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阳光的方向》 第1章 目的 入了九月的麓州依旧燥热,云层厚厚地盖在天上,把整个小镇闷成了一个大蒸笼。教室窗外偶尔传来几声喧闹,声音里透着湿热的沉闷。 不知过了多久,阳光才把云层撕开了个口子,晒了下来,把闷热涤荡成了燥热。 赵泰安此刻正坐在座位上,一边烦躁地抖腿,一边把第四张擦满了汗水的纸巾攥成一团撂在桌上。 最让赵泰安心烦的不是这燥热的天气,也不是面前这道打了无数遍草稿也没什么思路的数学题。 而是在赵泰安侧腰,戳了他快五分钟的那只手。 终于,赵泰安忍不了了,一巴掌拍在那只手上,不耐烦地甩了一句:“有屁放!” 赵泰安的同桌张耀扬连忙抽回手甩了甩,一脸坏笑地迎了上去:“嘿嘿,英语给我抄一下呗?” 赵泰安仿佛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不可置信地看向张耀扬:“你丫是不是有病?” 张耀扬左手比了个剪刀手,右手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来给病人拍张照片,耶~” 赵泰安眉头紧皱,甩出一句:“滚蛋!” “哼,为兄不悌,枉我喊你一句赵哥。”张耀扬撇了撇嘴,回身趴在桌子上。 没过几秒钟,张耀扬又不厌其烦地侧过身子,对着赵泰安的侧腰继续戳戳戳...... 有些时候,张耀扬对一些事情是很执着的,一旦认定了,就很难去改。 但抄作业这事儿不同,他就是纯贱。 “好好好好好,诶呀我真是服了,”赵泰安投降了,从桌洞里掏出书包,翻出来一张英语卷子拍在张耀扬桌子上。 “嘿嘿,谢谢赵哥,”张耀扬也拿出了自己的卷子,和赵泰安的卷子半叠在一起,开始抄作业:“我就知道赵哥对我最好了。” 赵泰安看着奋笔疾书的张耀扬,无奈叹了口气:“你说你自己写能不能用得了半个小时,能累死你是吗?” “懒得写。”张耀扬扬了扬手,头也不抬地敷衍了一句。 教室门外,一个瘦小的男生抱着一沓暑假作业经过。他走进英语办公室,把册子放在了角落的小桌上。 “苏老师,C班作业都齐了。”岳辉说。 “啊行,你放那儿吧。”苏老师应了一声,然后继续拉着身旁的另一个老师,对着一张答题卡愤怒地分析:“是吧,他肯定是故意的,你看他这一片儿全都......” 岳辉刚拧开办公室的门要出去,就听见身后苏老师喊了他一声:“哎岳辉,正好你去九班,帮我把那个死张耀扬给我叫过来,胡闹么这不是......” “哦,好。”岳辉说。 张耀扬正抄作业抄得起劲儿呢,忽然有人敲了敲他的桌子。他抬头一看,一个不认识的男同学正倚着门框看着他。 “喵~”张耀扬歪了歪头。 “呃......”岳辉愣了一秒:“你好,找一下你们班张耀扬,苏老师找他去办公室。” “啊,我就是。”张耀扬说着就要站起来,然后忽然反应过来了似的:“不是,你等会儿!” 已经转身离开的岳辉又转了回来:“啊?” “你刚说谁找我?”张耀扬又确认了一遍。 “你们班英语老师啊。”岳辉答。 “我......靠。”张耀扬踩上板凳,又踩上课桌,“咚”的一声落到岳辉面前。 岳辉没想到张耀扬会有这么大动静,吓得退了一步。 “哥们儿,问你件事儿,”张耀扬说:“苏老师有没有说找我要干嘛,比如......比如她其实会读心术,然后知道我刚才正在抄作业之类的?” “没有,”岳辉摇摇头:“老师没说找你干嘛。” “啊,那就好。”张耀扬咧开嘴笑了。 “不过她好像很生气的样子,”岳辉说:“我刚看她拿着一张答题卡,说什么故意啊,胡闹啊之类的。” “我嘞个亲娘......”话音未落,张耀扬直接跪倒在地,以头抢地,给岳辉磕了一个。 岳辉的小身板儿可受不起这么大的礼,冲击力太大,他愣了能有五秒钟才蹲下戳了戳张耀扬的肩膀。 “你......你没事吧?”岳辉问。 “不知道,”张耀扬撅着屁股,摇了摇头:“我好像有点儿死了。” 张耀扬短短十六年的一生中不算是作恶多端,但也算是没少挑事儿。光是抄作业被苏老师抓到,加起来就已经让张耀扬把一整本牛津词典来来回回罚抄过五遍了。 不过这些都是小事儿,张耀扬熬几个大夜也就抄完了,唯独一件事,他不能让任何人发现,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除了赵泰安,那是他唯一信任的铁瓷。 但是现在看来,这事儿已经被发现了。 暴露得这么快吗?! 走廊里来往的学生不多,但都盯着张耀扬看,嗤笑着走开了。 这个显眼包招来的目光让岳辉很不自在,一个男生跪趴在自己脚下,这画面感太强,他害怕传着传着,明天自己收了个奴隶的流言就传得全校都是了。 “不是......你先起来好不好......”岳辉说着就掺起张耀扬的胳膊,想把他拽起来。 又忽然跟被开水烫着了似的抽回了手。 失去平衡的张耀扬又摔回地上,借着劲儿在地上滚了一圈站了起来。 “你丫故意的吧......”张耀扬拍了拍裤子,往办公室的方向离开了。 只剩岳辉还呆在原地,双手在衣服下摆上攥了攥。 理C班里,讨论正如火如荼地进行。 “希卡利比他大一万五千多岁呢,怎么不算叔侄恋了?”王芷芃不服。 “恋个屁啊,人家是哥们儿,我说你能不能别看见一对就以为别人是一对儿啊?” 马军正坐在讲桌上晃着腿。见岳辉回来了,往他桌上扔了个粉笔头:“oi,奥特之父,快把你家玛丽领走。” 岳辉顺着弹道轨迹抬头看去,王芷芃正朝他走过来,同时还不忘回头怼一句:“去你的玛丽,老娘是诺亚!” 王芷芃侧坐在椅子上,有些关切地问道:“怎么了?感觉你又萎了。” “没怎么。”岳辉沉默了几秒,抬眼看向王芷芃,试探着开口问道:“诶,你认不认识九班那个张耀扬?” “认识啊,高一的时候我跟他一个班的。咋了,你见着他了?” “嗯。”岳辉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左手:“他刚才烫我。” “啊?”王芷芃环顾了一下周围,压低声音问:“不是吧,他......在学校抽烟?” “不是,”岳辉摇摇头:“是他的手,他......胳膊特别烫。” “嗐,那难怪,”王芷芃伏在桌子上说:“我跟你说啊,我之前跟他做过一个星期的同桌,他连胳膊肘都是烫的,考试的时候碰到吓我一跳,还以为他热水撒了。” “谁啊,张耀扬?”马军听到了二人谈话,凑了过来。 “对啊,”王芷芃说:“来你告诉岳辉,他是不是身上特别热。” “那可不咋的,”马军像是攒了一肚子的素材等着吐槽似的:“诶我跟你们说啊,之前我跟他打球,中场休息的时候,好家伙,他干嘛呢你们知道吗?他冒烟儿!” 像是说到了兴头上,马军拉开椅子坐下:“那会儿已经回暖了,说话都不冒白气了,所有人身上都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就他一个人坐在那儿,跟个加湿器一样,呼~呼~呼~地冒烟。” “这么......强吗?”岳辉说。 “可不强吗,”马军说:“要我说吧,这个张耀扬指定是有哪儿不对劲。” 不对劲儿的张耀扬此时敲了敲英语办公室的门,探了个脑袋进去:“苏老师,您找我?” 苏思睿抬眼瞟了一下张耀扬,摘下眼镜放在桌子上,朝张耀扬招了招手: “来来来,张耀扬,你过来。” 张耀扬有些无措地挪步过去,尴尬地笑了笑。 苏思睿绕过办公桌,靠坐在办公桌的外沿,双臂抱肘,和张耀扬面对面,表情凝重道: “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叫你过来?” “我没抄作业,真没抄。”张耀扬目光坚定。 “啊~”苏思睿若有所思点了点头,眯起眼睛看着张耀扬:“你又抄作业这事儿等会儿再说,你先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儿?” 苏思睿从桌上拿过一张答题卡递给张耀扬。 张耀扬看到这张答题卡的时候,心里一紧,自己不好的预感果然应验了。但他还是装模作样地把答题卡翻来覆去看了看,故作不明:“这不挺好的吗?全都写满了。” “全都写满了是吧,好,”苏思睿在一道填空题的题号上指了指:“那你倒是说说,为什么从这道题开始,之前的题全错,之后的题全对?” 张耀扬仍嘴硬,扯了扯嘴角,挠了挠头:“我这不是......粗心大意了嘛,下次我一定注意。保证不会再错得这么有艺术性了。” 苏思睿怒而拍桌:“你再说?!” 张耀扬吓得缩了一下脖子,脸上的假笑却是不减。 “好你个粗心大意啊张耀扬,”苏思睿继续输出:“从高一的时候我就一直带你,你什么时候考试考成过这个鬼样子?!” “粗心大意是吧?好,”苏思睿夺过张耀扬的答题卡,翻到后半页,指着作文说:“来看看你写的句子:‘我内心十分狂喜地邀请你来参加我们学校的端午节庆’,好一个狂喜啊,这个专八的单词连我都差点想不起来是什么意思,你可真够粗心大意的,一不小心把专业的词汇往高中卷子上写!” 张耀扬眼神冷了下来,嘴角的笑意敛了几分。 “你为什么要把卷子做成这样,”苏思睿拿手背拍打着答题卡:“你到底想干什么?!” “那.......”张耀扬脸上已经彻底没了吊儿郎当的笑意,代之的是一种被拆穿之后的烦闷和无力: “那我要是告诉您,您能不能别告诉别人?” “你先告诉我再说!”苏思睿怒气未消。 “那算了,”张耀扬偏过头,语气带着坚决:“您还是把我从楼上踹下去吧。” 苏思睿眉头微皱,死死盯着张耀扬看了很久,叹了口气:“行行行,我不告诉别人,你说吧。” “这事儿......比较重要,”张耀扬有些无奈地扯了扯嘴角:“我不敢让别人知道。” “那你说吧,我替你保密,到底为什么?” “我故意做错题是为了控分,而我控分是因为......” 张耀扬咬着嘴唇,抬眼对上了苏思睿略带关切的目光,半晌,才艰难开口: “我不想挨打。” 骄阳西沉,蓝天逐渐镀上了一层金黄的光晕,初秋的余暑仍未消散,张耀扬拖着一阵热风,回到了九班。 “唉——”张耀扬还未走进教室,就拖着长音叹气。 赵泰安见张耀扬回来了,拖着凳子往前让了一点。 张耀扬没从他身后进去,从桌子底下钻回了座位上。 赵泰安见他精神萎靡的样子,连忙打趣道:“怎么样,苏三知道你抄作业了?” 张耀扬把英语卷子还给了他,支着脑袋开始自己写:“我倒宁愿她知道了,我还能抄抄辞典,省得那么多破事。” 赵泰安:“???” 张耀扬的笔杆在桌上嗑了几下,转头看着赵泰安。 赵泰安注意到身旁的目光,捋了捋额前的头发:“看着我干嘛?怎么,对你哥有想法了?” “婉拒了哈,”张耀扬说:“不喜熊。” “嘁......”赵泰安继续写作业,做了能有五道选择题,往旁边一瞥,张耀扬还在用半死不活的眼神盯着他看。 “啧,”赵泰安不耐烦道:“你到底有事没事?” 张耀扬深吸了一口气,犹豫了几秒钟:“她知道我控分的事情了。” 这倒是出乎意料,赵泰安眉毛一挑:“怎么回事儿。” 张耀扬直起身子,懒懒地伸了个懒腰:“嗯——其实主要是因为我第一次干这种事儿,没什么经验,光是想着英语选择题多,方便控分,就......直接把选择题全做错了,老师一看就看出来了......” 赵泰安忍不住笑了起来:“张耀扬啊张耀扬,你.......噗哈哈哈哈哈......” 张耀扬看着他笑得不能自已的样子,脸上有点挂不住:“不是,有那么好笑吗?” 赵泰安稳了稳自己的情绪:“你之前跟我说你是故意考到九班来的,还以为你有多大能耐呢,结果就可这英语这一科使劲儿薅,那你这不是活该被发现吗?”说完,赵泰安又伏在桌上笑开了。 “活该个屁!”张耀扬碰了一下赵泰安的膝盖,指着他说:“现在你们俩都知道了,这事儿要是让我爸知道,你俩我都得灭口!” 对于高中生来说,不上晚自习的日子是奢侈的。开学第一天刚结束,一群蓝白色的校服就沉浸在这喜气洋洋的“节日”氛围中鱼贯而出。 “这么说,他其实是个傻子?”岳辉走在王芷芃身边。 “我觉着悬,这很难评,”王芷芃在内心仔细评估,试图给张耀扬一个合理的评价:“其实他有时候还挺正常的,就......高冷男神那挂的,你懂吧。” 岳辉点点头,试图理解。 “可......”王芷芃面露难色:“大多数时候吧,他就跟谁家没拴住跑出来了似的,我觉得就跟你今天看见的差不多,特别爱表现,特别外向,别人是社恐,他是社交恐怖分子。你知道高一的时候我们班人管他叫什么吗?” 岳辉向她投来问询的目光。 “管他叫疯狗。”王芷芃说。 岳辉点点头,若有所思地重复:“疯狗啊......” “所以我觉得你就别考虑他了,”王芷芃说:“你要想找对象那你就找个靠谱点儿的,我怕以后哪天他毁灭世界的时候拉着你当同伙儿......我觉得这还真像他会干出来的事儿。” 正说着,王芷芃隐约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吱呀声,而且吱呀得越来越快。她拍了拍岳辉的胳膊,竖起三根手指: “三......二......一!”王芷芃猛地转身,指向身后喊了一句:“小王八蛋!” “小王八......靠”张耀扬喊慢了半秒,乐了,把手一甩:“这次居然让你抢先了。” “你再往你车轱辘上多上点儿锈,”王芷芃笑了:“下次我更能抢先。” “行呢,”张耀扬说:“我回去拿浓盐水擦擦车。” 张耀扬也走在王芷芃身边,目光却掠过她,直直盯着另一边的岳辉看。 “那个......”看了半天,张耀扬忍不住开口:“这位兄台,我看你有点儿眼熟,我们是不是上辈子在哪儿见过?” “我说他是傻子吧,你看他的脑子都没用过似的,刚见过就不记得了。”王芷芃搭上岳辉的肩膀,跟张耀扬说:“走吗傻子,一块儿去书店买点东西?” “不了不了,我......”张耀扬说着,抬手看了看已经磨掉了漆的手表:“我靠!我得回去了,回去晚了我爸又得哈气。” 说着,张耀扬急忙跨上自行车,骑了两步停下,回头弹了一下舌:“走了哈。” “去吧,皮卡丘。”王芷芃蹬了一脚车后轮,张耀扬一溜烟儿骑走了。 “唉——”王芷芃长叹了口气:“这人真是......” 岳辉偏头看向张耀扬离开的方向,吱呀吱呀吱呀的声音逐渐远去,兀自轻笑了一下。 “我觉得挺好的啊,至少长挺帅,”岳辉说着,怼了怼王芷芃的胳膊肘:“你有他好友吗?发我。” 王芷芃:“???” 新人第一本文的第一章就这么水灵灵地发出来了?! 好紧张啊啊啊啊啊啊,要是没人看怎么办,要是有人看怎么办,要是一开始有人看后来没人看了怎么办?! 作者紧张得一边在给自己的脚趾甲涂指甲油一边把脚往嘴里杵Σ(?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目的 第2章 双笼 岳辉一推开门,一股浓郁的肉汤味儿就扑面而来。正换鞋的时候,一个中年妇女从厨房探出头来,面带笑容地问候了一句:“哟,回来这么早啊,小辉辉。” 岳辉笑了,应了一声:“兰姨。” 小辉辉这个称呼,是兰姨刚来家里做保姆的时候就有了的,兰姨的儿子爱看动画片,天天喜羊羊、小灰灰地叫,于是兰姨就学会了。 不过岳辉觉得倒不如喊全名比较好。 “晚上吃什么啊兰姨,”岳辉拉开椅子,坐在餐桌边问:“排骨汤吗?” “对啊,正宗的秋补排骨汤,”说着,兰姨就舀了一碗端到岳辉面前:“快尝尝,看看好不好喝?” 岳辉端起来喝了一口,比平常做的多了一丝清甜的味道:“不错,挺好喝的。” 闻言,兰姨笑了,拿抹布擦了擦手:“好喝就行,姨跟你说啊,今天这汤可费了功夫了。我特地往里加了玉竹和沙参,秋天天气燥,喝点这个是最生津润肺的了。你看你学习这么辛苦,脸色都不红润了,就得用这种温补的方子慢慢调。” 岳辉点了点头:“确实挺好喝的,辛苦了兰姨。” “诶——”兰姨叹了口气,坐了下来:“就是现在这中药材,真是越来越贵,你看我就买这一小包就得平时一天的菜钱了。” 岳辉端起碗又喝了一口,抬眼看了兰姨一眼,没说话。 “不过为了你的身体,兰姨觉得这钱花得值!就是……”兰姨自顾自地说着:“这后续还得坚持喝几回才有效,你看……这采购的钱是不是得跟你妈妈说道说道,稍微添点儿?” “我妈工作太忙了,”岳辉把碗往桌上一搁:“连我也经常打不通她电话,报销的事情还请兰姨自己多费心,能联系到她的时候想着提一下。” 兰姨上下打量了一下岳辉,没再说什么,起身去厨房,把锅往洗碗机里一撂,然后又挤出满面笑容说:“那行,那姨就下班了,等会儿你喝完就把碗放进去洗了,明天姨过来收。” “好嘞,兰姨路上小心。”岳辉说。 穿上冲锋衣之后,兰姨打开家门走了出去,在房门关上的前一秒钟,小声嘟囔的一句 “这孩子真是的......”飘进了岳辉的耳朵里。 随着房门咚的一声关上,整个家里陷入了一片寂静。 岳辉长长地叹了口气,端起碗往卧室走去。 每天都是这样,兰姨一走,家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混凝土和双层玻璃隔离了外界的一切噪声,家里仅有的空调嗡嗡声反而更显得安静。 岳辉很讨厌这种与世隔绝的感觉,没人陪他,也没人理解他。 往椅背上一靠,岳辉拿起手机,有两条消息,是王芷芃发来的。 黑皮辣妹:[向你推荐好友【白云苍狗】] 黑皮辣妹:我真的不理解你到底看上他什么了 岳辉笑了,给她回了一条。 冗:谁说我看上他了,先认识一下不行吗? 黑皮辣妹:我还不知道你? 黑皮辣妹:初中时候你丫就见一个爱一个 冗:[偷笑] 岳辉发送好友申请之后,坐在电脑椅上开始转圈圈,回想起自己刚来麓州的时候,和王芷芃说过最多的话的确是诸如“那个打篮球的好帅。”“那个踢足球的好帅。”“那个国旗队的好帅。”此类。 全然没有一点刚逃离魔爪的余悸,眼里只有对男人的欣赏。 有时候岳辉也会反思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恋爱脑,但凡有点姿色的,他见了都要和王芷芃蛐蛐一顿。 可能是自己的亲妈遗传给他的吧。 要不然她怎么会看上自己亲爹那种人...... 岳辉猛地摇了摇头,中断了自己的思路。抬起手机看了看,没有消息。 他仰头喝完了排骨汤,把碗放进洗碗机,回到房间,从一旁的玻璃展柜里拿出来一个塑料小熊,在台灯底下细细观赏。 这是他当初定闹钟蹲了好几天抢到的,一大箱子盲盒里就开出了这么一个隐藏款。 岳辉并不知道这种东西为什么那么火,为什么有那么多人疯抢,他买的时候并没有觉得有多高兴,只是觉得大家都买了,那我也买吧。 显得自己像个正常人罢了。 他活动了一下小熊的胳膊,扭了扭它和积木人一样的U型小手,在台灯下仔细观察这东西通体的图案和工艺。 然后往桌上一撂。 还是不知道这玩意儿到底有什么好玩的。 岳辉靠在椅背上,开始回忆过去。他记得他以前不是这样,对什么东西都没兴趣的。 记得小时候跟妈妈逛街的时候,只是看包装挺好看的,就扯了扯妈妈的袖子买了下来。 买回家才发现是一盒金属拼装模型,当时小小的他还真的花了十五天,把整个苗族头饰的模型拼出来了。 当时他明明玩得挺开心的。 直到他爸爸发现了,说他浪费时间,还把他拼好的模型扔到墙上砸碎了,然后一巴掌把他掀翻在地...... 岳辉又猛地摇了摇头,中断了自己的思路。双手抱着头,伏在书桌上。 别想他...... 别再想他了...... 已经逃出来了,已经安全了...... 那种事情不会再发生了...... 自我平复了好久,岳辉又拿起手机看了看,还是没有消息。 张耀扬不是故意不理人的,他之所以还没回复岳辉的好友申请,只是因为...... 他还没到家。 张耀扬骑着它那除了铃铛不响剩下哪儿都响的破自行车,一路火花带闪电,向西骑了三公里,又向北骑了三公里,穿越了大半个城区之后,在最后一个红绿灯下停了下来。 他大口地穿着粗气,抬起手表看了看,面露喜悦: “我靠,十七分钟,牛逼!” 对着空气挥了挥拳之后,张耀扬从书包里拿出保温杯,把里面还剩下的半杯冰美式喝了。 其实刚才正好是绿灯,两旁也没有其他车辆来往,张耀扬本来可以径直骑下去的。 但他还是停下了,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一个小习惯。 收起保温杯后,张耀扬扶着车把平复着呼吸,眼睛盯着前路。 过了这个红绿灯,就再没有路口了,沿着小路再往北骑个大概两公里就到家了。 过了这个红绿灯,就是两个世界了。 随着红灯的倒数,张耀扬卡着最后一秒,猛地一踩踏板窜了出去。 小路左边,是一片废弃的厂房,钢铁的屋脊染上了些许锈色,有种不被人维护,也不被人拆除,只是被人抛弃的,荒凉的美感。 右边,一望无际的荒地,连野草都没兴趣在这里生长。缺了一个轮子的搅拌车垮在薄薄的一层砂砾之上。 张耀扬对这些景象都太熟悉了,因为从记事儿起,这些东西就从没变过。 记忆中坑洼的路段过去了之后,路面变得平坦了些。张耀扬松开车把,张开双臂,任凭燥热的、带着尘土的风吹拂着。 他仰起头,闭上眼,仅凭直觉勉强骑在路上,他感受着风刃刮过耳廓,呼呼的声音吵得脑子里没法有一点思绪。额前几缕头发被吹干,万年不变的美式前刺发型被风撕扯着,所有沉闷的、黏腻的、令人窒息的东西,仿佛都被吹散了。 只有在这时候,张耀扬才能感受到哪怕一点点的。 灵魂深处的自由和畅快。 这种畅快的感觉,在张耀扬回家的一瞬间戛然而止。 一只脚还没踏进家门,一句质问声就拍了过来:“怎么回来这么晚?!” 张清顺拿着个锅铲,皱着眉头,瞪着张耀扬。 张耀扬悬空的脚踩在了地板上,一脸无所谓,轻车熟路地撒着谎:“晚吗?我一放学就回来了啊,一秒钟都没耽误。” 如果没在最后一个路口思考了将近半个小时的人生,也确实算是没耽误。 张清顺在锅里翻炒了两下,没好气地说:“准备吃饭!” 张耀扬的家,其实就是两个打通了的宿舍,他住520室,张清顺住519。 而之所以要在一整栋楼里,不选一楼的房间,非要选五楼,只是因为张耀扬的生日是五月二十号,张清顺当年给张耀扬解释这个原因的时候,把自己感动得不行,有一种“你看,我记得你的生日,我真是个好爸爸哈哈哈哈哈哈”的骄傲感。 张清顺在两间宿舍之间的墙上凿出了一个小门,然后把520的房门整个儿用水泥封住了,美其名曰为了安全。 虽然不知道半径两公里只有他们父子二人住的地方会有什么危险。 父子俩沉默地吃着晚饭,电视上放着重播了N遍的相声小品,岳云鹏第无数次偶然唱起五环之歌,但此刻已然全无笑点,只衬托得饭桌上更加压抑和尴尬。 “既然考进了九班,那你就好好学,”张爸率先开口打破沉默:“你别跟高一时候一样一天天的混日子,都不知道你在干什么,别人能考好就你考不好?” 张耀扬仔细回忆了一下,高一的时候为了实验自己的控分计划,成绩波动确实比较大,而且是手动波动,但班级排名一直在前二十晃荡,一共十次月考,其中有三次都是班第一,他也不知道这个“考不好”的结论是怎么来的。 于是只能点了点头,敷衍地嗯了一声。 “家长群里说了,”张爸说:“高二高三学校用的是那个......叫啥玩意儿来着......哦对了,走班制,考得好了就能考进更好的班,那你就争取,下次考试能考到八班去。” “那......我要是考到八班了,”张耀扬凑近他:“有什么奖励啊?” “你学习是给你自己学的,不是给我学的!”张爸猛地一拍桌,折叠桌本来就不稳,这么一拍几乎都要散架了:“要什么奖励?我给你两耳光子你要不要?!” “嘁......小气鬼”张耀扬吓得身体一颤,埋头继续干饭:“我当然知道是给我自己学的,那我觉得呆在九班挺好,我朋友就在九班,不想出去......” “嘿你个小兔崽子长能耐了是吧?!”张爸又拍桌,六十块钱的折叠桌发出了尖锐的爆鸣声:“老子我天天供你吃供你穿,那,”张爸指了指房间角落:“老子给你买牛奶老子喝过一袋没有?给你买的钙片老子吃过一粒没有?我是供了尊大佛是吗?你就考那么点分儿对得起我吗?” “不是,”张耀扬反驳:“你不刚说我是给自己学的吗?怎么忽然就又对不起你了?” “诶废话,”张父说:“你都是我带大的,你不对得起我你打算对得起谁?对得起那个贱女人是吧?!” 贱女人三个字一出,张耀扬的表情立马凝重了三分,握筷子的手猛地攥紧,发出了细微的断裂声。 张耀扬不在乎他爸妈之间有什么矛盾,也不在乎他爸妈之间怎么对骂,只要别把他卷进去就行。 偏偏每次都会被卷进去。 张耀扬忽然不想再争论什么,只觉得无力,无力到连饭都不想吃了,于是把筷子拍在碗上,抱着胳膊,盯着电视,一言不发。 “好好好,你他妈爱吃不吃!”张清顺被他这无言的态度气到,直接端起桌子就往自己房间走。 张耀扬没再管他,爬上了上铺,躺在床上玩手机。有一条好友验证消息,王芷芃推荐的,验证信息是“C班,岳辉。” 张耀扬来来回回检索了六遍自己的大脑,都没想起来这个岳辉是谁,不过他也没想那么多,直接同意了,然后把岳辉加入了“疑似地球人类”的分组。 当手机再次响起的时候,岳辉已经写完作业,正在打MOBA,一个弹窗突然蹦出来,断大了,守了半天的水晶最终还是被打爆了。 岳辉啧了一声,觉得自己一定得换个有游戏模式的手机。 他点开对话框,给张耀扬发了条消息。 白云苍狗:我们已经是好友了,快来聊天吧! 冗:挺快啊 冗:才两小时就通过了 冗:不再考虑几天? 白云苍狗:你谁啊? 冗:? 冗:你真不记得了? 白云苍狗:我不太认人 白云苍狗:不欠我钱的印象都不深 冗:[扶额] 白云苍狗:所以你到底谁啊? 冗:没事不重要 岳辉觉得莫名其妙,见过两面的人居然能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张耀扬何尝不觉得百思不得其解,因为他是真的脸盲,见过两面的人他是真的不会有什么印象。 按照国际惯例,张耀扬点开岳辉的头像,开始翻看他的动态,第一条就是艾特了王芷芃并置顶,底下的评论整整齐齐一列全是“99”。 张耀扬挑了挑眉,似乎闻到了八卦的味道。 白云苍狗:原来你是王芷芃男朋友啊 冗:[Emm] 白云苍狗:我记得这个身份就行了 冗:[偷笑] 然后张耀扬回到那条动态,也在下面评论了一句“99”。 评论完张耀扬都忍不住笑起来了,他们这群高中生不知道是咋了,遇见一对儿就开始刷“99”,整得跟动物的习性似的。 躺床上笑了没一会儿,灯泡忽然灭了。 这是跳闸了。 隔壁房间传来一大堆“啧”“哎呀”之类的语气词之后,张清顺才问了一句:“你又折腾啥呢?!” “关我屁事儿!”张耀扬回了一句,然后从床上窜了下去,拿起墙上挂的手电筒:“我去吧。” “嗯。”张清顺应了一声。 张耀扬离开废弃的宿舍楼,顺这两旁都是陈年落叶的小路,来到一扇锁着的大门前。张耀扬从大门的缝隙里钻进去,踏上废弃厂房窗台,从窗户爬进了厂房。打着手电筒走了几步,回头一照: “哦豁,丁达尔效应。” 步步生烟的张耀扬找到配电间,熟练地摸起电表箱上的备用钥匙,打开电表箱,把电闸推上去再锁上,原路离开了厂房。 好消息,张耀扬家电费全免。坏消息,功率低到根本用不了多少电。毕竟他们父子俩住的楼以前是工人宿舍,一百瓦都算高功率电器了。即便张清顺改过电路,也仍然动不动就跳闸。每次一断电,父子俩就得来配电间再按一次电闸。 张耀扬没急着回家,在小路上慢慢悠悠地溜达着,就当散步了。此时天色已晚,幽蓝色的夜空笼罩着。张耀扬抬头看了看,一轮小月牙正在天上挂着。 “月辉么......”张耀扬缓缓点头,像是在琢磨着这个名字:“这名字真美,比张耀阳有美感多了......” 张耀扬摸出手机,对着月亮拍了一张照片,发给了岳辉。 白云苍狗:[图片] 白云苍狗:看 白云苍狗:你在天上飞 冗:??? 折叠桌:有人为我发声吗?[心碎]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双笼 第3章 竞赛 “还有没有青椒火腿的了?”张耀扬回头朝身后喊:“再来一笼!” “有有有,再来一笼是吧?好嘞!”老板娘取下一笼冒着热气儿的小笼包,端到了张耀扬的位置上:“耀扬啊,你今天咋吃这么多啊,昨天放学又上哪儿疯玩去了吧?” “那还不是怪您吗?”张耀扬说:“今天非把包子蒸这么香,我不多吃两笼能行吗?” “哟,你这话说得,真是......”老板娘一脸满意的笑容走开了。 昨天晚上张耀扬没有出去疯玩,只是单纯没吃饱。 像老爸昨天晚上那样吵架吵一半就直接端着饭桌离开的事情,以前还发生过很多次,往往都是甩下一句:“有能耐你别吃老子的住老子的”,然后留张耀扬吃个半饱一直饿到明天。 一回忆起昨天晚上是怎么被肚子的咕噜声吵醒三次的,张耀扬就觉得自己还在幻饿,连忙往嘴里又塞了俩包子。 “咚、咚、咚”,一阵脚步声从楼梯口传来,一个小姑娘蹦蹦跳跳从二楼下来,拍了一下正在埋头吃包子的张耀扬的肩膀: “太阳哥哥,早啊。” 张耀扬一惊,猛地回头,老板娘家的小女儿披头散发,一脸微笑地站在自己身后,看着像是刚起床。 “早啊,星星妹妹。”张耀扬笑着回答。 “诶呀,你以后别再叫我星星了,”小姑娘绕到桌前,双手拖开凳子,坐在了张耀扬对面:“我现在已经知道了,我的名字叫梓欣,陈、梓、欣!” “那你以后也别叫我太阳了,”张耀扬说着,摸了摸陈梓欣的脑袋:“我叫耀扬,张、耀、扬!” 说完,张耀扬端起豆浆嘬了一口,又问:“今天你怎么起这么早啊?” “因为妈妈说,过两天要开学了,让我提前几天早睡早起,提早为开学做准备。”陈梓欣答。 “对哦,小学也快开学了。”张耀扬点点头:“那你暑假作业做完了没啊?” “当然做完了,”老板娘端来一笼包子一碗小米粥放在小姑娘面前:“你不是还帮她检查过了吗?暑假的时候天天往我们店里跑。” “练习册是做完了,”张耀扬低声问道:“那除了练习册呢,你不会还有什么没写的作业是还没告诉我们的吧?” “才没有呢!”陈梓欣昂起脑袋骄傲地说:“我才不会做那种事情呢,老师说我是个好学生,好学生才不会不写作业呢。” “好好好,梓欣是个好学生,”张耀扬站起来,顺手又搓了搓陈梓欣的脑袋:“比哥哥强,哥哥前两天还在熬夜补作业呢。” 看着小姑娘慌乱地整理被自己揉乱的头发,张耀扬笑了: “那哥哥上学去了,梓欣再见咯?” 陈梓欣没再搭理他,挥了挥手。 张耀扬掏了掏口袋:“那我走了老板娘,多少钱啊?” “诶不用不用,你别给了,”老板娘连忙扔下抹布,开始连连推脱:“你一天天的给我们家孩子复习功课呢,还能收你的钱吗?” “那还得是人小姑娘懂事儿有礼貌,要不我哪愿意搭理她啊,”张耀扬把钱往老板娘手里一塞:“给孩子的。”然后急忙走出了包子店。 “太客气了真是......”老板娘只得收下,把钱放进抽屉里,忽然又朝门外喊:“诶!再带杯豆浆走吧!” 刚刚开了车锁的张耀扬骑在车上,还没等蹬出去两米,她就拎着一杯封好口的热豆浆小跑着赶到,不由分说塞进他吱呀作响的车筐里。“学生娃用脑子,多喝豆浆补脑!” 张耀扬道了谢,骑上车。清晨的风掠过耳畔,带着豆浆蒸腾出的微弱豆香。 他忽然想起,最初只是某个周末早晨,老板娘对着小姑娘的数学作业急得直拍桌子,他凑过去看了一眼,顺手就把那道鸡兔同笼的题给讲明白了。 从那以后,但凡放假,他好像总不自觉会绕到这家包子铺坐坐,帮陈梓欣看看作业,听她叽叽喳喳说些学校趣事。那段时光简单又明亮,是他灰扑扑生活里难得能喘口气的角落。 可这独属于他的、干干净净的社交空间,最后却被他爸用一句话就玷污了。 当张清顺发现他总往外跑,起初是惯常的质问和不满,可一听说是去帮包子铺老板娘家的小女儿辅导功课,那张刻薄的脸竟瞬间堆起一种让张耀扬作呕的笑容。 “哟,行啊你小子,”他爸用胳膊肘捅捅他,挤眉弄眼,“那以后多带回家来玩儿啊,就当提前培养培养感情,给我当个儿媳妇儿算了!” 想到这里,张耀扬猛地捏紧了车把,指节泛白。 那种被曲解、被物化的恶心感再次涌上心头,像一团黏腻的污渍,甩都甩不掉。 他就这么带着一肚子无名火,推着自行车闷头往校门走。 “张耀扬?” 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带着点试探的叫喊。张耀扬下意识回头,眉宇间还凝结着未及散去的戾气与被打断思绪的烦躁。 岳辉就站在几步开外,对上他那双此刻显得格外狠厉、透出几分危险气息的眼睛,不由得愣住了。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昨天张耀扬好像还是个只知道傻乐的傻子,怎么今天居然会露出这种眼神。 是心情不好吗?还是有什么心事?还是我昨天做错了什么? 难道王芷芃把我的事情告诉他了? 他是不是已经开始烦我了? 刚认识就烦了? 这么快的吗? ...... 只一瞬间,岳辉心里掠过了大概一个G的疑问句。他不自觉地捏紧了衣服的下摆,往后蹭了半步。 “那个......我......”还没等岳辉说什么,张耀扬眼神忽然由阴转晴,又咧着个大嘴恢复了平时的傻笑。 “啊!是你啊,我以为谁呢。”张耀扬拉着车把后退了几步,揽住岳辉的肩膀。 “我记得你,你是那个谁来着,那个那个那个......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岳辉看向张耀扬,他的表情似乎在告诉岳辉,他真的有在很认真地询问岳辉到底叫什么名字。 岳辉尴尬地笑了笑:“啊......我叫......” 话没说完,就被张耀扬打断了:“啊没事不重要,正好我找你有事儿来着。你在这儿等我一下。” 张耀扬撒开了岳辉的肩膀,推着自行车往车棚走去,好像觉得不放心一样,又回头重复了一句:“等我啊!” 岳辉站在车棚门口,有些哭笑不得。 确定了,还是昨天那个傻子。 张耀扬锁好车,三两步蹿回来,再次熟稔地揽住岳辉,这次他凑得更近,几乎是贴着岳辉的耳朵,压低了声音说:"这事儿在这儿说不合适,你跟我过来。" 还是跟昨天一样的低音炮,这会儿还故意压着嗓子,气流搔着耳廓,听着更显磁性,岳辉敏感地缩了缩脖子,半边身子都麻了一下。 他被动地被张耀扬带着往教学楼后面那片小树林走,忍不住试探性地问:"你刚才......是不是心情不好啊,有什么心事吗?" "啊?没事儿,"张耀扬满不在乎地摆摆手:"之前我爸催婚来着,烦死了。" 岳辉:"???" 他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问号,十六岁......催婚?这信息量有点超纲。 两人来到小树林里的一个僻静凉亭。清晨的阳光透过交错的枝叶,在石桌石凳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点。四周很安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操场隐约传来的口号声。 "你找我有什么事啊?"岳辉在石凳上坐下,把书包抱在怀里。 张耀扬一屁股坐在他对面,把书包往石桌上一撂,开始在里面翻找,嘴里嘟囔着:"大事,特别重要的事......" 翻腾了半天,他终于掏出来一本皱巴巴的物理练习册,推到岳辉面前,脸上堆起一个讨好的笑:"物理作业给我抄一下呗。" "啊?哦......"岳辉没想到他神神秘秘的"大事"就是这个,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但还是下意识地把自己的物理练习册从书包里拿了出来,递了过去。 张耀扬接过作业,翻了翻,说:“嗯,你们班进度果然比我们班要快得多。” 说完,张耀扬又摸了摸口袋,抬头眼巴巴地看着岳辉:"再给支笔呗?我的好像落家里了。" 岳辉无奈,又从笔袋里拿了支常用的中性笔给他。 张耀扬道了声谢,埋头继续抄作业。岳辉没事可干,于是就看着张耀扬抄作业。 张耀扬的手指不算特别修长,但因为他瘦,手背上的骨节和青筋格外分明,透着一种属于男生的、利落的力量感。指尖因为用力透着红,握住笔杆的地方微微泛白。 岳辉的视线顺着这只手慢慢往上移。昨天没太仔细看,现在在晨光里端详,张耀扬的侧脸轮廓确实很清晰。他的鼻子很高很挺,从岳辉这个角度看过去,鼻梁像一道陡峭的山脊,完全挡住了另一边的视线。 听说鼻子大的男生......不止鼻子很大...... ...... 岳辉你给我把注意力收回来! 视线再往上,张耀扬的眉骨也很高,眼睛像块棕色的宝石一样,牢牢地镶嵌在深邃的眼窝里。此刻他专注抄作业,平日里那副玩世不恭的傻气收敛了不少,眉头微拧,睫毛低垂,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竟透出几分罕见的沉静和......英俊? 高眉骨,高鼻子,高......和鼻子一样大的地方...... ...... 岳辉猛地别过头去,撒开目光,看向亭子外面的树。 张耀扬抄得飞快,没一会儿就把最后一题答案誊写完毕,他满意地合上练习册,长舒一口气。 "诶,齐活儿了!”张耀扬说着,合上岳辉的练习册,看了看封面上写的名字:谢了岳哥,救我一命啊!" "没事......"岳辉赶紧拿回自己的练习册胡乱塞进书包,匆匆忙忙站起来:"那......那我先回班了。" 说完,几乎是小跑着离开了凉亭。 张耀扬看着岳辉的背影,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一边收拾书包一边自言自语:"嗯......看来实验班管得是严,还好我没考进去......" 他收拾好书包,拉上拉链,低头正准备走,目光扫过石桌,发出了一句疑惑: "这谁的笔啊?" 桌上静静躺着一支眼熟的中性笔。他拿起来,随手把笔揣进兜里。 不过很快,张耀扬就没工夫思考这支笔的到底是谁的了。 早读连着第一节课一结束,张耀扬就被苏思睿顺到办公室去了。 此刻张耀扬觉得自己一定是犯了什么天条,开学才两天,他就已经被老师喊到办公室里去两次了。 上一次还是因为自己考试的时候胡乱做题被发现了,所以这一次张耀扬也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不过至少比上一次的预感好一点,这次至少还能有个凳子坐。 苏思睿坐在办公椅上,把眼镜折起来放桌上,即便苏思睿已经尽可能让自己的目光看起来和善一点了,但张耀扬躲闪之间,还是从中读出了万钧的压迫感。 张耀扬不知道自己这个毛病是哪里来的,越是紧张严肃的场合,他越想笑。 在这种幻觉的压迫感下,张耀扬又开始傻笑了。 “那个......”张耀扬笑着说:“老师您找我什么事儿啊?” “我记得你昨天跟老师说过,你......” “我没抄作业,真没抄!”张耀扬急忙打断。 “啧,跟你说正事儿呢,”苏思睿皱了皱眉:“我昨天问过你们班主任了,你家里是不是.......你爸爸对你不好吗?” “嗐,那不至于,”知道老师找他不是为了抄作业的事儿,张耀扬放松了些:“我爸顶多把我当条狗差不多,他心情好了还能摸摸毛,谈不上什么好不好的。” “啊......”苏思睿听他这么说,卡了一秒才接着说:“老师确实不太理解你家里到底具体是什么情况,但这个竞赛,老师还是希望你能参加。” 说着,苏思睿从办公桌上拿起一张A4纸,张耀扬接过看了看,念出了文件的标题: “全国中学生英语竞赛简章?” “对,”苏思睿说:“这个竞赛是全国性的,学校一直挺重视的,含金量嘛.......也不算太低。以后你要是想考个英语专业的话,这个竞赛对你以后的发展还是挺有帮助的。” 张耀扬没说话,低头仔细看着简章。 “老师觉得你其实实力是够的,”苏思睿继续说:“就算不能最后夺冠什么的,但是拿个名次应该没问题。所以老师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一下......” “不用考虑了,”张耀扬忽然抬头,眼神里闪着光:“我参加!” 苏思睿没想到张耀扬能答应得这么干脆,她本以为他会纠结好几天,然后委婉地拒绝,说什么“我爸实在是不同意我参加”,“反正也不一定拿名次”,“我已经决定大学报街舞专业”之类的理由,于是苏思睿愣了一下,脸色洇出几分笑意来。 “那太好了,本来老师还担心你会不想参加来着。”苏思睿说着,在抽屉里翻找着:“那正好你明天.......诶?报名表呢?那你这样,你去C班找课代表,他那儿应该有多的,你填好之后回家贴个一寸照片,明天拿过来给我。” “好嘞。”张耀扬说着,急忙站起身离开。 “等等!”苏思睿急忙拦住他。 张耀扬回头,苏思睿戴上了眼镜,眼神又变回了以前那种有压迫感的样子,手里拿着一本辞典,朝着张耀扬勾了两下。 “啊——”张耀扬仰天长啸:“我就知道——” 张耀扬接过辞典,右侧两个绿色的塑料标签露着头,夹着大概整本辞典一半的内容。 “是不是又抄作业来着?”苏思睿说:“去吧,老规矩,这些单词一个一行抄完,明天早上交。” 张耀扬有点死了。 ...... 回到教室,张耀扬忽然有点儿心慌。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要那么干脆地答应竞赛的事情。 苏思睿说得没错,他爸确实对他不好。 在他爸眼里,张耀扬就是个废物,好好的武术学校不去,非要来重点高中读书。 读书也不知道好好读,上了一年了,一次满分都没考到过。 觉得张耀扬压根就不是个读书的材料,非要赖在高中浪费时间。 因为这事儿,张耀扬没少跟老爸吵架。 张耀扬的论点是他成绩已经很不错了。 他爸的论点是他在犟嘴。 就这次竞赛的事,张耀扬都能想象到,老爸又会怎么跟他啰嗦。 说他不务正业。 说他浪费时间。 说什么“我就把话放这儿,你要是敢去,我把你腿给你打断。”之类惯会的威胁。 一想到老爸张牙舞爪的样子,张耀扬就忍不住笑出了声。 “滚出去笑去!”第二节课已经上课,老师站在讲台上,对着张耀扬喊。 张耀扬猛地反应过来,四下扫了两眼,老师正一脸愠怒地看着他,班里其他同学也看着他,不乏一些人带着嘲笑的眼神。 连自己的挚友赵泰安也低声嗤笑了一声。 死胖子连你都落井下石!!! 张耀扬灰溜溜地走出了教室,从赵泰安身后蹭出座位的时候还拧了他肩膀一下。 站在教室门外,张耀扬还在思考竞赛的事。 经过了大半节课的思想斗争,张耀扬最终还是决定去参加。 成绩已经失去了说服力,反正无论自己考成什么样,他爹都会嫌他丢人。 可竞赛不一样,一张国家级的竞赛奖状的含金量比十次月考加起来都要高得多。 这可能是他唯一一次机会,向父亲证明些什么。 可能是唯一一次机会,能在家里有一次尊严。 声明:作者没参加过英语竞赛,只参加过生物、物理和化学的竞赛,并且全都一轮游了嘤嘤嘤[捂脸笑哭]关于英语竞赛的细节作者会照搬当初作者参加生物竞赛时的经历,不符合实际之处,还请父母们以平行世界的视角多加谅解,感谢[合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竞赛 第4章 三代 张耀扬还没从震惊的情绪中缓冲成功。 他瞪着眼睛,嘴半张,脖子前伸,艰难地接受着这个事实。 这些天他见过“那么多人”,昨天把他叫到办公室的那个人,昨天晚上在天上飞的那个人,今天早上抄他作业的那个人,以及C班的课代表,居然都是面前这个岳辉。 张耀扬暗自下定决心,觉得自己有必要去找医生治疗一下自己的脸盲症。 不然他总有种诡异的感觉:晚上一掀开被子,发现床上躺了一堆岳辉。 ...... 岳辉看着一脸呆滞的张耀扬,半握着拳,掩唇轻笑了一下。 “你找我什么事儿啊?”岳辉问。 “啊?哦......”张耀扬甩了甩头,说:“你这儿是不是有英语竞赛的报名表来着?给我一张呗。” “报名表?”岳辉回忆了一下:“我那儿好像还有几张,你要一张?” “对,”张耀扬说着,往前探了半步,贴在岳辉的耳旁低声说了一句:“一分钟之后,你们班门口接头,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一瞬间,岳辉感觉有电流穿过耳朵,穿过背脊,把半个身子都打麻了。他后退了半步,缩了缩脖子,在肩膀上蹭了蹭。 岳辉以前从来没听见过像张耀扬这么低沉的嗓音。 张耀扬本来就个子高,骨架大,声音自然低沉一些。 青春期变声的时候,张耀扬还不老实,学着抽烟喝酒,把嗓子折腾坏了。 所以不光低沉,还有点沙哑。 但在岳辉听来,这不叫沙哑,叫有磁性。 好像一个历尽沧桑的大叔,留着胡子,坐在篝火旁,娓娓道来他这一生各种传奇的故事。 这种声音和他听过的任何人的声音都有点不一样。 最重要的是和自己的父亲不一样。 岳辉的父亲岳非,虽然有将近一米九的大个头,浑身都是练出来的腱子肉,但却很违和地长了一个小细嗓。 每次岳非批评岳辉的时候,都会情绪激动地把音调拔得更高,不仅让岳辉觉得,自己又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被批评了而委屈。 更觉得刺耳。 刺耳到反胃。 刺耳到浑身都会害怕地微微颤抖。 但张耀扬就不一样。 张耀扬的声音就和父亲的小细嗓完全相反,让岳辉感到很温暖,而且有种莫名其妙的踏实。 虽然同样会让浑身微微颤抖...... 一分钟后,C班门口。 岳辉拿着报名表走出来,递给倚在墙边的张耀扬:“给。” 张耀扬接过那张轻飘飘的纸,像是完成了一项重大交易,表情严肃地点点头,然后真的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二十元纸币,塞到岳辉手里。 岳辉看着手里的钱,愣住了,抬头投去一个困惑的眼神: “???” “说好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啊,”张耀扬一脸理所当然,目光在岳辉头顶和自己下巴之间扫了个来回,语气带着点欠揍的调侃:“看你矮的,拿去买点牛奶喝吧,说不定还能再窜一窜。” “我哪里矮了?”岳辉下意识反驳,微微挺直了背脊:“我一米八呢!” “是吗?”张耀扬挑眉,往前迈了一步,两人瞬间近在咫尺。 岳辉只觉得一片阴影当头罩下,需要微微仰头才能对上张耀扬带着戏谑笑意的眼睛。张耀扬一米八七的身高优势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实实在在地压了他半个头,刚才那点不服气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身高差碾碎了。 “……好吧,”岳辉抿了抿嘴,把那张二十块钱攥紧,小声嘟囔:“我去买点牛奶喝。” 张耀扬满意地看着他吃瘪的样子,伸手,非常自然地撸了撸岳辉额前微分碎盖的短发,手感有点软:“乖。” 摸完头,张耀扬猛地抽回了手,在衣服下摆上擦了擦,然后对上了岳辉难以名状的,仿佛在说:“你摸狗呢?”的眼神,尴尬地低下了头。 “不好意思......”张耀扬一边读报名表一边说。 “没事......”岳辉整理了一下头发,然后试探着问道: “诶?你不是普通班的吗,普通班也可以参加竞赛的吗?” 张耀扬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解释道:“啊......苏老师跟我说,竞赛的报名费都是学校掏,反正又不花钱,不去白不去,就当是去玩了呗。” “是吗......”岳辉服了:“你真有个性,放假出去竞赛玩。” “还行吧,”张耀扬浏览完了报名表,卷了起来:“谢谢哈,走了。” 张耀扬抬手,又想摸摸岳辉的头,在还有五厘米的距离顿住了。 虽然张耀扬经常毫无目的地做一些蠢事。 但他目前暂时没有摸刚认识的同学的头两次的打算。 于是手微微下移,在岳辉脑门正中心“咚”地弹了一下。 “啊......”岳辉揉了揉额头,之间张耀扬撒丫子就跑了。他盯着张耀扬张皇失措的背影,内心没什么感受,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有什么样的感受。 只觉得这人怎么老莫名其妙的...... 回到九班,赵泰安看到张耀扬一脸失神地盯着桌面发呆,想知道他在发什么疯,于是胳膊肘怼了怼张耀扬: “你又咋的了,英语竞赛要检查性取向,你参加不了?” 张耀扬木然地转头看向赵泰安,然后忽然抱起脑袋往桌子上一趴,长叹一声说到: “啊——二十块钱,我给了他二十块钱,有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一天天的在想什么,我那个大脑它好像离家出走了似的。二十块钱啊......我得在食堂吃一个星期才能省回来吧......” “你给他钱干啥啊,竞赛不是免费的吗?”赵泰安有点懵。 “因为我答应他了,”张耀扬说:“我答应他,他给我报名表,我给他钱。” “问题的关键就在于,”张耀扬点了点桌面:“这事儿完全是我自己提出来的,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冒出来这么一句......” 赵泰安:“。。。” “不过这至少能说明,”张耀扬光速整理好了自己的心情,坐直了身子:“我是一个说到做到的,正直的人。” “好,正直的人,”赵泰安说:“那你今天晚上还有钱吃饭吗?” “没、有、了。”张耀扬骄傲地摇了摇头。 赵泰安:“。。。。。。” 午间的放学铃像是解开了某种束缚,学生们鱼贯而出,喧嚣瞬间填满了走廊。岳辉随着人流往外走,初秋正午的阳光还有些烈,照在背上暖融融的,但他却莫名觉得后颈窝有点发凉,像是有道无形的视线黏在上面。 他迟疑着回头,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果然在几步开外对上了一双眼睛。 张耀扬正推着他那辆除了铃不响哪儿都响的破自行车,慢吞吞地跟在后面。他没像平时那样咋咋呼呼,而是微微蹙着眉,嘴唇抿成一条线,眼神里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幽怨?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岳辉。 岳辉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停下脚步,等张耀扬磨蹭到跟前,才试探着开口:“你找我又有事儿?” “我没事儿啊,”张耀扬眨眨眼,表情无辜,可那眼神里的哀怨劲儿半点没散,“我反而是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事儿。” “我?”岳辉更不解了:“我能有什么事儿啊?” “就比如说啊,”张耀扬往前凑了凑,声音压低:“我能不能帮你做一些事情,这个事情怎么说呢,”他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语气郑重,“刚好能值差不多......二十块钱就行。” 岳辉愣了两秒,随即反应过来,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阳光下,他笑起来时桃花眼微微弯起。他没想到张耀扬还在纠结那二十块钱的事儿,而且纠结得如此......光明正大。 他一边笑一边伸手去掏校服口袋,摸出那张纸币,递到张耀扬面前:“虽然我还是不知道你当时给我钱干嘛,但如果你现在想要的话,那我就还给你呗。” “嘶......”张耀扬看着那张纸币,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挣扎,像是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思想斗争。 最终,他别开脸,强忍着不去看那诱人的二十块,语气带着点悲壮:“给都给你了,我还哪儿有再往回要的道理。” 张耀扬说着,心想:我真是个有原则的人,可把自己骄傲坏了。 岳辉看着他这副明明心疼得要死却还要强撑面子的样子,觉得更有趣了。他收回钱,想了想:“那......要不我请你吃饭吧?” 用这二十块钱请他,总行了吧? “吃饭?好啊好啊!”张耀扬眼睛一亮。 “那走吧,”岳辉说:“我请你吃拌面?加个鸡腿正好二十。” “现在啊?”张耀扬表情变得有些为难:“现在不行,我中午没空。” “那晚上呢?”岳辉从善如流地改口。 “晚上可以啊!”张耀扬这次答应得干脆利落,脸上重新绽开笑容。他兴奋地向前一步,非常自然地抬起右手,握成拳头,递到岳辉面前:“那就这么约好了,一言为定!” 岳辉几不可察地远离了张耀扬半步。抬起手,用自己的拳头,轻轻碰了一下张耀扬的。 拳头相触的瞬间,能清晰地感觉到张耀扬指关节的硬度和皮肤传来的,带了些烫意的温度。 “嗯,一言为定。”岳辉收回手,轻声应道。 “成!那我先走了!”约定达成,张耀扬心满意足。他利落地跨上自行车,回头朝岳辉“Der~”地弹了下舌头,用力一蹬,自行车发出熟悉的“吱呀”声,载着他汇入了车流。 岳辉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蹬车蹬得飞快的身影,抬手摸了摸刚才被碰过的拳头,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滚烫的触感。他轻轻摇了摇头,唇角却不由自主地勾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这人...... 还真是......莫名其妙得有点可爱。 “我嘞个奶啊!我回来啦!”张耀扬刚一探头进门,就朝屋里喊。 “呀,扬扬回来了啊,”张耀扬的奶奶李桂芬说:“忙慌洗手去,晚儿嘞吃饭了。(河南话,译为:快去洗手,等会儿吃饭了。)” “好嘞。”张耀扬答应。 从洗手间出来,张耀扬一边甩手,一边跟坐在客厅的张天问打了声招呼: “爷爷,喝茶呢?” 张天问紧皱着眉头扬了扬下巴,算是回应了。 张耀扬笑了笑,从记事儿起,这老头就一直都是这么不苟言笑、看谁都不顺眼的暴躁模样,仿佛全世界都欠他二斤香油钱。 这么多年了,性子硬是没被岁月磨圆滑半分。 张耀扬习惯性地拉过那个有点晃荡的小板凳,在茶几旁坐下,侧过身,脖子往前探了探,往老头那个积着厚厚茶垢的搪瓷杯里瞟了一眼,没话找话: “碧螺春?” 老头依然眉头紧锁,眼神却像刀子似的剐了张耀扬一下,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张耀扬又干笑了一下,往裤腿上擦了擦手,目光不经意间落在面前茶几的菜盘上时,他脸上那点勉强维持的笑意瞬间僵住。 土豆丝炒得金黄,看着爽利。可就在那一堆黄灿灿的丝里,一根与众不同的、带着点浅黄、顶端还冒着些许白色纤维的“细丝”赫然在目。 是姜。 张耀扬心里猛地一沉。他不爱吃姜,尤其是这种切成细丝混在菜里、防不胜防的姜。 这件事,他跟奶奶掰开揉碎、用尽各种方式说了不知道几万遍。请求过,商量过,甚至半开玩笑地抗议过:“奶奶,您要实在想放,切成片行不行?片儿我好歹能挑出来!” 可奶奶呢?一次都没听过。 一股无名火“噌”地就冒了上来,顶得他喉咙发紧。 可是......又能怎么办呢? 奶奶都这么大岁数了,头发全白了,腰也弯了,还在每天雷打不动地给他张罗午饭。他还能拍桌子瞪眼,指责她菜里多了根姜丝吗? 叫花子还能嫌米糙不成?张耀扬心想,带着点赌气的成分。 尽管,他内心深处也并不想天天来麻烦奶奶。 是张清顺,他那爹,用不容置疑的语气给他划下的道儿。 记得当时张清顺和张耀扬说得很明确: “要么去你奶奶家吃午饭!要么你回来吃我两耳光子!” 选项清晰,路径明确。他没得选。 张耀扬叹了口气,起身走进厨房,拿起铲子,按开电饭煲,想盛一碗饭。 “哎!你撂那儿!撂那儿嘛娃儿!”奶奶的尖叫声划破苍穹,一点都没被油烟机的噪声掩盖,她几乎是扑过来,一把夺过张耀扬手里的饭铲,语气带着不容反驳的急切:“晚儿嘞奶奶给你舀,你忙慌上那头儿坐下去嘛。” 张耀扬又无奈地叹了口气,放下铲子回客厅坐下了。 此时他心里不光是觉得不自在,更是有些......嫉妒? 对,就是嫉妒。 要是换成他那低沉的哈士奇嗓,刚才肯定混在油烟机的噪声里一点都听不见。 奶奶那么大嗓门儿,声音一点都没受影响。 劳动人民真厉害。 看着眼前的这一桌子菜,张耀扬只觉得自己忽然不饿了。 在哪儿吃饭做不了主,吃什么做不了主,甚至就连想盛碗饭自己都说了不算。 张耀扬宁愿自己饿死,死外边儿,从这儿跳下去,也不想吃一点东西。 “吃饭吧扬扬,”奶奶端着刚炒的一盘焖茄子和一碗米饭搁在茶几上:“忙慌尝尝,看今天的菜如不如意了?” “哦......”张耀扬尝了一筷子茄子,眼神忽然放光,下意识又往嘴里扒拉了两筷子米饭。 李桂芬年轻的时候,在单位食堂掌了一辈子勺,光凭做饭这一手绝活,就把张耀扬的爸爸从考上初中供到了......进厂打工...... 据说李桂芬有好几次升上去当领导的机会,她都摆手不要,说她就喜欢干这个,能围着灶台转,她感觉自己身上有劲儿,心里头踏实。 几十年的磨炼学习下来,李桂芬的厨艺是不容置疑的强。那茄子烧得软烂入味,汤汁浓郁。 等张耀扬回过神,愕然发现,自己手里的碗已经空了一半。 真香...... “还行……挺好吃的……”张耀扬说:“不错,至少还能吃。” 张耀扬不是在故意说一些违心的评价,而是因为这些话进了奶奶的耳朵里,就变成了“超级好吃,天下美味,我这一辈子死而无憾了”的效果,所以张耀扬有在刻意收敛一些。 果然,奶奶听完之后,立马露出了灿若娇阳的笑容,心满意足地端起饭碗开始吃饭了。 张耀扬瞟了一眼电视屏幕,然后立马就把头埋到碗里继续干饭了。 中老年沉迷于抗日神剧,张耀扬觉得没什么不好的,但让张耀扬忍受不了的是,爷爷怎么会从早看到晚,就连吃饭的时候都看。 电视里正在播放刑讯逼供的片段,不乏一些血腥的镜头。 他们到底是怎么吃得下饭的?张耀扬心想。 光是听见惨叫的声音,就已经让张耀扬坐立难安了。 偏偏奶奶还特别喜欢重复电视里的内容。 “哦呦~拿个签子往人指甲里攮干嘛呢。” “诶呦,瞅给人打得呦,一身血道子。” “哈哈哈哈哈,他说‘无可奉告’。” “好好吃你的饭!”爷爷坐在一旁凶了一句,说是这么说,可爷爷似乎并没有换台的打算。 张耀扬觉得自己要疯...... 连忙把剩下半碗米饭都塞胃里之后,张耀扬“噌”地站起身就往厨房跑。 “莫慌!你搁那儿嘛娃儿!”奶奶的尖叫声又传来:“你莫洗嘛娃儿,搁那儿一会儿奶奶洗!” 张耀扬又折返回客厅,把自己的饭碗放回茶几上,然后三步并作两步窜进了客房,关上门,把门锁反锁了两圈。 整理了一下自己惊魂未定的心情,张耀扬双手合十,向上天许愿: “愿,自己不会变成电视里那种受害者。” 上天:??? 作者开始发力了,尽量不拖更,尽量让编辑大大觉得我是一个reliable的新人作者,然后扶持我,给我流量,替我卖版权,助我走向人生巅峰(美梦中......[捂脸笑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三代 第5章 追击 如果要把人比作手机的话,张耀扬绝对有一个MAX的后缀。 别的地方大不大不知道,反正电池容量很大。 当别的高中生困得要死,中午吃完饭只想抓紧睡一觉的时候,张耀扬却依然精神得很,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叠成了纸包子的数学题,拆开来,半小时就做完了。 张耀扬看着这张皱皱巴巴的,从练习册上撕下来又折过的,等会儿回学校还要粘回册子里的书页,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仿佛已经看见明天老师改作业的时候,刚打开自己的册子,就翻白眼的样子了。 把这张纸按照原先的痕迹折回去之后,揣进兜里,张耀扬走出了客房,正在门口准备换鞋的时候,刚脱下拖鞋,脚还悬在半空中,目光在地上扫了一圈,就愣住了。 “诶?我鞋呢?”他转头朝客厅问:“奶奶你看见我鞋没?” "你的鞋搁这儿呢,"奶奶坐在沙发上,就着阳台射进来的阳光,手里正忙活着,"都蹭蒯了,奶奶给你缭一缭嘛。" 张耀扬定睛一看,奶奶腿上放着的,的确是自己那双,鞋尖已经磨破了的网布鞋。 “鞋子破了就破了呗,”张耀扬有些无奈,趿拉着拖鞋走过去:“反正今年穿完明年我就换新的了,我家里多少双新鞋子都没穿过呢,您废那个功夫缝它干啥?” “那哪中啊?!”奶奶的嗓音尖利起来:“你一个帅小伙,天天穿一双窟窿眼儿弄啥嘞,忙慌奶奶给你缭好了,扬扬穿囫囵个儿的好鞋子嘛!” “真不用缝,奶奶,”张耀扬耐着性子说着,走近奶奶:“我该走了,一会儿我再迟到了。” 张耀扬走到奶奶面前,看清了才发现。 他那双几乎算是白色的,带一点点浅灰的网布鞋,按什么道理来看都应该用白布来补。 可奶奶正拿着一块黑色的麻布,在鞋尖磨破的位置打了一个大大的补丁。 张耀扬记得,鞋上的破洞顶多也就两厘米大,可奶奶扯的这块黑布,至少十厘米宽,把小半只鞋面都覆盖住了。 于是张耀扬眉头微皱,弯着脖子,低下头仔细看了一眼,疑惑地问: “奶奶您这是干嘛呢?我这双鞋是白色的啊,您干嘛要拿黑布子补啊?” “咦!”奶奶说:“用白布子能中吗?!你看你这个孩儿!只有死人才穿白的嘞!” “不是,这都什么年代了啊奶奶,咋还搞封建迷信那一套呢。”张耀扬有些哭笑不得,抖了抖自己身上的校服:“你看我这衣服,不也是白的吗?也就是领子和袖子带了点蓝色的,照您这么说,我是不是过几天就该过头七了啊?” “胡说八道!”奶奶义正言辞地答道,语气还带了点咬牙切齿:“那是恁学校胡闹!往孩子身上佩寿衣那可能中?” 张耀扬有点无奈地扶了扶额头,虽然他也不喜欢这万年不变的蓝白校服,但是怎么说也不至于说成是寿衣吧。 就算是寿衣,可自己现在还穿着呢,那穿着这件衣服的自己在奶奶的眼里成什么了。 “中中中,俺不跟你争嘞个,”张耀扬咽了咽口水,把自己被带偏的口音又拐了回来才继续说:“那您现在也别急着缝了,明天中午回来了您再接着缝行不行?我再不走我真迟到了。” “莫慌嘛孩儿,”奶奶说:“我鸟么悄儿就缭好了,你上那头等会儿嘛,莫慌!” 虽然左鞋确实是已经补好了,正放在一旁的地上,那黑白拼接的乞丐风让张耀扬没敢多看几眼。 可张耀扬看着,奶奶正在缝的这只右鞋还差得远呢,那么大的一块补丁,只缝了一半都不到,黑布子竖直地垂着,像个杆上的旗子,随着奶奶手上的动作微微晃动。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全部补好,他看了看手表,已经比他平时出门的时间晚了两分钟了。 张耀扬忽然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焦虑,他当年中考的时候也是这样,因为害怕迟到,所以提前了一个小时就到了,在外面等了两个多小时才进考场。 生怕自己会迟到,会错过,即便不知道具体会错过什么。 这种莫名的焦虑就像一粒火星落入了氢氦的海洋,一下就把张耀扬点着了。 “我真的该走了,奶奶,”张耀扬有些不耐烦:“您把您这打了一半的补丁赶紧拆掉吧,我赶紧穿上能去学校啊!” “你看你这个孩儿!”奶奶笑着说:“缭得好好的拆咯揍啥?!” “我说不用缝了,”张耀扬说着,攥着拳头,把指甲死死掐进掌心:“本来我就没让你缝,您非要跟这儿多此一举干嘛呢?” “呦~”奶奶说:“你看你这说的啥话!破了不缭那能中?!” “你管我中不中呢?!”张耀扬语气也加重了些:“这是我的鞋子,我让它破着它就得破着,我自己说了才算!你看看你这补的是什么东西?白鞋子非要用黑布子补,补得这么难看还不如破着算了!” “只有死人才穿白的嘞!”奶奶也拔高了声调,几乎是尖叫着:“死人才穿白的嘞!” 还在强调这些封建迷信的东西,张耀扬顿时感到了无法沟通的绝望。 “那不如让我死了算了!”张耀扬压抑了一中午的怒火,此刻压不住了,他对着这位自己半小时前还觉得有些可怜,此刻只觉得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的老太太喊道:“我就是个死人怎么了?我就爱穿白的怎么了?我就喜欢往白色的鞋子上补白布子,我就喜欢怎么了?!” “我不喜欢啊!”奶奶也喊着:“我不喜欢!” 语气如此理直气壮,让张耀扬一时间都愣了一下。 “这双鞋,”张耀扬点了点奶奶腿上的那只右鞋,又戳了戳自己的胸口,语气软了下来,认真地询问道:“是我的吧?” “是你的啊孩儿,”:奶奶的语气也软了下来:“这不是你的鞋是谁的啊?” “那你废什么话!”张耀扬忽然又暴躁了起来:“我的鞋子还轮得到你喜不喜欢吗?拿来!” 张耀扬一把夺过了补了一半的右鞋,捡起地上的左鞋就往门口走。那右鞋上半垂着的黑色补丁,随着过堂风飘荡了几下,跟白旗一样刺眼。 “歪!”奶奶立刻起身追了上去:“弄啥嘞娃儿,缭一半给我夺走嘞弄啥嘞?” “有时候我都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张耀扬蹲在门口,一边换鞋一边抱怨:“那个生姜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土豆丝里不用放,土豆丝里不用放,说了几万遍了你都听不懂。今天也是,都跟你说了,要迟到了,要迟到了,你就是听不懂!还在那缝、缝、缝,是鞋子重要还是我上学重要?!” 穿好鞋子,张耀扬不顾奶奶的阻拦,径直冲出了家门。 奶奶往楼梯里追了两步,张耀扬跑得太快了,撵不上,于是又折返回厨房,打开窗户守着即将经过楼下的张耀扬。 张耀扬一出现,奶奶就扯着嗓子对着楼下大喊: “忙回来嘛娃儿!回来奶奶给你缭好嘛!缭好扬扬穿好鞋子上学去嘛!忙回来嘛娃儿,你回来了哞啊?!” 张耀扬忽然又对奶奶心生了敬佩之情,她的嗓音不光能穿透油烟机的噪声,还能穿透三楼的距离,隔着九米高传了下来,吵得张耀扬耳膜刺痛。 他急忙解开车锁,噌地一下窜上去,急急忙忙就骑走了。身后奶奶的呼唤声还在继续,张耀扬只得默默加快了速度。 不知骑出去了几百米,持续的呼唤声远到听不见了,张耀扬才减慢了车速,终于感到清静了些。 到了学校附近,张耀扬推着车往校门口走。他把头仰得比平时高了一些,因为他实在是不愿意看到自己脚上那双破鞋子,即便只是余光瞟见一眼都不愿意。 这老太太到底是要干什么? 怎么跟她说句话就那么费劲儿? 我都不知道她到底是能听得懂人话还是不能。 鞋子给我搞成这样,一会儿我还怎么见同学啊? 要不跟他们说我中午兼职要饭去了,这是我新发的工装? 嗯,就这么说。 在心里把自己家的老太太吐槽了一顿之后,张耀扬放眼往路上一瞟,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眉毛一挑,嘴角一勾,顿时来了兴致。 张耀扬拎起自行车后轮,避免发出吱呀声,然后轻手轻脚踱步到岳辉身后,拍了一下岳辉的后脑勺。 “嘿,小兔崽子!”张耀扬窜到岳辉身边。 “吓我一跳......”岳辉缩了一下肩膀,见来的人是张耀扬,才又放松了下来。 “怎么样,”张耀扬单手扶着车把,转着半圈展示着自己身上的校服:“一个中午没见,有没有觉得我有哪里不一样了?” “没...觉得啊,”岳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轻轻摇了摇头:“有什么不一样的?” “诶,啥呀,你往下看,”张耀扬用目光指向自己的脚尖:“看我鞋。” 岳辉低头,看见张耀扬右鞋上的“装饰品”脱落了一大半,绕到鞋底,正被张耀扬的步伐踩了又踩。 “你的鞋子怎么破了?”岳辉问。 张耀扬无奈地叹了口气,把前因后果带着岳辉过了一遍。 “你说我奶奶是不是莫名其妙?”张耀扬问:“非要把我鞋子缝得跟乞丐似的,难看死了。” “有吗?”岳辉低头,仔细打量了一下:“我觉得还好啊,挺好看的。” “这还好看啊?”张耀扬嗤笑一声说:“我说你家里是不是挺困难的啊,这都觉得好看?” “诶呀,不是啊,”岳辉说:“去年发布过一款黑白撞色的运动鞋,当时还挺火的,和你这个设计理念差不多。反相拼接,大胆撞色。” 张耀扬听得有些云里雾里,顿了几秒钟才问道:“真...真的吗?” “真的啊,”岳辉回答:“我就有一双黄色和紫色撞色的,跟你这个花纹还挺像的。” “哦......” 听岳辉这么一说,张耀扬忽然觉得它没那么难看了。 如果真的考虑到撞色的设计风格的话,这种深浅碰撞...... 确实还不错...... 还......挺有个性的...... 一想到刚才还因为这事儿跟奶奶吵架,张耀扬就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那......”张耀扬有些难以启齿:“你觉得我应不应该给我奶奶道个歉,不是真的要道歉,不然她肯定会说什么‘诶呀一家人说这些干什么’之类的,我的意思是,我应不应该至少主动跟奶奶示个好?帮她捡两斤纸壳子之类的?” “我也觉得,”岳辉温柔地笑着,轻声说:“奶奶怎么说都是为你好啊,又没有恶意的,只是方法不太对而已嘛,本质上还是很关心你的。” 张耀扬默不作声,点了点头。 “其实我还挺羡慕你的,”岳辉继续说:“我家里都没人帮我补衣服,破了的话,就只能......” 话音未落,岳辉随意往前路一瞥,整个人猛地僵在了原地。 “嗯?怎么了?”超出去两步的张耀扬回头问,看见岳辉这副模样,愣了一下。 只见眼前的岳辉,仿佛变成了一尊被冰封的雕像。 他原本带着浅淡笑意的桃花眼此刻瞪得极大,瞳孔猛地收缩,映着一种原始的、纯粹的恐惧。视线死死地钉在前方某个点上。 双手紧紧攥住了校服下摆,指关节泛出惨白,薄薄的布料被他揪得扭曲变形。 血色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他脸上褪去,短短一两秒内,面色就变得惨白如纸,连嘴唇都黯淡了些许。 “是......”岳辉哆哆嗦嗦地说,声线带着颤抖:“是我爸......” “嗯?你爸?你爸怎么......” 话音未落,岳辉就撒腿往后跑,还没等张耀扬反应过来,就只看见一个黑影从眼前掠过。 只是短短一瞬间,张耀扬就看清了,这个黑影穿着黑色的衬衫,打着黑色的领带。眉骨上还有一道显眼的,暗红色的伤疤。领带飘扬着,差点抽到张耀扬的眼睛。 来者正是岳辉的父亲岳非,也正是在两年前,岳辉从驰州躲来麓州的,想要摆脱的噩梦。 岳非朝着岳辉的方向追了过去,速度极快,没两步就追上了,把岳辉一脚踹翻在地。 “我靠!”张耀扬下意识般,把自行车摔到地上,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 岳非居高临下地看着蜷缩在地上的儿子,那张布满横肉的脸上甚至没什么表情,声音与他健硕的体格严重不符,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近乎稚嫩的平缓,却字字冰冷:“小兔崽子,你挺能跑的是不是?” “我不跑了......不跑了......”岳辉挣扎着从地上坐起来,手肘撑着地,一点点向后蹭。 岳非俯身,一把掐住岳辉的脖子将他拎起来,侧着头,来回打量着岳辉害怕的样子,像一条抓住猎物的毒蛇,螺旋缠绕,越收越紧: “我有没有告诉你,你一半的基因都是我给的!不管你跑去哪儿,我都能闻着味儿找到你!” “你他妈干什么?!”张耀扬此时已冲到近前,猛地打掉岳非的手:“你几个意思?勾八太小缩进大脑了?你他妈出门之前飞机打多了吧在这块撒野,我......” “啪!” 话音未落,一记响亮的耳光,张耀扬被一股巨力掀翻在地,脸颊火辣辣地疼。 岳非轻蔑地瞥了他一眼:“人类之间的事,还轮得到你这个东西插手?” 他转头重新盯住岳辉,语气骤然狰狞:“说!你们这两年躲哪儿去了?你妈躲哪儿去了,那个贱女人呢!” 他一拳狠狠砸在岳辉脸上。岳辉痛呼一声,身体向后踉跄,重重撞在路边的树干上。 “贱女人”三个字像火星溅入了油桶。张耀扬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怒火彻底吞噬了理智,他低吼着再次爬起,不管不顾地扑向岳非,几拳就招呼在岳非胸口上:“我去你大爷的荸荠!长了几根啊你就在这狂!你他妈再动他一下试试!” 岳非甚至没正眼看他,只是一个利落的横扫。张耀扬只觉一股大力撞在腰间,整个人再次被踹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麻烦。”岳非轻飘飘地吐出两个字。 这次张耀扬没能立刻爬起来。他在地上痛苦地蹭了蹭,才艰难地翻过身,平躺在地,眉头死死拧在一起,额头瞬间沁出一层冷汗。用手紧紧捂住了右边屁股,那里传来一阵钻心的痛。 妈的...... 记得医生说过,未来一年都不能做剧烈运动,更不能磕着碰着。 这还没到一年呢,刚才就摔着了,这么疼,肯定是又摔坏了。 疼死我了...... 不等他缓过劲,岳非已经再次逼近靠着树干滑坐下去的岳辉,抬脚就要踹。 张耀扬咬紧牙关,挣扎着再次爬起,踉跄着扑过去,整个人猛地覆在岳辉身上,死死地把岳辉抱在怀里。 这个举动彻底激怒了岳非。 “好!你这个东西还护着他是吧?!”岳非的面容扭曲,抬脚就朝张耀扬的屁股上狠狠踹去,“我让你护着他!护着他!护着他!叫你护着他!” 岳非一踢起来就没命了,发狠了,忘情了。每一脚都带着骨头碎裂般的剧痛,落在了张耀扬最脆弱的地方。 张耀扬觉得自己的右半边身子快要麻木了,眼前阵阵发黑。 不光是心疼自己的屁股,更是心疼自己的社保卡。 估计额度又得清空一次...... 岳辉在他怀里,害怕得浑身发抖。眼神看上去已经没了魂魄,像是因为太害怕了,所以意识躲到其他地方去了。 张耀扬轻轻捋了捋岳辉散乱在额前的头发,胳膊肘死死地撑着地,为他撑起一个可以蜷缩的空间。 没人敢拦着岳非,也没人敢救走岳辉。周围都是快步离开的学生,十几岁的少年少女,没人知道该怎么应对这种失去了理智的变态。 张耀扬依然跪趴在地上,弓起的背脊像一道绝不退让的壁垒,承受着所有狂风暴雨。 作者将贷款起诉咱们晋江的AI审核小美,它一次都不曾给我通过!!![心碎]心已经死了家人们,只有签约成功能让我心里宽慰些许了[心碎]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追击 第6章 拂尘 不知道在地上趴了多久,张耀扬感觉自己屁股上的连环踢停了,他从地上跪坐起来,轻轻抬了抬右腿,已经被岳非踹得有些麻木,从大腿根儿传来一阵阵电视雪花屏一样的刺痛。 抬起头,视线有些模糊地环顾了一圈四周,保安拿那个半圆形的叉叉把岳非按倒在地,他对着空气徒劳地挥舞着拳脚,挣扎着,咒骂着。 路上的学生快步走过,有的回头观察,有的窸窸窣窣地笑谈,几步外围栏里的教学楼上,不知道哪扇窗户传出几声口哨,自己和身下的岳辉,成为了全校目光的焦点。 张耀扬并不在乎这种被众人围观的感觉,但他觉得岳辉会很在乎。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觉得,也许是这两天的相处下来,张耀扬隐隐觉得他是那种很内向,很敏感,敏感到会害怕自己会成为注意力中心的人。 就像在张耀扬变得不在乎之前,也会害怕众人的目光一样。 他抬头看了一眼岳辉,像是已经吓傻了,目光直愣愣地看着地上,面无表情地发着呆。 他是受害者,他需要回避,他需要**,无论如何他都不该深陷周围这种审视的目光。 充满了恶意和解剖的,审视的目光。 “岳辉,岳辉!”张耀扬蹲起身来,晃了晃岳辉的肩膀:“岳辉是我!我是张耀扬!” 岳辉仍然愣着,一点反应也没有。 “岳辉!”张耀扬在岳辉耳边打了个响指,岳辉这才有了点反应,愣愣地抬起了头。 “你的腿没事儿吧?”张耀扬问。 “没......没事儿。”岳辉低头看了看,愣了一秒之后才缓慢回答。 “没事儿就跟我走!”说着,张耀扬抓起岳辉的手腕,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牵着岳辉往校门口走的时候,岳非还在咒骂着: “你还想跑哪儿去!你还能跑到哪儿去!我告诉你,你斩不断自己的基因,无论你跑哪儿去我都会找到你!” 张耀扬手里的阻力忽然变大了,感觉岳辉的脚步似乎顿了一下,看来岳辉是害怕了。 张耀扬能理解这种一辈子都逃不掉的绝望,如果他也只能和他老爸住在那个城外的废弃宿舍里一辈子,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他也想有人能拉他一把,把他拉出那个人迹罕至的,无人在意的废墟。 于是使劲儿一拽,岳辉踉跄了几步,被张耀扬一瘸一拐地拽走了。 走了没两步,张耀扬忽然停下,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随机从路边选了一个幸运男同学: “不好意思,麻烦你帮我把自行车锁一下,谢谢哈。” 把钥匙往那位幸运路人胸口上一拍,张耀扬就又拉起岳辉走了。 “啊?我?”那位无辜的路人这才反应过来,想把钥匙还给张耀扬。 但张耀扬已经走远了。 周围都是不怀善意的打量,张耀扬只想带着岳辉离开这里,越快越好。 即便脚步颠簸得不稳,几乎摔倒,张耀扬还是紧着脚步,几乎小跑着经过了教学楼,绕过小树林,来到了整个校区最靠里边的宿舍楼。 校医室在一楼,张耀扬一推门,见手下横着两根铁链,被一个锁头连着。张耀扬攥着自己的头发薅了一把:“啧,都他妈几点了还不来上班!” 一跃,一踢,一咚声,门框上赫出现一条两拃长的裂缝。锁头还扣着,锁链却从门框上脱出。 张耀扬蹦跶了几步站稳,搀着岳辉往里走,嘟囔了一句:“活该你迟到。” 背阳的房间里空气冰凉,酒精味儿夹杂着消毒水味儿扑面而来,张耀扬浑身一哆嗦。 他不喜欢这种跟医院一样冰冷的气味儿,带来的都是些不好的回忆。 记事儿以来,张耀扬就去过三次医院。 一次是发烧四十度,被老师送医院之后,老爸却说他故意发烧给家里添乱,一脚把张耀扬踢飞出去三米,气管险些折断。 一次是跟老爹打架,头上直接见了一条五厘米的伤疤,捂了一晚上不见止血,老爸这才没辙,一边嘴不停地数落着,一边带张耀扬去急诊缝了针。 还有一次,张耀扬的右腿差点截了肢...... 站在校医室门口,张耀扬脚步踟躇,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还在发麻的屁股,咽了咽口水,咬了咬牙,才拎着岳辉往里进。 把岳辉拎到病床旁,张耀扬转头就去忙活开了。 打开已经有些氧化得发黄的小冰箱,冰箱门掀起一阵风,从地上带起了一团尘絮飘了起来。 “啧,地也不知道扫扫,拿扫把干别的用了是吧?!”张耀扬蹙眉而骂。 取出冰袋,扣上冰箱门,更多尘絮伴随着砰的一声飞舞。 张耀扬拉开抽屉,取出来一条白毛巾,扣在脸上闻了闻,还算干净。拿毛巾包裹住冰袋,一转身,发现岳辉还傻站在床边愣着。 “诶......”张耀扬叹了口气,把岳辉按坐在床上,冰袋握在岳辉手里,抬起来按在了他脸上。 “冰敷一下,”张耀扬收敛了一下从中午就一直急躁着的情绪,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脸有点肿了。” 岳辉把裹着毛巾的冰袋按在脸上,低下头一言不发。 张耀扬又转身回去,拧开一瓶酒精,同时还不忘一遍嘟囔着: “瓶塞,啊不对瓶盖,要倒置在桌面上,标签要正对掌心,瓶口不能接触试管口,啊不对,搪瓷盘口。” 扯了两团医用棉,拿镊子夹起,吸满了酒精,张耀扬紧贴着岳辉站着,轻轻搂住岳辉的头: “可能会有点儿疼,忍一忍哈。”说着,张耀扬轻轻撩开岳辉后脑勺的头发,一小片擦伤的伤口冒着血,他紧紧捏着镊子,轻轻碰了一下。 “嘶......”岳辉缩了缩脖子,身体前倾,整个人窝进了张耀扬怀里。 “好好好好好好,马上就好,”张耀扬轻轻拍拍岳辉的头,又往伤口上沾了几下:“不疼不疼,真坚强,乖宝真棒。好了好了,马上就好了。” 消毒完,张耀扬把沾了血渍的棉球扔进垃圾桶,又扯了一团吸满酒精,在岳辉面前蹲下。 拉过岳辉的手,正想往他掌心上的伤口消消毒,张耀扬却看到岳辉手腕上有几道纵横交错的伤疤。有棕色的,有白色的,有旧伤,也有看着就像是刚愈合不久的。密密麻麻挤在手腕内侧那五厘米,编织成了一副恐怖的自毁罗网。 张耀扬一惊,握着镊子的手顿在空中,下意识抬眼看向岳辉,岳辉却慌忙抽回了手,握在一起攥了攥。 “消一下毒,不然会发炎的。”张耀扬扯过岳辉的手,摊开他的手掌,轻轻在上面涂抹酒精。 岳辉看着正在专心帮他处理伤口的张耀扬,一言不发。 见张耀扬的膝盖也磨破了,渗出丝丝血迹,于是岳辉拿过张耀扬手里的酒精棉,搁在了张耀扬的伤口上。 “嗷!”张耀扬嚎了一声,一跃退了三步远:“你干嘛?” 岳辉抬着手,欲言又止的。 张耀扬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膝盖,笑了笑说:“嗐,没事儿不用管我,我习惯了,再说了,医疗器械怎么还能混着用的,我前两天感冒了你不怕传染啊?” “好嘞,完事儿了。”拿纱布贴在岳辉掌心,张耀扬开始收拾一桌子的东西。等把最后一瓶酒精放回壁橱里之后,回头看见岳辉正盯着地板发呆。 顺着岳辉的目光看过去,他似乎一直在盯着地板上一条裂缝看。张耀扬指尖轻轻落在了岳辉肩上,他猛地一缩,一抬头,惊慌恐惧的眼神正对上了张耀扬那冷静心疼的注视,才放松下了肩膀,又再耷拉下脑袋。 张耀扬手上移,轻轻摸了摸岳辉的脸,岳辉头很细微地偏了一下,像是在张耀扬的掌心里蹭了两下。 他一扎马步,轻轻跨坐在岳辉大腿上,双臂轻轻搂住岳辉,下巴搭在肩上。 “没事儿,想哭就哭吧。”张耀扬说着,偏过头去:“没事儿,我不看你,我也不听你。” 刚才忙活了半天,张耀扬本就炙热的身体此刻一直冒着热气。 岳辉窝在这样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先是静静流泪,再是开始啜泣,最后终于放声嚎啕大哭。 张耀扬轻轻拍着岳辉的背,试着安抚他。 肩上微微湿热,想来衣服已经被岳辉哭湿了一大片。 医务室里有面测视力的镜子,张耀扬盯着自己的倒影,眼神狠厉,就这样狠狠地瞪着自己。 暴力老爹自己一个人有就够了,张耀扬心想,绝不能再出现第二个受害者,绝对不能,来一个,灭一个。 四周没有其他人,只有两个小男生互相拥抱着,一个情绪逐渐平静,一个怒火逐渐燃烧。 拎着假包,纹着眉毛的中年女校医终于来了,看见坏掉的门锁和门上一个灰脚印,没抓住急忙逃跑的张耀扬,于是对着他的背影连骂了好几句的没教养。 “你先回班吧,”回到教学楼下,张耀扬说:“记得去医院拍个片子,看看有没有伤到骨头什么的。” 岳辉吸了吸鼻子,点了点头。 “那你回去吧,”张耀扬拍了拍岳辉的背:“你一个人可以吗?我还有点事儿先走了。” “你不回班吗?”岳辉问:“你干嘛去啊?” “找我自行车去啊!”张耀扬回头:“万一整丢了可咋整,老贵了来着!” 来到车棚,张耀扬一边环视周围一边念叨:“有框的,有框的,我的自行车是有框的~在哪里,在哪里,我的自行车在哪里~” 在一棚公路赛车里,张耀扬的休闲自行车反而很醒目。张耀扬俯身一看,车锁已经挂上了后轮,转到地上,钥匙就插在锁眼,还捡了一个干脆面的袋子把钥匙塞里边藏着。 “诶呦嚯,”张耀扬笑着弯腰拔出钥匙:“哥们儿义气哈,还挺聪明,还知道给我钥匙藏起来。” 抛了抛钥匙,正打算离开,张耀扬脚步忽然一顿,回去在自行车链条上抓了两把。 回到班门口,整齐的读书声传出来,只听见什么F什么AM之类的。 果然还是迟到了吗,张耀扬心想。 正欲进门,瞟见站在讲台上那个大肚子的身影,张耀扬脚步猛地撤了一步,靠在墙上,惊目圆睁。 尼玛,物理课朗读个什么劲儿啊! 张耀扬低头看了看自己掌心抓的黑黑的机油,心一横,眼一闭,就往脸上抹。 “报告!”张耀扬踏进班门。 “滚出去!”物理老师偏头一喊,看见张耀扬这幅模样,一惊。 只见张耀扬满手满脸都是黑的,膝盖胳膊肘上也沾着血,还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不好意思老师,路上出了点事儿。”说着,张耀扬假装用手背擦了擦汗,并且精心设计了一个角度,把自己掌心的机油和胳膊肘的伤口一并给老师展示了一下。 “进来吧......”物理老师伸教鞭一指,示意张耀扬回座位。 “好嘞,”张耀扬走进教室:“诶呀我天,累死了......” “等等,”老师说着,从口袋里掏出来两片湿巾放到张耀扬桌面上:“脸上粘的都是,擦一擦。” “好嘞,谢谢老师。”张耀扬撕开一包,开始擦手。 说着,年级主任来了,叫物理老师出去一趟。 “接着读!” 物理老师一踏出教室门,班里的读书声里面弱了一半,此起彼伏的嗡嗡声开始响起。 “诶,咋回事儿?”赵泰安碰了碰张耀扬的胳膊肘。 “诶,张耀扬,”后座的男生拍了拍张耀扬:“刚才在学校门口你干啥了?” “对啊,”后座的女生也紧着问:“听说你把人实验班的给......” “关你们屁事儿啊”张耀扬回头:“八卦的......” 后座男生拍了张耀扬后脑勺一巴掌。 “到底咋回事儿?”赵泰安问。 “诶呀赵哥你别问了,”张耀扬又撕开一包湿巾擦脸:“事关当事人**,背后议论人家不太好吧。” “可是他们都说你把岳辉给打了?”赵泰安问。 张耀扬:“???” 学校不让带手机真是校规中的毒瘤,张耀扬心想,这但凡要是有了手机,要么可以直接把全过程拍下来发群里,要么都去开黑打游戏转移一下注意力,都不会一天天的没事儿可干,就知道传八卦。 传也传不清楚,记得去年有位化学老师休产假,回来之后,愣是一大堆学生跟人说节哀顺变。 ...... “这都传成啥了啊我去,”张耀扬无奈:“我还打人,我才是受害者好不好。诶呀我真服了你们了,一天天的瞎传......” “张耀扬!”物理老师探身进来,教鞭敲了敲张耀扬桌面,低声喊到:“出来!” “诶好嘞。”张耀扬说着就踩上了凳子。 “啧,你给我平移出来!”物理老师急忙阻拦。 “哦,哈哈,好吧。”张耀扬又下了凳子,从赵泰安背后蹭了出去。 走廊里,年级主任正表情严肃地看着张耀扬。 “找我啥事儿啊老师?”张耀扬在裤缝上抹了抹手。 “张耀扬,是吧,”年级主任开口,语气沉着地问道:“今天中午在校门口都发生了什么,你和岳辉都干了什么,你现在全都一五一十地讲清楚。” “啊,就......好像岳辉他爸打他来着,我就替他扛了几下子,然后保安来了,我就拉着岳辉跑医务室了,这才刚回来。”说着,张耀扬展示了一下自己身上的伤疤。 “确定是岳辉的父亲是吧,好,你没别的事情要交代了是吧?”年级主任问。 “然后我还......”张耀扬挠了挠头:“把医务室的门给一脚干开了。” 年级主任:“...我没问你这个。” 物理老师急忙开始打圆场:“主任,我就说嘛,这孩子平时就仗义得很,咋可能打人呢,您不信的话就等调了监控看嘛,肯定和他没关系!” “嗯......”年级主任点了点头叹了口气:“岳辉这孩子可怜呐,以前就经常有这种事,结果现在还这样......” 张耀扬闻言,抬眼看了看年级主任。年级主任万年冰封的脸上终于是带了一丝慈祥的笑意,抬手拍了拍张耀扬的肩膀: “这位小同学不错嘛,见义勇为,保护同学,不错不错,有担当的年轻人。” “嘿嘿,”张耀扬笑了笑:“谈不上什么担当吧,就是觉得那时候我肯定得上去干点啥啊,要不然心里得多憋得慌啊。” “嗯,不错,真不错。”年级主任微笑着,却突然话锋一转:“医务室的门记得照价赔偿。” “那......”张耀扬欲言又止:“能打欠条不?” 年级主任:“......” 作者精神状态日渐美好[合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拂尘 第7章 环绕 虽然张耀扬从来就没听过课,但他一般都是物理课的时候在想数学,英语课的时候在默背文言文。 主打一个状态永远在线,思维永远走神。 但今天张耀扬的状态明显崩了,许是中午那件事儿带来的冲击太大了,张耀扬整个下午都在脑海中不断地回忆着全过程。 四节课,一节和课程有关的事情都没想过。 三个课间,每次去接水的时候都被开水烫了一下。 走神这么严重,以至于下午放学的时候,张耀扬在楼道里撞见了岳辉,也只是打了个招呼,等走出去十几步远才忽然反应过来。 我刚刚看见了个谁? 我靠! “那个......”张耀扬折返回去跟在岳辉旁边:“岳辉啊,早上好啊,你刚放学啊,这么巧,我也刚放学不久,哈哈,哈。” 岳辉没说话,只是皱着眉头瞪他一眼,表情好像不是很想看到他的样子。 张耀扬见他不理自己,从左边窜到右边,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胸口按了按: “你去医院检查过了吗?身上没事儿吧?肋骨呢?肋骨也没断吧?” “啧,”岳辉掸掉张耀扬的手,往旁边躲了半步:“你这么想我有事儿啊?你要是想的话那你亲自来打啊。” “我不是......”张耀扬话还没说完,岳辉就紧着步子快步走开了。 “那个意思啊......”张耀扬自言自语了后半句。 时至今日,麓州的天气依然热着。夕阳西下,挂在前头,似乎预示着今年会是一年暖冬。 岳辉走在前面,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张耀扬跟在他后面, 踩他的头...... 张耀扬推着车子小跑两步,啪地跳在了岳辉的影子上,岳辉走开后,他又小跑两步,瞄准位置啪地一落,像个三年级小朋友一样,玩得不亦乐乎。 忽然,张耀扬听见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于是猛地拉住车把,回头一瞪。一个穿白短袖大肚子的成年男性走过,许是因为体重比较重吧,所以脚步声听起来有些相似。 不是岳辉他爸就好。 等张耀扬回头,继续在地面上锁定岳辉的影子时,看见影子不动了。一抬头,岳辉正一脸怨念地看着自己。 “你能不能别跟着我了,”岳辉声音不高,却隐隐带着怒火:“都跟着我跟一路了你有意思没?我跟你说我烦着呢!” “哦......”张耀扬抿嘴低头,扶着车把后退了两步。 岳辉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人推着个破车也不好好走路,吱呀吱呀啪嗒啪嗒地吵了一路了。 中午的时候岳辉刚回班,C班的同学都齐刷刷地盯着他看,目光是没有声音的,但也可以是聒噪的。一时间,岳辉有种升旗仪式的时候被挂到旗杆上升上去的感觉,受地上所有人目光的炙烤,无处可逃。 就连在课间的时候,班里的嗡嗡声似乎也比平时少了许多。没有任何人来问岳辉发生了什么,王芷芃也少见地整个课间都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即便真的有围绕着岳辉的窃窃私语,他也一句都没听到。 可有的时候,安静反而更加震耳欲聋。 所有同学都默契地给岳辉搭建了一个真空范围,可这搭建行为本身,就标志着岳辉是需要回避的。 他不喜欢这样。 如果可以的话,他真希望自己是一个混在人群中就不会被注意到的、不会被发现的,最不显眼的一个。 如果可以的话,他真希望今天的一切都不会有人记得。 偏偏有个人不仅记得,而且亲历了,还是搅和在其中,距离最近的。 回过神来,身后又传来一阵“吱呀~吱呀~吱呀~” 岳辉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转过身走到张耀扬面前,张耀扬拢了拢双脚,低头站在原地。 “你到底想干嘛?”岳辉质问道。 “我......遛弯儿不行吗?”张耀扬昂起脑袋,摇头晃脑地说:“这道儿是你家铺的啊?你能走我就不能走?我今天还真就非要凑巧和你顺路了,怎么的吧?艾欧尼亚,昂扬不灭!” 岳辉低下了头,忍住没有笑出来。 这傻子还真是傻得可以。 明明就很在意,还非假装不在意,还装不像。 这种智力水平,估计要是说一句‘我没事儿了’,他立即就能把这事儿给忘了的程度。 岳辉叹了口气,一勾脑袋:“走吧。” “诶,好嘞。”张耀扬咧嘴一笑。 被获准走在岳辉身边之后,张耀扬一直盯着他看,心里有大概盛满了两酱缸那么多的问题想问他: 你爸为什么打你啊? 你爸为什么也打你啊? 你爸为什么打你比我爸打我还狠啊? 那你以后怎么办? 要不要买个头盔? 这玩意儿你问我啊,我有门路,给你打八折! ...... 有好几次,张耀扬一吸气,问句的第一个字都快从嘴里蹦出来了,又被他硬生生抠回了嘴里。 别瞎问! 张耀扬你别瞎问! 别刺激他,别戳他伤疤! 再把他整哭一次可咋整? 你的衣服已经受不起再打湿一次了! 诶不对,氨纶校服好像不怕水? 那也不行!!! 岳辉见他一直这么欲言又止地“啊”,“那”,“我”的,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但依然带着疲惫:“到底想问什么?想问就直接问,反正不会比现在更糟了......” “那个......我想问......”张耀扬扣扣车把又挠挠头的:“其实吧......我其实就是想问你......” 张耀扬纠结了半天也没问出个什么来,于是推着车子往前冲了两步,一拽一停一转身,拦在岳辉面前,手往旁边一指:“我想问你,你吃冰棍儿不?我请客。” 岳辉顺着看过去,一个商店门口摆着冰柜,上面盖着一床粉色大花被子。 “嗤......”岳辉终于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他没想明白,张耀扬的脑回路是怎么长的。于是朝一旁抬了抬下巴。 “好嘞。”张耀扬把自行车往岳辉身上一靠,转身蹦着高儿地往商店跑。岳辉看着张耀扬的背影,心里莫名觉得好笑。 认识张耀扬不过才两天,和他算不上有多熟,可张耀扬给他的感觉是,他永远猜不透张耀扬在想什么。似乎张耀扬的脑子总是会往一个奇怪的角度拐一个大弯儿再拐回来,永远都莫名其妙的。 昨天两人刚见面的时候就给自己行了个跪拜大礼,今天中午也是,所有人都避之不及,可张耀扬偏偏迎了上去,即便打不过,也愿意抱着自己,替自己挨打。 虽说是挺仗义的,但似乎也带了点...... 傻。 岳辉忽然想到了之前王芷芃说过的,张耀扬以前的外号叫疯狗,估计就是从这儿来的。他以前也是这样吗?他以前的精神状态就已经这么......美丽了吗? “呐。”正这样想着,张耀扬已经拿着两个冰棍儿跑回来了,往他面前一递,脸上带着傻笑。 岳辉接过看了看,他这根儿是巧克力奶油的,张耀扬自己拿着的那根五毛。 “你知道王芷芃他们怎么说你的吗?”岳辉问。 “啊?他们怎么说的我?”张耀扬被这没来由的一问整迷糊了:“是不是说我长得特别帅,一个个都特别爱慕我,想对我投怀送抱来着?” “......不是,”岳辉说着撕开包装:“他们管你叫疯狗来着。” “疯狗啊......”张耀扬叼着冰棍儿,口齿不清地:“我好像是记得有这么回事情来着。” “你不生气吗?”岳辉说完,啃了一口。 “我觉得挺中肯的啊,”张耀扬拿着冰棍儿,吸溜了一口说:“诶,你知道这外号是怎么来的吗?” “嗯?” “就去年高一的时候,有一节化学课,我本来正趴桌上睡觉来着,然后我不知道哪根筋儿搭错了,忽然我就冲上讲台,一把把老师的高跟鞋薅下来,对着窗户外面就扔了出去,”说着,张耀扬就自己笑开了:“然后,然后我就不知道发生什么了,因为我直接昏过去了。后来怎样了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我只知道,化学老师以后再也没穿过高跟鞋,哈哈哈哈哈哈......” 说着,张耀扬笑得直不起腰,趴在车把上,只剩岳辉独自凌乱。 “你......”岳辉从千头万绪中挣扎出来,好不容易开了口:“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我上哪儿知道去啊?”张耀扬稳定了一下情绪:“估计我当时麻药劲儿还没过吧,脑壳还不是很清醒。” “麻药?” “对啊,”张耀扬看了一眼岳辉:“哦对,你应该还不知道呢,那是去年冬天时候的事儿了,那时候我......” 话音未落,张耀扬猛地一回头,瞪向身后。一划过的功夫,岳辉看见张耀扬眼神里显出一股熟悉的,似曾相识的狠厉。 身后,一个穿运动装的男人走进了商店,比岳辉他爸矮了一点,但是更壮一点,所以脚步声听起来很像。 这次也不是。 和岳辉对视了一眼,张耀扬凶狠的眼神还没收回来,于是眉毛一挑,又压了下去,反复抬了几次眉毛。 “怎么了?你......”岳辉也回头看了一眼:“你在看什么?” “啊,没事没事,听错了,走吧。” 揽过岳辉的肩膀,一路跟到岳辉家楼下,张耀扬心中充满了震惊。 这小区居然有门! 刷开单元门后,岳辉发现人没了,一回头,张耀扬站在他身后,朝他抬了抬下巴。 “不进来坐一会儿吗?”岳辉问。 “诺。” 锁好车,张耀扬连忙跟了过去,七拐八拐地进了电梯,张耀扬四下环顾了一圈: “这电梯......挺好看的嘛,四面墙都可以拿来补妆。” “嗯,还好吧......”岳辉走出电梯,刷指纹开门,张耀扬握紧拳头,微微后撤了半步。 他已经准备好了,等下进了岳辉家门,只要看见一个成年男性,就先发制人,上去先来一拳再说,宁可错杀,也不放过。 张耀扬显然是多虑了,进去之后才发现,岳辉家里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除了一个中年妇女在厨房里忙活着,见来人了,从厨房里迎了过来。 “兰姨。”岳辉打招呼。 “呦,小辉辉回来了啊,你......诶呦,这是怎么整的啊?”兰姨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不见,露出担忧的神情,往岳辉脸上摸了摸:“咋回事儿啊,来让阿姨看看,诶呦,脸上都青了,这谁给你弄的啊?” “我没事儿兰姨,”岳辉躲了一下,回头看向张耀扬,然后一指:“是他干的,他把我给揍了。” “啊???我?”张耀扬一惊,他看了看岳辉,又看了看兰姨,又看了看岳辉,举起了双手:“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年纪轻轻的,干什么不好,非要打架......真是......”看出这是年轻人开的玩笑,也明白了岳辉不想说,于是带着几分笑意揶揄过去,就回厨房忙活了。 岳辉拉开椅子,一脸奸计得逞的表情看了一眼张耀扬。 “哈!”张耀扬朝他哈了口气。 坐下之后,张耀扬有意无意地朝里屋瞟。岳辉见他伸着脖子心神不宁的样子,倒了杯茶推给他。 “看什么呢?”岳辉说:“我爸不住在这儿。” “啊?哦,”如释重负一般,张耀扬往椅背上一摊:“我还以为呢,吓我一跳,你也不早说。” “怎么了?”岳辉也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难不成你跟着我回来是担心我,怕我回家以后不安全吗?” “没有没有,”张耀扬有些不自然地摇了摇头,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我就是......嗐,没想到原来你爸妈也离婚了啊。” “......没离。”岳辉摇了摇头,眼神带了些落寞。 “啊?”张耀扬抬眼看了岳辉一下:“没离婚?那你爸怎么......” 话音未落,兰姨端着菜过来打断了张耀扬: “来嘞,糖醋里脊,好了,菜齐了,开饭吧。”兰姨把一碗米饭放到张耀扬面前推了推:“你是岳辉同学吧,小伙儿长得高高瘦瘦的,多吃点儿哈,吃饱了,不够的话锅里自己盛哈。” 说完,兰姨拍了拍张耀扬的肩膀,指头在张耀扬背上点了两下,这是示意他别说了的意思。 本来张耀扬想着,岳辉愿意敞开心扉主动搭话,自己正好把憋了半天的疑问都打听一下。不过看岳辉忽然有些不高兴的样子,也只能闭嘴了。 不仅一个疑问都没得到解答,心里还又多了一个疑问。 他爸妈没离婚? 明明没住一起却没离婚,这......这是可以的吗? 记得以前自己爸妈离婚证都领回家了,拉着张耀扬连续逼问了好几个月的更爱爸爸还是妈妈之后,才各自搬出了以前的家。 离婚了可以住在一起,没离婚也可以不住一起。 这世界真奇妙。 不行,张耀扬觉得自己要憋坏了,再不问个问题释放一下的话自己就要憋死了。 等兰姨刚下班离开,门刚咚地关上,张耀扬立马侧身问岳辉: “内人是谁啊?” “我们家的保姆,兰林芳,我管她叫兰姨。”岳辉慢条斯理地回答。 “哦,兰陵王啊......”张耀扬扒拉了两口米饭:“你家真有钱,请了个打野当保姆。” 岳辉笑了笑,没说话。 吃完饭之后,岳辉把碗都收进洗碗机里,张耀扬坐在沙发上,盯着电视旁边那个目测一米六高的鱼缸发呆。 从刚进小区的时候,张耀扬隐隐就觉得有些别扭。 现在终于回过味儿来了。 从小区大门到单元门,要刷两次门禁卡,家门可以不用钥匙用指纹,还有个保姆。 张耀扬环顾了一下,装修得没电视里那么豪华,但至少比自己家那腻子皮掉了大半的水泥墙可好多了。还有这个鱼缸,这么高的一个,水居然还是透明的,和自己家里那个能见度不足十厘米的小鱼缸一点也不一样。 “你家里......”张耀扬搓着手,问出了心中的那个疑问:“条件还挺不错的嘛。” “还行吧,就正常家庭啊。”岳辉靠在冰箱上,喝了口水,眼神有些闪躲。 “你这算正常家庭的话,那我家算什么啊?”张耀扬接着问:“居然还有保姆,你们家一个月给兰姨开多少钱啊?” “能不能不聊这个话题了?”岳辉抬头看了看表:“你不去上晚自习吗?等会儿迟到了。” “你不去吗?” “我不去,”岳辉耸耸肩:“我......下午请假了。” “哦,那好吧,”张耀扬站起身,往岳辉肩上拍了拍:“那我回学校了哈。” “嗯,快去吧。”岳辉抬了抬下巴。 张耀扬正欲关门,又探头进来问道: “这门直接关上就行了吧?”张耀扬继续追问:“你家这门太高档了真的,我有点不太会用。” “......你到底走是不走了?”岳辉说。 “嘁......”张耀扬把门“咚”上走了。 跟着一位邻居出了单元门,张耀扬去推车子,跟慢了一步,在单元门口卡住了。把这门拽了半天都拽不开,还是保安帮他按了开门键才出去了。 这保安拿了工资,居然还工作?! 张耀扬心里的别扭又加深了几分,骑上车子,猛地朝学校蹬了几下。 这地方,真是让他浑身都不得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