,你周末都在家做什么?”他问。 “看书。”我说,“或者去图书馆。” “不去玩吗?” 我摇摇头。玩什么?和谁玩? “那我们周末一起去公园吧!”他突然兴奋起来,“听说湖边的梧桐叶子全黄了,特别好看。” 我犹豫了。周末意味着父亲在家,意味着可能发生的争吵。但看着昭光期待的眼神,我说:“好。” 回到家时,我听见了争吵声。心沉了下去。 “你又去赌了?顾建民,你说过要改的!”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 “就这一次……朋友非要拉我去……我本来赢了的……” “赢?那你把钱拿出来啊!” 我站在门口,没有立刻进去。楼道很冷,但我宁愿待在这里。 门突然开了。父亲看见我,愣了一下。 “小影回来了?”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怎么不进来?” 我沉默地走进屋。母亲背对着我,肩膀在颤抖。 那天晚上,母亲做了我最爱吃的红烧茄子,但我们谁都没吃几口。 饭后,父亲又出去了,门被摔得震天响。 母亲在厨房洗碗,我听见她在低声哭泣。 我回到房间,拿出昭光给我的饭团包装纸。海苔的碎屑还粘在上面,我小心地把它们抚平。 周末还能去公园吗?如果父母又吵架怎么办? 第二天,昭光敏锐地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 “你没事吧?”他问,“脸色好差。” “没事。”我低头走路。 “是不是生病了?”他伸手想摸我的额头,我下意识地躲开了。 他的手停在半空,有些尴尬。 “对不起。”我说。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他收回手,“我不该随便碰你。” 我们沉默地走了一段路。快到校门口时,他突然说:“顾影,如果你不想去公园,没关系的。” “我想去。”我说。这句话脱口而出,连我自己都惊讶。 他眼睛亮了起来:“真的?” “嗯。” “那说好了,周六上午九点,我在梧桐树下等你。” 周六早晨,我早早醒来。外面下着小雨,我的心沉了下去。 母亲在厨房准备早餐,父亲居然也在家,坐在沙发上看报纸。这种平静反而让我不安。 “小影,今天要出门?”母亲问。 “去公园。”我说,“和同学。” 父母对视了一眼,似乎有些惊讶。 “好啊,多和同学玩玩。”父亲放下报纸,从钱包里掏出二十块钱,“拿着,买点吃的。” 我愣住了。他已经很久没给过我零花钱了。 “谢谢。”我接过钱,手指有些发抖。 八点五十分,我撑起昭光借我的那把蓝伞,走向梧桐树。雨已经小了,变成细细的雨丝。 昭光早就等在那里,穿着黄色的雨衣,像雨中一朵明亮的花。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他笑着说。 “我说了会来。” 我们走向公园。雨中的梧桐叶确实全黄了,湿漉漉地贴在地上,像铺了一层金色的地毯。湖面泛起涟漪,远处的山笼罩在薄雾里。 “真美。”昭光深吸一口气,“下雨天也很好,对不对?” 我们沿着湖边散步,昭光不停地说话,讲他看的书,他喜欢的动画,他梦想养的狗。我一直很沉默,只会偶尔回答几句昭光的问题,但感觉很放松。 “顾影,你看。”他突然指着湖面,“有鸭子。” 两只野鸭在雨中游弋,身后拖着长长的水痕。 “它们不怕冷吗?”我问。 “它们有羽毛啊。”昭光说,“就像我们有雨衣和伞。” 我们在公园的长椅上坐下,分享了他带来的热巧克力。保温杯很大,足够我们两个人喝。 “我爸爸妈妈经常带我来这里。”昭光说,“他们说这个公园有他们恋爱的回忆。” 我捧着温暖的杯子,没说话。 “你呢?”他问,“你爸爸妈妈会带你出来玩吗?” “以前会。”我说。其实我已经记不清了,那些温暖的记忆像被水浸过的纸,模糊不清。 雨停了,阳光从云层缝隙中透出来,在湖面上撒下金粉。 “快看!彩虹!”昭光指着天空。 一道淡淡的彩虹横跨湖面,颜色很浅,但确实存在。 “听说看到彩虹的人会有好运。”昭光说。 我望着那道彩虹,突然希望这是真的。 回家路上,我的脚步轻快了许多。 也许一切都会好起来,也许父母真的会改变,也许我能一直拥有这样的日子。 但当我推开家门,看见满地狼藉和母亲红肿的眼睛时,我知道,好运,从不会降临在我身上。 “又输了?”我轻声问。 母亲没回答,只是捂着脸哭了。 我回到房间,关上门。从窗户能看到昭光家的方向,那里的灯光温暖而稳定。 我们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一条街。 第6章 寒夜 父亲的咆哮声像雷一样炸开:“钱!我需要的是钱!你懂什么?” 我蜷在房间角落,手指死死堵着耳朵,但那些话语还是像冰锥一样扎进来。 母亲在哭泣,断断续续的抽噎声比争吵更让人难受。 “小影的学费你都敢动,顾建民,你还是人吗?” “就借几天!发了工资就还上!” “你哪次不是这么说?” 我慢慢滑坐在地上,后背贴着冰冷的墙面。墙上那道裂缝似乎又延长了些,像一张嘲笑的嘴。 今天放学时,昭光邀请我去他家做作业。我拒绝了,找借口说家里有事。他眼里的失望像针一样刺了我一下。 “顾影,你最近总是急着回家。”他说,“是不是我惹你生气了?” “不是。”我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那双已经开胶的旧鞋,“只是……我家里很忙。” 我没告诉他,我是怕父亲突然回家,怕母亲一个人应付不来。我更怕昭光看出什么,怕他同情我,或者更糟,怕他嫌弃我。 “那我们明天图书馆见?”他还不放弃。 “好。”我说。 但现在,听着门外愈演愈烈的争吵,我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赴约。 “我受够了!”母亲尖叫起来,“离婚!这次一定要离!” 什么东西被摔碎了,可能是母亲最喜欢的那只花瓶。我记得她说过,那是外婆留给她的。 父亲摔门而出,整间屋子好像都在震颤。母亲的哭声渐渐低下去,变成一种近乎绝望的呜咽。 我轻轻推开房门。客厅里,母亲坐在地上,周围是花瓶的碎片和散落的钞票。不多,大概只有几百块,是我们这个月最后的伙食费。 “妈。”我小声叫她。 她抬起头,眼睛又红又肿:“小影……对不起,又吵到你了。” 我摇摇头,蹲下来帮她捡碎片。 锋利的瓷片割破了我的手指,血珠渗出来,但我没出声。 “你爸爸他……”母亲的声音颤抖,“他又去赌了,把给你买冬衣的钱都输光了。” 我看着自己身上单薄的外套,突然觉得很累。这种累不是睡一觉就能好的,它沉在骨头里,像一块永远化不开的冰。 第二天,昭光果然在图书馆等我。他看见我手指上的创可贴,愣了一下。 “你的手怎么了?” “不小心划破了。”我说。 他没再追问,但从书包里拿出一个新的文具盒:“给你,我妈妈买多了。” 我知道他在说谎。那个文具盒是全新的,上面印着星空图案,正是我上次多看了两眼的那种。 “我不能要。” “收下吧。”他执意推过来,“我们是朋友啊。” 朋友。这个词让我心里一暖,同时又一阵刺痛。如果他知道我家里是什么样子,还会想和我做朋友吗? 我们一起写作业,他偶尔会偷偷看我,欲言又止。 我知道他想问什么,为什么我总是穿着同一件外套,为什么我的书包破成那样也不换,为什么我从来不肯邀请他去我家。 “顾影,”他终于开口,“如果你有什么困难,可以告诉我。” 我握笔的手指紧了紧:“没有。” “可是……” “我说没有!”声音太大了,旁边的读者都看过来。昭光愣住了,眼睛睁得圆圆的。 “对不起。”我低下头,“我该回家了。” 我匆匆收拾书包,几乎是逃出了图书馆。冷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但我反而觉得好受些。 回到家,母亲不在。桌上留了张字条:「小影,妈妈去找工作了,晚饭在冰箱里,自己热了吃。」 我打开冰箱,里面只有一盒剩饭和半盘青菜。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邻居家的灯光一盏盏亮起,像遥远的星星。 我突然想起昭光说,他妈妈每天晚上都会给他热一杯牛奶,还会亲亲他的额头说晚安。 那种生活离我太远了,远得像另一个世界。 那晚,母亲很晚才回来。她轻手轻脚地开门,但我根本没睡。 “妈?”我小声叫她。 她走进来,坐在我床边。黑暗中,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油烟味。 “找到工作了?”我问。 “嗯,在夜市帮人卖炒饭。”她摸摸我的头发,“以后妈妈晚上都要工作,你自己在家可以吗?” “可以的。”我说。 她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低声说:“小影,妈妈想好了,等攒够钱,我们就搬出去住。” 我屏住呼吸。 “就我们两个人,”她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再也不受这种气了。” 那一刻,我心里有什么东西悄悄改变了。像是一道微光,照进了漫长的寒夜。 “好。”我说。 她亲了亲我的额头,就像小时候那样。这个久违的亲吻让我鼻子发酸。 那晚,我梦见自己和母亲住在一个小房子里,虽然简陋,但是安静。 墙上没有裂缝,夜里没有争吵。 醒来时,枕头上湿了一片。但我知道,那不是因为悲伤。 第7章 放松 母亲开始在夜市工作后,家里的夜晚变得异常安静。 没有争吵,因为父亲总是不在家;也没有母亲的抽泣,因为她要工作到深夜。 我独自吃完晚饭,在寂静中写作业,偶尔抬头看墙上的裂缝,它还在那里,但似乎不再那么可怕了。 昭光察觉到了我的变化。 “顾影,你最近好像轻松了一点。”一天放学路上,他小心翼翼地说。 我点点头,没有否认。母亲那句“等攒够钱,我们就搬出去住”像一颗种子,在我心里悄悄发芽。 我开始留意街边出租屋的小广告,计算着需要多少钱才能租到哪怕最小的单间。 “给你。”昭光从书包里掏出一个橘子,“很甜。” 我们站在梧桐树下分食那个橘子。 初冬的阳光透过光秃的枝桠,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影子。橘子的确很甜,汁水在口中炸开的瞬间,我几乎忘记了生活的苦涩。 “周六你有空吗?”昭光问,“文化宫有天文展,我爸爸弄到了票。” 我犹豫了。母亲周六白天休息,这是我们难得能相处的时间。 “没关系,如果你忙的话……”昭光赶紧说,眼里却藏着失望。 “我问问我妈妈。”我说,“也许她能一起来?”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邀请昭光见我的母亲?让她穿着夜市工作服,带着一身油烟味来见这个干净明亮的男孩? 但昭光的眼睛一下子亮了:“真的吗?那我可以叫我爸爸妈妈也来!我们可以一起去!” 这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他的父母,那个会做星星饼干、热牛奶的妈妈,那个周末带他去公园的爸爸。他们要见我的母亲? “我……我可能记错了,周六我妈妈要加班。”我试图挽回。 但昭光已经沉浸在兴奋中:“没关系!下次再说!那你自己能来吗?” 我看着他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点了点头。 周六早晨,我醒来时发现母亲已经起床了。 她在厨房煎蛋,哼着不成调的歌。这是几个月来我第一次看见她做早餐。 “小影,今天妈妈休息,我们去街上逛逛?”她把煎蛋放在我面前,“该给你买件新冬衣了。” 我低头咬了一口煎蛋,边缘有点焦,但很香。 “妈妈,我今天和同学约了去文化宫。” 她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是那个经常和你一起回家的同学?昭光?” 我惊讶地看着她。 “我在窗口看见过你们。”她解释道,眼神温柔,“去吧,玩得开心点。衣服可以下周再买。” 我松了口气,同时又有点愧疚。 文化宫的人很多,昭光在门口等我,身边站着一对中年男女。 那应该就是他的父母了。他的母亲穿着米色的羊毛外套,父亲戴着眼镜,手里拿着相机。他们看起来就像电视剧里的家庭,温馨得不太真实。 “顾影!”昭光跑过来拉住我,“这是我爸爸妈妈。” “叔叔阿姨好。”我小声说。 昭光的母亲蹲下来,平视着我的眼睛:“你就是顾影啊,昭光经常提起你。谢谢你陪他一起去图书馆。” 她的眼神很温暖,没有打量,没有评判,只是单纯地看着我。 天文展很精彩,满屋子的星图和模型。 昭光兴奋地跑来跑去,他的父亲耐心地跟在他身后讲解。我慢慢走在后面,昭光的母亲陪在我身边。 “你喜欢星星吗,顾影?”她问。 我点点头。 “昭光说你的天文知识很丰富,他很多问题都是你解答的。”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再次点头。 她轻轻拍拍我的肩:“昭光很珍惜你这个朋友。他说你特别聪明,特别善良。” 我的喉咙突然哽住了。在昭光眼里,我竟然是聪明善良的?不是那个穿着旧衣服、沉默寡言的怪孩子? 展览的最后一个环节是星空投影。我们坐在黑暗的展厅里,头顶浮现出灿烂的星河。昭光坐在我旁边,小声指着各个星座给我看。 “你看,北斗七星。”他凑近我耳边说,“听说对着北斗七星许愿,愿望就会实现。” 我闭上眼睛。如果愿望真的能实现,我希望母亲能快乐,希望我们能有自己的小房子,希望…… “你许了什么愿?”昭光问。 “不能说,说了就不灵了。”我顿了顿,“你呢?” “我希望我们能一直做朋友。”他说得很自然,仿佛这是世界上最理所当然的事情。 投影结束后,昭光的父母邀请我一起吃午饭。我拒绝了,说妈妈在家等我。 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回味着刚才的星空,回味着昭光母亲温暖的眼神,回味着“朋友”这个词带来的暖意。 推开家门,母亲正坐在窗边缝补我的旧外套。阳光照在她身上,她哼着那首不成调的歌,手指灵巧地穿针引线。 “回来了?”她抬头看我,“玩得开心吗?” “开心。”我说。这是真话。 她笑了笑,继续低头缝补。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即使没有新衣服,即使这个家破破烂烂,即使父亲依然不知所踪,生活似乎也透进了一丝微光。 而这一丝微光,就足够照亮前路了。 第8章 风暴 母亲攒钱的信封藏在米缸底下,我亲眼看见她每天深夜数一遍那些皱巴巴的钞票,小心地用橡皮筋扎好。 “再有两个月,”有一天晚上她轻声对我说,“再有两个月我们就够租个小单间了。” 那天晚上我睡得格外安稳,梦里没有争吵,只有一个小小的安静的房间。 第二天是周六,我醒来时听见厨房有响动。以为是母亲在准备早餐,我揉着眼睛走出去,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父亲回来了。 他站在灶台前煮面条,哼着荒腔走板的小调。听见我的脚步声,他回过头,露出一个过分灿烂的笑容。 “小影醒了?爸爸给你煮面吃。” 我僵在门口,看着这个消失了近一个月的男人。他瘦了些,胡子拉碴,但眼睛里有种异常的兴奋。 “你妈妈呢?”他问。 “夜班。”我说,“刚回来,在睡觉。” 他点点头,把煮好的面条盛进碗里:“来,吃饭。” 我们面对面坐在餐桌前,沉默地吃着面条。他吃得很快,稀里呼噜的声音在安静的早晨格外刺耳。 “小影,”他突然说,“爸爸这次真的找到门路了,能赚大钱。” 我低头看着碗里糊成一团的面条,没说话。 “等爸爸赚了钱,给你买新衣服,带你去旅游。”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正常的亢奋,“我们换个大房子,让你妈妈不用那么辛苦。” 卧室门开了,母亲站在门口。她看着父亲,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你回来了。”她说,声音平静得可怕。 父亲站起来,搓着手:“听岚,我这次真的...” “又要多少钱?”母亲打断他。 父亲的脸色变了变:“不是,你听我说,这次不一样……”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了。 不是平常的敲门,而是粗暴的捶打。 门板在震动,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 “顾建民!开门!”门外传来粗哑的男声,“知道你在里面!” 父亲的脸色瞬间惨白。他慌乱地看向母亲,嘴唇哆嗦着:“别……别开……” 母亲死死盯着他,眼神里是彻底的绝望:“你又去赌了。” “就借了一点……他们利滚利……”父亲的声音带着哭腔,“听岚,帮帮我...” 门外的捶打更猛烈了:“顾建民!再不开门我们砸了!” 我站在原地,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冻住了。 那些在电视上看到的可怕场景,此刻正在我家门外上演。 母亲深吸一口气,走向门口。父亲想拉住她,但她甩开了他的手。 门开了,三个彪形大汉堵在门口。为首的是个光头,脖子上挂着金链子,手臂上纹着狰狞的图案。 “顾建民呢?”光头男推开母亲,径直走进来。 父亲缩在餐桌旁,浑身发抖:“尤哥……再宽限几天……” 叫尤哥的男人冷笑一声,目光在屋里扫视:“就这破地方?拿什么还钱?” 他的手下开始翻箱倒柜,抽屉被拉出来扔在地上,东西散落一地。 我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别动孩子的东西!”母亲冲过来想阻止,被另一个男人推开。 尤哥走到父亲面前,揪住他的衣领:“二十万,今天拿不出来,卸你一条腿。” 父亲的眼泪和鼻涕一起流下来:“尤哥,我真的没钱……求你了……” “没钱?”尤哥的目光转向我和母亲,“这是你老婆孩子?长得还不错嘛。” 母亲把我拉到身后,声音颤抖:“我们还,我们一定还,请再给点时间……” 尤哥冷笑一声,猛地踹翻了餐桌。碗碟碎裂的声音刺耳极了,面条和汤汁洒了一地。 “今天先收点利息。”他示意手下,“看看有什么值钱的。” 男人们继续翻找,很快,其中一个从卧室里拿出了母亲藏钱的信封。 “尤哥,找到这个。” 母亲尖叫一声扑过去:“那是孩子的学费!不能拿!” 尤哥一把推开她,数了数信封里的钱:“就这么点?塞牙缝都不够。” “求你了……”母亲跪在地上,“那是我们全部的家当了……” 我站在墙角,看着这一幕,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墙上的裂缝仿佛在嘲笑我。 看啊,你以为生活会变好?太天真了。 尤哥把信封塞进口袋,踢了踢瘫软在地的父亲:“三天,再给你三天。凑不齐二十万,你知道后果。” 他们终于走了,留下满屋狼藉。父亲还坐在地上哭泣,母亲慢慢站起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走到我面前,轻轻整理我的衣领:“小影,去房间。” 我摇摇头。 “听话。”她的声音很轻,但不容拒绝。 我慢慢走回房间,关上门,但没有完全合拢。从门缝里,我看见母亲走到父亲面前。 “离婚吧,顾建民。”她说,声音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我什么都不要,只要小影。” 父亲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听岚,你不能……” “我已经决定了。”母亲转身开始收拾地上的狼藉,“你走吧,再也别回来了。” 我轻轻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 窗外,阳光很好,邻居家的阳台上晾着衣服,一切都那么平常。 而我的世界,刚刚经历了一场风暴。 那天下午,父亲真的走了。母亲没有哭,只是默默地打扫房间,把被翻乱的东西一件件归位。 傍晚时分,她走进我的房间,手里拿着那本《小王子》。 “你的朋友昭光,”她突然说,“下次邀请他来家里玩吧。” 我惊讶地看着她。 “我们家虽然小,”她环顾四周,目光停留在墙上的裂缝上,“但收拾干净了,也挺好的。” 她走出去,轻轻带上门。我翻开《小王子》,昭光写的那张纸条还夹在里面。 「顾影,谢谢你借我这本书。你就像小王子一样特别。 ——你的朋友昭光」 窗外,夜幕降临,星星一颗接一颗地亮起来。我想起昭光说的,对着北斗七星许愿,愿望就会实现。 如果愿望真的能实现,我希望母亲能真的快乐起来。 希望从今往后,我们的生活里不再有风暴。 第9章 新芽 父亲离开后的第一个星期,家里安静得让人不习惯。 没有突然的摔门声,没有深夜的争吵,也没有酒瓶倒地的脆响。 只有母亲在夜市工作的作息和我上学放学的钟点,规律得像程序早就设置好一样。 母亲似乎瘦了,但眼睛里的沉重少了一些。 她开始把一些细小的东西换掉,厨房里那个有缺口的碗不见了,卫生间吱呀作响的门轴上了油,客厅那盏接触不良的灯也被修好了。 墙上的裂缝还在,但母亲买来一盆绿萝,藤蔓温柔地垂下来,恰好遮住了那道伤痕。 “这样好看多了。”她说,手指轻轻抚过绿萝的叶片。 我点点头。确实好看多了。 周五放学,昭光在梧桐树下等我,手里拿着两张电影票。 “我爸爸单位发的,”他说,“周末一起去看吗?” 我犹豫了。自从上次讨债的人来过后,我很少让母亲一个人在家。 她嘴上不说,但我知道她害怕那些人会再回来。 “我问问妈妈。”我说。 昭光的眼睛亮起来:“你妈妈同意了?那我可以去你家写作业吗?就今天?” 我愣住了。这个请求来得太突然。 “我……我家很乱。”我下意识地说。 “没关系!”昭光急忙说,“我家也经常很乱。我妈妈说她收拾房间的速度永远赶不上我弄乱的速度。” 看着他期待的眼神,我最终点了点头。 回家的路上,我的心跳得很快。 虽然母亲收拾过,但我们的家依然简陋。墙漆剥落的地方用海报遮着,沙发腿用木片垫着,所有的家具都是旧的,带着岁月磨损的痕迹。 昭光会不会嫌弃?会不会从此不再想和我做朋友? “就是这里。”我在家门口停下,钥匙在手里攥得发烫。 门开了,母亲意外地在家。她今天轮休,正在阳台晾衣服。 看见昭光,她愣了一下,随即露出微笑。 “阿姨好,我是昭光。”昭光礼貌地鞠躬。 “常听小影提起你。”母亲擦擦手,“快请进。” 昭光走进来,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小小的家。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你们家好温馨啊。”昭光真诚地说,“这个绿萝长得真好。” 母亲笑了:“是小影照顾的。” 这不是真的。我只是偶尔浇水,大部分时候是母亲在照料它。但她这么说的时候,眼神里有一种我很久没见过的光彩。 我们在餐桌旁写作业。 昭光果然被今天老师放学前留下那道数学题难住了,我耐心地给他讲解。母亲悄悄端来两杯橙汁和一小盘饼干,然后回到阳台继续晾衣服。 “你妈妈真好。”昭光小声说。 我低头写字,没应声。如果他见过一个月前的她,会不会还这么说? 作业写完时,天色已暗。昭光的母亲来接他,站在门口和母亲寒暄。 “小影这孩子真懂事,经常帮助昭光学习。”昭光母亲说。 “昭光也是个好孩子。”母亲回应道,“欢迎常来玩。” 两个母亲相视而笑。那一刻,我突然觉得,也许我们家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不堪。 昭光离开后,母亲开始准备晚饭。她今天特意买了排骨,厨房里飘出久违的肉香。 “你朋友很可爱。”母亲一边切菜一边说。 “嗯。” “他妈妈也很和气。” “嗯。” 母亲停下刀,看着我:“小影,下周末我们可以请他们全家来吃饭。” 我惊讶地抬起头。 “妈妈学了几道新菜,”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想试试手艺。” 窗外,夕阳西下,天空被染成温暖的橘红色。绿萝的叶子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嫩绿的新芽从藤蔓上冒出来。 “好。”我说。 那天晚上,我梦见父亲。他站在很远的地方,我想叫他,却发不出声音。他转身离开,消失在迷雾里。 醒来时,枕边湿了一小片。但当我闻到厨房传来的粥香,看见母亲在灶台前忙碌的背影,那种钝痛似乎减轻了一些。 生活就像那盆绿萝,即使在最贫瘠的土壤里,也会努力发出新芽。 第10章 暖冬 昭光一家来吃饭的那个周六,母亲从前一天晚上就开始准备了。 她仔细地擦洗了每一扇窗户,给木地板打了蜡,甚至换上了一幅新的窗帘。窗帘是淡黄色的,带着小向日葵图案,让整个客厅好像都明亮了几分。 “这样行吗?”她第三次问我,手里调整着餐桌中央那盆绿萝的位置。 “很好。”我说。确实很好,这个家从未如此整洁温馨过。 门铃响时,我和母亲同时紧张起来。 昭光一家站在门口,手里提着水果和点心。昭光穿着红色的毛衣,笑得像个小太阳。 “打扰了。”昭光的母亲说,递上手里的蛋糕,“我自己烤的,希望你们喜欢。” 昭光的父亲则带来了一本厚厚的天文图册:“听昭光说你喜欢星星。” 我接过图册,指尖微微发颤。这样郑重的礼物,我不知该如何回应。 “快请进。”母亲招呼着,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起初的尴尬很快消散了。 昭光的父母很擅长聊天,他们谈论天气,谈论最近上映的电影,谈论孩子们的学习。母亲渐渐放松下来,偶尔还会露出真心的笑容。 “这道红烧肉做得真好吃。”昭光的父亲称赞道。 母亲的脸微微泛红:“是按照菜谱学的,第一次做。” “妈妈练习了好多次呢。”我忍不住说,“前天和昨天都做了,就为了今天不出错。” 桌下,母亲轻轻碰了碰我的腿。但昭光的母亲眼睛弯了起来:“真是用心了。我刚开始学做饭的时候,可没这么认真。” 饭后,大人们在客厅喝茶,我和昭光在房间里看那本天文图册。 “你妈妈人真好。”昭光说,“做的饭也好吃。” 我低头看着图册上绚丽的星云图片,轻声说:“你爸爸妈妈也很好。” 从门缝里,能看见客厅里的情景。三个大人相谈甚欢,母亲笑的时候,终于不再下意识地用手掩住嘴,那是她长久以来觉得自己牙齿不够好看养成的习惯。 “听岚,你手艺这么好,考虑过做餐饮吗?”昭光的父亲问。 母亲摇摇头:“在夜市帮工已经很好了。” “但你的能力不止于此。”昭光的母亲说,“我认识一个朋友,在小学旁边开小饭桌,正需要帮手。时间合适,待遇也比夜市好。” 母亲的眼睛亮了一下,但随即又暗淡下去:“我……没那种经验。” “可以先试试看。那朋友人很好,可以教你。” 我看着母亲的侧脸,看见她眼中闪过一瞬的希望,像夜空中突然划过的流星。 昭光一家离开时,天已经黑了。母亲站在门口,久久地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 “他们都是好人。”她轻声说。 回到屋里,她慢慢收拾着碗筷,哼起了那首不成调的歌。我知道,这是她心情很好的表现。 “妈妈,”我忍不住问,“你会考虑那个小饭桌的工作吗?” 她停下手里的动作,想了想:“妈妈想想。” 那一夜,我睡得很沉。没有梦见父亲,没有梦见讨债的人,只梦见满天的星星,和昭光一家温暖的笑容。 第二天是周日,母亲难得地睡了个懒觉。我起床时,她已经坐在窗边,在本子上写着什么。 “在写什么?”我问。 “预算。”她头也不抬地说,“如果去小饭桌工作,工资会高一些。也许明年春天,我们真的可以换一个好的地方。” 阳光透过新换的窗帘,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些光影随着窗帘的摆动轻轻摇晃,像在跳舞。 窗外,梧桐树的叶子已经落尽,光秃的枝干直指天空。但我知道,在那些看似枯死的枝条内部,新的生命正在酝酿,只等春天来临。 母亲合上本子,对我笑了笑:“来,小影,帮妈妈想想,小饭桌的菜单该怎么设计?” 我走过去,坐在她身边。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还画了几个可爱的卡通食物图案。 这个冬天,似乎不再那么寒冷了。 第11章 意外 母亲去小饭桌试工的那天,特意穿上了最好的一件毛衣。那是件米白色的旧毛衣,领口已经有些松垮,但她系上一条丝巾,就显得很是得体。 “怎么样?”她在镜子前转了个身。 “很好。”我说。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上战场的士兵。 昭光的母亲在楼下等她,说要亲自带她过去。 我从窗口看着她们并肩走远,两个女人的身影在晨光中渐渐模糊。 那一整天,我在学校都心不在焉。 数学课上,老师叫我回答问题,我愣愣地站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昭光在课桌下悄悄给我提示,但我根本没听清。 “你没事吧?”下课铃响后,昭光担心地问。 “没事。”我说,“只是有点累。” 我不敢告诉他我在担心什么。担心母亲表现不好,担心那份工作黄了,担心我们换新家的计划又要推迟。 放学后,我几乎是跑着回家的。推开家门,母亲已经在了,系着一条崭新的围裙,上面印着“快乐小饭桌”的字样。 “他们留用我了。”她说,眼睛亮晶晶的,“今天孩子们都说我做的饭好吃。” 我放下书包,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 “看,这是工作服。”母亲轻抚着围裙上的字样,“还有这个——”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翻开给我看。里面密密麻麻记着孩子们的口味偏好:哪个孩子不吃胡萝卜,哪个喜欢汤汁拌饭,哪个对虾过敏。 “要记住每个孩子的习惯。”母亲说,“这是责任。” 那天晚上,母亲一直坐在灯下研究儿童食谱。我躺在床上,听着她翻动书页的沙沙声,觉得比任何催眠曲都让人安心。 日子就这样平稳地流淌。 母亲在小饭桌的工作很顺利,她做的饭菜深受孩子们欢迎,甚至有家长特意来感谢她。 “张阿姨说,她儿子以前总是挑食,现在能吃完一整碗饭了。”一天晚上,母亲高兴地告诉我,“她还送了我一盒自己做的饼干。” 我看着母亲容光焕发的脸,突然意识到她变了很多。那个总是低着头的女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挺直了腰板,眼里有光的人。 十二月初,下了第一场雪。昭光拉着我去打雪仗,我们在公园里跑啊笑啊,直到浑身湿透。 “顾影,”昭光突然说,“你笑起来真好看。” 我愣住了。我笑了吗?我自己都没察觉。 “你应该多笑笑。”他团了一个雪球,轻轻扔向我。 那天回家,我特意在镜子前站了一会儿。镜中的男孩确实在微笑,嘴角微微上扬,眼睛里有了些许光亮。 然而,平静的日子总是短暂的。 一个周五的傍晚,我回家时发现门虚掩着。心里一紧,我轻轻推开门。 父亲坐在客厅里。 他瘦了很多,衣服皱巴巴的,胡子很久没刮的样子。母亲站在他对面,脸色苍白。 “我只是想看看你们。”父亲的声音沙哑。 “看过了,你可以走了。”母亲说,声音冷得像冰。 父亲看见我,眼睛一亮:“小影!长这么高了!” 我站在原地,没有动。 “我改好了,真的。”父亲转向母亲,“我找到正经工作了,在物流公司搬货。 你看,这是我第一个月的工资。”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钞票,放在桌上。那些钱皱巴巴的,但确实是崭新的。 母亲看都没看:“拿走,我们不需要。” “听岚,给我一次机会……”父亲的声音带着哭腔,“我知道我错了,我真的改了……” 母亲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顾建民,太晚了。我们马上就要搬家了。” 父亲愣住了:“搬家?搬到哪里?” “这你不必知道。”母亲走到门口,拉开门,“请你离开。” 父亲看看母亲,又看看我,眼神里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绝望。他慢慢站起来,踉跄地走向门口。 “小影……”他在门口回头,“爸爸对不起你。” 门关上了。母亲靠在门板上,肩膀微微发抖。 我走到窗边,看见父亲站在楼下的雪地里,仰头望着我们的窗户。雪花落在他身上,他像一尊逐渐被覆盖的雕塑。 “妈妈,”我轻声问,“他真的改了吗?” 母亲摇摇头:“赌瘾是改不掉的。妈妈不能再冒险了。” 那天晚上,我梦见父亲站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里,不停地喊着我的名字。我想回答,却发不出声音。 醒来时,枕边湿了一片。窗外,雪还在下,覆盖了所有的痕迹,仿佛昨夜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生活就是这样吧,有温暖,也有寒冷。但只要有微光在,就还能继续前行。 而我的生命里,终于也有了自己的光。 第12章 冰封 父亲的出现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散去后,湖面恢复了平静,但深处有什么东西已经改变了。 母亲更加努力地工作,每天研究新菜式,笔记本上记得密密麻麻。她的围裙口袋里总是装着那个小本子,连睡觉都放在枕边。 “李太太说,下周有五个新孩子要来。”一天晚饭时,她告诉我,“我得想想新菜单。” 我点点头,扒拉着碗里的饭。自从那晚之后,我们默契地不再提起父亲。 期末考试快到了,昭光每天拉我去图书馆复习。 他的数学还是不太好,总是皱着眉头和习题较劲。 “为什么X一定要等于Y呢?”他哀嚎着趴在桌子上。 “因为这就是规则。”我说。 “生活要是有这么明确的规则就好了。”他嘟囔着。 我笔尖一顿,在纸上留下一个小小的墨点。是啊,如果生活有明确的规则,该有多好。 十二月中旬,一场寒流来袭。气温骤降,窗玻璃上结满了冰花。母亲给我买了新羽绒服,蓝色的,很暖和。 “旧的呢?”我问。那件穿了三个冬天的旧外套不见了。 “扔了。”母亲简短地说,眼神里有种决绝。 我明白,她在扔掉所有与过去有关的东西。 一个周日的下午,我和昭光在文化宫看书。暖气开得很足,让人昏昏欲睡。昭光靠在我肩膀上打盹,呼吸均匀绵长。 文化宫的管理员突然走过来:“小朋友,外面有人找。” 我轻轻摇醒昭光,走到门口。父亲站在寒风里,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 “小影。”他看见我,局促地搓着手,“天冷了,给你买了件毛衣。” 他把塑料袋递过来。透过薄薄的塑料,能看见里面是一件红色的毛衣,很鲜艳,像昭光常穿的那种颜色。 我没接。 “我……我真的很努力在改。”父亲的声音在风中发抖,“每天搬货到很晚,手指都磨破了。但一想到你们,就不觉得累。” 昭光站在我身后,好奇地看着这个陌生的男人。 “叔叔好。”他礼貌地打招呼。 父亲愣了一下,随即挤出一个笑容:“你就是昭光吧?常听小影提起你。谢谢你……谢谢你和顾影做朋友。” 这句话刺痛了我。他凭什么以父亲的身份说这种话?凭什么装作还很关心我的样子? “你走吧。”我说,“我们过得很好。” 父亲的眼神黯淡下去。他默默地把塑料袋放在地上,转身走了。寒风中,他的背影佝偻着,比记忆中瘦小了许多。 昭光捡起塑料袋:“你爸爸?” 我没回答,拉着他回到室内。那袋毛衣被遗忘在长椅上,像一件无人认领的失物。 晚上回家,我把遇见父亲的事告诉了母亲。她沉默地听着,手里的菜刀有节奏地落在砧板上。 “他说他改好了。”我轻声说。 母亲放下刀,转过身:“小影,你知道为什么河水结冰时,人们要测试冰层厚度吗?” 我摇摇头。 “因为表面看起来再坚固,也可能暗藏裂缝。”她说,“妈妈不能再冒险了,不能再让我们掉进冰窟窿里。” 我懂了。有些伤害太深,深到无法原谅;有些信任一旦破碎,就再也拼不回来。 那晚,我梦见一片冰封的河面。父亲在河对岸向我招手,我正要走过去,脚下的冰突然裂开。惊醒时,浑身冷汗。 窗外,月亮很圆,很冷。墙上的绿萝在月光下投下斑驳的影子,那些叶子依然翠绿,但边缘已经开始发黄。 生活就像这盆绿萝,即使在最艰难的环境里也要努力生长。但有些东西,一旦受伤,就再也回不到从前。 就像冰封的河面,表面平静,底下却是刺骨的寒冷。而我和母亲,终于学会了在冰上行走,小心翼翼,不敢停留。 第13章 相邻 美好的时光总是转瞬即逝,转眼我们就上初中了。 初中的教室比小学大得多,人也多得多。我站在初一(一)班的门口,在贴着的座位表上寻找自己的名字。 在第四排靠窗的位置。 我松了口气,走向那个座位。窗外能看到操场和远处的梧桐树,九月初,叶子还绿着。 “顾影!” 熟悉的声音让我回过头。昭光站在教室门口,笑得像盛夏的阳光。 他长高了不少,但那双眼睛还和小时候一样明亮。 “我们同班!”他快步走过来,指着座位表,“你看,我在你后面!” 我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昭光」果然就在我名字的正后方。 “真好。”他说,“以后作业不会的,可以直接问你了。” 我轻轻点头,心里泛起一丝暖意。能在新环境里有一个熟悉的人,总是好的。 初中的课程比小学难了不少,特别是数学。昭光依然在这方面不太开窍,每天都要戳我的后背问问题。 “顾影,这个方程式怎么解?” 我转过头,耐心地给他讲解。他听得很认真,偶尔抬头看我时,眼睛里有种特别的光亮。 “你真厉害。”每次讲完题,他都会这么说。 其实不是我厉害,只是我习惯了安静地学习。家里的环境让我早早明白,只有专注在书本上,才能暂时忘记现实的烦恼。 母亲的小饭桌生意越来越好了,我们终于攒够了钱,租了一个小两居。 搬家那天,昭光也来帮忙。 “你们家真温馨。”他看着我们新刷的墙壁和新换的窗帘,真诚地说。 这次我没有怀疑他的话。 这个小房子虽然简陋,但每一处都是母亲精心布置的。墙上没有裂缝,阳光能直接照进客厅,母亲在阳台上种了好几盆绿萝。 “以后你可以常来。”我说。 昭光眼睛一亮:“真的?” “嗯。” 他笑得特别开心,帮我拆箱整理书籍。当我们把最后一箱书放进书架时,他忽然说:“顾影,你变了很多。” “哪里变了?” “说不上来。”他想了想,“就是……更放松了。小时候你总是绷得很紧,像随时准备逃跑的小动物。” 我沉默着,把一本书插进书架。他说得对,那些随时可能爆发的争吵,那些深夜的哭泣,那些讨债人的捶门声……都让我像只惊弓之鸟。 但现在不一样了。母亲找到了自己的价值,我们有了安稳的住所,生活终于走上了正轨。 “因为你。”我轻声说。 昭光愣住了:“因为我?” “你就像你的名字一样。”我说,“昭示光明。” 他的脸突然红了,低下头假装整理书籍。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在他柔软的头发上跳跃。 期中考试后,学校要开家长会。母亲特意请了假,穿上最好的衣服来了。 “你就是顾影妈妈?”班主任有些惊讶,“顾影这次是全班第一。” 母亲的眼睛亮了起来,握着我的手微微发抖。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她的儿子,那个在争吵中长大的孩子,终于成了她的骄傲。 昭光的父母也来了。两位母亲站在一起交谈,像认识多年的老朋友。 “小影妈妈,听说你的小饭桌做得很好。”昭光的母亲说,“好多家长都夸你呢。” 母亲不好意思地笑了:“都是大家抬爱。” 我看着她们,突然觉得,生活真的可以重新开始。就像墙上的绿萝,只要给一点阳光和水分,就能顽强地生长。 放学后,我和昭光常一起去图书馆。 他还是喜欢看童话和科幻,而我开始接触更深的文学作品。我们各自安静地看书,偶尔抬头交换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顾影,”有一天他突然问,“你长大后想做什么?” 我想了想:“可能是医生吧。治好所有的病痛。” 他点点头:“那我做心理医生好了,治好所有的心病。” 我们相视而笑。窗外,梧桐树的叶子开始变黄,但阳光依然温暖。 坐在他前面,听着他翻书的声音,感受着他偶尔戳我后背的触碰,我觉得很安心。 就像在茫茫大海中,终于找到了一座灯塔。 而我知道,无论未来怎样,我们都会像这两个相邻的名字一样,紧紧靠在一起,在人生的道路上并肩前行。 第14章 裂痕 期中成绩单发下来的那天,昭光戳了戳我的后背。 “又是第一,”他声音里带着由衷的赞叹,“顾影,你也太厉害了。” 我转过头,看见他手里攥着自己的成绩单,数学那一栏依然是个刺眼的68分。 “没事,”我轻声说,“下次我帮你复习。” 他笑了笑,但那笑容不像平时那么开朗。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的父母从不会因为成绩责备他,但他自己会在意,特别是当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明显的时候。 放学后,我们照例一起去图书馆。深秋的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昭光故意踩着我的影子走。 “踩到影子的人会交好运。”他笑着说。 “这是哪来的说法?” “我现编的。” 我们都笑了。路上的梧桐叶厚厚的,踩上去沙沙作响。这样的午后,让人几乎要忘记生活中所有的阴霾。 然而,就在图书馆门口,我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父亲站在那里,穿着一件不合身的旧外套,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他看见我,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注意到我身边的昭光,表情变得局促不安。 “小影……”他走上前,把塑料袋递过来,“天冷了,给你买了双手套。” 我没有接。塑料袋里是一双厚厚的毛线手套,蓝色的,织得很粗糙,一看就是手工的。 昭光站在我身边,安静地看着我们。 “我……我自己织的。”父亲低声说,“搬货的空闲时间学的。” 我依然沉默。脑海里闪过母亲的话,表面看起来再坚固,也可能暗藏裂缝。 “你妈妈……她还好吗?”父亲问。 “很好。”我终于开口,“我们都很好。” 父亲的眼神黯淡下去。 他默默地把塑料袋放在地上,转身走了。寒风中,他的背影显得格外孤独。 昭光捡起那袋手套:“其实他看起来挺可怜的。” 我没说话。可怜?那些被摔碎的夜晚,那些恐惧的回忆,那些母亲流过的眼泪,不是一句“可怜”就能抹去的。 回到家,母亲正在准备小饭桌的食材。看见我手里的手套,她手上的动作停了一瞬。 “他来找你了?” 我点点头。 母亲什么都没说,继续切菜。但她的刀法失去了平时的节奏,有一刀差点切到手指。 “妈!”我惊呼。 她放下刀,叹了口气:“小影,妈妈不是铁石心肠。但是……我们不能再回到过去了。” 我懂。那些伤痕太深,深到已经成为我们生命的一部分。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噩梦。 梦见父亲站在结冰的河面上,脚下的冰层突然裂开,他掉进了冰冷的水里。我想救他,却动弹不得。 惊醒时,浑身冷汗。月光透过新换的窗帘照进来,在墙上投下斑驳的影子。这个新家没有裂缝,但心里的裂痕,却从未真正愈合。 第二天上学,昭光察觉到了我的异常。 “你没事吧?脸色不太好。” “没事。”我说,“没睡好。” 他犹豫了一下,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给你,巧克力。我妈妈说吃甜食能让人心情好。” 我接过盒子,心里暖暖的。 昭光总是这样,用他单纯的方式关心着身边的每一个人。 数学课上,老师宣布要组织学习小组。昭光立刻戳我的后背:“我们一组吧?” 我点点头。 下课后,另外两个同学也加入了我们小组。一个是活泼的女生林薇,另一个是沉默的男生赵志强。我们决定每周三放学后在图书馆一起学习。 第一次小组学习时,林薇一直找各种话题和昭光聊天。她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头发扎成高高的马尾,一举一动都充满活力。 “昭光,你周末去看电影了吗?那部新上映的科幻片?” “还没。”昭光礼貌地回答,注意力却始终在数学题上。 我看着他们,突然觉得心里有点闷。 这种感觉很陌生,像是一根细小的刺,不疼,但无法忽视。 学习结束后,昭光照例和我一起回家。路上,他兴奋地说着刚才解出的一道难题。 “多亏了你,我好像有点开窍了。” 我微笑着点头,心里的那根刺却还在。 快到我家时,昭光突然说:“顾影,你知道吗?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我停下脚步,看着他。 “从小学到现在,一直都是。”他很认真地说,“所以如果你有什么烦恼,一定要告诉我。” 晚风吹过,路边的梧桐叶簌簌落下。 有那么一瞬间,我想把所有的故事都告诉他,那些争吵的夜晚,那些恐惧的回忆,那个站在寒风中的父亲。 但最终,我只是说:“好。” 路灯下,我们的影子交织在一起。昭光又开始踩我的影子,说这样能带走我的烦恼。 看着他孩子气的举动,心里的那根刺似乎软化了一些。也许,有些裂痕无法完全愈合,但可以被温暖包围。 就像冬天的梧桐树,虽然叶子落尽,但枝干依然挺立,等待着下一个春天。 第15章 初雪 期末考前一周,下了入冬后的第一场雪。 雪花从早自习就开始飘,细碎的,安静的,像天空撒下的羽毛。教室里嗡嗡响着窃窃私语,大家都在期待雪能下大一点。 “放学去打雪仗吧?”昭光戳戳我的后背,声音里是按捺不住的兴奋。 我点点头,目光却飘向窗外。 下雪天,母亲的小饭桌生意会特别忙,因为很多家长来不及接孩子。这意味着她又要加班到很晚。 数学课代表开始发模拟卷,教室里顿时哀鸿遍野。昭光拿到卷子,看着上面的72分,轻轻叹了口气。 “有进步。”我转头对他说。 他苦笑着摇摇头:“还是不够。”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的父母虽然从不给他压力,但他自己想考上那所重点高中,那所我们约定要一起考上的学校。 放学铃响时,雪已经积了薄薄一层。同学们欢呼着冲出去,昭光也拉着我加入打雪仗的行列。 这是我第一次打雪仗。雪球砸在身上的感觉凉凉的,却不疼。 昭光一直护在我身边,帮我挡住飞来的雪球。 “顾影,你这样团雪球不对。”他握住我的手,教我怎么把雪压实,“要这样,太松了砸出去就散了。” 他的手很暖,即使没戴手套。我想起父亲织的那双蓝色手套,还放在我的抽屉里,一次都没戴过。 “你发什么呆呢?”昭光把一个完美的雪球放在我手里。 我摇摇头,把那个雪球轻轻扔向不远处的林薇。她尖叫着躲开,然后开始反击。 玩到一半,我突然看见校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父亲站在那里,撑着一把破旧的伞,目光在人群中搜寻。 我下意识地躲到昭光身后。 “怎么了?”昭光问。 “没什么。”我说,“我们回去吧,天快黑了。” 但父亲已经看见了我。他快步走过来,伞在风雪中摇晃。 “小影。”他停在几步外,声音有些颤抖,“下雪了,我来接你。” 昭光看看我,又看看父亲,礼貌地打招呼:“叔叔好。” 父亲点点头,目光却一直停留在我身上:“我……我买了菜,想去给你们做顿饭。你妈妈……她还好吗?” “她很好。”我说,“而且她很忙,没时间……” “就一顿饭。”父亲急切地打断我,“我保证吃完就走。” 雪花落在他花白的头发上,那一刻,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我注意到他的手指上贴着创可贴,大概是织手套时弄伤的。 昭光轻轻碰了碰我的手臂:“顾影,要不……我去你家帮你补习?正好有几道题想问你。” 我知道他在帮我解围,但这样的善意反而让我更难拒绝。 最终,我们三个人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 父亲撑着那把破伞,努力想遮住我和昭光,但伞太小,他的半边肩膀都湿了。 快到我家时,父亲突然停下脚步。小区门口,母亲正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伞,显然是准备来接我。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雪花在她们之间无声飘落,像一道透明的帷幕。 “听岚……”父亲先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母亲的目光从父亲脸上扫过,落在我和昭光身上:“小影,昭光,快进来,别冻着了。” 她完全无视了父亲的存在,就像他只是一团空气。 父亲站在原地,手里的伞慢慢垂下。雪花落在他身上,他就像一尊正在被冰雪覆盖的雕塑。 “叔叔,要不您也……”昭光忍不住开口。 “不用了。”父亲打断他,把手里拎着的菜放在地上,“我……我先走了。” 他转身离开,背影在雪中越来越模糊。 母亲走过来,牵起我的手:“回家吧,妈妈做了你爱吃的糖醋排骨。” 她的手掌很温暖,但我能感觉到她在微微发抖。 回到家,暖气扑面而来。母亲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热情地招待昭光吃饭,给他夹菜,问他的学习情况。 但我注意到,她几乎没吃几口,而且总是下意识地望向窗外。 昭光很懂事,一直配合着母亲的话题,讲学校里的趣事,逗她开心。 “阿姨,您做的糖醋排骨比我妈妈做的好吃多了。”他说。 母亲终于露出了真心的笑容:“喜欢就常来吃。” 送昭光出门时,雪已经停了。月光照在雪地上,反射出柔和的光晕。 “顾影,”昭光在门口轻声说,“你妈妈真的很爱你。” 我点点头。 “你爸爸也是。”他继续说,“他看你的眼神……和我爸爸看我的眼神很像。” 我沉默着,不知该如何回应。 昭光走后,我回到屋里。母亲正在洗碗,水流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妈,”我站在厨房门口,“他……爸爸的手受伤了。” 母亲的动作停顿了一瞬,然后又继续洗盘子:“嗯。” “他在学织手套,手指都贴了创可贴。” “……” “他说他找到正经工作了,在物流公司搬货。” 母亲关上水龙头,转过身:“小影,妈妈知道你心软。但是……”她深吸一口气,“信任就像这盘子,摔碎了,即使用最好的胶水粘起来,裂痕也还在。” 我看着那些光洁的盘子,突然想起小时候打碎的那个花瓶。母亲一片片捡起来,想要粘好,但最终还是扔掉了。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看着窗外雪后的月光。枕头底下放着父亲织的那双手套,一次都没戴过,却仿佛还残留着他的温度。 雪花还在静静飘落,覆盖了所有的痕迹。但我知道,有些东西,是再大的雪也掩盖不了的。 比如记忆里的伤痕,比如心底的牵挂,比如这个冬天里,无声落下的第一场雪。 第16章 辉映 期末考试的年级大榜贴出来时,我和昭光并肩站在最前面。 「第一名:顾影」 「第二名:昭光」 我们的名字紧挨着,就像教室里我们的座位。 “果然又是这样。”昭光笑着摇头,手肘轻轻撞了我一下,“你就不能让我赢一次吗?” 我盯着榜单上各科成绩的细节。他的语文比我高了整整七分,而我靠数学拉开了差距。 “你的作文又是范文。”我说。 “你的数学又是满分。”他回应。 我们相视而笑。这种默契从小学延续到现在。 回家的路上,昭光一边踢着路上的积雪,一边分析着我们的成绩。 “如果我数学能再提高十分,就能超过你了。”他半开玩笑地说。 “如果我语文能赶上你,你永远没机会。”我回敬道。 深冬的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昭光突然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我:“顾影,我们要一直这样下去。” “怎样?” “你追我赶,并肩前行。”他的眼睛在夕阳下闪着琥珀色的光,“就像光和影,永远在一起。” 我的心轻轻一颤。光和影。他叫昭光,我叫顾影。这巧合像是命运开的一个玩笑。 母亲的小饭桌放寒假了,但她反而更忙了,很多家长请她帮忙照看孩子。昭光的母亲也常来帮忙,两个人成了好朋友。 一个周日的下午,我正在教昭光解一道复杂的数学题,他母亲和母亲在厨房一边包饺子一边聊天。 “昭光这孩子,文科是强项,就是数学不开窍。”昭光母亲说。 “小影正好相反,数学一点就通,作文却总是干巴巴的。”母亲回应。 “他们俩要是能互补就好了。” 我和昭光在客厅对视一眼,他朝我眨眨眼,压低声音:“听见没?我们天生就该互补。” 那天他离开后,母亲若有所思地对我说:“小影,你有没有想过,以后和昭光上同一所高中?同一所大学?” 我愣住了。这个想法太过美好,以至于我不敢细想。 “昭光妈妈刚才说,他们打算让昭光考一中。”母亲继续说,“那是一所好学校,但竞争很激烈。” 一中。那是全市最好的高中,也是我和昭光偷偷约定要一起考上的学校。 “我会努力的。”我说。 母亲摸摸我的头:“妈妈相信你。” 寒假里,我和昭光几乎天天在一起学习。 我们发现了彼此更多的不同:他喜欢在学习的间隙听音乐,但是我喜欢绝对的安静;他习惯先做喜欢的科目,我则按部就班地从难到易;他解题靠直觉,我靠逻辑。 但这些差异反而让我们的学习更有效率。 他教我如何让作文更有感染力,我教他如何拆解复杂的数学题。 “你知道吗,”有一天他突然说,“你讲题比我老师讲得还清楚。” “因为你总是问些奇怪的问题,逼得我不得不从不同角度思考。” 他笑了:“那我们是互相成就。” 除夕那天,昭光一家照例邀请我们一起过年。这一次,母亲很痛快地答应了。 年夜饭桌上,昭光的父亲举杯:“为我们这两个优秀的孩子干杯!希望他们永远保持这份友谊。” 我看着昭光,他正对我微笑。 那一刻,我突然很感谢命运,让我在灰暗的童年里遇见这样一束光。 寒假结束前,下了一场大雪。昭光拉着我去堆雪人,我们在公园里忙活了整整一个下午。 雪人堆好后,昭光突发奇想,在雪人胸前划了两个字:「光影」。 “这是我们。”他得意地说。 我看着那个憨态可掬的雪人,突然有些伤感。春天来了,它就会融化。 “怎么了?”昭光敏锐地察觉到了我的情绪。 “没什么。”我摇摇头,“只是在想,要是有些东西能永远不变就好了。” 他安静了一会儿,然后轻声说:“顾影,没有什么能永远不变。但正因为如此,才更要珍惜现在。” 我望着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他的作文总是能得高分。他有一颗敏感而温暖的心,能感知这个世界的细微之处。 开学前一天,我们一起去图书馆借书。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在书架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昭光在文学区流连,我在理科区徘徊。最后,我们交换了彼此挑选的书,他给我选了一本散文集,我给他挑了一本数学习题。 “新的学期,请多指教。”他笑着说。 “彼此彼此。”我回应。 走出图书馆时,夕阳正好。我们的影子又一次交织在一起,分不清哪道是光,哪道是影。 也许本就不必分清。就像荣誉榜上我们相邻的名字,就像教室里我们前后的座位,就像生命中我们交错的轨迹。 光和影,本就该在一起。 第17章 春寒 初春的天气像个任性的孩子,昨天还阳光和煦,今天就突然降了温。 教室里暖气还没停,窗户上凝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昭光用手指在窗玻璃上画了一个小小的太阳,水珠顺着轨迹滑落,像太阳在流泪。 “怎么了?”我转头问他。 他摇摇头,收回手指:“就是觉得,春天来得太慢了。” 数学老师在讲台上分析期末试卷,昭光的试卷摊在桌上,那个鲜红的78分格外刺眼。 我知道他在烦恼什么,离中考只剩一个学期了,他的数学成绩始终不见起色。 下课铃响,同学们像出笼的小鸟般涌出教室。昭光却还坐在位置上,盯着那道做错的几何题发呆。 “我帮你看看。”我转过身。 他默默把试卷推过来。是一道很典型的辅助线题,他卡在了最关键的一步。 “这里,”我用铅笔轻轻画了一条线,“连接这两个点,就能看出相似三角形。” 他恍然大悟,拍了拍额头:“我怎么就没想到!” “因为你想得太复杂了。”我说,“数学有时候需要简单直接的思路。” 就像我们的生活,我曾经把一切想得太复杂,直到学会直面问题。 放学时,天空飘起了细雨。 昭光从书包里拿出伞,自然地撑在我们头顶。那把蓝色的伞,从小学用到现在,边角已经有些磨损,但他一直舍不得换。 “我妈说这把伞是我的幸运物。”他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因为用它认识了最好的朋友。” 雨丝斜斜地打在伞面上,发出细密的声响。 路上的梧桐树已经开始抽芽,嫩绿的新叶在雨中微微颤抖。 快到分岔路口时,我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父亲站在路口的便利店屋檐下,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他看见我们,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来。 “小影。”他先叫我,然后对昭光点点头,“昭光。” 这次我没有躲开。雨中的父亲显得格外苍老,鬓角已经花白,工作服的袖口磨出了毛边。 “下雨了,我给你买了件雨衣。”他把塑料袋递过来,“天气预报说这几天都有雨。” 塑料袋里是一件透明的雨衣,叠得整整齐齐。 我接过袋子,轻声说:“谢谢。” 父亲的眼睛亮了一下,像是没想到我会接受。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点头:“那我走了。你们路上小心。” 他转身走进雨中,没有打伞,背影很快模糊在雨幕里。 昭光轻轻碰了碰我的手臂:“你还好吗?” “嗯。”我握紧手里的塑料袋,塑料发出细碎的声响。 回到家,母亲正在准备小饭桌的晚餐。看见我手里的雨衣,她手上的动作停了一瞬。 “他送的?” 我点点头。 母亲没再说什么,继续切菜。 但那天晚上,她多做了一个菜,是我和父亲都爱吃的红烧茄子。 睡前,我把那件雨衣仔细叠好,放进衣柜。衣柜里还放着父亲织的手套,一次都没戴过,但我也没舍得扔。 人真是矛盾的生物。理智告诉我要保持距离,情感却总是在细微处动摇。 周末,昭光来我家写作业。母亲做了点心送进来,看见我们摊了满桌的参考书,忍不住笑了。 “这么用功?” “阿姨,一中今年的录取分数线又提高了。”昭光愁眉苦脸地说,“我的数学要是再上不去,就危险了。” 母亲摸摸他的头:“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尽力就好。” 她离开后,昭光小声说:“你妈妈真好。要是我妈,肯定又要给我报一堆补习班。” “你妈妈那是关心你。” “我知道。”他叹了口气,“但有时候,关心也会让人喘不过气。” 我看着他,突然意识到,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烦恼。 昭光生活在充满爱的家庭里,但那份爱有时也会成为甜蜜的负担。 就像父亲对我的关心,明明想要推开,却又忍不住在意。 四月初,学校组织了一次模拟考试。成绩出来后,昭光的数学终于上了八十分,而我的作文破天荒地拿到了四十五分。 “你看,”昭光兴奋地指着作文分数,“我教你的方法有用吧?” “你的几何这次全对。”我指着他的试卷。 我们相视而笑,像两个打了胜仗的士兵。 放学后,我们去了常去的那家书店。昭光在文学区流连,我在教辅区徘徊。 最后,我们各自买了一本对方擅长的科目的参考书。 “这是要准备冲刺了啊。”书店老板打趣道。他是看着我们从小来买书的老熟人。 走出书店,夕阳正好。春天的夕阳不像冬天那般仓促,它慢悠悠地沉下去,把天空染成温柔的橘粉色。 “顾影,”昭光突然说,“等我们老了,也要一起看书。” 我笑了:“那得先考上同一所高中。” “一定会。”他语气坚定,“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那一刻,春寒仿佛突然散去,暖意从心底升起。 回到家,母亲正在试穿新买的春装。那是一件浅绿色的针织衫,衬得她的气色很好。 “好看吗?”她在镜子前转了个身。 “好看。” 她满意地点头,然后说:“你爸爸……他找到新工作了,在快递公司。” 我愣了一下。母亲很少主动提起父亲。 “挺好的。”我说。 “嗯。”她轻轻整理着衣角,“是挺好的。” 窗外,梧桐的新叶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冬天终于彻底过去,春天真的来了。 而那些冰封的情感,是否也会随着春日的暖阳,慢慢融化? 第18章 晴雨 四月的天说变就变,早晨还是晴空万里,下午就下起了瓢泼大雨。 放学铃响时,同学们都挤在教学楼门口,望着雨幕发愁。 “幸好我有先见之明。”昭光得意地从书包里掏出那把蓝色的伞。 我们并肩走在雨中,伞下的空间不大,他的肩膀轻轻碰着我的。雨水顺着伞骨流淌,形成一道透明的水帘。 “顾影,”他突然说,“你有没有想过以后要做什么?” 我想起小时候的梦想:“可能是医生。治好所有的病痛。” “那我要做心理医生,”他接得很自然,“治好所有的心病。” 这和多年前的对话如出一辙。我们相视而笑,仿佛时光从未流逝。 快到我家时,昭光突然拉住我:“那是你爸爸吗?” 便利店屋檐下,父亲站在那里,手里拎着一个纸袋。 看见我们,他显得有些局促,但还是走了过来。 “我看雨这么大,”他把纸袋递过来,“买了点热包子,你们趁热吃。” 纸袋还带着温度,透过薄薄的纸张传递到我的掌心。 “谢谢。”我说。 父亲点点头,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然后转身走进雨里。 这次他带了伞,一把很旧的黑色雨伞,伞骨有一处已经弯曲。 昭光轻声说:“他经常这样等你吗?” 我沉默着,没有回答。 回到家,母亲正在接电话。看见我手里的纸袋,她对着电话那头说:“他回来了,你要不要和他说句话?” 她把电话递给我:“你爸爸。” 我愣住了,接过听筒。电话那头传来父亲小心翼翼的声音:“小影,包子吃了没?” “吃了。”我说。 “那就好,那就好。”他停顿了一下,“你妈妈说你数学又考了满分,真棒。” 我们之间陷入沉默,只有电话线里传来细微的电流声。 “那……我挂了。”最后他说,“好好写作业。” 放下电话,我看见母亲正看着我,眼神复杂。 “他每周都会打电话来问你的情况。”母亲轻声说,“我不让他打扰你学习,他就挑这个时间打来。” 期中考试前的周末,昭光来我家复习。 我们摊开书本,从清晨学到日暮。傍晚时分,天空又下起雨来,淅淅沥沥的雨声像自然的白噪音。 “这道题……”昭光咬着笔杆,眉头紧锁。 我接过练习册,是一道复杂的函数题。 我耐心地给他讲解,画图,列式。当他终于理解时,脸上绽放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顾影,没有你我可怎么办?”他半开玩笑地说。 “你会学会的。”我说,“就像我学会写作文一样。” 他送的散文集我已经读了一大半,还在笔记本上摘抄了很多优美的句子。 昭光的方法确实有效,我的作文不再干巴巴的,开始有了温度和情感。 晚饭后,雨停了。昭光的母亲来接他,两个母亲在门口聊了起来。 “小影妈妈,听说你的小饭桌要扩大规模了?”昭光母亲问。 “是啊,租了隔壁的门面。”母亲的声音带着自豪,“下学期开始,能多收二十个孩子。” “真好。我就说你有这方面的天赋。” 我看着母亲容光焕发的侧脸,突然意识到她找到了真正属于自己的舞台。 那个总是在哭泣、总是在忍耐的女人,如今已经能够独当一面。 送走昭光后,母亲对我说:“小影,妈妈想通了。恨一个人太累了,妈妈选择放下。” 我望着她,等待下文。 “我不是要原谅你爸爸,”她继续说,“我只是不想再背着这个包袱生活了。你如果想见他……妈妈不反对。” 窗外,雨后的夜空格外清澈,几颗星星在云隙间闪烁。 期中考试那天,天气晴朗。走进考场前,昭光对我比了个加油的手势。我也回了他一个。 考试很顺利。数学最后一道大题正是我教过昭光的那种类型,我相信他一定能做出来。 交卷后,我们在走廊相遇。他朝我眨眨眼,比了个“OK”的手势。 放学时,父亲等在校门口。这次他没有躲闪,而是径直走向我。 “考得怎么样?”他问,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 “还不错。”我说。 他笑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那就好,那就好。” 我们并肩走了一段路,沉默却不尴尬。快到小区时,他停下脚步:“小影,爸爸不指望你能原谅我。只是……我想看着你长大。” 我望着他花白的鬓角,突然发现他已经不再年轻。那些怨恨,在时光的冲刷下,渐渐变得不再锋利。 “下周家长会,”我说,“你有空吗?” 父亲愣住了,眼睛慢慢睁大,然后用力点头:“有!有空!” 看着他欣喜若狂的样子,我的心轻轻揪了一下。 原来原谅和被原谅,都是这么不容易的事。 回到家,母亲正在试穿新买的套装,是为了家长会准备的。 “你爸爸会去吗?”她问。 “嗯。” 她点点头,继续整理衣领:“那妈妈要穿得漂亮一点。” 我笑了。这就是我的父母,曾经相爱,曾经互相伤害,如今在时光的打磨下,终于学会了和平相处。 晚上,我翻开昭光送的那本散文集,书签夹在《雨季不再来》那一页。 作者说,所有的雨季都会过去,所有的伤痕都会结痂。 合上书,我看见窗外的月亮。清明如水,温柔地照耀着这个刚刚放晴的世界。 也许生活就是这样,有晴有雨,有光有影。 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在雨中撑一把伞,在夜里点一盏灯,然后相信,天总会放晴。 第19章 初夏 期中考试的年级大榜贴出来时,我和昭光的名字依然紧挨着。 不同的是,这次我们之间的分差缩小到了仅仅三分。 “好险。”昭光看着榜单,长长舒了口气,“差点就被你甩开了。” 我盯着他数学那一栏的分数,89分,比上次进步了十一分。而我的语文也创了新高,只比他低了五分。 “我们都在进步。”我说。 五月的阳光已经有些灼人,操场边的梧桐树投下斑驳的树影。 距离中考只剩下一个多月,毕业的氛围开始在校园里弥漫。 放学后,我们照例一起去图书馆。 昭光一边整理参考书,一边说:“顾影,我们要不要报考同一所高中?” “好。”我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 他笑了,眼睛弯成月牙:“那说定了。不管分数够不够,我们都要想办法在一起。” “在一起”这三个字让我的心轻轻一跳。 我不知道他是否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但他的表情自然得就像在讨论今天的天气。 回家的路上,我们经过那片老小区。 昭光曾经住过的二楼窗户挂着新窗帘,淡蓝色的,在晚风中轻轻飘动。 “还记得吗?”昭光指着那个窗口,“小时候你经常站在楼下看我。” 我有些惊讶:“你知道?” “当然知道。”他笑得狡黠,“你以为我没发现吗?那个总是站在梧桐树下的小影子。” 原来他早就知道。原来从那么早开始,我们就已经注意到了彼此的存在。 周五的家长会,母亲和父亲都来了。 这是他们离婚后第一次同时出现在学校。母亲穿着那套新买的套装,父亲则换上了看起来最体面的衬衫。 班主任在讲台上分析中考形势,父亲坐在教室最后一排,母亲坐在中间。 我站在走廊上,透过窗户看着他们的侧影。他们不曾交谈,但也没有回避对方的存在。 昭光的父母坐在前排,偶尔回头和母亲低声交流。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成年人的世界或许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得多,也宽容得多。 家长会结束后,父亲在教室门口等我。 “小影,”他递给我一个崭新的文具盒,“祝你中考顺利。” 文具盒是深蓝色的,上面印着星空图案,和昭光送我的那个很像。 “谢谢。”我接过文具盒,发现父亲的手指上又添了新伤。 “搬快递时不小心划的。”他注意到我的目光,下意识地把手缩回口袋,“不碍事。” 母亲走过来,看见我手里的文具盒,对父亲点了点头:“谢谢你来参加家长会。” “应该的。”父亲低声说,“那我先走了。”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母亲轻声说:“他确实在努力改变。” 我握紧手中的文具盒,金属的边缘硌着掌心。 中考前的最后一个周末,昭光来我家做最后的冲刺复习。我们把自己整理的笔记交换着看,查漏补缺。 “你的字写得真工整。”昭光翻着我的数学笔记,“像印刷的一样。” “你的笔记很有条理。”我说。他的笔记本上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重点,旁边还画着帮助记忆的小插图。 傍晚时分,天空又下起雨来。我们并肩坐在窗边,看着雨滴顺着玻璃滑落。 “顾影,”昭光突然问,“如果有一天我们分开了,你会记得我吗?” “我们不会分开。”我说。 他转过头,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中格外明亮:“万一呢?” “没有万一。”我的语气出乎意料的坚定,“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他笑了,伸手碰了碰我的指尖:“好,说定了。” 雨停时,天边出现了一道彩虹。昭光拉着我跑到阳台,湿润的空气里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 “听说看到彩虹的人会有好运。”他说,“我们中考一定会顺利的。” 我望着那道彩虹,突然想起多年前在公园里的那个雨天。 那时的我们还不熟悉,如今的我们却已经约定要一直在一起。 中考前一天,父亲给我发了一条短信:「小影,加油。爸爸以你为荣。」 我盯着那条短信看了很久,最后回了一个字:「嗯。」 母亲给我准备了丰盛的晚餐,还特意做了红烧茄子。吃饭时,她不停地看着我,欲言又止。 “妈,怎么了?” 她放下筷子,认真地说:“小影,不管考得怎么样,你都是妈妈的骄傲。” 我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担心我压力太大,担心我发挥失常,担心我辜负了这些年的努力。 “我会努力的。”我说。 睡前,我检查了准考证和文具。 昭光送的那个文具盒已经用旧了,但我依然带在身边。父亲的星空文具盒我也装进了书包,两个文具盒并排放在一起,像我和昭光的名字。 窗外,月色正好。梧桐树的影子投在窗帘上,随风轻轻摇曳。 明天就要中考了。九年的努力,都将在这三天里见分晓。 但我知道,无论结果如何,有些东西永远不会改变。 比如光和影的相随,比如那个在梧桐树下等我的少年,比如这个初夏里,我们共同许下的约定。 第20章 启程 中考第一天的早晨,天空是罕见的淡紫色。 我起得很早,检查了三次准考证和文具。母亲已经准备好了早餐,是我最喜欢的豆浆油条。 “别紧张。”她把豆浆推到我面前,“就像平时考试一样。” 我点点头,其实并不太紧张。九年的努力,该做的准备都已经做了。 出门时,发现父亲站在小区门口。他手里拎着一个透明的文件袋,里面装着崭新的2B铅笔和橡皮。 “给你备用的。”他递过来,眼神里满是关切,“路上小心。” 我接过文件袋,轻声说:“谢谢爸。” 这个久违的称呼让父亲愣了一下,眼眶瞬间红了。他用力点头,说不出话来。 昭光在考场外的梧桐树下等我,穿着干净的校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 “准备好了吗?”他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准备好了。” 我们并肩走进考场,在走廊分开前,他朝我比了个加油的手势。我也回了他一个。 语文试卷并不难,作文题目是《光与影》。 看到这个题目的瞬间,我几乎要笑出来。这简直是为我们量身定制的题目。 我写了那个总是站在梧桐树下的男孩,写了他借给我的那把蓝伞,写了他教我写的作文,写了我们并肩走过的这些年。 笔尖在纸上飞舞,那些共同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几乎要溢出纸面。 交卷时,我看见昭光从隔壁考场走出来,朝我眨了眨眼。 “作文题目太巧了。”他说。 “你写了什么?” “你猜。” 我们相视而笑,答案不言而喻。 三天的考试很快过去。最后一场英语交卷后,我走出考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初夏的空气里带着栀子花的香气,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昭光在考场外等我,手里拿着两瓶冰镇汽水。 “解放了!”他把汽水递给我,笑容比阳光还要灿烂。 我们坐在操场边的看台上,看着其他考生和家长陆续离开。 有人欢呼,有人哭泣,有人沉默。九年的寒窗苦读,在这一刻画上了句号。 “顾影,”昭光轻声说,“不管考得怎么样,能认识你,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汽水瓶上的水珠顺着我的手指滑落,凉丝丝的。 “我也是。”我说。 那天晚上,母亲做了一桌好菜。 父亲也来了,带着一个蛋糕。这是他们离婚后第一次同桌吃饭,气氛有些微妙,但还算和谐。 “考完了就好好放松。”父亲说,“想去哪里玩?爸爸出钱。” 母亲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我想和昭光去图书馆。”我说,“不是去学习,就是去看书。” 父亲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好,好,去看书。” 饭后,父亲帮我整理初中三年的课本和笔记。他抚摸着那些写满字的笔记本,眼神复杂。 “爸爸当年要是像你这么用功就好了。”他轻声说。 母亲在厨房洗碗,水流声哗哗地响着。 成绩公布那天,我和昭光一早就去了学校。 校门口已经聚集了很多学生和家长,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班主任拿着成绩单走过来,脸上带着笑容:“顾影,昭光,恭喜你们。” 我和昭光的手不约而同地握在一起。 榜单贴出来时,我们挤到最前面。 「顾影:全校第三」 「昭光:全校第五」 我们都超过了一中的录取线,而且分数足够进入最好的班级。 “我们做到了。”昭光的声音有些发抖。 我点点头,感觉眼眶发热。 父亲和母亲都来了。 看见成绩,母亲一把抱住我,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父亲站在一旁,不停地用手擦着眼睛。 昭光的父母也过来了,两家人站在一起,互相道贺。 “孩子们真争气。”昭光的父亲拍着父亲的肩膀,“老顾,你有福气啊。” 父亲用力点头,第一次在公开场合没有回避“父亲”这个身份。 回家的路上,我和昭光走在前面,父母们跟在后面。阳光很好,把我们的影子投在地上,交织在一起。 “高中还要继续做同桌。”昭光说。 “好。” “大学也要一起。” “好。” 他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我:“一辈子都要在一起。” 这次我没有立刻回答。风吹过梧桐树,叶子发出沙沙的声响,像在窃窃私语。 “好。”最后我说。 他笑了,那笑容比阳光还要耀眼。 我知道,中考只是人生的一个驿站。前面还有更长的路要走,更多的挑战要面对。 但只要有这束光在身边,影子就不会迷失方向。 就像很多年前那个雨天,他递给我的那把蓝伞。伞下的世界很小,却足够容纳两个人的梦想。 而现在,我们的旅程,才刚刚开始。 第21章 新章 暑假在蝉鸣中悄然流逝。我和昭光如愿收到了陵江中学的录取通知书,而且被分到了同一个班级,高一(一)班,传说中的重点班。 开学前一天,我们约好一起去熟悉新校园。 陵江中学比初中大得多,红砖教学楼被葱郁的香樟树环绕,操场的跑道是崭新的塑胶,图书馆是一栋独立的五层建筑。 “这里真好。”昭光深深吸了口气,“有书香的味道。” 我们按照公告栏里的指示找到了高一(一)班的教室。 宽敞明亮的房间里,桌椅摆放得整整齐齐,黑板上写着“欢迎新同学”几个娟秀的大字。 “我们坐这里吧。”昭光选了靠窗的座位,“和初中一样,你坐前面,我坐后面。” 我点点头。这个场景如此熟悉,仿佛时光倒流回四年前,我们第一次成为前后桌的那天。 走出教学楼时,我们在一楼的荣誉榜前驻足。玻璃橱窗里展示着历年优秀毕业生的照片和事迹,最显眼的位置贴着今年高考状元的学习心得。 “三年后,这里会有我们的照片。”昭光轻声说。 他的眼神很认真,我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陵江中学的荣誉榜,只有年级前五名的学生才有资格上榜。 “我们会做到的。”我说。 回家的路上,昭光一直很兴奋,规划着高中的生活。 “你要参加数学竞赛班吗?”他问。 “嗯。你要参加文学社吗?” “当然。”他笑了,“不过最重要的是,我们要一直在一起。” 夏末的风还带着热气,吹动他额前的碎发。那一刻,我突然很期待高中的生活。 开学第一天,母亲早早起来给我准备早餐。父亲也来了,说要送我去学校。 “我自己去就行。”我说。 “就让爸爸送一次吧。”母亲轻声说,“他盼这天盼了很久。” 父亲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新书包,是深蓝色的,上面印着陵江中学的校徽。 “谢谢。”我接过书包。 走在去学校的路上,父亲几次欲言又止。快到校门口时,他终于开口:“小影,爸爸……很为你骄傲。” 我点点头:“我知道。” 校门口已经聚集了很多学生和家长。昭光在梧桐树下等我,看见父亲,他礼貌地打招呼:“叔叔好。” 父亲拍拍他的肩膀:“昭光,以后还要麻烦你多照顾小影。” “我们会互相照顾的。”昭光说。 看着父亲离去的背影,昭光轻声说:“你爸爸变了很多。” “是啊。” 走进新教室,我们在预选的位置坐下。 周围的同学都是陌生面孔,但每个人眼中都闪着期待的光芒。 班主任是位年轻的女老师,教语文,姓林。她的开场白很简短:“欢迎来到陵江中学。这里不是终点,而是新的起点。三年后,希望你们都能抵达梦想的彼岸。” 发新书时,昭光帮我整理课本。他的手指偶尔擦过我的手背,带着夏末的温热。 “顾影,”他低声说,“我很高兴。” “高兴什么?” “高兴我们这么久了还能一直在一起,高兴我们能一起开启新的篇章。” 课间,我们在校园里散步。香樟树的影子在地上摇曳,像在跳着欢迎的舞蹈。 “我们会在这里度过很重要的三年。”昭光说。 “嗯。” 他停下脚步,看着我:“这三年,请多指教。” 我望着他清澈的眼睛,突然想起多年前那个雨天,他递给我那把蓝伞的样子。时光改变了我们的模样,却让某些东西愈发清晰。 “请多指教。”我说。 放学后,我们一起去图书馆。 陵江中学的图书馆很大,书架高耸至天花板,空气中弥漫着旧书特有的香气。 在靠窗的位置,我们摊开新发的课本。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书页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新的开始了。”昭光轻声说。 我点点头,翻开数学课本。扉页上,我写下日期和名字,然后在右下角添了两个小字:「光影」。 昭光探头看见,笑了。他在自己的语文课本上也做了同样的标记。 窗外,香樟树的叶子在风中沙沙作响,像在为我们新的旅程伴奏。 高中生活就这样开始了。在这个充满可能的年纪,在这个孕育梦想的地方,我们的故事,才刚刚翻开第一章 第22章 初识 下课铃响起时,林老师刚好讲完最后一个知识点。她合上课本,微笑着说:“剩下的时间,大家互相认识一下吧。” 教室里的气氛瞬间活跃起来。 我转过头,发现昭光已经被几个同学围住了。他天生就有这种魅力,能让人不由自主地想靠近。 “你就是昭光吧?”一个戴眼镜的男生说,“初中作文竞赛的冠军?我看过你写的《雨中的梧桐》。” 昭光不好意思地笑笑:“那都是以前的事了。” “我是林淮叶,”眼镜男生推了推眼镜,“从三中考来的。” 另一个扎着马尾的女生凑过来:“我叫蓝若初,和昭光一样是从实验初中来的。昭光,你还记得我吗?我们曾经在一个数学补习班。” 昭光点点头:“记得,你总是第一个解出难题。” 我看着他们热络地交谈,默默转回身。这就是昭光,无论到哪里都能迅速成为焦点。 “你好,”一个温和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我叫江云舒。” 我转过头,看见一个清秀的男生坐在我旁边的空位上。他的眼睛很特别,是浅浅的褐色,让人想起秋日的暖阳。 “顾影。”我说。 “我知道。”他笑了笑,“入学成绩第三名。你的数学是满分,真厉害。” 我有些惊讶。很少有人会这么仔细地研究排名榜后面的分数。 “你的语文也很强,”他说。 我们沉默了片刻,听着身后昭光他们热闹的交谈。 “你和昭光是好朋友吧?”江云舒突然问,“我看你们一起来的。” “嗯,初中就是同学。” 他点点头,眼神若有所思:“真好。我是从县城考来的,在这里谁也不认识。” 他的语气很平静,但我能听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孤独。 “现在你认识我了。”我说。 江云舒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是啊。” 这时昭光探过头来:“在聊什么?” “在说数学竞赛班的事。”江云舒接过话,“顾影,你会报名吗?” “会的。” “太好了!”昭光的眼睛亮了起来,“那我也要报名。虽然数学不是我的强项,但我想试试。” 蓝若初也凑过来:“你们都报竞赛班啊?那我也报!” 林淮叶推了推眼镜:“数学竞赛班很难进的,要经过选拔考试。” “那就一起考呗。”昭光拍拍我的肩,“有顾影在,我们可以请他辅导。” 我看着他们热切的表情,突然觉得,高中生活或许会比想象中热闹。 放学后,我们一群人一起走出校门。江云舒和我们同路,便加入了我们的行列。 “你们知道吗?”林淮叶是个消息通,“今年的数学竞赛班由陈立教授亲自带,他是全国有名的奥数金牌教练。” 蓝若初惊呼:“真的吗?我初中老师经常提起他!” 昭光碰碰我的手臂:“顾影,你一定要进竞赛班。” “我们一起努力。”我说。 江云舒安静地走在旁边,偶尔插一两句话。我注意到他的书包很旧,但洗得很干净。 走到分岔路口,江云舒向我们道别。等他走远后,昭光轻声说:“他好像很孤单。” “从县城考来不容易。”林淮叶说,“能考进一班,肯定是他们学校的尖子。” 蓝若初点点头:“以后我们多带他一起玩吧。” 我看着江云舒远去的背影,想起刚上初中时的自己。 那时的我,也曾经这样孤独。 “顾影,”昭光碰碰我的手臂,“想什么呢?” “没什么。”我说,“明天见。” 回到家,母亲正在准备小饭桌的晚餐。自从生意扩大后,她雇了一个帮手,但依然亲力亲为。 “新学校怎么样?”她问。 “很好。认识了新同学。” 她欣慰地笑了:“真好。昭光呢?” “同班,还是前后桌。” “真是缘分。”母亲把菜盛出锅,“晚上想吃什么?妈妈给你做。” “都可以。”我说着,走进房间,放下书包。 新发的课本整整齐齐地摆在书桌上。我翻开数学课本,那个「光影」的标记还在扉页上。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昭光发来的消息:「江云舒拉了个群,我把你拉进来了。」 我点开新群,群名叫“陵江之光”。成员有昭光、我、江云舒、林淮叶和蓝若初。 江云舒在群里发:「很高兴认识大家。以后请多指教。」 昭光回了个笑脸:「一起加油!」 林淮叶发了个数学题:「这道题谁会解?[图片]」 下一秒,我的手机接连震动。 蓝若初:「@顾影数学大神快来!」 昭光:「@顾影这道题看起来很有意思!」 江云舒:「@顾影拜托了……」 我看着屏幕上跳动的消息,无奈地笑了笑,拿起纸笔开始演算。 窗外,夕阳西下,天空被染成温暖的橘红色。我放下笔,在群里回复解题步骤,心想:这就是高中的开始吧。新的环境,新的朋友,新的挑战。 但有些东西永远不会变。比如光和影的相随,比如那个始终在我身后的少年。 第23章 书缘 周六的早晨,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地板上。我正准备出门,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 「我和云舒、淮叶、若初在校门口等你,一起去书店?」昭光的消息跳出来。 我回复了个「好」字,背上书包出门。九月的清晨已经带着些许凉意,路边的梧桐叶边缘开始泛黄。 校门口,四个人已经等在那里。昭光穿着浅蓝色的卫衣,看见我立刻挥手。江云舒站在他旁边,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外套,安静地笑着。林淮叶正低头看手机,而蓝若初在整理自己被风吹乱的长发。 “走吧!”昭光活力满满地说,“听说新华书店进了新的竞赛资料。” 我们一行人沿着林荫道走着,昭光和蓝若初在前面热烈讨论着最近看的书,林淮叶时不时插几句关于竞赛的消息,我和江云舒安静地跟在后面。 “你很期待竞赛班吧?”江云舒轻声问我。 我点点头:“你呢?” 他笑了笑:“我数学不如你,但想试试。” 书店里弥漫着熟悉的纸墨香。周末的早晨,店里已经有不少学生模样的人在各区翻阅书籍。 “竞赛资料在二楼。”林淮叶熟门熟路地带路。 二楼的学习资料区,书架高耸,分类细致。 我们分散开各自寻找需要的书籍。我在数学竞赛专区停下,仔细翻阅着新到的《奥数精讲》。 “这本怎么样?”昭光不知何时来到我身边,拿起另一本《高中数学竞赛指南》。 “那本更适合入门。”我说,“你先从这本开始。” 他笑着把书抱在怀里:“听你的。” “顾影,能帮我看看这本吗?”江云舒拿着一本《竞赛数学解题技巧》,有些犹豫地问。 我接过书翻看目录:“这本不错,讲解很详细。” “那就这本了。”他松了口气的样子。 蓝若初和林淮叶也选好了各自的资料,我们抱着书走向收银台。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这么用功?” 我们齐齐回头,看见林老师正站在文学区,手里拿着两本书,笑盈盈地看着我们。 “林老师!”昭光最先反应过来,“您也来买书?” 林老师走近,看了看我们手里的书:“都是竞赛资料啊。准备报数学竞赛班?” 林淮叶推了推眼镜:“是的老师,下周就要选拔考试了。” 林老师点点头,目光落在我和昭光身上:“顾影,昭光,你们也要参加?” “我想试试。”昭光说,“虽然数学不是强项。” “多尝试是好事。”林老师微笑,“不过别忘了,语文也很重要。” 她从手中的书里抽出一本《现代散文精选》递给昭光:“这本很适合你,里面的文章对你写作文会有启发。” 昭光接过书,眼睛一亮:“谢谢老师!” 林老师又看向我:“顾影,我建议你也多读些文学作品。数学思维需要逻辑,但文学能培养另一种重要的能力,也就是共情。” 我点点头:“我会的。” 结账时,我们意外地发现林老师已经悄悄帮我们付了书款。 “老师,这太不好意思了……”江云舒局促地说。 林老师摆摆手:“就当是给优秀学生的鼓励。不过,”她故意停顿,看着我们,“选拔考试要加油哦。” 抱着新书走出书店,阳光正好。昭光迫不及待地翻看着林老师送的那本散文集。 “林老师人真好。”蓝若初感叹。 “听说她是师大中文系毕业的高材生,”林淮叶消息灵通,“本来可以去大学任教,却选择来中学教书。” 我们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昭光突然提议:“要不要去图书馆学习?正好可以一起讨论题目。” 大家都表示赞同。江云舒有些犹豫:“我……我没带够钱……” “我请你。”我和昭光异口同声。 说完我们都愣了一下,其他人笑起来。 “看来有人抢着请客啊。”蓝若初打趣道。 最后我们AA制解决了午餐,然后一起去了市图书馆。 在安静的阅览室里,我们摊开新买的书籍,开始学习。 昭光很快就遇到了难题,习惯性地戳戳我的后背。 我转过头,开始给他讲解。渐渐地,其他三人也围了过来。 “顾影讲题真清楚,”蓝若初小声对昭光说,“比老师讲得还容易懂。” 昭光与有荣焉地笑了:“那当然。” 阳光透过图书馆的玻璃窗,在书页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看着认真听讲的四个人,突然想起林老师的话。 共情的能力吗?也许我确实需要多读些文学作品,才能更好地理解这个世界,理解身边的人。 “谢谢大家。”学习结束时,江云舒突然说,“今天我很开心。” 他的眼睛里闪着真诚的光,那是一种被接纳的喜悦。 回家的路上,昭光和我走在最后。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 “今天很开心。”昭光轻声说。 我点点头。 他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我:“顾影,高中这三年,我们要一起创造很多这样的回忆。” 风吹过,梧桐叶沙沙作响。我望着他明亮的眼睛,轻轻点头。 光和影,从来都是不可分割的。而我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第24章 选拔 数学竞赛班的选拔考试安排在一个周三的下午。放学后,我们五人一起走向指定的考场。 “我好紧张。”蓝若初不停地翻动着手中的笔记,“听说每年竞赛班只收三十个人。” 林淮叶推了推眼镜:“准确地说,是高一新生只收十五个。其他年级各有名额。” 昭光深吸一口气:“那竞争岂不是更激烈了?” 江云舒安静地跟在我们身后,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我注意到他的额角有细密的汗珠。 “放松点。”我轻声说,“就当是普通测验。” 他勉强笑了笑:“我从没参加过这种选拔。” 考场里已经坐满了人,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我们在相邻的位置坐下,昭光在我左边,江云舒在右边。 监考老师发下试卷,教室里顿时只剩下纸张翻动的声音。 我快速浏览了一遍题目,难度确实比平常的考试高出不少,但都在可应对的范围内。 做到第三道大题时,我听见旁边传来一声轻微的叹息。昭光正对着题目皱眉,笔尖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划着。 我悄悄把解题思路写在草稿纸的角落,轻轻推到他能看到的位置。他愣了一下,随即会意,眼睛重新亮起光芒。 江云舒那边却不太妙。他不停地擦汗,脸色越来越苍白。在距离考试结束还有半小时时,他突然举手: “老师,我不太舒服……” 监考老师快步走过来:“需要去医务室吗?” 江云舒点点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我注意到他的试卷还有大半是空白的。 交卷后,我们急忙赶往医务室。 江云舒正躺在病床上,校医说他是因为过度紧张导致的低血糖。 “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他虚弱地说。 昭光把刚买的面包和牛奶递给他:“先吃点东西。” “我……我可能考不上了。”江云舒低着头,“题目太难了,我又突然不舒服。” 蓝若初安慰他:“没关系,明年还有机会。” 但我们都明白,高一是进入竞赛班的最佳时机。错过这次,后续想要赶上会很困难。 三天后,选拔结果贴在数学组的公告栏上。我们挤在人群中,紧张地寻找着自己的名字。 “我进了!第十五名!”林淮叶兴奋地推着眼镜。 蓝若初也欢呼起来:“第十二名!” 昭光的名字在第九位,而我在第三。 我们继续往下看,一直看到最后一名,都没有找到江云舒的名字。 “没关系,”昭光拍拍他的肩,“我们可以把笔记借给你,你也可以来旁听……” 江云舒摇摇头,勉强笑了笑:“我本来就不该抱太大希望。我们县城的教学水平,本来就跟不上这里。” 他的语气很平静,但眼神里的失落藏不住。 放学后,江云舒一个人先走了。我们四人站在校门口,气氛有些沉闷。 “我们应该做点什么。”蓝若初说,“云舒那么努力。” 昭光突然眼睛一亮:“去找林老师怎么样?她说不定有办法。” 我们找到林老师时,她正在办公室批改作业。听完我们的来意,她放下红笔,若有所思。 “竞赛班确实有严格的名额限制。”她说,“不过嘛……” 我们屏住呼吸。 “我可以推荐江云舒同学参加数学组的课外辅导。那是陈立教授为了帮助有潜力的学生特别开设的,选拔难度会相对较低一些。” 昭光兴奋地差点跳起来:“太好了!” 林老师微笑着看向我们:“你们这么关心同学,我很欣慰。记住,竞争固然重要,但同伴之间的情谊更值得珍惜。” 第二天,我们把好消息告诉了江云舒。他愣在原地,好久才反应过来。 “真的吗?我真的可以参加陈教授的课?” “林老师亲自推荐的。”昭光笑着说,“以后我们又可以一起学习了!” 江云舒的眼圈红了:“谢谢……谢谢你们。” 从那以后,我们五人的关系更加紧密了。 每天放学后,我们一起在图书馆学习,互相帮助,共同进步。 一个周二的傍晚,我们照例在图书馆学习。 昭光正在给我讲解一篇散文的写作技巧,而我在帮他和江云舒分析数学题。蓝若初和林淮叶在另一边讨论物理作业。 阳光透过窗户,把我们的影子投在墙上,交织在一起。 “这样真好。”江云舒突然说,“我以前从来不知道,学习可以这么快乐。” 昭光笑着搂住他的肩:“因为有我们在啊。” 我看着他们,突然明白了林老师那句话的深意。 竞争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在这条路上,有人与你并肩同行。就像光和影,相生相随,彼此成就。 而我们的高中生活,正因为有了彼此的陪伴,才显得如此明亮。 第25章 同行 数学组的课外辅导安排在每周三放学后,地点在实验楼的一间小教室。 第一次上课那天,我们四人坚持要送江云舒到教室门口。 “加油!”蓝若初比了个鼓励的手势,“你一定能跟上的。” 江云舒深吸一口气,推开门。教室里已经坐了二十几个学生,讲台上站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教授,正是传说中的陈立教授。 “快进去吧。”昭光轻轻推了他一把,“下课我们在门口等你。” 两小时的课程显得格外漫长。我们在实验楼外的长椅上等着,昭光时不时看向手表。 “怎么还没结束?”他第三次站起来踱步。 林淮叶从手机里抬起头:“课外辅导通常比正式课程时间长,因为要照顾不同水平的学生。” 终于,教室门开了。学生们鱼贯而出,江云舒走在最后,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 “怎么样?”我们围上去。 “陈教授讲得真好!”江云舒眼睛发亮,“虽然有些地方还听不懂,但比我们以前的老师讲得清楚多了!” 回教室取书包的路上,江云舒不停地向我们复述课堂内容。看着他神采飞扬的样子,我们都为他高兴。 然而好景不长。第三次课外辅导后,江云舒显得心事重重。 “怎么了?”我问他。 他犹豫了一下:“今天进行了随堂测验,我...我只得了四十分。” 昭光拍拍他的肩:“刚开始嘛,很正常。” “可是其他人最低也有六十分。”江云舒低下头,“我可能真的跟不上。” 那天晚上,我在家里整理数学笔记时,突然有了个想法。第二天一到学校,我就找到了昭光。 “我们给云舒开个小灶吧。” 昭光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你是说,我们提前帮他预习课外辅导的内容?” 我点点头。昭光眼睛一亮:“好主意!我去跟若初和淮叶说。” 于是,每周二放学后,我们五人小组会留在教室,一起为第二天的课外辅导做准备。 我负责梳理知识点,昭光帮忙整理例题,蓝若初和林淮叶则负责模拟测验。 “这里要特别注意,”我指着白板上的公式,“陈教授喜欢从这个角度出题。” 昭光在一旁补充:“他上节课提到过这个定理的变形,很可能会考。” 江云舒认真地记着笔记,时不时提出问题。窗外的夕阳渐渐西沉,教室里只剩下粉笔划过黑板的声响和翻动书页的声音。 一个月后的随堂测验,江云舒兴奋地告诉我们,他考了七十五分。 “进步很大啊!”蓝若初比他还要高兴。 林淮叶推推眼镜:“看来我们的特训有效果。” 然而真正的挑战还在后面。 期中考试前,陈教授宣布了一个消息:课外辅导班的学生可以通过特别考核,转入正式的竞赛班。 “但是名额只有一个。”江云舒转述这个消息时,声音有些发紧,“而且要和其他落选的人一起竞争。” 我们都明白这个机会对江云舒意味着什么。从县城考来的他,一直渴望能证明自己。 “那就努力争取这个名额。”昭光毫不犹豫地说,“我们帮你。”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投入了更加紧张的准备。 我整理出了竞赛班这学期的所有重点内容,昭光不知从哪里搞来了往年的特别考核真题,蓝若初和林淮叶则轮流扮演考官,对江云舒进行模拟面试。 考核前的最后一个周末,我们约在图书馆进行最后的冲刺。 江云舒在做一套模拟题时卡在了一道立体几何题上。 “我永远都搞不懂空间想象。”他沮丧地放下笔。 我想了想,从书包里拿出几张彩纸:“我们来做个模型。” 昭光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接过彩纸开始折叠。不一会儿,一个精致的立体图形出现在我们手中。 “这样看,”我指着模型的各个面,“是不是清楚多了?” 江云舒的眼睛重新亮了起来:“原来是这样!” 考核那天,我们坚持要送他到考场。临进门时,江云舒突然转身,深深向我们鞠了一躬: “谢谢你们。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不会忘记这段时间的努力。” 我们在考场外焦急地等待。两个小时后,江云舒走出来,脸上带着平静的微笑。 “怎么样?”昭光迫不及待地问。 “尽力了。”他说,“题目很难,但你们教我的方法很有用。” 结果要一周后才公布。这一周里,江云舒表现得异常平静,反倒是我们四个坐立不安。 周三大课间,林淮叶突然冲进教室:“结果出来了!云舒,你通过了!”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我们这边。 江云舒愣在原地,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真的吗?”他的声音在发抖。 “真的!公告都贴出来了!” 我们五人飞奔到数学组公告栏前,果然在竞赛班的新增名单上看到了江云舒的名字。 “我做到了……”江云舒喃喃自语,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昭光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我就知道你可以!” 那天放学后,我们决定庆祝一下。坐在常去的那家奶茶店里,江云舒认真地看着我们: “没有你们,我不可能做到。谢谢你们没有放弃我。” 蓝若初笑着举起奶茶:“说什么傻话,我们是朋友啊。” “没错,”林淮叶推推眼镜,“朋友就是要互相帮助。” 昭光碰碰我的肩膀,轻声说:“这样真好,不是吗?” 我点点头,看着眼前这群伙伴。阳光透过奶茶店的窗户,温暖地洒在每个人身上。 从独自站在梧桐树下的那个孩子,到今天被朋友们围绕的少年,我走过的路,因为有这些人的陪伴,而变得格外明亮。 而我知道,在未来的日子里,我们还将继续这样相互扶持,一起走向更远的地方。 第26章 信笺 周一的早晨,教室里弥漫着一种不同寻常的骚动。蓝若初刚放下书包,就发现抽屉里躺着一个淡蓝色的信封。 “这是什么?”她好奇地拿起信封,上面用工整的字迹写着她的名字。 昭光从后面探过头来:“哇,情书?” 这个词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我们这个小圈子里激起涟漪。 林淮叶立刻凑了过来,连一向安静的江云舒也投来好奇的目光。 蓝若初微微蹙眉,随手将信封塞进书包:“别瞎说,可能是谁放错了吧。” 但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 接下来的一周,蓝若初几乎每天都会收到类似的信件。有时是粉色的信封,有时是带着淡淡香味的信纸,但始终没有署名。 “这人到底是谁啊?”昭光百思不得其解,“写这么多信,却不敢露面。” 林淮叶推了推眼镜:“根据我的观察,信纸是学校小卖部最贵的那种,字迹工整,应该是学习成绩不错的学生。” 江云舒小声补充:“而且很了解若初的作息,总能趁她不在的时候把信放进抽屉。” 蓝若初始终表现得很平静,每次看完信就随手收起来,不多评论。但我们都注意到,她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扰。 周五的体育课上,我们坐在操场边的树荫下休息。蓝若初又一次收到信后,轻轻叹了口气。 “其实.……”她犹豫着开口,“我知道是谁。” 我们齐齐看向她。 “是隔壁班的陈璐。”她说出这个名字时,语气有些复杂,“我们初中就认识了。” 昭光惊讶地睁大眼睛:“陈璐?那个经常在升旗仪式上发言的女生?” 蓝若初点点头:“她昨天来找我,说喜欢我。” 空气突然安静了。树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远处传来篮球落地的声音。 “那你……”江云舒小心翼翼地问。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蓝若初低下头,“她是个很好的人,但我们只能是朋友。” 林淮叶若有所思:“所以你最近在躲着她?” “嗯。”蓝若初的声音很轻,“我不知道该怎么拒绝才不会伤害她。” 昭光突然站起来:“那就直接说清楚啊!这样躲着也不是办法。” “可是……”蓝若初欲言又止。 我看着她为难的表情,突然明白了什么。有些感情,不是喜欢或不喜欢那么简单就能说清的。 第二天午休时,事情出现了转机。我们正在食堂吃饭,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生端着餐盘走过来。是陈璐。 “若初,我能和你谈谈吗?”她的声音很轻,但眼神坚定。 蓝若初愣了一下,点点头。 我们识相地想要离开,陈璐却叫住我们:“请等一下,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们也能听听。” 在食堂角落的桌子旁,陈璐深吸一口气:“对不起,若初。我知道我的信让你困扰了。” 蓝若初摇摇头:“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不该躲着你。”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陈璐露出一个苦涩的微笑,“你喜欢的是女生,但不是我,对吗?”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 昭光倒吸一口气,林淮叶的眼镜差点滑落,江云舒睁大了眼睛。 蓝若初沉默片刻,轻轻点头:“是的。但这是我第一次告诉别人。” 陈璐握住她的手:“谢谢你愿意告诉我。那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当然。”蓝若初终于露出真心的笑容,“我们一直都是朋友。” 陈璐离开后,我们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最后还是昭光先开口: “若初,你还好吗?” 蓝若初看着我们,眼神里带着些许忐忑:“你们会不会觉得我很奇怪?” “怎么会!”昭光立刻说,“喜欢谁是自己的选择,有什么关系?” 林淮叶推推眼镜:“从生物学角度来说,同性之间的吸引力在自然界很常见。” 江云舒小声补充:“我觉得你很勇敢。” 所有人都看向我。我想了想,说:“你还是若初,这就够了。” 蓝若初的眼圈微微发红:“谢谢你们。” 放学后,我们照例一起去图书馆。 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洒进来,在书架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蓝若初看起来轻松了许多,和昭光讨论着刚发下来的物理试卷。 我望着他们,突然想起林老师说过的话:真正的友谊,是能够接纳彼此最真实的样子。 也许成长就是这样,学着接受自己的不同,也接受他人的不同。 在这条布满荆棘的路上,能有三两知己相伴,是何其幸运。 昭光转过头,对我露出温暖的笑容。那一刻,我知道,无论未来如何变化,有些东西永远不会改变。 就像光和影,永远相随;就像我们,永远在一起。 第27章 期末 十二月的寒风裹挟着细雨,陵江中学的梧桐树早已褪尽秋装,光秃的枝干在灰蒙蒙的天空下静默伫立。 期末考试的倒计时牌已经翻到了最后一天。 “明天就要考试了。”昭光戳戳我的后背,声音里带着难得的紧张,“我感觉还有很多没复习完。” 我转过头,看见他桌上摊开的笔记本,密密麻麻的字迹旁画满了各种颜色的标记。不只是他,整个班级都笼罩在一种紧绷的气氛中。 蓝若初正在反复检查她的错题本,林淮叶则一遍遍默背着政治要点。 就连一向沉稳的江云舒,也在不停地转着笔,这是他一紧张就会有的小动作。 “重点都复习过了,”我试图安抚他,“正常发挥就好。” 他叹了口气:“这次期末关系到下学期的分班,不能不紧张啊。” 放学铃声响起,但很少有人立即离开。 大家还在抓紧最后的时间复习。我们五人小组照例来到图书馆,在靠窗的老位置坐下。 “我们先互相抽查吧。”蓝若初提议,“顾影,你负责数学;昭光,你负责语文;淮叶,你负责理化;云舒,你负责政史;我负责英语。” 这个提议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赞同。 图书馆的暖气开得很足,窗外细雨绵绵,我们沉浸在最后的复习中。 “这个文言文翻译……”昭光皱着眉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我凑过去看他的练习卷:“‘其’字在这里指的是前文提到的书院,不是老师。” 他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另一边的江云舒正在给蓝若初讲解一道历史题:“这个时间点要特别注意,鸦片战争和第一次工业革命是同一时期……” 林淮叶则在对着一道物理题苦思冥想:“这个受力分析我总是画错。” 我放下手中的笔:“我来帮你看看。”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雨却还没有停。图书馆的灯一盏盏亮起,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温暖。 “今天就到这里吧。”蓝若初合上笔记本,“再复习下去效率也不高了。” 我们收拾好书包,一起走出图书馆。 细雨还在下,昭光撑开那把熟悉的蓝色雨伞,自然地把我罩在伞下。 “还记得中考前也是这样下雨。”昭光轻声说,“时间过得真快。” 是啊,转眼一个学期就要过去了。 从刚入学时的陌生,到现在五人小组的默契,这半年发生了太多变化。 考试当天,天空意外地放晴了。冬日的阳光透过教室的窗户,在课桌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第一场考语文,昭光在进考场前还在默背着古诗文。我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突然想起初中时那个总是为数学发愁的少年。如今,他已经能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大放异彩。 数学考试时,我注意到江云舒的表情格外认真。 这学期他进步神速,从刚开始的吃力,到现在能轻松应对竞赛班的课程。笔尖在试卷上沙沙作响,每一道题都似曾相识。 两天后,最后一门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教室里顿时爆发出欢呼声,压抑了许久的紧张气氛终于得以释放。 “终于考完了!”昭光伸了个懒腰,“感觉怎么样?” “还行。”我说,“数学最后一道题有点难。” 蓝若初凑过来:“我也觉得!那道函数题花了我好多时间。” 林淮叶推推眼镜:“但我记得那是竞赛班讲过的类型。” 江云舒点点头:“确实,陈教授上个月讲过类似的题目。” 我们相视而笑,一起走出教学楼。冬日的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 “这个寒假有什么计划?”昭光问。 “我要回老家一趟。”江云舒说,“半年没回去了。” 蓝若初兴奋地说:“我爸妈说要带我去海南过年!” 林淮叶则表示要参加一个冬令营。 昭光碰碰我的手臂:“你呢?” “帮我妈妈照看小饭桌。”我说,“年底生意会比较忙。” 我们在校门口分别,约定寒假期间要保持联系。昭光和我同路,便一起往回走。 “这学期过得真快。”他看着路边的梧桐树,“感觉开学还是昨天的事。” 我点点头。从夏末到深冬,我们一起经历了太多:竞赛班的选拔、课外辅导的坚持、若初的心事、无数次在图书馆的挑灯夜读... “下学期还要继续一起努力。”昭光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我。 阳光从他身后照过来,给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我望着他明亮的眼睛,轻轻点头。 “当然。” 光和影,从来都是不可分割的。就像我们,无论经历多少季节更替,都会并肩前行。 而这个学期,只是我们漫长故事中的一个章节。更多的精彩,还在后面等待着我们。 第28章 寒冬 寒假如期而至,陵江中学的梧桐树披上了薄薄的白霜。寒假过去一半时,一个周六的早晨,我家门铃意外地响了起来。 打开门,江云舒、蓝若初和林淮叶站在门外,鼻尖冻得通红,却都笑得灿烂。 “惊喜!”蓝若初举起手里装着点心的纸袋,“我们从云舒老家带了特产回来!” 我愣了一下,连忙让他们进屋。 母亲正在厨房准备小饭桌的午餐,闻声探出头来,笑着招呼:“都来啦?正好,中午留下来吃饭。” “阿姨好!”三人齐声问候。 江云舒把手里拎着的一个布包递给母亲:“阿姨,这是我奶奶自己做的腊肉,带给您尝尝。” 母亲接过布包:“谢谢,你奶奶太客气了。” 这时门又开了,昭光裹着一身寒气冲进来:“我就知道你们会来!我在楼上看见你们了!” “楼上?”蓝若初好奇地问。 昭光得意地笑了:“忘了告诉你们,我家上周刚搬过来,就在顾影家楼上。” 这个消息让大家都惊喜不已。林淮叶推推眼镜:“这么说,你们现在是邻居了?” “没错!”昭光拍拍我的肩,“以后学习更方便了。” 母亲在厨房里忙碌着,我正要进去帮忙,门铃又响了。 这次站在门外的是父亲,他手里拎着一袋刚买的食材,看见一屋子的人,显得有些惊讶。 “爸。”我自然地接过他手里的袋子,“我同学来了。” 父亲愣了一下,随即露出笑容:“好,好,叔叔给你们做好吃的。” 这是父亲第一次以这样的身份出现在我的同学面前。我注意到江云舒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但谁都没有多问。 厨房里顿时热闹起来。 父亲系上围裙,熟练地开始处理食材;母亲在一旁准备配菜;昭光自告奋勇要帮忙切菜;蓝若初和林淮叶在摆餐具;江云舒则安静地擦着桌子。 我看着这一幕,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半年前,我还在为支离破碎的家庭暗自神伤,如今却拥有了这样温馨的场景。 午餐时,两张桌子拼在一起才勉强坐下所有人。 父亲做了他的拿手菜红烧肉,母亲准备了清炖鸡汤,再加上江云舒带来的腊肉,蓝若初带来的点心,餐桌丰盛得像是过年。 “叔叔手艺真好!”蓝若初尝了一口红烧肉,由衷赞叹。 父亲不好意思地笑了:“好久没做了,生疏了。” 母亲轻声补充:“他以前做得更好吃。” 那一刻,我看见父亲的眼眶微微湿润。 饭后,我们挤在客厅里聊天。江云舒讲起他回老家的见闻,说到他奶奶如何一遍遍向邻居炫耀孙子考上了陵江中学的竞赛班。 “我奶奶还说,要谢谢你们对我的帮助。”他认真地看着我们,“没有你们,我不可能有今天的成绩。” 林淮叶推推眼镜:“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 “对了,”蓝若初突然想起什么,“你们听说下学期要文理分科了吗?” 这个话题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文理分科,这意味着我们可能要做出人生中第一个重要选择。 昭光看向我:“顾影,你肯定选理科吧?” 我点点头。以我的数学成绩,选理科是理所当然的。 “我也选理科。”昭光立刻说,“虽然我文科更好,但我想和你继续同班。” 蓝若初犹豫着:“我可能选文科。我的理化实在不太行。” 林淮叶毫不犹豫:“我选理科。”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江云舒。他轻声说:“我也选理科。陈教授说,以我现在的进步速度,下学期有望参加省里的竞赛。”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我们五人,即将面临人生中第一次分岔路,但至少此刻,我们还在一起。 下午,父亲和母亲一起去送小饭桌的孩子们放学。 我们五人则转移到昭光的新家学习。昭光的房间朝南,阳光充足,书桌上整齐地摆放着参考书。 “这里看出去正好能看见顾影家的阳台。”昭光指着窗外。 我们摊开作业,开始了寒假的学习。 昭光和我共用一张书桌,他的手臂偶尔会碰到我的,传来温暖的触感。 “这样真好。”蓝若初突然说,“即使以后分科了,我们也要经常这样一起学习。” 江云舒点点头:“嗯,一定。” 窗外,冬日的阳光渐渐西斜,把房间染成金黄色。 我望着身边认真学习的伙伴们,突然觉得,无论未来如何变化,有些东西永远不会改变。 就像这个冬天,虽然寒冷,却因为有了这些人的陪伴,变得格外温暖。 第29章 暖居 第二天清晨,我还在睡梦中,就被楼上传来的欢快脚步声吵醒。紧接着,手机震动起来,是昭光发来的消息: 「快上来!我妈今天生日,若初他们带了蛋糕来!」 我揉了揉眼睛,看了一眼窗外,天刚蒙蒙亮,冬日的晨光尚未完全驱散夜色。这么早? 穿上衣服上楼,昭光家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阵阵笑声。 推开门,眼前的景象让我愣住了,不仅江云舒、蓝若初和林淮叶都在,连他们的行李也堆在客厅一角。 “惊喜!”昭光一把拉住我,“若初爸爸工作调动,他们在学校旁边租了房子,淮叶和云舒也一起住!就在你家隔壁那栋楼!” 蓝若初笑着补充:“我们昨天故意没告诉你,想给你个惊喜。” 林淮叶推了推眼镜:“经过慎重考虑,合租是最优选择。既方便学习,又能互相照应。” 江云舒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实是我舍不得和大家分开。” 这时,昭光的母亲从厨房走出来,系着一条崭新的围裙,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都来啦?正好,阿姨今天生日,你们都要留下来吃饭!” “生日快乐,阿姨!”大家异口同声。 蓝若初拿出一个精美的蛋糕盒:“阿姨,这是我们特意订的蛋糕,低糖的,适合您。” 昭光的母亲感动得眼眶微红:“谢谢孩子们,昭光,快去叫你爸爸起来,别睡了。” 昭光朝我眨眨眼,跑向卧室。 我这才注意到,客厅的墙上已经贴满了“生日快乐”的彩带,餐桌上摆满了各种食材。 “我们来帮忙吧。”江云舒挽起袖子,“我奶奶教过我几道菜。” 林淮叶拿出手机:“我可以负责查菜谱。” 蓝若初已经开始洗菜:“我打下手!” 我看着他们忙碌的身影,突然觉得这个冬天格外温暖。 门铃响起,我打开门,看见父亲站在门外,手里捧着一束鲜花。 “听说今天昭光妈妈生日?”他小声问我,“我方便过来吗?” 我点点头,侧身让他进来。父亲的出现让客厅安静了一瞬,但昭光立刻迎上来:“叔叔来得正好!我们需要一个会做红烧肉的大厨!” 父亲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好,叔叔今天露一手。” 厨房里顿时更加热闹了。父亲系上围裙,开始指挥大家配菜;昭光的母亲在准备长寿面;昭光在一旁打蛋;蓝若初在洗菜;林淮叶认真地对照菜谱检查配料;江云舒则在专注地切着香菇。 我站在厨房门口,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两个家庭,五个朋友,在这个冬日的早晨,因为一个生日聚在一起,像真正的一家人。 午餐时分,两张桌子拼在一起,摆满了各色菜肴。父亲的红烧肉,昭光母亲的清蒸鱼,江云舒的老家特色菜,还有大家一起包的饺子。 “这是我过得最热闹的一个生日。”昭光的母亲感动地说,“谢谢大家。” 昭光的父亲举起酒杯:“为我们这些优秀的孩子们,干杯!” 饭后,我们一起去参观蓝若初他们的新家。 果然就在我家隔壁那栋楼的三层,从窗户能直接看到我家的阳台。 “这样我们晚上可以用手电筒打信号了。”昭光开玩笑说。 新家虽然不大,但布置得很温馨。 三间卧室,一间书房,客厅里还特意留出了一块学习区。 “这是我们共同的家。”蓝若初轻声说,“以后大家可以随时过来学习。” 林淮叶已经把他的参考书整齐地摆放在书架上:“我计算过了,从这里到学校只要步行八分钟。” 江云舒站在阳台上,望着远处的学校:“我从没想过,能和朋友住在一起。” 我看着他们,突然想起初中时那个总是独自站在梧桐树下的自己。 那时的我,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群朋友,更没想到我们会以这样的方式继续在一起。 傍晚,我们回到昭光家切生日蛋糕。在温暖的烛光中,昭光的母亲许下愿望: “希望你们五个孩子,永远这样互相扶持,共同成长。” 我们相视而笑,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坚定。 那天晚上,我站在阳台上,看见隔壁楼的三层窗户都亮着灯。昭光从楼上探出头来: “顾影,明天早上一起上学?” “好。” 寒风吹过,我却感觉不到冷。因为我知道,从今往后,无论遇到什么困难,我都不是一个人。 光和影,终于以最温暖的方式,紧紧靠在了一起。而我们的故事,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