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误》 第1章 金陵春·烬 弘庆二十年的春,像是打翻了造物主的调色盘,将全天下的秾丽与鲜活都毫无保留地泼洒在了金陵城。秦淮河宛若一条蜿蜒的碧玉带,穿城而过,河水被暖风揉碎,荡起无数粼粼金波,温柔地拥抱着穿梭往来的画舫。那些精致的船儿,雕梁画栋,窗悬轻纱,船头往往挂着琉璃灯,早早便点起了暖色的光,倒映在流淌的河水里,如同散落了一池摇曳的星子。 丝竹管弦之声从舫中悠悠飘出,与岸上的笑语喧哗、小贩吆喝糅杂在一起,并不显嘈杂,反而奇妙地融合成这座城池独有的背景乐,蒸腾出十里软红,一派醉生梦死的太平景象。空气里浮动着柳絮、初绽的百花甜香、女子鬓发间的脂粉气、以及沿河酒家传来的诱人菜香与酒香,种种气息交织,甜腻馥郁得让人恍惚,仿佛这盛世繁华永无尽头。 暮色渐合,华灯初上。威北侯府今夜为老太君贺七十大寿,广宴宾客,更是将这金陵春夜的奢靡推向了极致。朱漆大门洞开,车马如流水般络绎不绝。庭院深深,不知几重,此刻却处处灯火璀璨,亮如白昼。回廊下、假山旁、水榭中,皆悬着精致的宫灯,烛火透过薄绢或琉璃,流淌出温暖或清冷的光晕,与天上刚刚显露的疏星淡月争辉。珍馐美馔的香气从宴席间弥漫开来,混合着名贵花木的芬芳,萦绕在每一个角落。 林修远到的稍晚了些。 他甫一出现在月洞门下,周遭的喧闹声便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掐住了咽喉,陡然静了一瞬。并非刻意,却是一种被极致美丽骤然冲击后的本能失语。 他身着月白云纹的锦袍,衣料是顶级的苏绣,在灯火下流转着低调的光华,衬得他身姿愈发清瘦挺拔。在这满园璀璨灯火和喧闹人声中,他竟似披着一身清冷月华,周身自带一层无形的屏障,安然隔绝了所有尘嚣。他微微侧首,低声对身旁鬓发微霜的林府老管家吩咐着什么,露出半张线条完美的侧脸。眉如远山含黛,舒缓而优雅地延展入鬓;眼若秋水横波,长睫微垂时便投下小片诱人的阴影,抬眸时则清澈见底,却又因那份疏离而深不可测;鼻梁挺直如玉箸,唇是天然的淡绯色,唇角弧度微微向下,显得克制而冷淡;肤色更是欺霜赛雪的白皙通透。 那是一种超越了性别的、惊心动魄的昳丽。并非女气的柔媚,亦非男儿的粗犷,而是一种糅合了极致精致与清冷风骨的绝俗。 偏偏他神情淡漠,眼神清澈却带着不容错辨的疏离,仿佛九重天宫误入凡尘的神祇,美得令人窒息,又让绝大多数人自惭形秽,不敢生出亵渎之心。 短暂的寂静后,是更汹涌的暗流与窃窃私语,目光从四面八方或明或暗地投来。 “啧,林家大公子……真是每次见,都叫人觉得旁人都成了陪衬的背景。”一位官员模样的中年人低声感叹。 “可惜性子冷得很,听说多少才俊示好,连个体贴的眼风都懒得回。”他身旁的同伴附和道,语气中不乏惋惜。 “家世、容貌、才情……老天爷未免太偏心了。他那手书画,可是连宫里都称赞过的。” 水榭旁,倚着雕花廊柱的黑衣青年——顾昭,指尖漫不经心转着的夜光杯倏然停住。琥珀色的酒液因这骤停而泼洒出来,沾湿了他骨节分明、带着习武薄茧的手指,他却浑然未觉,任那微凉的液体顺着指尖滑落。 他的目光像被最烈的胶漆粘在了那抹月白身影上,心脏如同被无形的战鼓重重擂响,一声声,沉闷而有力,清晰又震耳,几乎要撞破胸腔。周遭的一切——喧哗的人声、曼妙的歌舞、甚至方才还在欣赏的侯府园林景致——都在瞬间褪色、模糊、失声,他的整个世界骤然缩小,视野里只剩下那一个人。 那是……谁? 他刚从北地游历归来,满身风尘尚未洗净,便被父亲拎来这等他素觉虚伪无聊的场合应酬,心下正盘算着何时能抽身离去。此刻,所有的不耐烦却烟消云散,只觉得满园灯火、喧嚣人世都骤然失去了色彩,唯有那一个人,明亮夺目,灼灼其华。 “看呆了?”身旁的好友,浪荡纨绔打扮的赵家小公子赵明轩拿胳膊肘撞他,压低声音嬉笑,“那是林家的大公子,林修远。金陵城顶顶有名的冰山美人,名不虚传吧?可惜,等闲人近不得身哦,碰一鼻子灰的可不在少数。” 林修远…… 顾昭默念着这个名字,仿佛要将这三个字在齿间碾磨透彻。嘴角那抹惯常的、带着几分慵懒和讥诮的笑意渐渐变得锐利而充满侵略性。他仰头,将杯中残存的酒液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如同燃料,浇灌着他心头骤然燃起的火焰。他的目光却始终如猎鹰锁定了猎物般,未移开分毫。 “近不得身?”他低声重复,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和毫不掩饰的势在必得,“那只是因为他们不够强,不配。” 他的目光太过灼热,几乎要化为实质。林修远若有所觉,清冷的视线淡淡扫过水榭方向,与顾昭那双毫不避讳、写满炽热占有欲的眼睛在空中短暂相撞。 林修远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那抹轻愁非但未折损他的容颜,反添一种动人心魄的风致。但他很快便漠然地移开了视线,仿佛只是无意间瞥过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甚至不曾在那双炽烈的眼眸上多停留一瞬。那眼神里没有惊艳,没有羞涩,没有恼怒,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纯粹的、冰冷的、彻底的无视。 这反应非但没让顾昭退缩,反而像是一点火星溅入了滚油,瞬间燃起他更盛更猛的征服欲。很好,这样的美人,合该如此。若轻易便能得到,反倒无趣了。 然而,并非所有投注在那月白身影上的目光都如顾昭那般直接、炽烈、且充满侵略性。 在稍远一些相对清静的席位,一身月白素袍、气质超凡脱俗的神医苏沐辰,也静静望着林修远。他手中原本拈着一枚细长的银针,仿佛刚为某位显贵老者诊完脉,正凝神思忖方略,此刻却忘了动作。他的目光温和而清澈,如同山间不染尘埃的清泉,带着纯粹的欣赏、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以及一种深沉的、克制的温柔。他轻轻叹息般低语,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琅琊仙品,冰雪为魂……集天地灵秀于一身,竟真存在于这浊世之中。”那叹息里,是赞叹,亦是一份了然于心的、保持距离的守护之意。 “修远哥哥!”一个清脆利落的女声适时响起,打破了萦绕在林修远周遭那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屏障。孙婉清拉着有些害羞腼腆的沈思怡走了过来,身后跟着摇着折扇、东张西望的赵明轩和一脸温文笑意、眼神却精明打量四周的沈思睿。 林修远见到几位相熟的友人,清冷的神色稍缓,如同冰面微融,现出一丝极淡的暖意,微微颔首:“婉清,思怡。”目光掠过赵明轩和沈思睿,也算打了招呼。他的声音清越,如同玉石轻叩。 “修远,你可算来了,方才他们行的酒令,粗俗又无趣得很。”孙婉清快人快语,团扇轻摇,带着将门女的爽利。 赵明轩立刻凑上前,笑嘻嘻地接话:“哎呦,孙大小姐,您这是说我的笑话不好笑?我那可是最新鲜的段子!” “难听死了!粗鄙不堪!”孙婉清毫不客气地瞪他一眼,语气嫌弃,手中那柄绣着蝶恋花的团扇却不着痕迹地朝他那边多扇了几下凉风。 沈思睿笑着打圆场,目光却若有似无地扫过孙婉清生气时格外鲜活的眉眼,最终落在林修远身上,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周到:“修远兄一来,方才觉得这满园春光总算到了极致,我等都成了陪衬了。”话语是赞美,听在人耳里,却品不出几分真心实意,几分习惯性的奉承。 沈思怡则微红着脸,躲在兄长身后,小声附和道:“林哥哥自是…自是最好看的。”声音细若蚊呐,目光飞快地掠过林修远的脸又垂下,不敢久视。 林修远对这类赞美早已免疫,只淡淡道:“思睿兄过誉。”他站在几位友人中间,稍感放松,却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各种意味不明的灼热视线,如同无数无形的蛛丝,缠绕而来,试图将他包裹。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下颌微抬,如同冰雪中孤傲的青竹,试图以一种不动声色的姿态,抵御这无声却无处不在的侵袭。 顾昭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尤其是林修远对苏沐辰方向那一瞥时,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不同于看他人时的缓和 ,这让他心中警铃大作,升起强烈的危机感。那个看起来无欲无求的神医,竟让他觉得比那些明目张胆的觊觎者更为棘手。 看来,这场围绕绝世珍宝的战争,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激烈和残酷。而他,顾昭,注定要披荆斩棘,扫除一切障碍,无论是明枪还是暗箭。 他放下酒杯,整了整并未有丝毫凌乱的衣袍,毫不犹豫地朝着那抹月白身影走去。靴子敲击在光洁的青石板上,发出沉稳而清晰、不容忽视的声响,一步一步,仿佛战鼓敲响了前进的号角,径直走向那风暴的中心。 金陵城繁华的表象之下,因林修远而起的暗流,开始汹涌澎湃。鲜活的明媚里,已悄然埋下了焚尽一切的烬。 本人是第1次写文,写的不好,见谅[亲亲][亲亲]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金陵春·烬 第2章 惊鸿影·暗涌生 顾昭的脚步声沉稳而清晰,敲击在光滑的青石板上,如同某种不容置疑的宣告。他无视了沿途那些或好奇、或谄媚、或惊讶的目光,目标明确,径直朝着那抹月白身影走去。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混合着桀骜与势在必得的气场,无形中劈开了喧闹的人群,使得他通往林修远的路途变得异常通畅。 赵明轩见状,脸上嬉笑的神色收敛了些,用手肘悄悄碰了碰身旁的孙婉清,低声道:“嚯,顾昭这家伙,来真的啊?” 孙婉清柳眉微挑,团扇半掩面,哼了一声:“莽夫一个,修远哥哥才不喜欢这等做派。”话虽如此,她眼中却闪烁着看好戏的兴味。 沈思睿依旧保持着温文尔雅的笑容,只是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计算的光芒,迅速评估着顾昭此举可能带来的影响。沈思怡则下意识地往兄长身后缩了缩,似乎有些惧怕顾昭身上那股过于强烈的侵略性。 林修远正微侧着头听老管家低声回话,感觉到一股不容忽视的压迫感逼近,他缓缓抬眸,再次对上了顾昭那双毫不掩饰炽热与占有欲的眼睛。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再次蹙起,比方才更紧了些,清冷的眸光里染上一丝清晰的不悦,如同白玉蒙上了一缕微尘。 “林公子。”顾昭在距他三步远处站定,这个距离既不显得过于冒犯,又能确保对方完全笼罩在自己的视线和气息之下。他唇角勾着一抹笑,看似随意,却带着极强的自信,“在下顾昭,久闻林公子才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他的声音低沉而有磁性,穿透周围的嘈杂,清晰地传入林修远耳中。 这番话说得还算得体,但那眼神却明明白白地写着“我为你而来”,与“才名”毫无关系。 林修远微微颔首,礼节性地回应,声音疏离得像山巅的积雪:“顾公子,幸会。”说完,便不再看他,转而对着孙婉清等人道:“此处喧闹,不如去那边水榭稍坐?”竟是直接将顾昭晾在了一边。 这般无视,比直接的拒绝更令人难堪。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赵明轩差点笑出声,赶紧用扇子捂住嘴。孙婉清眼中兴味更浓。沈思睿若有所思。 顾昭脸上的笑容未变,眼底的光芒却锐利了几分。他非但没有退却,反而上前半步,几乎要踏入林修远的亲密距离之内:“正巧,我也觉得此处烦扰,不知可否与诸位同往?久闻林公子书画双绝,正想讨教一二。”他这话是对着众人说,眼睛却只盯着林修远一人,那股强势的意味几乎要化为实质。 林修远终于正眼看向他,只是那目光里的冰霜更甚:“不敢当。雕虫小技,不足挂齿。我等友人小聚,恐扰了顾公子雅兴,还请自便。”拒绝得干脆利落,不留丝毫余地。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清越的声音插了进来,如同春风化雨,悄然缓解了这紧绷的气氛:“顾公子若有雅兴,改日可来城西‘济世堂’,沐辰虽不才,倒也收藏了几幅前朝古画,可供品鉴。” 只见苏沐辰不知何时已走近,他对着顾昭微微颔首,笑容温和有礼,随即目光转向林修远,眼神中的关切真诚而自然:“修远,方才见你似乎有些倦色,可是近日未曾休息好?我带了自制的凝神香囊,若不嫌弃,或可一用。”他从袖中取出一个素雅的锦囊,递向林修远,动作自然流畅,没有丝毫狎昵之意。 对比顾昭的强势逼人,苏沐辰的体贴与尊重显得那般恰到好处。 林修远面对苏沐辰,周身的冷意稍稍融化,虽然依旧谈不上热络,但语气明显缓和:“有劳苏兄挂心,并无大碍。”他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接过了那个香囊,“多谢。” 顾昭看着这一幕,尤其是林修远对苏沐辰那截然不同的态度,眼神瞬间沉了下去,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醋意涌上心头。这个苏沐辰……果然是个碍眼的存在。他扯了扯嘴角,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苏神医真是有心了。不过,顾某对医术一窍不通,怕是会污了神医的清静之地。讨教之事,还是不劳烦神医了。” 他的目光重新锁住林修远,带着一种偏执的专注:“林公子既觉此处喧闹,顾某便不打扰了。只是……”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却更具穿透力,“来日方长。” 说完,他竟干脆利落地转身,大步离去,背影挺拔而决绝,仿佛刚才的碰壁并未对他造成任何影响,反而更坚定了他势在必得的决心。 这场短暂的交锋,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众人心中荡开层层涟漪。 赵明轩咂咂嘴:“乖乖,顾昭这脾气……修远,你怕是惹上大麻烦了。” 孙婉清却道:“我倒觉得顾昭比那些虚伪的公子哥儿强些,至少心思都写在脸上。” 沈思睿笑道:“顾家势大,修远兄还需谨慎应对才是。”话语间似是关心,又似有深意。 沈思怡则小声嘟囔:“那位顾公子……好生吓人。” 林修远并未回应友人们的议论,只是将那枚散发着清雅药香的香囊默默握入掌心,目光掠过顾昭离去的方向,最终落回苏沐辰温和的脸上,轻声道:“多谢苏兄解围。” 苏沐辰微微一笑,如月华初绽:“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修远不必放在心上。”他的目光清澈,并无半分挟恩图报之意,只有纯粹的关怀。 水榭这边风波暂歇,宴席之上的暗流却从未停止。 威北侯府的老太君由丫鬟搀扶着,接受了儿孙和宾客的祝寿,满面红光,笑声不断。席间推杯换盏,言笑晏晏,仿佛一派和乐融融。 然而,在不起眼的角落,方才被顾昭注意到的那位身着不起眼军服、气质却略显沉郁的低级军官——秦岳,正独自饮着一杯闷酒。他看着满堂的奢华,看着那些高谈阔论却不知边防疾苦的贵人,眼神复杂,有羡慕,有不甘,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愤懑和落寞。他曾满怀报国之志,却在这金陵的繁华地里被消磨得只剩下一身锈迹和无法施展的抱负。家书里母亲病重的消息像一块巨石压在他心头,而微薄的俸禄却让他连一副好药都抓不起。这满堂的欢声笑语,于他而言,如同另一个世界般刺耳。他握紧了酒杯,指节微微发白。 而在另一侧,被几位文人墨客围住、正在挥毫泼墨的知名歌伎柳芸娘,笑靥如花,应对自如,一手行书写得飘逸风流,引来阵阵喝彩。无人注意到,在她俯身蘸墨的瞬间,眼底飞快掠过的一丝疲惫与挣扎。她袖中藏着一封刚刚收到的密信,冰冷的字句如同枷锁,提醒着她无法摆脱的身份和使命。她抬眼,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林修远的方向,看到他被众人环绕、那般干净清冷的模样,心中莫名地刺痛了一下,随即又被更深的无奈淹没。她必须完成任务,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宴至中途,更有宦官匆匆而来,宣读宫中赏赐,彰显天恩浩荡。但敏锐之人却能从那宦官略显急促的脚步和眼底的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中,窥见北方战事可能并不如朝廷宣扬的那般乐观。一丝若有若无的焦虑,开始像淡淡的阴霾,悄然弥漫在这极致的繁华之下。 林修远与友人在水榭中小坐了片刻,饮了些清茶,吃了些精巧的点心。有苏沐辰在场,气氛缓和了许多。苏沐辰见识广博,谈吐风趣而不失文雅,偶尔提及一些医术奇闻或山水见闻,连林修远也偶尔会微微颔首,表示聆听。 然而,林修远始终能感觉到,一道冰冷而痴迷的视线,如同潜伏在暗处的毒蛇,时不时地缠绕在他身上。他知道,那是来自阴影中的晏惊尘。他甚至没有回头去看,只是背脊愈发挺直,如同冰雪雕成的塑像,以绝对的冰冷对抗着那无形的觊觎。 还有来自高处的、那双属于皇室宗亲萧夜的、带着审视与掌控欲的目光,也偶尔落下,如同评估着一件稀世珍宝的价值。 赫连锋直白灼热的目光,楚暮温和面具下阴郁的注视……这一切,都让林修远感到一种深深的疲惫。他就像一件被摆放在展台上的珍宝,承受着各式各样的目光,却无人真正问询他是否愿意。 夜色渐深,宴席终有散时。 林府的车驾早已候在府外。林修远婉拒了赵明轩再去别处饮酒的提议,也与苏沐辰礼貌道别。 马车缓缓行驶在依旧热闹的金陵街道上,窗外的流光溢彩透过纱帘,在他完美无瑕的侧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他靠在车壁上,闭上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苏沐辰给的那个药囊,清雅的香气似乎真的带来了一丝宁神的效果。 今日种种,在他脑中掠过。顾昭的强势,苏沐辰的温柔,晏惊尘的阴冷,还有那些形形色色的目光……他轻轻叹了口气。这金陵城的繁华,于他而言,有时竟如牢笼。 忽然,马车轻微地颠簸了一下,窗外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似乎是几个醉汉当街闹事,挡住了去路。车夫正在呵斥。 林修远并未在意,金陵夜夜如此。 然而,就在这一片嘈杂之中,一道极细微的破空之声响起! 并非冲着他而来,而是“叮”的一声脆响,似乎有什么东西钉在了他马车车厢的外壁上。 车外的骚动很快平息,马车重新启动。 林修远睁开眼,眸光清冷。他沉吟片刻,轻轻推开车窗一角,只见车厢外壁上,深深钉入了一枚乌黑的玄铁镖,镖尾系着一小截鲜红的穗子,在风中微微颤动。镖身之下,压着一方素白的丝帕。 他取下丝帕展开,上面并无字迹,只以墨笔画着一株姿态奇特的兰花,花瓣妖异地舒展着,仿佛带着某种不祥的诱惑。而在兰花旁边,用极其工整的小楷写着一句诗: “幽谷兰生,惊尘欲采。” 落款处,是一个龙飞凤舞的“晏”字。 林修远的指尖微微一颤。晏惊尘。 这不是示好,这是一种宣告,一种挑衅,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前奏。 他面无表情地将丝帕攥入掌心,那柔软的布料却仿佛带着毒蛇般的冰冷黏腻。他抬眸望向窗外,金陵城的万家灯火倒映在他清澈的瞳孔里,却照不进丝毫暖意。 暗涌,已悄然漫过了堤岸。 作者还是学生党,更新的可能会慢一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惊鸿影·暗涌生 第3章 兰烬语·风波起 马车辘辘,碾过金陵城深夜渐趋沉寂的街道。车厢内,林修远摊开掌心,那方素白丝帕上的墨兰如同活物,在昏暗的光线下妖异地舒展着花瓣。“幽谷兰生,惊尘欲采。”八个字,工整却透着一股偏执的疯狂,落款的“晏”字更是张牙舞爪,仿佛要破帕而出。 他指尖微凉,将那方丝帕缓缓攥紧。晏惊尘。这个名字连同其主人那毒蛇般阴冷的气息,已然成为一种不容忽视的威胁。这不是追求,这是标记,是狩猎前的预告。林修远清冷的眼底掠过一丝厌烦,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警惕。他将丝帕收入袖中,如同拂去一件令人不快的尘埃,只是那尘埃带着刺骨的寒意。 回到林府,高门深院隔绝了外间的喧嚣,却隔不断暗流涌动。府中氛围一如既往的宁静雅致,廊下灯笼散发着柔和的光,映照着精心打理的花木。然而,林修远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肃穆。老管家迎上来,神色间带着欲言又止的忧虑。 “公子,老爷在书房等您。”老管家低声禀报。 林修远微怔,父亲平日此时早已歇下。他颔首,径直走向书房。 林父,当代林氏家主林文渊,正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他身形清瘦,穿着家常的深色直裰,背影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面容儒雅,眉头却微锁着。 “父亲。”林修远行礼。 林文渊打量了几子一眼,目光在他过分昳丽的容颜上停留一瞬,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关爱,有骄傲,亦有深深的忧虑。“回来了。侯府夜宴,可还顺利?” “一切如常。”林修远语气平淡。 “如常?”林文渊轻轻重复了一句,走到书案后坐下,指尖敲了敲案上几份拜帖,“顾家、萧王府、甚至北狄使团……今日递来的帖子,倒比往常多了不少。”他的目光锐利起来,“修远,你可知如今是什么时节?” 林修远垂眸:“儿子明白。” “北方战事吃紧,朝廷党争日趋激烈,陛下久不视朝……这金陵城的繁华,不过是建在沙砾之上的楼阁。”林文渊的声音低沉而凝重,“我林家世代清流,不涉党争,但树欲静而风不止。你……你的容貌才华,在这太平年月是锦上之花,在这乱世将至之时,却可能成为招祸之根。” 他顿了顿,看着儿子那张足以倾乱人心的脸,叹了口气:“今日宴上,可有特别之事?我听闻顾家那小子,对你颇为注目?” 林修远想起顾昭那炽热霸道的眼神,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顾公子行事孟浪,儿子已回绝。” “顾昭……”林文渊沉吟道,“顾家富可敌国,与各方势力牵扯极深,其父顾雍更是只老谋深算的狐狸。顾昭此人,桀骜不驯,并非良配,远离为好。”他又拿起另一份做工极其考究的拜帖,“萧王府世子萧夜,此人深沉难测,权势滔天,亦非善类。还有……”他的目光扫过其他帖子,似乎难以尽数。 “儿子心中有数,绝不会与彼等深交。”林修远语气坚定。他并未提及晏惊尘那枚带着威胁意味的镖与帕,那等江湖阴诡之事,不应让父亲更为忧心。 林文渊看着儿子清冷自持的模样,心中稍安,却又涌起更深的不忍。他这个儿子,自幼便承担了太多关注与压力。“罢了,你自幼懂事,自有分寸。只是近日无事便少出门,若不得已外出,务必多带人手护卫。苏神医……倒是位君子,可多往来。”他最后提了一句苏沐辰,显然对那位名声极佳的神医观感不错。 “是,儿子谨遵父亲教诲。”林修远应道。 退出书房,回到自己清幽的院落,林修远屏退了侍从。夜风穿过竹林,带来沙沙的轻响,更衬得四周寂静。他立于窗前,袖中那方丝帕的存在感变得格外鲜明。晏惊尘……他究竟想做什么?那种如同被毒蛇盯上的感觉,令人极为不适。 …… 接下来的几日,金陵表面依旧繁华如织,但林修远的生活却并未恢复以往的平静。 顾昭的“攻势”直接而猛烈。每日清晨,林府门前总会准时出现一份礼物。第一日是一株极其罕见、价值连城的东海珊瑚树,红得灼眼;第二日是一匣子前朝书画大家的真迹孤本,墨香犹存;第三日竟是一匹通体雪白、神骏异常的西域宝马,鞍鞯奢华。礼物皆贵重无比,却都透着顾昭式的霸道与不容拒绝。拜帖上永远只有寥寥数字:“顾昭赠修远”,连称谓都省了,亲昵得理所当然。 林修远每次只是淡淡瞥一眼,便吩咐老管家:“原物退回。”态度没有丝毫动摇。顾昭似乎也不气馁,礼物照送不误,仿佛一场无声的较量。 而另一份“礼物”,则来得更为诡异阴森。 那是一个深夜,林修远于灯下阅书,忽闻窗棂极轻地一响。他警惕地抬头,只见窗台上无声无息地多了一个小小的黑檀木盒。盒盖上,刻着一朵与丝帕上一模一样的妖异墨兰。 他沉吟片刻,用银针试探无误后,方才打开。盒内并非什么恐怖之物,反而铺着柔软的黑色丝绒,上面静静躺着一枚玉佩。玉佩质地极佳,是罕见的羊脂白玉,触手温润,雕刻的图案却令人心惊——并非祥瑞花鸟,而是一条栩栩如生的蟒蛇,正紧紧缠绕着一株看似脆弱却挺拔的兰草!蟒蛇的眼睛用极细的红宝石镶嵌,在灯光下闪烁着嗜血的光芒。雕工精湛至极,却也邪气至极。 盒内依旧无一字片语。 这份“礼物”比那些贵重的珍宝更让林修远感到寒意。它精准地映射出赠予者的内心:那强烈的、缠绕的、欲将其吞噬占有的**。他合上盒子,将其锁入抽屉最深处,如同封锁一个不祥的预兆。 苏沐辰的关怀则如涓涓细流,温和而体贴。他并未频繁拜访,只隔两日便会遣药童送来一些安神补气的药茶或香囊,附上的笺子也只是写着“春日燥,宜静心”、“夜读伤神,此茶可明目”等寻常关怀之语,从不逾矩,令人如沐春风。林修远虽未回应什么,却也将这些心意默默收下。在那众多令人窒息的目光中,苏沐辰的尊重是唯一让他感到些许放松的存在。 这日,赵明轩和孙婉清硬拉着林修远出门,美其名曰“散心”,实则想去新开的一家酒楼尝鲜。沈思睿兄妹也一同前往。 酒楼临河而建,生意兴隆。一行人刚在雅间坐定,便听得楼下传来一阵喧哗。凭栏望去,只见街道上一队车马仪仗煊赫而过,周围百姓纷纷避让。 “是萧王府的仪仗。”沈思睿低声道。 中间那辆最为华贵的马车车帘微掀,露出一张冷峻矜贵的侧脸,正是萧夜。他的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酒楼窗口,在林修远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如同在看一件早已纳入收藏清单的珍玩,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与势在必得,随即车帘落下,仪仗远去。 那一眼,让林修远感到一种不同于顾昭霸道、也不同于晏惊尘阴冷的压力——那是一种源于绝对权力的、冰冷的掌控欲。 孙婉清撇撇嘴:“这些皇室勋贵,排场总是这么大。” 赵明轩却若有所思:“听说这位萧世子近日圣眷正浓,在朝中很是得意。” 这时,雅间的门被推开,伙计送上酒菜。然而,最后进来的一个伙计,在摆放菜品时,手指极其灵巧地将一个细小的纸卷塞入了林修远手中的茶杯之下。 动作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林修远眸光一凝,待那伙计退下后,他不动声色地拿起茶杯,取出那纸卷,在桌下展开。 上面只有一行字:“今夜子时,画舫笙歌,盼晤。尘。” 字迹与丝帕上如出一辙。 林修远面色如常,指尖微动,将那纸卷捻碎成末。晏惊尘竟如此无孔不入,连他临时起意来的酒楼,也能精准地将消息传递进来。这种无所不在的窥伺感,令人脊背生寒。 他并未打算赴约。子夜画舫,无异于龙潭虎穴。 然而,麻烦似乎总是不请自来。 傍晚时分,几人从酒楼出来,正要各自回府,却在街角被一群看似喝醉了酒的彪形大汉拦住了去路。那些人满身酒气,言语粗鄙,目光却淫邪地在林修远和孙婉清、沈思怡身上打转,显然是故意找茬。 赵明轩当即怒斥:“滚开!知道小爷是谁吗?” 沈思睿将妹妹护在身后,脸色沉了下来:“诸位若是求财,尽可开口,何必惊扰女眷?” 孙婉清气得脸色发白,握紧了手中的团扇。 林修远将孙婉清拉到自己身后,冷眼看着那群人,心中疑窦丛生。金陵城内,敢同时招惹林家、赵家、沈家子弟的人,绝非普通醉汉。 为首的大汉嘿嘿一笑,竟直接伸手朝林修远的脸摸来:“好标致的小公子,陪爷几个玩玩……” 话音未落,只听得“咔嚓”一声脆响,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掠过,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那伸手的大汉手腕已被硬生生折断,以一个诡异的角度耷拉下来。一个穿着暗红色劲装的身影如松般立在林修远身前,侧脸线条优美却带着邪气的冷硬,正是晏惊尘! 他并未看林修远,只是扫视着那群瞬间酒醒、面露惊恐的大汉,唇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谁的脏手,也配碰他?”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杀意。那些大汉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想要逃走。 晏惊尘甚至没有回头,只是反手一挥,数道乌光激射而出! 惨叫声接连响起,那些大汉的腿上皆被一枚乌黑的玄铁镖洞穿,鲜血瞬间涌出,倒地哀嚎不止。 “滚。”晏惊尘淡淡吐出一个字。 那些大汉如同听到赦令,强忍着剧痛,拖着重伤的腿,狼狈不堪地消失在街角。 整个过程快得电光石火。 晏惊尘这才缓缓转过身,看向林修远。他的目光如同实质,贪婪地描摹着林修远的容颜,那眼神深处是毫不掩饰的痴迷与占有欲,仿佛刚才那狠辣出手的人不是他。 “受惊了?”他开口,声音竟带上了一丝诡异的温柔,“这些渣滓,就不该存在这世上,污了你的眼。” 林修远面色冰寒,并未因他的解围而有丝毫动容:“阁下多此一举。”他甚至怀疑,这群“醉汉”是否本就是晏惊尘自导自演的一出戏。 晏惊尘也不恼,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声音愉悦而危险:“举手之劳。我说过,幽谷之兰,岂容尘泥沾染?唯有我……”他话未说尽,目光却愈发深邃缠绻。 这时,一阵马蹄声急促传来。只见顾昭骑着那匹神骏的白马,疾驰而至,显然是被这边的动静吸引而来。他飞身下马,看到场中情形,尤其是站在林修远身前、气息危险的晏惊尘,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晏惊尘!”顾昭大步上前,目光如刀,直刺对方,“你想做什么?” 晏惊尘挑眉,邪气一笑:“顾公子来得可真巧。英雄救美……似乎晚了一步?” 顾昭不再看他,转向林修远,语气急切:“修远,你没事吧?可有受伤?”他那份强势中透出的关切,与晏惊尘那带着毁灭意味的痴迷截然不同,却同样令人感到压迫。 林修远看着眼前这两位同样出色、同样对他势在必得、且显然彼此敌视的男子,只觉得一阵深深的无力与烦躁。他退后一步,拉开了与两人的距离,声音冷得像冰:“无事。不劳二位费心。” 说完,他不再看他们任何人,对惊魂未定的孙婉清等人道:“我们走。” 赵明轩和沈思睿连忙护着女眷跟上。 顾昭想追上去,却被晏惊尘有意无意地挡住了去路。 “顾公子,”晏惊尘的声音带着冰冷的讥诮,“强求来的瓜,不甜。何况……你护得住他吗?” 顾昭眼神骤然锐利,手按上了腰间的剑柄:“你想试试?”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锋,如同利剑相击,火花四溅,杀气弥漫。 远处,一辆低调的马车内,萧夜放下车帘,对身旁的侍卫淡淡吩咐:“去查查,刚才那群闹事的人的底细。还有……晏惊尘的。” 更远处,一家茶楼二楼的窗口,苏沐辰静静立着,将街角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他温润的眉宇间染上一抹忧色,手中一枚银针无意识地捻动着。 风波,已起于青萍之末。林修远这只身陷漩涡中心的兰舟,又该如何在这愈发汹涌的暗流中,保全自身那一缕清冷孤香? 第4章 权谋影·暗线织 林修远一行人离去后,街角的肃杀之气并未立刻消散。顾昭与晏惊尘对峙着,空气紧绷如弦,仿佛下一刻便要溅出血光。 “护不护得住,不是靠嘴说。”顾昭的手稳稳按在剑柄上,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眼神锐利如鹰,牢牢锁住眼前这个气息危险的男人,“晏惊尘,我不管你是哪条道上的,离他远点。” 晏惊尘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丝毫暖意,反而带着一种毒蛇吐信般的阴冷:“顾公子,金陵城不是你的北地牧场,有些花,看着娇弱,根下的泥却深得很,小心踩进去,拔不出来。”他意味深长地扫了一眼林修远离去的方向,身形如同鬼魅般向后一滑,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渐浓的暮色之中,只留下一句飘忽的话,“我们……很快会再见的。” 顾昭盯着他消失的方向,眉头紧锁。晏惊尘的出现,让他心中警铃大作。此人武功路数诡异,行事乖张,且明显对林修远抱有极深的执念,比那些明面上的世家子弟麻烦得多。他冷哼一声,翻身上马,却并未回府,而是策马朝着顾家在城中的一处隐秘据点疾驰而去。他需要立刻动用家族力量,查清这个晏惊尘的底细。 …… 与此同时,威北侯府夜宴上那看似不起眼的低级军官秦岳,正拖着疲惫的步伐回到位于城南陋巷的家中。逼仄的院落低矮潮湿,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药味。屋内传来母亲压抑的咳嗽声,一声声,敲在他的心上,比战场上敌人的战鼓更令人窒息。 他攥紧了腰间空瘪的钱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今日他再次舍下脸面去求见了上司,想预支些俸禄为母亲抓药,却不仅再次被敷衍搪塞,还受了一番奚落——“秦校尉,如今北边吃紧,朝廷用度也紧张,你这点饷银,还是等等吧。”那些脑满肠肥的军官,只知道克扣军饷、巴结权贵,何曾在意过他们这些底层军士的死活?他望着窗外金陵城璀璨的万家灯火,那光芒却丝毫照不进他这间阴暗的寒舍。一种深刻的无力感和愤懑如同毒藤般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他曾坚信的忠君报国、沙场建功的信念,在这现实的困顿和不公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忽然,院门外传来三声轻重有序的叩门声,打破了他绝望的沉思。 秦岳警惕地握住了桌下的短刀,低喝:“谁?” “故人。”门外传来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 秦岳犹豫片刻,拔开门栓。门外站着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身影,面容隐在阴影里,只递过来一个沉甸甸的布袋。 “这是五十两银子,够老夫人用一阵好药。”那人的声音毫无波澜,仿佛只是递过一件寻常物件。 秦岳像被烫到一般缩回手,脸色骤变:“你们到底是谁?为何屡次相助?”这已是第三次收到匿名馈赠,每次都在他山穷水尽之时。 斗篷人并不收回钱袋,只是淡淡道:“秦校尉是难得的人才,一身武艺,满腔抱负,难道就甘心一辈子埋没于此,看着老母无药可医,自己永无出头之日?如今朝廷昏聩,奸佞当道,非英雄用武之时。我家主人惜才,不忍明珠蒙尘,愿助校尉挣脱樊笼,一展所长。” “你家主人有何条件?”秦岳声音干涩,心跳如鼓。他知道这银子烫手,这“相助”背后必然是卖身的代价。他甚至隐约猜到那“主人”可能来自何方。 “校尉日后便知。眼下,只需记住这份恩情即可。”斗篷人将钱袋放在门槛上,转身便走,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的巷弄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秦岳盯着那袋银子,如同盯着一条吐信的毒蛇。母亲的咳嗽声再次传来,一声比一声凄厉,撕扯着他的神经。他痛苦地闭上眼,额头青筋跳动。忠义与孝道,理想与现实,正在将这个铁打的汉子一点点撕裂、碾磨。最终,他猛地睁开眼,眼中布满血丝,颤抖着手,几乎是抢夺般捡起了那袋足以解他燃眉之急,却可能将他拖入万劫不复深渊的银两。冰冷的银锭握在手中,却重逾千斤。 …… 皇宫大内,御书房。 灯火通明,却照不亮龙椅上那位天子脸上的阴霾。晟朝皇帝,年号弘庆,如今不过四十余岁,却已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眼神浑浊,面色浮肿。他烦躁地将一份八百里加急的军报掷于地上。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区区狄戎蛮夷,竟让我天朝大军连吃败仗!朕养着他们有何用!” 地下黑压压跪着一片大臣,噤若寒蝉。首辅大臣,须发花白的李阁老,颤巍巍地拾起军报,快速浏览一遍,眉头紧锁:“陛下息怒。北境统帅赵老将军英勇奋战,奈何粮草不济,援军迟迟未至,方才……” “粮草?援军?”皇帝打断他,冷笑一声,目光扫向垂首站在一旁的司礼监掌印大太监冯保,“冯伴伴,朕拨往北境的粮饷,可是足额发放了?” 冯保面白无须,脸上总是带着谦卑的笑容,闻言立刻躬身回道:“回皇爷,户部可是按数拨付的,一文不少。只是……”他故作迟疑,面露难色,“只是如今漕运不畅,沿途损耗甚大,加之各州府亦有难处,这粮草运抵北境,难免……难免有些延误和折损。老奴已是日夜督促,奈何……唉!”他重重叹了口气,将责任推卸得干干净净,言语间却暗指户部和地方官员办事不力,甚至可能中饱私囊。 皇帝闻言,更是怒不可遏,将怒火转向跪着的户部尚书:“你们户部是干什么吃的!连粮草都运不上去!” 户部尚书吓得浑身发抖,连连磕头:“陛下明鉴!臣等确是足额拨付,奈何……奈何……”他偷偷抬眼瞥了一下冯保,见对方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深知这位内相权势滔天,自己若敢指证,必遭灭顶之灾,只得咬牙背下这黑锅,“是臣等督办不力!臣万死!” 冯保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克扣北境军饷粮草,正是他的主意。一来可充实他自己的内库和党羽的腰包;二来,北境战事失利,正好可借此打压朝中那些与他作对的武将和主战派大臣;三来,局势越乱,他这位深得皇帝信赖的“忠仆”才越能掌控权柄,甚至……他心中那个模糊而危险的念头愈发清晰。 “万死?万死有什么用!”皇帝气得胸膛起伏,猛地一阵咳嗽。冯保连忙上前,殷勤地为他抚背顺气,端茶递水,一副忠仆模样。 “陛下保重龙体啊!”冯保声音带着哭腔,“都是臣等无能,才让陛下如此忧心!北境之事,还需从长计议,眼下……眼下还是龙体要紧啊!”他成功地将皇帝的注意力从军国大事引回了自己的身体上。 皇帝顺了口气,疲惫地挥挥手:“罢了罢了!朕累了!北境之事,明日再议!都退下吧!” 众大臣如蒙大赦,叩首退下。冯保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皇帝走向寝宫,低眉顺目,嘴角却勾起一抹阴冷的弧度。乱吧,越乱越好。只有这水浑了,他这条潜伏已久的巨鳄,才能更好地兴风作浪,攫取他想要的一切。 退朝后,李阁老并未回府,而是秘密来到了林府书房。 林文渊早已屏退左右,亲自煮茶相候。两位老臣对坐,面色皆是凝重。 “冯阉其心可诛!”李阁老压低了声音,苍老的脸上满是愤懑,“北境军报,赵老将军明明已是苦苦支撑,弹尽粮绝!若非有人从中作梗,克扣粮饷,何至于此!陛下……陛下竟全然被其蒙蔽!” 林文渊将一杯清茶推至老友面前,眉头紧锁:“冯保权势日盛,党羽遍布朝野内外,甚至与江湖势力、境外番邦都有所勾结。其志不小,恐非止于揽权敛财那么简单。今日他敢断北境粮草,明日就敢做出更骇人听闻之事。” “我等世受皇恩,绝不能坐视江山社稷毁于一阉人之手!”李阁老握紧了拳头,“必须设法面圣,揭露其罪行!” “难。”林文渊摇头,“宫禁如今如同铁桶,尽在冯保掌握之中。所有奏章、消息,皆需经他之手才能上达天听。我们的人,很难接触到陛下。即便见到,若无铁证,以陛下如今对冯保的信任,只怕反而会打草惊蛇,引来杀身之祸。” 书房内陷入沉默,只剩下茶水沸腾的咕嘟声。一种无力感弥漫在两位忠臣心头。明知道巨奸在侧,正在一点点吞噬帝国的根基,他们却似乎束手无策。 “为今之计,”林文渊沉吟良久,方缓缓道,“一方面,需暗中联络仍有兵权且忠君爱国的将领,早做防备;另一方面,必须找到冯保通敌叛国、克扣军饷的铁证!此事……或许可从江湖或民间线索入手,冯保与某些江湖□□和北方狄戎往来甚密。” 他顿了顿,看向老友,眼中闪过一丝忧色:“此外,近日金陵城内亦不太平。修远他……似乎被不少人盯上了。冯保此人,手段阴毒,无所不用其极,我担心他会利用修远来做文章,对付林家。” 李阁老面色一凛:“竟有此事?贤侄安危至关重要!林氏一门清誉,绝不可有失!” 窗外,夜色深沉,金陵城的繁华灯火之下,巨大的阴谋如同暗流,正在悄然涌动。忠奸对立,权争诡谲,无人能置身事外。而风暴中心的美人,此刻尚不知自己已成为多方势力博弈中,一枚至关重要又危险的棋子。 第5章 桃夭灼·少年游 弘庆二十年的春深时节,金陵城仿佛被浸泡在了一瓮温软的、散发着甜香的酒醪里。连日的缠绵细雨初歇,天空像是被彻底浣洗过的巨大蓝宝,澄澈透亮,日光金箔般泼洒下来,将秦淮河的粼粼波光、画舫朱栏的精致雕琢、乃至街头巷尾行人脸上慵懒的笑意,都镀上了一层鲜活明亮的光泽。 慈恩寺后山那漫山遍野的桃树,似是约好了般,就在这一夜间酣畅淋漓地绽放开来。远望如云蒸霞蔚,粉白绯红交织成一片浩瀚的花海,灼灼烈焰般烧灼了半个天际,那蓬勃汹涌的生命力,几乎要灼伤人的眼睛。春风过处,落英缤纷,宛如天女散花,又似蝶群翩跹,拂了游人们满身满肩。花香并不浓烈,却丝丝缕缕,清甜沁人,与寺院中飘出的宁静檀香奇妙地融合,萦绕在每一个角落,引得城中游人几乎是倾巢而出,仕女如云,车马塞道。 这般几乎要将人魂魄都勾了去的盛景,终究是彻底撩动了少年们被规矩礼数稍稍压抑的心性。 "修远!修远!快些出来!莫要学那老夫子闭门造车,负了这千金难买的韶光!"赵明轩人未至声先到,一袭宝蓝色绣缠枝金莲纹的锦袍,在日光下亮眼得几乎有些嚣张。他步履轻快地迈进听竹轩,腰间佩戴的翡翠环佩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手中泥金折扇"唰"地展开,带着一阵香风,便要去夺林修远手中那卷《南华经》,"慈恩寺的桃花开得正好,再不去看,可真要''一片花飞减却春'',零落成泥碾作尘了!岂不辜负了造物主这番心血?" 他话音未落,一个鹅黄色的娇俏身影便像只灵动的黄莺儿,几步轻巧地跳进了听竹轩,带来满室的活泼生气。孙婉清今日梳着双环望仙髻,簪了几朵才摘下的、带着露水的新鲜茉莉,发间点缀着细小的珍珠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她穿着一身鹅黄底绣蝶恋花图案的齐胸襦裙,外罩一件轻薄的月白纱衣,腕间一对金丝缠玛瑙的镯子叮咚作响。她眼眸亮得惊人,如同浸在清泉中的黑曜石,团扇轻摇,声音又快又脆,如同玉珠落盘:"就是就是!修远哥哥,整日对着这些墨锭子和老古董,小心自己也成了块不解风情的小古板!听闻慈恩寺后山的素斋点心乃金陵一绝,那桃花糕做得跟真花儿似的,我们去尝尝鲜,好不好?"她凑近了些,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期待,身上清甜的茉莉香与室外飘来的桃香混在一处,竟是说不出的好闻。 怯生生跟在最后的沈思怡,穿着一身淡粉折枝玉兰的襦裙,裙摆上用银线绣着细密的云纹,在光线下若隐若现。她梳着乖巧的双丫髻,各簪一朵小小的粉色绢花,耳垂上戴着珍珠耳珰,随着她轻缓的步伐微微晃动。她立在门边光影里,像一株含羞待放的桃苞,细声细气地附和:"林哥哥,一起去吧?兄长他今日不得空,让我来问问……"声音轻柔,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恳求。 林修远搁下手中的狼毫笔,他今日穿着一件月白云纹锦袍,衣料是顶级的苏绣,在光线下流转着低调的光华。墨玉般的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白玉簪松松挽起,几缕发丝垂落在颊边,更衬得肤色白皙如玉。他缓缓抬起眼睫,那双总是带着疏离的眸子,此刻在春光映照下,竟似含着一汪清泉。目光缓缓掠过三位友人,赵明轩的跳脱不羁,孙婉清的热烈鲜活,沈思怡的娇柔怯弱,都是这沉闷春日里最鲜亮跳脱的色彩,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生命力。他心头那点因连日阴雨和外界纷扰而积郁的薄雾,似乎也被这明亮的生机驱散了些许。他微微颔首,唇角极难察觉地向上扬起一个清浅的弧度,声音依旧清淡,却缓和了许多:"好。" "这就对了嘛!"赵明轩抚掌大笑,动作夸张,引得发间那支他强行簪上的桃花枝乱颤。他极其自然地想伸手去揽林修远的肩,却被对方不着痕迹地侧身避开,也不觉尴尬,自顾自笑道:"少年人当鲜衣怒马,诗酒年华!整日拘在书斋里有什么趣味?须得看看这外面的花红柳绿,才不负这大好春光!走!" 一行人说说笑笑出了林府高门,立刻便融入了街市熙攘欢腾的人流之中。赵明轩折扇轻摇,指着沿途景致侃侃而谈:"你们看这朱雀街上,近日新开了家绸缎庄,说是从苏杭来的时新料子,花样倒是别致。"他今日特意打扮过,宝蓝色锦袍衬得他面如冠玉,眉宇间自带一股风流意气,腰间除了翡翠环佩,还系着一个绣工精致的香囊,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 孙婉清凑过去瞧了瞧,撇撇嘴道:"这颜色也太俗艳了,像是把整个春天的颜色都穿在了身上。也就你赵大公子看得上眼。"她说着,故意用团扇掩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含着笑意的眼睛,"要我说,还是清雅些的月白、竹青更衬气质,譬如修远哥哥这身,看着就清爽。" "哟,孙大小姐倒是好眼光,"赵明轩挑眉笑道,手腕一抖,"唰"地合上折扇,用扇骨轻点孙婉清的团扇,"不过这般素净,怕是辜负了这大好春色吧?春天就该穿得鲜亮些,才不负这满城春色。"他说话时,眼睛微微眯起,带着几分戏谑。 "总比某些人穿得跟开屏孔雀似的强,"孙婉清反唇相讥,团扇"啪"地一下打开,轻轻拍开他的扇骨,鹅黄色的广袖随着动作飘拂,"也不怕晃了路人的眼。你说是不是,思怡妹妹?"她转头寻求支援。 沈思怡正小心地避让着街上的行人,闻言抿唇轻笑,细声细气道:"赵公子穿宝蓝色很是精神,孙姐姐穿鹅黄色也明艳动人,都、都好看的。" "你!"赵明轩作势要用扇子敲孙婉清,却被她灵巧地躲到林修远身后。 "修远哥哥你看他!"孙婉清从林修远身后探出头来,朝赵明轩吐了吐舌头,发间的步摇随之晃动,折射出细碎的光芒,"说不过就要动手,赵公子好大的威风!" 林修远被夹在中间,无奈地摇头,唇角却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阳光洒在他精致的侧脸上,长睫投下浅浅的阴影。他今日未戴冠,只用玉簪束发,几缕墨发被春风拂动,更添几分随性风雅。沈思怡跟在后面,看着他们斗嘴,也忍不住用绣着兰花的帕子掩着唇轻笑,眼波流转间带着少女的娇羞。 慈恩寺内,香烟缭绕,诵经声与钟磬声悠远庄严,自有一番净土气象。巨大的青铜香炉里插着密密麻麻的香支,青烟袅袅升起,融入湛蓝的天空。善男信女们虔诚地跪拜祈福,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檀香气味。而绕过大殿行至后山,则是另一番人间仙境的喧闹景象。粉白绯红的云霞铺满了整个山坳,春风温柔拂过,便有无数花瓣如雨般簌簌落下,拂了游人们满身满肩,发梢衣袂皆染清香。游人们三五成群,有的在花下品茶对弈,有的铺开毡布设宴,更多的是像林修远他们这般年纪的少男少女,嬉笑玩闹,享受着这难得的春光。 "哇——!"孙婉清惊喜地叫出声,提起鹅黄色的裙摆,像只终于被放出笼子的雀鸟,欢叫着扑进桃林深处。她在落花中轻盈地转着圈,裙裾飞扬,发间茉莉随之摇曳,腕间金镯叮当作响,"你们快来看!这株花开得最好!"她跑到一株开得极其繁茂的桃树下,那树枝干粗壮,花枝低垂,几乎触手可及。 赵明轩负手踱步过去,宝蓝色衣袖在粉白花海中格外醒目。他仔细端详着花枝,手指轻轻托起一簇桃花,故作深沉道:"此花枝干虬劲,花色艳丽,确实难得。不过嘛……"他话锋一转,折扇"唰"地展开,指向不远处另一株姿态清奇的桃树,"那边那株姿态更妙,你看它斜倚水边,疏影横斜,颇有''疏影横斜水清浅''的意境。" 孙婉清顺着他扇子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株桃树临水而植,枝干苍劲盘曲,花开得不如这边繁密,却别有一番清雅风姿。她嘴上却不服输:"哪里好了?花开得稀稀落落的,看着就冷清,还不如这株热闹喜庆。" "所以说你不懂赏花,"赵明轩摇头晃脑,折扇轻摇,带起一阵微风,几片花瓣落在他的肩头,"赏花贵在品其神韵,不是看谁开得热闹。这株花虽繁,却失之雕琢;那株虽疏,却胜在自然天成。" "就你懂得多!"孙婉清嗔道,捡起地上一片花瓣掷向他,却忍不住又多看了那株临水的桃树几眼。阳光透过花枝洒在她脸上,衬得肌肤莹润如玉,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此刻因为专注而显得格外明亮。 沈思怡安静地跟在林修远身边,小心地避让着地上的落花,小声赞叹:"每株花都好看,像是约好了今日要开得最盛似的。"她仰头看着满树繁花,粉色的衣裙与桃花相映成趣,显得格外娇柔。 林修远微微颔首,目光掠过漫山花海,忽然轻声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他的声音清越,如同玉石相击,在这喧闹的花海中显得格外清晰。 赵明轩闻言抚掌笑道:"妙啊!此情此景,正合此诗!修远果然才思敏捷。"他转向孙婉清,挑眉道:"孙大小姐,可能接下一句?" 孙婉清瞪他一眼,却不甘示弱,略一思索便道:"之子于归,宜其室家。这有何难?"她扬起下巴,带着几分小得意,"本姑娘也是读过《诗经》的。" 赵明轩折扇一合,笑道:"倒是小瞧你了。" 几人说笑间,来到一处六角凉亭歇息。亭子建在高处,视野极佳,可将大半桃林收入眼底。亭边一株老桃树斜伸而出,花开得正盛,粉白的花枝几乎将半个亭子都笼罩在花荫之下。微风过处,花瓣簌簌落下,如下了一场粉色的雪,有几片甚至飘进了亭中,落在石桌上。 "就在这儿用些茶点吧,"赵明轩从随从手中接过一个精致的紫檀木食盒,"特意让厨娘准备了桃花酥和杏仁茶,还温着呢。" 孙婉清眼睛一亮,凑过来看食盒里的内容。只见食盒分上下三层,上层是做成桃花形状的酥点,粉白相间,十分精巧;中层是几样时令水果,切得整整齐齐;下层则是一个青瓷壶,壶嘴冒着丝丝热气。"让我瞧瞧,可比得上慈恩寺的素斋?"她说着,伸手就要去拿桃花酥。 赵明轩故意将食盒往后一撤:"自然比不上,孙大小姐若是看不上,大可不用。" "想得美!"孙婉清眼疾手快地抢过一块桃花酥,小心地咬了一口,酥皮簌簌落下,她连忙用帕子接住。桃花酥入口即化,内馅是细腻的豆沙,带着淡淡的花香。她眼睛弯成了月牙,嘴上却道:"嗯……勉强入口吧,甜了些。" 赵明轩摇头失笑,为她斟上一杯杏仁茶:"那就多喝些茶润润。"杏仁茶乳白香浓,表面飘着几朵小小的桂花。 沈思怡小口品着杏仁茶,轻声道:"这茶里加了桂花,真香。"她吃东西的样子极其文雅,小口小口的,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 林修远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花瓣飘落杯中,在乳白色的茶面上打着旋儿。阳光透过花枝洒在他身上,柔和了平日清冷的轮廓。他执起茶杯,指尖如玉,与青瓷茶杯相映成趣。 用罢茶点,孙婉清又坐不住了,拉着沈思怡要去溪边看鱼。赵明轩摇头笑道:"真是片刻不得闲。"说着却也跟了过去,顺手将食盒交给随从。 溪水清澈见底,几尾红鲤悠闲地游弋其中,时而啄食水中的落花。孙婉清提起裙摆,蹲在岸边一块大石上,试图用手去够水中的花瓣。鹅黄色的裙裾铺在青石上,像一朵盛开的花。她伸长手臂,身子微微前倾,一个不稳险些滑倒。 "小心些!"赵明轩及时拉住她的手臂,无奈道,"这般毛躁,哪有点世家小姐的样子。"他嘴上说着责备的话,手上却稳稳地扶住了她。 孙婉清挣开他的手,脸颊微红,嗔道:"要你管!"为了掩饰尴尬,她故意撩起一捧溪水,水珠在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好凉快!"她笑着将水珠洒向空中,几滴水珠溅到了赵明轩的衣袍上。 赵明轩佯怒地瞪她一眼,却也没真的生气,反而蹲下身,也掬起一捧水:"确实清凉。"他转头对林修远道:"修远,不来试试?" 林修远站在稍远些的岸上,微微摇头,目光却落在溪水中的落花上,看着它们随波逐流,不知飘向何方。沈思怡则小心地坐在一块平坦的石头上,脱下绣鞋罗袜,将白皙的双足浸入溪水中,满足地轻叹一声:"真舒服。" 日头渐西,天空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红色。几人才依依不舍地准备下山。赵明轩提议从后山清幽的小径走:"这条路人少,景致也别有一番风味。" 小径蜿蜒在翠竹之中,与山前的热闹仿佛是兩個世界。高大的翠竹遮天蔽日,阳光被竹叶筛成细碎的光斑,洒在布满青苔的石阶上。凉风拂过,竹叶沙沙作响,带来阵阵清凉。偶尔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更显幽静。空气中弥漫着竹叶的清香和泥土的湿润气息。 "这里真好,"孙婉清轻声道,不自觉放低了声音,像是怕惊扰了这份宁静,"像是世外桃源一般。"她放慢脚步,伸手抚摸过路旁光滑的竹干。 赵明轩折下一片竹叶,放在唇边试了试,竟吹出几个清亮的音调:"小时候跟着家里的老仆学的,许久不练,生疏了。"他今日未戴冠,墨发用一根金丝发带束起,几缕碎发垂在额前,显得随性不羁。 "吹得真好听,"沈思怡轻声赞叹,眼中带着钦佩,"赵公子什么都会。" 孙婉清却道:"不过是些奇技淫巧,有本事吹支完整的曲子来听听。"她嘴上虽这么说,脚步却慢了下来,显然是想听。 赵明轩也不恼,笑着又吹了一段江南小调,曲调婉转悠扬,在竹林中轻轻回荡。他的手指在竹叶上灵活地移动着,阳光透过竹叶间隙洒在他带笑的眉眼上,竟有几分难得的认真。 林修远静静听着,忽然道:"这曲子……是《采菱谣》?" "修远好耳力,"赵明轩惊讶地放下竹叶,曲声戛然而止,"正是家母幼时教我的江南小调。没想到修远也听过。" "曾在古籍中见过曲谱,"林修远淡淡道,"此曲描绘江南采菱景象,轻快活泼,与你方才吹奏的韵味颇为契合。" 孙婉清难得没有出言打击,只是安静地听着,一双明眸在竹影中显得格外明亮。曲声悠扬,竹影婆娑,时光在这一刻显得格外温柔。 走着走着,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处隐蔽的观景台。台子用青石砌成,围着雕花石栏,从此处望去,正好将山下的金陵城尽收眼底。秦淮河如一条玉带蜿蜒城中,万千屋舍鳞次栉比,在夕阳下镀上一层金辉。远处钟山含翠,江水如练,好一派壮丽景象。 "真美……"孙婉清情不自禁地快步走到栏杆边,倚栏远眺,鹅黄色的衣袖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从未从这个角度看过金陵城。"夕阳的余晖为她镀上了一层金边,发间步摇的流苏在风中轻轻摇曳。 赵明轩站在她身旁,一手扶着栏杆,一手指点着山下景致:"你看那边,朱雀大街贯穿全城,尽头便是皇城。这边是秦淮河,画舫如织……"他今日未执扇,手指修长有力,指点江山时自有一股潇洒气度,"平日里在城中不觉,原来从高处看,竟是这般气象。" 沈思怡有些畏高,悄悄拉着林修远的衣袖,不敢太靠近栏杆。林修远轻声道:"无妨,我在这里。"他今日穿的月白袍子被山风吹得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清瘦的身形,墨发飞扬,仿佛随时要乘风归去。 四人静静地站在观景台上,看着夕阳一点点西沉,将天边染成绚丽的橘红色。城中炊烟袅袅升起,与暮色交融在一起。远方的钟声悠悠传来,带着说不出的宁静祥和。一群归鸟从头顶飞过,投入远方的山林。 这一刻,所有的烦恼似乎都暂时远去,只剩下少年人间难得的宁静与美好。他们谁也没有说话,生怕打破了这片刻的静谧。孙婉清难得安静地倚着栏杆,目光悠远;赵明轩负手而立,衣袂飘飘;沈思怡稍稍克服了恐惧,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林修远静立如松,眸光映着夕阳,流转着难得一见的柔和光彩。 然而,这宁静美好得近乎虚幻。他们并不知道,就在这片幽静竹林的深处,阴影正在悄然蔓延。远处的钟声依旧悠扬,却仿佛带着一丝不祥的预兆,在渐起的晚风中轻轻回荡。山下的金陵城华灯初上,点点灯火如同繁星落地,却照不亮那些在暗处滋生的阴谋与杀机。少年们的欢声笑语还萦绕在耳畔,命运的巨轮却已经开始缓缓转动,即将把他们带入一个完全不同的、充满血与火的未来。 第6章 竹影寒·杀机现 暮色渐合,最后一缕金红色的余晖恋恋不舍地吻别了金陵城的飞檐翘角。观景台上,四人静立,沉醉在这落日熔金、暮云合璧的壮丽景色中,浑然不觉时光流逝。 山风渐起,带着晚春特有的凉意,吹动了少年们的衣袂发梢。孙婉清不自觉地抱了抱手臂,鹅黄色的纱衣在风中轻轻飘动。“呀,起风了,”她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舍,“我们是不是该下山了?” 赵明轩闻言,收回远眺的目光,折扇在掌心轻敲:“是啊,再晚些,山路可就不好走了。”他虽这般说着,脚步却未移动,显然也是贪恋这片刻美景。 沈思怡怯生生地拉了拉林修远的衣袖,小声道:“林哥哥,我有些冷……”她粉色的衣裙在暮色中显得单薄,娇小的身子微微发抖。 林修远解下自己月白色的外袍,轻轻披在沈思怡肩上:“披着吧。”他的动作自然而优雅,袍子上带着淡淡的书墨清香。 沈思怡顿时红了脸,小声嗫嚅道:“谢、谢谢林哥哥……” “哟,修远可真会体贴人,”孙婉清故意打趣道,转头瞪了赵明轩一眼,“哪像某些人,就知道看风景。” 赵明轩哭笑不得:“孙大小姐,我这外袍你要是肯穿,我现在就脱给你。” “谁要穿你的衣服!”孙婉清哼了一声,别过脸去,耳根却微微泛红。 说笑间,四人终于动身沿着竹间小径往山下走去。此时夕阳已完全沉入远山背后,只在天边留下一抹渐深的绯霞。竹林中光线迅速暗淡下来,那些白日里青翠可爱的竹子,在暮色中显得幽深而神秘。 小径蜿蜒,竹影幢幢。凉风穿林而过,带来竹叶摩擦的沙沙声响,听起来竟有几分凄清。不知名的夜鸟偶尔发出一两声啼叫,更添几分幽寂。 “这路怎么好像走不到头似的……”孙婉清小声嘀咕,不自觉地往赵明轩身边靠了靠。她虽是将门之女,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但毕竟是个少女,在这幽暗的竹林里也不免心生怯意。 赵明轩察觉到了她的不安,放缓脚步,温声道:“就快到了,我已经看到山下的灯火了。”他手中的折扇不知何时已经收起,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林修远走在最后,护着裹紧他外袍的沈思怡。他的神色依旧平静,但那双总是清冷的眸子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明亮,如同暗夜中的寒星,敏锐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突然,一阵极不自然的竹叶摇动声从左侧传来,比风吹的更加急促、更加刻意! “小心!”林修远厉声喝道,几乎是同时,他一把将身边的沈思怡推向相对安全的右侧竹丛。 话音未落,数支弩箭已破空而来!它们并非直取性命,却精准狠辣地钉入几人脚前的泥地、身旁的竹干,甚至擦着孙婉清的裙角飞过,牢牢钉在她身后的竹子上,箭尾兀自颤抖不休! “啊!”孙婉清惊叫一声,脸色瞬间煞白。 “嘶——!”拉车的马儿受惊,扬蹄悲鸣,车夫慌忙勒紧缰绳。 赵明轩反应极快,瞬间将孙婉清拉到自己身后,同时“锵”地一声从腰间抽出一柄寒光闪闪的软剑。平日里玩世不恭的笑容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与锐利:“何方鼠辈!藏头露尾,给爷滚出来!” 混乱中,一道黑影如鬼魅般自竹梢疾扑而下,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直取被众人护在中间的林修远!那身影裹在漆黑的夜行衣中,脸上戴着狰狞的鬼面具,只露出一双冰冷嗜血的眼睛。 就在那戴着鬼面的黑影即将触碰到林修远衣角的刹那—— 另一道玄色身影以更快的速度从侧里暴射而出,剑光如冷电裂空,带着尖锐的破风声,精准无比地斩向黑影的手腕! “铛——!” 刺耳的金铁交鸣声在幽静的竹林中炸响,火星四溅! 是顾昭!他竟一直暗中跟随保护。 鬼面人被这势大力沉的一剑逼得凌空后翻,落地无声,面具下的目光毒蛇般死死攫住被顾昭严实护在身后的林修远,那目光中翻滚着贪婪、势在必得,以及一种近乎疯狂的占有欲。 “顾昭!你非要处处与我作对!”鬼面人声音嘶哑扭曲,显然是刻意伪装,但那独特的偏执气息让林修远瞬间确定了来人——晏惊尘! “动他者,死!”顾昭面寒如冰,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凛冽杀意。他今日未着华服,只一身利落的玄色劲装,更衬得身形挺拔,动作迅捷如豹。剑招如狂风暴雨,毫不留情地攻向对方。 两人身影倏分倏合,剑风激荡,刮得地面竹叶盘旋飞舞。剑刃相击之声不绝于耳,在暮色笼罩的竹林中显得格外惊心。 几乎同时,林中又窜出数名蒙面刺客,刀光闪闪,直扑赵明轩几人! “保护好她们!”赵明轩对赶来的林家护卫喝道,自己则挥剑迎上。他武功虽不及顾昭精妙,却胜在一股不要命的悍勇之气,软剑舞得密不透风,竟暂时挡住了攻势。平日里那双总是含笑的桃花眼,此刻锐利如鹰,透着将门虎子的狠厉。 孙婉清将吓得浑身发抖的沈思怡紧紧护在身后,咬紧下唇,捡起地上一根粗壮的断竹枝,虽知无用,却也不肯全然束手。那双总是盛满笑意和灵动的眼眸里,此刻充满了惊惧与警惕,却也有一股不服输的倔强。 林家护卫与顾昭暗中布下的人手纷纷现身,加入战团,竹林间顿时刀光剑影,呼喝声、兵刃碰撞声不绝于耳。幽静的竹林顷刻间化为杀戮的战场。 林修远被顾昭牢牢护于身后。一截断裂的竹枝在他白皙的脸颊上划出一道细微的血痕,沁出几颗血珠,映着苍白的肤色,触目惊心。他却恍若未觉,只是冷冷地看着眼前的厮杀,看着晏惊尘那疯狂而熟悉的眼神。果然是他!这场“意外”的袭击,分明是冲着自己来的试探或阴谋! 战斗并未持续太久。鬼面人见目的难达,虚晃一招,发出一声尖利唿哨。他与几名手下如潮水般退入密林深处,瞬息不见,只留下满地狼藉和弥漫在空气中的淡淡血腥味。 顾昭还剑入鞘,第一时间转身,一把抓住林修远的手臂,力道大得几乎捏痛他。他的气息因方才的激斗而略显急促,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急迫甚至慌乱:“修远!伤到哪里了?让我看看!”他眼底的担忧和后怕几乎要溢出来,目光急切地扫过林修远全身,最后定格在他脸颊那道细微的血痕上,眼神骤然一沉。 林修远用力挣脱他的桎梏,退开两步,垂下眼帘,用指尖轻轻拭去颊边血珠。他整理着微乱的袖摆,声音清冷得像山涧寒泉,听不出丝毫波澜:“无事。皮外伤而已。多谢顾公子再次出手。”疏离得仿佛对方只是个路见不平的陌生人。 顾昭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仿佛一切风波皆因自己而起的淡漠模样,一股郁气直冲顶门,方才的担忧尽数化为恼火。他上前一步,声音不由得拔高:“你!你就非要这般态度?方才有多凶险你看不见吗?若不是我及时赶到……”他的手紧紧握着剑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若非因我,亦不会招致这无妄之灾。”林修远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却像一枚冰冷的针,轻轻刺入顾昭的心口,“顾公子日后,还是莫要再如此''费心''了。”他将“费心”二字咬得极轻,却带着明显的划清界限的意味。 顾昭顿时语塞,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双总是带着桀骜笑意的眼睛此刻充满了挫败与怒意,死死地盯着林修远。 赵明轩赶紧过来打圆场,脸上挤出生硬的笑,试图驱散这凝固的气氛:“好了好了,虚惊一场!没事就好!这帮杀才,真是扫兴!回头小爷我掘地三尺也要把他们揪出来!”他虽笑着,眼神却余悸未消,持剑的手仍紧绷着,警惕地留意着四周。 孙婉清也松开沈思怡,脸色依旧苍白,却强撑着走过来,对顾昭福了一礼,声音虽还有些发颤,却努力维持镇定:“多谢顾公子相助。”经历此番惊吓,她眉宇间那份跳脱烂漫似乎被悄然压下,多了几分惊魂未定后的沉静。她下意识地靠近了赵明轩一些,寻求着熟悉的安全感。 沈思怡则仍躲在孙婉清身后,小脸煞白,泪珠在眼眶里打转,纤细的手指紧紧抓着林修远那件月白外袍的衣角,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 回城的马车里,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来时路上的欢声笑语荡然无存。孙婉清和沈思怡都沉默地低着头,尚未从惊吓中完全恢复。赵明轩几次想开口说些什么活跃气氛,目光触及两位少女苍白的脸色,最终都化为无声的叹息。他撩开车帘一角,警惕地望着窗外渐浓的夜色和飞速后退的竹林黑影。 顾昭骑着马,远远跟在马车之后,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玄色劲装融入夜色,唯有那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复杂难明的光,始终牢牢锁定着前方的马车。 林修远坐在车内,闭目不语。指尖无意识地轻抚过脸颊上那细微的、已然凝固的伤痕。袖间仿佛还残留着一丝桃花的甜香,但周身萦绕的,已是竹林中冰冷的铁锈与杀伐之气。慈恩寺桃林间那场短暂而绚烂的梦,被彻底击碎。少年的欢愉终究敌不过现实的冰冷残酷。 马车驶入金陵城门时,华灯已上。繁华的夜市刚刚拉开序幕,酒楼茶肆灯火通明,笑语喧哗阵阵传来,与方才竹林中的惊心动魄仿佛是兩個世界。但这熟悉的繁华景象,此刻看在几人眼中,却莫名蒙上了一层不安的阴影。 先将沈思怡安全送回沈府,看着她在家仆的簇拥下惊魂未定地走进大门,三人才稍稍松了口气。 马车继续向林府和赵府所在的街区行去。途经一条相对安静的街道时,斜刺里忽然冲出一个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老妇人,猛地扑到马车前,哭喊道:“贵人行行好!行行好吧!我儿子……我儿子死得冤啊!” 车夫吓得急忙勒马。赵明轩皱眉探出头去:“怎么回事?” 那老妇人跪在地上磕头,涕泪纵横:“我儿原是城防营的兵士,前日……前日莫名就死了……官府说是失足落水,可他明明水性极好……求贵人为老身做主啊!”她哭得撕心裂肺,枯瘦的手紧紧抓住车轮,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赵明轩正要下车询问,却被林修远轻轻按住手臂。林修远的目光掠过老妇人哭喊的脸,又扫过街角几个看似无意徘徊的身影,轻轻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一队巡城兵马司的官兵快步赶来,为首的小队长厉声呵斥:“疯婆子!又在这里胡言乱语!惊扰了贵人,你担待得起吗?”说着便粗暴地去拉扯那老妇人。 老妇人挣扎哭喊:“我没疯!我儿死得冤!你们官官相护……”话未说完,便被堵了嘴拖走。 赵明轩眉头紧锁,看着被拖远的老妇人,又看看那些面无表情的官兵,握着扇子的手微微收紧。孙婉清也掀开车帘,看着这一幕,眼中充满了同情与不解。 马车重新启动,气氛却更加沉闷。方才那老妇人凄厉的哭喊声,似乎还在耳边回荡,与这金陵城的璀璨灯火格格不入。 终于抵达林府。朱红大门前灯笼高挂,却莫名透着一股肃穆。 林修远下车,对赵明轩和孙婉清微微颔首:“今日多谢相伴,回去好生歇息。”他的目光在孙婉清依旧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婉清,吓到了吧?喝碗安神汤再睡。” 孙婉清点点头,勉强笑了笑:“修远哥哥也是,脸上……记得上药。” 赵明轩跳下车,拍了拍林修远的肩膀:“今日之事,我会查清楚。你自己也多加小心。”他收起了一贯的嬉笑,神色严肃。 看着赵家的马车载着赵明轩和孙婉清离去,消失在街道尽头,林修远才转身步入林府。高墙深深,瞬间将外面的喧嚣与繁华隔绝。 老管家早已焦急地等在门内,见到林修远脸颊上的伤痕,大吃一惊:“公子!您这是……” “无碍。”林修远摆手打断他,语气平淡,“父亲呢?” “老爷在书房等您。”老管家低声道,面色凝重,“宫里……方才来了人。” 林修远眸光微闪,点了点头,径直向书房走去。 书房内,林文渊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目光第一时间落在儿子脸颊的伤痕上,眉头瞬间锁紧:“怎么回事?” 林修远简略地将竹林遇袭之事说了一遍,略去了顾昭出现以及与晏惊尘可能有关的细节,只道是遇到了匪类。 林文渊沉默地听着,脸色越来越沉。他走到书案前,拿起一份密封的文书:“冯保今日向陛下进言,欲清查户部历年账目,尤其是……军饷拨付一项。”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着儿子,“在这个当口,你遭遇袭击,绝非偶然。” 林修远心中一凛。 “北境军情恐有变,”林文渊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深深的忧虑,“陛下今日未曾临朝,据闻是……病情加重。宫中局势微妙,冯保的动作越来越频繁了。”他走到林修远面前,沉声道,“近日若无必要,切勿再出府。府中护卫我会再加派一倍。修远,”他顿了顿,语气沉重,“山雨欲来,我林家……恐已置身风口浪尖。” 林修远回到自己的“听竹轩”,屏退了所有侍从。夜深人静,窗外竹影摇曳,发出的不再是白日的沙沙细响,而是如同无数低语,搅得人心绪不宁。 他点亮灯烛,昏黄的光线照亮了书房。镜中映出他完美的侧脸,那道细微的血痕已然结痂,像白玉上的一道瑕疵,刺眼地提醒着他今晚的遭遇。 他从抽屉最深处取出那个黑檀木盒。打开盒盖,那条雕刻着蟒蛇缠兰的玉佩在烛光下泛着冰冷诡异的光泽。红宝石镶嵌的蛇眼,仿佛正死死地盯着他。 今日竹林中的杀机,父亲的忧虑,宫中传来的消息,还有这枚不祥的玉佩……一切似乎都串联了起来,指向一个巨大的、正在逼近的漩涡。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夜风涌入,带着晚春的凉意和远处隐约的市井喧嚣。金陵城的万千灯火在夜色中闪烁,繁华依旧,却仿佛笼罩在一层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网中。 那双在暗处窥伺的、属于晏惊尘的疯狂眼睛,如同附骨之疽。而更可怕的,或许是那些隐藏在繁华表象之下、正在悄然收紧的无形黑手。 林修远微微握紧了窗棂,指节泛白。清冷的眸光映着窗外无边的夜色,变得愈发深邃难测。 慈恩寺的桃花依旧灼灼,而少年游春的暖意,已被竹林中的寒风吹散殆尽。杀机已现,风雨将至。 第7章 朝堂波·暗潮涌 寅时的更鼓声沉闷地划过金陵城的上空,如同命运的叩门声,在黎明前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林府"听竹轩"内,烛火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将林修远执笔的身影投在窗纸上,宛若一幅正在缓缓展开的水墨长卷。 "公子,"老管家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前,声音压得极低,"顾公子在前厅已经候了整夜,说是见不到您绝不离去。" 林修远手中的狼毫笔微微一顿,一滴浓墨在宣纸上晕开,如同夜色中骤然绽放的墨梅。他轻轻放下笔,目光穿过雕花窗棂,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告诉他,山雨欲来,各自珍重。" 前厅里,顾昭玄色的衣袍上凝结着夜露,在烛光下泛着细碎的光芒。他眼底的血丝如同蛛网般密布,听到回话后,他猛地站起身,拳头紧握,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好一个''山雨欲来''!那便告诉他,这场风雨,我顾昭替他挡定了!" 话音未落,他突然抽出腰间软剑,剑光如银蛇出洞,在厅柱上刻下一道深深的剑痕:"以此痕为证!他日若违此誓,犹如此柱!" 与此同时,威北侯府内灯火通明,宛如白昼。赵莽身披重甲,甲叶在烛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他面色凝重地看着跪在面前的儿子,声音低沉如闷雷: "昨夜那伙人,"赵莽沉声道,"用的是军中制式弩箭,但箭法却是江湖路数,其中还夹杂着北狄的弯刀技巧。" 赵明轩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震惊:"父亲的意思是..." "有人要在金陵城里下一盘大棋。"赵莽从怀中取出一封火漆密封的密信,"今早刚到的消息,北境粮道被断,赵老将军...已经殉国了。" "什么?!"赵明轩踉跄后退,撞翻了身后的兵器架,发出刺耳的声响,"这怎么可能?三日前兵部军报还说..." "军报是假的。"赵莽一拳砸在紫檀木案几上,案几应声而裂,"有人把真正的军报压了整整半个月!这半个月,足以让北境局势彻底崩溃!" 就在这时,亲兵疾步来报:"侯爷,冯保的车驾正往宫门方向去!" 赵莽眼中寒光一闪,如同出鞘的利剑:"更衣!备马!即刻进宫!" 紫宸殿上,沉香袅袅,却驱不散凝重的气氛。李阁老颤抖着举起一份带着暗红血渍的军报,声音哽咽: "陛下!北境八百里加急!黑水关失守,赵老将军...以身殉国了!" 满殿哗然!龙椅上的皇帝猛地起身,又因体力不支跌坐回去,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冯保不急不缓地出列,声音尖细却清晰地传遍大殿: "李阁老,三日前兵部才奏报北境安稳,如今突然说失守,莫非是有人谎报军情,意图扰乱朝纲?" "冯保!"威北侯赵莽大步上前,铠甲铿锵作响,在寂静的大殿中格外刺耳,"你可知压延军报是何等大罪?!这半个月里,北境多少将士因你而白白送命!" "侯爷此言差矣。"冯保慢条斯理地捋了捋衣袖,"军报真伪尚待查验,倒是侯爷这般激动,莫非是早就知情?" 这时,一直沉默如水的林文渊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冯公公,既然军报真伪存疑,不如请兵部即刻调阅这半月来的所有军报文书,一验便知。" 兵部尚书王焕之顿时冷汗直流,声音发颤:"这个...文书库近日正在修缮,恐怕..." "不必麻烦了。"一个清冷的声音从殿外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林修远不知何时站在殿门外,手中捧着一卷文书,"兵部这半月来的出入记录,都在这里了。" 冯保脸色骤变,如同被踩到尾巴的毒蛇:"林公子怎会..." "巧得很。"林修远缓步进殿,衣袂飘飘,宛如谪仙临世,"昨日学生去兵部查阅古籍,正遇上文书库''走水'',顺手救出了这些文书。" 记录清楚显示,至少有五封北境急报被秘密扣押!满朝文武顿时哗然,如同炸开的油锅。 "好!好!好!"皇帝连说三个"好"字,面色铁青,"冯保,你还有何话说?" 冯保突然跪地,声音哽咽:"老臣...老臣也是为了陛下龙体着想啊!"他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诡异的光,"况且,北境军情有变,难道不是因为有人通敌卖国吗?" 他伸手直指林文渊:"林大人,令公子近日常与北狄商人往来,又作何解释?" 林修远不慌不忙,从袖中取出一枚玄铁令牌:"冯公公说的,可是这个?" 令牌上赫然刻着"靖安司"三个篆字!这是直属于皇帝的密探机构! "学生奉密旨调查北狄细作已久。"林修远目光如炬,仿佛能洞穿人心,"倒是冯公公...为何会对学生的行踪如此了解?莫非公公与那些北狄细作,有什么牵连?" 朝堂之上,风云突变。原本一边倒的局势,此刻竟成了僵局。 退朝后,林文渊与林修远并肩走在漫长的宫道上。晨曦透过朱红宫墙,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今日太过冒险了。"林文渊低声道,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担忧。 林修远望着宫墙外渐渐亮起的天空,声音轻如叹息:"父亲,棋局已经开始,由不得我们不下。这局棋,每一步都关乎天下苍生。" 这时,一个身着绯色宫装的女官匆匆赶来:"林公子,贵妃娘娘有请。" 瑶华宫内,沉香袅袅,珠帘微动。贵妃斜倚在软榻上,指尖轻轻拨弄着一串晶莹剔透的翡翠佛珠。她的声音轻柔如春风,却带着说不出的威仪: "林公子可知,"贵妃眼波流转,"昨日玄明大师入宫讲经,说起公子时,用了''双星傍月''四字。" 林修远心中一震——这是前朝皇室秘传的相术术语!他垂眸敛目,声音平静无波:"娘娘说笑了。学生凡夫俗子,不敢当此谬赞。" 贵妃轻笑,笑声如银铃般清脆:"是么?可大师还说...这金陵城即将迎来一场大雨。"她突然坐直身子,翡翠佛珠在她指间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不知林公子可准备好了雨具?" 回到林府时,已是黄昏时分。夕阳的余晖将金陵城染成一片金黄,林修远独自登上听竹轩顶楼,望着城中渐次亮起的万家灯火。这些温暖的灯光下,是多少平凡的幸福?而这些幸福,又能在即将到来的风雨中存留几分? 突然,隔壁院落传来悠扬的笛声,吹的竟是失传已久的《广陵散》。笛声清越婉转,在暮色中格外清晰,仿佛在诉说着某个不为人知的故事。 林修远静静聆听良久,轻声道:"原来...棋局早已布好。而我们,都只是棋盘上的棋子。" 夜色渐深,他点亮烛火,展开那卷从兵部救出的文书。在跳动的烛光下,他突然发现某些页码上有极细微的墨点标记。取来《山河志》一一对照,这些墨点标记的位置,竟与各地粮仓的分布完全吻合! 更令人心惊的是,在这些标记旁,还隐约能看到被刻意涂抹掉的批注痕迹。林修远取来特制的药水轻轻涂抹,被掩盖的字迹渐渐显现—— "三日后,酉时,城西粮仓。一网打尽。" 字迹娟秀中带着几分刚劲,竟是女子的笔迹!林修远瞳孔微缩,这笔迹他见过,是贵妃宫中的掌事女官!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传来一声轻响。林修远吹熄烛火,悄声走到窗边。只见一道黑影如鬼魅般迅速消失在竹林深处,而窗台上,多了一枚系着红绳的铜钱。 这是江湖上最常见的传信方式,但铜钱的样式却很特别——是前朝流通的"永通泉宝"。 林修远握紧铜钱,冰凉的触感让他瞬间清醒。这一切,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复杂。朝堂之争、江湖之远、前朝旧事,似乎都被一张无形的大网联系在一起。 次日清晨,林修远正准备出门调查铜钱线索,老管家匆匆来报:"公子,慈恩寺的玄明大师派人送来请柬,请公子今日过寺一叙。" 请柬用金粉写着梵文,散发着淡淡的檀香味。林修远指尖拂过那些扭曲的文字,突然想起贵妃昨日的话。 "备车。"他轻声道。 慈恩寺后山的禅院内,古柏参天,清幽寂静。玄明大师正在煮茶,茶香袅袅。见林修远到来,他含笑示意:"林公子请坐。老衲昨夜观天象,见紫微星暗,恐天下将有大变。" 林修远不动声色:"大师慈悲为怀,心系天下苍生。" "苍生..."玄明轻叹一声,声音如同古井深波,"这金陵城中的每个人,又何尝不是苍生之一粟?"他斟茶的手微微一顿,"便如令尊,一心为国,可曾想过...这国,究竟是谁的国?" 林修远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依旧平静:"大师此言,学生不解。" 玄明但笑不语,只是将茶盏推到他面前。茶汤澄澈,映出林修远清冷的眉眼。就在他伸手接茶的瞬间,玄明突然低声道: "局中藏局,方见众生百相;棋外听棋,始知天地无声。" 林修远指尖一颤,茶盏险些脱手。这句话,竟与他昨夜在书房中所想的完全一致! 离开慈恩寺时,天色已晚。马车行至半路,突然被一群黑衣人拦住去路。这些黑衣人训练有素,呈扇形散开,封死了所有退路。 "林公子,"为首的黑衣人声音沙哑,"有人想请公子去做客。" 林修远平静地看着他们:"若我不去呢?" "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黑衣人挥手,众人一拥而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剑光破空而来!顾昭如天神般降临,剑法凌厉如狂风暴雨,瞬间逼退数人。 "走!"顾昭拉住林修远的手,纵身跃上屋顶。两人在夜色中疾行,身后的追杀声不绝于耳。 行至一处僻静小巷,顾昭突然停下脚步,目光复杂地看着林修远:"今日之事,你可明白意味着什么?" 林修远轻喘着气,月光下他的面容更显苍白:"意味着...有些人已经等不及了。这盘棋,就要见分晓了。" 顾昭突然伸手,轻轻拂去他肩头的落叶:"我说过,这风雨,我替你挡。" 就在这时,巷口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两人警惕地望去,却见来人是苏沐辰。 "我听到打斗声..."苏沐辰看到两人狼狈的模样,脸色一变,"你们没事吧?" 顾昭冷哼一声:"不劳苏神医费心。" 苏沐辰却不理会他,径直走到林修远面前,执起他的手腕诊脉。片刻后,他眉头微蹙:"你近日忧思过重,脉象紊乱。这是我特制的安神香,睡前点燃便可。" 林修远接过香囊,轻声道谢。香囊散发着淡淡的草药香,让人心神宁静。 三人并肩走在寂静的街道上,各怀心事。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仿佛三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却又因为同一个人而产生了奇妙的交集。 回到林府时,夜已深沉。林修远独自坐在书房中,面前摊着那枚前朝铜钱和玄明大师的请柬。烛火跳动,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 这一切,似乎都指向一个惊人的真相。但他还需要最后一块拼图。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传来三声轻轻的叩击声,如同命运的敲门声。林修远推开窗,只见窗台上放着一卷小小的纸条。 展开纸条,上面只有一行娟秀的小字: "明日酉时,城西粮仓。真相大白。" 字迹,与兵部文书上被掩盖的批注,一模一样。 林修远握紧纸条,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明日酉时,一切终将见分晓。这场席卷朝野的风暴,终于要迎来它的**。 而此刻的皇宫深处,冯保正跪在皇帝榻前,声音哽咽:"老臣一片忠心,天地可鉴啊!" 皇帝疲惫地闭上眼:"朕累了...你们都退下吧。" 待冯保退下后,皇帝突然睁开眼,对暗处道:"都准备好了吗?" 阴影中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万事俱备,只待东风。" 皇帝轻叹一声,声音中带着说不出的疲惫:"这东风...怕是就要来了。" 夜色渐深,金陵城沉睡在表面的平静之下。但有心人都能感觉到,地底深处正在涌动的暗流。明日的城西粮仓,必将成为这场权力博弈的关键战场。 山雨欲来风满楼,而这阵东风,将吹散所有的迷雾,也将吹垮无数人的命运。 第8章 墙头马上·暗生情愫 晨曦初露,孙府后花园的琉璃瓦上凝结着晶莹的露珠,在朝阳下闪烁着钻石般的光芒。一树西府海棠开得正艳,粉白的花瓣层层叠叠,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宛如少女翩跹的裙裾。 孙婉清托着香腮坐在绣楼窗前,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箜篌的琴弦。自从那日从慈恩寺遇袭回来,她已经被禁足整整五天了。母亲说是为了她的安全着想,可这高墙深院,简直要把她这个向来活泼好动的性子给闷坏了。 "小姐,用些点心吧。"丫鬟捧着一碟刚出炉的荷花酥进来,酥皮金黄,散发着诱人的香气,"这是夫人特意让厨房做的,说是您最爱吃的。" 孙婉清瞥了一眼,兴致缺缺地摆摆手:"拿下去吧,没胃口。" 她望着窗外那堵高高的围墙,忽然想起那日在竹林里,赵明轩毫不犹豫地将她护在身后的模样。那个平日里吊儿郎当的家伙,关键时刻倒是挺可靠的... "哟,孙大小姐这是在想谁呢?想得这么出神。"一个戏谑的声音突然从窗外传来。 孙婉清吓了一跳,循声望去,只见赵明轩正笑嘻嘻地坐在墙头上。他今日穿着一身靛蓝色骑射服,袖口用银线绣着祥云纹样,发梢还沾着几片嫩绿的树叶,显然是刚翻墙进来的。 "你!你怎么敢..."孙婉清又惊又怒,连忙四下张望,"要是被我娘发现..." "怕什么。"赵明轩利落地跳下墙头,动作轻盈如燕,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我特意挑了这个时辰,伯母正在前厅会见户部侍郎的夫人呢。" 他凑近窗边,阳光在他带笑的眉眼间跳跃:"怎么,几天不见,孙大小姐就这么想我了?" "谁想你了!"孙婉清气得抓起桌上的团扇就要打他,扇面上绣着的蝴蝶随着她的动作翩翩欲飞,"我是闷得慌!修远哥哥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提到林修远,赵明轩的笑容淡了几分。他在窗边的石阶上坐下,随手扯了根草茎叼在嘴里:"我昨日偷偷去林府打听过,修远闭门谢客,连顾昭那个家伙都没见着。" 孙婉清担忧地蹙起眉头,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带:"那日竹林里的刺客...会不会是冲着修远哥哥来的?我总觉得事情不简单。" "十有**。"赵明轩吐掉草茎,神色严肃起来,"我爹说,近日朝中局势波谲云诡。北境战事吃紧,粮草供应不上,可户部那边却一再推诿。有人想借修远打击林伯父,破坏主战派在朝中的势力。" 一阵微风拂过,海棠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下,有几片调皮地沾在了孙婉清如云的鬓发间。赵明轩下意识地伸手想帮她拂去,却在触及她发丝的瞬间僵住了。 孙婉清也愣住了,只觉得他指尖的温度透过发丝传来,让她耳根微微发烫。空气中弥漫着海棠花的清香,混合着少年身上淡淡的青草气息。 "有...有花瓣。"赵明轩慌忙收回手,耳尖泛起可疑的红晕,连说话都结巴起来。 两人一时无言,只有风吹花落的声音轻轻作响,伴随着远处隐约传来的市井喧嚣。 "喂,"最后还是孙婉清先开口,声音比平时软了几分,"你...你以后别翻墙了,太危险。要是摔着了怎么办?" 赵明轩眼睛一亮,嘴角扬起一个灿烂的弧度:"担心我?" "我是怕你摔断了腿,赵伯伯来找我爹算账!"孙婉清嘴硬道,却不敢看他的眼睛,只顾低头摆弄着衣带上的流苏。 赵明轩低低地笑了,笑声清朗如玉石相击。他忽然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包:"给你带的,李记的糖炒栗子,还热着呢。" 纸包打开,栗子的香甜气息顿时弥漫开来,与海棠的花香交织在一起。孙婉清最爱吃这家的糖炒栗子,以前每次出门都要缠着丫鬟去排队。 "你...你怎么知道..."她惊讶地睁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如蝶翼般轻颤。 "某次看见你的丫鬟在排队,"赵明轩别过脸去,故作随意地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远处盛开的牡丹花丛,"猜你应该爱吃。" 孙婉清小心翼翼地取出一颗栗子,金黄的栗肉在阳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她小口小口地吃着,甜香在唇齿间化开,连带着心里也泛起一丝甜意。 "其实..."她突然低声说,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那日谢谢你护着我。我...我当时真的很害怕。" 赵明轩怔了怔,随即扬起一个温柔的笑容:"这有什么,小爷我可是要当大将军的人,保护个把姑娘算什么。" "吹牛!"孙婉清嗔道,眼底却带着盈盈笑意,"就你这样的,上了战场怕是第一个当逃兵。" "嘿!要不咱们比比?"赵明轩站起身,抽出随身携带的短刀。刀鞘上镶嵌着蓝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我爹新教了我一套刀法,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少年英雄!" 说着,他就在海棠树下舞起刀来。刀光闪烁,与纷飞的花瓣交织在一起,少年的身影在春光中显得格外矫健。阳光透过花枝的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孙婉清看得入神,竟忘了阻止他这冒失的举动。 一套刀法舞毕,赵明轩额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得意地看向孙婉清,眼睛亮晶晶的:"怎么样?" "花架子。"孙婉清嘴上嫌弃,却悄悄递过一方绣着兰花的帕子,"擦擦汗吧,别着凉了。" 赵明轩接过帕子,指尖不经意触到她的手指,两人都像被烫到般缩回手。帕子上带着淡淡的茉莉香,和他平日里闻惯的刀剑铁锈味截然不同。 "那个..."他笨拙地转移话题,目光游移不定,"你说修远现在在做什么?我爹说,昨日朝堂上又起风波,冯保那老贼竟然反咬一口,说林伯父通敌。" 提到林修远,两人的心情又沉重起来。远处传来几声鸽哨,更添几分忧思。 "修远哥哥总是把什么事都藏在心里。"孙婉清轻叹一声,眉间笼上轻愁,"那日遇刺,他明明最害怕,却还要强装镇定。我真担心他..." 赵明轩在窗边坐下,神色认真:"我爹说,林家现在处境艰难。北境战事吃紧,将士们缺粮少饷,可朝中还有人为一己私利从中作梗...修远他,其实比我们想象的都要坚强。" 一阵风吹过,满树海棠簌簌作响。粉白的花瓣落在两人肩头,仿佛下了一场花雨。远处假山下的池塘里,几尾锦鲤跃出水面,激起圈圈涟漪。 "赵明轩,"孙婉清突然很轻地说,声音如花瓣落地般轻柔,"如果...如果有一天,我们也遇到危险,你会像保护修远哥哥那样保护我吗?" 问完这句话,她的脸颊顿时飞起两朵红云,连忙低下头假装整理衣襟,心跳如擂鼓。 赵明轩愣住了,阳光在他脸上跳跃,将他惊讶的表情照得格外清晰。随即,他露出一个温柔得不可思议的笑容:"傻瓜,我当然会保护你。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护你周全。"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这一刻,孙婉清忽然觉得,这个从小和她吵到大的少年,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 "不过..."赵明轩突然凑近,坏笑道,"要是让你娘发现我在这儿,怕是第一个要砍了我。" 孙婉清被他逗笑了,眉眼弯弯如新月:"那你还不快走!" "这就走这就走。"赵明轩站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草屑,"明日...明日我再来给你带李记的杏仁茶。" 说着,他利落地翻上墙头。临走前,忽然回头道:"孙婉清,等这事过去了,我带你去城外骑马吧。我知道有个地方,这个时候应该开满了野花,比这园子里的还要好看。" 不等孙婉清回答,他已经消失在墙头。只有摇曳的海棠花枝,证明方才确实有人来过。 孙婉清望着空荡荡的墙头,心里忽然涌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像是期待,又像是忐忑。她轻轻抚摸着还带着余温的糖炒栗子,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笑意。 这时,丫鬟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小姐,夫人请您去前厅试新衣裳,说是三日后要进宫参加贵妃的赏花宴。" 孙婉清连忙收敛心神,对着铜镜整理了一下鬓发。镜中的少女面若桃花,眼波流转间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娇羞。 而此刻的赵明轩,正哼着小曲走在回府的路上。路过李记铺子时,他特意停下脚步,预定了明日的杏仁茶。 "少爷今日心情很好?"随从好奇地问。 赵明轩笑了笑,没有回答。只是抬头望了望湛蓝的天空,觉得今天的阳光格外明媚。就连路边寻常的杨柳,也显得格外翠绿可爱。 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那个总是和他斗嘴的孙大小姐,不知从何时起,已经在他心里占据了一个特别的位置。 而这份在乱世中悄然滋生的情愫,如同这春日的海棠花,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静静地绽放。纵然外界风雨欲来,这一刻的温情却真实得让人心醉。 只是他们都不知道,此时的朝堂之上,正酝酿着一场更大的风暴。而他们纯真的感情,终究要被卷入这时代的洪流之中... 紫宸殿内,沉香袅袅,却驱不散凝重得令人窒息的气氛。龙椅上的皇帝面色灰败,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扶手,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声都敲在众臣的心上。 "陛下,"冯保躬身出列,声音尖细却清晰地传遍大殿,"老臣收到密报,北境军粮短缺一事,恐怕另有隐情。" 他缓缓抬头,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林文渊,如同毒蛇吐信:"据查,半月前有一批军粮在运往北境途中不翼而飞。而负责押运的,正是林大人门下的旧部。" 满殿哗然!文武百官面面相觑,窃窃私语声如潮水般涌起。林文渊面色不变,只是淡淡开口:"冯公公此言,可有证据?" "自然有。"冯保从袖中取出一卷文书,纸张已经有些发黄,"这是押运官王猛的供词,上面清清楚楚写着,是受了林大人的指使,将粮草转运他处。" 威北侯赵莽猛地踏前一步,铠甲铿锵作响:"冯保!你休要血口喷人!林大人为何要这么做?" "为何?"冯保冷笑一声,声音陡然提高,"自然是为了...通敌卖国!" 此言一出,满殿死寂。连龙椅上的皇帝都微微直起了身子,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冯公公,"林文渊依旧平静如水,"你口口声声说老夫通敌,可有人证物证?仅凭一份来历不明的供词,就要定当朝一品大员的罪?" "人证物证俱在!"冯保高声道,"押运官王猛现就关在天牢,而那批失踪的粮草,老臣也已经找到了下落!就在城西的私仓里!" 他转身面向皇帝,跪地叩首:"陛下!老臣请求立即搜查林府,定能找到与北狄往来的密信!" "陛下不可!"李阁老颤巍巍出列,"仅凭一面之词就搜查大臣府邸,岂不寒了天下忠臣之心?" "李阁老此言差矣。"兵部尚书王焕之阴恻恻地开口,"若是心中无鬼,又何惧搜查?莫非林大人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朝堂之上,顿时分为两派,争吵不休。支持林文渊的清流官员与冯保的党羽各执一词,场面几乎失控。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一个清冷的声音从殿外传来:"冯公公既然要证据,学生这里倒有一份。"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林修远不知何时站在殿门外,手中捧着一个木匣。他今日穿着一袭月白儒衫,更衬得面如冠玉,气质清冷。 "修远?"林文渊微微蹙眉,"你怎么来了?" "父亲,"林修远躬身行礼,"孩儿听闻朝堂之上有人污蔑父亲清誉,特来呈上证据。" 冯保脸色微变,但很快恢复如常:"林公子这是要为你父亲作证?" "非也。"林修远打开木匣,取出一本账册,"这是城西私仓的出入记录。上面清楚记载,那批所谓的''军粮'',实则是冯公公您私吞的漕粮。" 他又取出一封信函:"这是王猛家人的证词,证明冯公公以他们性命相胁,逼王猛作伪证。" 最后,他举起一枚令牌:"而这,是昨夜在冯公公别院找到的北狄通行令牌。" 三样证据摆在面前,朝堂之上一片哗然!冯保脸色煞白,强自镇定:"荒唐!这些都是伪造的!" "是不是伪造,一查便知。"林修远目光如炬,"倒是冯公公,您袖中那封准备栽赃给我父亲的''密信'',要不要现在拿出来让大家看看?" 冯保下意识地捂住衣袖,这个细微的动作被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皇帝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冯保,你还有什么话说?" "陛下!老臣冤枉!"冯保跪地哭诉,"这分明是林家父子陷害老臣!"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满身风尘的将领闯进大殿,跪地高呼:"陛下!北境急报!狄戎大军压境,边关...边关危在旦夕!"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让所有人都愣住了。北境局势竟然已经危急到这个地步! 皇帝猛地站起身,又因体力不支跌坐回去,剧烈地咳嗽起来。冯保眼中闪过一丝得意,趁机说道:"陛下!北境危急,当务之急是筹措军饷,而不是在这里纠缠这些小事!" "小事?"林修远冷笑一声,"冯公公吞没军粮,陷害忠良,这若是小事,什么才是大事?" 他转身面向皇帝,跪地叩首:"陛下!臣愿请缨前往北境,助赵老将军一臂之力!" "不可!"林文渊急忙阻止,"你从未上过战场..." "父亲,"林修远抬头,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国难当头,匹夫有责。孩儿虽不才,却也读过兵书,习过武艺。愿为陛下分忧,为天下百姓请命!" 朝堂之上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被这个文弱书生的勇气所震撼。阳光透过殿门照在他身上,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金光。 威北侯赵莽突然大笑一声,拍案而起:"好!好一个林家儿郎!陛下,臣愿保举林修远为监军,前往北境!" 皇帝看着殿下跪着的少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良久,他缓缓开口:"准奏。封林修远为北境监军,三日后启程。" 退朝后,林文渊与林修远并肩走在宫道上。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你太冲动了。"林文渊轻叹一声,"北境凶险,你此去..." "父亲放心,"林修远目光坚定,"孩儿自有分寸。倒是朝中之事,还要父亲多多费心。" 这时,一个小太监匆匆赶来:"林公子,贵妃娘娘有请。" 瑶华宫内,贵妃正在赏玩一盆兰花。见林修远进来,她微微一笑:"林公子今日在朝堂上的表现,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娘娘过奖了。" "不过..."贵妃话锋一转,"你可知道,冯保为何要陷害你父亲?" 林修远心中一动:"请娘娘明示。" 贵妃轻轻抚摸着兰花花瓣,声音轻柔却带着深意:"因为你们林家,挡了某些人的路。这朝堂之上,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汹涌。你此去北境,要格外小心。" 她取出一块玉佩递给林修远:"这是本宫的信物,关键时刻或可保你一命。" 林修远接过玉佩,只觉触手温润,上面刻着精致的凤纹。他心中警铃大作,贵妃此举,究竟是何用意? 离开皇宫时,已是黄昏。林修远独自走在回府的路上,心中思绪万千。朝堂的明争暗斗,北境的烽火连天,还有贵妃那意味深长的话语...这一切都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而此刻的孙府内,孙婉清正对着一件新做的宫装发呆。三日后她就要进宫参加赏花宴,可心中却满是忧虑。 "小姐,"丫鬟轻声说道,"听说今日朝堂上,林公子请缨去了北境。" 孙婉清手中的梳子"啪"地掉在地上。北境...那是多么凶险的地方! 她望着镜中盛装的自己,突然觉得这些华丽的衣饰都失去了意义。在这个动荡的时代,个人的悲喜显得如此渺小。 而此刻的赵明轩,正在校场上疯狂练剑。剑风呼啸,仿佛要将心中的担忧全部发泄出来。他知道,林修远此去凶多吉少,而自己却只能留在金陵,什么也做不了。 "修远..."他收剑而立,望着北方的天空,"你一定要平安归来。" 夜幕降临,金陵城华灯初上。但在这些璀璨的灯火之下,暗流正在汹涌澎湃。一场关乎国家命运的风暴,即将席卷而来。 而这群年轻人的命运,也将在这场风暴中,迎来彻底的改变。 第9章 长亭别·少年行 残月如钩,斜挂西天。寅时未至,林府内外却已是灯火通明。庭院中的海棠在朦胧的晨光中若隐若现,花瓣上的露珠闪烁着晶莹的光芒。 林修远跪在祠堂的蒲团上,对着列祖列宗的牌位郑重叩首。香炉中青烟袅袅,映照着他坚毅的侧脸。今日他穿着一身银白色轻甲,外罩月白披风,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白玉簪束起,少了几分平日的书卷气,多了几分英武。 "修远,"林文渊站在他身后,声音低沉,"此去北境,山高路远,万事小心。"这位向来严肃的父亲,此刻眼中满是不舍与担忧。 林修远起身,看着父亲斑白的两鬓,心中一酸:"父亲放心,孩儿定当谨记教诲,不负林家门风。" 林夫人早已泣不成声,颤抖着手为儿子整理披风:"北地苦寒,记得多添衣裳。这些是你爱吃的点心,路上带着..."说着又将一个护身符塞进他手中,"这是娘在佛前求的,一定要贴身戴着。" "娘,"林修远握住母亲的手,声音轻柔,"孩儿会平安归来的。" 管家和仆人们也都红着眼圈,默默地为少爷准备行装。整个林府笼罩在离别的愁绪中。 时辰将至,林修远翻身上马。白马在晨光中显得格外神骏,与主人相得益彰。他最后看了一眼生活了十七年的家,毅然策马向城门而去。 此时的正阳门外,薄雾尚未散去。赵明轩、孙婉清和沈思怡躲在城楼旁的柳树下,焦急地张望着。 "怎么还没来?"孙婉清不停地绞着手帕,鹅黄色的衣裙在晨风中轻轻飘动。 "别急,"赵明轩虽然这么说,自己却也踮着脚张望,"修远一定会来的。" 寅时三刻,金陵城还笼罩在破晓前的薄雾中,正阳门外却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林修远一身银白色轻甲,外罩月白披风,骑在通体雪白的骏马上,宛如画中走出的少年将军。晨光微熹,在他精致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晕,更显得他风姿绝世。 "修远!"赵明轩第一个冲上前,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大得让林修远微微蹙眉,却又忍不住笑了。赵明轩今日特意穿了正式的武官服制,腰间佩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可靠些:"你小子够胆!到了北境,给那些狄戎蛮子点颜色瞧瞧!记得帮我多杀几个,回头请你去醉仙楼喝酒!"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豪迈,但微微颤抖的尾音和泛红的眼角却泄露了真实情绪。 孙婉清站在赵明轩身后,今日特意穿了一身鹅黄色衣裙,像是要把所有明媚都穿在身上。发间簪着的茉莉花还带着晨露,那是她天未亮就亲自去花园里采摘的。她咬着嘴唇,将一个小包袱塞进林修远手中,声音哽咽:"这里面有些金疮药和肉干,都是我...我亲手准备的。路上...路上一定要小心。"说着,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沈思怡怯生生地递上一个绣工精致的平安符,声音细若蚊呐:"林哥哥,这是我在慈恩寺跪了一整天求来的,住持大师亲自开的光。保佑你平安归来。"她抬头飞快地看了林修远一眼,又立即低下头,耳根通红。 林修远接过这些沉甸甸的心意,只觉得胸口发热。他环视着这些从小一起长大的挚友,目光温暖如水:"谢谢你们。我不在的时候,你们也要保重。明轩,少惹事;婉清,别总和你娘顶嘴;思怡,多出去走走,别总闷在家里。"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顾昭骑着黑色骏马疾驰而来,玄色披风在晨风中猎猎作响,宛如暗夜中的鹰隼。他勒住马缰,目光灼灼地盯着林修远,语气中带着压抑的怒火:"为什么要去?朝中明明有那么多经验丰富的武将!北境苦寒,战事凶险,你一个文弱书生去凑什么热闹!" "顾公子,"林修远平静地回答,目光坚定,"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修远虽不才,却也读过兵书,习过武艺。如今国难当头,岂能安居后方?" "好一个匹夫有责!"萧夜冷冽的声音传来。他坐在华丽的马车里,掀开车帘,目光如刀,"林公子若是改变主意,本王可以替你向皇上求情。何必去那苦寒之地受苦?"话语中带着居高临下的施舍意味。 晏惊尘如鬼魅般出现在城楼阴影处,把玩着手中的匕首,声音带着诡异的温柔:"北境风沙大,可别伤了这张漂亮脸蛋。若是破了相,我可是会心疼的。"他的目光如同毒蛇,在林修远脸上流连。 赫连锋粗犷的笑声响起,他骑着高头大马,草原儿女的豪放做派与在场众人格格不入:"美人儿,要是混不下去了,随时来草原找我!我们狄戎儿女最是敬重英雄!"说着还抛来一个狼牙挂饰,"拿着,草原上的护身符!" 林修远被这群人围在中间,只觉得头疼欲裂。他正要开口,却见一袭月白身影骑着白马缓缓而来。晨光中,苏沐辰宛如谪仙临世,与周遭的喧嚣格格不入。 与其他人的张扬不同,苏沐辰依旧是一袭简单的月白素袍,药箱挂在马侧。他来到林修远面前,既没有激动的言语,也没有夸张的动作,只是递上一个精致的药囊,声音温和如春风:"北境苦寒,这里面有些驱寒的药材。每日泡水喝,可以预防风寒。还有这瓶金疮药,是我特制的,效果比寻常的要好。" 他的目光清澈见底,只专注地看着林修远一人,仿佛周遭其他人都不存在:"万事小心,平安归来。金陵的桃花开了,我替你留着最好的那枝。" 简单的话语,却让林修远心中一暖,连日来的疲惫和压抑似乎都消散了不少。他接过药囊,触手生温,上面还带着苏沐辰身上特有的药香。他郑重地点了点头,声音轻柔:"苏兄放心,我一定平安归来,看你留的那枝桃花。" 赵明轩见状,哈哈大笑,试图驱散离别的愁绪:"还是苏神医靠谱!修远,你可要全须全尾地回来,不然婉清该哭鼻子了!到时候我可哄不好!" "赵明轩!"孙婉清气得跺脚,脸颊绯红,偷偷瞄了林修远一眼,见他含笑看着自己,更是羞得低下头去。 众人都笑了起来,离别的愁绪被这温馨的氛围冲淡了些许。阳光渐渐升起,为这群少年镀上一层金边。他们知道,这一别,可能就是永别。但此刻,少年意气胜过了一切担忧。 "好了,"林修远勒转马头,目光最后扫过每一位挚友的脸庞,在苏沐辰温润的眉眼间多停留了一瞬,"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诸位,保重!" 他扬鞭策马,银甲在朝阳下闪耀,带着亲兵向北而去。身影渐行渐远,最终化作天边的一个白点。 赵明轩突然翻身上马,对孙婉清和沈思怡道:"我也该去军营报到了。婉清,思怡,你们回去的路上小心。"他的目光在孙婉清脸上停留片刻,轻声道:"等我休沐,带你去骑马。" 孙婉清望着他,眼中水光潋滟:"你也要保重。" 沈思怡小声说:"赵哥哥,孙姐姐,我会每天为你们和林哥哥祈福的。" 而此时的金銮殿上,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陛下,"冯保躬身奏报,声音尖细,"林修远年仅十七,从未经历过战阵,此去北境恐误大事。臣建议另派老成持重之人为监军,以免贻误军机。" 李阁老立即反驳,须发皆颤:"冯公公此言差矣!林修远虽年轻,但才智过人,熟读兵书。况且有赵老将军在旁辅佐,定能相辅相成。如今北境危急,正当用人之际,岂可因年纪轻就看轻人才?" 龙椅上的皇帝剧烈咳嗽着,目光扫过殿下众臣。这些看似为国着想的奏报背后,是多少权力的博弈?他疲惫地挥了挥手:"此事已定,不必再议。退朝。" 退朝后,林文渊被皇帝单独留下。 "爱卿,"皇帝的声音虚弱但威严,"你可知朕为何同意修远去北境?" 林文渊躬身:"臣不知。" 皇帝望向北方,目光深远:"因为这朝堂,需要一股清风。而你这儿子,或许就是那股风。"他顿了顿,又道:"冯保近日动作频频,你要多加小心。" "臣明白。" 与此同时,北上的林修远在第一个驿站停下马。他取出苏沐辰送的药囊,轻轻摩挲着上面精致的绣纹——那是一枝桃花,栩栩如生。药香淡淡,仿佛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就在身边。 "苏兄..."他轻声自语,"待我归来..."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但眼中却闪过一丝从未有过的柔和。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清冷疏离的林家公子,只是一个即将远行的少年,怀揣着对故人的牵挂。 夜色渐深,金陵城中,苏沐辰独自站在医馆窗前,望着北方的星空。手中握着一枚玉佩,上面刻着"平安"二字。这是他特意为林修远求的,却最终没有送出去。 "修远,"他轻声说,声音融入夜色,"愿你如这北斗星,永远明亮平安。" 医馆内,药香袅袅。桌案上摊开着北境的地图,旁边是苏沐辰亲手整理的药材清单。他知道林修远此去凶险,早已开始准备后续的药材支援。 而在城北军营,赵明轩正在灯下擦拭长剑。他想起白日里孙婉清含泪的眼眸,手下动作越发用力。他知道,唯有变得更强,才能保护想保护的人。 孙府绣楼内,孙婉清对着一枝桃花发呆。那是林修远临走前悄悄塞给她的,说是苏沐辰医馆里的那株早开桃花。她轻轻抚摸着花瓣,许下心愿。 星空璀璨,见证着这个时代所有少年们的梦想与誓言。而命运的齿轮,才刚刚开始转动。前方的征途漫长,但少年意气,足以照亮前路。 残月如钩,斜挂西天,将清冷的光辉洒向连绵的群山。林修远率领着二十余名亲兵,沿着蜿蜒的官道向北疾驰。马蹄踏碎晨露,在寂静的黎明中发出清脆的声响,惊起林间栖息的寒鸦。 越往北行,景致越发荒凉。路旁的白杨树渐渐被苍松翠柏取代,空气中弥漫着松针的清香,却也带着北地特有的寒意。林修远裹紧了月白色的披风,望着天边渐亮的曙光,心中涌起对金陵的无限思念。 他想起了临行前母亲含泪的眼眸,父亲欲言又止的叮嘱,还有妹妹偷偷塞给他的平安符。赵明轩那家伙,此刻定是在军营里抱怨训练的辛苦;孙婉清大概又在和她母亲闹脾气;沈思怡想必还是那般怯生生的模样,整日躲在闺房中刺绣。 而苏沐辰...想起那个总是温润如玉的身影,林修远的心不由得柔软了几分。那日清晨,苏沐辰递来的药囊还贴身带着,淡淡的药香仿佛还能抚平他内心的不安。 "少爷,前面就是黑风岭了。"亲兵队长策马靠近,打断了他的思绪,"这一带山势险峻,我们得小心些。" 林修远抬头望去,只见前方群山如黛,雾气在山间缭绕,宛如一条条玉带。朝阳初升,将山巅染成一片金黄,美得令人窒息。然而这美景之下,却暗藏杀机。 "传令下去,加快速度,务必在午时前通过黑风岭。"林修远沉声道。 队伍继续前行,很快就进入了峡谷深处。两侧悬崖峭壁如刀削斧劈,遮天蔽日。谷中雾气更浓,能见度不足十丈。亲兵们都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兵器,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只听一声尖锐的哨响划破长空,两侧山崖上突然冒出数十名黑衣刺客。箭矢如雨点般落下,瞬间就有几名亲兵中箭倒地,鲜血染红了黄土。 "保护少爷!"亲兵队长大喝一声,举盾护在林修远身前。 林修远临危不乱,迅速观察四周地形。这是一处精心选择的伏击地点,前后出路都被巨石堵死,两侧都是陡峭的山崖。刺客显然对他们的行程了如指掌。 "往左翼突围!"林修远当机立断,"那里地势稍缓,可以攀爬!" 亲兵们护着林修远向左侧山崖移动。箭矢不断从头顶掠过,不时有亲兵倒下。林修远心中焦急,却强迫自己保持冷静。他知道,此刻慌乱只会让情况更糟。 就在他们即将到达山崖下时,一道黑影如鬼魅般从天而降,直取林修远面门! "少爷小心!"亲兵队长挺身挡住这一击,却被震得吐血倒地。 林修远看清来人,正是晏惊尘!他今日穿着一袭玄色劲装,脸上带着狰狞的鬼面具,只有那双疯狂的眼睛露在外面。 "美人儿,这么急着去哪?"晏惊尘舔了舔匕首上的血迹,声音沙哑,"不如跟我回去?" 林修远冷笑一声:"就凭你?"说话间,他悄悄从袖中取出苏沐辰给的那个小瓷瓶。 晏惊尘大笑:"有胆色!我就喜欢你这样的!"说着再次扑来。 林修远看准时机,将瓷瓶掷向地面。只听"嘭"的一声,瓷瓶炸开,散发出浓烈的白烟。这是苏沐辰特制的烟雾弹,里面掺有迷药。 趁着烟雾弥漫,林修远迅速向山崖上攀爬。他的动作出人意料的敏捷,宛如山间的灵猿。 "追!"晏惊尘怒吼道,却被烟雾所阻。 林修远爬到半山腰,却发现前方已无路可走。脚下是万丈深渊,云雾缭绕,深不见底。他咬了咬牙,从怀中取出赵明轩送的飞虎爪,抛向对面山崖。 就在他纵身跃向对面时,一支冷箭突然射来,正中他的肩膀。剧痛传来,他手一松,整个人向下坠落... 与此同时,远在金陵的苏沐辰正在药房中配药,突然心口一阵绞痛,手中的药杵"啪"地掉在地上。 "修远..."他捂住胸口,脸色瞬间苍白。那种心悸的感觉如此强烈,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失去。 他快步走到窗前,望着北方的天空。晴空万里,他却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慌。掐指一算,林修远此刻应该已经到达黑风岭一带... "备马!"苏沐辰突然转身对药童说道,"我要去北境。" "先生,此去路途遥远..." "不必多言,"苏沐辰打断他,眼中是从未有过的坚决,"我必须去。" 而在黑风岭下,晏惊尘站在悬崖边,望着深不见底的峡谷,面具下的脸色阴沉。 "找到没有?" "回主上,这么高的悬崖摔下去,肯定活不成了。"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继续找!" 悬崖下的迷雾越来越浓,很快就将整个山谷笼罩。亲兵们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鲜血染红了泥土。只有那件月白色的披风碎片,在风中轻轻飘动,仿佛在诉说着刚才发生的惨剧。 远在金陵的赵明轩正在校场练剑,突然剑势一乱,长剑脱手飞出。 "怎么回事?"他捂住突然心悸的胸口,莫名地感到一阵不安。 沈思怡在佛堂祈福时,手中的佛珠突然断裂,檀木珠子滚落一地。 这一日,金陵城中所有与林修远亲近的人,都感到了一阵莫名的心悸。而北境的天空,不知何时已经阴云密布,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悬崖下的迷雾越来越浓,很快就将整个山谷笼罩。没有人知道,那个风华绝代的少年,此刻是生是死。只有山风在峡谷中呼啸,仿佛在为他唱着一曲挽歌。 苏沐辰连夜收拾行装,天未亮就策马出城。临行前,他在林府外驻足良久,最终还是没有进去告知林家人。有些希望,不如暂时不要给予。 "修远,"他望着北方,轻声道,"等我。" 马蹄声渐渐远去,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而在千里之外的黑风岭,迷雾依旧笼罩着整个山谷,将所有的真相都隐藏在深处。 没有人知道,这场看似意外的刺杀,背后隐藏着怎样惊人的阴谋。更没有人知道,那个坠崖的少年,将会如何改变这个时代的命运。 山雨欲来风满楼,而这阵风,已经悄然刮起。 第10章 铁锁横江·此心向北 五更梆子刚敲过,急骤的马蹄声就踏碎了金陵城的宁静。一骑浑身浴血的驿卒高举八百里加急军报,嘶哑的呼喊声惊醒了沉睡的街巷:"北境急报——监军林修远遇袭坠崖,生死不明!" 消息传到顾府时,顾昭正在庭院中练剑。晨曦微光中,剑锋划破薄雾,带着凌厉的破空声。管家连滚带爬地冲进院子,话音未落,顾昭手中的长剑"铮"地一声坠地,在青石板上迸溅出几点火星。 "备马!"他脸色煞白,转身就往马厩冲去,连外袍都来不及披上。 "拦住少爷!"顾雍威严的喝声从廊下传来。数十名护卫瞬间围成一道人墙,将顾昭困在中央。 "让开!"顾昭双目赤红,一把夺过近侍的佩刀,"谁敢拦我!" 顾雍快步上前,一巴掌狠狠扇在儿子脸上:"混账东西!北境如今是什么局势?狄戎压境,朝局动荡,你这是要去送死吗!" "父亲!"顾昭跪倒在地,声音嘶哑,"修远他...他生死未卜啊!"雨水不知何时淅淅沥沥地落下,打湿了他颤抖的肩背。 顾雍闭了闭眼,再开口时语气稍缓:"昭儿,为父知道你对修远的心意。但你可想过,此刻多少双眼睛盯着顾家?你这一去,若是落入他人圈套..." "那就让他们来!"顾昭猛地抬头,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滴落,"那日在醉仙楼,我被人下毒暗算,是修远及时发现异常。若不是他,我早已..." 他忽然哽住,想起那日林修远清冷的眉眼。当时少年只是淡淡一句"酒色有异",便转身离去,连个正眼都未曾给他。 顾雍长叹一声:"你可知为何我屡次登门提亲,林家总是婉拒?修远那孩子...他的心不在你身上。" "我知道!"顾昭突然激动起来,"我知道他待我冷淡,知道他对苏沐辰另眼相看!可那又如何?"他的声音在雨中颤抖,"我顾昭认定的人,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护他周全!"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威北侯府的夜宴上,林修远被众人环绕时疏离的姿态;慈恩寺桃林中,他独自赏花时清寂的背影;还有每次他上前搭话时,对方礼貌却疏远的回应... 可越是如此,那份执念就越发深刻。 顾昭突然重重磕了三个响头,额间渗出鲜血:"父亲,儿子不孝。但修远若死,我此生难安!" 说罢突然暴起,刀光如练般扫向护卫。他招式狠辣却留有余地,只求突围不求伤人。护卫们投鼠忌器,竟被他杀出一条血路。 "逆子!"顾雍怒极,亲自提剑追上,"今日你若踏出府门,便不再是我顾家儿郎!" 顾昭在府门前勒马回望,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父亲,您常教导我,大丈夫立世,当知恩图报。修远于我有救命之恩,我若见死不救,与禽兽何异!" 他猛地一夹马腹,骏马长嘶一声冲破雨幕。顾雍追出门外,只看见儿子决绝的背影消失在长街尽头。 "老爷,要不要追?" "不必了。"顾雍望着空荡的街巷,缓缓收起长剑,"让他去吧...这孩子,终究是像极了他娘。" 而此时的金陵城外,顾昭正策马狂奔。雨水如注,打在他单薄的衣衫上,冷得刺骨。但他心中却燃着一团火,支撑着他不断向前。 "修远..."他喃喃自语,眼前浮现出那个始终清冷的身影,"你可以不爱我,但不能阻止我去爱你。" 记忆中,林修远总是与他保持距离,可越是如此,那份求而不得的执念就越发炽烈。就像追逐天边的明月,明知遥不可及,却依然甘愿奔赴。 "等我..."顾昭抹去脸上的雨水,目光坚定如铁。 骏马踏过泥泞的官道,溅起串串水花。远山如黛,在雨幕中若隐若现。这一刻的顾昭,不再是那个桀骜不驯的世家公子,只是一个为爱奔赴的痴情人。 而此刻的北境悬崖下,一场春雨正洗刷着崖壁上的血迹。没有人知道,那个坠崖的少年是否还活着。只有山风在谷中呼啸,仿佛在吟唱着一曲悲歌。 顾昭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雨幕深处,就像投入湖心的一粒石子,虽然激起涟漪,却很快归于平静。但这场飞蛾扑火般的追寻,注定要在这个乱世中,写下最执拗的注脚。 雨越下越大,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唯有马蹄声不绝于耳,踏碎雨幕,一路向北。 就在顾昭单骑出城的同时,皇宫内的赏花宴正进行到酣处。 御花园中,百花在春雨的滋润下娇艳欲滴。粉色的海棠缀满枝头,花瓣上的雨珠晶莹剔透;雪白的玉兰亭亭玉立,在雨中更显清雅;各色牡丹争奇斗艳,姚黄魏紫在雨幕中晕染出朦胧的光晕。曲径通幽处,小桥流水间,宫人们执着琉璃灯,暖黄的光晕在雨丝中摇曳,为赏花的贵客们引路。丝竹声悠扬,与潺潺水声相和,一派盛世繁华景象。 孙婉清坐在临水的水榭中,心不在焉地拨弄着箜篌。她今日穿着一袭鹅黄色宫装,衣襟上绣着精致的蝶恋花图案,发间簪着林修远最爱的茉莉,淡雅的香气与园中的花香交织。可她的眉宇间却笼着一层化不开的愁绪,指尖在琴弦上滑动,奏出的曲调带着难言的忧伤。 "婉清姐姐,"沈思怡怯生生地走近,手中捧着一盏新沏的雨前龙井,"你说林哥哥他..." "他定会平安归来。"孙婉清打断她,语气坚定,可指尖却不自觉地收紧,琴弦发出刺耳的铮鸣。她望向亭外连绵的雨幕,想起那日林修远临行前说的话:"大丈夫立于天地间,当以天下为己任。今日北境烽火连天,我辈若只知明哲保身,他日山河破碎,又有何处可以安身?"这番话至今在她心头回响。 赵明轩今日难得穿了一身绛紫色王孙礼服,金线绣着祥云纹样,却显得坐立不安。他不停地望向北方的天空,手中的酒杯举起又放下,连其他世家公子的敬酒都心不在焉地应付着。雨水顺着亭檐滴落,在他脚边溅起细小的水花。 "赵兄今日似乎心事重重?"吏部尚书之子王如玉举杯笑道,"莫非是在担心那位下落不明的林公子?听说他从那么高的悬崖坠落,怕是..." 席间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赵明轩。孙婉清猛地站起身,箜篌被她不小心带倒,发出沉闷的响声。赵明轩用眼神制止了她,额角青筋微微跳动。 "王兄此言差矣。"赵明轩举杯一饮而尽,酒杯重重落在案几上,"我朝儿郎,当以守护山河为志。今日北境将士在前线浴血,我等在后方享太平,若连这份敬意都没有,还谈什么家国天下?" 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个小太监匆匆走到贵妃身边低语几句,贵妃执扇的手微微一颤,脸色顿时变得凝重。她今日穿着一袭绯色宫装,发间的步摇在灯光下摇曳生辉,此刻却无端显出一丝疲惫。 "诸位,"贵妃起身,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刚得到消息,顾昭公子单骑出城,前往北境寻找林公子。" 园中顿时一片哗然。孙婉清与赵明轩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与担忧。雨水敲打着亭瓦,发出细密的声响,仿佛在为远行的人送行。 宴至中途,贵妃提议行飞花令助兴。轮到沈思怡时,她因心神不宁,将"花开堪折直须折"接成了"花落人亡两不知"。 "沈家妹妹这是怎么了?"王如玉的妹妹王如兰以扇掩唇,娇笑道,"莫非还在担心你那心上人?听说林公子坠崖时,连尸骨都找不着呢...真是可惜了那张倾国倾城的脸..." "住口!"孙婉清猛地拍案而起,案上的茶盏应声而倒,碧绿的茶汤汩汩流出。她眼中燃着怒火,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狮,"为国捐躯乃是至高荣誉,岂容你在此轻慢!北境将士正在用热血守护这片土地,你享受着他们用生命换来的太平,却在这里口出狂言,良心何在?" 王如兰被她的气势所慑,后退半步,绢扇掉落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她强撑着说:"我...我说的是事实..." "事实?"孙婉清冷笑一声,大步上前将瑟瑟发抖的沈思怡护在身后,"你可知什么是事实?事实就是此刻有无数将士正在浴血奋战,有无数母亲在等待儿子归来!你在这里轻飘飘的一句话,可对得起那些为国捐躯的英魂?" 她转身面向贵妃,单膝跪地,裙摆铺展在湿润的地面上:"娘娘,臣女请求与王小姐比试箭术,让她见识见识,什么才是将门之风!" 贵妃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微微颔首,发间的步摇随之轻颤:"准。" 校场很快布置妥当。细雨蒙蒙中,孙婉清挽弓搭箭,身姿挺拔如松。她今日虽穿着繁复的宫装,却依然保持着将门女子的英气。雨水打湿了她的鬓发,更添几分飒爽。 "王小姐,"她朗声道,声音在雨中格外清晰,"这一箭,为北境将士!愿我朝儿郎,皆能以血肉之躯,筑起不倒长城!" 箭离弦而去,破开雨幕,正中百步外的靶心。 "这一箭,为林监军!纵使马革裹尸还,也是堂堂正正好儿郎!" 第二箭穿透前箭,将靶心一分为二,箭羽在雨中微微颤动。 "这一箭,"她转身直视王如兰,目光如电,"为天下浴血奋战的儿郎!但使我辈热血在,不教胡马度关山!" 第三箭破空而出,带着凌厉的呼啸声,竟将整个箭靶射穿!木屑四溅,在雨中缓缓飘落。 校场上一片寂静,唯有雨声淅沥。孙婉清收弓而立,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是汗。王如兰面色惨白,手中的弓箭"啪"地落地。她踉跄后退,被丫鬟扶住才未跌倒。 赵明轩大步上前,与孙婉清并肩而立,声音洪亮:"孙小姐说得不错。这天下兴亡,原就不该分什么男女老少。但凡心中有热血,都该为这片土地尽一份力。" 贵妃缓缓起身,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终落在面如死灰的王如兰身上:"今日赏花宴到此为止。传本宫懿旨:即日起,金陵城内若有再敢非议北境将士者,以不敬之罪论处!" 众人纷纷跪地领旨。孙婉清扶起瑟瑟发抖的沈思怡,轻拍她的后背:"别怕。这世间总要有一些人,愿意为了更重要的事挺身而出。" 雨渐渐停了,天边出现一道七彩长虹,横跨整个御花园。百花经过雨水的洗礼,显得越发娇艳。海棠花瓣上的雨珠在夕阳下闪烁着宝石般的光芒,牡丹重瓣上的水珠晶莹剔透。可赏花人的心境,却已大不相同。 赵明轩走到孙婉清身边,递上一枝带着雨露的海棠:"给你。今天的你,比这满园百花都要耀眼。" 孙婉清接过花,罕见地没有反驳。花瓣上的雨珠滚落到她指尖,冰凉湿润。两人并肩立在廊下,望着北方渐渐暗下来的天空。 "顾昭这个疯子..."赵明轩轻叹,"可这世间,总要有人为情痴狂,为义赴死。否则,这人间与炼狱何异?" 孙婉清点点头,眼中水光潋滟:"愿他们都能平安归来。这天下,还需要这样的热血少年。" 而此时,远在百里之外的顾昭,正在雨中艰难前行。雨水模糊了道路,马匹也已疲惫不堪,每走一步都显得格外艰难。天色渐暗,前路茫茫,但他依然坚定地向着北方奔驰。 "修远..."他抹去脸上的雨水,喃喃自语,"你可以不爱我,却不能阻止我去爱你。这乱世之中,总要有人执着地守护心中所爱。" 夜幕降临,御花园中的宾客渐渐散去。孙婉清和赵明轩却仍留在原地,望着北方闪烁的星辰。宫灯次第亮起,在湿润的空气中晕开温暖的光晕。 "明日我就向兵部请命,"赵明轩突然说道,"大丈夫生于世间,当带三尺剑立不世之功。这北境,我一定要去。" "我也去。"孙婉清毫不犹豫地说,手中的海棠枝被她握得微微发颤,"谁说女子就不能上阵杀敌?这保家卫国的心,男女并无分别。红妆亦可酬壮志,何必男儿独请缨。" "你?" "怎么?"孙婉清挑眉,眼中闪着坚定的光芒,"将门之女,就不能上阵杀敌?我孙家的枪法,可不比你赵家的差。" 赵明轩看着她被雨水打湿的侧脸,终于点头:"好!就让咱们一起去北境,让那些狄戎蛮子看看,我朝儿郎是何等气概!" 星空璀璨,银河横跨天际,见证着这个时代少年们的热血与情谊。而在遥远的北方,一场关乎生死的故事,正在悄然上演。 没有人知道,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将会如何改变每个人的命运。但此刻,他们只知道——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有些情,值得用生命去守护。这大概就是少年人最可贵的地方:明知前路艰险,却依然选择勇往直前。 赏花宴的喧嚣渐渐散去,孙婉清与赵明轩并肩走在回府的路上。月色如水,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 "方才在宴上,你那一箭射穿的何止是箭靶。"赵明轩忽然开口,声音在夜色中格外清晰,"更是射穿了那些迂腐之见。" 孙婉清轻抚着手中的长弓,唇角微扬:"父亲常说,真正的将门之风,不在张扬,而在关键时刻能挺身而出。" 行至威北侯府门前,赵明轩望着府内高耸的演武场,忽然驻足:"月色正好,不如切磋一番?就当是为北上做准备。" 孙婉清眼中闪过跃跃欲试的光芒:"正合我意!" 残月如钩,斜挂柳梢。两道身影在屋顶上相对而立,衣袂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看招!" 孙婉清清叱一声,手中长枪如蛟龙出海。她已换下宴席上的华服,墨发高高束起,一身利落的骑射服在月光下更显英姿飒爽。 赵明轩朗笑迎战,长剑在月华下划出银亮弧光。枪剑相交,迸发的火星如同暗夜中的萤火。 "没想到孙大小姐的枪法精进如斯。"赵明轩侧身避开一记横扫,眼中闪过赞赏之色。 孙婉清枪尖一抖,挽出数朵枪花:"谁说女子不如男?这保家卫国的本事,我孙婉清从不落人后。 三十招过后,二人同时收势。孙婉清拭去额间细汗,唇角带笑:"自从修远出事,许久没有这般痛快地切磋了。" "你的枪法越发精湛了。"赵明轩还剑入鞘,在她身旁坐下,"看来这些时日没少下功夫。" 孙婉清望向北方,目光坚定:"我不仅要会绣花抚琴,更要能上阵杀敌。这天下安危,女子也该担一份责任。" 夜风送来远处荷塘的清香,赵明轩沉默片刻,忽然道:"你可知道,我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自然是像你父亲那样,当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不全是。"赵明轩摇头,目光灼灼,"我要让这天下再无战乱,让边境百姓不再流离失所。要让大晟的旗帜,插遍所有该去的地方,这,才是我习武的初衷。" 孙婉清闻言,眼中闪过异彩:"好志向!那我也告诉你我的抱负——我要组建一支女子军队,让天下人知道,保家卫国从来不是男子的专利。" "还记得小时候你说要当女将军,我们都笑你异想天开吗?" 孙婉清轻抚枪身,语气坚定:"年少时的梦想,未必就是痴人说梦。只要心中有火,终能燎原。 "现在我们都不会这么想了。"赵明轩望向她,眼中映着月光,"今日你在赏花宴上的表现,让所有人都看到了将门之女该有的模样。" 孙婉清站起身,长枪在月下泛着寒光:"待找到修远,我定要向陛下请旨,组建一支女子军队。让天下人知道,保家卫国从来不是男子的专利。" "好!"赵明轩也站起身,与她并肩而立,"到时候你我并肩作战,让这天下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少年英豪。" 星河在天际流淌,见证着两个年轻人许下的誓言。月光如水,静静洒落在他们身上。 "赵明轩,记住今夜的话。"孙婉清转头看他,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他日若在战场上见到我的将旗,定要来助阵。" "一言为定。"赵明轩郑重应道,"不论前路如何艰险,我赵明轩定与你同进同退。" 夜色渐深,两颗年轻的心却因共同的家国情怀而靠得越来越近。前路或许布满荆棘,但只要心中有光,便无惧黑暗。 或许这就是最好的年华——有梦敢追,有诺必践。纵前路漫漫,亦无惧风雨。 第11章 千里追寻·情深不渝 残月如霜,洒在通往北境的官道上。一袭月白身影独自策马疾驰,苏沐辰清隽的面容上带着罕见的焦急。自三日前接到林修远遇袭失踪的急报,他便连夜启程,日夜兼程地赶往黑风岭。 "修远..."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仿佛这样就能给远方的少年带去一丝慰藉。马鞍旁挂着的药箱随着奔驰轻轻晃动,里面装满了各种急救药材——都是他这些年来精心研制的珍品。 途经一处驿站时,马儿终于支撑不住,前蹄一软跪倒在地。苏沐辰轻巧地翻身下马,检查着马匹的状况,眉头微蹙。 "这位公子,您的马累坏了,需要休息。"驿丞好心劝道,"前面就是黑风岭,近来很不太平,您一个人太危险了。" 苏沐辰轻轻抚摸着马儿的鬃毛,目光坚定:"多谢提醒,但我必须继续赶路。" 他取出银两另购了一匹骏马,连口水都顾不上喝,又踏上了征程。风吹日晒,让他原本温润如玉的面容染上了风霜,月白长袍也沾满了尘土。可那双清澈的眼眸中,始终燃烧着坚定的光芒。 越是靠近黑风岭,路上的流言就越多。 "听说前些日子有一队官兵在这里遇袭,死伤惨重啊!" "那个领头的少年将军,好像是什么世家公子,掉下悬崖连尸骨都没找到..." 每听到一句这样的议论,苏沐辰的心就沉一分。但他始终相信,那个冰雪聪明的少年绝不会就这样轻易逝去。 这日黄昏,他终于在一条溪边发现了线索——一块染血的碎布。苏沐辰小心翼翼地拾起碎布,指尖轻颤。这是林修远离京时穿的披风料子,上面的血迹已经发黑,但依然能辨认出是箭伤所致。 "他还活着..."苏沐辰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希望的光芒。 循着溪流向上游搜寻,他在一处隐蔽的岩缝中又发现了一个药囊——正是他临别时送给林修远的那个。药囊已经破损,但里面的药材却少了大半。 "他受伤了,但在自救。"苏沐辰仔细分析着痕迹,"以修远的医术,应该知道如何用这些药材..." 突然,他的目光被岩壁上的一处刻痕吸引。那是一个极小的林家族徽标记,指向东南方向。苏沐辰心中一喜,这是修远留下的记号! 他立即朝着标记指示的方向寻去。山路崎岖,荆棘丛生,月白长袍被划破多处,手上也添了不少伤口。但他浑然不觉疼痛,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尽快找到那个让他牵挂的少年。 夜幕降临时,他在一处山洞外发现了更多痕迹:有人在此生过火,还留下了一些药渣。苏沐辰仔细检查着药渣,认出这是治疗外伤的方子,但配伍却有些奇怪。 "不对..."他喃喃自语,"这药方里多加了一味三七,修远不会犯这种错误..." 突然,他明白了什么。三七,在药典中又被称为"山漆",修远这是在用隐语告诉他自己的位置! 苏沐辰立即向山漆树生长的方向寻去。果然,在一处隐蔽的山谷中,他找到了一个极其隐蔽的山洞。 "修远?"他轻声呼唤,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洞内传来微弱的响动。苏沐辰快步走进,借着月光,他终于看到了那个让他日夜牵挂的身影。 林修远靠坐在石壁旁,脸色苍白如纸,肩上的伤口虽然已经处理过,但依然在渗血。听到声响,他勉强睁开眼,待看清来人时,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芒。 "苏...苏兄?"他的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我是在做梦吗?" 苏沐辰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检查着他的伤势。当看到那道深可见骨的箭伤时,他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 "不是梦,"他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我来了。" 他立即取出药箱,开始为林修远重新处理伤口。动作轻柔熟练,仿佛在对待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你怎么会..."林修远想要说什么,却被苏沐辰制止。 "别说话,保存体力。"苏沐辰专注地清理着伤口,"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等你好些了再说。" 清理、上药、包扎,每一个步骤都极其细致。苏沐辰的指尖偶尔会触碰到林修远的肌肤,那温热的触感让他确信,这个少年真的还活着。 待伤口处理完毕,苏沐辰又取出干粮和水,小心地喂给林修远。看着他艰难吞咽的模样,苏沐辰的眼眶微微发红。 "对不起,"他轻声说,"我来晚了。" 林修远摇摇头,想要说什么,却因体力不支再次昏睡过去。苏沐辰轻轻将他揽入怀中,让他靠在自己肩上休息。 月光从洞口洒入,照在两人身上。苏沐辰凝视着怀中少年安静的睡颜,终于忍不住伸手,极轻地拂过他额前的碎发。 这个动作,他已经想做很久了。 "睡吧,"他柔声说,"我会守着你。" 洞外,山风呼啸;洞内,却是一片难得的安宁。苏沐辰知道,前方的路还很长,危险也远未解除。但只要这个少年还在他身边,他就有了面对一切的勇气。 这一刻,什么医者仁心,什么君子之仪,都被他抛在了脑后。他只想守护怀中这个人,哪怕要与全世界为敌。 夜还很长,但黎明终将到来。 夜色渐深,山洞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苏沐辰小心地将林修远平放在铺着干草的石床上,为他盖好自己的外袍。借着篝火的光芒,他凝视着少年苍白的睡颜,指尖轻轻拂过他微蹙的眉间。 "就连在梦中,你也不得安宁吗?"苏沐辰轻声叹息,声音里满是疼惜。 他起身检查了洞口的遮蔽,确保风雨不会侵袭进来。这个山洞虽然简陋,却被他布置得格外温馨——干草铺就的床铺,整齐摆放的药材,还有挂在石壁上晾晒的布条,处处透露着他的用心。 林修远在睡梦中不安地辗转,额间渗出细密的汗珠。苏沐辰立即取来清水,用布巾蘸湿,轻柔地为他擦拭。当指尖触碰到少年滚烫的额头时,他的心猛地一沉。 "发烧了..."苏沐辰眉头紧锁,立即取出银针,"修远,忍一忍。" 银针精准地刺入穴位,林修远渐渐平静下来。苏沐辰守在一旁,不时为他更换额上的布巾,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易碎的珍宝。 "水..."深夜时分,林修远终于醒转,干裂的嘴唇微微开合。 苏沐辰立即将他扶起,小心地喂他喝水。看着少年虚弱地靠在自己怀中,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苏兄..."林修远睁开眼,声音依然虚弱,"你怎么会找到这里?" 苏沐辰温柔地笑了笑:"是你留下的线索指引我来的。那个加了三七的药方,很聪明。" 林修远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我就知道...只有你能看懂。" 雨声渐密,山洞内却格外温暖。苏沐辰添了些柴火,火光在他清隽的侧脸上跳跃。 "苏兄,"林修远忽然轻声问,"你为何要冒险来寻我?这一路...很危险吧?" 苏沐辰拨弄着火堆,目光深远:"医者治病救人,本是天职。但更重要的是,这世间每一个生命都值得被珍视,都有人在默默守候。" 他转头看向林修远,眼中闪着温柔的光:"我不过是...不愿看到有人为此心碎。" 林修远怔怔地望着他,忽然觉得这位向来温润如玉的医者,此刻眼中似乎藏着什么他读不懂的情绪。 接下来的日子,苏沐辰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林修远。每日为他换药、煎药,甚至细心地为他梳理长发。林修远肩伤未愈,行动不便,所有起居都由苏沐辰一手包办。 这日清晨,林修远醒来时,发现苏沐辰正在洞口熬药。晨光透过石缝洒在他身上,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圣洁的光晕。 "苏兄,"林修远忍不住开口,"你对我...为何这般好?" 苏沐辰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转身微笑:"医者仁心,对待病患自然要尽心尽力。" "可是..."林修远垂下眼帘,"我总觉得,你待我与其他病患不同。" 苏沐辰轻轻搅动着药罐,氤氲的蒸汽模糊了他的面容:"或许是因为...你值得。" 值得什么?林修远想要追问,却见苏沐辰已经端着药碗走来。 "喝药吧。"苏沐辰小心地扶起他,一勺一勺地喂他服药。 两人靠得极近,林修远能清晰地闻到苏沐辰身上淡淡的药香。这香气让他莫名安心,却也让他心中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这天夜里,林修远因伤口疼痛难以入眠。苏沐辰便坐在他身边,轻声为他讲述医理药性。 "...所以这三七,虽能止血,却要慎用。"苏沐辰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温柔,"就像这世间的感情,过犹不及。" 林修远迷迷糊糊地听着,忽然问道:"苏兄可曾对谁动过心?" 山洞内突然安静下来。良久,苏沐辰才轻声道:"动过。" "是哪家的姑娘?"林修远强撑着睡意问道。 苏沐辰没有回答,只是为他掖了掖被角:"睡吧。" 待林修远的呼吸变得平稳绵长,苏沐辰才敢放纵自己的目光。月光透过石缝,恰好照在少年安静的睡颜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精致的五官在月光中更显柔和。 "就是你啊..."苏沐辰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一直都是你。" 他缓缓俯身,在林修远额间印下一个极轻的吻。这个吻带着克制了太久的情愫,却又温柔得如同蝶翼拂过。 "情之一字,最是难解。但我宁愿永远守着这个秘密,也不愿因一己私情,让你陷入两难。"苏沐辰轻声自语,"你只需做那个光芒万丈的林修远,我会永远在你身后,护你周全。" 就在这时,林修远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呢喃:"苏兄..." 苏沐辰像是被烫到般猛地直起身子,脸上泛起红晕。待发现少年只是在说梦话,他才松了口气,随即又为自己的失态苦笑。 这一夜,苏沐辰始终守在林修远身边。月光静静流淌,将他注视少年的身影拉得很长。那些深藏心底的情愫,如同洞外悄然绽放的夜来香,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散发着淡淡的芬芳。 清晨,林修远醒来时,发现苏沐辰靠在石壁上小憩。晨光中,他眼下有着淡淡的青黑,显然一夜未眠。 林修远轻轻为他披上外袍,却不小心惊醒了他。 "你醒了?"苏沐辰立即清醒,"伤口还疼吗?" 林修远摇摇头,看着他疲惫的面容,心中涌起一阵暖流:"苏兄,谢谢你。" 苏沐辰微微一笑,那笑容依然温润如玉,仿佛昨夜那个失控的吻从未发生过。 但有些东西,终究是不一样了。就像洞外那株被夜雨滋润过的野花,在晨光中绽放得格外娇艳。 苏沐辰知道,这份感情他永远只能藏在心底。但只要能守护在这个少年身边,看着他平安喜乐,便已足够。 "这世间最深沉的爱,不是占有,而是成全。"他在心中默念,"我愿永远做你生命中的一轮明月,不必拥抱,只需守望。" 晨光初透,薄雾如纱。山洞外,昨夜雨后的露珠还挂在草叶尖,折射着熹微的晨光。苏沐辰静静坐在石床边,凝视着林修远沉睡的容颜。少年苍白的脸色在晨曦中显得格外脆弱,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仿佛一只停歇的蝶。 他忍不住伸手,极轻地拂过林修远额前的碎发,指尖在触及肌肤时微微颤抖。昨夜那个克制的吻,如同烙印般灼烫着他的心。就在这时,远处山道上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惊起了林间的飞鸟。 与此同时,在百里之外的官道上,顾昭正策马狂奔。连日不眠不休的搜寻,让他原本英挺的面容染上了憔悴,玄色衣袍上沾满了泥泞,可那双深邃的眼眸却依然燃烧着不灭的执念。 "少主,歇歇吧..."随从的声音已经沙哑,"这已经是第七日了,连悬崖底下都找遍了..." 顾昭猛地勒住缰绳,骏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嘶鸣。他望向远处云雾缭绕的群山,声音低沉如誓言:"便是踏碎这万里山河,掀翻九重天地,我也要找到他。" 雨水混着汗水从他坚毅的下颌滑落,在衣襟上晕开深色的水渍。这些日子,他几乎不眠不休,踏遍了黑风岭的每一寸土地。每当发现一具尸体,他的心就像被利刃划过,却始终不肯放弃那一线希望。 "修远..."他轻声呢喃,仿佛这个名字就是支撑他继续前行的力量,"你一定要等我。" 就在顾昭疯狂搜寻的同时,金陵城的金銮殿上,正酝酿着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 "陛下!"冯保跪在玉阶前,声音悲切,"林修远失踪已有旬日,北境监军一职关系重大,不可久悬。臣斗胆举荐兵部侍郎韩兆麟暂代此职。" 李阁老颤巍巍出列,玉笏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冯公公此言差矣!林修远为国出征,如今生死未卜,此时另派监军,岂不让边关将士心寒?" "正是因为他生死未卜!"冯保提高声音,尖细的嗓音在大殿中回荡,"北境军务繁重,岂能因一人而耽误?况且..."他故意顿了顿,目光扫过满朝文武,"林修远若是当真殉国,也该及早追封,以慰英灵。" 龙椅上的皇帝剧烈咳嗽着,浑浊的目光扫过殿下众臣。这些看似忧国忧民的奏报背后,是多少暗流涌动的权力博弈? "陛下,"威北侯赵莽大步出列,铠甲铿锵作响,"臣愿亲自前往北境,一则寻找修远下落,二则暂代监军之职,以安军心。" 冯保冷笑一声,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威北侯这是要趁机掌兵?莫非忘了祖制,外戚不得执掌边关兵权?" 朝堂之上顿时剑拔弩张。支持林家的清流官员与冯保党羽各执一词,争执之声几乎要掀翻殿顶。 而此时的后宫中,贵妃正对着一面鎏金铜镜细细描眉。宫女悄步近前,低声禀报:"娘娘,冯公公那边已经按计划行事了。" 贵妃轻轻抚摸着发间那支金丝嵌宝步摇,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很好。记住,要让所有人都以为林修远已经死了。" "那...苏神医那边?" "不必管他。"贵妃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一个医者,终究掀不起什么风浪。" 就在各方势力明争暗斗之际,山洞中的林修远悠悠转醒。肩上的伤口已经好了许多,这都要归功于苏沐辰这些时日的精心照料。 "醒了?"苏沐辰端着药碗走近,晨光在他月白的衣袍上流转,"今日觉得如何?" 林修远试着活动了下手臂,唇角泛起一丝浅笑:"好多了。苏兄的医术,果然妙手回春。" 苏沐辰微微一笑,那笑容温润如昔,却比往日多了几分难以察觉的深情。他小心地扶起林修远,一勺一勺地喂他喝药,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稀世珍宝。 "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苏沐辰突然正色道,目光望向洞外,"今早采药时,我发现附近有可疑的踪迹。" 林修远神色一凛:"是那些刺客?" "不确定。"苏沐辰轻轻摇头,"但此地不宜久留。你的伤势已经稳定,我们可以慢慢往北境方向移动。" 就在这时,洞外突然传来一声马嘶,惊起了林间的飞鸟。苏沐辰立即护在林修远身前,手中银针在晨光中泛着寒光。 "修远!"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 顾昭站在洞口,风尘仆仆,却掩不住眼中的炽热光芒。当他看到洞内的情形时,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苏沐辰?你怎么会在这里?" 苏沐辰平静地收起银针,月白的衣袍在晨风中轻轻飘动:"顾公子来得正好,修远的伤势已经无碍。" 顾昭快步上前,想要查看林修远的情况,却被苏沐辰不着痕迹地挡住。 "修远需要静养。"苏沐辰的声音依然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林修远看着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忍不住开口:"顾昭,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我从未停止寻找。"顾昭深深地看着他,目光灼热得几乎要将人灼伤,"就算把整座山翻过来,我也要找到你。" 这句话中的情意太过明显,林修远下意识地看向苏沐辰,却发现对方垂着眼帘,长睫在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看不清神情。 就在这时,又一队人马赶到洞外。为首的威北侯赵莽大步走进山洞,爽朗的笑声在洞内回荡: "修远!太好了!你还活着!" 他看着洞内的三人,目光在顾昭和苏沐辰之间转了转,忽然笑道:"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林修远无奈地叹了口气:"赵叔叔怎么也来了?" "朝堂上都快闹翻天了。"赵莽神色一正,"冯保那老贼想要另立监军,我只好亲自来找你。" 苏沐辰突然开口,声音清越:"此地不宜久留。修远的伤势需要更好的环境休养。" "跟我回应天。"顾昭立即说道,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林修远,"顾府有最好的医师,最适合养伤。" "不必。"苏沐辰淡淡拒绝,转身整理药箱,"我会陪修远去北境。" "你?"顾昭冷笑,"一个医者,能护他周全?" "至少我不会让他陷入危险。"苏沐辰迎上他的目光,寸步不让。 林修远看着争执的两人,忽然觉得头更疼了。 赵莽大笑起来,声震洞窟:"好了好了,既然修远没事,我们就一起护送他去北境。有威北侯府和顾家的人马在,看谁敢再来行刺!" 洞外的阳光渐渐强烈,透过石缝洒落,在洞内投下斑驳的光影。苏沐辰默默整理着药箱,顾昭则寸步不离地守在林修远身边。 远在金陵的朝堂上,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而这三个年轻人之间微妙的情感纠葛,也才刚刚拉开序幕。 "乱世浮沉,最难得的不是滔天权势,而是始终如一的真心。"苏沐辰望着洞外明媚的阳光,在心中默念,"无论前路如何艰险,我都会用这一生,守护你平安喜乐。" 第12章 前路漫漫·锦书难托 晨光初透,薄雾如轻纱般笼罩着北行的官道。车轮碾过沾满晨露的青石板,发出富有韵律的声响,惊起了林间的早莺。三辆马车在精锐骑兵的护卫下,宛如一行北归的鸿雁,在苍茫天地间缓缓前行。 中间那辆装饰雅致的马车内,林修远斜倚在锦缎软垫上。晨光透过雕花车窗,在他如玉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虽肩伤未愈,但连日的调养已让他的气色好了许多,只是眉宇间仍带着几分病后的倦意。 苏沐辰正专注地为他更换伤药,修长的手指动作轻柔如羽,生怕弄疼了他。沉香木药箱敞开着,里面整齐排列着各式药材,散发着清苦的药香。顾昭坐在对面,深邃的目光始终凝在林修远身上,那专注的神情,仿佛要将他的模样镌刻在心间。 "那日遇刺的细节,你还记得多少?"赵莽的声音打破了车内的宁静,带着武将特有的沉稳。 林修远眸光一凛,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日的刀光剑影:"是晏惊尘。他带着数十名黑衣刺客,用的都是特制的弯刀,箭法也带着北狄的影子。"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那些刺客训练有素,配合默契,绝非寻常江湖人士。" 他顿了顿,长睫微垂:"我借着苏兄给的烟雾弹突围,用明轩送的飞虎爪想要荡到对面山崖...却在半空中中了冷箭。"说到这里,他下意识地抚上肩头,那里还缠着洁白的绷带。 "晏惊尘..."顾昭握紧腰间剑柄,指节泛白,眼中杀意凛然,"待我寻到他,定要他付出代价。" 苏沐辰为林修远系好绷带,轻声道:"万幸箭上无毒,否则便是大罗神仙也难救。"他的声音如春风拂过琴弦,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林修远望向苏沐辰,眼中漾着真挚的感激:"多亏苏兄留下的药囊,我才能支撑到获救。苏兄总是这般细心周到,连这等意外都提前防备了。" 顾昭闻言,眸色又沉了几分,却只是默默将温好的参茶往林修远手边推了推,动作间带着几分固执。 赵莽见状,朗声笑道:"既然修远无碍,咱们也该想想正事了。北境局势复杂,狄戎各部蠢蠢欲动,我们得早作准备。" 就在这时,马车外传来亲兵的禀报:"侯爷,前方有个小镇,可要歇息片刻?" "传令下去,休整半个时辰。" 小镇坐落在青山环抱之中,正值暮春时节,桃花开得如火如荼。潺潺溪水穿镇而过,几株垂柳在春风中摇曳生姿。苏沐辰扶着林修远下车,选了一株开得最盛的桃树下休息。 "还记得离京时,我说要为你留着最好的那枝桃花吗?"苏沐辰轻声说着,从药箱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琉璃瓶。瓶中清水盈盈,一枝桃花娇艳欲滴,花瓣上的露珠仿佛还未干透。 林修远怔怔地看着那枝桃花,心头涌起一阵暖意:"苏兄总是这般用心...这荒郊野岭,难为你还留着它。" "不过是举手之劳。"苏沐辰微微一笑,将琉璃瓶轻轻放在林修远手中,"见你平安,这花便不算白留。"阳光透过桃花间隙,在他清隽的侧脸上跳跃,那笑容温润得让人想起江南的烟雨。 顾昭站在不远处,看着二人相谈甚欢的模样,忍不住走上前来:"修远,我让人准备了茶点,尝尝可合口味?"他递上一碟精致的糕点,都是特意向林府下人打听来的林修远平日最爱吃的。 苏沐辰不紧不慢地从药箱中取出一个雕花食盒:"这是我特制的药膳,对你的伤势有益。"食盒开启的瞬间,药香与食材的香气巧妙融合,令人食指大动。 林修远看着眼前两份心意,对苏沐辰笑道:"苏兄连药膳都准备得这般周到,真是费心了。"又转向顾昭礼貌致谢:"顾公子有心了,只是我伤势未愈,医师嘱咐要忌口。" 这般明显的差别对待,让顾昭眼神一暗,握着糕点碟子的手微微收紧,却终究只是默默将糕点放在一旁石桌上。 赵莽在一旁看得分明,连忙打圆场:"说起来,明轩那小子前日来信,说是在京城闹着要来找你呢。这小子,还是这般莽撞。" 提到赵明轩,林修远眼中闪过真切的笑意:"他还是这般冲动,也不想想这一路凶险。" "可不是,"赵莽捋须笑道,"听说婉清那丫头为了拦他,差点把他的耳朵拧下来。这两个孩子,一个莽撞一个泼辣,倒是天生一对。前日我还听说,明轩为了给婉清赔罪,特意去李记排了半个时辰的队买糖炒栗子..." 众人都笑了起来,气氛顿时轻松了许多。春风拂过,落英缤纷,粉白的花瓣随风起舞,仿佛也在为这难得的温馨时刻助兴。 歇息过后,林修远特意要了纸笔,在马车中给皇上写奏折。他凝神思索片刻,提笔蘸墨,笔尖在宣纸上流畅地游走: "臣林修远谨奏: 臣奉旨北行,虽遭奸人暗算,然天佑我朝,幸得神医苏沐辰相救,威北侯赵莽及时驰援,顾昭公子率众搜寻,臣方得脱险。今伤势渐愈,不敢稍忘陛下重托。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然臣每念及北境将士浴血奋战,边关百姓流离失所,便觉肩头箭伤不足道也。 苏神医仁心仁术,一路相随;威北侯调度有方,保境安民;顾公子忠勇可嘉,不辞艰险。此皆我朝栋梁,陛下之福。 臣必当恪尽职守,查明军粮短缺真相,助北境将士共御外侮。纵使前路艰险,亦当鞠躬尽瘁,以报陛下知遇之恩。 臣闻:''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今国难当头,臣虽年少,亦知当以血肉之躯,筑我大晟屏障。 临表涕零,不知所言。" 写罢,他轻轻吹干墨迹,将奏折交给赵莽:"烦请赵叔叔派人快马加鞭,将这份奏折送回京城。" 赵莽阅后赞叹:"修远过誉了。倒是顾公子这些日子不眠不休地寻你,这份情谊实在难得。" 顾昭微微颔首:"分内之事。" 苏沐辰静静看着林修远,眼中满是欣赏与难以察觉的柔情。这样的少年,确实值得他倾心相待。 车队继续北行,越往北走,春意越淡,取而代之的是苍茫的山色。路旁的桃花渐渐稀少,取而代之的是漫山遍野的杜鹃,如火如荼地燃烧在山坡上。 这日午后,车队在一处清澈的溪流边歇脚。溪水潺潺,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林修远靠在溪边一株古松下小憩,斑驳的树影在他身上摇曳。苏沐辰和顾昭一左一右地守着他,仿佛两尊守护神。 "修远需要静养,顾公子还是莫要打扰为好。"苏沐辰温声开口,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顾昭冷笑:"苏神医不也在打扰?莫非只有你能照顾他?" "我是医者,照顾病患是分内之事。"苏沐辰不卑不亢,"况且修远需要的是清净,而非无谓的纷扰。" 林修远其实早已醒来,听着两人的争执,心中了然。他早就察觉顾昭的心意,虽然尊重这份感情,却无法回应。至于苏沐辰...他只觉得这位医者仁心仁术,待他格外照顾是因为医者本性,从未往其他方面想过。 "我有些渴了。"他轻声打断二人的争执。 苏沐辰立即递上温水,水温恰到好处。顾昭则端来温好的参茶,茶香浓郁。 林修远先接过苏沐辰的水杯:"多谢苏兄。"然后才对顾昭礼貌地说:"顾公子不必如此费心,我伤势未愈,不宜饮茶。" 顾昭眼神一暗,握着茶盏的手指微微发白。他强压下心头的涩意,沉声道:"既如此,是我考虑不周了。"说罢将茶盏重重放在石桌上,茶水溅出几滴。 苏沐辰看在眼里,却只是淡淡一笑,转而替林修远整理衣襟:"起风了,当心着凉。" 赵莽在一旁看得分明,走过来解围:"修远,来看看这份北境地图。我们马上就要进入狄戎活动的区域了。" 众人围坐在地图前,气氛终于严肃起来。羊皮地图上,山川河流栩栩如生,几处关隘用朱笔标注得清清楚楚。 "据探子回报,狄戎各部近日频繁调动,似乎在酝酿什么大动作。"赵莽指着地图上的几处关隘,"我们要尽快赶到雁门关,与守军会合。" 林修远凝神细看地图,修长的手指忽然指向一处峡谷:"这里地势险要,两山夹一沟,若是狄戎在此设伏..." "不错。"赵莽赞许地点头,"所以我们得改走这条小路。" 苏沐辰仔细查看那条小路,眉头微蹙:"这条路要经过一片沼泽,如今春日融雪,恐怕更难行走。" "再难走也得走。"顾昭坚定地说,"总比中埋伏强。我愿亲自带队在前开路。" 最终,众人决定改走小路。果然如苏沐辰所料,道路泥泞难行。有几次马车陷入泥沼,都是顾昭亲自带人推车。泥浆溅在他华贵的衣袍上,他也毫不在意。 "小心!"眼见林修远所在的马车又要陷入泥沼,苏沐辰眼疾手快地扶住车辕。却不料脚下一滑,险些摔倒。 顾昭一把拉住他,两人对视一眼,又立即分开。 "多谢。"苏沐辰淡淡说道,整理了下微乱的衣襟。 "不必。"顾昭转身继续推车,背影挺拔如松。 林修远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对苏沐辰关切道:"苏兄没事吧?这一路多亏有你悉心照料。"又转向正在推车的顾昭扬声道:"顾公子也请小心。" 苏沐辰微微一笑:"医者本分罢了。"他望向远处苍茫的群山,轻声道:"待到了北境,我还要为你寻几味药材,助你彻底康复。" 夜幕降临时,车队终于走出沼泽,在一处高地扎营。篝火熊熊,映照着每个人疲惫却坚毅的面容。满天星斗如碎钻般洒在墨蓝天幕上,远处传来几声狼嚎,更添几分苍凉。 苏沐辰为林修远检查完伤势,轻声道:"恢复得比预期要快,再有三五日就能痊愈了。" "多亏苏兄妙手。"林修远真诚地道谢。 顾昭默默递来烤好的野味:"吃点东西。" 三人围坐在篝火旁,暂时放下了白日的争执。跳动的火光在每个人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影子,远山如黛,这一刻的宁静显得格外珍贵。 "等到了北境,"林修远望着远方沉沉的夜色,轻声道,"我一定要查出幕后真凶,还边关将士一个公道。" 苏沐辰和顾昭不约而同地看向他,眼中都带着坚定的光芒。 "我会助你查个水落石出。"顾昭沉声道,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苏沐辰没有言语,只是轻轻为林修远披上外袍。动作间的温柔,胜过千言万语。他望着跳跃的篝火,心中默念:"我愿永远做你生命中的一轮明月,不必拥抱,只需守望。" 林修远对苏沐辰报以感激的微笑,却完全没注意到那双清澈眼眸中深藏的情意。在他眼中,苏沐辰永远是那个仁心仁术、高洁出尘的神医,是乱世中难得的一抹清辉。 夜风拂过,带来远方的气息与泥土的芬芳。前路虽然艰险,但有这些人相伴,林修远忽然觉得,再大的困难也不足为惧。 而在遥远的金陵,赵明轩正对着北境地图发呆,孙婉清则在佛前默默祈祷。他们都相信,那个光芒万丈的少年,一定会平安归来。 此时谁也不知道,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北境等待着他们。命运的齿轮,正在悄无声息地转动。 暮色四合,北境边陲的小镇笼罩在苍茫的暮色中。威北侯府的亲兵在驿站四周严密布防,火光在渐深的夜色中跳跃,映照着往来巡逻士兵坚毅的面容。 林修远坐在窗前,就着摇曳的烛火执笔写信。墨香在空气中淡淡弥漫,他的笔尖在宣纸上流畅地游走: "明轩、婉清、思怡亲启:见字如晤。北境之行虽险,幸得苏兄相救,现已无碍。边关月色与金陵殊异,常忆昔日同游之乐..." 写到此处,他笔尖微顿,眼前浮现出挚友们的笑颜。赵明轩爽朗的笑声,孙婉清灵动的眼眸,沈思怡温柔的低语,都让他心中涌起暖意。他继续写道: "... 山河远阔,不及与诸君共饮一杯酒;烽火连天,难阻思归之心。 待此间事了,必当快马加鞭,与诸君重聚。愿诸位珍重,勿以为念。" 他小心地将信纸折好,唤来亲兵:"八百里加急,务必亲手交到赵小侯爷手中。" 信使领命而去,马蹄声渐远。林修远信步走出房间,见庭院中月光如水,一时兴起,便独自往驿站后园走去。 园中有一处凉亭,四周植满梅树。令他意外的是,苏沐辰正独自坐在亭中,面前石桌上摆着一壶清茶,两只茶杯。 "苏兄也在此赏月?"林修远含笑走近,目光落在石桌上的茶具上,"这是...在等人?" 苏沐辰抬眸,月光在他清隽的侧脸上流淌,勾勒出温润的轮廓:"知道你定会出来散心,便备了茶等你。这是北境特产的雪顶含翠,你尝尝。" 林修远在他对面坐下,接过茶盏。茶汤澄澈,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琥珀色。他轻啜一口,只觉得茶香清冽,回味甘醇。 "好茶。"他由衷赞叹,"没想到北境也有这般雅致的茶品。" 苏沐辰浅浅一笑,执壶为他续茶:"茶如人生,总要细细品味,方知其中真味。"他的动作优雅从容,衣袖随风轻扬,带着淡淡的药香。 夜风拂过,梅香暗送。天边一轮明月皎洁如银盘,将清辉洒满人间。几片梅花瓣随风飘落,恰好落在石桌上,为这月夜平添了几分诗意。 "北境的月亮,似乎比金陵的更清冷些。"林修远轻声道,目光追随着天边那轮孤月,"让人无端想起''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的意境。" 苏沐辰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声音温和似水:"月本无心,观者有情。你可是想念金陵了?" 林修远把玩着手中的茶盏,盏中的月影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是啊。想念金陵的月色,更想念月下同游的人。不知明轩是否还在军营苦练枪法,婉清可还因为禁足而闷闷不乐,思怡...大概又在为我们祈福吧。" 他说着,唇边不自觉地泛起温柔的笑意。这些牵挂,在这北境的月夜里显得格外珍贵。 苏沐辰凝视着他被月光柔化的侧脸,声音轻柔似梦:"明月不知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纵然天涯相隔,只要心在一处,便是团圆。" 林修远闻言,心头微动。他转头看向苏沐辰,只见月光洒在他身上,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圣洁的光晕。这一刻,他忽然觉得,有苏沐辰相伴的北境月夜,似乎也不那么清冷了。 "苏兄总是这般通透。"他轻叹一声,"让人心安。" 苏沐辰但笑不语,只是又为他斟了一杯茶。茶香袅袅,与梅香交织在一起,在这静谧的月夜里氤氲出难得的闲适。 "说起来,"林修远忽然想起什么,"苏兄可知道北境有一种罕见的雪莲?据说只在月圆之夜绽放。" "确实。"苏沐辰点头,"雪莲性寒,却是疗伤圣药。待你伤势再好些,我带你去找。" "当真?"林修远眼睛一亮,"我在医书上读过,却从未见过真容。" 二人就着雪莲的话题又聊了许久,从药材习性谈到医理药性,竟是越聊越投机。月光下,他们的身影显得格外和谐,仿佛天生就该并肩而坐,对月长谈。 "苏兄,"林修远望着天边明月,忽然轻声道,"待北境事了,你可愿与我同游江南?听说那里的月色格外温柔,想必另有一番风味。" 苏沐辰浅浅一笑,月光在他眼中流转:"天涯海角,但凭君意。" 这句话说得极轻,却带着说不尽的温柔。林修远只觉得心头一暖,正要说什么,却见苏沐辰轻轻打了个呵欠。 "夜深了,"苏沐辰起身,"你伤势初愈,该回去歇息了。" 林修远这才惊觉已在月下坐了许久。他起身与苏沐辰道别,转身离去,衣袂在晚风中轻轻飘动,宛如谪仙踏月而归。苏沐辰静立在原地,目送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回廊的转角。 然而苏沐辰并未移动脚步。他依然站在原地,目光依旧凝视着林修远消失的方向,仿佛这样就能让那抹身影在视线中多停留片刻。夜风吹起他素白的衣袍,拂动他墨色的发丝,他却浑然不觉。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明知不可念而念之。"他在心中默念,唇角泛起一丝苦涩的弧度。 月光将他孤独的身影投在青石板上,显得格外清冷。许久,他才转身缓缓离开。 与此同时,园门处的阴影里,顾昭正冷冷地看着方才的一幕。他手中的酒杯几乎要被捏碎,眼中翻涌着暗沉的风暴。月光下,林修远与苏沐辰并肩而坐的身影显得格外刺眼,他们之间的每一个眼神交流,每一句轻声细语,都像针一样扎在他的心上。 "好一个''天涯海角,但凭君意''。"他低声冷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夜深时分,林修远独自返回住处。就在他即将推开房门的刹那,一只大手突然从身后捂住了他的嘴,将他拽入房中。 "唔!"林修远惊恐地挣扎,却被人牢牢按在门板上。 "玩得可开心?"顾昭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危险的气息,"和苏沐辰月下谈心,很惬意?" 林修远奋力挣脱他的钳制,怒目而视:"顾昭!你发什么疯!"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在顾昭阴沉的脸上。他一步步逼近,将林修远困在自己与门板之间:"我找了你整整七天七夜,差点把整座山翻过来。你却在这里和别人花前月下?" "你胡说什么!"林修远气得脸色发白,"苏兄是我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顾昭冷笑,突然扣住他的下巴,"那我呢?我为你出生入死,又算什么?" 不等林修远回答,顾昭猛地俯身,狠狠吻上他的唇。这个吻带着暴虐的占有欲,几乎要将人吞噬。林修远震惊地瞪大双眼,拼命挣扎,却被顾昭牢牢禁锢在怀中。 "放开...唔..."他的抗议被尽数吞没,只能发出破碎的呜咽。 顾昭的吻愈发深入,一只手不安分地探入他的衣襟,在他光滑的脊背上流连:"这么晚还和别的男人私会,你就这么耐不住寂寞?"他的声音带着危险的诱惑,"既然这么骚,不如让我好好满足你..." "放肆!"林修远羞愤交加,终于挣脱些许空隙,扬手就是一记耳光。 清脆的巴掌声在夜色中格外刺耳。顾昭抚着发红的脸颊,不怒反笑:"好,很好。这才是我认识的林修远。" 他摩挲着林修远红肿水润的唇瓣:“这么甜,难怪苏沐辰惦记” 林修远气得浑身发抖,一把推开他冲出房门。夜风扑面而来,却吹不散他满心的屈辱和混乱。唇上还残留着被强吻的触感,让他既愤怒又无措。 顾昭望着他仓皇逃离的背影,眼神幽暗如深渊。他轻轻摩挲着方才触碰过林修远肌肤的指尖,那里还残留着温热的触感。 "逃吧。"他低声道,唇角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笑,"总有一天,你会心甘情愿地回到我身边。" 月光依旧皎洁,却照不亮这个夜晚悄然改变的一切。 情之一字,最是难解。明月无声,唯有夜风轻轻拂过梅枝,抖落一地细碎的花影。 嘤嘤嘤嘤嘤,没人吗,真的没人吗[爆哭][爆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前路漫漫·锦书难托 第13章 北境烽火·京城风云 夜色如墨,驿站庭院中的海棠在月下摇曳生姿。林修远慌乱地跑出房门,月白寝衣在夜风中飘拂,墨发如瀑披散在肩头,衬得他惊惶的容颜越发楚楚动人。他停在院中那株盛开的海棠树下,微微喘息着,如玉的面庞染着薄红,那双总是清冷的眼眸此刻水光潋滟,写满了无措与羞恼。 "修远?" 温润的嗓音自身后响起,林修远猛地转身,见苏沐辰披着外衫站在廊下,月光为他镀上一层银辉,整个人宛如谪仙临世。 "苏兄..."林修远下意识地攥紧衣襟,唇瓣轻颤,"我..." 苏沐辰缓步走近,在离他三步远处停下,目光温和:"可是做了噩梦?" 林修远垂下眼帘,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他如何能说出口,方才顾昭竟闯入房中,对他... "没、没什么。"他偏过头,耳尖泛着可疑的红晕。 苏沐辰静静注视他片刻,终是没有追问。"既不愿说,我便不问。每个人心中都该有一方净土,不容他人踏足。"他轻声说着,解下自己的外衫为林修远披上,"夜凉露重,莫要着凉。" 林修远感受着衣衫上残留的体温和淡淡的药香,心头一暖。他偷偷望了眼自己房间的方向,支支吾吾道:"我...我还不想回去..." "若是不嫌弃,"苏沐辰眸光温柔,"可要来我房中暂歇?" 客房内烛火昏黄,苏沐辰细心地将床榻整理妥当。林修远站在窗边,月光透过窗纸洒在他身上,寝衣领口微敞,露出精致的锁骨,墨发如绸缎般垂落,每一处轮廓都美得惊心动魄。 "睡吧。"苏沐辰为他掖好被角,自己则在榻外侧和衣而卧。 夜深人静,唯有烛火偶尔噼啪作响。苏沐辰侧卧着,凝视身旁少年安静的睡颜。林修远在睡梦中无意识地翻身,一缕墨发擦过苏沐辰的指尖,带来细微的痒意。 "情之一字,最是难解。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为痴。"苏沐辰在心底轻叹,终是忍不住伸出双臂,将少年轻轻拥入怀中。林修远在睡梦中似是寻到了温暖所在,无意识地往他怀中蹭了蹭。 这一夜,月华如水,静静流淌在相拥而眠的两人身上。 翌日清晨,顾昭推门而入时,见到的便是这般景象——林修远枕在苏沐辰臂弯中,墨发与苏沐辰的银白衣袖交织在一起,两人相拥而眠,姿态亲密无间。 "你们!"顾昭目眦欲裂,一把将林修远从榻上拽起。 林修远惊醒,见顾昭满面怒容,顿时羞愤交加:"顾公子这是何意?" "何意?"顾昭冷笑,猛地将林修远拉入怀中,当着苏沐辰的面狠狠吻上他的唇。 "放开!"林修远奋力挣扎,眼角沁出屈辱的泪珠。 苏沐辰立即上前,一把将顾昭推开,将林修远护在身后:"顾公子请自重!" "自重?"顾昭讥讽地勾起唇角,"苏神医这是要以什么身份来过问?医者?还是...别有用心?" 苏沐辰面色平静,眸光却冷了下来:"修远不愿,便不该强求。" "呵..."顾昭突然出手,一拳击在苏沐辰腹部,"区区一个医者,也配与我争?" 苏沐辰闷哼一声,却仍稳稳护在林修远身前。 "顾昭!"林修远扶住苏沐辰,怒视顾昭,"你太过分了!苏兄一路悉心照料我的伤势,你怎可如此对他!" 顾昭阴沉着脸:"悉心照料?照料到同榻而眠?" "与你何干!"林修远气得浑身发抖,"我敬你一路护送之情,但请你记住,我林修远不是任何人的所有物!" 他扶起苏沐辰,头也不回地离去。晨光中,两人相携的身影刺痛了顾昭的眼。 "修远..."苏沐辰轻声唤道。 林修远停下脚步,这才发现苏沐辰唇角渗出血丝。他急忙取出帕子为他擦拭,眼中满是愧疚:"对不起,苏兄,都是因为我..." 苏沐辰握住他的手,眸光温柔似水:"不必道歉。真心待一人,便该护他周全,不计得失。从今往后,我定不会让任何人强迫于你。" 林修远望着他清澈的眼眸,心头涌起难言的感动。这一刻,他忽然觉得,有苏沐辰在身边,便是最大的安心。 接下来的路程,林修远再未与顾昭说过一句话。每每顾昭想要靠近,苏沐辰总会适时出现,温言细语地将人护在身后。 "修远,该换药了。" "修远,我新配了安神香。" "修远,前面风景甚好,可要一同观赏?" 苏沐辰的体贴入微,与顾昭的阴沉怒视形成鲜明对比。车队行至一处山涧时,溪水潺潺,野花遍野。林修远坐在溪边石上,墨发用一根玉簪松松挽着,几缕碎发垂在颊边。他俯身掬水,宽大的衣袖滑落,露出一截白玉般的手臂。 苏沐辰坐在他身旁,细心为他梳理被风吹乱的长发。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两人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苏兄待我这般好,"林修远忽然开口,"我真不知该如何报答。" 苏沐辰轻笑:"何必言谢?见你安好,我便心安。" 不远处,顾昭一拳砸在树干上,惊起几只飞鸟。赵莽见状,无奈摇头:"年轻人啊..." 是夜,众人在一处山庄落脚。月华如水,林修远站在院中赏月,忽然一件外衫轻轻披在他肩上。 "苏兄?"他回头,见苏沐辰站在身后,眸光比月色还要温柔。 "可是又睡不着?"苏沐辰与他并肩而立,"我新配了安神茶,可要尝尝?" 林修远望着他清隽的侧脸,忽然问道:"苏兄为何待我这般好?" 苏沐辰静默片刻,轻声道:"世间万物,皆有因果。我待你好,只因你是林修远。" 这话说得含蓄,林修远却只当是挚友之情,感动地握住他的手:"能得苏兄为友,是修远之幸。" 苏沐辰感受着掌心的温度,终是将万千情愫化作一声轻叹。 而此时,顾昭站在暗处,看着月下相携的两人,眼中翻涌着滔天怒意。他握紧剑柄,暗暗发誓:无论如何,他定要得到这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少年。 月光依旧温柔,却照不亮每个人心底深藏的秘密。前路漫漫,这段纠缠的情缘,才刚刚开始。 十日后,当雁门关巍峨的城楼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时,众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狂风卷着黄沙,在残阳的映照下,整座关城仿佛浴血而立。城墙上密密麻麻的守军严阵以待,飘扬的旌旗上还带着未干的血迹。 "情况比我们想象的更糟。"赵莽沉声道,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关防布置。 车队行至关下,守将李靖亲自出迎。这位身经百战的老将铠甲上布满刀痕,左臂还缠着渗血的绷带。 "威北侯!林监军!"李靖声音沙哑却依然洪亮,"你们再晚来一日,雁门关恐怕就要守不住了。三日前狄戎夜袭,我们损失了八百将士。" 众人跟随李靖登上城楼,但见关外尸横遍野,残破的战旗在风中呜咽。林修远凝视着这片惨烈的战场,修长的手指不自觉地握紧了城垛,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议事厅内,沙盘上的形势令人心惊。代表狄戎的小旗已经逼近关内三处要地。 "新任狄戎统帅拓跋宏是个厉害角色。"李靖指着沙盘,"他不仅熟悉兵法,更可怕的是...他似乎对我们的布防了如指掌。" 顾昭突然拔剑指向沙盘上一处峡谷:"既然他们熟悉我们的布防,那就改变战术。从这里奇袭,切断他们的粮道。" "不可。"苏沐辰温声反对,指尖轻点沙盘另一侧,"这里地势复杂,极易中伏。况且..."他看向林修远,"我军将士连日征战,需要休整。" 林修远凝神观察着沙盘,忽然眸光一闪:"李将军,你说拓跋宏熟悉我军布防?" "正是。每次换防,他们总能及时调整进攻策略。" "那就让他们继续''熟悉''。"林修远唇角微扬,"我们来个将计就计。" 他详细阐述了一个大胆的计划:明面上维持原有布防,暗地里却在三处要地设下重兵埋伏。 "妙啊!"赵莽拍案叫绝,"修远此计,可谓出奇制胜!" 就在北境紧锣密鼓地布置战术时,京城的金銮殿上,弘庆帝正反复品读着林修远的奏折。 "好!好一个''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皇帝激动得站起身,苍白的脸上泛起红晕,"林爱卿,你生了个好儿子啊!" 林文渊躬身道:"陛下过誉了,修远年少,还需历练。" "年少?"皇帝朗声大笑,"这份见识,这份担当,满朝文武有几个及得上?"他转向冯保,"冯公公,你以为如何?" 冯保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林公子确实...才华出众。" "传朕旨意!"皇帝意气风发,"即日起,北境所需粮草军械优先供应,另调五万禁军即刻驰援。擢升林修远为北境行军参谋,赐尚方宝剑,可先斩后奏!另赏赐苏沐辰黄金千两,赐''仁心圣手''匾额;顾昭晋升为骁骑将军;赵莽加封为镇北大将军!" 这道旨意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块巨石,在京城掀起轩然大波。 威北侯府内,赵明轩正在演武场练剑。得知消息后,他豪迈一笑。 "太好了!我就知道修远一定行!"他对着天空大喊,惊得树上的鸟儿扑棱棱飞起。 孙婉清提着裙摆匆匆跑来,手中挥舞着一封信:"明轩!修远哥哥来信了!信里还特意问起你呢!" 两人迫不及待地拆开信。林修远在信中不仅详细描述了北境见闻,还画了一幅简易的布防图。最后写道: "山河破碎,吾辈当以血肉筑长城。此间月色与金陵一般无二,只是再无人与我对弈品茶。待得凯旋之日,定与诸君醉卧秦淮河畔,看尽金陵春色。" "这个修远..."赵明轩眼眶微红,"都这种时候了,还想着对弈品茶..." 孙婉清轻轻握住他的手:"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更要相信他。" 而此时在北境,一场精心策划的战役即将打响。 深夜的议事厅内,烛火通明。林修远站在沙盘前,银甲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光芒。 "我认为应该趁夜突袭。"顾昭指着沙盘上的一处要道,"从这里直取敌军大营。" 苏沐辰微微摇头:"拓跋宏生性多疑,必会在此设伏。不如声东击西。" 林修远沉思良久,忽然将一面小旗插在沙盘上一个不起眼的位置:"我们在这里决战。" 众人皆是一怔。李靖疑惑道:"这里地势平坦,无险可守啊。" "正因为无险可守,才会出人意料。"林修远唇角微扬,"而且...这里的地下暗河,可以好好利用。" 他详细解释了计划:利用地下暗河制造沼泽,引诱敌军进入陷阱。 "此计虽险,但值得一试。"赵莽赞许地点头。 是夜,月隐星稀。顾昭率领一支精锐悄然出关,执行诱敌任务。林修远和苏沐辰并肩站在城楼上,目送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你在担心。"苏沐辰轻声说。 林修远望着远方的黑暗:"每次派将士出征,都像是在剜我的心。" 苏沐辰温柔地注视着他的侧脸:"为将者,最难的不是运筹帷幄,而是明知要牺牲,依然要做出抉择。" 就在苏沐辰话音落下的瞬间,顾昭已经率领三千铁骑如利剑般撕开狄戎的阵线。他玄色战袍在风中猎猎作响,手中长枪化作一道银龙,所过之处敌军如割麦般倒下。 "杀!"顾昭怒吼着,一□□穿迎面冲来的狄戎百夫长。温热的鲜血溅在他脸上,他却浑然不觉,反手又劈开一个敌兵的咽喉。 战场已陷入混战。箭矢如蝗虫般从四面八方射来,顾昭挥枪格挡,金属碰撞声不绝于耳。他身边的亲兵一个接一个倒下,每一声惨叫都像鞭子抽在他心上。 "将军!左翼顶不住了!"一个满脸是血的校尉嘶声喊道。 顾昭环顾四周,只见左侧阵线已被狄戎骑兵冲破。他毫不犹豫地调转马头:"随我来!" 他如旋风般冲入敌阵,长枪舞得密不透风。每一次突刺都精准地命中敌人要害,每一记横扫都能带走数条性命。但狄戎实在太多,仿佛永远杀不完。 "保护将军!"亲兵们在他周围结成圆阵,用血肉之躯为他挡下来自暗处的冷箭。 顾昭看着又一个亲兵倒在血泊中,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但手中的长枪却丝毫未停。他知道,此刻任何犹豫都会让更多人丧命。 突然,一支响箭破空而来。顾昭猛地侧身,箭矢擦着他的脸颊飞过,留下一道血痕。他循着箭矢来向望去,只见一个狄戎神射手正站在高处搭箭。 "找死!"顾昭催动战马,如离弦之箭般冲向那个射手。沿途试图阻拦的敌兵都被他一枪挑飞。 就在他即将冲到射手面前时,脚下突然一沉——战马被绊马索绊倒了! 顾昭在空中一个翻滚稳稳落地,长枪顺势刺穿两个扑上来的敌兵。但就这么一耽搁,那个神射手已经再次拉满了弓。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亲兵扑上来用身体挡住了这一箭。 "小五!"顾昭目眦欲裂,手中长枪如毒蛇出洞,瞬间刺穿了那个射手的咽喉。 他扶起奄奄一息的亲兵,少年嘴角溢血,却还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将军...快走..." 顾昭咬牙放下少年的尸体,眼中燃起滔天怒火。他重新上马,长枪所指,所向披靡。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为情所困的贵公子,而是真正浴血奋战的将军。 当终于杀出重围时,他带来的三千铁骑只剩不足千人。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伤,战袍都被鲜血染透。 而此时在城楼上,林修远远远望见顾昭浴血归来的身影,不自觉地向前迈了一步。苏沐辰轻轻按住他的肩膀:"他回来了。" 当顾昭率军返回时,每个人都带着伤,队伍也比出发时少了许多人。他的战袍已被鲜血浸透,左臂上的箭伤深可见骨,却仍强撑着挺直脊梁。 "我们中了埋伏。"顾昭脸色阴沉地汇报,目光却始终落在林修远身上,"拓跋宏比我们想象的更狡猾。" 林修远立即上前为他检查伤势,指尖不经意触碰到他滚烫的皮肤,心头一颤。这般惨烈的战况,可想而知方才经历了怎样一场恶战。 顾昭凝视着近在咫尺的容颜,忽然低声道:"那一箭...若是射向你..."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但眼中的后怕与决绝已经说明了一切。 苏沐辰默默递上金疮药,看着二人之间涌动的暗流,眸光微黯。这场战役,才刚刚开始。 三日后的黎明,当第一缕曙光照亮雁门关时,所有人都知道,决战的时刻到了。 地平线上,狄戎大军如黑云压城,密密麻麻的骑兵队伍望不到尽头。战鼓声震天动地,连脚下的城墙都在微微颤动。 林修远一身银甲,手持长剑立于城楼最高处。晨光为他镀上一层金边,墨发在风中飞扬,那双总是清冷的眼眸此刻燃烧着炽热的战意。 "全军听令!"他的声音清越如剑鸣,传遍整个关城,"今日,我们要让狄戎人记住,大晟的每一寸土地,都需要用血来换!" "誓死守卫雁门关!"数万将士齐声呐喊,声震九霄。 第一波箭雨如飞蝗般袭来。林修远长剑出鞘,剑光如匹练般护住周身,将来袭的箭矢尽数斩落。他目光如炬,冷静地观察着战场局势: "投石机,对准敌军左翼!" "弩车准备,三轮连射!" 每一道命令都精准果断。突然,关城门开,赵莽一马当先,率领重骑兵如利剑般直插敌阵。这位老将宝刀未老,手中长刀所向披靡,所过之处人仰马翻。 "开城门!"林修远突然下令,在众将惊愕的目光中翻身上马,"亲卫队,随我出战!" 银甲白马如一道闪电冲入敌阵。林修远剑法凌厉,每一剑都直取要害。他不再是那个温文尔雅的贵公子,而是化身战场上的修罗。鲜血染红了他的银甲,却更添几分英武。 "保护监军大人!"将士们见主帅亲自出战,士气大振。 与此同时,在关城内的伤兵营,苏沐辰已经连续救治了上百名伤员。他的月白长袍早已被鲜血染透,清隽的脸上写满疲惫,可手上的动作依然稳健。 "按住他!"苏沐辰对助手喊道,手中银针精准地刺入一名士兵的穴位止血。他的药箱已经见底,却依然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医官们: "重伤员优先!" "金疮药不够了,用这个药方替代..." 他的声音已经沙哑,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每当有新的伤员送来,他总是第一个迎上去,亲自检查伤势。看着那些年轻的面庞在痛苦中呻吟,他的眼中满是痛惜。 战场上,顾昭率领的骑兵正在与狄戎主力殊死搏杀。他像一头发狂的雄狮,长枪所向,无人能挡。鲜血模糊了他的视线,手臂上的旧伤崩裂,可他依然死战不退。 "为了大晟!"顾昭嘶吼着,一□□穿敌将的咽喉。 突然,他瞥见林修远被数名狄戎勇士围攻,立即调转马头冲杀过去。长枪如龙,瞬间解了林修远之围。 "多谢!"林修远与他背靠而立,两人默契配合,在敌阵中杀出一条血路。 战事从清晨持续到正午,双方伤亡惨重。关城外尸横遍野,鲜血染红了整片土地。 就在这危急时刻,林修远突然发现狄戎军的阵型出现了一个破绽: "赵将军!左翼穿插!" "顾昭,率骑兵直取中军!" 这两道命令如同神来之笔,顿时扭转了战局。赵莽的重骑兵如一把尖刀,狠狠刺入敌军软肋;顾昭的骑兵则直扑狄戎帅旗。 "拓跋宏!纳命来!"顾昭长枪直指敌帅。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支冷箭破空而来。顾昭想也不想,再次用自己的身体为林修远挡下这一箭。 "顾昭!"林修远扶住他踉跄的身形,眼中满是复杂。 "这次...可不是苦肉计..."顾昭强笑着,鲜血从嘴角溢出。 此时,关城内的苏沐辰已经累得几乎站立不稳。当他看到顾昭被抬进来时,还是强打精神为他诊治: "箭上有毒..."苏沐辰眉头紧锁,立即取出银针,"帮我按住他!" 他的手指因为过度劳累而在微微颤抖,却依然精准地施针逼毒。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滴在顾昭的伤口上。 "苏神医...你先休息..."顾昭虚弱地说。 苏沐辰摇摇头:"救死扶伤,是医者本分。" 夕阳西下时,战事终于结束。狄戎大军溃败而逃,雁门关守住了。 林修远站在城楼上,望着满目疮痍的战场,银甲上的血迹在夕阳下格外刺目。这一战,他们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但也让狄戎人见识到了大晟儿郎的血性。 苏沐辰拖着疲惫的身躯走上城楼,与林修远并肩而立。两人相视无言,却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坚定。 这一战,让每个人都经历了血与火的洗礼。而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夜幕降临,林修远站在城楼上,望着远方点点星火。苏沐辰默默递上一碗热汤。 "还在想白天的战事?顾昭的伤势已经稳定了。" 林修远轻叹:"一将功成万骨枯...今日战死的每一个将士,都是别人的儿子、丈夫、父亲。还有顾昭...他为我挡下那一箭时,眼中的决绝让我..." 苏沐辰望着他染血的侧脸,轻声道:"真正的慈悲,不是不见鲜血,而是在血与火中依然保持初心。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就在这时,一匹快马疾驰入关。传令兵高喊:"圣旨到!援军来了!" 圣旨不仅给予了林修远更大的权力,送来的五万援军更是雪中送炭。皇帝特意下旨褒奖了苏沐辰的仁心仁术、顾昭的英勇无畏和赵莽的统帅之才。 随行的还有赵明轩和孙婉清的来信: "修远,京城桃花开了,我们替你留了一枝。等你回来,咱们醉仙楼不见不散!" 信末还画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小人正在比武,显然是赵明轩的杰作。 林修远捧着信,终于露出多日来的第一个笑容。 然而众人都明白,这只是一场更大风暴前的宁静。拓跋宏绝不会善罢甘休,而朝中的明争暗斗也远未结束。 但此刻,站在北境的星空下,看着身边这些值得托付的同伴,林修远忽然觉得,再大的困难也不足为惧。 "乱世如炉,淬炼真金;烽火连天,方见真心。"他望着远方,轻声道,"我们一定会守住这片土地。" 苏沐辰静静站在他身侧,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前路或许艰险,但只要同心协力,终会迎来曙光。而这支刚刚经历战火洗礼的队伍,也在血与火的考验中,变得更加坚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