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佛衣》 第1章 第 1 章假菩萨 铁象山的秋总来得早,山风卷着松针落在李家坳的青石板路上时,村东头观音庙的香火,正暖得像春日的太阳。 这庙小得可怜,只有一间正殿,供着尊与众不同的观音像——是少见的男相。很多年前山洪冲垮后山时,这尊青石像随泥石流滚到村口,石匠看着那整块青石的纹路觉得这本就该是一尊男相,就照着他本来的面目精雕了一下便摆上了供台,这男菩萨,俊秀悲悯,低眉垂目。 没人信这“男观音”。村里的王老太总拄着拐杖念叨:“观音娘娘哪有长这样的?这一看便是个男娃。”年轻人路过庙门,也只笑着探头看一眼,供桌上常年只有个缺了口的香炉,落满了松针和灰尘。 铁象山的平静的日子悄然过去,村里发生了不同寻常的事。 那东西总在夜里出来,是团辨不清形状的黑影,飘在房檐上时会发出“滋滋”的轻响,闻着像腐叶裹着腥气。起初只是偷鸡,后来竟开始缠人——夜里往窗纸上贴黑影,吓得小孩哭到天亮;再后来,村西的刘老汉起夜时撞见它,被吓得当场瘫在地上,醒来后就说胡话,眼神直勾勾的,嘴里反复念着“别抓我”。 村民们慌了,夜里家家锁门,还在门口撒米撒盐,可都不管用。这天傍晚,黑影突然变得凶戾,竟追着人跑——村东的张婶抱着三岁的娃,后面跟着邻居李家两口子,还有刚从城里回来的后生阿明,五个人被黑影逼得跌跌撞撞,最后看见观音庙的木门时,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快!进庙!”阿明拽着李叔的胳膊,把人往庙里推。张婶抱着娃先冲进去,手忙脚乱地关庙门,可木门太旧,关不严实,还留着道指宽的缝——那黑影就贴在缝上,透过缝隙能看见两点绿幽幽的光,吓得张婶抱着娃缩到供桌下,娃哭得浑身发抖,却被她死死捂住嘴。 李婶腿软,瘫坐在地上,眼泪止不住地流:“这可咋办啊……早知道不出来了……”李叔咬着牙,捡起门后的木柴,手却抖得厉害:“别怕,这是观音庙,菩萨会护着咱们的,这可是菩萨的庙。”话虽这么说,他的声音却发颤——谁也不知道,这尊没有人信仰的石头观音到底能不能管用。 黑影在门外“滋滋”响着,缝里的绿光越来越亮,庙门被它撞得“吱呀”晃,像是随时会被撞开。阿明靠在门上,后背抵着冰凉的木头,能清楚地感觉到黑影撞门时的力道,他盯着供台上的石像,心里直打鼓:“石菩萨,要是您真有灵,就救救我们吧……” 就在这时,供桌下的娃突然不哭了,指着石像的方向,小声说:“娘,灯……” 众人顺着娃指的方向看过去——供桌上的油灯,原本快灭了,此刻竟“噗”地一声,火苗窜高了半寸,暖黄的光漫过石像的脸,把那温和的眉眼照得格外清晰。更奇的是,原本贴在门缝上的黑影,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似的,突然发出一声尖啸,往后退了半尺,绿幽幽的光也暗了些。 “有用!”阿明眼睛一亮,“菩萨显灵了!” 可没等众人松口气,黑影又撞了上来,这次的力道更猛,庙门“哐当”响着,木屑都掉了下来。李婶尖叫一声,往供桌下缩得更紧;张婶把娃抱得死死的,嘴里默念着“菩萨保佑”;李叔举着木柴,手心全是汗。 就在庙门快被撞开的瞬间,供台上的石像突然动了——那双原本温和垂落的眼,猛地睁开,眼尾的软和消散无踪,竟透着股冷厉的锐光。“放肆!”一声尖利的男声陡然响起,不像人间嗓音,倒像玉石被生生劈开,带着股穿透耳膜的力道。话音落时,石像那只垂在身侧的石手,缓缓抬了起来,指尖凝着一缕极淡却极冷的黑气,轻轻往前一挥。 门外的黑影“嘭”地一声,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拍在地上,发出一声凄厉到刺耳的惨叫,那声音里满是惊恐,连带着周围的空气都颤了颤。下一秒,贴在门缝上的绿光瞬间熄灭,黑影像被烧尽的纸灰似的,风一吹就散了,只留下一股刺鼻的腥臭味,绕在庙门外久久不散。 庙内瞬间安静下来,只有油灯的火苗“噼啪”响着,偶尔溅起一点火星。众人僵在原地,你看我我看你,好一会儿才敢慢慢抬头——供台上的石像又恢复了原样,眉眼依旧温和,颔下光洁,仿佛刚才睁眼、开口、挥袖的画面,全是他们吓出来的幻觉。可门外的黑影确实没了,那股让人发毛的腥气也在慢慢淡去,这是实打实的事实。 张婶最先反应过来,抱着娃“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石像连连磕头,额头撞在青石地面上“咚咚”响:“谢谢石菩萨!谢谢石菩萨救了我们娘俩!”李叔和李婶也跟着跪下来,双手合十念着“菩萨保佑”,阿明虽然年轻,却也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眼神里满是敬畏。娃趴在张婶怀里,小手紧紧攥着母亲的衣襟,小声说:“娘,是菩萨救了我们……” 没人知道,此刻石像内部,石音的灵识正泛着冷意,他根本不是什么悲天悯人的菩萨,只是一尊活了办不知道多少年的邪神。他没什么普度众生的心思,之前偶尔有上供的村民,勉强听着村民的絮叨已经是烦不胜烦。,如今动手,不过是觉得那只黄鼠狼妖邪太不知趣——李家坳这巴掌大的地方,是他待了几十年的“地盘”,一个不成气候的小妖在这里撒野也就罢了竟然还想进他的庙,扰了他的清净 门外的天渐渐黑透了,村里没了动静,想来那妖邪是真的不敢再回来了。阿明先站起来,小心翼翼地推开庙门,探着头左右看了看,确认没什么异常,才回头对众人说:“没事了,黑影不见了!” 众人这才敢慢慢站起来,却没敢立刻走——谁也怕那黑影去而复返。张婶从怀里掏出半块用布包着的红薯,轻轻放在供桌上,又磕了个头:“石菩萨,这是给您的,不是什么好东西,您别嫌弃。”李叔也跟着说:“明天我就来给您修庙门,再换个新香炉,往后咱们一定常来给您上香火!” 几个人又在庙里待了会儿,见真的没什么动静,才互相搀扶着慢慢往家走。走的时候,张婶特意绕到供桌旁,把油灯的灯芯挑得更亮了些,轻声说:“给菩萨留着亮,夜里也能看清路。” 庙门被轻轻关上,油灯的光透过糊着纸的窗户,在青石板路上投下一片暖黄的光斑。供台上的石像,在那片暖光里,眉眼间的温和似乎淡了些,青石表面隐隐透着股极淡的黑气,像是藏在温润皮囊下的冷意 夜风卷着松针吹过庙顶,木门又“吱呀”响了一声,石像依旧静静立在供台上,像一尊真正的、护佑一方的菩萨。 石音的灵识在石像内部翻涌,方才挥出的那缕黑气让他耗了点力气,可更让他烦躁的是供桌上那半块红薯——裹着的粗布看着灰扑扑的,边缘还磨起了毛,沾着点泥土碎屑,风一吹就跟着晃,透着股廉价的粗糙。他活了这么多年,就算没受过什么正经供奉,也瞧不上这种带着烟火气的破烂玩意儿。 他盯着那布包,灵识轻轻一扫,想把布掀开,让红薯直接露在供桌上——至少红薯是干净的。可刚一动念,就听见庙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还有阿明的声音:“我再回去看看,万一那东西没走呢?” 石音立刻收了灵识,石像重新恢复成一动不动的模样。庙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阿明探进头来,目光先落在供桌上,见那布包还在,又扫了圈空荡荡的庙内,才松了口气,小声说:“石菩萨,我再给您添点油。”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供桌旁,从怀里掏出个小油壶,往油灯里倒了点油,又把灯芯往上提了提,火苗瞬间又亮了些。倒油时,他的目光落在那布包上,忍不住伸手碰了碰,小声嘀咕:“张婶这布也太旧了,明天我给您带块新的来,装供品也好看些。” 说完,他又对着石像鞠了一躬,才轻轻带上门离开。 庙内又恢复了安静,只有油灯的火苗“噼啪”作响。石音看着那布包,心里的嫌弃少了点,却又多了点别的情绪——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注意到裹供品的布好不好。以前偶尔有人来上供,要么是直接把东西扔在供桌上,要么是用破纸一包,从没人在意过这些细节。 他盯着布包看了会儿,灵识再次轻轻扫过,这次没再想掀开,只是绕着布包转了圈,像是在确认那布上的磨痕。过了会儿,他才收回灵识,石像的眉眼在灯光下,竟又透出几分温和的假象,只是那抹藏在青石下的黑气,依旧没散。 夜风卷着松针吹过庙顶,木门又“吱呀”响了一声,石像依旧静静立在供台上,像一尊真正的、护佑一方的菩萨,只是这菩萨心里,还惦记着明天会不会有块新布来装供品,顺便盘算着往后要怎么让这些村民“自觉”地把供奉弄得体面些——毕竟,他可是这李家坳唯一的“神”,总不能一直受这种粗糙的对待。 自那夜“显灵”后,观音庙的香火竟真的旺了起来。 天刚亮,李叔就扛着新砍的木头来修庙门,还带了个锃亮的铜香炉,替换掉那个缺口的旧陶炉,擦得能照见人影。张婶来得更早,不仅带了刚蒸的白面馒头,还真听了阿明的话,找了块靛蓝的新布,叠得整整齐齐铺在供桌上,连放馒头的盘子都换成了家里最体面的青花碗。 石音藏在石像里,灵识扫过那抹干净的靛蓝,眉峰(虽然是石像的眉峰)竟似柔和了些。他最见不得脏乱,之前供桌上的灰尘、松针,还有村民随手扔的破纸包,都让他烦得想掀翻供桌。如今这新布铺得平平整整,香炉亮得晃眼,连馒头都摆得规矩,倒让他生出点“勉强顺眼”的念头。 往后的日子,村民们来得更勤了。有事没事就往庙里跑,许的愿也杂:张婶求娃的学堂能开得稳,李叔求秋收的玉米能卖个好价,阿明想在城里找个安稳活计,连之前总念叨“没慈悲相”的王老太,都拄着拐杖来求“菩萨保佑腿不疼”,还特意带了块自己织的浅粉帕子,小心翼翼盖在石像的手腕上,说“给菩萨挡挡灰”。 石音起初懒得理这些琐碎祈愿,可架不住村民们“会来事”——每次来都把供桌收拾得干干净净,上供的东西也越来越体面:春天是裹着新布的春笋、腌得透亮的腊肉;夏天是用竹篮装的鲜桃,铺着翠绿的桃叶;秋天更甚,新磨的米粉、熏得油亮的腊鱼,连装东西的容器都换成了瓷罐、竹篾盒,再没有之前的破纸、旧布。 有次阿明从城里回来,特意带了块绣着松枝的素色锦缎,比张婶的靛蓝布更软更亮,铺在供桌上时,阿明还特意抻了抻边角:“石菩萨,这布软和,您用着舒服。”石音的灵识绕着锦缎转了两圈,竟真的用灵力轻轻拢了拢边角,把没铺展的地方压得平平整整——他就是这样,见了好看干净的东西,总忍不住想“拾掇”得更体面些。 不过若是有人敢弄乱供桌,他的脾气也来得快。有回村里的半大孩子不懂事,偷偷溜进庙,把供桌上的青花碗挪得东倒西歪,还把张婶的靛蓝布揉成一团。石音当即就发了脾气,石像的眼尾虽没动,却让庙门“哐当”一声自己关上,油灯的火苗突然窜高,映得石像的影子在墙上晃来晃去,吓得那孩子哭着跑出去,再也不敢靠近。 村民们只当是“菩萨嫌乱”,往后上供时更小心了,连放东西都要轻轻摆,生怕弄出声响。倒是王老太看出点门道,有次摸着石像的手腕说:“菩萨定是个爱干净的,咱们得把这儿收拾得亮堂些,才配得上菩萨。” 石音听着这话,心里竟有几分受用。他本就不是什么悲天悯人的性子,护着李家坳不过是护自己的地盘,可这些村民的“懂事”,倒让他慢慢生出点别的心思——比如,看着供桌上日日换新的干净布帛、体面供品,听着他们恭恭敬敬的祈愿,竟也不觉得那么烦了。 有天夜里,张婶来给油灯添油,见供桌上的锦缎有点歪,刚想伸手抻,却见那布自己慢慢展平了。她愣了愣,随即对着石像笑:“谢谢菩萨不嫌弃,我就说这布好看,您定是喜欢的。” 石音没应声,只是让油灯的火苗轻轻晃了晃,映得供桌上的锦缎泛着软亮的光。夜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带着玉米的香气,供桌上的青花碗安安稳稳立着,靛蓝布、素色锦缎叠得整齐,连香炉里的香灰都没散出半分——这干净体面的模样,倒真让他觉得,做这李家坳的“假菩萨”,也不算太糟。 [求你了][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假菩萨 第2章 第 2 章杀鬼 悟证踏进李家坳时,铁象山的秋雾还没散,青石板路上沾着松针的潮气,连空气里都裹着股挥不去的阴翳——那是恶鬼身上特有的、混着腐土与血腥的气息,比寻常妖邪重了数倍,像是刚从尸堆里爬出来。 他追这只恶鬼追了近一个月。这东西原是城郊乱葬岗的孤魂,却不是安分待着的主,凭着几分狠戾,竟在半年内吞噬了乱葬岗里十几只同类恶鬼,连带着那些恶鬼的怨气与修为一并吞了,硬生生养出了实体,模样也变得狰狞——悟证曾在山涧旁见过它一次,浑身裹着黑雾,露在外面的手爪泛着青黑,指甲缝里还沾着未散的魂屑。 这半年天下不太平,各地邪祟作乱,各个寺庙派了不少僧人外出降妖,悟证便是其中之一。前几日,这恶鬼偷偷摸进邻县的村子,附在一个孩童身上,差点吸尽那孩子的阳气,被悟证撞见,拼着损耗半成修为才将其逼出孩童身体。本想在山涧旁将其收服,没料想这恶鬼狡猾,竟调转方向,跌跌撞撞逃进了李家坳,更奇的是,它身上那股浓得化不开的怨气,到了村口竟骤然淡了下去,像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压进了地底,连他的佛光都探不到踪迹。 “奇怪。”悟证攥紧手里的菩提念珠,指尖的佛光微微发烫。他走南闯北这些年,降过的邪祟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却从没见过怨气能凭空变淡的——除非这村里,有比恶鬼更强的东西,强到能让它不敢露头。 他顺着路往里走,没走几步,就听见村民的谈笑声。有个扛着锄头的汉子见了他一身僧袍,笑着招呼:“大师是来拜菩萨的吧?我们这石菩萨可灵了,前阵子还帮我们赶跑了缠人的黑影呢!”旁边提着竹篮的妇人也凑过来,掀开篮子盖,里面是刚蒸好的白面馒头:“可不是嘛!菩萨爱干净,供桌每天都得擦得亮堂堂的,上供的东西也得摆规矩,上次有个娃把供桌弄乱了,当天夜里庙门就自己关了,吓得那娃再也不敢来。” 悟证应了声,脚步却没停,径直往村民指的方向去——那股压着恶鬼怨气的气息,似乎就是从村东头的观音庙飘来的。 刚到庙门口,悟证就顿住了。供台上的男相观音像,眉眼温和,颔下光洁,看着与寻常石像没两样,可他手里的菩提念珠,却突然轻轻颤了颤,珠身上泛着极淡的金光——这是感知到邪祟气息时才有的反应,而且那气息,竟比他追的恶鬼更隐晦,也更沉。 更让他在意的是供桌:靛蓝的粗布铺得平平整整,没有一丝褶皱;瓷碗里的馒头摆得齐整,竹篾盒里的干果码得均匀,连颗碎渣都没有;旁边叠着块绣松枝的素色锦缎,料子细腻,一看就不是山村常见的物件;甚至香炉里的香灰,都扫得干干净净,拢成整齐的一小堆,没半点杂乱。 “大师是外乡来的吧?”身后传来苍老的声音,是拄着拐杖的王老太,她手里拿着块洗得发白的浅粉帕子,慢慢往庙里走,“我们这菩萨最讲究这些,供桌上要是有灰,第二天准会自己变干净,你说神不神?” 悟证刚要开口,就听见庙内“嗒”的一声轻响——是竹篾盒被风吹得歪了点,里面的干果眼看要掉出来。王老太“呀”了一声,刚想进去扶,却见那竹篾盒自己转了转,稳稳归了位,连颗干果都没漏,仿佛有只无形的手在护着。 王老太笑得满脸皱纹:“你看,菩萨自己都护着这些东西呢。” 悟证的眼神沉了沉。他看得真切,刚才托着竹篾盒的,是一缕极淡的黑气,那气息冷丝丝的,与村里压着恶鬼怨气的冷意,一模一样。而且那黑气里,还裹着点香火的暖,像冰里裹着团火,透着股说不出的违和。 他迈步走进庙,目光落在石像上,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施主既为邪祟,为何占着观音像的躯壳,受人间香火?” 话音落时,供桌上的油灯火苗突然晃了晃,暖黄的光里,竟掺了点冷冽的气息,连周围的空气都似凉了半分。石像依旧静静立着,眉眼温和,可悟证能感觉到,那藏在石身里的灵识,正隔着冰冷的青石,冷冷地盯着他,像在看一个多管闲事的闯入者。 过了片刻,一道清凌凌的声音突然飘进他脑海,没有从石像嘴里发出,却清晰得像在耳边:“和尚,管得太宽了。这村子是我的地盘,他们愿意拜,我愿意受,碍着你了?” 悟证指尖的念珠转得更快,珠身上的金光又亮了些:“若你只是受香火,贫僧自然不管。可你身具邪祟之气,且那气息沉凝,绝非善类。若你敢害这村里一人,贫僧今日便不能容你。” “害他们?”那声音嗤笑一声,供桌上的素色锦缎轻轻飘起,又缓缓落下,像是在表达不满,“我若想害人,这村子早没人了。倒是你追的那只恶鬼,在乱葬岗吞了十几只同类,附人身体、吸人阳气,你不去收它,倒来寻我的麻烦?” 悟证一愣。他这才想起,追恶鬼时,沿途村镇多有伤者,可李家坳的村民,却个个面色平和,连提及时都只说“菩萨护着我们”。他刚想追问,就见石像的眼尾似乎微微动了动,那道声音又传来,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强势:“你要找的恶鬼,在村西的破磨坊里,被我困着。它吞了那么多同类,身上的怨气太脏,别让它出来扰了我的清净,不然,就算你是和尚,我也没好脸色给。” 悟证抬头看向石像的眼睛,那双石眸依旧温和,可他却莫名觉得,那温和底下,藏着股邪祟特有的傲气——不是蛮横的凶,是那种“我的地盘我做主”的强势。他攥了攥念珠,终是转身往外走:“若你日后伤人性命,贫僧定会再来。” 庙门关上的瞬间,供桌上的靛蓝布轻轻抖了抖,像是在“送客”。石音的灵识在石像内翻涌——那和尚的佛光很强,真要动手,自己未必能赢。可他不怕,这李家坳的香火、供桌上的干净布帛,都是他的东西,谁也别想抢,谁也别想扰。尤其是那只吞同类的恶鬼,身上的怨气又脏又臭,若不是怕脏了自己的地盘,他早就让那东西魂飞魄散了。 他扫了眼供桌,见素色锦缎的边角有点歪,便用灵力轻轻抻平,又让油灯火苗调得暖些,映得锦缎上的松枝纹路,愈发清晰好看。 而庙外的悟证,已经往村西走去。他知道,这尊“男相观音”,比他见过的任何邪祟都特殊——它护着地盘,也护着地盘里的人;它爱干净、讲体面,却也藏着邪祟的冷戾。 这李家坳的事,怕是没那么容易了结。 悟证往村西走时,秋雾已散了大半,阳光落在青石板路上,却照不进村西的阴影里——那片荒了多年的破磨坊,墙皮掉得只剩斑驳的土色,窗棂朽得歪歪斜斜,连门口的杂草都长得比人高,透着股阴沉沉的气。 还没走近,他就闻到了那股熟悉的血腥怨气,比在村口时浓了数倍,却又被一层无形的力量裹着,像装在密不透风的袋子里,只能在磨坊里打转,漏不出半分。他抬手捏了个法诀,指尖佛光一闪,轻轻推开虚掩的磨坊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里面的景象让他皱紧了眉:磨坊中央的磨盘上,躺着那只恶鬼,浑身的黑雾缩成一团,原本狰狞的手爪此刻蜷着,像被什么东西压制着,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更让他在意的是,磨盘周围的地面上,画着一圈极淡的黑气,那气息与观音庙里的一模一样,正缓缓转动着,像道无形的枷锁,把恶鬼牢牢困在里面。 “和尚……救我……”恶鬼见了悟证,突然挣扎起来,声音嘶哑得像破锣,“那东西……那东西要把我……要把我碾碎了……” 悟证没动,目光落在那圈黑气上。他能看出,这圈气不是用来伤人的,更像是“困住”——力道收得极稳,刚好让恶鬼动弹不得,却又没伤它的根本。这手法,倒不像是邪祟的狠戾,反而透着点……讲究? “你吞了乱葬岗的同类,又害人性命,本就该有此报应。”悟证的声音平静,指尖佛光更亮,“那圈气困不住你多久,贫僧今日便收了你,免得再害无辜。” 恶鬼一听,顿时慌了,黑雾剧烈翻滚起来:“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求你……求你别收我……那东西比你狠多了……它说我脏了它的地盘……要让我魂飞魄散……” 悟证没再理它,抬手将佛光打了过去。金光落在恶鬼身上,瞬间传来一阵凄厉的惨叫,黑雾一点点消散,露出里面蜷缩的孤魂。没一会儿,恶鬼便被佛光净化干净,只余下一缕极淡的魂气,飘向了远方。 解决完恶鬼,悟证没立刻离开,而是蹲下身,仔细看了看地上的黑气。那气息已经开始消散,却还残留着一丝冷意,像石音的灵识留下的印记。他轻轻碰了碰,指尖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这邪祟的力量,比他想象中更强,若真要动手,他未必能讨到好。更重要的是,这邪祟虽为恶类,却守着底线,没伤村民分毫,甚至护了这村子周全,这让他心里多了几分权衡。 他站起身,往观音庙的方向走。刚到庙门口,就看见王老太正拿着帕子,细细擦着石像的手腕,嘴里还絮絮叨叨地说:“菩萨啊,今天天气好,我给您擦干净点,您看着也舒心。”旁边的张婶则在铺新换的靛蓝布,动作轻得像怕碰坏了什么:“这布是阿明从城里捎来的,比上次那块软和,您肯定喜欢。” 悟证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心里竟有些复杂。他一生降妖除魔,见过的邪祟大多凶戾残暴,却从没见过这样的——爱干净、讲体面,护着自己的地盘,也护着地盘里的人,甚至会因为“脏”而困住恶鬼,却不轻易伤人性命。 “大师回来了?”张婶见了他,笑着打招呼,“是不是把那坏东西收了?” 悟证点了点头,走进庙里。供桌上的素色锦缎叠得整整齐齐,瓷碗里的馒头冒着热气,香炉里的檀香飘出淡淡的烟,一切都透着股安稳的烟火气。而供台上的石像,依旧眉眼温和,颔下光洁,像一尊真正护佑一方的菩萨。 “施主。”悟证对着石像开口,声音比之前柔和了些,“恶鬼已除,多谢施主告知踪迹。” 过了片刻,那道清凌凌的声音又飘进他脑海,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傲气:“不用谢。只是别让别的脏东西再来扰我,供桌上的东西乱了,我会不高兴的。” 悟证没接话,反而从怀里掏出一串新的菩提念珠,轻轻放在供桌上——念珠颗颗圆润,泛着淡淡的佛光,那是经过佛法加持的辟邪法器,寻常邪祟见了,躲都来不及。 念珠刚落下,供桌上的油灯火苗就“噌”地窜高半寸,暖黄的光瞬间冷了下来,连周围的空气都似结了层薄冰。石音的灵识像被烫到似的猛地缩了缩,一股尖锐的不适感从石身深处传来——那念珠上的佛光,像针一样刺着他的邪祟气息,让他本能地想排斥。 “和尚,你疯了?”石音的声音骤然冷厉,供桌上的素色锦缎被黑气裹着,猛地掀起一角,又重重落下,像是在发怒,“你拿辟邪的法器给我?是想让这玩意儿烧了我的灵识,还是觉得我命太长?” 他没说谎。这菩提念珠是正经的佛门法器,对邪祟有天然的克制力,若是寻常小妖,靠近三尺就会被佛光灼伤,他虽修为深些,可灵识与念珠离得这么近,也觉得浑身不自在,像揣了块烧红的炭。 悟证早料到他的反应,指尖的佛光轻轻收了收,解释道:“施主莫慌。贫僧若想伤你,方才在磨坊便不会只收恶鬼。这念珠虽能辟邪,却被贫僧抹去了攻击性,只留了驱邪的效用——如今天下不太平,小妖小怪四处乱窜,有它在,能挡些脏东西靠近你的地盘,免得再像那恶鬼一样,扰了你的清净,脏了你的供桌。” 石音的灵识僵了僵。他仔细探了探念珠,果然没感觉到致命的敌意,只有一股温和却坚定的“斥邪”气息,像在周围划了道圈,能把那些带着血腥怨气的东西拦在外面。可即便如此,让一件辟邪法器摆在自己的供桌上,还是让他觉得别扭——就像让猫守着鱼篓,怎么想都不对劲。 “我是邪祟,你给我辟邪的东西,传出去不怕笑掉其他妖的牙?”石音的声音软了些,却依旧带着点别扭,供桌上的瓷碗被灵力碰得轻轻晃了晃,“而且这玩意儿沾着佛光,摆在我桌上,总觉得……脏。” 悟证忍不住勾了勾嘴角:“施主若觉得碍眼,扔了便是。只是日后再进来几只像那恶鬼一样的东西,贫僧未必能及时赶来。” 石音沉默了。他盯着那串念珠,看了好一会儿——念珠的木纹细腻,颜色温润,摆得规整些,倒也不算丑。而且悟证说得对,有这东西挡着,那些脏东西确实不敢来扰他,省得他动手清理,脏了自己的灵力。 纠结片刻,他才用灵力裹着一缕黑气,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念珠,像在试探温度。确认没不适感后,才慢慢把念珠推到供桌中央,与瓷碗、竹篾盒摆成一条直线,连距离都量得丝毫不差。 “我留着可以,但别指望我念你的好。”石音的声音带着点傲娇,“要是这念珠敢沾灰,或者让我的供桌乱了,我照样扔了它。” 悟证见他收下,微微颔首:“施主放心,这念珠干净得很。若日后有难,贫僧或许能赶来相助。” 说完,他对着石像行了一礼,转身往外走。刚走没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啪”的一声轻响——是那串念珠被灵力又拨了拨,确保它没歪半分,连串绳的方向都调得整整齐齐。 悟证回头看了一眼,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然后大步离开了李家坳。 庙内,石音的灵识还在盯着那串念珠。他越看越觉得,这念珠的纹路其实挺好看,就是佛光的气息太“正”,和自己的黑气有点不搭。王老太和张婶没察觉异常,依旧在收拾供桌,张婶还笑着说:“这串珠子真好看,配咱们菩萨的供桌正好。” 石音没反驳。阳光透过窗户,照在石像上,暖黄的光裹着青石的冷,连那串念珠的佛光,都似柔和了些。他忽然觉得,留着这和尚的东西,好像也没那么糟糕——至少,他的供桌能一直干净,他的地盘能一直安稳。 铁象山的秋风吹过庙顶,带着松针的香气,也带着村里的烟火气。石音知道,只要他还在这,这李家坳的安稳,就会一直继续下去。 第3章 第 3 章披画皮 那臭和尚走了,这里面又恢复了平静的日子,不过是些家长里短求的。都是些鸡毛蒜皮,他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日子久了倒是生出一些烦闷。 李家坳的晨雾又漫进了土地庙,石音是被供桌上烛火“噼啪”的爆鸣声惊醒的。他飘在梁上晃了晃昏沉的意识,望着殿外亮得有些刺眼的日头,恍惚间竟想不起这一觉睡了多久——是十天,还是半个月? 供桌前,王婶正踮着脚摆供品,嘴里絮絮叨叨跟“菩萨”说家里的鸡终于开始下蛋,声音轻得像落在香灰上的羽毛。石音瞥了眼那碗刚煮好的鸡蛋,心想道没胃口不想吃——自那臭和尚背着布包离开,村民来求的就全是这些鸡毛蒜皮:张家娃子夜里哭、李家稻子生了虫、王家的菜被兔子啃了……他听得多了,连眼皮都懒得抬,只盼着能再睡过去,把这烦闷的日子混过去。 他飘到殿门旁,望着坳里的田埂——先前还泛着青的稻穗,如今竟已抽了穗,风一吹就晃出片金黄。石音心里咯噔一下,才惊觉这觉睡得竟这么久,久到连季节都悄悄变了。他又想起悟证离开时的模样,青灰僧袍被山风吹得飘起来,只留下句“若遇急事,可往普济寺寻我”,当时他还嗤之以鼻,现在却莫名想知道,那和尚在做什么,他是个邪祟,活了不知道多少年,却第一次看见那样的和尚。 风裹着稻穗的香气钻进殿里,石音忽然觉得有些空落落的。他绕着供桌转了两圈,又回到了石像里,这日子真是无聊透顶。 李家坳的晨雾还没散,铜锣声就像块巨石砸进了平静的水潭。那声音裹着兵卒的粗喝,从村头滚到村尾:“朝廷征兵!十六至五十岁男丁即刻登记,抗令者以逃兵论罪!”现在正是是乱世,到处都在打仗,朝廷又来征兵了,上一次征兵还是三年前,没有一个人回来,或许都已经牺牲在前线了,他们日日求夜夜求,希望他们还活着,求菩萨保佑。可惜菩萨并没有显灵。没有一个人活着回来。男人是他们的劳动力,是他们一个家庭的支柱,本身村子里就只剩下一些老弱,如今那些小孩年长了几岁,有好几个到达了征兵的年纪 田埂上的人瞬间慌了。张叔攥着锄头的指节泛白:“军长,我们这哪还有?壮丁呀!”,李婶抱着刚满周岁的娃站在张叔身后,一脸难过:“你们得让我们缓缓呀,之前已经征过一次了哪里还有人”。领头的官兵是一个是身高八尺,魁梧的男人。他语气凶狠:“你们想抗旨?” 男人恶狠狠的盯着他们仿佛只要他们敢说一声抗旨,他就敢提刀把他们全杀了。 刚还带着哭腔的哀求瞬间停了,田埂上的人缩着肩,连呼吸都轻了。张叔握着锄头的手更紧,指节泛白得几乎要嵌进木柄里,却没敢再吭声——抗旨的罪名,整个李家坳都担不起。 李婶怀里的娃似是被官兵的凶气吓着,小嘴一瘪“哇”地哭了出来。她慌忙低头哄着,眼泪却顺着脸颊滴在娃的襁褓上,声音压得极低:“娃乖,不哭,不哭……” 官兵的目光扫过人群,落在几个十四五岁的半大孩子身上——那几个小子刚还躲在大人身后,此刻被他盯着,腿肚子都在打颤。他上前一步,靴底碾过田埂上的青草,声音冷得发硬:“没壮丁?这几个小子,看着也够年岁了。朝廷要兵,管你是壮丁还是半大娃,够得着兵器,就得去!” 一个穿粗布短打的少年猛地往后缩,他娘扑上来把他护在身后,扑通一声跪在地:“军爷!他才十四啊!连锄头都没握稳,哪能去打仗?求您高抬贵手,放过他吧!” “高抬贵手?”官兵嗤笑一声,抬脚把她递过来的粗粮袋子踢翻,麦粒撒了一地,“前线的兵卒连热乎饭饭都吃不上,战事吃紧,死了多少人?还不是为了你们为了我们的国家。要么现在把人交出来,要么,我把这坳里的房子掀了,把人绑去!” 人群里一阵骚动,有人攥紧了手里的农具,眼里满是不甘,却没人敢真的上前——官兵腰里的佩刀闪着冷光,那是能真真切切要命的东西。 村长驼着背,从攒动的人缝里挤出来,枯瘦的手攥着褪色的粗布腰带,慢慢站到了村民最前头。他抬头望着官兵,声音发颤却没敢低半分:“军爷,不是我们不愿交人,是坳里真没像样的壮丁了——就剩这几个半大娃娃,连田埂都没踩稳……求您给半个时辰,让我们跟娃们说几句体己话,成不?” 说着,他悄悄给身后的李老头使了个眼色,让他带几个人,去庙里求一下菩萨。以前他们从来没有信过,那尊男菩萨,直到那尊菩萨显了灵,才知道原来这尊石菩萨是有灵的。 几人跌跌撞撞,来到了庙里。李家拗这座庙,原先就有些破败。即使后面他们知道菩萨有灵,也没有钱修缮。依旧是破破烂烂的,只是比原先整洁了很多,多了不少村民。时不时过来祭拜一下。 李老头和两个村民从外面跑进了庙,直接就往地上跪:“求菩萨帮帮我们吧。”石音在睡眠中被吵醒。阴沉地看着这三个胆大包天的人想死么,三个人狠狠的磕了几个响头。眼里全是焦急与恳求:“菩萨求您显灵,朝廷要征兵,可是我们村里就剩下那几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前年他们的父亲就已经去了战场,再也没有回来,求求菩萨保下他们。” 这尊石像莲坐高台,低眉垂目。并没有应允。这三人一直磕头,直到他们额头磕出了血,头顶传才传来一道阴沉的声音:“呵呵呵,这一去他们未必会死,说不准攒了军功前途无量呢。” 几人睁大了眼睛,声音低沉,不知道从何处传来。,高台上的石像依旧是那副姿态。明明是悲悯的姿态,却无故给几人。一种惊悚的感觉,几人颤抖着不敢抬头:“他们是我们村的希望,菩萨这几个小孩也时常来看望您,就看在他们也能给你逗逗乐子就帮帮他们吧。” 阴气在庙里面蔓延,石音阴沉的看着几人,听别的妖邪说人肉更为滋补,自愿以身供奉的更是滋补,可比他日复一复打坐练功快得多呢,要是把这些村民都吞了,说不定他能直接修成法身,一时间石音千回百转, 垂眼看到供桌上的念珠,算了他要是吞了人那好看的和尚怕是誓死也要把他打的魂飞魄散 ,他可不想惹麻烦。 “真是麻烦,如果你们给我寻一具供我使用的躯体,我可以帮你们”石音冷冷道 几人面面相视,都从对方眼神里看到了几分茫然和古怪,在他们这个只剩下老弱病残的山庄里,还有什么可供邪神使用的躯体呢? 李老头攥着衣角的手都在抖,额角的血痂蹭在粗糙的布衣上,留下暗褐色的印子。他看了眼身边两个同样慌神的村民,硬着头皮往上拱了拱身子:“菩萨……不是我们不肯寻,实在是这坳子里没合适的人啊。前两年征兵把壮实的都抽走了,剩下的不是走不动道的老人,就是还没长开的娃,哪有能让您用的躯体?” 旁边的瘦高个村民也跟着点头,声音发颤:“是啊菩萨,您要是不嫌弃……我们去后山砍最好的楠木,给您雕一具最周正的木身行不行?您金贵,我们不敢拿糙东西糊弄您。” 石音在石像里沉着眼,阴气顺着莲座的纹路往下渗,殿里的烛火忽明忽暗,映得三人的影子在地上晃得像要散架。他嗤笑一声,声音裹着寒意撞在石壁上:“楠木?我要那玩意儿做什么?你们既想求我办事,又拿不出像样的东西,难不成要我白忙活?” 李老头膝盖一软,又重重磕在地上,额头的伤口裂开,新血渗了出来:“我们真的没办法了啊菩萨!那些娃子要是被抓走,李家坳就真的绝根了!您要是实在嫌难……我们把家里仅存的粮食、攒了好几年的银钱都拿来给您当供品,求您发发慈悲,再想想别的法子!” 石音指尖的阴气顿了顿,垂眼瞥见供桌上摆着的半块麦饼——那是早上王婶来供的,还带着点余温。他想起悟证临走前塞给他的那串念珠,冰凉的木珠好像还在掌心硌着。沉默了半晌,他才冷声道:“哼,我要你们那些俗物作什么,别的法子也不是没有。你们去寻一具刚断气的躯体,不用壮实,只要皮肉完好、长相尚可就行。” 李老头听见这话,像是得了准信,忙不迭带着两个村民往地上磕了头,爬起来就往村外跑。三人在村里转得脚不沾地,总算在村西头寻着了刚断气的人,慌慌张张用木板抬着往庙里赶,连布角没盖严实都没顾上。 刚把木板撂在殿中,石音的阴气就裹了上去,可触到那露在外面的素色布裙时,阴气“唰”地炸开,殿里的香灰被吹得漫天飘。他眼窝的青芒骤然亮了几分,声音冷得像结了冰:“你们寻的这是什么?一具女尸?” 李老头这才看清木板上的衣饰,吓得腿一软跪坐在地,手忙脚乱去掀粗布:“这、这是忙昏了头!刚才只想着找刚断气的,没细看……” “没细看?”石音的声音里满是嫌恶,阴气绞得殿柱上的蛛网簌簌掉,“我要的是男身”石英咬牙切齿:“这女子弱不禁风的身子娇滴滴的面容,难道你们看不出来吾是一个男的。你们就是这么应付我的?” 旁边的村民脸都白了,急得直摆手:“不是的菩萨!村里实在没别的了,这已经是最快寻到的……”话没说完,就被石音的冷哼打断,满殿的寒气压得人连呼吸都发紧。 李老头见石音动了气,怕菩萨不肯帮忙,忙膝行两步跪在木板旁,额头的血痂蹭在青砖上,声音带着哭腔:“菩萨息怒!不是我们故意糊弄您,实在是没别的法子了!官兵只给了半个时辰,再寻就赶不上救娃子们的时间了啊!” 旁边两个村民也跟着跪下来,手都在抖:“是啊菩萨,村里刚断气的就这一位,要是错过了,那些娃子被官兵拉走,李家坳就真的完了!求您发发慈悲,将就这一次吧!” 石音的阴气在殿里翻涌,烛火被压得只剩一点微光,眼窝的青芒明灭不定——他看着那具裹在素衣里的躯体,怎么看都觉得别扭,这般纤细的模样,跟他伟岸的本体半点不搭。可再想想村民们通红的眼眶,还有悟证那串念珠在掌心硌着的触感,最终还是重重哼了一声,阴气猛地收束:“罢了!瞧你们那没用的模样,就这具吧。”哼,大不了离了这地方换一具就行了娇滴滴的小女娃,哪比得上身材伟岸的男身。 话音落,淡青色的阴气就裹上了那具躯体,殿里的寒气更甚了些,瘫坐在地上直抹汗。 石音的虚影猛地钻进女尸躯体,原本青白的面容,突然有了点血色。“咔,咔”几声女尸站了起来,她歪着脖子,神情呆滞,又是几声骨头扭动的脆响,她活了。 几个村民吓的跌坐在地上直往后退。石音勾起唇角,这活过来的感觉真妙啊!他神情诡异直勾勾的盯着几人看。这几个村民吓得直冒冷汗。“你是?……菩萨吗?”李老头颤颤巍巍的,都不太敢直视他。 石音嘴角的弧度更深了,唇色嫣红:“带路吧,我帮帮你。”他学着女人的样子,悠然的走了出去。石音起了玩心,他要扮好一个女人。 李老头几人忙不迭跟上,脚底板蹭着地面往前挪,眼睛却不敢多瞟石音。院外的风更急了,吹得石音的素衣裙摆贴在腿上,他刻意抬手把裙摆往侧边拢了拢,动作学着妇人的稳妥,指节却仍免不了轻轻发颤,带着几分藏不住的僵硬。 刚拐过村口那棵老槐树,就听见前头传来官兵的呵斥声,还有娃子们怯生生的哭腔。石音脚步顿了顿,眼底的冷光瞬间沉了沉,却没忘了维持着妇人的姿态,只是走得比先前快了些,裙摆扫过路边的草叶,发出细碎的声响。 几个守在村口的官兵见有人来,立马横过长枪:“哪来的妇人?滚回去!” 石音没停步,反倒勾起唇角笑了笑,唇色嫣红得扎眼。他故意把声音放得柔缓,却裹着阴气的冷意:“官爷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就是村里的人,听说官爷在找娃子,想着来问问,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说话时,他微微垂了垂眼,学着妇人的谦卑模样,可垂在身侧的手,指尖已经悄悄凝起了淡青的阴气——那点冷光藏在袖底,只等着时机一到,就露出血性来。李老头几人缩在他身后,大气都不敢喘,只觉得此刻的石音,比村口的官兵还要让人胆寒。 那官兵见他语气软,眼神却扫过他素白的脸,带着几分不耐烦:“哪来的那么多废话?官府征兵,轮得到你一个妇人多嘴?再不走,连你一起绑了!”说着,长枪又往前递了递,枪尖几乎要碰到石音的裙摆。 石音眼底的冷光闪了闪,嘴角的笑却没散,反而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点刻意的怯懦:“官爷息怒,我哪敢拦着您征兵?只是……”他抬眼往官兵身后瞟了瞟,那边几个娃子缩在墙角,脸都白了,“您看这些娃,最大的也才到官爷腰杆,手无缚鸡之力的,就算带走了,扛不动枪、拉不开弓,又能顶什么用?” 话音刚落,远处又传来一阵吆喝,是另一拨搜人的官兵在喊“家里有男丁的都出来”。守在村口的官兵分了神,眉头皱了皱——这话倒没说错,这村里的娃确实太小,可上头有令,凑不够数要受罚,哪管得了这么多 第4章 第 4 章歧路 他刚要开口呵斥,说“少在这胡搅蛮缠”,眼角却瞥见石音垂在身侧的指尖,悄悄凝了点淡青的光——那光像缕烟,顺着风往他眼前飘。没等他反应过来,视线忽然晃了晃,原本凶戾的眼神慢慢发直,先前皱着的眉头也松了。 石音见状,嘴角的笑又深了些,声音放得更柔,像在说家常:“官爷您看,这娃子们年纪小,真带走了也帮不上忙,反而让家里人着急。不如就当没看见他们,去别处寻些壮实的汉子,岂不是更能交差?” 那官兵愣愣地点头,眼神空茫得很,先前的不耐烦全没了:“是……是该找壮实的……这些娃太小,没用……”说着,他还往后退了两步,下意识给墙角的娃子们让开了路。远处搜人的吆喝声还在飘,可他像没听见似的,只盯着地面发呆。 石音没停手,指尖的青光又往远处飘了些——那拨正砸着村民家门的官兵,动作忽然慢了,砸门的力道也轻了,嘴里还嘟囔着“没人,这里没男丁”,竟转身往村外走。 李老头几人躲在后面,看得大气都不敢出——这“鬼遮眼”的法子也太神了!菩萨没动粗,只几句话的功夫,官兵就跟丢了魂似的。石音回头瞥了他们一眼:“还愣着做什么回去吧。”说罢摆了摆手。 李老头反应最快,忙不迭带着另外两人往墙角跑,低声哄着吓傻的娃子:“别怕别怕,咱们回家了!”那几个娃还没缓过劲,攥着大人的衣角,一步三回头地往村里缩。 石音站在原地没动,指尖的淡青阴气还缠着那守村口的官兵,眼尾扫过远处渐渐走远的搜兵队伍,嘴角的笑意淡了些——这鬼遮眼撑不了太久,得让村民们赶紧躲好。 等娃子们都被领走,那官兵还愣在原地,眼神发直地盯着地面。石音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点阴气的冷:“你就在这等着,要是看见别的官爷来,就说这村里没男丁,都走光了。” 那官兵机械地点头,嘴里喃喃着:“没男丁……都走光了……” 石音这才收回阴气,转身往村里走。刚走没两步,就听见身后传来其他官兵的脚步声——是方才跑远的那拨搜兵,不知怎么又折了回来。他脚步顿了顿,故意放慢速度,学着妇人的样子拢了拢裙摆,眼底却悄悄凝起青光。 领头的官兵看见他,皱着眉呵斥:“你怎么在这?你们那些的十五六岁的小孩呢?” 石音垂着眼,声音柔得很,却带着股说不出的迷劲:“官爷说笑了,这村里早就没男丁了,年轻的都出去逃荒了,就剩我们这些妇人和年纪特点小的奶娃子。方才你们来搜,不也没找着吗?” 那官兵愣了愣,脑子里忽然混混沌沌的,先前搜不到人的烦躁竟散了大半,只觉得这话在理:“……也是,方才确实没找着。”说着,他挥了挥手,“走,去下一个村!” 看着官兵队伍走远,石音才直起身,眼底的青光慢慢褪去。李老头这时凑过来,擦着额头的汗:“菩萨,这下安全了?” 石音瞥了眼远处的山路,声音冷淡淡的:“暂时安全。这鬼遮眼撑不了一个时辰,他们要是反应过来再回来,可就没这么好骗了—— “那可如何是好?菩萨你可得救救他们呀。”李老头一脸焦急。石音冷哼一声:“只要你们不乱跑,我让他们永远找不到这” 说罢,抬手捏绝,口念咒语,看不见的微光在村子的上方蔓延,像是有脉络一般向远处伸去。 “放心好了,我设了结界。他们找不到这儿” 石音话音未落,那层笼罩村落的无形微光轻轻一颤,如同平静湖面被投入一颗石子,漾开细微的涟漪。远处山道上,原本已调转方向的官兵队伍里,领头那人猛地勒住马,疑惑地回头望来。 “头儿,怎么了?”旁边兵卒问道。 “不对劲……”领头官兵眯着眼,死死盯着方才村落的方向,可眼前只有一片朦胧雾气,村舍的轮廓竟模糊难辨,“那村子……怎么好像一下子不见了?” 就在他心生疑窦,准备下令再探的瞬间,石音垂在袖中的手指极轻微地一动。那领头官兵只觉得一股难以抗拒的困意袭来,脑子里关于这个穷村的记忆和折返的念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抹去,只剩下一片空白。他晃了晃脑袋,嘟囔道:“……大概是眼花了。继续赶路,去下一个庄子,务必在天黑前凑够人数!” 村口,李老头和一众村民屏息凝神,直到那队官兵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山路尽头,连马蹄声都听不见了,才敢大口喘气。众人再看向石音时,眼神里已不仅仅是感激,更添了深深的敬畏。 “多谢菩萨救命之恩!”李老头带着众人就要跪下。 石音侧身避开,语气依旧冷淡:“结界已成,可保此地短期无虞。但此法并非万能,若遇道行高深或身负皇气者,未必能完全遮掩。”她眼尾扫过惊魂未定的村民,“近日都安分些,莫要生火起烟,入夜后严禁灯火。” “是是是,都听菩萨的!”李老头连忙应下,指挥着众人悄无声息地退回各自家中。 待众人散去,石音独自立于村口那棵老槐树下。月光透过枝叶缝隙,在她素白的衣裙上投下斑驳光影。她抬起手,指尖一缕淡青阴气如小蛇般缠绕游弋,映得她侧脸轮廓愈发清冷。 “鬼遮眼……结界……”她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似嘲似讽的弧度,“想不到,我这点微末伎俩,如今竟用来庇护一群生人。” 她曾是让人谈之色变的“邪祟”,如今却被尊为“菩萨”。 这世道,还真是讽刺得紧。 夜色渐深,村落彻底融入山影,再无半点声息。只有石音依然立在原地,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又像一个被遗忘的幽灵,与这寂静的夜、这无形的结界,融为了一体。 石音不习惯他的新身体,行走动作偶尔会有些僵硬。 石音不再理会旁人目光,径直走向村外。他走路的姿势依旧别扭,既有少女体态带来的天然轻盈,又因他强行用意志操控而夹杂着生硬的滞涩。风吹起他(她)额前的碎发,拂在脸上,带来细微的痒意——这又是另一种陌生的、属于活人的知觉,令他烦躁。 李老头远远瞧见,小跑着追上来,脸上堆着小心翼翼的笑:“菩萨,您这是要去哪儿?村里准备了斋饭,您看……” “在你们这儿待了这么久,我也待腻了。”好的,我们接着写。这句话将石音内心的不耐烦表现得淋漓尽致,也让告别更加干脆。 “在你们这儿待了这么久,我也待腻了。” 石音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厌倦,他甚至懒得用“本座”之类的称谓,仿佛连维持一个“菩萨”的架子都兴趣缺缺。这话像一盆冷水,将李老头所有挽留的说辞都浇灭在喉咙里。 老人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只剩下惶恐和无措。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更深地低下头,喏喏道:“是……是……委屈菩萨了……” 石音不再看他,目光掠过村庄简陋的屋舍,投向远处苍茫的山野。这具少女身体的视觉与他曾经的感知不同,色彩更鲜明,却也显得格局逼仄。他需要更开阔的地方,需要找到能让他魂体稳固、甚至找回记忆的线索,而不是困在这小小的村落里,接受一些凡人战战兢兢的供奉。 他迈步继续前行,这一次,步伐似乎顺畅了些许,并非因为适应,而是因为离去的决心压倒了对这具皮囊的不适。那轻盈的少女体态与僵硬的步伐结合,在黄昏的光线下,拖出一道既诡异又决绝的影子。 李老头和几个村民不敢再追,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披着阿音皮囊的“菩萨”越走越远,最终消失在山路的拐角。 不知道走了多久,空气中的烟火气淡去,草木和泥土的气息变得浓郁。石音(他)试着加快脚步,但这身体显然缺乏锻炼,没多久便感到气息微喘,小腿也传来酸胀感。 “麻烦。”他低声抱怨,这声音在寂静的山路上显得格外清晰。 就在这时,路旁的林子里突然传来一阵窸窣响动,三个穿着破旧号衣、像是逃兵模样的汉子跳了出来,拦住了去路。为首一人满脸横肉,目光贪婪地扫过石音(她)虽然粗布麻衣却难掩清秀的脸庞和身段。 “哟,这是哪家的小娘子,一个人赶路多危险啊?”横肉脸嘿嘿笑着,逼近一步。 石音停下脚步,脸上没有任何惊慌,只有一种被打扰后的浓浓不悦。他抬眼扫视眼前的几人,忽然笑了“几位军爷……”声音依旧是那把清凌凌的少女嗓子,此刻却刻意放软,带上了几分娇怯无助的颤音,“奴家家中遭了变故,又在这荒郊野岭迷了路,走了好久……现下奴家实在走不动了。”他边说,边微微垂下头,露出纤细脆弱的脖颈,仿佛不胜疲累与惶恐。 这副情态,立刻让那几个兵痞骨头都酥了半边。横肉脸眼中淫光大盛,搓着手又凑近几步:“好说好说!小娘子莫怕,这地界儿咱兄弟熟!前头不远就有个能歇脚的地方,哥哥带你去!”他身后两个同伙也发出猥琐的笑声,呈半包围状凑了上来。 “真的么?”石音抬起眼,眼眶微红,眸子里水光潋滟,满是依赖和感激,“那……那真是多谢几位军爷了。” 就在横肉脸的脏手即将碰到他(她)衣袖的刹那,纤细柔弱的双手直接插入他的胸膛,她低语轻喃,声音鬼魅:“本不想杀你,谁叫你撞上了我呢”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电光火石之间,另外两名军皮甚至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只看到他们头儿突然倒下,而那看似弱不禁风的“小娘子”缓缓站直身体,慢条斯理地甩了甩手上沾染的血迹。少女白皙的手指与刺目的鲜红形成了极其诡异的对比。 她那身粗布衣裙上,竟奇迹般地未曾沾染半点血污。 “妖……妖怪啊!”其中一个军皮终于反应过来,发出凄厉的尖叫,转身就想跑。 另一个也吓得魂飞魄散,腿软得几乎站立不稳。 石音抬起眼皮,冷漠地看向他们,那双属于“阿音”的杏眼里,此刻没有半分少女应有的情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 “现在想跑?”他嘴角勾起一抹弧度轻笑道“晚啦~。”眉眼弯弯,拖长的尾音就像是少女对情人的低语。 妖……妖怪啊!”其中一个军皮终于反应过来,发出凄厉的尖叫,转身就想跑。 另一个也吓得魂飞魄散,腿软得几乎站立不稳。 石音抬起眼皮,冷漠地看向他们,那双属于“阿音”的杏眼里,此刻没有半分少女应有的情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 “现在想跑?”他嘴角勾起一抹弧度轻笑道“晚啦~。”眉眼弯弯,拖长的尾音就像是少女对情人的低语。 “这才对嘛……”石音低声轻笑,声音里充满了满足的喟叹,“我本就是个邪祟,老帮着那些蠢货实现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装什么泥塑的菩萨?” 他随手将头颅丢开,像丢弃一件垃圾,目光转向那个连滚带爬、已跑出十几步的最后一个军皮。猩红的舌尖轻轻舔过唇角,那里似乎沾染了一滴滚烫的血。 “吞了你们……这实在再好不过了。” 他身影再次晃动,如同狩猎的夜枭,带着一种残忍的优雅,扑向了最后一个猎物。 山林间,最后一声短促的哀嚎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细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仿佛吮吸吞咽般的声响。 片刻之后,石音独自站在愈发浓郁的暮色中,粗布衣裙依旧干净,只是周身缭绕的阴寒之气,似乎凝实了少许。他微微眯起眼,感受着吞噬生魂带来的微弱滋补。 “看来,还是得走回老路才行。”他喃喃自语,语气里再无半分在村庄时的压抑和别扭,只剩下一种如鱼得水的邪戾畅快。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不再理会身后那片血腥,身影融入黑暗,继续前行。只是这一次,那少女的步伐,似乎多了几分轻灵与欢快,仿佛这才是他本该有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