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栀》 第1章 缙云岭 缙云岭的春日总是来得早些。 半山腰的桃花已开了七分,粉云般缭绕在青瓦白墙的院落周围,晨光初透,将花瓣上的露珠照得晶莹剔透,宛如仙人撒下的碎玉。 陶北栀端坐在院中的石凳上,一笔一划地临摹着字帖。 他年纪虽小,握笔的姿势却已十分端正,腕部悬空,笔杆垂直,每一个转折都尽力模仿着师尊淮安的字迹——清隽飘逸,如行云流水。 “北栀,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墙头忽然探出个脑袋,孩童扎着两个小丸子头,一双狡黠的眼睛在桃花掩映中闪闪发亮。 淮南桔像只灵巧的猴子,三下两下便翻上墙头,手里举着个草编的蚱蜢,咧着嘴笑得灿烂。 陶北栀笔尖一顿,纸上立刻多了一团墨渍,他轻轻叹了口气,放下笔,抬头看向墙头那个永远不安分的身影。 “南桔师兄,师尊说过,不许你翻墙。”陶北栀声音软糯,却偏要学着大人般严肃的语气,“要是被陶弥师尊看见了,你又该挨罚了。” 淮南桔浑不在意地晃着腿,粉色的花瓣簌簌落在他肩头:“怕什么,我师尊一早就去找你师尊了,说是要去后山采什么药草,一时半会儿肯定回不来。” 他边说边打量着陶北栀。 这个比自己小了两岁的师弟,明明还是个半大孩子,却总是一板一眼地学着淮安师尊的做派,连穿衣打扮都要与淮安如出一辙。 今日他穿了件月白色的长衫,领口袖边绣着浅蓝色的云纹,头发用同色的发带整齐束起,配上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活脱脱一个小淮安。 淮南桔不知怎的,就是有些看不惯他这副过分端正的模样。 “下来吧,陶弥师尊不是说今日要检查你的背诵。”陶北栀重新铺开一张纸,蘸了墨,继续临摹。 “整天不是写字就是背书,多没意思。”淮南桔眼珠一转,忽然从墙头站起身,张开双臂,像是要拥抱整片春色。 “你看今天天气多好,桃花开得正好,不如我带你去山顶看看?那里的景致才叫绝呢!” 陶北栀头也不抬:“不去,我功课还没做完。” “你就知道听淮安师尊的话,怎么不听我的话啊?”淮南桔撇撇嘴,忽然纵身一跃,轻巧地落在陶北栀面前,伸手就去拉他的手腕,“走嘛,就一会儿,保证在师尊们回来前赶回来!” “放手。”陶北栀挣扎着,小脸涨得通红,“我不去。” 两个半大孩子就这样在院子里拉扯起来。 淮南桔仗着年纪大、力气足,硬是要把陶北栀往门外拖;陶北栀则死死抓着石桌边缘,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 “你就不能偶尔放肆一回吗?”淮南桔有些恼,用力一拽—— “砰”的一声,尘土四溅,两人双双摔倒在地。 淮南桔压在陶北栀身上,听见身下传来一声细微的抽气声。 他慌忙爬起来,只见陶北栀左手肘部擦破了一大块皮,渗着血丝,右手却还死死护着刚才临摹的那张字帖。 “你……”陶北栀眼圈一红,却倔强地没有让眼泪掉下来,“你弄脏我的字帖了。” 淮南桔这才看见,那张精心临摹的字帖上沾了泥土和几片破碎的桃花瓣,墨迹已经糊了大半。 “不就是一张字帖嘛……”他嘴硬道,心里却莫名有些发虚。 陶北栀不说话,只是小心翼翼地将字帖上的花瓣拂去,又试图擦掉泥土,结果越擦越脏。 他看着被毁的字帖,眼泪终于在眼眶里打转。 这副模样,莫名让淮南桔想起了去年冬天,淮安师尊养的那只白兔。 那兔子不小心踩进了雪水坑,脏了皮毛,也是这样红着眼睛,在寒风里瑟瑟发抖,可怜又可爱。 “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一个清越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 淮南桔浑身一僵,慢慢转过头去。 陶弥不知何时已站在院门口,一袭绛红色长袍,墨发未束,随意披散在肩头。 他容貌极盛,眉眼间自带三分风流,此刻正似笑非笑地看着院中的两个小辈。 “师、师尊……”淮南桔结结巴巴地行礼,“您不是和淮安师尊去后山了吗?” 陶弥没理他,目光落在还坐在地上的陶北栀身上,尤其是他擦伤的手臂和红着的眼圈。 刹那间,淮南桔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冷了几分。 “北栀,来,起来。”陶弥的声音依然轻柔。 陶北栀乖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小声道:“陶弥师尊,不怪南桔师兄,是我不小心……” 陶弥走过去,蹲下身,仔细查看了陶北栀手臂上的伤,又瞥了一眼石桌上那张被弄脏的字帖。 “淮南桔。”他声音平淡,“去墙边扎马步,我不说停,不许动。” 淮南桔苦着脸,却不敢违抗,乖乖走到墙边扎好马步。 “陶弥师尊,真的不怪南桔师兄……”陶北栀还想求情。 陶弥转头看他,忽然笑了,那笑容如春风化雨,与方才判若两人,他伸手轻轻揉了揉陶北栀的头发:“北栀乖,去看看我房里桌上那盒玉露膏拿来。” 陶北栀犹豫地看了看淮南桔,还是转身跑进了屋。 院子里只剩下师徒二人。 陶弥走到淮南桔面前,似笑非笑地俯视着他:“啧,我有没有说过,不许欺负北栀?” 淮南桔扎着马步,腿肚子已经开始发酸:“说、说过……可是师尊,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想带他去看桃花……” “想看桃花哦?”陶弥挑眉,“那你就好好看着吧,站在这里,看个够。” 淮南桔委屈极了,却不敢顶嘴,只能盯着不远处那株开得正盛的桃树,心里把自家师尊埋怨了千百遍。 同样是徒弟,凭什么陶北栀就能得到师尊这般偏袒? 更何况自己才是真的亲徒弟。 正当他腹诽不已时,一道清雅的身影从院外快步走来。 “这是怎么了?”淮安一进院子就看见淮南桔扎着马步,小脸憋得通红,而陶弥正站在他面前,神色莫测。 淮安今日穿了件水青色长衫,外罩一层薄纱,如烟似雾。 他容貌不如陶弥那般耀眼,却清雅如竹,眉目温润,一举一动都带着令人舒心的平和气息。 “淮安师尊!”淮南桔像是见到了救星,眼睛一亮。 淮安看向陶弥,语气温和:“南桔又闯什么祸了?” 陶弥不答,反而伸手揽住淮安的腰,将他带入怀中,低头在他耳边轻语:“没什么,就是这小鬼头欺负我道侣的宝贝徒弟……啧,话说我的道侣,怎么一回来就顾着别人了。” 这亲昵的举动自然而然,仿佛已经做过千百次。 淮安无奈的看了陶弥一眼,轻轻推开他,看向淮南桔,“南桔,先起来吧。” 淮南桔刚要动,就听见自家师尊凉凉地说:“我让你动了吗?” 他立刻不敢动了,眼巴巴地望着淮安。 淮安无奈地看向陶弥:“孩子还小,有什么错处慢慢教便是,何苦这样罚他?” 陶弥低笑,手指轻轻划过淮安的后腰,声音带着几分暧昧:“这么会疼人啊,不如生一个,好好疼……” “陶弥!”淮安耳根瞬间红了,低声喝止,却因那羞赧的神色而显得毫无威慑力。 陶弥笑得更加开怀,终于转头对淮南桔道:“罢了,看在你淮安师尊的面子上,起来吧,去把《清静》抄十遍,抄完交给我。” 淮南桔如蒙大赦,赶紧站起来,因为腿麻还踉跄了一下。 “谢谢师尊!谢谢淮安师尊!”他忙不迭行礼,一溜烟跑回自己房间抄经去了。 陶北栀拿着玉露膏从屋里出来时,院子里只剩下两位师尊。 陶弥正对着淮安手上的一道细小划伤轻轻吹气——那是采药时不慎被草叶划伤的。 “还疼吗?”陶弥低头,轻声问。 淮安摇头,目光温柔地落在陶北栀身上:“北栀,过来。” 陶弥却接过药膏:“我来吧。” 他拉着陶北栀在石凳上坐下,小心翼翼地为他清理伤口,涂上药膏,动作出人意料地轻柔。 陶北栀抬头,看见师尊正微笑着看着他们,目光慈和;而陶弥师尊虽然嘴上不饶人,手上动作却细致入微。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缙云岭的春天,真的很暖。 而躲在窗后偷偷看着这一幕的淮南桔,则在心里默默记下:原来淮安师尊开心的时候耳朵会红。 他咬着笔杆,盯着面前空白的纸张,忽然有了个主意——下次,他也要想办法,看看陶北栀是不是也一样。 一定很有趣。 第2章 玉露生香 缙云岭的夜色,总是比别处更清透些。 月华如练,洒在青石铺就的小径上,将两侧的桃树染成银白色,晚风过处,花瓣簌簌而落。 淮南桔趴在窗台上,望着院中那株老桃树发呆,他的面前摊着十张宣纸,墨迹未干,隐约可见《清静》的字样。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他小声嘀咕着,“这经文明明自己都说‘无情’了,师尊们怎么还这般有情?” 想起白日里师尊搂着淮安师尊的腰,低声说笑的模样,淮南桔只觉得脸上发热。 他年纪尚小,对情爱之事懵懂,却本能地觉得那画面既亲密又美好。 像是一幅两人共同描摹的墨画,无需更多色彩,却每一笔都透着说不清的韵味。 “南桔师兄,你抄完了吗?” 软糯的声音从窗外传来。 淮南桔探头一看,陶北栀正站在月光下,手里端着一个瓷碗,仰头看着他。 “还差两遍。”淮南桔没好气地说,目光却落在那个瓷碗上,“你拿的什么?” 陶北栀踮起脚,将瓷碗举高:“师尊让我送来的桂花羹,说是给你润润嗓子。” 淮南桔眼睛一亮,伸手接过,碗壁温热,恰到好处。 他舀了一勺送入口中,清甜的桂花香顿时在唇齿间弥漫开来,米粒软糯,入口即化。 “好喝,淮安师尊总是这么体贴。” 陶北栀站在窗外,月光将他小小的身影拉得很长,他穿着寝衣,外面随意披了件外衫,显然是准备就寝前被淮安派来的。 “哦对了,陶弥师尊说,让你抄完经就早点歇息,明日还要早起练剑。”陶北栀一字不差地传达着陶弥的话。 “我师尊也在那?” 陶北栀点点头,那认真的模样让淮南桔忍不住想逗他。 “你进来陪我抄呗?”淮南桔眨眨眼,“我一个人抄得无聊。” 陶北栀犹豫了一下,摇摇头:“陶弥师尊说了,不许我再帮你抄经,上次被你连累,我也抄了五遍经呢。” 想起这事,淮南桔忍不住笑出声。 那日是淮南桔偷偷带他去后山摸鱼,结果两人都**地回来,被陶弥抓个正着。 陶北栀一向乖巧,从没受过罚,那次却因为包庇淮南桔,破天荒地挨了罚。 “你那五遍经,最后不还是我帮你抄了三遍?”淮南桔挑眉。 “所以这次不能再犯错了。”陶北栀一本正经,“师尊说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明知故犯,罪加一等。” 淮南桔看着他这副小大人模样,心里痒痒的,忽然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你怎么就这么听淮安师尊的话呢?一点都不知道变通。” 陶北栀被他捏得嘟起了嘴,却不反抗,只是睁着那双清澈的眼睛看着他:“南桔师兄,你再不抄完,明日陶弥师尊又要说你了。” 提起师尊,淮南桔这才收回手,悻悻地坐回桌前,重新拿起笔。 陶北栀却没有离开,而是悄悄绕到门口,轻轻推开门,在淮南桔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托着腮看他抄经。 “你干嘛?”淮南桔抬头看他。 “我陪你。”陶北栀轻声说,“我不帮你抄,但可以陪着你。” 月光从窗外洒进来,将两个孩子的身影投在墙上。 一个奋笔疾书,一个安静陪伴,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偶尔传来的几声虫鸣。 淮南桔抄着抄着,忽然问:“北栀,你说师尊们为什么关系这么要好?” 陶北栀歪着头想了想:“淮安师尊说,道侣就是要相互扶持,共证大道。” “可是我看别的道侣,也不像他们这样……”淮南桔不知该怎么形容,“这样黏糊。” 陶北栀眨眨眼:“黏糊?” “就是整日挨在一起,说悄悄话,还……”淮南桔想起白日里陶弥贴在淮安耳边低语的模样,脸又热了,“反正就是很亲密。” 陶北栀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淮安师尊说,这是因为他们心意相通。” “心意相通……”淮南桔喃喃重复着,目光不自觉地落在陶北栀脸上。 月光下的陶北栀,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唇色很淡,像是今日的清晨挂着晨露的浅色桃花瓣。 “北栀。”他轻声说,“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是不是也算心意相通?” 陶北栀抬起头,清澈的眸子里映着月光:“嗯……算吧……” 淮南桔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被门外传来的脚步声打断了。 “这么晚了,还不睡?” 陶弥的声音懒洋洋地传来,随即门被推开,一袭红衣的师尊倚在门框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屋内的两个小徒弟。 “师尊!”两个孩子慌忙起身行礼。 陶弥的目光扫过桌上抄好的经文,又落在那个空了的瓷碗上,眉梢微挑:“北栀,你师尊让你送个羹,怎么送了这么久?” 陶北栀小脸一白,低下头:“弟子知错。” 淮南桔急忙挡在他身前:“师尊,是弟子让北栀陪我的,不关他的事。” 陶弥轻笑一声,缓步走进来,先看了看淮南桔抄的经文,点点头:“字有进步。”然后又看向陶北栀,“你师尊已经歇下了,今晚你就睡在这里吧,省得回去吵醒他。” 两个孩子都愣了一下。 陶弥却不再多言,转身离去,走到门口时又回头补充一句:“明日早课照常,若是起晚了,两人一并受罚。” 门被轻轻带上,屋内陷入一片寂静。 淮南桔和陶北栀面面相觑,都有些不知所措。 同寝而眠,这对他们来说还是头一遭。 “那个……”淮南桔先开口,挠了挠头,“你睡里面还是外面?” 陶北栀小声说:“我都行。” 最终,淮南桔让陶北栀睡了里侧,自己吹熄了灯,在外侧躺下。 月光透过窗纸,柔和地照亮了床榻。 两个孩子并排躺着,都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北栀。”黑暗中,淮南桔轻声问,“你睡了吗?” “还没有。”陶北栀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打破这夜的宁静。 “我听说山下的小孩,经常一起睡,还会说悄悄话。”淮南桔翻了个身,面向陶北栀,“我们也说说话吧?” 陶北枝也转过身来,在月光下,他的眼睛亮晶晶的:“说什么?” “说说……你以后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淮南桔问。 陶北栀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想成为像我师尊那样的人,温和从容,济世救人。” 淮南桔噗嗤一声笑了:“你就没有一点自己的志向吗?什么都学淮安师尊。” “因为我师尊很好。”陶北栀语气坚定,“那南桔师兄呢?你想成为陶弥师尊那样的人吗?” 淮南桔想了想,摇摇头:“我学不来。” 陶北栀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夜更深了,虫鸣渐歇,只有微风拂过桃枝的细微声响。 “北栀。”淮南桔的声音已经带了几分睡意,“你睡了吗?” 没有回应。 他偏过头,发现陶北枝已经睡着了,呼吸均匀,唇角微微上扬,像是在做什么美梦。 月光洒在他脸上,将他的睡颜镀上一层银边。 他悄悄伸出手,轻轻握住了陶北栀放在身侧的手。 “那我也睡了。” 窗外,一袭红衣的身影悄然离去,唇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次日清晨,淮安推开房门,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两个孩子在床上相拥而眠,淮南桔的手臂搭在陶北栀身上,陶北栀缩成一小团,两人都睡得香甜。 他轻轻关上门,转身对站在院中的陶弥笑道:“看来他们相处得很好。” 陶弥伸手揽住他的腰,在他耳边低语:“再好,还能像咱俩一样好了?” 淮安耳根微红,却没有推开他,只是轻声说:“该叫他们起床了,早课要迟了。” “让他们多睡会儿吧。”陶弥看着紧闭的房门,目光柔和,“今日破例一次。” 淮安惊讶地看向他,随即笑了:“你呀,明明心疼他们,偏要摆出严师的样子。” 陶弥不答,只是低头,将一个轻吻印在淮安额间。 晨光熹微中,缙云岭的桃花开了八分,粉云缭绕,暗香浮动。 缙云岭上,不知今夕何夕。 第3章 春深意浓 缙云岭的早清,总是比别处的更清新。 鸟鸣清脆,夹杂着缙云岭特有的风过桃林的沙沙声,唤醒了新的一日。 淮南桔是先醒来的那个。 意识回笼的瞬间,他便察觉到了怀里的温热和均匀的呼吸声。 他低头,看见陶北栀安静的睡颜近在咫尺,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鼻尖小巧,嘴唇微微张着。 自己的手臂正牢牢圈在对方单薄的肩膀上,将人整个儿箍在了怀里。 他下意识地想抽回手臂,又贪恋这份暖意,正犹豫间,陶北栀眼睫颤了颤,也醒了。 四目相对,一时寂静。 陶北栀眨了眨还有些迷蒙的眼睛,轻轻动了一下,似乎想挣脱这个过于紧密的怀抱。 淮南桔立刻松开了手,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为了掩饰那点不自在,他凑近了些,小声问:“昨夜睡得好吗?” 陶北栀坐起身,揉了揉眼睛,很是认真地感受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又摇摇头,诚实地说:“还好……就是南桔师兄你抱得太紧了,我有点喘不过气。” 淮南桔一愣,他其实完全不记得自己后来怎么就抱了陶北栀,只记得睡前是握着他的手。 被当面点破,他耳根有点热,却强词夺理道:“我……我那是怕你掉下去!这床这么小,你睡相又差!” 陶北枝疑惑地看了看身下这张足够睡下三个他的雕花木床,最终只是乖巧地“哦”了一声,没有反驳。 两人穿戴整齐,一前一后走出房门。 院子里,晨露未晞,桃花瓣上滚动着晶莹的水珠,而他们的两位师尊,早已站在那株老桃树下。 今日的陶弥依旧是一身惹眼的绛红,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半束,正微微侧头,对身旁的淮安说着什么。 淮安则穿着月白色的常服,气质清雅,他听着听着,唇角弯起温柔的弧度。 “你看师尊们,是不是又开始了?”淮南桔用手肘轻轻碰了碰身边的陶北栀,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气息拂过对方敏感的耳廓。 陶北栀被那气息弄得有些痒,缩了缩脖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然后也小声道:“师尊耳朵红了。” “我发现了。”淮南桔像是终于确认了一个重大发现,语气里带着点得意的狡黠,“你一害羞耳朵也会红。” 陶北栀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果然有些发烫。 他抿了抿唇,小声辩解:“才没有。” 那边的陶弥似乎察觉到了两个小家伙的窥视,眼风淡淡扫了过来。 淮南桔立刻站直,做出一副“我们很乖什么都没看”的样子。 陶弥唇角微勾,收回目光,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地伸手,用指尖轻轻碰了碰淮安那泛红的耳垂。 淮安身体几不可查地一颤,略带嗔怪地看了陶弥一眼,却也没躲开,只是低声说了句什么。 两个孩子看得有些呆了。 “用早膳了。”淮安转向他们,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温和,只是耳根的红晕还未完全褪去。 餐桌上气氛安静。 淮安一如既往地照顾着两个孩子,给陶北栀夹他爱吃的水晶糕,又替淮南桔盛了一碗米粥。 陶弥则慢条斯理地喝着茶,目光时不时在自家徒弟和淮安徒弟之间流转,带着几分玩味的审视。 饭后,淮安叫住了准备溜去练功的淮南桔。 “南桔,今日的药圃该你打理了。”淮安语气温和,“昨日你弄伤了北枝,虽是无心,却也该有所补偿。去将东边那片清心草浇灌一遍,再除了杂草,算是小惩大诫。” 淮南桔乖乖应下,心里却松了口气,这惩罚不算重,在淮南桔看来这甚至不算什么惩罚。 陶北栀立刻道:“师尊,我去帮南桔师兄。” 淮安看了看他,微笑着点头:“也好,兄弟友爱,是该如此,只是不许再胡闹了。” 两个孩子如蒙大赦,一溜烟跑了。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淮安轻轻叹了口气,对身旁的陶弥道:“你日后也收敛些,孩子们都看着呢。” 陶弥挑眉,伸手揽住他的腰,将人带近:“看便看了,道侣恩爱,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 “不是见不得人。”淮安无奈,手抵在他胸前,阻止他进一步靠近,“只是他们还小,心性未定,我担心会影响他们日后道心。” 陶弥低笑,指尖缠绕着淮安一缕垂下的发丝:“影响?你难道没看出来,你家那个小古板,对我家那个小混蛋,并非全无欢喜?” 淮安一怔,随即摇头:“陶弥,不可胡言,北栀性子纯善,对谁都好。南桔活泼,与他亲近些也是常理。孩童之间的喜欢,单纯懵懂,终究与道侣之情相差甚远。你莫要胡乱揣测,平白扰了他们清净。” “哦?”陶弥像是抓住了什么重点,眸中光华流转,凑近淮安耳边,声音低沉暧昧,“那依你之见,何为道侣之情?就像我这样……” 他话音未落,已低头吻上淮安额头。 淮安脸上瞬间染红,用推开他:“陶弥!光天化日,成何体统……” “好好好,不成体统。”陶弥从善如流地松开手,看着道侣又羞又恼的模样,心情大好,“那等夜深人静,再无旁人打扰时,我们再好好探讨,何为……道侣之情。” 淮安瞪他一眼,转身便走,步伐比平日快了许多,那绯色从脸颊一路蔓延至脖颈,消失在衣领之下。 陶弥看着他的背影,唇角笑意更深。 药圃里,淮南桔笨拙地提着木桶,一瓢一瓢地给清心草浇水。 陶北栀则蹲在一旁,仔细地辨认着杂草,小心翼翼地拔除,生怕伤了药草根系。 “北栀。”淮南桔干了一会儿,觉得无聊,又凑到陶北栀身边,“你说,师尊们现在在干嘛?” 陶北枝头也不抬,认真拔草:“师尊或许在看书,陶弥师尊可能在练剑。” “我看未必。”淮南桔撇撇嘴,“我猜师尊肯定又在逗淮安师尊了。” 陶北栀动作一顿,想起早上看到的情景,小声说:“陶弥师尊……好像很喜欢那样。” “哪样?”淮南桔故意追问。 “就是……靠近师尊,碰碰他?”陶北枝词汇匮乏,不知该如何形容那种亲昵,耳朵又开始微微发红。 淮南桔看着他泛红的耳尖,心里那种想逗弄他的念头又冒了出来,像是有只小猫在挠。 他学着师尊的样子,突然凑近,飞快地伸手碰了一下陶北栀的耳垂。 触感微凉,柔软。 陶北枝像是受惊的小动物,猛地捂住耳朵,抬起头,睁大了眼睛看着淮南桔,脸上满是难以置信:“南桔师兄!” “哈哈哈……”淮南桔得逞地大笑起来,提着水桶跑开,“不逗你了,快干活!” 陶北栀捂着还在发烫的耳朵,看着淮南桔在药圃间跳跃的活泼背影,心里有些气恼。 阳光洒在少年飞扬的发丝上,镀上一层金边,见此情形,本就不记仇的陶北栀也消了气。 缙云岭的春日,似乎真的越来越深了。 第4章 清心何易 药圃的活计到底还是没能在午前干完。 清心草娇贵,浇水需得用晨间收集的花露,兑上灵泉,一株一株细心浇灌,不能多一分,也不能少一分。 除草更是考验耐心,那些杂草与清心草形态相似,若非陶北栀眼神好、性子静,单凭淮南桔一人,怕是能薅掉半圃珍贵的药草。 日头渐高,淮南桔丢下水瓢,一屁股坐在田埂上,哀嚎道:“不行了不行了,歇会儿!淮安师尊这还真不是惩罚,这是要我的命啊!” 陶北栀看了看还剩一小片的药草,又看了看满头大汗的淮南桔,默默拿起他的水瓢:“南桔师兄歇着吧,剩下的我来就好。” “那怎么行!”淮南桔立刻又跳了起来,抢回水瓢,“我哪能让你一个人干活。” 他嘴上这么说,眼睛却眼巴巴地望着陶北栀,“不过北栀,你饿不饿?我好像听见你肚子叫了。” 陶北栀摸了摸肚子,诚实地点点头:“有一点。” “等着!”淮南桔眼睛一亮,几下就蹿到了药圃边缘的一棵果树下。 那树不高,结着些青红色的果子,灵气氤氲。 “嘿嘿,我就记得这里有棵朱果树,这时候果子正好半熟,酸酸甜甜的,解渴又顶饿。”他灵活地爬上去,专挑那些颜色红润的果子摘,用衣襟兜着。 “南桔师兄!那是师尊用来炼丹的……”陶北栀在下面着急地喊。 “没事儿,就摘几个,淮安师尊发现不了。”淮南桔不以为意,兜了满满一怀,利落地滑下树,挑了个最大最红的递给陶北栀,“尝尝,我去年偷吃过,味道不错。” 陶北栀看着递到眼前的果子,犹豫了一下。 果子散发着清甜的香气,对他饥肠辘辘的肚子确实是种诱惑。 他最终还是接了过来,小口咬了一下。 果然,清甜的汁水在口中爆开,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酸,驱散了所有的疲惫和暑气。 “好吃吧?”淮南桔得意地自己也啃了一个,汁水沾了满手满嘴。 两个孩子坐在田埂上,分食着偷来的朱果,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光影斑驳,微风拂过,带来药草的清苦和果子的甜香。 “北栀。”淮南桔吃完果子,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忽然想起早上的事,凑近些,压低声音问,“早上我碰你耳朵,你生气了?” 陶北栀正小口咬着果肉,闻言动作一顿,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眸中的情绪,轻轻摇了摇头。 “那你耳朵怎么那么红?”淮南桔不依不饶,他觉得陶北栀害羞的样子特别有趣,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让人忍不住想再逗弄一下。 “热的。”陶北栀小声说,语气没什么起伏,但耳根却又诚实地开始泛红。 淮南桔看着他故作镇定却漏洞百出的模样,心里乐开了花,正想再说什么,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朱果味道如何?” 两个孩子浑身一僵,手里的果子差点掉在地上。 淮南桔僵硬地转过头,看见他家师尊不知何时倚在不远处的一棵桃树下,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唇边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师、师尊……”淮南桔嘴里的果子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陶弥踱步过来,目光扫过地上散落的果核,又看了看陶北栀手里啃了一半的果子,最后视线落在淮南桔沾满紫色果汁的手和衣襟上。 “看来活儿是干完了?都有闲情逸致偷吃灵果了。”陶弥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陶北栀立刻站起身,小脸发白:“陶弥师尊,是弟子……” “我摘的!”淮南桔抢着承认,“不关北栀的事,他都不知道我要去摘。” 陶弥挑眉,看着自家徒弟这副“有事我扛着”的架势,又看了看被护在身后、一脸担忧望着淮南桔的陶北栀,忽然笑了。 “淮安让你们打理药圃,是让你们静心养性。”他慢条斯理地说,“看来这清心草的功效,还比不过几颗朱果。” 他走到淮南桔面前,伸出手指,抹过他嘴角的果汁痕迹,动作轻佻,眼神却带着审视:“这么喜欢吃独食?也不知道给你淮安师尊留几个?” 淮南桔被师尊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愣,脸上有些发热,讷讷不敢言。 “罢了。”陶弥收回手,随意地在淮南桔衣襟上擦了擦,“既然精力如此旺盛,午休就免了。淮南桔,去后山寒潭边,打坐两个时辰,静静心。至于北栀……” 他看向陶北栀,语气缓和了些:“你回房抄写《清静经》一遍,静静心。” 这惩罚明显偏袒,寒潭边打坐风吹日晒,哪有在房中抄经舒服。 “师尊,北栀他也吃了……”淮南桔试图拉陶北枝“下水”,以求“公平”。 陶弥一个眼神扫过来,带着无形的威压:“他吃,是你引诱的。主犯从犯,岂能同罪?刚刚你不还护着呢吗?” 淮南桔立刻闭了嘴。 陶北栀担忧地看了淮南桔一眼,乖乖行礼:“遵命。” 看着陶北栀离开的背影,陶弥才重新将目光投向自家徒弟,语气带着几分戏谑:“怎么?舍不得啊?” 淮南桔梗着脖子:“弟子不知师尊在说什么。” “不知道最好。”陶弥轻笑一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轻,“去吧,好好‘清静清静’。想想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尤其是……不该学的,别瞎学。” 最后那句话意味深长,听得淮南桔心头一跳,抬头看去,只见师尊那双风流含情的眸子里,此刻清明锐利,仿佛能看透他所有隐秘的小心思。 他不敢再多言,低着头,灰溜溜地朝后山寒潭走去。 看着徒弟垂头丧气的背影,陶弥摇了摇头,转身往回走。 刚到院门口,就遇见闻讯出来的淮安。 “我听说南桔又带着北枝偷摘朱果了?”淮安眉头微蹙,“你罚他了?” “嗯,让他去寒潭边打坐反省。”陶弥自然地揽住淮安的肩,“谁让这个小坏蛋欺负我这老实的道侣,该罚。” “我是觉得,那朱果虽是炼丹之用,但孩子们饿了,吃几个也无妨,不必如此严厉。”淮安叹了口气。 “北栀性子静,抄抄经无碍。南桔性子跳脱,让他枯坐两个时辰,怕是难受得紧。” 陶弥低头,心中微动,凑到淮安耳边,低声道:“你呀,就是心太软。那小子贼胆包天,今日敢偷朱果,明日就敢上房揭瓦,不管教不行。” 他话锋一转,语气带了丝暧昧:“不过……你若真心疼他,不如晚上……好好替他求求情?” 温热的气息吹拂在耳廓,淮安脸一热,推开他:“没个正形,我在与你说孩子的事。” 陶弥被他推开,也不恼,反而笑得像只偷腥的猫,“孩子的事就孩子的事,我倒觉得,南桔那点小心思,未必是坏事。” “他们还小呢……”淮安仍是这句话。 “小?”陶弥挑眉,意有所指地看向淮安,“哎呀,是谁这么大的时候就投怀送抱呢……” “什么啊!”淮安耳根通红,出声打断,眼神羞恼,却更添风情。 陶弥见好就收,哈哈大笑,揽着道侣往院里走:“好好好,不说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你我操心太多,反倒不美。不如想想今晚吃什么……” 声音渐远,桃花纷落。 第5章 红尘劫起 光阴荏苒,缙云岭上的桃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转眼便是三四年过去。 昔日两个半大的孩子,如今已初具少年风姿。 十一岁的淮南桔身量抽高了不少,眉眼间的跳脱未减,反而更添了几分张扬灵动,像一株迎着烈日疯长的向日葵。 九岁的陶北栀则愈发沉静秀美,继承了淮安师尊的温和气质,言行举止间一派从容,只是面对淮南桔时,那故作的老成仍会破功,露出些许腼腆。 这日清晨,山间雾气未散,淮安与陶弥并肩立于崖边,望着云海翻腾,神色却不似往日平和。 “消息确凿?”淮安眉头紧锁,清俊的脸上笼罩着一层忧色。 陶弥负手而立,玄衣在晨风中猎猎作响,他语气淡漠:“山下传来的灵讯,岂能有假?新帝登基,为肃清前朝余孽,已下令屠戮三城。如今尸横遍野,怨气冲天。” 淮安袖中的手微微收紧:“生灵涂炭……我等既修道,岂能坐视不理?当下山尽绵薄之力。” “绵薄之力?”陶弥侧过头,凤眸中带着一丝讥诮,“阿淮,天道循环,王朝更迭,自有其定数。红尘杀戮,因果缠身,你我插手,便是沾染业障,于修行有损无益。” “可那是数十万条性命!”淮安语气难得带上了激动,“修行若只求自身超脱,罔顾苍生疾苦,与那山间顽石何异?我修的不是无情道!” 陶弥看着他因激动而泛红的脸颊,忽然凑近,语气变得暧昧低沉:“哦?那你修的是什么道?是……想与我双修的道?” 若在平日,淮安早已面红耳赤将他推开,但今日,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陶弥,目光清澈而坚定:“陶弥,我没与你玩笑。纵然天道有常,但医者仁心,见死岂能不救?我们不干涉王朝兴替,只化作凡人游医,救治伤患,收敛尸骨,超度亡魂,总不至于也违了天规吧?” 陶弥与他对视片刻,在那双温润却执拗的眸子里,看到了不容动摇的决心。 他了解淮安,平日里性情最是柔和,一旦认定某事,却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最终,陶弥嗤笑一声,似是无奈,又似是纵容:“罢了,就知道拗不过你。你要做那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我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去沾染那些污秽血腥。” 他转身,朝院内扬声喊道:“两个小兔崽子,收拾东西,下山!” 淮南桔和陶北栀正在院中对练基础剑法,闻声皆是一愣。 下山?这对他们而言,可是破天荒头一遭。 缙云岭虽好,但终究是方外之地,山下的红尘世界,对他们有着天然的吸引力。 两个孩子迅速收拾好简单的行囊,淮安细心地将他们的容貌用术法稍稍调整,掩去了过于出众的灵气,看起来只是比寻常孩童清秀些的兄弟。 陶弥则依旧是一身惹眼的红衣,只是气息内敛,看上去像个气质不凡但略显孤高的江湖郎中。 四人御风而行,不过半日,便已抵达受灾最严重的雍城地界。 尚未入城,一股浓重的混杂着血腥、焦糊和腐臭的气味便扑面而来。 原本官道两旁的良田化为焦土,随处可见倒毙的牲畜和零星的人尸。 越靠近城池,景象越是惨烈。 残破的旌旗倒在血泊中,断壁残垣上满是刀劈斧凿和火烧的痕迹,乌鸦成群地盘旋,发出刺耳的嘎嘎声。 淮南桔和陶北栀何曾见过这等景象,两张小脸瞬间变得煞白。 淮南桔下意识地握紧了拳,之前下山游玩的兴奋早已荡然无存,陶北栀更是紧紧抿着唇,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若非强忍着,几乎要吐出来。 淮安面色凝重,加快了脚步。 陶弥则皱了皱眉,轻轻挥了挥袖,一股清灵之气笼罩住两个孩子,驱散了部分令人作呕的气味,但他看向眼前地狱般景象的眼神,依旧冷淡。 城门早已坍塌,守城的兵士尸体横七竖八地堆叠着。 城内更是触目惊心,街道上血流成河,两侧房屋大多被焚毁,只剩下焦黑的骨架。 一些幸存者如同游魂般在废墟间翻找着可能残存的食物或亲人的遗骸,眼神麻木空洞。 伤者的呻吟声、孩童的啼哭声、以及失去亲人的哀嚎声此起彼伏。 淮安立刻开始行动。 他寻了一处相对完好的街角,施展术法,清出一片空地,支起一个简易的棚子,便开始为涌来的伤者诊治。 他动作轻柔,语气温和,哪怕面对最狰狞的伤口,也没有丝毫嫌弃与畏惧,指尖凝聚着柔和的灵力,尽可能地为伤者减轻痛苦,处理伤口。 陶北栀不用师尊吩咐,便默默跟在淮安身边,帮忙递送药物、包扎伤口、安抚惊惶的孩童。 他学着师尊的样子,尽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用小小的手掌去传递一丝微弱的暖意。 而陶弥则抱着手臂,倚靠在旁边一截烧焦的梁柱上,冷眼旁观。 他对这些凡人的生死似乎毫无触动,目光只在淮安忙碌的身影和偶尔因灵力消耗过大而微微发白的脸上停留。 淮南桔起初也有些不知所措,那浓重的血腥味和惨状让他心头怦怦直跳。 他学着陶北栀的样子,开始帮忙搬运伤势较轻的伤者,清理废墟寻找幸存者。 他年纪小,力气却不小,动作也灵活。 在一次扒开坍塌的土石,拉出一个奄奄一息的孩子后,他看着那孩子母亲感激涕零的模样,胸口那股憋闷的气息似乎顺畅了一些。 然而,人力有时尽,仙力亦非无穷。 伤者太多,药材很快告罄,淮安的灵力也在飞速消耗。 “师尊,歇一会儿吧。”陶北栀看着淮安额角渗出的细汗,心疼地递上水囊。 淮安摇摇头,接过水囊却没有喝,而是喂给了一个发烧的孩童。 一旁的陶弥终于动了。 他走到淮安身边,不由分说地扣住他的手腕,渡过去一股精纯平和的灵力。 “逞能。”他低声斥道,语气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 淮安感受到体内近乎枯竭的灵脉得到滋养,抬眼看向陶弥,露出一丝疲惫却真心的微笑:“谢谢。” 陶弥轻哼一声,“谢谢~咱俩是陌生人呗。” 说罢陶弥别开视线,目光扫过满目疮痍,淡淡道:“杯水车薪,何苦来哉。” “能救一个是一个。”淮安语气依旧坚定。 夜幕降临,城中的哭声似乎更加凄厉。 淮安和陶北栀还在忙碌,淮南桔也跑前跑后,陶弥不知从何处找来些干净的饮水和食物,沉默地分发给幸存者。 在一片残垣断壁的阴影里,淮南桔看到陶北栀正小心翼翼地给一个断了腿的老者喂水,那专注而温柔的神情,在血色与火光映照下,有种惊心动魄的圣洁。 他忽然想起缙云岭上无忧无虑的春日,想起那株老桃树,想起两人分食的朱果…… 眼前的惨状与记忆中的安宁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他好像有些明白,为什么淮安师尊执意要下山了。 他走到陶北栀身边,蹲下身,低声说:“北栀,我来吧,你去歇歇。” 陶北栀抬起头,看着淮南桔被烟尘弄花的脸,轻轻点了点头。 夜色深沉,怨气与死气在城中凝聚不散。 陶弥站在高处,望着这片人间炼狱,红衣在夜风中如血浪翻涌,他抬手,结了一个复杂的法印,无声的波动扩散开来,将那些试图凝聚成形的怨灵悄然驱散。 他依旧不屑于解释,也不屑于表露,但有些事,他做了,也只是因为身边那个人在意,能帮他多做一点的事,他自然不吝惜。 淮安若有所觉,抬头望向高处的那个身影,月光勾勒出他孤峭的轮廓。 淮安知道,陶弥并非真的无情。 只是这红尘劫难,方才开始,他们带来的这点微光,能否照亮这无边的黑暗,尚未可知。 淮安走到陶弥身边,与他并肩而立,望着脚下哀鸿遍野的城池,轻声道:“明日,我们去收敛城外的尸骨吧,让他们入土为安。” 陶弥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夜风更冷了,带着化不开的血腥味。 昨天不知道干啥去了,居然没有更新[愤怒] 今天补上[爆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红尘劫起 第6章 桃陨 接下来的几日,雍城内外仿佛成了修罗场。 淮安和陶弥带着两个孩子,白日里在残垣断壁间搜寻幸存者,以灵力勉强续命,用草药简单处理伤口;夜晚则默默收敛那些无人认领的尸骸。 城外乱葬岗的范围一日日扩大,新翻的泥土总是很快被染成暗红色,空气中弥漫着死亡与绝望的腐臭,连风都吹不散。 陶北栀始终沉默地跟着淮安,小小的身影在尸山血海中穿梭,脸色苍白如纸,却从未停下手中的动作。 他学着师尊的样子,低声为那些死状凄惨的亡魂念诵往生咒语,尽管声音还带着稚嫩的颤抖。 淮南桔则像是变了一个人,往日的跳脱张扬被一种压抑的狠劲取代。他咬着牙,用力将一具具冰冷的尸体拖到指定地点,手上、衣襟上沾满了血污和泥泞,却仿佛感觉不到。 陶弥依旧淡漠,大部分时间只是在远处戒备,他布下的驱邪阵法护住了这片临时营地,让怨灵不敢靠近。 这一日,他们正在城外收敛最后一批尸体。 夕阳如血,将天地间的一切都染上不祥的赤色。 突然,陶弥猛地抬头,眸中锐光乍现:“来了。” 淮安也感应到了,脸色一变,立刻将陶北栀和淮南桔护在身后。 远处尘土飞扬,马蹄声如雷鸣般逼近,来的不仅仅是军队,还有数十道御器飞行的身影,这些人服饰各异,显然来自不同的江湖门派,其中几人气息彪悍,目露凶光,绝非善类。 “竟还有修士?” “是‘赤霄门’和‘七杀谷’的人。”陶弥声音冰冷,带着一丝不屑,“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和我家阿淮一样人美心善的,他们专干趁火打劫的勾当,想必是看上了这满城的‘无主之财’和可能存在的灵脉。” 为首的是一名赤霄门长老,他目光扫过满地尸骸,最后落在淮安和陶弥身上,狞笑道:“哪来的野修,也敢在此碍事?识相的滚开,这里的残魂怨灵,还有地底那点微末灵脉,我赤霄门要了!” 淮安上前一步,将孩子们牢牢挡在身后,温润的脸上首次现出厉色:“此间百姓已受尽苦难,死者需要安息,生者需要庇护。诸位同为修道之人,何苦赶尽杀绝?” “安息?庇护?”七杀谷的一个头目嗤笑,“弱肉强食,天经地义!他们命该如此!你们两个,带着小崽子立刻消失,否则,别怪道爷们手下无情!” 话音未落,对方已然动手,术法光芒夹杂着刀剑的寒芒,如暴雨般倾泻而来。 陶弥眼神一寒,红衣无风自动,强大的威压瞬间爆发,挥手间一道赤色光幕挡在身前,将第一波攻击尽数拦下,他冷冷道:“阿淮,带他们走!” “不行!”淮安急道,指诀变幻,青色的灵力化作藤蔓缠绕向敌人,试图阻滞他们的脚步。 “带他们走!”陶弥回头,厉声喝道,那眼神是淮安从未见过的严肃与急迫,“快!” 淮安看着瞬间与数名高手战在一处的陶弥,又看了看身后两个面色惊惶的孩子,一咬牙,拉起陶北栀和淮南桔:“我们走!” 混乱!极致的混乱! 术法爆炸声,兵器的撞击声,士兵的喊杀声,交织成一片。 淮安一手紧握着陶北栀,一手想去拉淮南桔,周身灵力鼓荡,勉强在乱军中开辟一条道路。 “南桔,跟上!”淮安回头喊道。 然而,淮南桔却猛地挣脱了他的手。 “不!我不走!师尊还在后面!”少年眼中是倔强和不肯抛弃的决绝,他亲眼看见陶弥师尊被三四名修士围攻,那抹红衣在漫天法术中显得如此刺目。 “南桔!回来!”淮安大惊,想要去抓他,侧翼却突然杀出一队骑兵,锋利的马刀直劈而下,淮安不得不回身抵挡,灵力迸发,将骑兵震开,再回头时,人群中早已不见了淮南桔的身影。 “南桔——!”淮安的心瞬间沉到谷底。 “师尊!”陶北栀紧紧抓着他的衣袖,小脸上满是泪水与恐惧。 淮安看着混乱的战场,又看看身边瑟瑟发抖的陶北栀,心如刀绞。 他不能丢下北栀,也不能不管南桔,更无法放任陶弥独自对敌…… 就在这瞬息之间,战局突变! 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从陶弥战斗的方向传来,伴随着刺目的血光,淮安瞳孔猛缩,他感觉到陶弥那强大而熟悉的气息,如同风中残烛,骤然黯淡下去。 “陶弥——!”淮安失声惊呼,再也顾不得其他,拉着陶北栀就要往回冲。 然而,一道更强的气息锁定了他们。 是那个赤霄门的长老,他显然解决了其他麻烦,将目标转向了看起来更“好对付”的淮安。 “自身难保,还想救人?”长老狞笑着,一道赤红色的火龙咆哮着冲向淮安和陶北栀。 淮安将陶北栀死死护在身后,用灵力构筑屏障。 轰——! 屏障破碎,淮安喷出一口鲜血,身形踉跄。 他强撑着,看了一眼陶弥气息消失的方向,眼中是无尽的痛苦与决绝,他猛地将一张闪烁着银光的符箓拍在陶北栀身上。 “北栀,走!回缙云岭!”淮安用尽最后力气,将陶北栀推向远离战场的方向。 那符箓爆发出强烈的空间波动,瞬间裹挟着哭喊的陶北栀消失不见。 下一刻,赤霄长老的攻击再次降临…… …… …… 淮南桔像一只绝望的小兽,在混乱的人潮和刀光剑影中拼命穿梭,朝着那抹熟悉的红色靠近。 他躲过劈砍的马刀,绕过爆炸的法术,终于,他看到了。 在一片被鲜血浸透的空地上,陶弥师尊半跪在地,那身永远张扬夺目的红衣破碎不堪,被更多的鲜血染成深暗。 他的一柄本命长剑断在身侧,另一只手却仍死死撑着地面,不肯倒下。 他的对面,站着那名赤霄长老和另外两名修士,人人带伤,眼神惊惧又贪婪。 “啧,没想到还是个硬茬子,可惜了……”赤霄长老举起了手中的烈焰刀。 “师尊!”淮南桔嘶吼着冲过去。 陶弥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艰难地转过头。 那张颠倒众生的脸上沾满了血污,嘴角不断溢出血沫,但那双凤眸在看到淮南桔的瞬间,却猛地亮起最后的光彩,那光彩里是焦急,是愤怒,还有一丝……淮南桔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滚……回去!”陶弥用口型无声地呵斥。 但已经晚了。 烈焰刀落下,带着焚尽一切的气势。 淮南桔眼睁睁地看着,那抹他从小看到大的红色,那道总是带着戏谑笑容保护着他们的身影,在冲天的火光中殒命。 最后的最后,他似乎听到一个极其微小的声音,带着哪怕濒死也要维持的傲慢与不羁: “小混蛋……回……缙云岭……” 火光吞噬了一切。 淮南桔僵在原地,世界仿佛失去了所有声音和颜色,只剩下那片刺目的红,和师尊临死前那双深深看着他的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喊杀声渐歇,敌人似乎退去了,或者是去寻找新的目标。 幸存的士兵开始清理战场,补刀未死的伤者。 淮南桔缩在师尊怀里,似乎真的躲过了搜查。 众敌退去,周遭只有乌鸦的啼叫,和风吹过血洼的呜咽,天色已经大暗。 “师尊……你好冷……我怕黑……” ………… 翌日,淮南桔如同行尸走肉般,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踉跄行走,寻找着,呼喊着:“淮安师尊……北栀……你们在哪……” 没有人回应。 他找不到,谁都找不到。 最终,只剩下陶弥师尊临死前的那句话,在脑海中反复回响:“回缙云岭……活着……” 对,回缙云岭! 淮安师尊和北栀一定回去了!他们一定在缙云岭等着他! 少年擦干不知何时流了满脸的泪水与血污,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记忆中来时的路,跌跌撞撞地跑去。 他不敢走大路,只能在荒野山林中穿行,渴了喝溪水,饿了啃野果,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回去,回到缙云岭,回到那个有桃花,有师尊,有北栀的地方。 不知走了多久,当他终于拖着疲惫不堪、衣衫褴褛的身体,回到那片熟悉的群山脚下时,他几乎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然而,抬头望去—— 曾经云雾缭绕、桃花盛开的缙云岭,此刻焦黑一片,山头上仍有未散尽的青烟,曾经精致的院落化为废墟,那株他最熟悉的、总是在春天开满粉色云霞的老桃树,只剩下半截焦黑的树干,倔强地指向灰蒙蒙的天空。 山头……被烧了。 最后的希望,如同风中残烛,噗地一声,熄灭了。 淮南桔站在山脚下,望着那片死寂的焦土,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没有找到淮安师尊,没有找到陶北栀。 缙云岭,没有了。 他转身,像个幽魂一样,漫无目的地游荡,不知不觉,又回到了那座刚刚经历了一场新的杀戮、更加死气沉沉的雍城。 残阳如血,映照着断壁残垣。 曾经或许熙攘的街道,如今空无一人,只有散落的杂物和凝固的血迹,诉说着不久前的惨剧。 寒风卷着灰烬和血腥气吹过,冷得刺骨。 淮南桔抱着膝盖,蜷缩在一处坍塌的屋檐下,望着眼前这熟悉又陌生的死城。 缙云岭的桃花,今年,不会再开了。 红尘滚滚,他孑然一身。 第7章 怀栀 八年光阴,足以让山河变色,也足以让稚童长成少年。 清阳宗位于苍翠群山之中,云雾缭绕,仙鹤清唳,一派仙家气象。 十七岁的陶北栀立在清阳宗弟子居所的窗前,望着远处层峦叠嶂,目光沉静,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郁色。 他身量长开了许多,继承了淮安师尊的清雅轮廓,眉眼愈发精致,只是那份少年人应有的鲜活,似乎比同龄人淡些。 他穿着一身清阳宗弟子标配的青色道袍,宽袍大袖,更衬得他身形颀长,气质清冷。 八年前,师尊带着他逃离那场浩劫,辗转流离。 曾经的缙云岭之主,医道圣手淮安,却再也无心开宗立派,传授道法。 他不忍断送陶北栀的前程,最终点头同意,让陶北栀拜入了清阳宗门下,成为一名外门弟子。 而淮安自己,则选择了清阳宗山脚下一個不起眼的小村落,盖了间茅屋,隐姓埋名,如同一个普通凡人般居住下来,平日里只帮村民看看小病小痛,换取些微薄的生活所需。 陶北栀每隔旬日,便会下山探望师尊,帮着采些药草。 日子仿佛就此平静下来,像一潭死水。 直到今天? 他刚结束上午的功课,像往常一样下山。 山脚下这个名为“杏林”的小村落,仿佛被时光遗忘,保持着朴拙的宁静。 “北栀,又去采药啊?”路过的村妇笑着打招呼。 “嗯,张婶早。”陶北栀微笑着点头回应,声音清朗温和。 然而老天就是如此喜欢戏弄清净之人,安宁之地,让他们不得安生。 村口忽然传来一阵骚动,马蹄声杂乱,夹杂着村民惊恐的哭喊和嚣张的呵斥。 陶北栀心头一紧,快步向村口走去。 只见一队穿着怪异、煞气腾腾的人马堵在了村口。 他们并非军士,打扮更似江湖帮派,但气息阴冷驳杂,显然走的不是正道。 为首的,是一个看起来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 那少年一身淡黄配粉的锦缎衣袍,颜色很明艳,而他自身却又透着几分说不出的邪气。 少年马尾高束,发尾随着他张扬巡视的姿态一摇一晃,他生得是极俊美的,皮肤白皙,鼻梁高挺,唇色殷红。 但左边俊眉上,一道寸长的疤痕清晰可见,硬生生截断了眉尾,成了个“断眉”,给这张漂亮的脸平添了几分戾气与不伦不类。 他骑在一匹高大的黑马上,姿态闲适,眼神却像淬了毒的刀子,漫不经心地扫过瑟瑟发抖的村民,仿佛在看一群待宰的羔羊。 “淮大少,这穷乡僻壤的,还等什么啊?直接搜刮一遍,有用的带走,没用的……”他身边一个獐头鼠目的手下谄笑着,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被称作“淮大少”的断眉少年嗤笑一声,没理会手下,目光却恰好与刚赶到村口的陶北栀撞个正着。 陶北栀心头猛地一跳。 “淮大少”这三个字,像一根生锈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他封闭已久的心房。 一个模糊而鲜活的身影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那个总是穿着惹眼红衣、笑容狡黠的人…… 可眼前这人,气质阴郁张扬,眉眼间尽是桀骜与戾气,与记忆中那个虽然顽劣却眼神明亮的师兄,判若云泥。 陶北栀一时间怔在原地,眼神复杂地落在那个“淮大少”身上,带着难以置信的审视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期盼。 他的目光显然引起了对方的注意。 淮之策马缓缓上前几步,居高临下地打量着陶北栀,目光在他清俊的脸上逡巡片刻,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嘶,你是谁啊?”他语调轻佻,“长得还颇有几分姿色呢。” 他用的词是“姿色”,带着明显的轻薄意味。 陶北栀被他这话语刺得眉头微蹙,却仍没有移开视线,依旧试图从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上找出确凿的证据。 “看傻了啊?” 淮之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看,笑容更盛,带着几分恶劣的戏谑,“没见过帅的?你怕不是有什么……嘶……那叫什么?哎,龙阳之好吧?” 他这话引得身后那群手下发出一阵哄堂大笑,满是猥琐与恶意。 陶北栀的脸瞬间涨红了,这次不是害羞,而是被这污言秽语气的。 他攥紧了手中的药篮,指节微微发白,师尊今日恰好去邻村为一位重症老者诊治,不在村中,他必须独自面对这群不速之客。 “诸位是何人?来杏林村有何贵干?”陶北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尽量保持平稳,挡在了村民之前,“此地贫瘠,皆是安分守己的农户,还请高抬贵手。” 淮之挑了挑眉,似乎觉得他这副强装镇定又忍不住维护村民的样子很有趣。 他翻身下马,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流畅与倨傲,一步步走到陶北栀面前,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他比陶北栀高一些,此刻微微低头,目光如同实质,扫过陶北栀泛红的耳根和紧绷的唇角。 “贵干?”他轻笑一声,声音压低,带着蛊惑又危险的意味,“本少爷看这村子风水不错,打算在此处建个分坛。至于你们……” 他伸出手,似乎想去碰陶北栀的脸颊,被陶北栀猛地偏头躲开。 他也不恼,收回手,慢条斯理地说:“要么归顺,要么就只能死翘翘咯。” 他身后的手下们立刻亮出了兵刃,寒光闪闪,杀气腾腾。 陶北栀的心沉了下去。 “此地并无你们要的东西。”陶北栀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坚定,“请你们离开。” 淮之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哈哈大笑起来,笑罢,眼神骤然变冷:“你又不知我想要什么,怎知这村子里就没有?” 陶北栀没回话,眼神却终究是泄露了太多。 这种眼神,淮之并不陌生。 他凭借这副皮相和狠辣手段在“玄窟谷”站稳脚跟后,见过太多类似的目光——有惊艳,有畏惧,有痴迷,当然,也有这种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的复杂眼神。 他早已习惯,甚至乐于利用。 皮囊不过是工具,能达成目的,便是好工具。 他自己也一样,对于美丽或有趣的人或物,总会多几分“兴趣”。 眼前这个布衣少年,确实生得极好,不是那种带有攻击性的明艳,而是如山间清泉,林下月光般的干净温润,在这穷乡僻壤显得格格不入,也格外引人摧毁或占有的**。 “啧。”淮之轻笑一声,打断了陶北栀的怔忡,那断眉随着他挑眉的动作显得更加邪气,“怎么?光看着就能把人看化了?还是说……你真看上本少爷了?” 他话语里的轻佻毫不掩饰,身后的手下们又是一阵哄笑。 陶北栀猛地回神,脸颊因羞愤而更红,却强自镇定,将那翻涌的心绪死死压回心底。 他垂下眼帘,避开对方那过于具有穿透力的目光,重复道:“请你们离开。” “离开可以。”淮之抱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像是猫在逗弄爪下的老鼠,“我看你应该也有两下子吧,陪本少爷过几招。赢了,我带人就走;输了……” 他拖长了语调,目光在陶北栀身上流转一圈,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再说。” 陶北栀心知肚明,这是刁难。 此人气息阴冷深沉,远非自己可比,但眼下师尊不在,村民惶恐,他别无选择。 “好。”他放下药篮,缓缓摆开一个起手式。 那是淮安师尊教他的基础防御招式,沉稳平和,重在自保。 淮之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随即化为更浓的兴味。 “倒是有几分样子。”他话音未落,身形已动。 快得只留下一道淡黄配粉的残影。 陶北栀只觉一股阴寒的劲风扑面而来,他急忙凝神应对,双臂交错格挡。 “砰!” 一股巨大的力量撞在手臂上,震得他气血翻腾,踉跄着后退数步才勉强站稳,对方甚至未用兵刃,只是随手一掌。 淮之并未追击,站在原地,歪头看着他,嘴角噙着笑:“就这点本事?可护不住你这村子。” 陶北栀抿紧唇,不答话,再次凝神戒备。 他注意到,淮之的身法招式间,依稀透着一丝极其熟悉的影子。 但这丝韵味被一种更加张扬、更加不羁、甚至带着几分暴戾的风格所覆盖,放弃了原有的沉稳根基,却又因强大的力量支撑而不显虚浮。 像是一株被强行扭曲了生长方向的藤蔓,依旧攀附高枝,却开出了毒艳的花。 淮之再次攻来。 这一次,他的招式更加凌厉,指风如刀,带着破空之声,专攻陶北栀周身要害,却又每每在即将触及之时巧妙收力,如同戏耍。 陶北栀全力抵挡,身形腾挪,衣袂翻飞,在对方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下,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虽勉力支撑,却已左支右绌,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两人身影交错间,淮之显然游刃有余。 他看准陶北栀一个格挡后的微小空隙,手腕一翻,并未蕴含多少力道,指尖却如同情人般轻佻地拂过陶北栀的下颌。 触感微凉,带着薄茧。 陶北栀浑身一僵,如同被电流击中,动作瞬间停滞。 淮之趁机贴近,另一只手极其自然地揽住了他的腰,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到呼吸可闻。 他低头,看着陶北栀瞬间瞪大的、写满惊愕与羞愤的眸子,以及那迅速染上绯色的脸颊和耳垂,笑得恶劣又满足。 “哎呀,这样可不行呢。”他凑到陶北栀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温热的气息故意吹拂在那敏感的耳廓上。 “不过这招甚是好使呢,不如你亲我一口,说不定我也能愣住让你打呢。”说着还轻点了点自己的脸。 “放肆!”陶北栀又惊又怒,灵力猛地爆发,试图将他震开。 淮之却像是早有预料,揽在他腰侧的手微微用力,一股阴柔的力道透入,瞬间化解了他的灵力,反而将他箍得更紧。 “呵,不亲就不亲嘛。”淮之挑眉,断眉显得更加张扬,他目光落在陶北栀因愤怒而愈发明亮的眼睛和急促起伏的胸口,眼神暗了暗,“等这村子成了玄窟谷的,你自然也就归我了。” 周围的玄窟谷门人爆发出更加放肆的哄笑和口哨声,而村民们则面露惊恐,敢怒不敢言。 陶北栀被困在他怀里,挣脱不得,听着那些污言秽语,感受着对方身上传来的、既陌生又隐隐有一丝熟悉感的危险气息,心头一片冰凉。 而淮之看着怀中人那副屈辱又倔强的神情,心底某个被坚冰覆盖的角落,似乎极其细微地松动了一下,但随即,便被更深的阴鸷与玩味所取代。 他似乎,找到了一个比掠夺这个村子更有趣的“玩具”。 第8章 困囚 “放开我!” 陶北栀的怒斥在淮之听来,毫无威慑,反而更激起他心底某种恶劣的趣味。 “放开?”淮之低笑,揽在陶北栀腰间的手臂纹丝不动,反而将人又往怀里带了带,几乎鼻尖相触,“本少爷看上的,还没有放手的道理。” 他目光扫过那些噤若寒蝉的村民,声音扬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这村子,往后归玄窟谷罩着。至于他——” 他垂眸,看着怀中脸色煞白,眼神却依旧倔强的陶北栀,断眉轻挑,“本少爷带走了。” “你敢!”陶北栀又惊又怒,试图催动灵力,却发现丹田像是被什么东西禁锢住,灵力滞涩难行。 是刚才淮之揽住他时,暗中做的手脚。 “呵,带、走、啦。”淮之不再多言,直接封了陶北栀几处大穴,将他打横抱起,动作看似粗鲁,却在触及他身体时,指尖几不可察地放轻了力道。 “北栀哥哥!”有相熟的村童哭喊出声。 陶北栀心头发紧,却连摇头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淮之抱着他,翻身上了那匹高大的黑马。 他被淮之圈在身前,背脊紧贴着对方温热的胸膛,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沉稳却带着邪异气息的心跳。 “淮大少……这村子还搜不搜?”手下小心翼翼地问。 淮之瞥了一眼怀中僵硬的人,扯了扯嘴角:“没听见?归我们罩着了,留几个人‘照看’,其余人,回分坛。” 马蹄声再次响起,载着两人,在一众村民惊恐无助的目光和玄窟谷门人暧昧的哄笑声中,绝尘而去。 陶北栀穴道被制,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只有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前方不断后退的景物,心中一片冰冷与混乱。 他不敢去想村民们会如何,更不敢去想,若师尊回来,见到此情此景,该是何等忧心如焚。 而身后这个人…… 淮之策马的速度很快,风声在耳边呼啸。 不知过了多久,马速渐缓,最终停在一处看起来颇为气派、却透着阴森之气的山庄前。 门楣上挂着崭新的牌匾——“玄窟谷分坛”。 淮之抱着陶北栀翻身下马,对迎上来的手下吩咐道:“准备一间上房,要清净点的。”他顿了顿,补充一句,“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是,淮大少!” 淮之抱着陶北栀,径直穿过庭院,走进一间布置还算雅致,但色调偏暗的房间。 他将陶北栀放在铺着锦缎的床榻上,随手解开了他的哑穴。 “咳咳……”陶北栀一得自由,立刻向床内缩去,警惕地瞪着淮之,“你究竟想做什么?” 淮之却不答,好整以暇地拖过一张椅子,反坐着,下巴抵在椅背上翘着,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现在知道怕了?刚才在村里,不是挺硬气的吗?” 陶北栀抿紧唇,不接话,他知道,此刻激怒对方绝非明智之举。 “名字。”淮之忽然问。 陶北栀一怔,下意识不想透露真名:“……林栀。” 他用了化名,取“北栀”中的一字。 “林栀?”淮之重复了一遍,舌尖轻轻抵了下上颚,像是在品味这两个字,眼神有些飘忽,随即又聚焦,带着戏谑,“名字倒跟你的人一样,看着干净,以后,你就跟着本少爷吧。” “休想!”陶北栀断然拒绝。 “哦?”淮之站起身,一步步逼近床榻,阴影将陶北栀笼罩,“你以为,你有选择的权利?” 他俯下身,双手撑在陶北栀身体两侧,将他困在方寸之间。 那张带着断眉的俊美脸庞靠近,呼吸几乎交融。 “跟着我,吃香喝辣,没人敢欺负你。”淮之的声音压低,带着蛊惑,“不比你在那个穷村子里,穿着粗布衣服,采药行医强?” 陶北栀偏过头,避开他的视线,声音冰冷:“道不同,不相为谋。” “道?”淮之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笑出声,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转回头看着自己,“你看那些村民,还有你,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你们的‘道’有什么用?能护住谁啊?” 他的话语像刀子一样,扎在陶北栀心上,让他想起七年前的无力,想起方才在村口的屈辱。 见陶北栀眼神黯淡下去,抿唇不语,淮之心中莫名闪过一丝烦躁。 他松开手,直起身,语气恢复了之前的轻佻:“行了,你好好想想。” 他走到桌边,倒了杯水,自己喝了一口,然后又倒了一杯,走到床边,递到陶北栀嘴边:“喝了。” 陶北栀紧闭着嘴,不肯就范。 淮之眯了眯眼,断眉显得有几分凌厉:“怎么?怕我下毒?”他顿了顿,忽然凑近,几乎贴着陶北栀的耳朵,用气声道,“放心,真要对你做什么,用不着这么麻烦。” 陶北栀的抗拒明明白白写在脸上,他紧抿着唇,盯着那杯递到唇边的水,仿佛那不是清水,而是穿肠毒药。 淮之看着他这副戒备到极点的模样,心头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感又升腾起来。 他扯了扯嘴角,那断眉在烛光下显得有几分狰狞:“都说了没下毒。” 话音未落,他竟直接伸手夺回了陶北栀手中的杯子,在陶北栀惊愕的目光中,仰头就着杯沿喝了一口,然后重重地将杯子重新塞回陶北栀手里,水花都溅了出来。 “喝!”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眼神锐利如刀,紧紧盯着陶北栀。 陶北栀被他这一连串的动作弄得怔住,下意识地握紧了杯子。 杯壁还残留着对方掌心的温度,以及……方才他嘴唇触碰过的痕迹。 他看着杯中晃动的清水,又看了看淮之那带着薄怒和不耐烦的脸,心中五味杂陈。 僵持片刻,陶北栀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去眸中的情绪,双手捧着杯子,微微侧过头,小心翼翼地将杯沿转动了半圈,寻了一处对方嘴唇绝对没有碰过的地方,这才就着那一小片“干净”的区域,浅浅地啜饮了一口。 他这细微至极的动作,却丝毫没有逃过淮之的眼睛。 淮之的眉头瞬间拧紧,心底那股无名火“噌”地一下烧得更旺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不快,只是看着陶北栀那泾渭分明、仿佛嫌弃他脏一般的举动,就觉得格外刺眼。 “呵。”他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眼神彻底冷了下来,“怎么?嫌弃本少爷?” 陶北栀握着杯子的手微微收紧,没有回答。 默认的姿态反而更激怒了淮之。 他猛地俯身,一手撑在陶北栀身侧的床柱上,再次将人困在阴影里,另一只手快如闪电般捏住了陶北栀的下巴,力道之大,让陶北栀痛得蹙起了眉。 “林栀是吧,你给我听清楚了。”淮之的声音低沉,带着危险的寒意,“你现在是我的人,是我的俘虏,是生是死,都由我说了算。别说共用一杯水,就是……” 他的目光极具侵略性地扫过陶北栀因为吃痛而微微张开的唇瓣,后面的话语没有说出口。 陶北栀被迫仰头看着他,近距离地对上那双阴鸷的眸子。 “收起你那套无谓的清高。”淮之松开手,看着陶北栀白皙的下巴上留下的清晰红痕,心头莫名地烦躁更甚,语气却更加冰冷,“在这里,我的话就是规矩,你最好尽快习惯。” 他直起身,不再看陶北栀,转身走到窗边,背对着他,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房间内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 陶北栀轻轻揉着发痛的下巴,看着淮之的背影,心中疑窦丛生。 这个人,情绪如此阴晴不定,行为霸道乖张,可方才那瞬间的恼怒,也太幼稚了点吧。 仿佛自己的“嫌弃”,真的伤到了他什么。 他看着被自己放在床边矮几上的那个水杯,杯沿上,还隐约可见方才淮之喝水时留下的一抹极淡的水痕。 淮之依旧站在窗边,没有回头,但他紧绷的肩线,和微微攥紧的拳头,却暴露了他内心远不如表面那般平静。 他烦躁地“啧”了一声。 真是……见鬼了。 第9章 这进展未免有些快了……(没有) 房间里沉寂了一会儿。 淮之似乎调整好了情绪,转过身时,脸上又挂上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招牌表情,仿佛刚才在窗边的阴郁只是错觉。 他晃了晃不知何时拿在手里的一个白玉小药瓶,语气甚至称得上“好性子”: “是不是还不知道本少爷的名讳啊?”他勾着唇角,断眉微扬,“这样,你乖一点,我就告诉你,如何?” 他走近两步,目光在陶北栀身上扫过,语气带着一种令人恼火的关怀:“毕竟我这人过招的时候下手可没个轻重,别是把你这小细胳膊小细腿弄伤了才好。让本少爷瞧瞧,也好放心呢。” “转过去,衣服脱了,我看看。”他说得自然而然,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还顺手又晃了晃那药瓶,里面液体发出轻微的声响。 陶北栀瞬间僵住,脸上刚刚因为挣扎而褪下去的血色“轰”地一下又涌了上来,这次是纯粹的羞愤交加。 “不……不必!”他几乎是脱口而出,身体下意识地往后猛缩,直到脊背抵住冰冷的床柱。 淮之看着他这副如同受惊小鹿般的模样,断眉挑了挑,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随即又被更浓的戏谑所覆盖。 “怎么?”他故意拖长了语调,又逼近一步,几乎要碰到陶北栀的膝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带着探究和玩味,“都是男人,怕什么?还是说……” 他微微俯身,压低了声音,气息若有若无地拂过陶北栀发烫的耳廓,“你身上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怕被本少爷看见?” “你……”陶北栀气急,声音都带上了些许不易察觉的颤抖,眼圈微微发红,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那就乖乖听话。”淮之语气骤然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冷硬,不再给他反驳的机会,伸手便直接去解他中衣的系带。 陶北栀想要抵抗,手腕却被淮之精准地扣住,那力道之大,让他丝毫动弹不得。 另一只属于淮之的手,已经灵活地挑开了他中衣侧边的细带。 “你放开我!”陶北栀又惊又怒,用尽全身力气挣扎,却如同蚍蜉撼树,根本无法撼动淮之分毫。 淮之似乎很享受他这无力的反抗,手上动作不停,三两下就将他中衣的衣襟也扯了开来,露出了里面更单薄的白色里衣,以及一小片白皙的锁骨和胸膛。 里衣的料子更薄,几乎半透明,隐约勾勒出少年清瘦却不孱弱的身体轮廓,带着一种青涩的、未经人事的诱惑。 “啧。”淮之的目光在他裸露的肌肤上流连,语气轻佻得像是在评价一件物品,“看着瘦,倒还有点料。”他手下却不停,又试图去解他里衣的系带。 但陶北栀挣扎得越来越厉害,淮之皱了皱眉,似乎觉得这点“情趣”带来的麻烦超过了乐趣。 他不再犹豫,出手如电,迅速在陶北栀肩颈和腰侧的几处穴位点了一下。 陶北栀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彻底软倒下去,除了眼睛还能转动,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了。 他只能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瞪着淮之,眸子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早这么乖不就好了?”淮之轻笑一声,似乎满意了。 他这才慢条斯理地,将陶北栀的里衣也完全解开,向后褪去,露出了整个白皙的上半身。 少年的身体光洁,皮肤在烛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因为羞愤和紧张,肌肤透出淡淡的粉色。 肩胛骨的形状很好看,腰肢纤细而柔韧,确实如淮之所说,并非弱不禁风,薄薄的肌肉覆盖在骨骼上,显得匀称而富有生机。 淮之的目光在他身上巡视了一圈,最终落在他右边手臂和肋下几处不太明显的青紫上——那是方才在村口过招时,被他掌风扫到留下的。 他打开药瓶,一股浓郁的药油气味弥漫开来。 他将些许透明的药液倒在掌心搓热,然后伸手,覆上了陶北栀肋下的淤青。 他的手掌带着练武之人的薄茧,触感有些粗糙,但掌心却异常滚烫。 陶北栀皱着眉头,紧紧闭上眼睛,身体因为穴道被制无法动弹,但细微的颤抖却无法抑制。 他感觉到那滚烫的手掌在他肌肤上不轻不重地揉按着,药油渗透进去,带来一阵辛辣又奇异的舒缓感。 “皮肤还挺滑。”淮之一边揉按,嘴上半分不肯闲着,语气浪荡,“这要是让宗里那些如狼似虎的女弟子看见了,怕不是要扑上来把你生吞活剥了。” 陶北栀咬紧下唇,恨不得捂住耳朵。 “不过你放心。”淮之的手指故意划过他腰侧敏感的肌肤,感受到掌下的身体猛地一颤,他笑得更加恶劣。 “有本少爷在,她们不敢动你。毕竟……”他俯下身,在陶北栀耳边呵着热气,声音低沉暧昧,“你可是本少爷先看上的。” 陶北栀猛地睁开眼,怒视着他,如果眼神能杀人,淮之早已被千刀万剐。 淮之却对他的愤怒视而不见,继续慢悠悠地给他揉着另一处淤青,嘴里尽是些不堪入耳的调笑话,甚至调侃他这般害羞,以后成了“自己人”可怎么办。 陶北栀强迫自己不去听,不去感受。 不过淮之嘴上说着轻浮的话,手上的动作却始终规规矩矩,只在淤伤处揉按,并未越雷池半步。 “哎呀~”淮之的目光落在他泛着漂亮粉色的肌肤上,尤其是那逐渐蔓延到脖颈,甚至耳后的大片红晕,像是发现了什么极有趣的事情,语气里的玩味几乎要溢出来,“本少爷不过与你聊几句闲篇,怎就红成这样啦,这么不禁逗呢……” 陶北栀死死咬着下唇,几乎要尝到血腥味,他从未受过如此屈辱,身体被禁锢,任人摆布,还要听着这些不堪入耳的浪荡话语。 淮之看着他紧抿的唇瓣,和那紧紧闭合的眼帘,心中那股莫名的躁动又升腾起来,但这情绪转瞬即逝,很快被更想要撕破他这副冷静外壳的**所取代。 他手上的动作未停,揉按着最后一点淤青,一个念头忽然闪过。 淮之微微眯起眼俯下身,凑得极近,几乎是贴着陶北栀的耳朵,用一种带着探究和更多揶揄的语气,一字一顿地问道: “喂,林栀……” 他顿了顿,成功感受到身下的人呼吸一滞。 “你……不会还未及冠吧?” “未及冠”三个字,像一道惊雷,猛地劈在陶北栀混沌的脑海里。 按照凡俗礼制,男子二十及冠,视为成年,而他们修道之人,虽不拘泥于此,但也常以此作为人生阶段的划分。 他今年十六,确实……未及冠。 这个问题本身并无太大冒犯,但在此情此景下,由淮之用这种暧昧不清的语气问出来,意义就变得完全不同。 仿佛在质疑他的青涩,嘲弄他的稚嫩,甚至带着某种不怀好意的衡量。 陶北栀猛地睁开眼,那双总是温润平和的眸子里,此刻盈满了被戳中痛处般的羞愤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慌乱。 他想反驳,想呵斥,却因为穴道被制,连一个清晰的音节都发不出来,只能徒劳地睁大眼睛,用眼神表达着自己的怒火。 而他这副反应,无疑坐实了淮之的猜测。 淮之先是一愣,随即像是发现了什么极其好玩的事情,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从胸腔震动发出,带着一种让人脊背发凉的味道。 “呵……还真让本少爷猜中了?”他直起身,不再揉按,只是用那依旧滚烫的手掌,轻轻拍了拍陶北栀光滑的肩头,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狎昵的意味,“十六?还是十七?” 他看着陶北栀眼中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愤怒,心情莫名地好了起来,连带着语气也“宽容”了几分:“怪不得脸皮这么薄,像个没熟透的桃子,一碰就红。” 他慢条斯理地拿过一旁的布巾,擦着自己手上的药油,目光却依旧黏在陶北栀裸露的上半身上,像是在欣赏一件刚刚确认了年份的古玩。 “未及冠啊……”他拖长了语调,若有所思,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暗芒,似是回忆,又似是别的什么,“也好,也好。” 淮之擦干净手,将药瓶随手放在床边矮几上,看着依旧僵硬地躺在那里,眼神里充满戒备和恐慌的陶北栀,忽然觉得有些无趣。 他伸手,解开了陶北栀的穴道。 身体重新恢复控制的瞬间,陶北栀几乎是弹坐起来,手忙脚乱地拉拢自己被扯开的衣物,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淮之看着他这副样子,扯了扯嘴角,最终却没再说什么过分的话。 “衣服穿好,别着凉。”他丢下这句听起来像是关心的话,转身便向门外走去。 走到门口,他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只留下一句: “记住本少爷的名字,淮之。” 说完,房门被拉开,又轻轻合上,落锁声再次传来。 房间里,只剩下陶北栀一个人,和他急促未平的呼吸,以及满室浓郁得化不开的药油气味。 淮之。 第10章 醉影阑珊 此后的一整天,淮之果然没有再出现。 陶北栀被独自关在房间里,除了一个沉默寡言的老仆按时送来三餐外,再无人打扰。 这难得的清净却并未让他感到安心,反而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让他坐立难安。 他试图打坐调息,却发现此地的灵气驳杂阴冷,与他修习的平和心法格格不入,强行吸纳只会让灵力运转更加滞涩。 他只能枯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庭院,心中忧虑着师尊和村民的安危,思绪纷乱如麻。 直到夜幕降临,华灯初上,老仆送来了还算精致的晚膳,摆放在外间的圆桌上。 陶北栀没什么胃口,但为了保持体力,还是坐到了桌前,拿起筷子,小口吃着白饭,菜肴几乎未动。 就在他食不知味之际,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带着一身淡淡酒气的淮之走了进来。 他依旧穿着那身扎眼的淡黄配粉锦袍,马尾似乎因为奔波或饮酒略显松散,几缕发丝垂落在额前,衬得那道断眉少了几分白日的凌厉,多了几分慵懒的邪气。 他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眼神也有些迷离,显然是已经喝过一轮了。 “哟,用膳呢?”淮之脚步略显虚浮地走到桌边,毫不客气地拉开椅子坐在陶北栀对面,手臂随意地搭在桌沿,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一个人吃多无趣,本少爷陪你。” 他不等陶北栀回应,便自顾自地拿过桌上备用的酒杯和酒壶,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然后又拿过一个空杯,同样斟满,推到陶北栀面前。 “来,陪本少爷喝一杯。”他语气带着醉意特有的执拗和不容拒绝。 陶北栀看着面前那杯清澈却散发着浓烈气味的酒液,眉头微蹙:“我不会喝酒。” “不会才要学嘛!”淮之嗤笑一声,身体前倾,手肘撑在桌上,托着腮看他,迷离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带着一种恶劣的期待,“说不定……你喝完酒,比白日里脸还要红呢?那一定很有趣。” 陶北栀心中愠怒,知道他没安好心,无非是想看自己出丑。 他自然不可能遂了对方的愿。 陶北栀垂下眼帘,默不作声地拿起筷子,继续慢吞吞地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对那杯酒视若无睹。 淮之见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有些不快,醉意让他更显固执:“喝!”他伸手,似乎想强行灌酒。 陶北栀下意识地侧身躲避,手腕一翻,看似是去扶稳自己的饭碗,实则借着衣袖的遮掩,指尖微动,巧妙地将淮之推过来的那杯酒,连酒带杯,悄无声息地倾斜,尽数倒进了自己那碗还没怎么动的白米饭里。 清澈的酒液迅速渗透下去,将米饭泡得湿漉漉的。 做完这一切,他面不改色地将空酒杯放回桌面,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今晚这碗饭,他是不打算再吃了。 淮之醉眼朦胧,似乎没看清他这小动作,只看到他放下了空酒杯,以为他喝了,顿时高兴起来,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他本就喝了不少,这几杯下去,醉意更浓,眼神都有些发直。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些玄窟谷里的琐事,抱怨着某些长老的迂腐,吹嘘着自己又办成了什么差事,时而大笑,时而低骂。 陶北栀只是沉默地听着,偶尔抬眼看看他醉态可掬却又难掩眉宇间戾气的样子,心中那股怪异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说着说着,淮之的目光落到了陶北栀面前那碗泡了酒的米饭上。 他愣愣地看了半晌,似乎在努力思考这是什么。 忽然,他伸出手,一把将陶北栀那碗“酒泡饭”端到了自己面前,然后又把自己面前那碗干干净净的白米饭,推到了陶北栀面前。 “不能喝酒……还整这新吃法……”他大着舌头,语气带着一种自以为是的“体贴”,“岂不是浪费了……本少爷……替你尝尝……” 说罢,他竟真的拿起勺子,舀起一勺吸饱了酒液的米饭,塞进了嘴里,嚼了几下,眉头皱起,含糊道:“……味道……怪怪的。” 陶北栀看着他这莫名其妙的举动,一时无言。 这顿晚膳,吃得可谓是前所未有的诡异和奇葩。 淮之勉强吃了两口那味道诡异的“酒泡饭”,便放下了勺子,醉意如同潮水般彻底淹没了他。 他不再说话,只是趴在桌子上,侧着头,一双迷蒙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陶北栀。 看着看着,他忽然伸出手,准确无误地抓住了陶北栀放在桌边的手腕。 陶北栀一惊,想要挣脱,却发现淮之的力道大得惊人,五指如同铁箍,牢牢箍住了他。 “你!你放手!”陶北栀低斥。 淮之却像是没听见,他用额头抵着冰凉的桌面,另一只手依旧紧紧抓着陶北栀的手腕,力道没有丝毫放松,但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他就这样维持着这个别扭的姿势,呼吸逐渐变得均匀绵长,竟是拉着陶北栀的手,睡着了。 陶北栀僵在原地,挣又挣不脱,走又走不了。 他看着淮之趴在桌边的侧脸,因为醉酒而泛着红晕,那道断眉在沉睡时似乎也柔和了些许,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 此刻的他,收敛了所有的张扬与戾气,竟显出一种近乎脆弱的安静。 房间里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淮之平稳的呼吸声。 陶北栀光是闻着这满室的酒气,便觉得脑袋隐隐作痛,更别提那个把自己彻底喝倒、还霸道地抓着他手腕不放的人了。 淮之趴在那里,呼吸间酒气浓重,睡得似乎并不安稳,眉头微微拧着。 陶北栀试图悄悄抽回手,却发现对方即便在睡梦中,那力道也未曾松懈分毫。 他无奈,又不敢大力挣扎怕惊醒这不知会撒什么酒疯的魔头,目光扫过自己那个装着清心凝神草药的香囊,他心中一动。 他尽量放轻动作,用那只自由的手,小心翼翼地将香囊取出,轻轻放在了桌边距离淮之鼻尖不远的地方。 香囊里晒干的薄荷、艾草与零陵香混合的清新气息缓缓散开,悄然中和着令人不适的酒气。 睡梦中的淮之似乎有所察觉,鼻翼微动,紧蹙的眉头舒展了些许。 就在陶北栀稍稍松了口气时,淮之却忽然动了! 他像是被某种潜意识驱使,猛地抬起头,迷蒙的醉眼甚至没有完全睁开,一只手却精准地一把抓过了桌角的香囊,紧紧攥在手里。 而另一只手,依旧如同铁钳般箍着陶北栀的手腕。 紧接着,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看也不看方向,便凭借着本能,踉跄着朝内间那张铺着锦被的床榻走去。 他这一起身,自然带动了被他死死拉着的陶北栀。 陶北栀完全没料到他会突然行动,猝不及防地被一股大力拽起,脚下不稳,趔趄了一下,被淮之带向了床边。 淮之似乎依旧处于半梦半醒之间,走到床边,便面朝下直接倒了下去,摔进柔软的被褥里。 即便如此,他攥着陶北栀手腕的那只手,依旧没有松开。 陶北栀被他这么一拽,被迫站在了床边,手腕还被拉着,姿势十分尴尬别扭。 他看着床上那个瘫倒的身影,一时无语。 他再次尝试,极其缓慢地转动自己的手腕,想要从那禁锢中脱离出来。 然而,就在他即将成功抽离的瞬间,床上的淮之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猛地一个用力! “啊!”陶北栀低呼一声,整个人被这股突如其来的蛮力拽得失去平衡,直直地向前扑倒,摔在了床上,正好跌入淮之的怀里。 不等他反应过来,淮之的手臂已经如同藤蔓般缠绕上来,将他紧紧箍住,搂在胸前。 那力道之大,勒得陶北栀几乎喘不过气,两人身体紧密相贴,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体的温度和轮廓。 这过于亲密和强迫的姿势让陶北栀瞬间应激,他下意识地屈起手臂,一个干脆利落的肘击,重重撞向身后之人的肋部! “唔!”淮之吃痛,闷哼一声,箍紧的手臂下意识地松开了些许。 他迷迷糊糊地转醒,醉意未消,被打扰了好梦的怒火在眼底升腾。 他勉强撑开沉重的眼皮,带着被打断睡眠的浓重起床气,眼神凶狠地看向怀中挣扎的人。 然而,当他的目光聚焦,看清怀里这张因愤怒和羞赧而染上绯色,眉眼精致如画的熟悉脸庞时,那即将爆发的怒火竟奇异地停滞了,随即如同冰雪消融般,迅速转化为一种慵懒而危险的挑逗。 他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收紧了手臂,将试图逃离的陶北栀更紧地嵌进自己怀里,下巴抵在陶北栀的头顶,带着浓郁酒气的呼吸喷洒在他的发间。 “呵……”他低低地笑了起来,嗓音因初醒和醉酒而沙哑性感,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威胁,“小东西,胆子不小……” “你……” 他微微侧头,打断陶北栀要说的话,唇几乎贴着陶北栀的耳廓,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知不知道,我的那些手下……从来不敢在我睡觉时打扰我……” 他顿了顿,感受着怀中身体瞬间的僵硬,满意地继续: “因为他们都知道……我,有起床气呢。”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含在舌尖呢喃出来的,温热的气息钻进陶北栀的耳朵,带来一阵战栗。 那语气里的意味再明显不过——此刻唤醒他,后果很严重。 陶北栀被他禁锢在怀中,动弹不得,耳边是他带着酒气的灼热呼吸和充满威胁的低语,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 淮之似乎很满意他这副敢怒不敢言的乖顺,低低地哼笑了一声。 他并没有进一步过分的举动,只是将下巴在陶北栀柔软的发顶轻轻蹭了蹭,像是大型犬科动物在标记自己的所有物。 然后,他抬起了那只一直攥着香囊的手。 素色的香囊被他修长的手指拎着,在陶北栀眼前轻轻晃动,上面绣着的几片竹叶纹路在昏黄的烛光下若隐若现。 下方的同色穗子随着晃动,一下下扫过陶北栀的鼻尖和眼帘,带着草药的清苦气息和对方指尖的温度。 “你看看。”淮之的嗓音依旧带着慵懒的沙哑,语气却恢复了那种玩世不恭的调子,“扰了本少爷的清梦,总不能就这么算了吧?不如……你给我点补偿吧……” 他晃香囊的动作顿了顿,将香囊凑近自己鼻尖,深深吸了一口那清心凝神的香气,然后看向陶北栀,露出一个看似随意的笑容: “我看这香囊倒是精致的很,气味也特别,不如……就它了?” “不行。”陶北栀几乎是立刻脱口而出,他下意识地伸手想去夺回,却被淮之轻易躲开,那香囊依旧在他指尖晃悠。 “那是家师所赠,不能给你。”他补充道,眼神里是纯粹的维护,仿佛那不仅仅是一个香囊,而是某种不容亵渎的象征。 淮之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眸色深沉地看了他片刻,那目光让陶北栀心头一紧,以为他要发怒。 然而,淮之只是撇了撇嘴,像是有些扫兴,又像是意料之中,他随手将香囊丢在了两人之间的枕畔,并没有强行收走。 “那好吧……”他拖长了语调,目光在陶北栀身上逡巡,从他因为紧张而微蹙的眉头,到紧紧抿着的唇,再到因为刚才挣扎而略显凌乱的衣领,最终落在他空空如也的腰间和手腕。 “看你身上,也确实没什么别的值钱玩意儿了……” 他忽然又凑近了些,鼻尖几乎要碰到陶北栀的鼻尖,醉意朦胧的眼里带着一种近乎无赖的笑意: “本少爷心善,也不为难你。这样吧……”他手臂收紧,将两人之间本就不剩多少的距离彻底消除,温热的胸膛紧贴着陶北栀的脊背,低沉的声音带着蛊惑,又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让我就这般抱一会儿,就当是补偿了……” 他顿了顿,仿佛在掂量这笔“交易”的划算程度,然后自问自答般,语气轻佻地落下结论: “……划算吗?” 陶北栀被他这强盗逻辑噎得说不出话,脸颊因为愤怒和这种亲密接触而烫得惊人。 这哪里是补偿,分明是变本加厉的占便宜! 他想反驳,想拒绝,可身体被牢牢禁锢,力量悬殊,方才“起床气”的警告言犹在耳。 而淮之,似乎也并不需要他的回答。 在问出那句“划算吗”之后,他便像是完成了某种仪式,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寻找了一个舒适的睡姿。 他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绵长,箍着陶北栀的手臂虽然依旧没有松开,但力道似乎放缓了一些,不再那么令人窒息。 陶北栀僵硬地躺在他的怀里,背脊紧贴着对方温热的胸膛,甚至能感受到那沉稳有力的心跳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一下,又一下,敲打在他的背心。 枕畔,那个素色的香囊静静地躺着,散发着熟悉的清净气息。 身后,是带着酒气的怀抱。 陶北栀睁着眼睛,望着床顶模糊的帐幔,心中一片混乱。 这个叫淮之的人,行为乖张难测,时而暴戾,时而戏谑,时而又会流露出这种近乎赖皮的孩子气。 他口口声声说着轻薄的话语,此刻却只是安静地抱着他,如同抱着一件大型的抱枕,再无其他逾矩之举。 倒也好。 陶北栀微微偏过头,眼角的余光能瞥见淮之散落在枕上的几缕黑发,和他闭眼时显得格外安静的睡颜。 第11章 ……好看 出乎意料的,这一夜后半段,陶北栀竟睡得格外踏实。 许是连日来的忧惧疲惫终于压倒了理智,又或是与身边这个看似危险的无赖纠缠实在耗费心神,他竟在对方霸道却稳定的怀抱里,陷入了沉睡,连那些纷乱的梦境都未曾侵扰。 约莫清晨,天光未大亮,空气中还带着夜的凉意。 尚未到陶北栀日常起身的时辰,却被头皮传来的一阵细微的刺痒感扰醒了。 那感觉不痛,却像是有小虫在爬,执拗地将他从睡梦中拖拽出来。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意识尚未完全回笼,首先感受到的是温热的呼吸如同暖风,一阵阵拂过他的额发和脸颊。 他微微眨了眨眼,视线缓缓聚焦,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近在咫尺的俊脸。 那张脸的主人似乎不待见这面皮,反正陶北枝觉得他不要脸。 然而此刻,在朦胧的晨光里,这张脸上少了几分戾气。 淮之显然早已醒了,不知为何没有起身离开,只是一手随意地撑着头,侧卧着,另一只手的指间,正漫不经心地缠绕把玩着陶北栀散落在枕畔的一缕墨色长发。 那细微的刺痒感,正是发丝被轻轻扯动带来的。 见陶北栀转醒,睁着一双尚带迷蒙的眸子看向自己,淮之唇角勾起,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那双带着断眉的眼睛里流光微转,不怀好意地用手指将那缕发丝又轻轻拽了一下。 “醒了?”他的嗓音带着晨起特有的微哑,敲打在陶北栀的耳膜上。 陶北栀瞬间彻底清醒,昨夜被迫“同眠”的记忆潮水般涌来,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升温。 他抿了抿唇,伸手想要收回自己被把玩的发丝,同时身体下意识地就想转身避开这过于亲近且令人不适的注视。 他明明记得自己入睡时是背对着这人的,怎么…… “哎~别躲嘛。”淮之仿佛看穿了他的意图,攥着发丝的手指微微用力,阻止了他转身的动作,语气里带着一种故作委屈的调侃。 “我可特意早醒了会儿呢,就怕你动作太大,再把我给吵醒了,到时候你又得补偿我。” 他顿了顿,目光在陶北栀微微泛红的脸上扫过,笑意更深,“况且,若是让你先醒了,发现我还搂着你,你怕是更不舒服了,岂不是我的罪过?” 说着,他手臂稍稍用力,竟又将试图逃离的陶北栀给揽了回来,两人重新变成了面对面的姿势,距离比刚才更近。 陶北枝被他这连番的动作和话语弄得有些恼了,呼吸都急促了几分。“吃也吃了,睡也睡了,淮大少到底还要做什么?” 他语气生硬,带着压抑的怒气。 “噗——”淮之闻言,竟是嗤笑出声,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肩膀都微微耸动,“哎哟,小林栀,你可真是会说笑~” 他刻意拖长了语调,眼神戏谑,“‘吃也吃了,睡也睡了’?这叫什么话?搞得好像我怎么欺负了你似的!这要是传扬出去,我淮大少岂不成了那等欺男霸女的恶霸了~” 你不是吗? 陶北栀在心中腹诽,眼神里的控诉几乎要化为实质。 淮之仿佛能读懂他眼中未说出口的话,非但不恼,反而笑得更加愉悦,他凑近些许,几乎鼻尖相触,压低声音道:“别这么看着我呀……昨晚是谁,最后还主动投怀送抱呢?嗯?” “谁投怀送抱!”陶北栀气结,声音都拔高了些,“分明是你硬拉着我不放!” “好好好,是我不对,硬要你陪着。”淮之从善如流地“认错”,但紧接着话锋一转,手指轻轻点了点陶北栀的鼻尖,语气暧昧。 “但你睡着之后,自己滚到我怀里,紧紧扒着我不放,这总不能也是我趁你熟睡,故意把你掉了个个儿吧?” 陶北栀一噎,他对自己睡着后的行为毫无记忆,此刻被淮之这般言之凿凿地说出来,竟无法反驳,只能冷着一张脸,扭开头不去看他。 殊不知他这副羞愤交加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在淮之看来,反倒格外惹人怜爱,更想逗弄。 “怎么?做不敢当呐?”淮之得寸进尺地追问,指尖顺着他的脸颊轮廓轻轻滑下,感受到手下肌肤的微颤,心情大好,“没关系~念在你年岁尚小,又是初犯,本少爷最大度,原谅你了啊。” 陶北栀伸手挡开淮之作乱的手,深知与此人多说无益,索性抿紧唇瓣,不再言语,另一只手腕也被对方的手松松地握着。 见他沉默以对,淮之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但很快被更浓的玩味覆盖。 他低下头,凑近陶北栀的耳边,温热的气息故意喷洒在那敏感的耳廓上,声音低沉如诱哄: “你不说话,我该怎么办才好呢?只是不知……究竟是这耳朵听不见呢……” 他的唇几乎要贴上那已经红透的耳垂。 陶北栀猛地转了转头,躲开这过分的亲近,脖颈都泛起粉色。 淮之丝毫不觉无趣,反而低笑一声,目光下移,落在陶北栀色泽浅淡的唇瓣上,语气陡然转变得危险而暧昧: “……还是这嘴巴,不会说呢?” 话音未落,他猛地翻身而起,动作迅捷如猎豹,瞬间便将陶北栀完全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 他一手撑在陶北栀耳侧,另一手的手指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轻轻抬起了他的下巴,迫使他对上自己的视线。 然后,在陶北栀骤然收缩的瞳孔注视下,他的嘴唇,带着试探贴近了陶北栀的唇。 陶北栀胸膛剧烈起伏,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出胸腔,羞耻与愤怒交织,几乎要脱口骂出声音,但最终,他只是更加用力地抿紧了唇瓣,仿佛这样就能筑起一道最后的防线。 只有那双总是温润的眸子,此刻盈满了愤恨与屈辱,死死地瞪着上方那张俊美却带着邪气的脸。 淮之完全压制着他,两人力量悬殊,陶北栀毫无反抗的余地。 淮之的唇在距离他唇瓣仅有一线之隔的地方停住了,他没有真正吻下去,只是保持着这个极尽暧昧又充满压迫的姿势,深邃的目光细细描摹着陶北栀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看了好一会儿,他才微微退开了些,距离拉开,但气息依旧交缠。 他伸出舌尖,慢条斯理地舔了舔自己的唇角,眼神里带着一种审视和探究,语气轻佻却又暗藏锋芒: “你到底是真的不愿呐……还是,单纯在害羞呀?” 他像是有些不解,又像是自嘲般地低语:“这么玄窟谷上下,哪个不是被我多看一眼都能欢喜得醉了,偏生你……倒还给我脸色看?” 他的手指最终停留在陶北栀的下颌,微微用力,让他不得不正视自己,然后,问出了一个近乎无赖,却又带着某种隐秘期待的问题: “好色之心,人皆有之。难道我……不好看吗?” 陶北栀被他这近乎无赖的问题问得一怔,看着淮之那张在晨光中愈发显得俊美无俦,却又因那道断眉平添几分邪气的脸,他抿了抿唇,最终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声音虽低,却清晰: “……好看。” 抛开此人恶劣的性情不谈,单论皮相,淮之确实是极出色的。 这两个字显然极大地取悦了淮之。 他先是一愣,随即眼底像是骤然落入了星光,亮得惊人,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那笑容灿烂得几乎有些晃眼。 “既然觉得本少好看。”他得寸进尺,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得意和循循善诱,“那被我抱着,同我亲近,似乎也没那么不好接受吧?” “这是两码事好吗……”陶北栀试图跟他讲道理,微微歪头,想避开那过于灼热的呼吸。 “怎么是两码事?”淮之挑眉,开始施展他的强盗逻辑,他伸手指了指窗外,“你看那花园里精心栽培、国色天香的花和那路边无人问津、灰扑扑的狗尾巴草,你本能地更愿意靠近哪个?亲近哪个?” 他抬起眼,看着淮之那副“我很有道理”的模样,忽然心念一动,顺着他的话,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回道: “不存在愿不愿意亲近,不过若是你拿它与你做比的话……”他意有所指地瞥了淮之一眼,“那我倒更愿意亲近那路边的狗尾巴草,至少,看起来清静些。” 淮之被他这话噎了一下,随即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断眉一竖,语气都拔高了些:“哦?照你这么说,难道你宁愿被那些粗鄙丑陋、浑身汗臭的宗门喽啰绑了去,肆意欺辱,也不愿被我这‘好看’的人抱着,好生对待?” 这又是哪门子的道理? 陶北栀心中腹诽,他选择沉默,扭开头,用实际行动表达“真是没法和这样的人讲话”。 见他又不理人,淮之却不依不饶,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忽然变得有些飘忽,带着点自得,又带着点难以言喻的怅惘: “哎呀……说起来,从小到大,凭着这张脸,不知听过多少人的夸赞,男男女女,老的少的……可不知怎的,本少怎就……独独最得意你刚才那声‘好看’呢?” “油嘴滑舌。” “油嘴滑舌?”淮之重复了一遍,非但不以为耻,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他又凑近陶北栀的耳畔,用气声道,“若能凭借着这‘油嘴滑舌’,同你多说几句话,多亲近片刻,我自是……受用不已的。” “你休想。”陶北栀斩钉截铁。 “你看你看。”淮之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语气又恢复了之前的轻快和得意,他轻轻扳过陶北栀的肩膀,让他面对自己。 “昨日今晨,你还像个锯了嘴的葫芦,死活不愿意同我讲话。这不,才一会儿功夫,就被我这个‘油嘴滑舌’的,诱得同我聊得有来有回,金句频出?” 陶北栀一愣,仔细回想,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竟然真的与他对话了这么多句。 他顿时有种落入圈套的懊恼,再次抿紧了唇,打定主意不再开口。 我再一次的忘记了更新[裂开]好在现在还不会有人发现……[爆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好看 第12章 青阳秘闻 见陶北栀又恢复了那副以沉默对抗的姿态,淮之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无奈,但更多的是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和依旧未消的兴味。 他知道,再逗下去,这小兔子怕是真要急眼了,况且…… 他瞥了一眼窗外渐亮的天光,确实还有不少事务等着他处理。 这玄窟谷分坛的“淮大少”也不是光靠一张脸和手段就能坐稳的,该尽的职责,他也不含糊。 “行了,不逗你了。”淮之忽然松开了对他的钳制,利落地翻身下床,动作间恢复了平日里的洒脱,仿佛刚才那个赖在床上胡搅蛮缠的人不是他。 他随手理了理自己略显褶皱的衣袍,又恢复了那副带着几分疏离的少主姿态。 陶北栀得了自由,立刻坐起身,迅速拢好自己散乱的衣襟,眼神里还带着未散的戒备和一丝松了口气的庆幸。 淮之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唇角微勾,却也没再说什么撩拨的话。 陶北栀拿起那个依旧散发着清苦药香的香囊,垂眸不知在想什么。 “收拾一下,待会儿一同用早膳。”淮之的语气平淡,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但比起之前的轻佻,已然正经了许多。 陶北栀愣了一下,下意识想拒绝:“我……” “怎么?”淮之回头,断眉微挑,眼神里没什么温度,却自有一股威压,“本少爷让你一起用膳,是看得起你。还是说,你想继续被关在这屋子里,连门都出不去?” 陶北栀哑然。 他确实需要了解外面的情况,寻找可能的机会,与淮之同行,或许能观察到更多。 见他沉默,淮之便当他默认了,自顾自地走到脸盆架前,就着仆从早已备好的冷水净了面。 不多时,便有仆从恭敬地前来引路,带他们去往用膳的花厅。 一路上,淮之走在前面,步履从容,脊背挺直。 偶尔遇到巡逻或路过的玄窟谷门人,那些人无不立刻停下脚步,躬身行礼,口称“淮大少”,神态恭敬中带着畏惧。 而淮之只是微微颔首,或是漫不经心地“嗯”一声,眼神淡漠,与在房中那个黏人又无赖的形象判若两人。 陶北栀默默跟在他身后几步的位置,观察着这一切。 淮之在外人面前,确实收敛了许多。 那份张扬邪气依旧在,却内敛成了某种更具威慑力的气场,言语动作间,自有一派上位者的姿态,并不会随意与手下调笑,更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这让他心中稍定,至少,在公开场合,此人还是顾及身份的。 花厅布置得颇为奢华,桌上早已摆满了各式精致的早点,热气腾腾,香气四溢。淮之在主位坐下,示意陶北栀坐在他右手边的位置。 用膳期间,淮之举止优雅,慢条斯理,除了偶尔抬眼打量一下沉默进食的陶北栀外,并未再多言。 偶尔有手下前来低声禀报事务,他也是言简意赅地做出指示,神色冷静,判断果决,与那个胡搅蛮缠的“无赖”简直天差地别。 陶北栀低着头,小口吃着面前的清粥,心思却百转千回。 这个淮之,仿佛有多张面孔…… “不合胃口?”淮之的声音忽然响起,打断了陶北栀的思绪。 陶北栀抬头,对上他看似随意投来的目光,摇了摇头:“没有。” 淮之也没多问,只是将自己面前一碟看起来格外软糯的水晶糕往他那边推了推:“这个甜而不腻,尝尝。” 这个细微的动作,自然得仿佛做过无数次,让陶北栀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 淮之似乎并未察觉自己的举动有何不妥,已经转头去听另一个手下的汇报了。 陶北栀看着那碟晶莹剔透的糕点,又看了看淮之专注处理事务的侧脸,心中那团迷雾,似乎更浓了。 他用完早膳,安静地坐在一旁,听着淮之与手下商议着诸如物资调配、人员安排、以及与周边其他势力的关系等事务。 淮之的声音不高,却条理清晰,偶尔流露出的一丝不耐烦或冷厉,都让汇报者噤若寒蝉。 直到所有事务暂时处理完毕,厅内只剩下他们两人时,淮之才重新将目光投向他,那眼神里,方才的冷厉褪去,又慢慢染上了带着几分玩味的笑意。 “吃饱了?”他站起身,走到陶北栀身边,很是自然地伸手,替他拂去了肩上不知何时落下的一小片飞絮,动作轻柔,语气却依旧带着他那特有的调调,“走吧,陪我去书房。一个人处理公务,闷得慌。” …… …… 书房内,淮之坐在宽大的书案后,面前堆着几卷玉简和文书。 他执笔批阅,时而蹙眉,时而指尖轻敲桌面,神情专注,倒是难得显露出几分符合他身份的沉稳。 陶北栀则被安置在窗边的一张矮榻上,手边甚至还有一杯仆人奉上的清茶,他安静地坐着,目光偶尔扫过书房内的陈设,更多时候是望着窗外那片被玄窟谷煞气侵染得有些萎靡的竹林。 奇怪的是,淮之那片宅院中的庭院似乎并不是这样的。 他并非对玄窟谷的事务好奇,只是这般干坐着,难免觉得有些沉闷。 而淮之处理公务时,似乎全然沉浸其中,并未像之前那般刻意来招惹他,这反倒让陶北栀有些不习惯。 终于,在淮之批完一卷玉简,略显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时,陶北栀忍不住开口,语气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试探:“玄窟谷……每日都有这般多要务需你亲自处理?” 淮之闻言,抬眸看他,眼中闪过一丝意外,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看着陶北栀:“怎么?关心起本少爷来了?” 陶北栀立刻别开视线,语气恢复平淡:“随口一问。” “啧,口是心非。”淮之低笑,却也没深究。 他指尖把玩着一枚黑色的令符,状似随意地说道:“也没什么,不过是些宗门扩张、资源争夺的俗事。不过嘛……”他故意拖长了语调,卖关子似的看着陶北栀。 陶北栀果然被勾起了些许好奇心,目光重新落回他脸上。 淮之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往前倾了倾身,压低了声音,做出神秘兮兮的样子:“其中一件,倒是与你可能知道的有点关系,算是……机密。” 他这么一说,陶北栀反而不好再问下去了。 他本就无意打探玄窟谷机密,便重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表示自己没兴趣了。 见他这般,淮之反倒像是被勾起了谈兴,或者说,他是故意想与陶北栀分享些什么,他摩挲着手中的令符,慢悠悠地开口,不再卖关子: “是关于一个宗派的……你应该也听说过,就是你们那村子头顶上的,青阳宗。” 陶北栀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青阳宗,淮之想必并不知道自己也算师从于此。 淮之观察着他的反应,继续道:“听闻早些年,那宗派里有一位长老,性情颇为……古怪暴戾,收了五个弟子,有趣的是,这五个弟子来历似乎都不太明朗。” 陶北栀心中微动,他确实隐约听过一些关于青阳宗某位长老的传闻,据说那位长老道号“化之”,脾气极为暴躁反复。 “后来呢。”淮之的语气带着一种讲述趣闻的轻松,“这五个弟子,其中一个不知怎的,继续留在了那位长老身边,另外三个则被遣散出了青阳宗,不知所踪。此次要务,便与这五人有些关联。” 他耸了耸肩,将令符随手丢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语气带着几分不屑:“不过嘛,也算不上什么大事,随便派个得力的手下人去查探处理就行了,还劳不动本少爷亲自费心。” 陶北栀没想到淮之竟然真的将这等看似机密的事情告诉了他。他心中惊疑不定,一方面是对这信息的本身——化之长老性情暴戾是出了名的,他唯一留下的那个弟子也据说常年闭关,深居简出,几乎不与外界往来,这样的人和事,怎会与远在百里之外的玄窟谷扯上关系? 另一方面,他更疑惑的是淮之的态度。 此人看似玩世不恭,实则心思缜密,绝非口无遮拦之辈。 他为何要将这等事情,如此“随意”地告诉自己这个来历不明、甚至算是“俘虏”的人? 陶北栀抬眸,看向书案后的淮之。 淮之也正看着他,眼神里带着惯有的戏谑,但在那深处,似乎又隐藏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探究,仿佛在期待他的反应。 陶北栀压下心头的波澜,面上不动声色,只是淡淡应了一句:“原来如此。” 他不再多问,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仿佛刚才的对话只是清风过耳。 然而,心底却已将“青阳宗”、“化之长老”、“五名弟子”这些关键词牢牢记住。 淮之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轻笑一声,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重新拿起一份文书看了起来。 书房内再次恢复了安静,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和两人之间那无声流淌的暗涌。 第13章 暗涌 书房内的平静并未持续太久。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门外停下,接着是手下略显紧张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禀淮大少!有人闹事,说是……说是来要人的!” 淮之执笔的手微微一顿,他并未立刻抬头,而是先抬眸,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窗边矮榻上的陶北栀,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深邃。 陶北栀在听到“要人”二字时,心猛地一提,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袖。 淮之将他的细微反应尽收眼底,唇角几不可查地勾了一下,似是嘲讽,又似是别的什么。 他放下笔,声音平淡无波,对着门外道:“知道了。传令下去,本少稍后便到。” 他站起身,理了理衣袍,动作不紧不慢,仿佛门外不是来势汹汹的挑衅者,而是寻常访客。 他看向陶北栀,语气依旧听不出什么情绪:“愣着做什么?既是因你而来,便一起去看看吧。” 陶北栀抿了抿唇,起身默默跟在他身后。 山门处的气氛剑拔弩张。 玄窟谷的弟子们手持兵刃,结成阵势,与对面几人对峙。 那几人皆穿着青阳宗的服饰,为首的是两位看起来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女,男子器宇轩昂,女子英姿飒爽,此刻都是面带怒容,周身灵力鼓荡。 “请交出我青阳宗弟子!”那青年男子厉声喝道,声音中灌注了灵力,震得人耳膜发嗡。 淮之慢悠悠地踱步上前,玄窟谷弟子自动分开一条道路。 他目光懒散地扫过青阳宗几人,最后落在身后的陶北栀身上,眼神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审视,语气平淡地开口,却像是在确认一个早已知道答案的问题: “你是青阳宗的。”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陶北栀身上。青阳宗那几人更是急切地望向他,眼中带着担忧和确认。 陶北栀感受到那带着无形压力的目光,又看到师兄师姐们关切的眼神,心中挣扎只是一瞬。 他深吸一口气,迎着淮之的视线,声音清晰而肯定:“是。” 这个答案出口的瞬间,他仿佛看到淮之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极快地碎裂又归于沉寂,快得让他以为是错觉。 淮之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他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随即竟出乎所有人意料地,随意地挥了挥手,语气轻描淡写: “既是青阳宗的人,那便带走吧。” 此言一出,不仅是青阳宗的人愣住了,连玄窟谷的手下们也面露错愕。 他们这位少主,何时变得如此好说话了? 费了点心思带回来的人,就这么轻易放了? 见一时没人动,淮之嗤笑一声,双手一摊:“本少爷今日心情尚可,懒得与你们计较。人,你们带走。若再生事……”他眼神骤然一冷,周身散发出凛冽的煞气,“就别怪本少爷改变主意了。” 青阳宗几人互相对视一眼,虽然觉得蹊跷,但救回师弟要紧。 那领头的青年对着淮之抱了抱拳,算是承了这份情,然后急切地看向陶北栀:“师弟,快过来!” 陶北栀看了一眼淮之。 淮之却已转过身,背对着他,只留下一个冷硬的、看不出情绪的背影,仿佛对他的去留浑不在意。 陶北栀不再犹豫,迈步走向青阳宗的师兄师姐。 “师弟!你没事吧?他们有没有为难你?”那英气女子立刻上前,关切地拉住他的手,上下打量着,语气充满了担忧。 “是啊师弟,你可吓死我们了!听说你被玄窟谷的魔头掳了去,我们立刻便赶来了!”另一位稍显年轻的师兄也围了上来,神情激动。 陶北栀看着师兄师姐们真诚而焦急的面容,心中一暖,摇了摇头,温声道:“我没事,劳烦师兄师姐挂心了。” 他任由师姐拉着他的手检查,听着师兄絮絮叨叨地后怕,脸上露出了这些天来第一个真正放松的微笑。 那笑容干净而温暖,与在淮之面前时的戒备、冷硬或羞愤截然不同。 而背对着他们的淮之,虽然没有回头,但那紧绷的肩线和微微攥紧的手,却泄露了他并非表面那般无动于衷。 他听着身后传来的毫不设防的关切言语和那轻松熟稔的笑语,心中莫名地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快与烦躁。 那感觉像是属于自己的什么东西,正在被旁人理所当然地触碰、关怀,而那个东西,刚刚还曾在他的掌控之下,对他露出过截然不同的神情。 他冷哼一声,不再停留,拂袖便往山庄内走去,声音冰冷地丢下一句:“关门!” 沉重的山庄大门在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外面的声音,也隔绝了那道青色的、逐渐远去的身影。 淮之快步走回书房,周身的气压低得吓人,沿途遇到的弟子无不屏息垂首,不敢直视。 他“砰”地一声关上书房的门,隔绝了所有视线。 房间里还残留着那人身上极淡的、清苦的草药气息,矮榻上似乎还留着那人坐过的痕迹。 淮之走到书案前,看着宣纸上那团因手下通报而晕开的墨渍,眼神阴鸷。 他为何要不快? 一个青阳宗的小弟子而已,放便放了。 可是……脑海中却不断回放着陶北栀与同门在一起时,那自然而亲昵的姿态,那毫无阴霾的笑容…… 与他在一起时,那人何曾有过这般神情? 淮之烦躁地一拳砸在书案上,震得笔架上的毛笔簌簌作响。 放手,似乎并没有让心情变得更好。 第14章 折枝 离开玄窟谷分坛,随着师兄师姐一路御风返回青阳宗,陶北栀紧绷的心弦才真正松懈下来。 熟悉的山水映入眼帘,宗门那恢弘而正气的山门,以及感受到的纯净平和的灵气,都让他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他先去拜见了自己的青阳宗的师尊——相准尊人。相准真人是一位面容慈和、长须飘飘的长者,见到爱徒平安归来,自是欣慰不已。 陶北栀省略了与淮之之间那些难以启齿的纠缠细节,只道是被玄窟谷少主强行带走,因自己坚称是青阳宗弟子,对方似乎有所顾忌,并未过多为难,后来师兄师姐前来要人,对方便将他放了。 相准真人抚须沉吟:“玄窟谷近年扩张迅猛,行事亦正亦邪,那少主能如此轻易放人,倒是出乎为师意料。北栀,你此番受惊了,回来便好,近日便在宗门好生休养,莫要再轻易下山了。” 陶北栀恭敬应下:“是。”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好奇神色,仿佛只是随口问道:“师尊,弟子此次遭遇,想起曾听闻我们宗内似乎也有一位脾气不甚好的长老?好像……是叫化之长老?若弟子日后在宗内行走,万一不慎冲撞了,岂非……” 他这话问得颇有技巧,既解释了自己打听的缘由,又将关注点引向了化之长老的“脾气”。 相准真人果然未曾起疑,只是叹了口气,眼神中流露出几分复杂的情绪:“你倒是有心。化之他……唉,确实与以往大不相同了。” 他示意陶北栀坐下,缓缓道:“你化之师叔天赋卓绝,道行深不可测,早已是与掌门并驾齐驱的人物,只是不知为何,近些年来,他性情愈发乖张暴戾,难以亲近。莫说是你们这些晚辈,便是我们这些同门,如今也鲜少与他往来了。” 陶北栀心中一动,追问道:“那……化之师叔座下,可还有弟子侍奉?” “倒是还有一个,名叫时雨。”相准真人提到这个名字时,脸上惋惜之色更浓,“那孩子,也是苦命。自他几位师兄离开后,便只剩他一人留在化之身边。你化之师叔对他……唉,苛责颇多,他动辄得咎是常事。那孩子身上,时常带着伤,性子也愈发沉默阴郁了。” 陶北栀听得心下黯然,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一个在暴戾师尊手下艰难求存孤独而伤痕累累的身影。 他忍不住道:“既是如此,宗门……难道便不管吗?” 相准真人摇了摇头,语气带着无奈:“清官难断家务事,更何况是师徒之间。热人人都有自己的教授方式,外人实在无权过多干涉。掌门师兄也曾出面劝说过几次,但化之修为高深,性情又偏执,若是逼得太紧,反而不美。只苦了时雨那孩子……” 他再次叹了口气,摆摆手:“罢了,此事你知道便好,平日若远远见到你化之师叔或是时雨,恭敬行礼,避让开来便是,莫要去招惹。” 陶北栀心下了然,知道从师尊这里能得到的信息大概就是这些了。他见好就收,脸上露出乖巧顺从的神情:“弟子明白了,多谢师尊提点,日后定会小心谨慎。” 他又陪着师尊说了会儿话,汇报了一下自己近日的修行情况,见师尊面露倦色,便适时地告退了出来。 走出师尊的洞府,陶北栀脸上的乖巧温顺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凝重与深思。 化之长老的突然转变,唯一弟子时雨的悲惨境遇,还有淮之口中那语焉不详的、与“五个弟子”相关的玄窟谷要务…… 他抬头望向青阳宗深处,那片属于化之长老峰头的方向,只见云雾缭绕,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沉寂与压抑。 得了师尊玉衡真人的令,陶北栀这几日便在自家院落中静心修养,不必参与宗门统一的晨练晚课。 他性子本就自律,即便无人督促,白日里也多是捧着道经典籍在院中桃树下细读,夜晚则雷打不动地打坐调息,引导灵气在体内周天运转。 这般清闲安宁的日子刚过了没几天,一个不速之客便不请自来,轻易打破了小院的静谧。 陶北栀的院落向来简洁,除了定期前来打扫的杂役,并无专人伺候,更不会有哪弟子,会跑到别人的地盘上来“帮忙”修剪花木。 尤其还是以那种近乎摧残的方式——只见院角那丛原本长势喜人的晚香玉,此刻被剪得七零八落,花枝歪斜,残破的花苞和叶子落了一地,眼看就要活不成了。 陶北栀刚从师尊处回来,一进院门便瞧见了这狼藉的一幕,以及那个背对着他正兴致勃勃继续挥舞着大剪刀的青色身影。 他眉头微蹙,按下心头的不悦,保持着基本的礼节上前询问:“这位同门,可是寻错了地方?此处是在下的居所,你……” 那人闻声,动作一顿,缓缓回过头来。 阳光恰好落在他脸上,照亮了那张俊美得过分的面容,以及左边眉骨上那道斩断眉峰的疤痕。 陶北栀所有未说完的话瞬间卡在了喉咙里,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 他愣在原地,足足过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你怎么……哦,我忘了……前些天你说有要务,不过,不是不用劳烦你这大少亲自费心吗?”他的语气刻意放得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淮之看着他脸上那片刻的空白和随之而来的强作镇定,眼底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 他任由陶北栀走上前,从他手中轻易拿走了那柄巨大的修剪剪。 “啧。”淮之顺着他拿走剪刀的动作,屈指弹了弹身旁一根被剪了一半、摇摇欲坠的花枝,那纤细的花茎应声而断,彻底垂落下去。 “谁和你说,我是来办事的?”他歪着头,断眉轻挑,语气慵懒,随即,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拖长了语调:“哦~说到办事,也确实是来办事的。” 话音未落,他忽地凑近陶北栀,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顺手就将那根仅靠一点皮肉连着半挂着的花枝抽了下来,指尖一转,便轻佻地别在了陶北栀的耳鬓间。 粉白色的残花映着墨发,衬得陶北栀白皙的侧脸愈发清俊。 陶北栀这次竟是习惯了般,没躲没闪,只是神色间带着明显的埋怨,伸手将那花枝取了下来,看着那夭折的花朵,低声道:“如此好好的花,竟就教你这样轻易折了。” “哦?”淮之像是捕捉到了什么,眼中精光一闪,逼近一步,“若是朵路边的无名野花,便摘得了?看来……你也有‘慕色’之心啊?” 陶北栀懒得接他这种故意曲解的歪理,只是垂眸看着手中残花,抿唇不语。 淮之低低地坏笑了一声,忽然凑近,鼻尖几乎要碰到那朵残花,深深嗅了一下,随即又漫不经心地捻下一片花瓣,在指尖把玩。 他的目光却从花瓣移到了陶北栀脸上,语气变得低沉而暧昧: “不过这花再好看,也不及我家这朵栀子花万一之美……” 说着,他竟用指间夹着那片柔软的花瓣,不由分说轻轻将花瓣按在了陶北栀微抿的唇瓣上。 那微凉湿润的触感让陶北栀浑身一僵,如同被火烫到般猛地后退了一步,连手中紧紧捏着的花枝都没拿住,掉落下去。 淮之轻笑一声,眼疾手快地接住了那朵残花,另一只手则挑衅一般,将指尖那片沾染了对方唇间温度的花瓣,慢条斯理地塞进了自己嘴里,还咂摸了一下,眼神戏谑地看着惊魂未定的陶北栀: “哎呀,怎么连花都不要了呢?” “你……!”陶北栀耳根通红,又气又急,“你再这样的话,我就要赶你出去了!” 淮之闻言非但不惧,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丢了手中的残花,又凑近过来,语气带着无赖般的委屈:“不就摘你一朵花嘛,别这么小气。不过……我听你那意思,原来本是不准备赶我走的吗?” 陶北栀觉得眼前这人绝对是脑子有病,根本无法沟通。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转换话题,语气冷硬:“你到底来这儿做什么的?你之前说的那长老化之,性情乖戾,常日不出,你在他这儿想必也查不出什么。来这儿,不是浪费时间?” “哪里话?”淮之笑容不变,目光却紧紧锁着他,“我主要的公务,是你呀~” 陶北栀被他这明目张胆的调戏气得冷哼一声,作势就要转身回屋,不再理会他。 淮之这才肯稍稍收敛,追上去拉住了他的手腕,语气总算正经了几分:“好了,不逗你了。” 他顿了顿,看着陶北栀停下脚步,但依旧不肯回头的背影,继续说道:“确实是为此事而来。你猜得不错,我也说了,那长老只明面上留了一个徒弟在身边。但据我所知,当年被遣散的三名弟子之外,还有一个,其实也并未远离,依旧潜藏在青阳宗势力范围内。我这次来,便是要……顺便找她‘谈谈’。” 他松开手,摊了摊掌,做出一个无奈的表情:“不过,我这身份来得仓促,一时忘了自己的居所在哪了。这青阳宗深居山巅,云雾缭绕,寒气重得很,若是夜里露宿荒野,怕是真要冻死了。你看……” “你冻死好了。”见淮之又开始蹬鼻子上脸,陶北栀立刻皱眉甩开了他的手,语气没有丝毫松动。 淮之也没强求,轻易地被甩开了。 陶北栀本以为,以淮之那骄傲的性子,被如此直白拒绝,装一会儿可怜没了趣味,自然就会离开。 谁知,他低估了此人的脸皮厚度。 被他关在门外后,淮之竟丝毫没有离去的意思,反而自在得仿佛回了自己家。 他一会儿施展轻功,倒挂在院外那棵老松树上,对着窗口做鬼脸;一会儿又百无聊赖地去捞池塘里养着的几尾灵动的锦鲤,吓得鱼儿四处逃窜;一会儿又慢悠悠地踱步回来,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他的房门。 这一切动静,都被陶北栀尽收眼底。 他看着淮之这些时而幼稚、时而邪气、时而慵懒的举动,越发感觉此人性格割裂得令人费解。 直到天色几近黄昏,夕阳将云层染成橘红色,院外的动静才终于消停了些。 陶北栀透过窗缝,看见淮之似乎放弃了折腾,百无聊赖地抱着膝盖坐在了他门前的石阶上。 片刻寂静后,门外传来那人拖着长音半真半假的哀嚎:“哎呀——好冷啊——小林栀——你再不开门,我可真要冻死在你门口了——没准死后怨气太重呐,就生生世世缠着你,让你不得安生——” 那声音带着内力,清晰地穿透门板,钻进陶北栀的耳朵里,搅得他心烦意乱。 最终,在暮色四合,寒意渐起之时。 “吱吖——”一声,房门终究是被从里面拉开了。 陶北栀站在门内,面色平淡,看不出什么情绪,仿佛只是不堪其扰。 门开的瞬间,刚才还蜷缩在台阶上“奄奄一息”的淮之,如同被注入了活力般,蹭地一下就跳了起来,几步跨到门前,不由分说便张开手臂,结结实实地抱住了门内的陶北栀,还将下巴亲昵地在他颈窝处蹭了蹭,发出满足的喟叹: “嗯~你身上真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