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盛汐废子玉面郎——盛从汐与缓思飖(匠人》 第1章 若拿帝运换国运,是福还是祸? 1 “世人常把帝运与国运混为一谈,实则不然。帝运乃一人之运,国运乃天下之运!你帝运虽弱,可纳古王朝国运却强。你以帝运换国运,纵使你帝位不再,纵使王朝灭亡,若见天下太平,百姓安乐,便是无憾……” 缓思飖想起曾听得纳古妃对纳古帝所言,不觉唇间挂笑,喃喃自语,“这天下,可如你们所愿了?” 盛汐城内,盛从汐翻着《赫匠说史》,正是读到这段“帝运”与“国运”之观点。 余晖入窗,似比平日更弱更昏。 于他而言,这残光败景,毫不陌生——有光扑面,却倍感苍凉。 他望向窗外,见“盛”字大旗于残阳微光之中缓缓落下,竟不觉心痛,只余叹息,“我无‘帝运’,盛汐城亦无‘国运’……” 原来这便是国破家亡之感!本以为会多么悲愤交加,原来,不过是同从前一般无望罢了。 我的心,早就死了。如今,不过是再死一次。 门锁出声,有人进来。 “盛从端?”盛从汐认得来人——父王身边之佞从。 能得盛王赐姓赐名,必是其眼前之红人,亦多为盛后眼中之钉刺。 受姓得名之人,有的对盛王感恩戴德,甚乎愚忠,譬如修陵的中官盛从忠;有的仗着得宠,不走正道,专谋私利,譬如为盛王挑选美人与奇物的盛从端;至于自己,已然对父王失望透顶,看尽世态炎凉,成为世人口中之笑柄! 同臣仆一道得名,可见盛王弃侮之心,不言自明! “你是来取本宫性命的么?”盛从汐早有准备,开口便问。 “殿下说笑了!”霍端恭敬致礼,令盛玉骁颇为意外。 “依父王的脾气,应该把我陪葬了吧!怎会留我一命?”盛从汐面色颓然,早已看淡生死,甚而苍凉苦笑,“除非……” “盛王已经归天,在下已改了姓。”霍端脸上堆笑,说起盛王之死,若提及茶余闲话一般,甚为轻巧,“在下已经改姓为霍。您可叫在下‘霍端’。” 呵——好个见风使舵之鼠辈! 若不是心头猛烈一颤,痛若针扎,盛从汐甚而以为,自己早就不知何为父子之情了。 原来,自己没能放下。 “‘霍端’?‘祸端?’”盛从汐念着,悲笑感叹,“是投奔新主了么?是悬岛霍家么?父王赐你姓名之时,可料到会有今天?” 盛王已殁,盛汐城陷落,两运皆无…… 夺城之人,是诸城联盟之首领——御擎王厉擎烈。 关于盛汐城之豪强恩怨,厉擎烈自是清楚—— 盛王同盛后育有一子,名为“盛从汐”。盛王同其他美人有子女数人。盛后同盛王势同水火,盛王削去了盛玉骁的储子之位。 厉擎烈进城之后,亲自去见了盛后,却对如何对待另一人,多有犹豫。 此人便是盛从汐。因其被父王废黜储子之位,遂被世人称为——盛汐废子! 厉擎烈于润汐阁之借阅记录上看到三个字“盛从汐”,又看其所借之书,有本名为《赫匠说史》,便是由此思量——缓思飖为此书之校订之人,且正在编录与其作者有关之其他书稿。要他二人相谈,或许更为适合。 缓思飖正是整理着纳古王朝有关之诗文集时,听闻御擎王要见自己,便是放下了手中之活计,前往其营帐。 厉擎烈予缓思飖看了盛从汐之借书目录,又把《中官谱》上“盛从忠”等人之名,指给其看,“本王支持盛后,却不甚了解盛从汐。不如你去同他见个面,帮本王摸摸他的脾性,听听他有何所愿。他欲从戎从艺,还是从道从法……” “我哥就是想尊重他的想法!”厉擎风手握史书,从旁插言,“譬如《熙王外传》里的水墨废帝,就该让他好好钻研琴棋书画,别逼人家管什么天下!” 厉擎烈点了点头,随而道破盛从汐之景况,言出自己所忧之心。 “本王判断,之前当是有人拉拢过盛从汐了。本王担心他受人蛊惑,感情用事,站错了队。他与盛王、盛后若是皆有嫌隙,若是再以为本王以胜者之姿,靠权势压他,便是不好。所以,本王恳请,你代本王走一趟。若是他读过你所经手之书,也许你们有些共同话题可聊。”厉擎烈把同盛从汐有关之书稿,交予风思飖,望他替自己向对方表明态度,“跟着本王,可有掌权之日。跟着别人,怕不是今生为傀儡。他与何人之纠结牵绊,可由本王来解。若盛从汐有意继承盛王之事业,就让他来见本王……” 第2章 旧朝(chao2)君心寄水墨,今朝(zhao1)吟新作! 2 缓思飖握着从御擎王处得来的《中官谱》,翻着其中御赐之名讳,便是不仅感叹——这天潢贵胄的爹,是有多么不喜欢这个很早出生的儿子!给他取个名字,都和给官员们的差不多! 看来我要见的,怕不是个出身高贵的受气包! 待两人见面,缓思飖只觉此人着实看着平平无奇。 端端正正的长相,说不上好看,也算不上难看。眸光暗淡,面色不佳。 看来,这权贵一族,若是没了锦袍加身,不得荣光闪耀,还不是和素人一般普通。 可盛从汐之反应,着实令缓思飖意外。 凭他之经验,经历坎坷之权贵,要么故作高傲、强撑体面,要么卑微薄凉、少欲寡求。 可盛从汐之所为,却出乎他的意料。 “史书上有说,废王写怀念故国之词,便被新王赐以毒酒。”盛从汐指着案上早已写好之诗文,不卑不亢,满面从容,“我斟酌词句,赋反诗一首,但求一死,请君代为转告。” 缓思飖拿起那页诗文,读来心下颇惊—— 复城歌 王殁孤城破, 弃子踏声歌! 盼登龙虎榜, 提剑整山河! “殿下的好日子在后头呢!等着见御擎王吧!加官晋爵,就看你的造化了!”缓思飖揣诗入袖,转身便走。 盛从汐一惊,对着缓思飖的背影呼喊道:“我不喜官场朝堂!赋诗一首,只为求死!” 门虽已关上,但缓思飖却是听得清!只因盛从汐所言,甚得其心。 “我亦如此!”缓思飖顾自轻念,摇扇远行。 傻祸! 缓思飖暗自嘲笑—— 不知道你母亲与夺城者,是一伙儿的么?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前朝遗少,该存赤胆忠心么?何况你那昏庸父王,根本不配! 还欲用什么激将法,但求一死? 于缓思飖而言,今日所行之最大收获,便是诗集里又多了一首新作! 人虽蠢笨,却是值得记录的一笔! 缓思飖决定把这首《复城歌》,收入所编之诗文集,至于其他,便与己无关了。 第3章 玉面郎君不擅谋,竟有一疏落! 3 缓思飖把那诗带给厉擎烈看。 “他无入世之心。”缓思飖回禀厉擎烈道,“至于这诗,不过是为自己寻个终了。” “思飖看人,一向精准!本王相信你之洞见。”厉擎烈读了两遍《复城歌》,深为感叹,“好个有才情之人!你觉得,本王该如何待他才好?” “放他自由!”缓思飖语声沉静,提及他人,“在下觉得,他像一个人——厉宇恒。承父辈之痛,遂厌世甚深!” 说起这厉宇恒,乃为弗伊王爷之子。早先,弗伊王爷因为牵涉朝堂争斗,而被软禁。各种纠葛,外人难评。父子情薄,却是不争之事实。 “思飖办事,素来妥帖!”厉擎烈得了消息,对其称赞道,“盛从汐之归属,就托你代本王安排了!” 得了御擎王这般托付之时,缓思飖方是自认,太过思虑不周——之前类比之时,竟是忘了,厉宇恒与厉擎烈之间,渊源颇深。厉擎烈对厉宇恒有养育之恩,厉宇恒反对厉擎烈生出了爱慕之意。 说来甚奇!这御擎王虽对男子无意,却每每被各路同性佳人所喜。这其中最广为相传的,便是其门客——貌满天下的医者虚莫桓。至于这厉宇恒,更是从小便对其生出了异样情愫。 为避虚莫桓之嫌,厉擎烈只得把其兄虚莫倾带在身边。为避厉宇恒之嫌,厉擎烈只得以其长辈自居。 缓思飖忽觉后悔——如此一说,厉擎烈必是心有多虑,为恐多生事端,不敢多与盛从汐多有接触了。 如此形象之举例,竟为自己把这差事揽得如此之彻底,着实令缓思飖喟叹—— 真是应了雾卿然常说的那句,“恶官为政,就是没有难处,找出难处也要办!没有敌人,也要假想出敌人来!要不,哪里刮油水呢?” 拿什么厉宇恒作比啊!这不是为自己添堵么?自己终究是那不善谋事之辈!幸好醉心学问,不搅权斗之浑水!这般思虑不周,怕是和那盛汐废子有得一拼! 第4章 笑君急把毒酒喝,错把遗言说。 4 缓思飖入门之时,见盛从汐束发叉簪,衣衫齐整,便是赞道:“兄台今日气色不错!” “来赐毒酒么?”盛从汐劈头便问,面目视死如归之色。 “聪明!正是来送你上路的。”缓思飖见状,忽觉好笑,竟是脱口而出,“可有什么要交代么?” “可否帮我把书还了?”盛从汐指着案上之书,很是认真,“还给润汐阁。” “还挺守信!”缓思飖虽觉佩服,又不免感到笑,便是随口敷衍,“此时如此,足见殿下之品格!” 缓思飖心想——润汐阁不缺你的几册书!人家缺的是数额巨大的修阁、守阁之财! “劳烦兄台了。”盛从汐眸呈视死如归之光,“吾虽是将死之人,却仍当了却亏欠之事。借书怎可不还?” “好。”缓思飖莞尔,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瓶,晃了一晃。 盛从汐接过来,一饮而下,随而咳得昏天暗地,甚而满目是泪,“这么——呛?” “可不?呆!看来你是真的一心求死!可你看,想死也没那么容易呢!”缓思飖憋住脸上之笑,开导盛从汐,随而掏出帕子来递给他,“我来放你走……” 蠢成这样,真怕你出去被吃了!——缓思飖暗暗于心里笑道,嘴上却是好声好气,“出去以后,好生修养。” 第5章 江山易主城已破,可是吾之过? 5 出门后,缓思飖本欲先安顿好盛从汐,便是提起之前为其找好之住处,“我已为公子安排好宅子。” “多谢兄台关照。不过,”缓从汐恭敬有礼地拒绝道,仍是放不下那还书之事,“在下想先去润汐阁还书。” “好。”缓思飖不得已应了,却是心下嘀咕——无论死活,都要还书!一出来就往润汐阁跑,比御擎王还要迫切!知道的以为你是去还书,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急着去盗墓! 缓思飖如此戏谑偷想,着实源于众人之猜测—— 厉擎烈筹措养兵揽士固城之资,怕是动了掘墓之心!而那建墓之人,便是润汐阁先前之主人。欲知那陵墓的构造之法,便是得去润汐阁。 而这润汐阁,乃是一座藏书阁。 盛从汐站在润汐阁外,看着“润汐阁”三字,不觉唇角挂笑,眼角泛起点滴泪光。 缓思飖随着盛从汐之目光,仰起头来,向上看去。 待他的目光落到了那一旁的小字之上,便是惊讶万分——那落款竟是“盛从汐”! 如今,缓思飖才暗自感慨——吾辈浅薄,又有一疏!自以为早已把盛从汐的底摸了个遍,今日竟是不知这润汐阁之门匾,乃为他所写!幸好王权被他老子丢了,否则又是一个水墨废王呀! 盛从汐正是呆望之时,缓思飖恍然大悟——怪不得非要来润汐阁!原来是来欣赏自己的书法作品!还美其名曰,要还书! 万籁忽寂,光影斑驳。旧日之场面,浮于盛从汐之眼前。 那时,盛从汐与盛王决裂,提起巨笔,一气呵成。 如今,重看自己往昔所提之字,深为感慨——唯有心无江山,不恋权势,方得此字。 如今,物是人非。是谁之过?可是我之错么? 第6章 惊见斯人蠢如此,令吾心生火! 6 盛从汐正是失神,缓思飖却是不愿等了。 “好墨宝!兄台之字,此处雄浑有力,彼处俊秀飘逸!”缓思飖看似称赞,实则催促。 “确实!兄台甚为懂我!”盛从汐虽是回神,却是未懂缓思飖之意,竟是兴致涨起,提起那书写之过程来,“落笔之时,我心有苦楚,遂付悲情于笔身之上,用力颇深。行笔之时,我眼见墨积成字,愁绪渐淡至无,只觉笔与身融为一体,运笔轻盈不少。收笔之时,因胸间郁气大消,甚觉畅快,遂抬手轻快,便可见字体如飞……” 此般盛从汐诚挚而言,竟是换做缓思飖默然失神了。之前对野史中人物所为之不解,似忽地想得通了。 之前厉擎风所提过之水墨废帝,治国无能,却可得熙后之心,莫不是如这盛从汐一般,惜文懂墨,惹人倾心! 不过,他刚是这般想过,便是火速转了念头——这盛从汐怕也好不到哪儿去!许是和那水墨废帝一般,是个虚伪自私之徒!表面善装风雅,实则内心龌龊至极! “兄台!”盛从汐等了片刻,以为缓思飖望其字出神,猜他欣赏于自己之书法技艺,便是心生几许喜乐之情,唤了一声,赶忙自谦道,“技拙献丑了!” 缓思飖看着盛从汐面上泛起欣然之色,心下暗自翻了白眼去——夸你之言,实为随口之语!定睛看匾之时,已是把你同那水墨废帝想成一类! 甚呆!盛王奸鄙,怎生出你这般愚钝之子?若我是盛王,差不多也得废了你! 都怪自己在御擎王面前胡言乱语,给自己弄了这么个蠢差事!和盛从汐这种蠢人一起,莫不是说明,自己亦是个蠢货? “请进!”缓思飖虽是心底自嘲不已,面上却呈一派和颜悦色之状,再不想多言一句,以免盛从汐又借题发挥,再忆起什么往昔来,顺便抒发诸多感慨,那怕是拖到日薄西山,连润汐阁的门槛都没能跨得过去! 盛从汐捧着诸多书籍,归还之后,签下了自己之姓名。 守阁之人墨氤寒看着盛从汐写字,不觉双眼睁大,却并未多语,只未想到他竟主动开口言谢了。 “过往吾多存迷茫无望之心。多亏润汐阁之书,祝吾扛过艰难岁月,甚存希望之心!”盛从汐写完之后,恳切致谢。 墨氤寒认出来者何人了,又见盛从汐谦和有礼,谈吐不俗,便是拿出一本题字簿来,呈于盛从汐面前。 盛从汐翻开第一页,看到了自己所写之字—— “ 苍山碧海凭天阔, 潮滋汐润万物泽。 闲庭日落涛声默, 安然退守一池阁。” 缓思飖读着那诗句,心里偷偷嘀咕——不会又要如进门之前那般,把当时写字之过程,讲上一遍吧! 他只是默默看着上面之字,却是管住了嘴,生怕再随口称赞一句,便是得拖到繁星满天,才能结束行程! 可他想错了! 盛从汐未有片刻拖延,速速题了字去,随而令缓思飖心里偷翻白眼,“一直惦记润汐阁能否维持。今见其保存完好,吾心甚慰!吾欲用府邸之财,欲给润汐阁捐资……” 还挺有情怀!好吧!之前小瞧你了!你还是知道润汐阁不缺你之书,却缺钱的! 缓思飖双眸圆瞪,很是感叹,着实不忍心打击他。 “不过,你之府邸已是空了!怕是不行!”缓思飖只得口吐实话,暗自替盛玉骁尴尬,却随而又觉其太过天真,遇这场面,也是活该—— 承诺捐赠之前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钱资么?怎会行事差劲至此?不回去看看有多少家底,直接来还书,还开口说要捐钱,就是虑事不周,这能怪谁?你还是掘墓吧! “那就捐了这个吧!”盛从汐稍作犹豫,从包袱里取出一个砚台。 墨氤寒接过那砚台,擎于手里,仔细看过,便是好生拒绝了,“如此好的砚台,若是典当了,怕是再难遇到能懂它用它之人!有您亲自所提之匾额,已是润汐阁之无上荣光!” 怎会有如此又好又蠢之人? 离开润汐阁的路上,缓思飖偷想道。纵是那水墨废帝,怕也不想跟此等蠢物做同类! 第7章 怪父怨母又怜弟,已然气坏我! 7 缓思飖安排盛从汐住下之后,一日,听说有贵客来过。 盛后来看儿子了?许久不见,又双双熬死了盛王,不得涕泪满巾? “我父王不爱我!”盛从汐抓起酒壶,为自己倒满,“否则,他怎么会给我取和中官一样的名字!‘盛从忠’、‘盛从端’、‘盛从汐’!你听听!对他们来说,这名字是褒奖!对我来说,就是侮辱!他只爱我弟弟!” “你弟弟?盛泽骁吗?”“听说,不是你不如盛泽骁,而是你父王更喜欢他的母亲——汐夫人。也许是爱屋及乌……”缓思飖见盛玉骁哭得稀里哗啦,竟是动了恻隐之心,虽是小有犹豫,却终是伸出手来,拍了拍盛玉骁之肩膀,“没事,他们都死了!我帮你你改个名就是了!” “母后也不爱我!”盛从汐抓起酒壶来,猛灌一口酒,“她只爱权力!” 缓思飖顿了顿,夺下他手里的酒壶,“她是为了保护你!” “可她那么残忍……”盛从汐使劲儿拍桌,“她把盛泽骁和汐夫人,都弄死了……” 纵使对着个烂醉之人,缓思飖亦是不知如何说才好了。他自认不善朝堂之事,便愈发不知权力之争,谁对谁错。 “她杀了我弟弟!我苦苦守着盛泽骁,还是没保护得了他……”盛从汐想起过往,忽而吐了出来。 缓思飖被盛玉骁呕得一身脏物,心头怒火骤起,忍无可忍,脱口而出,“她不心狠,死的就是你!” 盛从汐却是仍不清醒,抱着缓思飖大哭,“父王和母后都不爱我!没有人爱我!” 盛从汐哭喊着,又吐了几口。 “脏!”缓思飖使劲儿推着盛从汐,自己已然快吐了,“你这么脏,谁能爱你!你这个又脏又蠢的浊物,离我远点!” 恰逢这时,楚凌溪来了。 楚凌溪乃御擎王之门客,行查验尸首之职。 “莫怕,这个——我有经验!”楚凌溪捏了鼻子,对缓思飖道。 “你懂如何治酒疯?”缓思飖没想到,善同尸首打交道之人,亦懂照顾活人之道,便是急急询问了去,“快说咋办?” “我懂怎么洗馊衣服!”楚凌溪扒了扒缓思飖人身上之衣服,一本正经地道,“现在教你!” 缓思飖与楚凌溪一道,给盛从汐脱去脏衣,着实不快,甚是少见地口出抱怨之言,把过往心下暗自吐槽之语,说了出来,“真是倒了大霉了!自从遇见这个蠢人,自己都变蠢了!徒惹一身馊!” 待盛从汐醒来,见自己衣服不在,便是心生惊恐之情。 “你对我做了什么?我的衣服呢?”盛从汐护住自己,着实想歪了去。 “是你对我做了什么?”缓思飖躲得老远,“没有酒量,还硬喝!酒品差也就罢了,醒了还胡言乱语!” “头回见你也会发牢骚!真是——楚凌溪宇尸骨,”楚凌溪笑道,“没把盛从汐当外人啊!” “楚凌溪与尸骨?”缓思飖懒理盛从汐,只对着楚凌溪,“不得不干吧!” “好深的怨气!”楚凌溪满目探寻之色,颇觉新奇,“我对着尸骨时,可不是这样!这活计是我自己选的!没人逼我!” “我?”缓思飖死沉了脸去,声声颓然,“我是自己找的!我活该!” 第8章 欢天喜地送瘟神,愉悦满心窝! 8 厉擎烈带了名贵布料与剪裁师傅,前来看望二人。 “这是华睿城的料子!本王特意给你们备的!”厉擎烈命人摊开布料,“之前你把盛从汐关照得甚好,为本王省了太多心!本王要谢谢你了!” 布料轻柔,泛着若隐若现之光泽。 缓思飖望着那些布料,便是知道,厉擎烈已晓得自己之难处,仍是说了体面话去,“这是臣份内之事。” “今后,你就不用管他了!”厉擎烈甚是体恤,对缓思飖道。 缓思飖听得厉擎烈所言,甚是高兴,忽然一身轻松。 “多谢兄台为我洗衣!那日之糗态,令在下着实汗颜。”盛从汐诚恳至极,掏出那个砚台,“唯有把此砚台相赠!” 缓思飖盯着盛从汐,半晌没言语,两片嘴唇紧紧闭着,心里对他愈加厌弃万分—— 这一个砚台,真是你之应急良器!你一会儿说要喝毒酒,把它托孤给我;一会儿又要做善事,把它捐赠给润汐阁;一会儿又为了你那脏衣服,把它送给我当致歉礼! 本来以为你只是愚钝蠢笨,忍忍便是!现在发现你着实讨人嫌得狠,令吾忍无可忍! “不必!”缓思飖懒得看那砚台,冷脸回道,“今日送你上路!你带着你的砚台一起走吧!” “多谢兄台照顾及包容!”盛从汐拱手道,“兄台莫要送我。” 谁送你?自作多情! 缓思飖心里暗喜,可算送走这个蠢货了! “这个——”缓思飖掏出一个袋子,递予盛从汐,“虚莫桓送我们的御敌针!给你带上防身!” 盛从汐颇是有礼地接过,小心塞入袖中,“多谢兄台,待我安顿好了,定写信给你!” 第9章 会友重遇故人眸,拦君擅许诺! 9 缓思飖以为终于摆脱了那个麻烦之人,遂心情甚好。 他开心之余,又不免担心,那个呆蠢至极的家伙,现下可好? 他正是这般分心之时,却听旁人提起,医者虚莫桓在附近为人瞧病。 缓思飖很是高兴,想来这阵子皆是忙于应付盛从汐了,都没顾得上同匠心苑内之好友们聚聚,便是去寻他了。 到了馆驿,怎料未同虚莫桓说上话,缓思飖却是先瞧见了那病人! 不瞧还好,一瞧便是惊诧万分!本来以为是故友见面,不想却看到了刚刚送走之人! 那?那不是盛从汐吗? “遇到了打劫的?”缓思飖甚惊,急急询问虚莫桓,“他可伤了?” “还好!未见有伤!”虚莫桓好生答道,“你们认识?” “呃——嗯。”缓思飖略有犹豫,胡乱应了,心下暗自悲叹——这蠢物难道送不走了吗? “多谢莫桓之帮扶!不仅为在下查看身体,还救在下于危难之中!”盛从汐好生谢过,不忘提起之前风思飖转赠之**针,“那针着实好用!” “殿下过奖了! ”虚莫桓自谦道,却见缓思飖冷面不语。 一如往常般,他于心底暗自不屑—— 为了感谢虚莫桓,盛从汐怕不是又要送上他的那个万用砚台了吧? 若是如此,虚莫桓定会如墨氤寒一般,千恩万谢地拒绝。如此照例演过一遍,就既表达出了感激之情,又可以分毛不出! “在下力薄的,对君帮助之恩,无以为报,不如助君写书,可好?”盛从汐未提砚台,只是自荐道,“还可为你校对书稿……” 没赠砚台? 凤思飖心下微惊,随而插话道:“校对之事,由他哥虚莫倾做即可,最后还有我……” “我同哥哥专攻医术,不善文墨,若有您相助,着实甚好……”虚莫桓诚挚道,却未料又被缓思飖打断。 “那交由我来做便好。”缓思飖揽下活计,不愿虚墨桓如自己一般,被盛从汐惹恼,“莫要烦他……” 虚莫桓不知如何接话,只得装作忙于书写药方。 晚上一同用膳之时,虚莫桓方是提起之前的感受,“你好像——对他之态度,与别人不同!对他颇不待见……” “出身高贵,斗不过狠人,又有人保护,”缓思飖说起盛从汐之短处来,似怎么都说不完,“所以生得——单纯、矫情、愚钝,不解风情,还事多……” “我头回听你说活着之人的坏话!你如此评价一个仍能喘气之人,着实令我惊讶!”虚墨桓停下筷子,想了一想,“如此说来,于你而言,这盛从汐,还挺特别……” “可不?是很特别!”缓思飖放下筷子,又是抱怨不停,“特别烦他!觉得他特别无聊、特别讨厌、特别脏臭……” 第11章 低头允君伴左右,胸中暗怒吼! 11 “本王有一事相求。”厉擎烈踏入缓思飖之室,语声犹豫,面露为难之色。 厉擎烈对匠心苑之匠人,素来关爱有加,且对缓思飖尤甚——知其不喜功名,厌恶虚与委蛇之事。 缓思飖见厉擎烈如此这般,猜其莫不是遇到了什么家国天下之大事。 “为王分忧,为臣之职责所在。”缓思飖恭敬答道,王请讲。” 厉擎烈敛眉而坐,“本王本想在匠心苑内,予盛从汐匠人之职,可盛后希望他谋政事……” “那盛从汐自己如何想?”缓思飖听厉擎烈之言,便猜盛从汐当与其母之意相悖,“他可是无心政事?” “当是如你所言。本王知道,此事于你而言,必是为难。盛从汐身为王公贵族,难免心高气傲,恐不若他人那般易于命令调遣。且其经历坎坷,志向与其母所盼其走之路相背,恐需用心对待。”厉擎烈站起身来,行至缓思飖跟前,已是甚有情词恳切之姿,“不过,这是盛从汐之意。他觉得同你甚是投缘。本王便不好拒绝。” 不仅入了匠心苑,还跑到我跟前来了!还是他自己送上门来!真是之前给他好脸色看了!我自己都忙碌不休,还得伺候你这么个跟母亲闹别扭的奶娃娃? “臣了解了。”缓思飖暂压心头怒火,不改谦和之态,“王请放心!既然盛从汐愿意,臣便愿意。” “你整日辛劳,若是需要帮手,认为有谁适合,自己决定便可。”厉擎烈看了看缓思飖案头之书稿文牍,轻声补充道,“可多用几人,把他人之活计,一并干了。” 自己找帮手?多用几人干别人的活儿? 缓思飖送走厉擎烈,心底又烦又躁,待告诉自己静下心来,想了一想,便是懂了—— 这盛汐废子,就是来匠心院挂名混日子的! 莫不是有人对盛从汐拉拢不成,便对其下手,以报复盛后,扰乱其心,进而打击其与御擎王之协作关系。 厉擎烈安排盛从汐进匠心院,根本就不是来干活的,纯纯为了给他找个可呆之地! 盛从汐提出要与自己一同在匠心院做事,厉擎烈不好拒绝。 厉擎烈这般言语,就差明说,让盛从汐爱干嘛干嘛,叫自己不用理他。他又为体恤自己这下属,说自己找谁干活都行。 好吧!我对你这王族闲人敬而远之,当你这废子不存在便是! 第12章 兢兢业业少年郎,错当闲人养! 12 缓思飖看清现状,便知道如何做了。不理他便是。出身又高贵又落魄的,还能真做事不成? 可没想到。盛从汐几次来问,可有活计安排于他。 真是又蠢又闲!怠工都不会! 既然是钦点王族,又单纯又脆弱的,那就要他知难而退,自己走便是好了。 缓思飖递予盛从汐一张清单,“把这上面写的,都做了!” 若对方换作是他人,缓思飖必不是这般样子,总得好生讲讲细节,再说些劳烦对方之类的客套话。可他摸出了盛从汐的几分性子,便是连个头都懒得点了。 于缓思飖而言,盛从汐着实是个不识人心之人。若是同他多说几句,怕不是又被他以为相谈甚欢,甚或遇到知己了。 上灯之时,缓思飖终是问起那差事之情况。 “都弄完了?”缓思飖着实惊讶,随而检查发现,盛从汐着实做得甚好。 “还有一些。”盛从汐指了指一叠书稿,“也大致捋了一下!” “这个不用你管!”缓思飖拿走那叠书稿,无心同盛从汐解释,只心里盘算着,如何出得难题,把他逼走。 第13章 瞒君偷赏合欢书,识君真面目! 13 夜里,二人皆是未眠。缓思飖琢磨着如何摆脱盛从汐。盛从汐想着白日所见的那书稿。 以为他在编什么经史子集,结果却是在编那污秽之物! 他可是表里不一之人么?我愿同他共事,可是看错人了? 这般纠结,自是源于盛从汐看到缓思飖忙着编订的那本《公子合欢图赏》! 心思细腻如缓思飖,怎会看不出盛从汐对自己心有想法。 “为啥要他走?”楚凌溪点了一道菜,把菜谱传给了缓思飖,“他欺负你了?” “没!”缓思飖闷声道,无心看那菜谱,把它推给了司祈炎。 “他干活儿不利索?”司祈炎接过菜谱,点了一道,再把菜谱推回给了缓思飖。 “没!”缓思飖复又是否认,翻着那菜谱,却是不知点何菜为好,“就是讨厌他!不喜欢他身上那股劲儿!” “哪股劲儿呀?”楚凌溪按住被缓思飖翻了几遍的菜谱,“想吃啥?” 缓思飖瞄了两眼菜谱,便是脱口而出,“损——贱!” “啊?”楚凌溪与司祈炎二人皆是一愣,同是探头过来,瞧那菜名了去,便皆是又笑又叹,异口同声了去,“笋尖!” “好好说话!”楚凌溪拉过菜谱,又点了道莲子汤,“给你安安神!” “一语双关!”缓思飖忽觉自己所言精妙,“同时回答了你的两个问题,既说出了为何讨厌他,又说出了要吃什么!” 第14章 盛城母子缘分浅,频频出恶言! 14 “‘盛从汐’!好讽刺的名字!就是要我顺从!不信你看!‘盛从忠’!‘盛从端’!都是给奴才们的名字!要他们顺从!而他们,至少还有个名字!我呢?我没有自己的名字!‘从汐’!随便从‘盛汐城’里取个字,就安给我了!所以我是‘盛汐废子’!”盛从汐悲声道。 “你被称为‘盛汐废子’,还不是因为你被亲爹废了!现在好了,他死了,你给我支棱起来!”盛后道,气势逼人。 “我厌恶朝堂争斗!”盛从汐坚持道。 “所以,你要母亲单打独斗么?”盛后怒吼道。 “你从来不是!你有御擎王跟你里应外合!”盛从汐一时激动,口不择言,“你有面首! “住口!”盛后抡过一纪耳光,全然被盛从汐激怒,“你对自己之无能视而不见!还敢对本宫口出妄言!” “孩儿就是个废人!怎么了!”盛从汐怒道,“我为什么不能做个废人!我讨厌朝堂争斗,不行吗?我根本斗不过别人!” “你承认了?所以,你活该被称为‘盛汐废子!’”盛后斥道。 “对!孩儿承认!自己就是废子一枚!”盛从汐眼含泪光,“可这世间,就不能予废人以荣耀么?” “既是废人,又何来荣耀?”盛后道。 上一次,缓思飖不在,不知盛从汐心受哪般煎熬,才于盛后离去之后,大喝猛吐! 这一次,他于近处听得二人争吵,心情便与之前不同。 若他是废子,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自己子不承父业,断了本可拥有之仕途。 幼时那段鲜少同人言说之经历,重又浮现于缓思飖的眼前。 “知道本王为何要杀这么多人么?”盛王……“因为本王不先下手的话,怕不是就先死了,就再没机会杀他们了!” 缓思飖听得清清楚楚,吓得满脸苍白,甚而忘了周遭的一切,直到被人从身后纠起。 “小小年纪,就来偷听!”盛从端揪着缓思飖,“真是太欠管教了!” 门开了。 “思飖?”缓父惊愕万分,厉声呵斥,“跪下!” 缓思飖记得的,非为父亲少有之严厉态度,而是他声色俱厉的怒吼中,透着常人难能察觉的几近颤抖之声,和眼中满溢涌泉般的恐惧之情! “盛王息怒!”缓父速速跪下,“犬子尚小,断无偷听之心,恐是玩乐之心未消!是臣管教不当……” “听了也无妨……”盛王却不恼怒,瞟过缓思飖一眼,“自小便懂事……” 盛王虽是声音温和,甚而脸上挂着融融的笑意,却是令缓思飖脊背发凉、满额冷汗骤出。 他不敢看盛王的脸,只使劲磕了头去。 不过,缓思飖记得——他退出去之后,他捡到了一个果子。那果子个大汁足,香甜爽口。多年之后,仍难忘怀! 第15章 邀君共著《废人志》,抚君心头伤! 15 “我正要自己出钱编本书,”缓思飖故作随意之态,试探着问去,“你可要帮忙?” “为何自己出钱?匠心院发不出工钱了吗?”盛从汐好心问去,甚怕缓思飖有苦难言。 话多! 缓思飖心下暗自这般想。既怪自己多说,又怪盛从汐多问。不会又要拿出那个砚台了吧! 他素来不喜同人解释。只以为——懂的自然懂。不懂的,纵使讲了千般话、写了万言书,亦不会懂! “好!既然是私活儿,你也不用付我工钱了!””盛从汐爽快答应了去,“那——你能告诉我们,要编什么书吗?” “《废人志》。”缓思飖垂眸低语,虽知此名不甚拿得上台面。 这书名不知何时涌入他的心中,搁了许久,再没换过。过去编书,总免不了改几次名字。从筹划到定稿,他总会想出源源不断的新书名。 这一次,会换么?——他心下偷问自己。 “《废——人——志》?”盛从汐逐字念着,提起笔来,把字一一写好下去,“我没听错吧?是这几个字吗?” “对!”缓思飖望着这几字,不禁叹道,“好字!” 缓思飖心生数分惆怅之感——书名颓废,配不上这一笔好字! “若真是这几字,怕不是给我写的自传!”盛从汐放下笔来,难掩自嘲之心。 缓思飖无言,不知如何安慰他是好。自己深厌朝堂,若被任提及,怕不也是废子一枚!只不过没有盛氏一族声名显赫,无人在意罢了! 第16章 常忆懵懂少年时,心无鸿鹄志! 16 厉擎风特来邀盛从汐一同观戏。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7章 师徒同盼两全法,忽解学堂事! 17 年少之时,在赫靖浩骞的学堂里。 “忠人?”厉擎风念着赫靖浩骞所写之文字,“忠念?” “就是忠诚于某人,还是忠诚于自己之信仰?”厉擎烈为其解释道,“我想要两全之法!” “师傅都让我们选择了!那就是只能选一个!”厉擎风道。 “师傅可有两全之法?”厉擎烈道。 “不知道算不算两全之法!予人忠心,便是保人性命。予念忠心,便是做自己认为对之事。”赫靖浩骞道。 第18章 第 18 章 18 “本侯——”厉擎风拉长了声音,“会被认为胸无大志!尤其是纳古太后,认为我野心不足!” 早年,她与纳古帝争天下之时,我哥站在纳古帝一边,被他封了王。纳古太后曾对我说,若我支持她,就可以执掌天下! 可是,我选择支持我哥!因为我哥做的事,我都认同!还因为,我与我哥,相依为命。 从小到大,我和我哥常处在被人监视的处境之中。 我哥接管纳古帝的天下之后,我们仍然相互扶持。 因为我知道,我哥能把天下管好! 我还知道,我哥会继续保护我!小时侯是,长大后亦然!” 盛从汐想起同父异母的弟弟——盛卓骋。 多好听的名字! 盛卓骋风华正茂、果断坚毅,甚得父亲喜欢。 只可惜,他被盛后毒死了。 盛从汐知道,母亲是为了自己,才对盛卓骋下手。可他没法原谅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