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客不秋草》 第1章 不栖山 世有一山,山体之宏大,磅礴接天,其间林木葱郁,百兽群集。山中自东南裂为一谷。谷南高阜处,有飞瀑泻下,如练垂空,汇为溪流,贯谷而过。此山名曰不栖,谷内竹篁遍野,人迹罕至,幽静绝尘。 这片山谷中本是没有竹林的,直到几年前的一个夜晚,贫瘠的谷中一夜之间长满苍翠欲滴的青竹,凉风一过绿荫飒飒,好不惬意。 不过这片一夜之间出现的竹林并不是山神显灵,而是因为来了一只竹妖——戚无卿,便是那位在两年前的雨夜走进山中的人。 鲜少有人知道,竹子也是会开花的,一辈子只开一次,花期一过便只有等死。而竹妖一族却稍有些不同,花期结束后并不会就此消逝,而是会在刚开花时有个短暂的“空窗期”,即在这三年间,任你是低等小妖还是高阶妖仙,都会法力尽失,比之凡人也不过尔。 哪怕如戚无卿这般修为堪称族中元老级别的人物,也只有忍气吞声默默习惯。虽说许多族人乐意与他打交道,不过他对外人向来是一副带着淡淡讽刺之意的冷漠调子,鉴于他的实力,旁人也不敢多言。 他自知仇家众多——虽然自己并没有与他们结怨的意思,但多数人嫉恨他也好,看不惯他也罢,总归不会在他法力滞塞期给他好日子过,于是他干脆拍拍手收拾东西提前找地方隐居,走的时候干干净净,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甚至临走还带上了他的小侄子谷谷。有趣的是,谷谷原身通体淡黄,长而细小,竟是一只蛇妖。 血缘上来讲两人当然算不得亲戚,谷谷本是戚无卿一位友人闲来无事养在身边的宠物,谁知这位友人的老相好爱吃蛇,见谷谷成天担惊受怕快疯魔了,这才将他送给了戚无卿。 戚无卿没有家人,突然有了这么个小家伙陪自己,倒也乐在其中。从那天起,谷谷便日复一日伴着他修行,小家伙有了灵气终于修成人形后高兴得满屋子鬼叫时还把戚无卿吓得不轻。 自此,他身边便多了一个胆小又不爱说话的孩子,逢人便说这是他的侄儿。 来到不栖山那年,谷谷刚及冠。却还是如小孩看到新鲜玩具似的守着戚无卿脑袋上的几朵蓝花看,也不说话,就趁他午睡时蹲在旁边瞪着眼观察。戚无卿常常一睁眼便和他四目相对,望着那双单纯好奇又略显智商堪忧的眼神想骂又骂不出口。 在不栖山中的日子宁静而闲适,戚无卿平时种种菜养养鸡和谷谷一起钓上鱼又放生,困了就睡,醒了就出门溜达,他甚至有了久居于此的想法,谷谷平时就很怕与外人交流,如此一来身边只剩下自己亲近的阿叔,自然毫无怨言。 不过悠闲的日子并不长远—— 清晨,戚无卿照常出门散步时,眼尖地瞥见凉亭中央有异样,凑近一看,伸懒腰的动作登时顿住。 凉亭中杂毛乱舞,地板溅落血渍,沿着竹板缝隙滴在地上,凉亭中赫然一只遍体鳞伤的孔雀,绿蓝色的华丽长毛零零散散,嘴角也渗出血来。 谷谷从戚无卿背后探出头:“阿叔,他还活着吗?” 戚无卿沉思半晌,严肃道:“不太像……” 话音刚落,亭中的孔雀似有所感,竟是竭力抬起了翅膀,又重重放下。见他还有口气,戚无卿忙吩咐谷谷将孔雀抱进屋里,自己则动身去采药。 敷上药后,那孔雀呼吸平稳了许多,戚无卿终于有时间到院中的摇椅上小憩一会儿,只是还没等他睡踏实,便听到谷谷大喊着阿叔跑来,没命地摇晃着他。 戚无卿被吵醒,有些不悦,还未张口训斥,却见谷谷脸色通红语无伦次地指着房间,喉咙像是被捏住似的发不出丝毫声音。戚无卿愣住,起身将他抱在怀里摸摸他的脑袋,安慰道:“什么东西把你吓成这样了?不紧张,慢慢说。” 谷谷埋在他怀里,顺了顺气,脸色恢复如常,这才紧紧抓住戚无卿的衣袖道:“那个,那只鸟醒了,他也是妖怪!” 不是一个多么正经的文,从文风和内容上来讲都是,很多题材都是我第一次写,希望大家多多包涵(可能全文完结后会重新再修一修?)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不栖山 第2章 陌客 闻言,戚无卿的困意霎时消散,母鸡护小鸡似的领着谷谷进屋,后者满脸惊恐,一半出自屋内的陌生人,一半出自身边戚无卿脸上的兴奋表情所透露出的诡异感。 谷谷拉拉他的衣袖:“阿叔很高兴吗?” 经他这一提醒,戚无卿赶在进房前端正了神色,他轻咳两声为自己找补:“许久未与旁人接触,一时失了分寸,理解一下,理解一下。” 谷谷抬眼望着他,沉默不语,戚无卿却从他眼中读出满满的“不理解”三字。 戚无卿抬手用扇子撩开门帘,果真瞧见原先放着孔雀的竹床上如今躺着位奄奄一息的人。他脸上血渍已经干涸,牢牢粘在皮肤上,发间也穿插着落叶与枯枝,紧闭着双眸的模样似乎下一刻就要气绝身亡一般。 不过同身为妖,戚无卿知道他能从原形变成人就暂时死不了,见状反而放下心。指派谷谷打水来给他擦擦身子。 谷谷见到生人一向避如蛇蝎,将盛着凉水的陶盆放下便缩到戚无卿身后,后者笑着揉揉他的脑袋,打趣道:“他这副气息奄奄的模样,怎么又把你吓到了?” 谷谷垂下眸子,嘟嘟囔囔:“他突然活过来怎么办?” 戚无卿挽起袖子,拧干刚从水盆中提起来的手帕,轻轻擦拭着孔雀脸上的血渍,揶揄道:“人家本来就没死好不好?” 谷谷彻底闭嘴了,任戚无卿怎么逗也不开口。房中一时只剩下他一人自言自语。随着盆中的水从清澈变得浑红,戚无卿终于得以看清那孔雀的长相。 抛开脸上细小的口子不谈,此人皮相实属上乘,面如冠玉,皮肤细腻白皙,可见出身不凡。眼尾微微上挑,鼻梁高挺,若睁开眼来,定称得上是个朗目疏眉的翩翩公子。 戚无卿端详片刻,总结一句:“果然是孔雀变得……” 躲在身后的谷谷担忧地瞥了戚无卿一眼,张张嘴又闭上,默默起身将盆里的水换掉。戚无卿自然没瞧见他讽刺至极的表情,见他如此主动还喜滋滋地夸了一句:“真乖。” 谷谷没有回答他,却在戚无卿欣慰的目光中惊慌地跑开了。 戚无卿:“?” 纳闷地望着他离开,戚无卿百思不得其解,末了摇摇头长叹口气:“这孩子……”转身又低下头擦拭孔雀满手血污,全然没有发觉对方已经悠悠转醒,正低垂着眸子紧盯着自己。 “你……”那人开口,声音嘶哑低沉。 突然响起人声,戚无卿猝然抬眼,手上动作顿住,半晌微笑着回道:“你醒了呀。” 孔雀点点头,动作缓慢,似乎一用力就会扯到伤口,他盯着戚无卿的眼睛,沉声问:“你是竹妖?这是什么地方?” 他的语气笃定,戚无卿也没必要遮遮掩掩:“嗯,此处是不栖山,早晨我路过凉亭,见你伤势严重却还有口气,便作主将你带回我的住处疗伤了。” 孔雀思索片刻,眼中的警惕之色淡去几分:“多谢,如何称呼?” 戚无卿了解自己在外的名声,当然不会蠢到上赶着向别人报上大名,浅笑道:“在下姓戚,名不秋,不知阁下高姓大名?” “芈言摧枝。”他的回答言简意赅,戚无卿念着他有伤在身,亦不感到冒昧。这个名字在戚无卿脑海中盘旋一阵,须臾挑眉问:“阁下来自落云山?” 芈言摧枝颔首,戚无卿了然。 落云山是孔雀一族规模最大也是最古老的大本营,因行事高调,妖界多多少少都对他们有所了解,孔雀族当今首领是芈言熙,而眼前这位芈言摧枝则是他的长子,也是孔雀一族当下最能当大任的储君人选。 这样的身份本该风风光光坐在大殿里,可芈言摧枝眼下却半死不活地落在千里之外的不栖山中。戚无卿正要再问,就见他又体力不支昏睡过去。 戚无卿无言片刻,本着助人为乐的原则默默擦净他身上的血渍,又将捣好的药泥抹在伤口处,见对方虽仍在昏睡,但面色不再苍白如纸,戚无卿便放心走出房门。 他来到谷谷房前,抬手轻轻敲了敲,里面半晌没有动静,戚无卿轻声道:“谷谷?阿叔可以进来吗?” 他在门前驻足片刻,听到里面传来一声闷闷的“可以”这才推开门走进来,一抬眼便看见谷谷缩在床上,被子鼓起高高的一团。戚无卿笑了笑,坐在床边隔着被子轻轻拍拍躲在里面的谷谷。 “吓到你了?”戚无卿温声问。 一阵窸窸窣窣之后,谷谷从被子里露出一双眼睛,紧紧靠着戚无卿,前者垂着头,声如蚊呐:“阿叔,我害怕,我不认识他。” 戚无卿知道他因为小时候的阴影一直很怕生人,便揉揉他的脑袋,轻声答:“他不会吃掉你的,也没有恶意,只是受了伤,谷谷多和他说说话就不怕了,再说有阿叔保护你呢,听话好不好?” 谷谷沉默半晌,终于点头“嗯”了一声。虽然他精神终于不再那么紧绷,戚无卿却不打算就此离开,就算谷谷不说,他也知道这个孩子依然会因隔壁的芈言摧枝而不安,便留下来伴着他,直到夜色入户。 瞧着谷谷已渐入梦乡,戚无卿才小心翼翼退了出去,轻轻带上房门,独自走出竹舍来到凉亭。亭中脏乱早已被清理干净,整洁如初。 他扶着柱子望月,始终不解芈言摧枝为什么会从大老远的落云山落到不栖山还身受重伤,同时也忧心他的到来会给自己招来祸患,不由重重叹息一声。 耳畔突然传来脚踩落叶的沙沙声,戚无卿回首,与一路扶着竹子走来的芈言摧枝四目相对。 “你能下床了?”戚无卿走上前扶住他,后者颔首哑声道:“多谢,戚…公子。” 戚无卿笑笑,将他扶进亭中坐下,道:“叫我不秋就好。” 第3章 不秋 如今芈言摧枝神色已恢复清明,终于能看清戚无卿的长相。此人肤泽胜雪,雾霾蓝色的双瞳,满头长发霜白,唯有左侧耳后有一缕乌黑的发丝,发间生着几朵少见的深蓝色竹花,锁骨处有串如刺青般袖珍小花的印记,一直蔓延进领口。 虽久居山中,形容却不见丝毫狼狈,反而更像隐居山林的世外高人,芈言摧枝与他对视,望着那双温和的眸子,更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掩口干咳几声:“咳咳……你为何要救我?你应该知道,我可能会给你带来麻烦。” 这一句不过是想试探戚无卿,哪知对方闻言竟是丝毫不犹豫地轻笑道:“想害你。” 芈言摧枝:“?” 见他有一瞬的怔愣,戚无卿才正色:“放你一个伤员在我家门口不管,这种缺德事我做不来……至于害你,我更没兴趣。” 话毕,双方都陷入诡异的沉默,芈言摧枝上下打量他一眼,缓了口气:“公子气度非凡,谈吐风雅,一看便知修为精深,为何我从不曾听闻过公子大名?” 他平日在族中养尊处优惯了,鲜少和人打交道,话题也转移得生硬无比。戚无卿很体面地没有拆穿,顺着他的话回答:“摧枝兄说笑了,我非是什么隐居世外的高人,只是一介久居山林之间的小妖罢了,所以说,叫我不秋就好。” “好罢,不秋。”芈言摧枝望向他,嘴角噙着一抹笑。 言不及义地说了些客套话,戚无卿才终于切入正题,正色道:“摧枝兄为何会从落云山到不栖山,还受了如此重伤?” 芈言摧枝的表情登时浮上一层愠色,眼见着动了怒,戚无卿赶忙拍拍他的背顺气:“摧枝兄切勿动怒,莫要扯到伤口了,改日再说也无妨……” 芈言摧枝摆摆手,捂着胸口咳嗽几声:“无碍…实不相瞒,我是遭人暗算才沦落至此,敢问此处离落云山有多远?” “咳…约莫三千里。”戚无卿在心中盘算一阵,讪讪地笑了笑。 得到这个回答,芈言摧枝只想白眼一翻昏死过去。戚无卿连忙安慰他:“不过此处安静,待摧枝兄养好伤,想必日行千里亦不在话下。” 细想一番,的确是这个道理,芈言摧枝见此地风雅,收留自己的又是只谈吐文雅的竹妖,日子应当不会太难过。 不过他对戚无卿的滤镜很快就碎成渣了。 经过药物滋养和日夜调息运功疗伤,芈言摧枝虽法力还未恢复到往日的三成,但已能正常行动。不过当他亲眼看到戚无卿大早上起来喂鸡的样子,整个人又仿佛被挑了脚筋般愣在原地动弹不得,脸色精彩至极。 戚无卿手上抓着把混合了玉米的干谷粒站在院中,一边喊着“嘬嘬嘬”一边挥手将谷粒撒在地上,院里毛色或白或褐色的鸡崽子一见他抱着簸箕走来便都蜂拥到他脚边,偏着脑袋,连鸡冠子都颤了颤。 半个月相处下来,谷谷已能勉强和芈言摧枝说上几句话了,此刻他坐在屋檐下,来回看看二人,目光落在芈言摧枝身上时突然想到了一个形容:毛色鲜艳的鸡。 戚无卿却并不觉得不妥,反而在对上芈言摧枝目光时疑惑问:“这日头毒辣得很,你杵太阳底下作甚?” 芈言摧枝出身皇族,在落云山时更是炊金馔玉,如今看到一群膘肥体壮的鸡崽子围抢地上的糠米,同为禽类,他此刻只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的脸色由白转青,最终艰难地吐出一句:“……我看风景。” 戚无卿没有察觉他的异样,还十分贴心地叮嘱:“你的伤刚好,身体弱,当心中热。” “知道了…多谢关心。” “中饭想吃什么?” “……不太想吃。” 热心市民:“请你们用一句话形容对方。” 花孔雀:“嘴和气质分崩离析的竹子” 戚戚:“花里胡哨又难伺候的长毛鸡” 花孔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不秋 第4章 初愈 若起初芈言摧枝对戚无卿的评价是低调的世外高人,那现在对他的评价则是妥妥一个带点精神病的山野樵夫。 “到底哪家世外高人会完全没有法力还沉迷于养鸡啊?”芈言摧枝苦笑。 戚无卿正蹲下身给自己的爱鸡顺毛,闻言连眼皮也没抬:“我早说过我不是世外高人了。” 芈言摧枝嘴角抽了抽,原先只当他是谦虚,谁知竟句句属实,虽然这样很背德,但他不得不承认——这样一看,自己的救命恩人也太废了…… 他冷哼一声,一掌拍在桌子上,将振起的茶杯抛向戚无卿,速度之快如兔起鹊落,片刻影子也难寻见,后者只听一阵破空之响,随即回身展扇相迎,扇面稳稳接住飞来的茶杯,戚无卿顺势持扇旋身,抬手握住杯子,竟一滴茶水也未散落。 一切仅发生在瞬息之间,戚无卿挑眉看着手中的茶杯,轻笑一声:“你递茶的方式一向这么粗暴吗?” 芈言摧枝负手走来,收敛起不屑的神色,语气略带一丝惊讶:“想不到你虽无法力傍身,身手却敏捷非常呐?” 他的话语末音带上几分调侃意味,戚无卿知道他是想探探自己的功底,但比起一时的潇洒,他更想保全长久的太平,因此,即使面对芈言摧枝有如挑衅般的举止,戚无卿仍旧坚持自己的说辞:“我只不过扇子使惯了,巧合之下才勉强接住罢。” 戚无卿自知自己这一番话可信度微乎其微,顾而言他道:“你的法力可恢复了?” 芈言摧枝微一颔首:“已恢复至往日六成。” 从戚无卿捡到他到现在满打满算也才半年,这个恢复速度已相当可观了,戚无卿放下手中的茶盏望向他:“这么说,你约莫再过几月便要离开了?” 谁知芈言摧枝闻言,竟是倏然矫揉造作地开口:“怎么了?莫非不秋舍不得我?” 戚无卿顿时生出一阵恶寒,忙退后一步拉开距离:“你想多了,我不过是心疼后院因你练功而倒了一片的竹林而已。” 见对方表情仿佛受伤,戚无卿只觉得莫名其妙:“这什么表情?你今日怎么像被门夹傻了似的。” 芈言摧枝:“…… ” 忍下心头的不耐,芈言摧枝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咬牙道:“…多谢关心。” 芈言摧枝自知自己这副突然变得谄媚的态度相当诡异,但讨好戚无卿却并非一时兴起。 和戚无卿相处的日子里,芈言摧枝无时无刻不在观察他的举动,偶然一次对弈意外发觉此人气度与谋略皆非常人能及。 那日戚无卿始终气定神闲地注视着棋盘,即使面对芈言摧枝的步步紧逼也不见丝毫慌乱,芈言摧枝觉得奇怪,便垂眸望着棋盘良久。 不看不知道,芈言摧枝才发觉他落下的每一子都看似毫无威胁,可这一连起来却仿佛扮猪吃虎诱敌深入似的,芈言摧枝踌躇半晌才勉强找到破局之法,长舒一口气:“是我轻敌。” 戚无卿见他瞧出自己的意图,亦不恼怒,淡淡一笑道:“云海不以骤雨诱鹊,深林不以豺虎示人。” 戚无卿的话状似无意,却仿佛在芈言摧枝心上烙下一印,令他久久难忘。若能带上这样的人回族中,定能为他登顶皇位有莫大的帮助。即使每次旁敲侧击,戚无卿总会将自己的身世搪塞过去,芈言摧枝无法对此人知根知底,但他还是愿意赌上一赌。 前提是,得在短短几个月里让戚无卿心甘情愿追随自己,这点着实让芈言摧枝犯了难。 戚无卿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偏生前段时间芈言摧枝只当他是个没见识的乡野小妖,常常无意识地在他面前摆出架子。由此可见戚无卿对芈言摧枝的印象不会太好。 不过如今的情形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司马当活马医了。芈言摧枝望着戚无卿的背影,暗自想着。 这章出了点小意外,写的时候手滑点到发表,才写一半就上传了(还好糊糊的无人在意) 这章之后会慢慢拉长每章的篇幅了喵[加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初愈 第5章 逢迎 檐外细雨斜斜,乱珠竹影,风过带来涛鸣声声,湿气浸润阶上青苔,静心听去,山间惟余小雨淅淅,清风筱筱。 戚无卿最喜欢这样的雨夜,既不吵嚷,也不会安静得令人生寒。这时候再温一壶茶,案上小炉飘出的清香与暖气交织,好不惬意。 不过此时此刻,望着茶几对面的芈言摧枝,戚无卿心中全无闲情逸致,满脑子都是把他打一顿再扔出去。 从他落座开始,芈言摧枝就一直以一种莫名黏糊的眼神盯着他,却不说话,一对视还会眨着眼睛装无辜。戚无卿压下心中不耐,神色多了一分隐忍:“有事吗?” 芈言摧枝牵起唇角,一手撑着脸,歪头望向他:“嗯,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 戚无卿颔首:“请说。” “你喜欢什么?” “……?” 闻言,戚无卿喝茶的动作顿了顿,险些呛到。再抬头时眼中的怪异神色都要溢出来:“你盯我半天就想问这个?” “是啊。”罪魁祸首理所应当道,“你我在这山中相处半年之久,哪怕算不得知己,总算得上深交了,关心一下友人的喜好有何不可?” 戚无卿一手抬起茶托,一手拈着茶盖轻轻刮去茶汤上的浮沫,望着他随口而出:“谁要和你当朋友,花孔雀。” 虽有片刻无语,但芈言摧枝反而松了口气,戚无卿能毫不避讳地调侃他,说明是真的把他当作自己人了,但有一点芈言摧枝不太理解:“为什么我是花孔雀,我哪里花了?” 戚无卿指了指床旁的铜镜:“自己看,打扮那么花里胡哨不是花孔雀是什么?” 芈言摧枝难以自持地翻了个白眼:“难会意于雅趣的家伙……” 戚无卿唇边泛起笑意,这段日子相处下来,虽觉得芈言摧枝难伺候,但不置可否,他也的确给平淡的生活添了几分趣味。 窗外雨声渐弱,云雾淡去,明月在院中泼洒清晖,望着月影,戚无卿蹙起眉问:“今日是十五?” 芈言摧枝点点头:“怎么了?” 话音刚落,戚无卿暗道坏矣,放下茶杯大步流星朝谷谷的房间走去。见他如此着急,芈言摧枝直觉有异样,三步并作两步跟了上去。 推开门,房间里一地凌乱,原本被纸糊得严严实实的窗户被大风吹开,透进一丝月光,戚无卿小心翼翼地上前,手覆在被子上,声音极轻:“谷谷?” 话音刚落,被子里突然传来令人头皮发麻的低吼,戚无卿忙后撤几步,只见床上的被子猛地被掀开,昏暗的房间里来去飞过黑影,速度之快转瞬即逝,戚无卿只听耳畔略过风声,下一刻谷谷便出现在他面前——双目猩红,浑身冒出红黑交织的煞气,面目狰狞可怖,牙齿变得尖利,完全不似平日天真乖巧的模样。 戚无卿下意识抬手,自然是丝毫灵力也未渗出,眼见着谷谷将要咬上来,腕上猛的一紧。 芈言摧枝眼疾手快抓住他,错身躲开失去理智发狂的谷谷,挥手要将他荡开,戚无卿回过神,急忙喊:“别伤到他!” 闻言,芈言摧枝手指一勾,缓住谷谷的攻势,松开戚无卿后倏忽结出一个阵法困住谷谷,后者察觉到危险,本能在阵中胡乱冲撞。戚无卿闪身到窗前,动作麻利地找来东西遮住外面渗进来的月光。 没了月光干扰,谷谷的动作慢下来,身上煞气渐渐消散,捂着脑袋瘫倒在地。见状,芈言摧枝收了手,眼疾手快地接住他,望着谷谷不安的神色,回头疑惑地问:“他这是怎么了?” 他将谷谷放上床,拍了拍袖上的灰尘。戚无卿面上心疼难掩,摸了摸谷谷的脑袋,语气满是一筹莫展:“一年前就有的老毛病了,一沾到满月的光就会这样。”戚无卿长长叹了口气,简单地讲述了谷谷小时候的事。 “难怪他之前见到我就像看到鬼了一样,这么说,他这是心障?”芈言摧枝问。 “是也,今夜多谢你帮忙,不然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安抚他。”戚无卿淡淡笑了笑。 芈言摧枝垂眸看着一地狼藉:“我听说,心障是能治好的。” 戚无卿坐在谷谷床边,望着他的睡颜,神情无奈道:“不错,绝尘峰上的清心草和长恨崖下的妄驱兰可以医治,不过传闻这两大高山险峻非常,更有凶戾滔天的妖兽在山间徘徊,有法力的人对此无能为力,更何况我呢?”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芈言摧枝沉思片刻,突然开口:“我可以帮你。” “真的?”戚无卿面上浮现惊喜神色,芈言摧枝眉眼弯了弯,补充道:“不过我有些条件。” 天上不会掉钱的道理人人都懂,戚无卿欣然接受:“但说无妨。” 得到肯定的答复,芈言摧枝亦不拐弯抹角,坦然道:“你得先同我一起回落云山,助我一臂之力。” 恶我一定要改掉这个简单叙事的毛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逢迎 第6章 空城 一朝离开自己居住了几年的竹舍,说不心疼是假的。房子还好,戚无卿尤其心疼院子里养的几只鸡。 “小洋芋没有我的照顾你该怎么办啊!”戚无卿揉着怀里土色的小母鸡唉声叹气,仿佛面对的是什么生离死别一般。 这副情景落在芈言摧枝眼里,后者只觉得莫名其妙:“至于吗?而且你昨天不还说那只鸡叫大米吗?” 戚无卿轻嗤一声,对后半句则选择装聋作哑:“你懂什么?我这一走,它们估计也活不到我回来了。” 两人还在拌嘴,只有谷谷背着包袱站在一旁面露担忧,小声问:“下山后会有很多不认识的人吗?” 闻言,戚无卿放下怀里的鸡,“小洋芋”脚一沾地便伸着脑袋跑没影了。他起身拍拍袖子上的毛,上前几步将谷谷揽在怀里抱抱:“这是避免不了的嘛,谷谷只要一直拉紧阿叔就不会有事,乖乖的好不好?” 谷谷再无异议,咬唇点点头。 他不知道此行是为了给自己采药,确切地说,谷谷压根儿不知道自己有心障,一是因为每次发完疯他都会失忆,二是戚无卿从未告诉过他这回事。 戚无卿此举旨在不让谷谷内疚自责,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小孩子不需要知道那么多,这些事情留给大人操心就好了。” 芈言摧枝向来以个人利益为上,不理解他为什么总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但毕竟是别人的家事,他也无权干涉。 不栖山离落云山足足有三千里之远,芈言摧枝的法力刚恢复不久尚未稳定,加上一只胆小的蛇和毫无法力的竹子,不宜直接飞回去,几番商讨之下,最终决定步行前往。 虽说效率低,却是最安全最稳妥的方法,好在三人不论法力高低终归都是妖族,体能比之凡人总有优势,一月足矣到达,芈言摧枝也正好趁这段时间稳固自身灵力。 诠释“老弱病残”的三人做好准备,终于动身下山了。 山下一里外有个村子,原本戚无卿还担心谷谷会害怕,可直到三人从村口走到村尾,都没遇到半个人。戚无卿打着哈哈,顺便哄哄谷谷:“看吧,我就说不会有多少人的,说不定城里人也少呢?” 却不想这话一语成谶,从东门进城后依然连个人影也瞧不见,大街小巷空空荡荡,临街的窗上甚至糊了层层黄纸,仿佛空城般寂寥。 三人再也无法说服自己这一切是巧合了,城里处处透露出诡异,谷谷抱紧戚无卿的手臂,小声央求:“阿叔,我们快走吧……” 戚无卿也正有此意,拉上芈言摧枝和谷谷便往南城门赶去,眼瞧着还有一条街就能出城,芈言摧枝和谷谷却突然停下脚步再不肯往前,戚无卿回头,疑惑开口:“怎么了?” 谷谷皱着眉攥紧戚无卿的衣袖,芈言摧枝则将他二人往回拉了拉,沉声问:“这里开始就有很浓的脂粉气息,你闻不到?” 作为竹子,戚无卿的嗅觉相当迟钝,他很诚实地摇摇脑袋,扭头问谷谷:“你也闻见了?” 谷谷点点头:“嗯……还有股血腥味,但是很淡。” 无人上街的空城,满街浓郁的脂粉香气与血腥味,无一不透露出诡异。谷谷面露难色:“阿叔,现在怎么办?” 继续往前走风险太大,戚无卿叹气道:“走另一条路吧。” 戚无卿闻不到味道,自然由芈言摧枝领头,奈何三人都是头一次经过此地,茫无头绪,只好凭着方向感一步步摸索。如此一来速度也慢了不少,一连绕了两次圈子,芈言摧枝的耐心彻底耗尽,突然回头看着戚无卿:“不恐高吧?” “啊?”戚无卿显然被芈言摧枝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问得晕头转向,不等他反应,芈言摧枝倏地抓着他的手臂腾空而起,绚丽夺目的尾羽从外衫下生出,蓝绿色长羽如碧纱宫扇。 戚无卿却没有雅兴欣赏,反抓紧他的手,另一手拉紧谷谷,惊慌问:“你不是不能飞吗?” 与之相反,芈言摧枝云淡风轻道:“飞不回落云山,飞出这座城还是可以的。” 谷谷呆呆地抬头望着戚无卿,眨眨眼:“阿叔,我飞起来了。” 戚无卿一时语塞,扯出一个牵强的笑容:“……你真棒。” 没有了街坊屋舍的遮挡,视野陡然开阔,芈言摧枝落在房顶,远远瞧见城门,足尖一点便要借力飞过去。 戚无卿却仿佛察觉到什么,脸色一变:“别动!” 猝不及防被拉回来,芈言摧枝脸色不悦,刚要出言责问戚无卿,耳边倏然响起风啸,他本能地错身避开,只见他原先站着的位置闪过一片黑影,随即一阵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还带着些许**的气息。 他回过神,那黑影也转身再次袭来,这次却扑向了戚无卿。 “不秋!”芈言摧枝慢了一步,眼睁睁看着那片黑影抓着戚无卿离开,连忙追上去。 戚无卿护着怀里已经吓呆的谷谷,抬眼时陡然愣住。 城里有僵尸?! 很仓促的一章⊙︿⊙ 戚戚怎么会这么好骗(思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空城 第7章 嗜魅 向晚时分,夕阳似血,云霞如琉璃绚丽,为这座死气沉沉的空城添上一分颜色。 戚无卿坐在巷尾的石墩上歇脚,芈言摧枝追来看到毫发无伤甚至有些悠闲的他一愣,诧异道:“你,没事吧?” “还会关心人了啊。”戚无卿笑笑调侃他,语气波澜不惊“没什么,刚刚是只僵尸。” 芈言摧枝环顾四周,虽觉得诡异,但听戚无卿的语气,估计麻烦已经解决了,便暗暗松了口气:“城里怎么会有僵尸?你没有法力怎么逃掉的?” 清风徐来,戚无卿发丝轻飘,微微抬眼道:“我没逃啊,他就在这儿。” 戚无卿略一侧身,露出躲在他背后的东西,那只僵尸墨发凌乱地披散在身后,刘海遮住眉眼,肤色青灰,露出皮肤的地方还有着几道或深或浅的抓伤,浅的只有血印,深的则能看见森森白骨,宽大的衣衫看起来陈旧不堪,衣摆已经烂得不成样子。 如此具有冲击力的一幕撞进眼里,芈言摧枝瞳孔剧缩,只见那僵尸微微抬头,僵硬地张口,竟是断断续续吐出几个字眼,他的声音沙哑,舌头也捋不清,芈言摧枝蹙眉听了半天才勉强听懂。 他竟断断续续地说了句——“对不起”。 “放松,他不会伤害我们。”戚无卿起身,回眸看了眼那只僵尸。 “到底怎么回事?”芈言摧枝眼尾微微上挑,目光审视。 戚无卿语速不疾不徐,神色淡然地解释:“他是为了吓退我们才出现的,跟我们一路了,为的就是不让我们靠近城门。” 芈言摧枝挑眉:“为何?” 戚无卿道:“有嗜魅。” 嗜魅介于妖与鬼祟之间,原是魅妖一族的分支,如今自成一族。通常成群出现,以容貌姣好的女子或清俊男子的样貌诱惑猎物,先迷惑其心智,再蚕食其脑干和心脾,常用胭脂水粉遮蔽身上所散发出的血腥气。 芈言摧枝了然:“原来如此,那他呢?” 他居高临下地打量站在阴影里的僵尸,眼里满是警惕之色,戚无卿无奈地拍拍他的肩,徐徐道:“一年前我下山了一回,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他叫阿颜,受人之托负责照料商户白氏家的小姐。只是后来嗜魅血洗白家满门,血流成河,不知为何,他虽已身亡,却仍有意识,这才成了一具活死人。” 闻言,芈言摧枝脸色缓和许多:“他刚才是不是说了句对不起?” 戚无卿点点头:“嗯,他觉得吓到你了,所以很抱歉。” 阿颜垂着脑袋一动不动站在房檐下,仿佛一件摆设,戚无卿上前,温声问:“阿颜,城里还有活人吗?” 阿颜摇摇头,动作僵硬,开口时声音像被砂纸打磨过一般:“几日前…搬走了……” 听这话,想必最后走的那批人家便是被他吓跑的,戚无卿又问:“那你留在这儿就是为了警告路人?” 阿颜点点头又摇摇头,答:“我…小姐走了…还要等……他回来。” 阿颜的表达能力极差,许多字眼听不清,戚无卿没听懂也不好再问,微一躬身:“多谢告知。” 戚无卿回身对芈言摧枝道:“嗜魅你对付得了吗?”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戚无卿提议再次出发,芈言摧枝刚要应下,目光中却少了些什么,疑惑问:“谷谷呢?” “这儿——”戚无卿笑了笑,拉松衣领,芈言摧枝垂眸看去,只见他的领口缝隙处缓慢爬出了一只两指粗的淡黄色小蛇。谷谷探出脑袋,望着芈言摧枝眨眨眼,吐了吐信子。 万事俱备,三人便要离开,可刚一迈步就被阿颜挡住了去路。他移动速度快得出奇,竟是怎样也无法避开。 芈言摧枝刚要开口驱赶,戚无卿摆摆手,无奈望着阿颜:“阿颜,我们得从这儿过去,谢谢你的关心,但我们不会有事的。” 阿颜却执拗地一动也不动,磕磕绊绊地说:“危险,你们…不能走……” 话音刚落,一阵浓郁的胭脂香气突然如潮水般袭来,阿颜猛地抬头,伸手要将他们推开,咿咿呀呀地开口,声音仿佛呐喊:“快走!离开!” 他们在此地逗留许久,作为城中唯一的活物,嗜魅很快便发现了他们,随着胭脂味越发浓郁,耳畔也响起婉转旖旎的吟唱。戚无卿一手死死抓住芈言摧枝,一手捂着胸口保护衣服里的谷谷往外跑。 那香气有致幻作用,戚无卿是竹子,爱欲无法左右他,但芈言摧枝不同,戚无卿索性将他背在背上,眼见着他的身体越来越沉重,戚无卿抓着他的力道加深,指尖几乎要陷进肉里。 戚无卿回头怒斥道:“你不是说能对付吗!” 芈言摧枝摇摇头,意识模糊:“我哪知道他来阴的……” 戚无卿暗骂一声,卯足劲拖着他出了巷子,躲进一家商铺又从侧门绕出,环顾四周闪进了一条胡同。见嗜魅还没追上来,便停下抬手捂住了芈言摧枝的口鼻。 他的额角渗出细汗,戚无卿压住鼻尖的呼吸声,思索着怎么能让芈言摧枝清醒些,却见对方的神色倏地恢复清明,还冲他眨了眨眼。 戚无卿:“?” 芈言摧枝轻轻拍拍他的手腕,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道:“不秋,我闭气了。” 读出戚无卿眼神中的不解,芈言摧枝翘起唇角:“我装的……”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狡猾的孔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嗜魅 第8章 换颜 再次恢复意识,戚无卿还没睁眼便闻到一股血腥味——连他都能闻见,足矣证明此处血气熏天。他睁眼环顾四周,此地应是某家贮藏粮食地窖,伸手不见五指,唯有上方开口处透进一束光,借着这缕光看向身旁,戚无卿顿时一阵反胃。 他的身旁竟躺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天灵被破开,肚皮上划着几道口子,里面则只有一团烂泥似的血肉,还正冒着热气,一双被挖空的双目正黑洞洞地望向他。再往地窖深处看去,竟有数十具如此一般惨状的尸骨,甚至一些堆在了角落,陈尸累累任由蝇虫啃咬。 如此尸积如山的场景,这里无疑是嗜魅在城中的巢穴之一。 戚无卿只记得在被芈言摧枝一掌打晕前听到对方凑到自己耳边说了句:“交给我便好。”除此之外一概不知,令他不由得腹诽此人的反复无常。 至于原本躲在他衣服中的谷谷已经不见踪迹,戚无卿霎时心间一紧,只想赶紧找到谷谷再从这个鬼地方出去。 地窖内部黑灯瞎火,戚无卿忍着恶心翻找身旁几具尸体的袖袋,终于在第三具身上摸出了一个火折子。 正要打开,身后几丈远的位置突然传来一声轰然巨响,戚无卿回头,一只断手刚好砸在他脚边,顺着声音看过去,那只被沼气撑破的尸体此刻血肉横飞,彻底成为了一滩烂泥。 戚无卿见状,默默收起了手里的火折子。 地窖口如天井般高悬于头顶,四周毫无落脚点,戚无卿将几具尸体拖到出口下方用以借力,为防出口有嗜魅看守,戚无卿拾起地上一块石头对准地窖口的缝隙扔出去。 倾耳许久也不见上方有丝毫动静。戚无卿便顺手拿上角落搁置许久的扁担,提起气纵身一跃,手中木棍挑开松动的窖门,扁担较窄的一端卡在地板的裂缝间,戚无卿手腕一压,借力翻身踩上地面,棍子应声断裂成两截,木屑乱飞。 从地窖出来,眼前豁然开朗,外面的天色已晚,明月高悬,戚无卿手上攥着半截扁担,身上紫衫浸染大片血污。地窖上方是个普通的农家小院,茅草铺就的屋顶饱经风霜已经破旧不堪,月光便是从蓬上的破洞透进地窖中的。墙壁上的血迹看起来狰狞骇人,可想而知此前嗜魅在此捕猎时是一副多么惨绝人寰的场景。 默哀片刻,戚无卿推开那扇发潮的木门走到院中,只见房舍背后是座青山,两侧屋舍也变得稀少,想必已不在城中。 正踌躇着去哪里找谷谷和芈言摧枝,耳畔突然传来嬉笑声,戚无卿回头,只见茅草屋左侧小路突然照上一层暖色的灯光,伴随着笑声越来越近,灯光也越发明亮。戚无卿赶忙躲在茅草屋右侧,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的半截木杖。 提灯嗜魅走路姿势歪歪扭扭,手上纸灯也随着动作摇晃,嗓音尖利刺耳:“你埋怨我作甚呐?怎么不说西白,她出去半天才只抓了条蛇回来,那才叫不中用!” 被叫做西白的嗜魅闻言轻嗤一声:“你可不准打我这小蛇的主意,这是我的。” 戚无卿透过砖缝看去,西白手上抓着的小蛇通体淡黄,竟真是谷谷,奇怪的是,谷谷表情虽害怕,却是紧紧缠住了西白的手腕,这可不像他见到生人就回避的作风。 提灯嗜魅一脚踹上西白的小腿,啐了一口:“呸!得了吧,这么小一点脑子才多大?送我吃都不要!” 同行的还有一只嗜魅,身姿高挑,眉眼弯弯,长辫垂在胸前,宽肩窄腰而胸部平平,喉结随开口而滚动,实在无法掩饰男人的身份,声音则阴柔至极,听得戚无卿直起鸡皮疙瘩:“你发什么疯?不是说抓了个活人吗?到了没啊我要饿死了。” 提灯嗜魅拖长语调:“哟哟怀疑我可就不厚道了啊夭夭,告诉你!我这次可是抓了只竹妖,细皮嫩肉的可俊了,估计修为也不低,西白也看到啦,你若不信便问她。” 夭夭一挑眉,看向正在逗蛇玩的西白:“——哦?有多好看?” 西白抬头,看着他翻了个白眼:“比你好看。” 夭夭脸色一沉,冷嘲热讽道:“就你们两个打得过?别是唬人的。” 听他这样贬低自己,提灯嗜魅发狠地踩了夭夭一脚,随即高傲道:“打不过又怎样?谁叫你姑奶奶运气好捡到个昏迷了还开着花的竹妖,有本事别吃。” 夭夭尖叫一声,捂着脚服了软:“得得得,要真那么漂亮,我一会儿可得先尝尝咸淡……” 他说完还一脸餍足地舔了下唇,戚无卿作为当事人简直要吐了。 三人推推搡搡终于进了屋,夭夭突然惊呼一声:“哎呦这是什么?” 只见他拔出断在地里的木杖,嫌弃地丢在一边:“你们怎么也不好好关着门?跑出来怎么办。” 提灯嗜魅怒目圆睁瞪向西白,西白背过手,表情惭愧:“不好意思嘛,那个棍子是我插上的,关门的时候可能没留神……哎呀管他那么多,那个竹妖都开着花呢没有法力上不来的。” 夭夭哼一声,率先跳进去,半晌突然吆喝找不到人,提灯嗜魅感到奇怪,刚想问西白是不是偷吃了,还没来得及回头背上突然被人打了一棍。 戚无卿一把将西白拉开,木杖在手里转了个圈,断裂的一头指向提灯嗜魅,后者吃痛,一时不妨被戚无卿推进窖中,尖叫声锐利刺耳,震得房顶的茅草又簌簌掉下来几根。 眼见着下面的两只嗜魅双目猩红要扑上来,戚无卿摸出在地窖里找到的火折子,吹燃后便毫不犹豫地往下一丢,又顺便将窖口的油灯踹下去,电光火石间合上窖门,便抓着西白头也不回地往外狂奔。刚跑出去半里远,身后便一声炸雷般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 茅草屋被炸塌,一时浓烟滚滚,灰尘漫天。 被抓着出来的西白望着眼前的景象啧啧称赞:“你还真有两下子。” 戚无卿白他一眼:“你现在声音难听死了长得也好丑,能不能赶紧变回来。” 芈言摧枝笑出声,伸手打了个响指变回了原样,歪头瞧着戚无卿:“怎么看出来的?” 方才出逃时谷谷已经钻回了戚无卿身上,此刻只在袖口探出个脑袋,戚无卿唇角带笑轻轻摸了摸他,这才抬头回答芈言摧枝:“先前你同我讲过孔雀一族善用换颜术,而谷谷不会随便缠在别人身上,加之你方才为我掩护,傻子才看不出来。话说阿颜去哪儿了?” 芈言摧枝摊手:“这我就不知道了,估计是嗜魅来时就离开了吧。” 两人顺着大路继续向前,芈言摧枝戏讨道:“我为了防止人家趁我不注意把你吃了,专门提出关门善后,你是不是得感谢我?” 戚无卿十分配合地鼓鼓掌:“哇谢谢你,皇子殿下真厉害。” 芈言摧枝:“……” 怎么可以三章就写完一个副本的。 当然不会这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换颜 第9章 假面 据芈言摧枝的描述,此处位于南城门外五里远的位置,言下之意,若这群嗜魅基数庞大,此时的他们便仍处在其捕猎范围之内。 “离这儿最近的是哪座城?”芈言摧枝问。 “千御城,约莫一百里。”戚无卿抬头,明月正悬在头顶,他掐指算了算时间,又补充道:“顺着这条路走下去,天亮就能到。” 闻言,芈言摧枝果断否定:“不能走这条路,不安全。” 敌暗我明,他怕走大路太招摇惹眼会被嗜魅盯上,戚无卿明白他的忧虑所在,便调转了行进方向,道:“那就只能从林子里走了。” 二人扒开草丛往山上走去,深林老树遮天蔽日,仅钻进几丝微弱的月光,几乎看不清路。谷谷作为蛇类自有在夜间辨认方向的办法,戚无卿便顺着他的指引前进,只是刚在林中走了没几步,背上就突然一沉。 耳侧被羽毛刮得瘙痒,衣服被从后拽住,戚无卿伸手往背后探去,抓着芈言摧枝的手腕不解问:“你长我身上了?” 芈言摧枝抿唇无言片刻,而后才轻飘飘地回答:“……我看不见。” 经他这一说,戚无卿才恍惚记起孔雀在夜间视力极差,轻笑一声放开抓着他的手,调侃道:“你居然真是个夜瞎子。”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芈言摧枝不知是念在要靠戚无卿出山林还是早习惯了对方嘲讽的调子,竟是什么也没反驳,只是摸到他衣赏上的潮湿疑惑开口:“你衣服上是什么?” 戚无卿面色毫无波澜,淡淡回应:“和几位尸兄打了个照面。” “什么师兄……”意识到他说了什么后,芈言摧枝脸色由白转青,抓着戚无卿衣衫的手默默在他背后擦了擦,又往上移了些改为扶着他的肩。 戚无卿只觉背上一痒,似乎猜到身后那位金贵王爷干了什么缺德事,不禁白他一眼,却也不屑计较,只叮嘱道:“留神四周有没有什么异味。” 芈言摧枝贴在他身后嗯了一声,索性闭起眼。顿时山间只剩窸窣的脚步声与夏虫的低吟。 以及一丝令人心安的竹香。 随着越往林中深入,光线也越弱,芈言摧枝突然开口:“不秋,你知不知道你身上有股很特别的味道。” 身前的人似乎停滞了一瞬,似是诧异他为什么会突然说这话:“是吗?什么味道?” “像花,像胭脂……”话音刚落,一阵浓郁的花香拂面,芈言摧枝眯了眯眼,放在戚无卿肩上的手微微一松,随后趁其不备猛地掐住他的脖子,力道之大几乎要将皮肉下的骨头捏碎。 对方艰难出声,声音似从牙缝中挤出来一般:“你……干什么…放…” 他每说一个字,芈言摧枝的力道便加重一倍,直到硬生生将“戚无卿”提离地面,他并不屑于向这个冒牌货解释自己是如何发现的,冷笑一声嘲讽道:“你也配模仿他?” 假面人咧开嘴一笑,锐利的笑声几乎要将林子掀翻,芈言摧枝抓着他腾空而起,穿过茂密而交错的树冠,直至俯瞰群翠,月光普照。他看着手里的假面人身体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折叠,脖子咔咔两声转到后方,望着他笑,嘴角咧到耳根。 芈言摧枝心中恶寒,手上灌入灵力,霎时假面人如纸片般碎了半空,芈言摧枝掸了掸手上的灰,落足于树顶,眼里警戒之色分毫不减,果然,那团如屑般翻飞的残渣慢慢聚成人形,凌乱白发下一双猩红的眸子注视着他,笑意不达眼底:“云纹玉牌,蓝眼华羽,想必阁下就是孔雀族的储君芈言摧枝罢,真不愧为妖界之佼佼者,佩服佩服。” 芈言摧枝蹙眉,手中化出一柄长剑,轻薄锋利的剑身刻有“万欲汇清”四字,在冷白月光下显得清冽夺目,剑尖直指假面人,芈言摧枝冷声问:“他在哪?” 假面人却丝毫不惧威胁,歪头笑笑:“别急嘛,先自我介绍一下,我乃温怀君座下弟子赤鸢……” 话还没说完,芈言摧枝的剑已落在赤鸢的颈侧,手掌一翻便能割开他的喉管。芈言摧枝眼中闪过寒光,语气不善:“再问一遍,戚不秋在哪?” “不秋?”赤鸢像听见笑话一般止不住地大笑,颈侧皮肤被割破,渗出点点血渍,顺着万欲汇清剑向下滴落,可他笑意分毫不减,“这里——可没有叫不秋的人呐。” 芈言摧枝心下一紧,声音染上愠怒:“你把他怎么了?” 赤鸢却摇着头装傻充愣:“谁?我可不知道。”言罢,他便凭空消失,只留下刺耳的笑声响彻夜空。芈言摧枝暗骂一句,顺着嗜魅族特有的气味追去。 面对突如其来的劲敌,戚无卿同样不好受。夜风猎猎,四处都透露出杀气,戚无卿站在被打断而倒塌的树干上,凝神望着从黑暗中走出的黑发红瞳之人:“是你?” “别来无恙啊,无卿。”温怀君轻笑,微微抬眸“果然,还是这个名字更适合你。” 我要请假消失七天去一个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地方军训了(爆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假面 第10章 狭路 戚无卿在看清来人后心下一紧,不禁感叹命运的造化弄人。 他虽仇家满天飞,但其中大部分都是连面都没见过,只因传言而盲从旁人的,因此戚无卿并不担心自己这一程会遇上自己的“仇家”,反正遇上了也互相不认识,擦肩而过罢了。 但不巧,眼前这位自称“温怀君”的,恰是最令戚无卿印象深刻的一位。要说起二人的恩怨,那还真是三天三夜都讲不完。 此人本名御州来,二人初相遇时戚无卿也才不过千岁,正是对人间满怀好奇的时候。一时兴起混进凡人堆里当起书院先生,御州来便是他教的第一个学生——也是最离经叛道的一个。 一个正当年少的凡人,却总想成为妖族。最终不听劝告彻底沦为一个不伦不类不人不鬼,靠吃腐肉为生的怪物。 仅是为了劝他,戚无卿便气得不轻,更别提御州来得知他是竹妖后心有不服,在外界四处散布他的流言,上至入朝堂当奸佞小人,下至夜夜流连花月楼,戚无卿的名声一落千丈,他的“功劳”不容小觑。 眼前黑发红眸之人负手站在七丈远的位置,笑意不达眼底,皮笑肉不笑地打量着戚无卿白发间的紫色的竹花。 戚无卿冷嗤一声,嘲讽道:“过奖,我可不像某些人那么大的脸面,追着啃死人还敢以温怀自称……” 御州来瞳孔明灭一瞬,猩红更甚,一时狂风大作,吹得树枝偏斜。戚无卿趋避若神地躲过一截掉下来的长枝,微微挑眉:“几年不见这么暴戾了?” 闻言,御州来垂眸深吸一口气,大风逐渐平息,再睁眼时眼中红光已然淡去。语气中的恨意却不减半分:“承蒙先生厚爱,您老人家自身都难保,还有雅兴关心我呢?” 话音刚落,御州来便闪身至戚无卿眼前,速度之快恍如捕风捉影,染上血迹的指甲尖利修长。好在戚无卿从见到他的一刻起便时时警惕着,这才得以及时躲开,稳稳落于后方空地。 “先生身手真是了得,法力尽失都能躲过刚才那一下……接下来可就不一定了。”御州来几乎每说一个字都会伸手袭向戚无卿,后者毕竟没有法力支撑,至多也是勉强应付,稍一不慎还被抓伤了右臂。 血渍晕开渐渐模糊了淡紫色的布料,皮肉外翻发出钻心的疼,戚无卿强装镇定将右手背在身后,腕上的谷谷虽对突如其来的变故感到惊恐,但还是发着抖缠得更紧了几分,压迫住他的血脉。 戚无卿足尖一点在粗糙的树干上借力攀升两步,衣料翻飞间旋身踩上粗壮的枝桠,又侧身躲过御州来掌心翻腾而出的团团魔气,只见那犹如浓烟般黑沉的魔气重击身后的柏树,一阵巨响后树木竟从中断裂,重重砸落在地后四分五裂,还有被侵蚀的迹象。 树木断裂倒塌,一时惊得山中鸟雀四散飞去,散进茫茫夜空。戚无卿心神一凛,停在原处不动,眼见着魔气再次袭来,近在咫尺。千钧一发之际,戚无卿竟是向后倾倒,从树上跳下,魔气再次打中巨树,轰然倒塌,声势之大仿佛山体也随之而颤栗。 戚无卿在树倒塌前便以几步略走,绕着此处故技重施,御州来只当他是垂死挣扎的落网之鱼,只是一连打断三棵树后不免恼怒,冷嗤道:“你以为多拉几棵树陪葬就能死得热闹些了吗?” 话语间,御州来身后魔障与血气翻涌,欲盖弥彰的胭脂香气已然烟消云散,他的手中化出一条骨鞭,手腕高高提起,随手一甩,地面便訇然裂出一道豁口,骨鞭划破山风,带来阵阵刺耳的哀嚎与怨叫。 戚无卿蹙眉,见御州来提着骨鞭满目猩红地缓步走来,正要使轻功略走,恍然间眼里闪过一道寒光,随即一咬牙,猛然向右撤了几步。 见他一动,御州来也失了戏弄猎物的兴致,顷刻间便抬脚极速追向他。手中骨鞭正要挥向戚无卿,身后却传来一阵破空之响,御州来瞳孔剧缩,来不及躲闪,只觉左臂剧痛袭来,抬眼一看,一把剑伴着“铮”的一声扎进身前土中,一旁则是自己被砍落的左臂。 那把剑虽贯穿了御州来的左臂,却不见丝毫血气,剑身灵气流转,寒光刺眼,御州来忍痛向上看去,剑上果然刻有“万欲汇清”四字。 芈言摧枝将剑召回手中,如鸿毛般翩然落下,衣袍轻轻飘展,柔缓而轻盈。他回头望向戚无卿,后者脸色苍白,紫衫上绽开朵朵血花,胸口剧烈起伏着,显然已是强弩之末。 赤鸢来迟一步,搀扶着御州来,神色焦急,御州来却是略过他紧盯着戚无卿,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杀了他。” 闻言,只见赤鸢动作如影般袭向精疲力尽的戚无卿,瞬息之间便来到面前,手袭向对方面门,狠狠一掌猛拍下去! 随即一愣,竟是扑了个空。 赤鸢惊诧回头,而原本该站在这里的二人竟不知何时已来到御州来身后,芈言摧枝一手揽着戚无卿,一手提剑,剑刃抵在御州来颈侧,瞥了瞥赤鸢又居高临下地蔑视着御州来,冷笑出声: “白痴。” 对不起最近太忙了又有点卡文一直拖到现在(哭) 今天九月十三日是戚戚的生日喔,我要赶双更力![加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狭路 第11章 狎戏 见自己师父被当作人质,赤鸢虽恨,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御州来此刻身受重伤已无力反抗,芈言摧枝手腕一翻,光滑的剑背在御州来脸上拍了拍,又歪头看向戚无卿,温声问:“不秋打算怎么办?” 戚无卿疲惫地抬眸瞥了御州来一眼,声音虽因体虚而飘忽,话语却不见丝毫心软,言简意赅道:“杀了就是。” 戚无卿清楚御州来的脾性,今日心软放走他,明日他可不会对自己心存感恩,与其一次烂好心换来难以估量的隐患,不如一剑就此了结。芈言摧枝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只是还未动手就被一声尖啸打断。 顺着声音抬眸,只见赤鸢肩上站着一只血色乌鸦,正瞪着一双白瞳盯着芈言摧枝,眼神狠辣似乎要把对方生吞活剥。赤鸢指着戚无卿冷声道:“他被抓伤,伤口已被剧毒侵蚀,把师父还我,解药给你。” 闻言,芈言摧枝抬起戚无卿的右手,指尖已被鲜血染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伤口深处发黑,甚至有糜烂的迹象。芈言摧枝拧眉,看向赤鸢:“此话当真?” 赤鸢摊开手,手心出现一个玉瓶:“我会拿自己师父的命和你开玩笑?” 芈言摧枝又垂眸看向半死不活的御州来,冷笑一声:“好啊,先把药拿来,我再放了他。” 赤鸢心中愤愤,连同他肩上的血鸦也展翅仰天长啸一声向戚无卿扑去。芈言摧枝手一紧将他揽到身前,剑却始终搭在御州来颈侧,摆明了寸步不让的态度。见状,赤鸢握拳召回血鸦,凤眸微眯,威胁道:“小王爷,您倒耗得起,您怀里半死不活毫无法力的那位可不一定了……” 芈言摧枝听出他话里的几分恐吓与挑唆之意,挑眉回答:“你是觉得我不敢对你师父下手,是吗?” 冷风萧萧,月影皎皎,双方僵持不下,一时陷入死寂,忽然,戚无卿低头清咳几声,含含糊糊地说着什么,他抬起未受伤的左手放在万欲汇清剑的剑柄上,芈言摧枝只听他恨铁不成钢地轻声骂了句“你和他废什么话”,还未做出反应,眼前便猛地绽开了一片血花。 寒光映月,只见月色中血气弥漫,随即滚滚血珠顺着剑身滴落在地,御州来双目怒瞪,叫声惨烈,唯有鲜血从颈侧的伤口喷出,在凄清月光中显得尤为突兀。 芈言摧枝嫌弃地后退一步,剑从御州来的皮肉中抽出。后者又是一阵血液翻涌,接着瘫倒在地,嘶哑地冲赤鸢吐出一句:“走……” 这句话一说完,他便再也没了声息,双目怒睁,全身衣服被血泡得发皱,一动不动,死不瞑目。 赤鸢眼睁睁看着师父在自己面前被害,死状还如此凄惨,青筋瞬间暴起,眼睛充血,浑身煞气暴涨,面目狰狞,死死盯着戚无卿,似乎要将他身上每一个细节都刻在心上。 他打了个响指,肩上的血鸦便飞扑出去,芈言摧枝抱着戚无卿闪避开来,却见那血鸦擦过他们飞去,下一刻便见御州来的尸骨出现在了赤鸢怀中。赤鸢的肩上站着血鸦,他自知再多留一会儿自己的命也会搭进去,便急忙抱着御州来掠入黑暗中,只剩一声怒吼在林间回荡,惊得鸟兽颤栗。 “弑师之仇,没齿不忘!” 听着赤鸢仿若尖啸般的声音和仓皇逃去的背影,芈言摧枝却是忧大于喜,全无对峙得胜的喜悦。他将剑收回鞘中,扶着戚无卿坐下,望着他的伤口沉吟不语。 戚无卿却是轻声笑了笑:“我是累了又不是快死了,你丧着个脸做什么?” 芈言摧枝瞥了他一眼,嘁了一声:“你不死是最好,死了我还得找个地方挖坑给你埋了……伤口怎么办?” 在赤鸢逃走后谷谷便爬了出来,此刻闷闷地坐在旁边,听到芈言摧枝问题刚要作答,便见戚无卿冲他眨了眨眼。 下一刻,戚无卿便长叹一口气,仿佛散架般向后倒去,却被芈言摧枝眼疾手快捞了回来。后者眉头紧皱,焦急出声:“你这叫只是累了?” 戚无卿摇头叹息,苦笑着:“那可能就是活不长了吧。” “闭嘴。”芈言摧枝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低头端详他的伤口,然而虽有月色照拂,芈言摧枝却依然难以看清戚无卿伤势的具体情况,便拉着谷谷问:“能看清吗?你阿叔怎么样?” 谷谷垂眸看了看戚无卿的小臂,又抬头与戚无卿对视,最终错开芈言摧枝的目光,背过身道:“……对,阿叔不行了。” 听谷谷毫无波澜的语气与心虚的表现,芈言摧枝顿感诧异,他回头,果真瞧见戚无卿脸上的笑意。 戚无卿清了清嗓,解释道:“我如今的确没有法力,但开花的竹妖有自愈的能力,能免疫大部分的毒素,伤口能慢慢长好,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芈言摧枝翻了个白眼,扶着戚无卿的手一松,看着他以防摔倒而慌乱地坐直,嗤笑道:“早知如此该由着御州来把你打个半死,这样演得还像一些。” “那我可能真的会死。”戚无卿被谷谷扶着起身,染着血的衣服黏上枯叶,形容颇有些狼狈。芈言摧枝睨了他一眼,冷冷嘲讽:“你这样倒挺像刚从棺中爬出来的。” 言罢,他便甩袖离开,戚无卿忙道:“等等!” 芈言摧枝面色不悦地回头:“有事?” 戚无卿眨眨眼问:“你看得清路吗?” 芈言摧枝:“……” 答案不言而喻,戚无卿微笑道:“我脚好像扭了,王爷发发善心扶一扶我可好?” 芈言摧枝冷哼一声退回来,扶着他慢吞吞地走进林子,芈言摧枝念在戚无卿给自己找了台阶下便暂且将他戏耍自己的事抛诸脑后了,清了清嗓:“弄出那么大的动静,还真是难为你了。” 戚无卿叹气一声:“是啊,谁叫你是个夜瞎子,不搞点声音倒几棵树,等你来我都成一把灰了。” 夜瞎子:“……” 月光渐隐,四下又归于平静,芈言摧枝抓着戚无卿的手突然紧了几分,戚无卿歪头问:“怎么了?” “没怎么……”芈言摧枝漫不经心地回应,心绪却密密麻麻地攀上心头,半晌他才又补充道: “就是怕你又不见了,省得我再找。” 拖了好久好久,对不起(滑跪爆哭) 很乱的一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狎戏 第12章 靑玉 走出山时正是黎明,天光微亮,朝露清凉。许是芈言摧枝良心发现,路过千御城时特地为戚无卿换了一身行头。 戚无卿抖了抖袖子,紫藤色的外衫轻晃,他抬眸望向芈言摧枝,眉眼弯弯,轻笑道:“有心了。” 芈言摧枝“嗯”了一声,懒散地抬眸:“我可没想关心你,就是你一身的血气太令人作呕了。” 戚无卿闻言,笑容一滞,嘴角抽了抽。 谁问你了?别随地开屏好吗! 捕捉到他吃瘪的表情,芈言摧枝颇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微微抬了抬下巴:“伤口好多了?” 闻言,戚无卿撩开袖子,露出右臂上两寸长的伤疤,他曲了曲肘,眉头一皱,又缓缓将手放下,叹气苦笑道:“免不了有些疼,好在未伤及筋骨,忍忍也能过去,那伤也就看着唬人,估计等半月后疤消了,便能行动如常了。” 见彼此皆无大碍,三人休憩整顿一番后未多做停留便继续动身,离开千御城,四周人烟越渐稀少,唯有黄土长路上的足迹还留着些人气。 芈言摧枝将万欲汇清剑别在腰间,虽说剑未出鞘,但灵气淋漓却是藏也藏不住,就算不懂行的也只需一眼便能辨认出此物绝非凡品,戚无卿亦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这番举动被芈言摧枝尽收眼底,芈言摧枝微微挑眉,明知故问道:“看什么呢?” 戚无卿急忙收回目光,掩面清咳一声:“无事…就是想问问,你这剑什么来头?” 芈言摧枝抬手抚过剑柄,垂眸回忆道:“此剑为玉凤星宿所化,传说数千年来此剑始终镶嵌在双珠峰峰顶裂缝处,千百年来无数人去试过拔出此剑,然无一例外,全都一无所获。” “既是如此,你又是如何得到此剑的?”戚无卿疑道。不禁上下打量了一番芈言摧枝,眼神中满是质疑——照芈言摧枝的说法,他能得到此剑,说明法术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但据戚无卿观察,芈言摧枝身手的确不凡,可要论千古第一,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芈言摧枝约莫猜到戚无卿在想什么,白了他一眼道:“你不信我?” 戚无卿很诚实地点点头。 芈言摧枝无言片刻,半晌才又开口:“不过我也的确是捡了些便宜,当年我慕名而来,恰巧双珠峰上有两位武艺高强之人于此交斗。真气波及四周,在双珠峰顶震开了一道裂口。” “所以你就把剑拔出来了?”戚无卿问。 “……拔不出来,不过那二人之中有一位不知用了什么法术,硬生生将剑从裂缝中吸出了一寸,我见时机成熟便上前拔剑,有了助力,拔出此剑自然容易得多。不过……”芈言摧枝一顿,捋了捋剑穗,“不过这剑上的玉环被吸了去,否则功力定会更上一层楼。” 经他一说,戚无卿垂眸仔细打量着万欲汇清剑,果然发觉剑柄有处凹槽,仿佛缺了些什么。戚无卿心中陡然燃起一股异样,总觉得似曾相识,垂眸半晌开口问:“你可还记得那两位高人的长相?” 芈言摧枝摇摇头:“隔得太远看不真切,我只依稀瞧见一黑一青两个影子,旁的一概不知,怎么了吗?” 戚无卿摆摆手:“无事,只是听你描述,实在好奇能有这般神力的是何许人也罢了。” 话虽如此,戚无卿的思绪却是越飘越远。 千年前,竹妖一族在妖界的地位人微言轻,外界对其评价向来围绕“生命力顽强,奈何实力衰微”的中心展开,说白了就是死不了也强不起来。 偏偏有些人,骨子里便写着恃强凌弱的丑陋字眼。竹妖一族屡屡遭外族挑衅,甚至魔族之人也要来踩一脚。 当年戚无卿刚突破妖王境界,却并未声张,加上竹妖一族喜低调行事,此事仅仅只在族中掀起了一段波澜。但好巧不巧,那时族中疏于防范,叫旁人混了进来,此消息便传入了好事者耳中。 隔月便有人上门宣战,来者竟是名气盛极一时的魔君:熹孤。此消息一出便掀起轩然大波。慕名前来旁观的人甚至开始押灵石赌彩,九成人都将宝押在熹孤身上。 却不料,此战熹孤仓皇落败,差点被一剑捅穿了天灵。此战过后,戚无卿在妖界名声大噪,连带着种族地位也攀升不少。 那日约战之地,就在双珠峰的背面。 戚无卿的确记得那日从东南方飞来了一枚玉环,正巧击中熹孤的大椎穴。后来那玉环被戚无卿炼成了一柄靑玉杖,日日带在身边。只是时间久远,许多记忆也都模糊不清了,而如今他法力全无,无法当即召出靑玉杖作对照,只好悻悻作罢。 山路幽深,清泉荡漾,行至下一座城池已是半月后。此城喧闹繁华,城门高悬着“湘州”的牌匾,城门下来往行人络绎不绝,城中更是一副车水马龙,万人空巷的盛景。 谷谷一见这场面便打起哆嗦,早在郊外便化为小蛇钻进戚无卿的袖中了。见状,戚无卿隔着布料轻轻拍了拍他,又将袖子放了下来。 正要进城,旁边却突然伸出一只手将他拦下,戚无卿转头定睛一看,拦他的竟是位陌生的少年。见那少年身姿高挑,皮肤略黑,左脸有两道疤痕,动作利落而有力,应是习武之人。戚无卿礼貌地笑笑,温声开口:“少侠拦住在下,不知有何贵干?” 少年神色冷淡,略一躬身,目光落在戚无卿脸上,紧盯着那绵延至领口的青蓝花印,开口却问:“公子头戴簪花,可是京中之人?” 听其所言,想来簪花应是时下京城流行的装扮,戚无卿虽觉莫名其妙,但亦顺着他的话点点头:“不错,在下只是路过此城,无意冒犯。” 少年闻言沉吟片刻便将手放下,嘴角扬起一个极不起眼的弧度,道声“失礼”便背过身离开。 戚无卿与芈言摧枝面面相觑,半晌又望向少年离开的方向嘁了一声:“莫名其妙。” ( ? ▽ ` )?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靑玉 第13章 花朝 湘州城远比想象中大得多,短时间内定然出不了城。因着先前在千御城当了些东西换盘缠的缘故,戚无卿抬手颠了颠腰上沉甸甸的乾坤袋,当即财大气粗地找了一家装潢还算雅致的客栈歇脚。 芈言摧枝瞧着倚在窗台边笑眯眯望向楼下来往行人的戚无卿,疑惑开口:“现在投宿未免也太早了些,为何不走到城中再找?” 戚无卿回眸,摆了摆手,道:“此乃先下手为强,湘州城人群熙攘,若真等行至城中再投宿,我们便只能睡街上了……不过你不曾在人间游历过,理解起来可能比较困难。” 末尾一句显然是调侃芈言摧枝的玩笑话,闻言,芈言摧枝轻哼一声,走到他的身边。见楼下十里长街,人群浩荡,芈言摧枝微蹙眉头:“湘州非近水之城,为何会有那么多人进出此地?” 戚无卿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话,而是垂眸盯着楼下挑着扁担的行人,只见那人突然停下将扁担从左肩换至右肩,扁担上盖着的薄布随着动作微微掀起一角,露出里面点了桃花印的花糕。 半晌,戚无卿才眼角带笑地回答:“过几日便是二月十五了,我以前在凡间游历时曾听人提起过湘州的花会,远近闻名,想必这些人便是趁着佳节来此贩货获利的。” 芈言摧枝恍然,道:“原来是花朝节,无怪乎你如此高兴。” 戚无卿莞尔一声:“我又不是花,也就看个热闹罢了。” 话语间,芈言摧枝的视线落在戚无卿鬓边的竹花上,竟忍不住伸手抚了抚花瓣,戚无卿一挑眉,退后一步躲开:“干什么?” “别躲呀,”芈言摧枝收回手,疏慢不谨地笑了笑,“左右要在此处留宿一天,与其坐着干等,不如陪你过个节。” 言罢,芈言摧枝便朝门口走去,戚无卿忙叫住他:“你往哪儿去?” 芈言摧枝冲他眨眨眼,吊儿郎当地道:“买红绸。” 戚无卿无奈扶额:“又开屏……” 自从进门后,谷谷便一直躲在角落打量屋里的插花,此刻听到芈言摧枝的话也哒哒走来,眨眨眼道:“我也要给阿叔送礼。” 芈言摧枝望向略显局促的谷谷,诧异道:“外面的人可多着呢,你真要出去?” 戚无卿也附和,轻轻摸摸谷谷的脑袋,温声哄着:“阿叔心意领了,谷谷就留在这儿陪阿叔好不好?” 谷谷却攥着衣角,重重地摇摇头:“我跟着大孔雀就好了。” 见他态度如此坚决,戚无卿不好劝阻,只得笑笑揉揉他的脸,目送二人离开。屋中陡然安静许多,唯有窗外还透进熙攘的人声。百无聊赖间,戚无卿又转身趴在窗台边向下望去。此刻人流比早晨还要拥挤几分,摩肩接踵向湘州城中央广场的方向涌去,一派繁荣光景。 流光蝶舞阳春漫,暖风倾露醉花颜。 戚无卿又打量起这些凡人的穿着,比起他上一次入世似乎又有了些差别。正感慨着世事无常,戚无卿却骤然察觉有道目光正紧盯着自己,瞬间雅趣全无,不寒而栗。凭着第六感目光上移,果真瞧见对面的酒楼蓬顶上藏着两名大汉,剜向他的眼神可谓目光灼人,虎视眈眈。 那二人见行踪被发现,竟是直接站起身,黑衣翻飞,身材健硕,作势要直接越过街道跳进窗口,动作带着满满杀意。戚无卿这下想不注意都难,对方意图明显,直勾勾就是冲着他来的。虽不明所以,但毕竟敌众我寡,戚无卿选择走为上策,三步并作两步夺出房门。 却不想一打开门,门外便又乌泱泱闯进三人,为首之人不由分说便一脚踹在戚无卿膝盖上,又瞬间抓住了他的手腕。戚无卿臂上的伤还未好全,被这般粗暴地对待一时吃痛脱了力,腿一软险些栽倒。他抬眸与为首之人对视,霎时瞳孔剧缩,顿时认出——这竟是当初在城门拦下他的那名少年。 “芈——”求救的话还没喊出嗓子,身后一人便提剑重重敲在他的后腰处,虽剑未出鞘,但持剑之人却是使了十足的力气,戚无卿顿时痛到失声,骨头仿佛散了架一般,瞬间蜷缩在地动弹不得。 喉咙泛起甜腥,视线逐渐模糊,戚无卿忍痛抬眼努力聚焦,却只隐约瞧见身边一人凑到那少年耳边捂嘴低语,随即那少年的目光下移,抬手掐住戚无卿的下颌强迫他抬起头,动作粗暴野蛮,牵扯着已经痛到麻木的下半身。 戚无卿虚弱地张了张嘴,却只能断断续续发出几个模糊的音节。少年的指腹摩挲着戚无卿脸颊边暗蓝色的花纹,声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兴奋,呢喃道:“……开花之竹妖,入药之上品。” 闻言,戚无卿耳边一阵嗡鸣,下意识想捂住腹部,手臂却被人锢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少年收回手,从袖中拿出一把匕首,冷冽寒光照进眼中晃的人头晕眼花。少年握着匕首在戚无卿小臂上划开一道口子,血水瞬间蜿蜒而下,戚无卿被人捂住了嘴,痛呼和哀叫淹没在无声的血色中。少年刚拿出一个瓷瓶打算将存放血滴,门外放风的人却突然闯进来,凑到少年耳畔,神情焦急道:“大人,与这妖怪同行那人似乎回来了。” 戚无卿眼神亮了亮,却不想那少年竟命人将他用粗绳缚住双手双脚,随即不由分说捏住他的下巴硬塞了颗乌黑油亮的药丸,怪异的苦味在口中弥散开来,清醒被渐渐蚕食,戚无卿眼神黯淡,昏昏沉沉闭上了眼,只听少年冷声下令: “带他去地宫。” QWQ:有没有体面一点的绑架方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花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