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断》 第1章 第一年上 苏景春顶着红盖头笔直端正地坐在红轿子里,一摇一晃地被抬进了宋家大门。 他嫁的是个死人,不过好在没被掐死送去做配,毕竟是活着的时候定下来的,宋家也不想为个死人大动干戈,免得落人口实。 就算是给死人娶媳妇,宋家也没有说要省钱不办婚礼,没想过悄么声地把人抬进来,反而办得风风光光的。 听说是宋家现在的大夫人下令的,拿足了钱请了一溜串的人,一路上热热闹闹的,喜乐就没停过,喜婆脸上笑眯眯地一直说着吉祥话,任谁来看都想不到新郎官是个死人。 路上凑热闹的人都在问今天是哪位少爷娶妻。 “宋家大少爷啰!” “那位不是…”说这话的人压低声音,拼命伸着舌头弄出个死鬼样。 “哎!还是有钱人家好,死了也能娶上老婆。”他旁边的人调笑中带着羡慕。 那大夫人为什么这么做,死的不会就是她的儿子吧? 那倒不是,刚刚不是说了吗,是“现在的”大夫人。 宋家大老爷前头娶了一个,是“以前的”大夫人,听说是嫁进来的太早,才十五六岁就怀孕了,不知道是年纪太小还是怎么着,发动两天死活生不下来,最后是自个决定让产婆伸手进去,把孩子给扯出来。 孩子是扯出来了,但是以前的大夫人也不中用了,那血哗啦啦地往外流,没一会就去了。听说走之前嘴里念着的还是宋家大老爷的名字,叫着喊着:“宋育枝,我给你生了个孩子。” 这宋育枝就是宋家大老爷的名字。 其实以前的夫人死之前叫喊的话宋家大老爷都没听到,这孩子生得太久他早就没耐心了,中途不知道跑到哪里鬼混去了,回来才知道娶的女人死了,倒是给他留下个病歪歪的大少爷。 不过这以前的大夫人拼死拼活给宋家大老爷生孩子也没什么用,她刚落气宋家就开始物色新娘子了,一年之后现在的大夫人就被敲锣打鼓地迎进来。 这大少爷可能在娘胎里面憋久了,生下来青紫着脸不哭不叫,那产婆是什么法子手段都用上了才终于听到几声猫叫似的哭,毕竟大的没了总得留下个小的,不然她的金招牌今天可就砸这了。 大少爷再怎么养都胖不起来,有时候多哭几声都让人害怕他把自己哭断气了。幸好投生在宋家,有钱有势,把他的命硬生生吊了十八年。他也是争气,在十八岁生日之后第三天才落了气,要是再早几天那就是享年十七了。 苏景春嫁的就是这已经死了的宋家大少爷。 按说苏景春是嫁不进宋家当大少奶奶的,他家当年就只是个捐钱得来的小官,大清亡了也清算不到他们家,这样的苏家连宋家的边都够不上。 苏家本来祖上还留下了些钱,再怎么说也不会过的这么落魄,要把儿子卖到别人家当媳妇。但是苏景春他爹不争气啊,不会做生意也就算了,还带头抽起了大烟,大清没了家也垮了。 这时候宋家找上门来,说是找先生算过,在他们家找个孩子嫁给大少爷能保大少爷活到十八。 谁都说这是现在的大夫人恶心人的戏码,她看不惯以前那位留下来的大少爷,要拿他的身体说事,还要从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翻出个破落户媳妇给他,让他一辈子都被人笑话。 但是苏家没有女儿啊,一家子被金子砸到头上晕乎乎的时候突然想到这回事,真是没办法,谁让苏家老爷争气,生的全是男孩呢。所有人都急得团团转,这时候有人说:“不是说是个孩子就行吗,男孩也行吧…” 苏家不想放过这触手可及的富贵,竟然真去问宋家来的人男孩行不行,宋家那边也就真递了话过来说:是苏家的孩子就行。 就这样,当时还六岁的苏景春就被拉了出来,在这之前哪里有人在意苏家这个养在偏院的姨太太生的儿子呢。 苏景春长得倒是水灵灵的,自带女相,像是生来就该嫁人的。 对了,当时的他名字还是苏景呢。被推出来的时候宋家来的人说,这是未来的大少奶奶,不管之前怎么样,从现在开始要当个女孩子养。问他们苏景这辈女孩的字是哪个,只听到个春字就说那以后就叫苏景春了。 苏家的人乐呵呵地答应下来,都没提醒说这个春字是放中间的,或者再直白一点,谁在意呢,从今天起苏景纯就是个玩意了,毕竟没人知道宋家大少爷到底能不能活过十八岁。 但是苏景春对这个结果是满意的,他觉得苏景春比苏春景好听。 苏景春被拉来拉去地检查着,看看手看看脚,还要把嘴巴掰开看牙齿,当时才六岁的苏景春还没换完牙呢,也没什么可瞧的,但是谁在意呢。 苏景春就这样被“卖”了,说好听点就是早早订下婚约,等大少爷长成了就嫁过去。 要说这世上谁最担心大少爷那就是苏景春了,可不是因为大少爷是他素未谋面的未婚夫,而是因为两个人的命绑在一起。 当时可是说了娶他能保大少爷活过十八的,要是在这之前就死了算谁的呢,苏景春可不想早早就把命丢了,虽然说他的命也不归他管。 你说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呢,这宋家大少爷就硬是活过十八岁才死,还多撑了几天。这下苏家可不知道怎么办了,儿子也当闺女养了十二年,再说了这早就说给宋家了,就算死也要葬到宋家才算完。 一家子又着急起来,不过可别以为是担心苏景春,人家完全是惦记着宋家当时答应好的彩礼呢。 苏家找人递了话到宋家问要怎么做,实在不行把苏景春拉到棺材里配给大少爷也行啊,别让大少爷就这样孤零零地走了。 宋家还是要脸的,大夫人叫人传话给苏家说让他们好好准备,等明年大少爷忌日那天把人抬进宋家。 好嘛,这宋家是要把忌日变喜日啊,怎么这么不讲究。但是仔细想想,毕竟只是前头那位夫人留下来的早死的大少爷娶妻,大家也就觉得再正常不过了。 于是苏家上下都喜气洋洋起来,等着明年正式攀上宋家这棵大树。 至于苏景春,谁在意呢,没掐死拉去做配就不错了。 第2章 第一年中 苏景春被喜婆扶下轿子带到正厅拜堂,说是拜堂,厅里也没坐着几个人。 让苏景春松了一口气的是宋家没拿只公鸡让他抱着拜堂,而是跟之前传得沸沸扬扬的流言一样,由宋家二老爷的独子宋鹤生代替已经死了的大堂哥跟自家大堂嫂苏景春拜堂。 两个人拉着一根红绸子,走着走着宋鹤生就慢了下来,苏景春不知道为什么,只能跟着他走慢了些。 还没等他胡思乱想,就听到宋鹤生开口对他说:“大嫂,前面转弯就要到了,前厅那的门槛铺的有点高,您小心些,别给摔了。” 苏景春还以为宋鹤生被逼着跟他这个寡妇拜堂会不乐意,但是从他的话中没听出不满来。 苏景春被红盖头遮住的脸微微转过去对着他,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心里想着:宋鹤生性子这么温和,在宋家被人这么欺负应该是正常的,真可怜。 这宋鹤生是宋家大老爷宋育枝的弟弟——宋家二老爷宋育节的独子,也是遗腹子。 这里大家又奇怪了,怎么也轮不上宋家二老爷的独子顶上来吧,那宋家大老爷娶了续弦之后不是又生了两个少爷吗,三少和四少他们怎么不来? 宋鹤生没生出来他爹就死了,他娘又是个软弱的,生下宋鹤声之后就藏到后面去念佛抄经去了。看在是遗腹子的份上,宋鹤生没被欺负死,但在宋家没爹的日子可不好过。 就好比现在,三少和四少本来就觉得男妻是个羞辱人的东西,现在大少爷还死了,这么晦气的事当然不干。 推来推去这件事就落到宋鹤生的头上,反正他跟大少爷年纪差不多,已经快19岁了。 宋鹤生能摇头说不吗,宋家还没分家,他还得带着他妈在这里继续过下去。于是宋鹤生没等别人说就主动请缨把这件差事接过去,美其名曰给大哥尽最后的兄弟情。 不过可别以为宋鹤生就懦弱到了这份上,他利用这件事给自己争取到了留洋的机会,就等着拜完堂之后收拾收拾东西登船走人呢。 这些事还是苏景春从伺候他的小丫头嘴里听到的,他就知道嘛,宋家养不出乖乖被人欺负的孩子。 苏景春就这样嫁进了宋家成了大少奶奶,不过在他眼里自己不过从苏家偏院挪到了宋家偏院,唯一不同的只是这个屋子一年之前死过人。 对于苏景春来说生活没什么变化,跟在苏家一样呆在角落里无人在意。 ****** 宋家老宅现在就住着几个“女人”,大夫人、二夫人和大奶奶。 男人嘛,他们就不耐烦回这个家,要么上学要么带兵,总有理由往外跑,不过也是,这死气沉沉的老宅哪里有外面的小洋楼住着舒服。 有人说等等,这刚抬进来的宋家大奶奶不是男的吗,怎么说就住着几个女人? 有谁把他当男的看呢?他从六岁开始就是景春小姐了,有记忆以来他一直学女孩规矩做女孩打扮,要不是他那每天都偷偷搂着他哭的姨娘,他都不知道原来自己是个男孩身体。 苏景春嫁进来第二天就被伺候他的张妈妈安排人从床上扯下来要去前厅敬新娘子茶,听说这张妈妈本来是大夫人院子里的人,是安排过来监视苏景春的。 不过苏景春觉得没什么,他这里也没什么好监视的,倒是有张妈妈在其他人不敢不守规矩。之前抓到嚼他小话的丫头,被张妈妈狠狠发落了,再没有人敢在明面上不尊敬他。 苏景春觉着这样很好,原来在苏家的时候虽然说没人敢欺负他打他,毕竟明面上他是宋家未来的大少奶奶。但是所有人都爱跑到他这偏僻的院子里指着他问身边的人,“这就是那个要送到宋家去当男妻的少爷?” 旁边的人笑咯咯的,对着问话的人挤眉弄眼,大声地回答:“这可是景春小姐!” 他们就打量着苏景春好欺负,又是个被苏家卖出去的人,也不当他是什么正经少爷小姐,一点也没收敛,恨不得贴在他耳边说这话。 不过苏景春不觉得侮辱,他从小就这么过来的。但是他姨娘每次听了就在屋子里呜呜咽咽地哭,所以苏景春又觉得这些人叽叽喳喳的烦人得很,每天都来演这么一出戏,也不觉得腻味。 ****** 苏景春嫁进宋家大半年,他觉得大夫人没外面说的那么不好。 虽然大夫人脸上总是淡淡的没什么表情,但是不做那种搓磨过世继子媳妇的事,没给他立什么儿媳妇规矩,也不耐烦让他天天起来请安,倒是爱让他每天陪着一起吃饭。 苏景春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毕竟上给大夫人的饭菜应该是府上最好的。一开始他还战战兢兢的怕被挑刺,后面发现大夫人就是想要个人陪着在桌上吃个饭,他也就心安理得起来。 其实还是有人把苏景春当男人看的,那就是被派来贴身伺候他的张妈妈。 她听到大夫人要让苏景春陪她吃饭就觉得有点不妥,这平时的饭可是在大夫人屋里摆的。她附到大夫人耳边问说,这苏景春再怎么说也是个已经成年的男子,带进屋里吃饭真的合规矩吗? 大夫人听到这话愣了愣,她看着在下面低着眉眼端坐在椅子上的苏景春。 他穿着一身宝蓝色遮到脚踝的旗袍,不是紧身的也把腰比得跟女孩一样细,两只手上的翡翠玉石微微动一动就叮当作响,衬得整只手臂圆润莹白,跟瓷碗盛着牛乳一样,摸一把应该是软的柔的。一头黑发给盘了起来,流畅的鹅蛋脸和正正好的五官都像他姨娘,耳上坠着嵌蓝宝的金耳环,脖颈上是配套的金项链,更显得他白里透红。除了平平的胸窄窄的胯和微微凸起的喉结,只要不说话,谁也看不出来苏景春是个男的。 大夫人想,这些首饰应该都是苏景春从苏家带来宋家的嫁妆,这苏家还是懂点规矩的,没眼皮子浅到随便给点东西打发苏景春嫁到宋家来。但是在大夫人看来这些东西的品质一般,作为宋家大少奶奶,以后出门见客可不能就戴这些。 于是大夫人没回答张妈妈,而是让她身边从小带过来的管家林妈妈去给苏景春置办首饰。林妈妈虽然心里虽然有点诧异,但是脸上一点也没表现出来,只当是件平常事应了下来。 后面大夫人吩咐下去,说以后吃饭就恢复到前厅这边吃。 这倒是也合规矩,以前家里几个男人都没往外飞的时候就是一大家子在前厅吃的。后面只剩下大夫人和二夫人,觉着没意思就各自在屋里摆饭了,现在苏景春来了恢复这个规矩也正常。 林妈妈转身下去办事,心里叹了口气,看着刚刚那出,她知道自家小姐这是没把苏景春当个男孩看,也没当个儿媳妇看,就是当个来家里住的女孩看。 大夫人在这宅子里熬了快二十年年,心都给熬冷了。 这几年除了过年家里也没个人气,大夫人就也往外走跟其他富太太社交避开这个冰冷的家。好不容易家里多个人,就顺着她的心当个女孩好好打扮,让苏景春给大夫人做个伴也好。 第3章 第一年下 日子就这样过着,苏景春觉得自己就像是飞出了苏家的蝴蝶,看什么都是新鲜的。 大夫人从不把苏景春藏着掖着,而是带他出门去那些富太太的社交圈里。第一次听到大夫人要带他出门的时候苏景春激动得好几晚都没睡着,要知道自从六岁以后,他就被关在苏家等着出嫁,连院门都没踏出几下。 苏景春对外面的了解只来自于他的姨娘,他姨娘进门做姨太太之前家里是卖豆腐的,因为长得漂亮,就被苏家老爷看上要了进来。 姨娘不哭的时候嘴里就念叨着她嫁人之前在家做女孩的事,她也不需要苏景纯回答,或者说她就不是讲给苏景春听的,她是要讲给自己听的。 苏景春安安静静听着,从断断续续的话语中拼凑出外面的世界。 那些富太太一开始还疑惑着,这不是宋家大夫人那个死掉的继子的男妻吗,怎么还带出来一起玩。 但是在场的都是人精,看着大夫人虽然脸上都是淡淡的,但是嘴巴一直没停,搭着苏景春的手给他讲着现场有趣的小东西,并且介绍苏景春时说的是:“这是我的儿媳妇苏景春,大家叫他景春就好。” 这样子那些富太太也是反应过来了,知道苏景春入了大夫人的眼,所以都亲亲热热地上去叫着“景春”。谁管他到底是不是大夫人亲儿子娶的媳妇,谁管他到底是不是男的,反正是宋家大夫人承认并且带出来的儿媳妇就行了。 本来富太太们都是假模假式地装作对苏景春热情,心底还是觉得这是个穿女人衣服的男人,跟他们不是一路的。 但是多来了几次之后发现,苏景春这人倒是大大方方的,也讲规矩没闹出什么笑话丢宋家的脸。最主要的是别人说话的时候最捧场的就是他,每次他都安安静静地坐在大夫人旁边认真听人聊天,觉得人家讲得有趣了就弯着亮晶晶的眼睛笑得停不下来。 这些夫人聊天说有趣也有趣,说无趣也无趣,大都是些翻来覆去地讲了好几年、好几十年的东西,也就苏景春这种从小就被关着不出门的小土包子这么捧场了。 苏景春大大地满足了富太太们的聊天**,慢慢地相处久了,富太太们还从心底觉得他可怜了起来。觉得他生下来的时候是个男孩,长大了却不能当个男人,也没人问过他愿不愿意就把他当女孩养大嫁人,还不如跟她们似的出生就投个女儿身。 于是苏景春就这样被纳入了这个圈子,跟大夫人一起被约出去逛街打牌都是常事。 她们聊天从不避开苏景春,一会说这家老实男人不声不响地就带回来个生在外面长到18岁的男孩,差点把原配气死;又聊那家男人妻妾成群还去外面找小姐,害的府里人得病;又提到说谁家儿子订婚了,媳妇还没过门就先在家里养了个已经大肚子的小的,那没过门的媳妇当然不依,两家闹得不可开交… 她们边打牌怒斥着说就没有真正的好男人,天下乌鸦一般黑。苏景春坐在旁边配合地严肃着脸点点头,心里庆幸想着:“幸好大少爷已经死了,当寡妇比每天面对这些糟心事强多了。” 那些富太太不把苏景纯当男人,苏景春也无法把自己当男人,他从六岁开始就知道自己要嫁人,嫁人不就是给男人当女人用吗?他还怎么当男人呢。 ****** 嫁进来第一年,在除夕晚上的家宴上苏景春终于在餐桌上看到了宋家所有人,除了宋鹤生,他刚出国功课忙就没能回来。 宋家大老爷看起来就是个威严的家主,就是跟大夫人没什么交流,两个人不像夫妻。宋家二夫人终于从她礼佛的院子里出来了,帮着大夫人一起处理家宴的事,两个妯娌之间也算和谐。三少四少因为有父亲在场也规规矩矩的,没闹出什么动静。 一家人上桌吃饭一点动静都没有,比放着棺材的坟还安静。 苏景春在这种环境下不敢弄出一点声响,伸手夹菜都少,一粒一粒地数着碗里的饭没味道地嚼着。等宋家大老爷停筷子之后大家才一一停下来,宋家大老爷一走,三少四少也跟着立马起身。 苏景春之前还担心会在餐桌上被他们为难呢,他真的太天真了。 那些眼睛长在头顶上的男人,他们这些年受到的教育不允许他们做这么不合身份的事。 他们高高在上地忽视着苏景春的存在,对他们来说苏景春只是个买回来摆着的、没有威胁的、只做观赏用的、跟家里名贵瓷盘差不多的,一个东西而已。 第4章 第二年 又这样过了一年,苏景春觉得在宋家当寡妇的日子比他在苏家当女儿的日子要快活多了! 没有人拘着他,虽然他还是只能跟在大夫人后面一起出门,但是这对于苏景春来说已经足够了。 宋家每个月还给他发月钱,但是苏景春没有要用到钱的地方。 每次他跟着大夫人出去逛街,遇到喜欢的东西的时,大夫人都会让人把他喜欢的跟她刚刚挑中的一起包好送到宋家,那肯定就是府里付钱了,根本用不上他那三瓜两枣。 而且大夫人还经常请人上门量尺寸裁布做衣服,用的都是时下最新潮的料子,首饰也轮不到他操心。现在苏景春的衣服柜子和首饰盒子里的东西都已经数不清了,只有张妈妈手上有齐全的单子。 攒了些钱之后苏景春就跑到大夫人那,手指绞在一起,眼睛眨巴眨巴地开口:“大夫人…” “之前府里发的钱我都攒下来了,您有法子帮我把这些钱拿给我姨娘吗?她只生了我,我走了怕她现在日子不好过。” 大夫人当时正在喝茶,她听到这话顿了顿,继续抿了口茶才把茶盏放下,微微点头,眼睛觑着他又敛回来,吩咐说:“把东西拿给张妈妈。” 松了口气之后苏景纯就把东西拿过去了,后面没有再过问,他觉得这件小事大夫人答应了就能办成。 后面确实办成了,不过是在郊外的乡下找到的人。 差人去办的时候就觉得这是件简单的事,谁知道苏家传出消息说苏景纯姨娘疯了,在苏景纯出嫁那天。说是姨娘一直在往外跑,还“苏景、苏景”地喊着,实在没办法就把人捆起来了。 谁知道第二天办完了事松绑的时候那姨娘已经疯得不认人了,还见人就问,“苏景昨天娶的新娘子在哪?你看到了吗?”苏家看治不好就只能把姨太太送到乡下的田庄去养着了。 差人去到乡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苏景纯姨娘确实疯了,不过她亲娘五六十岁了竟然一起跟到乡下去照顾她。她知道是苏景纯派人给送钱来的时候抹着眼泪收下了,嘴里嗫嚅了一会不知道要讲什么。 在差人最后要走的时候她还是跟在后面小跑了几步,捏着门框哭得撕心裂肺地问:“他过得好不好?过得好不好?” “大少奶奶过得很好,不然也不会送这么些钱过来。”差人看着老人树皮般皱起的脸,还是不忍心了,多说了几个字安慰她。 “好好,那就好,我拿这个跟他娘讲,说不定他娘哪天听到就醒了。”老人胡乱地点头,像是安慰自己。 差人转身,揣着手想:“这都是些什么事,把儿子当女儿,还卖给个死人…啐!”他狠狠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走了。 …… 大夫人知道这件事时沉默了一下,吩咐林妈妈从钱箱里再拿一些出来给苏景纯姨娘送过去。 之后她在屋子里静静地坐了很久,最后让人只告诉苏景纯钱送到了。 ****** 第二年家宴如期而至,不一样的是今年宋鹤生回来了,提前好几天回来,跟苏景纯一起为家宴帮忙。 苏景纯第一次看到这个跟自己拜堂的人,斯斯文文的,还带着个西洋眼镜,虽然说是在外头留洋的,但是只第一天回来的时候穿着新潮的西服,后面在家都是穿的长衫。 苏景春过后想,宋鹤生看着就像是没了爹的人,在他身上看不到三少四少的张狂。 宋鹤生每次看到苏景纯都对他笑着点头叫“大嫂”,不像家里其他男人一样永远忽视过他。 不过这声礼貌的大嫂永远都在提醒着苏景纯,自己是嫁给宋鹤生死了的大堂哥当寡妇的。 这天两个人在前厅帮忙,家里下人都去其他地方打扫了,前厅这只有他们两个和正在对帐单的大夫人二夫人。 裁缝店里的伙计进来说大夫人给苏景纯订的新窗帘到了,麻烦找个人带路去装上。 苏景纯毕竟是个男儿身,也不忌讳什么就带着人过去了,这时候身边没下人,大夫人让宋鹤生跟在后面一起去看着,怕苏景纯一个人应付不来。 装上去的时候太重,两个伙计里面有一个年纪小力气不够,宋鹤生还伸手去帮忙了。下来的时候苏景纯看宋鹤生的手脏了,没想多就把别在旗袍襟口上面的手帕拿下来给宋鹤生擦手。 那个小伙计看到就唱他们“夫妻恩爱”想讨个喜庆,刚说完就被那个大的给打了一嘴巴,急忙按着弯腰向他们赔罪说年纪小不懂事,请贵人勿怪。 那个小伙计被打懵了,苏景纯也被这声清脆的巴掌声吓得抖了一下,没反应过来他们说什么就回了声没事。 大伙计赶紧把小的那个扯着拉走了,那个小的反应过来之后捂着脸想哭又不敢哭。 等他们走远了大的那个才松开他,用力点着他的脑袋让他以后不要多嘴,“刚刚那是宋家大少爷守寡的大少奶奶和宋家二老爷生的二少爷,说这个也不怕被人打死。” 小伙计听到之后把捂脸的手移到了嘴巴上,被大伙计这番话吓到了,浑身抖着,猛点头表示自己再也不敢了。 苏景纯等他们走了之后反应过来,想着刚才小伙计说的那句话也害怕了起来。 他慌慌忙忙地把手帕从宋鹤生手上夺了下来,又觉得两人什么事都没有,自己反应太大了,扯着手帕张开嘴又闭上,不知道该说什么。 宋鹤生看着苏景纯着急的模样,知道他被吓到了。虽然心里觉得他这样子有趣得很,明明是个男人,却是这种做派,但毕竟是他的大嫂,还是得尊敬些才好。 宋鹤生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端着谦谦公子的笑转过话题安慰他说:“大嫂,我送你回前厅吧。” 两个人安静地走在路上,隔着半米错身走着,送苏景纯回前厅之后宋鹤生跟他告辞说回去清理一下身上。 想着刚刚的事,苏景纯终于有了给别人当寡妇的实感。 今年除夕吃饭的时候照样没什么新意,跟去年一样安静。 第5章 第三年 眨眼间苏景春就当寡妇第三年了,宋家也是蒸蒸日上,他没什么不舒心的。 十二月底的这天晚上,宋家各处突然就把灯都点上了。家里乱乱糟糟的,苏景春被吵醒,掀开床帘问外面发生了什么。 张妈妈不在,有个丫头听见声响冲了进来,腿软跪在了地上,“老爷、老爷死了!” 苏景春听到之后一下子坐起来,他觉得是这丫头疯了,在这里胡乱说话,宋家大老爷才四十多岁的人,再怎么说也不会现在就… 苏景春慌乱地走下床穿衣服,太着急差点崴脚摔下去。虽然他不敢相信,但是天晚了家里竟然那么吵,肯定是出什么事了,“翠儿,外面到底怎么了!” “刚刚一大伙兵砸门叫人,他们把门砸开之后说咱们大老爷人刺杀了,用的是枪!” 翠儿爬起来,牙齿嘴巴冷得发抖,“大夫人听到就晕过去了,张妈妈知道之后就赶过去看是什么情况,刚去的还没回来。” “你快去找个灯笼,咱们去大夫人院子里看看!”苏景春听到大夫人晕过去之后脑子更乱成一团浆糊,身前的盘扣怎么也扣不上。翠儿过来帮他把扣子扣上才跑去把灯笼提出来,两个人都不说话,一路快步走过去。 到了发现里面围了一圈人,医生护士直接被请了过来,连二夫人都在。苏景春没凑上去,他站在门外等着,就听到旁边传来窃窃私语。 “老爷没了咱们要不要跑?” “谁说不是呢,听说老爷政敌很多,这下子倒了不会要被打上门来吧…” “还是拿的枪,听说用这个打人可疼了,我可不想挨枪子儿!” 苏景春听着这些心里生气,还没来得及开口制止他们,突然就听到张妈妈大喝一声:“住嘴!你们这些死人,现在还在嚼舌根!来人,把他们给我送到柴房去,等大夫人醒了再算账!” 张妈妈在里面看到苏景春在门外站着,就出来想接他进去偏房坐着等,谁知道听到这些混帐话。 老爷死了两个少爷还活着呢,现在世道乱得很,老爷早早就带两个少爷进军队锻炼去了,如今两个人合作也是能立得住的。 刚刚还是他们派人上门传的消息,说是已经抓到人,带兵抄家去了。家里混乱只是因为大夫人晕了没人主持大局,没想到就有人在这里浑水摸鱼。 苏景春在偏房里守着等大夫人醒,脑子里什么想法都有,一晚上都没睡。 大夫人醒过来的时候天还没亮,硬撑着起来叫林妈妈,问她昨天的事到底是不是真的。林妈妈看着她家小姐因为惊恐而瞪大的眼睛,忍着痛点了点头。 大夫人一下子就脱力了,躺在林妈妈的怀里咬着嘴巴流眼泪,不肯发出一点声音,林妈妈心痛得不行,把大夫人紧紧抱在怀里。 到后面大夫人哭累了,锤着床嘶哑着声音喊了两遍“我恨他!”,外面的人都低着头,谁都不敢听。 大夫人恨宋育枝骗她说爱她,又恨他不肯骗一辈子,还恨他那么早就死了。 刚结婚的时候大夫人是没有怀疑过的,慢慢地生下第一个孩子,再生下第二个孩子,她终于明白自己被骗了。 她跟前头那位大夫人,还有外头的女人,都是一样的。不对,跟外面的女人还不一样,宋育枝会骗她生孩子,却不让外头的生,他嫌闹起来麻烦。 大夫人是爱宋育枝的,不然一个富贵人家的适龄小姐干嘛上赶着给人当续弦,不过爱很容易就变成了恨,开始折腾起整个家。 给大少爷订下男妻不仅是为了羞辱大少爷,也是要给宋家大老爷添堵,给他儿子抬进一个男妻,多好笑的事。 但是后面在这个宅子里待久了,明白一切之后大夫人就后悔了,特别是在苏家传话问要不要把苏景纯配下去的时候。 她觉得当时的自己真是太年轻了,妄想通过这样的方法惩罚那些眼睛长在头顶上的男人。 他们才不会感到痛苦,他们最擅长的是冷眼旁观,随她怎么闹,像是在嘲笑她的癫狂。反而是其他不相干的人,因为她的任性而毁了一辈子… 大夫人哭累了之后又睡过去了,林妈妈红肿着眼睛把二夫人和苏景纯请回去,说等大夫人醒了再请他们过来商量家里的白事。 很快家里的人全都回来了,宋鹤生收到消息后走最近的路,水陆空三条路连轴转赶回来的。 所有的亲戚都来吊唁,苏景春从早跪到晚,人都哭木了,中饭和晚饭随便凑合着吃。 大夫人甚至连饭都吃不进,那些妈妈都哭着求着她多少吃一点,却也无济于事。 大夫人白天倒是没在灵堂哭,她把一切事情都安排得妥妥帖帖的,接待客人的礼节也没落下,但是一到晚上眼泪就往下淌。 第三天下午苏景春真的跪不住了,膝盖拿绷带上了药包住,张妈妈还给他绑了个棉包,但还是没有太大用处,他跪在地上直晃悠。 宋鹤生在旁边看到他这样,就吩咐人去后面给大夫人、二夫人和大少奶奶都拿个垫子。 虽然他的声音不大,但是就在他旁边跪着的苏景春还是听到了,等下人走了之后小幅度转头对他感谢地笑了笑。 宋鹤生看他穿着一身的白,头上还戴着白色的尖锥帽,衬得哭了好几天的苏景纯更加苍白了,只余下眼睛和嘴巴是红的。 等宋家大老爷下葬的时候一家人跟在棺材旁边走着,走了好远的路,林妈妈和张妈妈都被派去扶大夫人了。 本来是安排翠儿跟在苏景春旁边的,但是那个小丫头看着棺材听着哀乐怕得发抖,走到半路苏景纯可怜她年纪小就让她回去了,免得大冬天的抖得冒冷汗给冻感冒了。 苏景春走到后面太累了,上山的路又坑坑洼洼的,差点摔个大跟头,幸好旁边的宋鹤生眼疾手快抓住他。看他的脚软得要走不动路了,宋鹤生就没把苏景春放下,提着他走完了最后这一段上山的路。 两个人都没发出任何声音,很默契地靠在一起走,路上大家都在低头爬山,也没人在意到他们两个是怎么样的。 到了之后宋鹤生把他松开,收回手捻了捻,心里想着,“他真不像个男人,这手臂比女人的还软腻”。 过了好一会,苏景春感觉刚刚被抓着的手臂还是在发烫,沿着往上把他的脸给烧得通红。 他感觉宋鹤生的手跟他的比起来才是真正男人的手,那么大那么有力,一下子就能把他包住,提起他走路也毫不费力。 ****** 白事结束后宋鹤生没回去继续上学,而是留在家里等过年,三少四少还是跟以前一样不着家。 两个人只要在府里走动就能遇上,苏景春每回碰到宋鹤生总是会颤着睫毛赶紧把眼睛垂下来,他觉着自己心里生了只鬼,不敢让别人看出来。 宋鹤生见到他就会彬彬有礼地开口叫他大嫂,然后两人又是隔开半米错身站着,规规矩矩向前厅走去。 今年除夕已经称不上家宴了,三少四少叫人回来跟大夫人说工作忙回不来。于是桌上只有四个人,吃完饭宋鹤生就走了,说回院子里洗漱。 大夫人想让这个年过得热闹一点,买了很多炮仗回来分给府里的丫头小子们玩,她们就坐在前厅里看着。 没坐多久苏景春就站起来说要散步着回去顺便消消食,今年桌上没那几个男人,他就吃多了。大夫人她们觉得冷就不去吹风了,本来想让翠儿跟着,但是翠儿在下面玩疯了,苏景纯就没叫她。 谁知道走着走着就被一个人给拉到了假山的缝隙之间,苏景春本来是被吓得要大叫的,但是他看到是宋鹤生就把声音吞了回去。 他晕乎乎的,想问宋鹤生这是在做什么,还没等他开口宋鹤生的嘴巴就贴了上来,一动不动,整个假山只能听到两个人的喘气声。 宋鹤生抓着他的手没用力,嘴巴也只是贴着他,但是苏景春没挣扎,他觉着自己今天喝醉了。 苏景春听到风在外面呼啸着经过,还有远远传来的嬉笑声和爆竹声。 宋鹤生的嘴落在他的脸上颈上。之后又解开他的的盘扣把头凑过去,把他的旗袍拉高,手从开叉边钻进去。 苏景春嘴巴微张,远远地望着远处朦胧的一片红色,那是挨挨挤挤被挂成一排的圆肚灯笼,每个的心都放着烧得通红的烛。一瞬间仿佛感受到烛火的烫,从头烧到脚。 脚下慌乱不小心踩碎的木枝,噼啪声把他拉回这无遮盖的假山,苏景纯感觉到冷,缩着脖子靠近身前的人,宋鹤生把他抱住,紧紧地贴着,碰到的皮肤被烫的发抖。 ****** 苏景春最后是自己晃悠着回去的,一路上他感觉脚不沾地,轻轻地飘回去。 之后苏景春就烧起来了,烧得人事不省,迷梦中他觉着自己摸到了灯笼的皮,直烫得烧透了他。 大夫人请医生来治了好多天终于才醒。 知道苏景纯醒了的时候大夫人正准备睡下,想了想还是起来叫人伺候着穿衣服,打算过去看看。 到了之后大夫人叫房间里的人全部出去,亲自端着水喂他。 她把茶杯放到一边,茶杯放下响起的叮声终于刺醒了苏景春,也刺醒了大夫人,她转过头问:“是谁?” 这时候苏景春还没反应过来,对着大夫人努力睁大的眼睛还是被一层水蒙着,在夜里被照得折射出光晕。没等他回答大夫人就盯着他的眼睛又问:“是不是鹤生。” 苏景春听到宋鹤生的名字从大夫人的嘴里蹦出来,脸变得比病着的时候还白,在烛火下透明了起来。 大夫人看他这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她的眼睛慢慢变红了。首先感受到的是蓬勃的愤怒,她错看了宋鹤生,想来宋家的男人不过都是一个样。 看着苏景春可怜的失血的苍白的脸,愤怒之下又生出了一层细细的悲哀。 “你是只把身子给了他还是,”说到这大夫人停顿了一下,咬着牙继续问他:“还是你连心也掏给他了?” 苏景春心里感到羞愧,他是嫁给人家当寡妇的,却没守住,“我、我…”苏景纯说不出来,他觉得他的心里应该是愿意的,不然也不会任人家摆弄。 “你真是糊涂!平时我们说了什么你都不记得了,天底下的好男人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你以为你那么好命能碰得上!”大夫人恨铁不成钢,她并不是怪苏景春当寡妇没守住,本来她也一直没把他往这个壳里套,只是恨这个世界上又多了一个被男人给骗了的可怜人。 大夫人本来还想说什么,但是看苏景春眼泪攒在眼睛里咕溜溜地转,却不敢眨眼睛怕流下来的惨样,又不舍得说什么了。 大夫人最后只是叹了口气,走之前只让他好好养病。 苏景春躺着,每每安静下来就心里就翻滚着那个晚上和大夫人的话。 现如今他屋里的烛火晚上都没有断过,半梦半醒时他觉得身上、心上的肉被煎得滴出了油。 明白这是在做梦于是他害怕挣扎着醒过来半坐着点头,不敢再躺,怕又被拉回去,突然听到滋拉一声,苏景春睁大眼睛仔细分辨着,原来是蜡烛在烧。 盯着看了好一会,火似乎更旺盛了,左摇右摆地笼住他的眼睛,景春觉着没被照到的地方藏着其他东西,有些害怕便躺回去把被子拉高遮起来。 后面在床上实在是躺得人都软了,让翠儿扶着他出去走走。一路上苏景春就看到好多人搬着东西朝最近的东门走,一箱接着一箱,问翠儿这是怎么回事。 翠儿扶着他也朝那些人看去,了然地说:“这是鹤生少爷和二夫人的行李,咱们老爷走了之后就在商量分家的事,本来不那么着急搬的,但是听说鹤生少爷说了一门亲事,那家姑娘说等他分了家搬出去就办婚礼…” 翠儿后面的话他没再听了,想着前面的话,只知道宋鹤生要结婚了。 苏景春怔怔地看着走来走去的人,在心里对自己说:“宋鹤生可真坏啊,连男人的身子也骗…” 又想着:“宋鹤生甚至没开口骗,我就巴巴地上赶着送过去了,可真贱啊!” 一滴泪顺着苏景春苍白的脸落到翠儿扶着他的手上,翠儿被烫得抖了一下,她心里觉着有些不对,小心翼翼地问苏景纯:“大少奶奶,您怎么了?” 苏景春喉咙抖了两下,迷迷瞪瞪地转过头挤出个难看的笑脸对翠儿说:“今儿个风刮得人眼睛疼…” 苏景春艰难维系着笑容,后面实在无力就慢慢放下嘴角,月牙被云遮住只剩底下平平薄薄的一层,翠儿觉得他有些可怜。 沉默了一会后翠儿心疼地劝他回去,免得在外头久了受风,身体又不好了。 苏景春点头同意,顺着翠儿扶着他的手走回了自个的院子里… 第6章 结局 苏景春的病赶在宋鹤生办新式婚礼之前好了起来。 听说新娘子父辈也去留学过,虽说只有一年,但是也受到了那边的熏陶,现如今全家都跟着信了基督教。 经过商量之后选在了城里最大的教堂办新式婚礼,只不过日子还是按照旧历请人算的吉时。 听大夫人聊天时说起,新娘子家跟宋家是顶门当户对的,但是新娘子和宋鹤生的话,仔细掰扯起来却能算是低嫁。毕竟宋鹤生留学还没读出来,且现在身上也没个正经工作, 听说新娘子家从上到下都是在银行工作,预计着结婚之后也要给宋鹤生打点进去银行。他们想着新娘子是掌上明珠,嫁出去了也愿意扶持他们夫妻,毕竟结婚了出去交际也得依靠丈夫,说起来也有个好名头,不愿委屈了她。 再说了把夫婿放到娘家体系里工作,待他好顺便也能永远警示着他,让他不敢不尊敬妻子。说到这大家都感叹新娘子嫁的好,这辈子也算拿住了。 苏景春听着地点点头,很是同意,觉得新娘子聪明家里又待她好。 为着这一天二夫人早早就准备了起来,还请人写了正经文章登报做新人婚讯,表示对新娘子的看重。 岳家对此也很连连点头,有这个的衬托,想必后面女孩也会嫁的更好更顺畅了,听说最后算下来嫁妆折算的现钱又厚了,皆大欢喜。 孙景春今天的打扮是大夫人一同选好的,毕竟是新式婚礼,二人穿的是从香港传过来的月牙色贴身高领短旗袍,脚上踩着三四厘米高的缎面高跟鞋。不过香港的旗袍款式前胸是尖的,大夫人觉得还是有些惊人,所以叫裁缝做的改成了圆的,二人只纹样有些差别。 首饰也是同一系列,这次倒是没打新的,从大夫人装匣里挑出两幅出嫁时带过来的神兽衔珠的大全套,不过大夫人那套是金缕绿松石而苏景春是碧玺珍珠。 打扮好走起路来,两枚碧玺凤衔珠耳环衬得苏景春脸更加透亮,凤尾点翠,珍珠圆润,薄影淡淡打在他的侧脸上,随着步子轻摇,翅膀张开仿佛真要活过来挣扎着飞出去。 大夫人看了一会,舒展着眉头吩咐张妈妈婚礼结束后把这套首饰收到苏景春首饰盒里。 毕竟是宋鹤生办婚礼,大夫人带着苏景春早早过去帮着二夫人待客。 苏景春第一次看到二夫人打扮得这么鲜艳明亮,花团锦簇,脸上笑得终于有了色彩,说话也变得利落干脆,声音跳上枝头细细密密地不停响着。 苏景春作为夫家人,站在离近一些的地方,看到新娘子被父亲带着走出来。披一身白色软缎婚礼服,剪着女子学生头,发尾做了时兴的造型俏皮地翘着,戴一幅珍珠花环冠,披着几米长的绣满花纹的头纱,有人在后面跟着捧过来。 苏景春完全被新娘子这身打扮吸引了,仔细欣赏着,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西方的婚纱,从头到脚,繁华铺满眼前。 直到在神父念词之后宋鹤生郑重而大声地回答“我愿意”时,苏景春才转眼望过去。 只被他脸上神圣的表情吸引,虔诚地仿佛初嫁的处子,比信基督教的新娘子还肃穆非常。 苏景春看着此情此景,心里生不出一丝波澜,却只能想到太太们打麻将时说的,结婚前让别人怀孕的,带了18岁私生子回去的那些男人。 苏景春想起之前的事,觉得这个男人也不过是个之前读的三流小说里落俗了的男主人公,人是变得素然无味了。不过这引得他记起那本三流小说里有趣的情节,偷偷拿手帕捂着嘴吃吃地笑了。 ****** 老爷死后大夫人感觉这边越发地乱了,劝两个儿子行事不要太过张狂,年纪也不小了要稳重着些,但是三少四少年轻气盛不大听,大夫人生气但是又实在没法子。 前阵子看到留学回来的学西洋画的小姐们的作品,觉得很有意趣。大夫人小时候跟着家里学过中国墨水画,虽然过了很久但毕竟是童子功所以还没全然忘记。现下看到西洋画觉得大有不同,无聊时还做了一些钻研。 如今儿子们也不听她的话,于是一怒之下就带着苏景春收拾东西去巴黎学画去了! 一路上完全是苏景春没看过的风景,他心里快活得不行,从来没有这么强烈过,又一次觉得在宋家当寡妇真好。 不过苏景春实在没有画画的天赋,跟着大夫人捣鼓了一阵都没个成形的画作。 大夫人出来之后也变了,人变得更轻快些,看着他画出来的东西跟旁边的人打趣,“啧啧,一开始我还以为你学的是那些洋人老师们欣赏的那些近期兴起的抽象画,如今看来却是三不沾四不像的了。”说着她捂着嘴笑起来,“你赶紧去看看学些别的,别浪费我这老些颜料了!” 苏景春也跟着笑了,不过脸红红的,只为自己糟蹋了好东西。 现如今苏景春在学外文,在国内他嫁到宋家之后跟着读过一些书,大多数都是一起聚会的夫人小姐们聊起的时兴的文学,也有很一些国外书籍的译本。 他觉得很有趣,外国人写的书也能翻译成中文被他读到,那他学了外文岂不是可以把中国人写的书翻译成外文让外国人读到?抱着这样的想法苏景春努力地学习起来,未来交流顺了还打算去旁听一些外国老师开设的文学课程呢。 不过现在他要收课了,因为大夫人最近跟服装系的一批同学们认识了,今天还办了个沙龙要做西方新式服装展示。苏景春长手长脚的早就被盯上做真人模特,现在正要下去准备。 所以他转身,轻盈地跑跳下去,只留下鞋子一格一格的悦耳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