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槟问题》
第1章 求婚
夏至当夜,空气粘稠而闷热。纪家后花园里,丝兰于夜色中悄然舒展花瓣,芳香清冽。
齐满立在一旁,可这沁人的香气此刻于她而言,却只觉窒息。
金分蓝刚刚的话,像一记精准的闷棍,狠狠敲在她的后脑,让她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彻底宕机。
金分蓝就站在她面前,相隔不过两步之遥。
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挂着一种混合了矜持与施舍的笑意,仿佛此刻的对话,已是给予齐满莫大的恩赐。
“小齐,说实话,我也不想走到这一步。”
金分蓝脸上露出无奈的神情,
“谁让我那个儿子,偏偏就认定了你,非你不可。但我清楚得很,你居心叵测,不过是想借着韫川攀高枝罢了。”
齐满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
又是这句话。
三年来,类似的论调她听得太多,多到几乎麻木。
她的嘴角难以自抑地牵起一抹极淡的冷笑,带着几分嘲讽与悲凉。
金分蓝仿佛没看见她细微的反应:
“韫川铁了心要娶你,我这个做母亲的,拦是拦不住了。既然如此,我也不强求你们分开,但你总要有所取舍。嫁进我们纪家,就安分守己,做个相夫教子的贤内助,把家里打理好,让韫川没有后顾之忧。”
相夫教子,贤内助。
这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齐满心脏猛地一缩。
说到底,不过是想把她困在金丝笼里,做一只供人观赏的金丝雀罢了。
她倏然抬头,目光直直望向金分蓝那双冷漠无比的眼睛。
“所以,”
她声线紧绷,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这句话,
“这就是您动用关系,篡改我在医院面试成绩的原因?”
“是。”
金分蓝没有丝毫回避,坦然得令人心寒。
她甚至微微颔首,像是在肯定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事实,
“我也算仁至义尽,只是让你断了在医学界工作的念想罢了。不仅是北京,乃至国内任何一家像样的医院,你都别想进去。这一点,我想你很清楚,我有能力做到。”
尽管早有猜测,但亲耳听到对方如此轻描淡写地承认,齐满还是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
她从那个贫瘠的底层挣扎出来,靠着近乎自虐的刻苦和那点被称作天赋的运气,一步一个脚印,熬过了多少不眠之夜,才终于触摸到梦想的门槛——
进入国内顶尖的医院,成为一名真正的医生。
可这一切,在金分蓝眼里,不过是她动动手指就能轻易抹去的痕迹。
“您这是以权谋私!”
齐满的声音颤抖着,愤怒和绝望交织,
“您把我过去二十多年的努力,当成什么了?可以随意践踏的尘土吗?”
金分蓝闻言,脸上那层虚伪的温和终于彻底剥落,露出内里高高在上的本质。
她看着齐满,眼神锐利而轻蔑,如同审视一只不自量力、试图撼动大树的蝼蚁。
“努力?”
她嗤笑一声,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齐满,你要弄清楚。如果不是因为韫川,就凭你,就算你是协和的博士,再优秀出众,也根本没资格站在这里,没机会让我对你说这些话。明白吗?”
她向前微不可察地踏了半步,无形的压迫感随之而来:
“小姑娘,从你决定借着韫川攀高枝的那一刻起,就该有这个觉悟。这个世界上,任何捷径,任何非分之想,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说完这最后一句,金分蓝再没看齐满一眼,仿佛多停留一秒都是浪费。
她优雅地转身,高跟鞋碾过精心修剪的草坪,消失在通往宴会厅主楼的转角,只留下那阵若有似无的高级香水味,缠绕在齐满周围,令人作呕。
齐满僵在原地,晚风吹拂着她单薄的身影。
她紧紧攥住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试图用疼痛来确认这并非一场噩梦。
三年了,无论她如何努力证明自己,如何在纪韫川身边保持谨慎和低调,都改变不了金分蓝对她“攀高枝”的定论。
掌心里的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嗡鸣声抗争似的打破了死寂。
齐满猛地睁眼,屏幕上“纪韫川”三个字,像一团火,灼烧着她的视线。
看到这个名字,一股混杂着怨恨和后悔的情绪猛地涌上心头。
她深吸一口气,极力调整着呼吸,让声音听起来尽可能正常,才按下了接听键。
“满满,在哪呢?”
电话那头,纪韫川的声音温润好听,此刻却带着不加掩饰的轻快,甚至还有一丝意味不明的期待。
这与他平日里那种沉稳持重的形象有些微出入。
齐满压下喉间的哽咽,尽量让语气平稳:
“去上了个厕所,路过后花园,看丝兰开得正好,看入迷了,一时忘了时间。马上就来。”
纪韫川在那边的声声低笑,透过听筒传来:
“好,快点,仪式要开始了。我在宴会厅等你。”
“嗯。”
挂了电话,齐满在原地静静伫立了片刻,才转身走向那片灯火辉煌。
那里是纪家的主宴会厅。
今夜,这里正为庆祝纪韫川带领团队完成重大医学科研项目、取得圆满成功而热闹非凡,觥筹交错间,满是各界名流的身影。
她提着裙摆,一步步走进去。厅内冷气充足,与外面的闷热是两个世界。
衣香鬓影,每个人手中都端着一支细长的香槟杯,谈笑风生时,眼角眉梢都透着从容与矜贵。
他们是这座城市里真正意义上的“上流社会”,与纪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与生俱来的优越感。
而她,这个凭借着一股韧劲苦读、靠自己的聪明才智才勉强敲开这扇大门的底层女孩,站在这样的环境里,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这里的任何一个人,或许真的如金分蓝所说,动动手指,就能碾碎她小心翼翼维持的一切。
她的身影刚出现在门口,一直留意着入口方向的唐哲便一眼看见了她。
他笑着拍了拍身边纪韫川的肩膀,语气带着几分打趣:“看谁来了。”
纪韫川闻声回头。
周围喧闹的人群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分开,自动为他的视线让出一条通路。
尽头,就是站在那里,有些茫然的齐满。
纪韫川的目光瞬间柔和下来。
在他眼里,齐满穿着那件简单的纯白色丝绸长裙,略施粉黛的脸干净清秀,身形纤长,宛如一抹误入繁华的月华,清冷又夺目。
即使两人相恋三年,这一幕依然让他心头微动。
他大步走过去,很自然地拉住她的手,将她带往人群中央。
他的手心温暖干燥,包裹住她微凉的指尖。
“手怎么这么凉?”
他低头,凑近她耳边轻声问,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带着关切,
“脸色也不太好,怎么了?”
两人的亲密姿态落在周围人眼中,引来了或善意或轻视的目光。
齐满抬起头,撞进他清澈的眼底。
纪韫川长得极好,是那种带着书卷气的俊秀文雅,身高腿长,此刻那双好看的眼睛里,盛满了明晃晃的在意和关心。
她深深地看了他几眼,心底翻涌着一股冲动,想从这片温柔里,找出哪怕一丝一毫伪装的痕迹。
她想问,你知道吗?你知道你母亲对我做了什么吗?
可话到嘴边,余光瞥见就站在前方不远处的金分蓝。
她正端着酒杯,脸上挂着得体而疏离的微笑,唯有那双眼睛,锐利得像刀,正淡淡地扫过自己,带着无声的警告。
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齐满仓皇地低下头,避开纪韫川探究的目光,轻声说:“没什么,就是有点累,人太多了。”
纪韫川紧了紧握着她的手,声音放得更柔:“再坚持一下,待会儿仪式结束,我就带你去休息。”
齐满点了点头,沉默地在他身边站定。
她的位置,与金分蓝之间,只隔着一个纪韫川。
这短暂的距离,让金分蓝那些刺耳的话语,再次在她脑海里轰鸣。
宴会正式开始。
纪韫川作为主角,上台致辞。
他站在光影汇聚处,身姿挺拔,从容不迫地讲述着科研项目的历程和意义,言辞恳切,逻辑清晰,引得台下不时响起赞许的掌声。
齐满魂不守舍地听着,目光游离。
直到服务人员端着一瓶包装精美的香槟上前,她才勉强集中了注意力。
只一眼,她就认出了那是唐培里侬P3干型香槟,价值不菲。
纪韫川接过酒瓶,面向众人,微笑道:
“为了感谢各位今晚的光临,家母特意准备了六瓶顶级的唐培里侬,希望大家尽兴。”
说完,他亲自将手中那瓶昂贵的液体,倾倒入身后垒砌得高高的香槟塔。
金色的酒液奔涌而下,撞击在晶莹的杯壁上,泛起细密欢快的气泡,如同一道流动的、奢靡的金色瀑布,彰显着纪家的财力和品味。
掌声再次雷动。
香槟倒完,齐满以为仪式结束了,连金分蓝都面带微笑地转身,准备下台。
可就在这时,唐哲连同几名服务人员,推着一个巨大的、用粉色玫瑰扎成的心形花墙,稳稳地放置在了香槟塔后面。
花墙上,不仅用深红色的玫瑰拼出了“纪韫川&齐满”的名字,周围还簇拥着无数盛放的粉玫瑰和飘浮的乳白色气球,瞬间将台上的区域装点得如同梦幻仙境。
台下众人都懵了,面面相觑,窃窃私语声响起。
连金分蓝的眼中都飞快地掠过一丝错愕,显然,这并不在她的计划之内。
纪韫川深吸一口气,目光专注地看向身旁同样怔住的齐满,他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整个宴会厅,声音里,是显而易见的紧张和郑重:
“今晚,对我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一晚。所以,我想趁此机会,在大家见证下,向我心中乃至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
他顿了顿,目光紧紧锁住齐满,从口袋里掏出那个早已准备好的、小巧精致的蓝色丝绒礼盒,面向她,单膝跪地。
“齐满,”
他打开盒子,一枚设计简约却璀璨夺目的钻石戒指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嫁给我,好吗?”
第2章 分手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唐哲第一个反应过来,立刻带头鼓掌起哄:“答应他!答应他!”
一些年轻的朋友们也跟着欢呼起来。
然而,人群中也不乏面露不满者,以及冷眼旁观者。
霍万晴站在稍远的地方,担忧地看着台上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的齐满。
齐满彻底慌了。
金分蓝的威胁言犹在耳,纪韫川突如其来的求婚就像一场荒诞的戏剧。
她看着他跪在面前,看着他眼中毫无杂质的爱意和期待,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将这一幕与和金分蓝的话联系起来,尤其是当她看到纪韫川身后,金分蓝脸上那讽刺她的笑。
为什么是现在?
为什么偏偏在金分蓝刚刚跟她摊牌之后?
是巧合,还是……他们母子联手的一场戏?
一个用前程威胁,一个用婚姻捆绑,只为让她彻底放弃事业,安心做一只被圈养的金丝雀?
金分蓝为什么要特意告诉她实情?
是为了让她知难而退,还是……为了让她在纪韫川面前失控,从而让纪韫川看清她的“真面目”?
无数的猜测和恐惧瞬间攫住了她。
她看着纪韫川,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和尖锐:
“所以你知道是不是?”
正紧张等待回应的纪韫川愣住了,错愕地抬头:“……什么?”
但他眼中的茫然,在此刻被恐惧和混乱淹没的齐满看来,更像是一种被戳穿后的掩饰。
她猛地后退一步,和纪韫川拉开距离。
“对不起!”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然后,在满场惊愕的目光和纪韫川骤然变色的神情中,像一只受惊的兔子,飞快地拨开人群,不顾一切地冲出了宴会厅。
“满满!”
纪韫川脸色骤然惨白,猛地起身追了出去。
转身时动作太过急切,竟不慎撞翻了身旁的香槟塔。
碎裂的杯片混着飞溅的酒液泼洒一地,他却全然未觉,脚步一刻未停。
唐哲与霍万晴也迅速反应过来,紧随其后追了出去。
满堂寂静,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表情凝固在脸上,疑惑、气愤、幸灾乐祸……种种情绪交织。
金分蓝当机立断,立刻吩咐下人清理现场,随后从容迈步走上舞台,拿起麦克风。
她神色威严,仿佛刚才那场闹剧从未发生过一般,沉稳开口:
“各位来宾,非常抱歉,方才只是一点小插曲。年轻人行事难免冲动,还请大家莫要介意,继续享用美酒佳肴。乐队,请恢复演奏。”
她平稳地掌控住局面,绝不能让纪韫川求婚被拒的消息,以任何形式泄露出去。
但台下的人精们,谁看不明白?
纪家这位天之骄子,被那个看似温顺的小女友,当众悔婚了。
不少人心中暗忖,纪韫川这个香饽饽,一旦恢复单身,机会可就来了。
齐满穿着高跟鞋,跑得跌跌撞撞。
夜晚的风吹在脸上,带着湿热的黏腻感。
她脑子里一团乱麻,理智告诉她应该问清楚,情感却认定纪韫川是同谋,同时也在疯狂唾弃自己——
果当初不是自己一时纵容了贪念,又怎会食现在的恶果?
纪家别墅大门外的停车场,一时打不到车。
她急促地喘息着,身后的脚步声迅速逼近。
“齐满!”
胳膊被一股大力抓住,她挣脱不得,被迫转过身。
纪韫川追了上来,额角带着细密的汗珠,呼吸有些急促,俊秀的脸上写满了焦急和不解。
“满满,你到底怎么了?如果你不喜欢这样突如其来的求婚,我道歉,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你别生气,我是真的想娶你……”
齐满看着他眼中的慌乱和真诚,心像被撕扯着。
她冷着一张脸,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疏离:
“纪教授,您母亲金院长说得很对。我们之间,门不当户不对,一点也不合适。”
纪韫川急了,握着她胳膊的手收紧:“我们之间是我们自己的事!你不用去管我妈怎么说!我会跟她谈……”
“是吗?”
齐满猛地提高了音量,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审视,
“你确定,这只是你母亲一个人的意思?”
纪韫川被她问得一怔,他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但急切之间抓不住头绪:“你什么意思?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齐满却不想再纠缠下去。
她看着他的眼睛,心中做出了决断。
如果一定要她在纪韫川和那个被她视若生命的前程之间做一个选择,那么,答案早已注定。
“我们就此分开吧。”
她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很抱歉在今晚扫了你的兴。但是纪韫川,我们分手吧。”
“分开”、“分手”这两个词,像两颗冰冷的子弹,射入纪韫川的耳膜。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握住她胳膊的手瞬间失力。世界的声音仿佛瞬间褪去,只剩下剧烈的耳鸣在颅内轰鸣。
齐满趁机用力抽回自己的手臂,转向跟着跑出来、站在不远处一脸担忧的霍万晴,疲惫地说:
“万晴,能不能送我回去?我好累。”
霍万晴担忧地看了一眼僵立原地的纪韫川,又看了看面色苍白的齐满,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上前扶住她:“好,我们走。”
银色的跑车滑到面前,齐满毫不犹豫地拉开车门坐了进去,没有再看纪韫川一眼。
霍万晴发动引擎,跑车发出一声低吼,绝尘而去,尾灯迅速消失在夜色深处。
纪韫川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目送着那点光亮彻底消失。
晚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他怔怔地,几乎是无声地低语:“果然……这一天还是来了。”
话音未落,他挺拔的身形晃了晃,随即整个人毫无预兆地向后倒去。
“韫川!”
一直守在旁边的唐哲脸色大变,一个箭步冲上前,险险地接住了他软倒的身体。
纪韫川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已然失去了意识。
“韫川!醒醒!纪韫川!”
唐哲焦急地呼唤着,支撑着他沉重的身躯,对着别墅方向大喊,
“来人!快叫医生!”
***
银灰色的跑车如同离弦之箭,划破纪家别墅区沉静的夜色,将那片灯火通明的奢华与令人窒息的纷扰远远甩在身后。
“满满,”霍万晴双手稳稳地扶着方向盘,目视前方,声音打破了沉默,“去哪?”
齐满怔了几秒,才仿佛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回我宿舍吧。”
她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快要毕业了,北京……看来她是待不下去了。
倒不如趁早收拾好行李,回安徽老家去。
霍万晴侧头快速看了她一眼,那双总是神采飞扬的眸子里此刻盛满了担忧,但她什么也没问,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调整方向,朝着协和医院提供给博士生的宿舍楼驶去。
车子行驶了约莫十分钟,齐满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低头一瞥,屏幕上跳动的“纪韫川”三个字刺得她眼生疼。
她下意识就想挂断,然后拉黑,把这个名字连同他所代表的所有过往,彻底从自己的生命里剔除干净。
“接吧。”
霍万晴的声音轻轻传来,带着劝慰,
“不管怎么说,你们也在一起三年了。听听他想说什么,就算最后走不到一起,也好聚好散。”
齐满紧紧握着手机,犹豫再三,她最终还是划开了接听键,将手机贴到耳边。
“喂?”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纪韫川急促的声音,背景有些嘈杂。
紧接着,一个更大的、属于唐哲的吼声穿透听筒,带着毫不掩饰的愤怒:
“齐满!你他爹的要是还有点儿良心就赶紧回来!韫川哥刚刚都被你气晕过去了!你——”
“唐哲!滚开!”
纪韫川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火气和虚弱,似乎推搡了一下,电话那头一阵杂乱的响动后,终于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略微急促的呼吸声。
片刻后,纪韫川的声音再次响起,那份强装的镇定下,是难以掩饰的低沉和沙哑:“……喂,满满。”
听到“气晕过去”几个字时,齐满的眉头猛地一皱起,但随即便被更深的疲惫和某种硬起的心肠覆盖。
她闭了闭眼,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纪韫川,现在我们已经分手了。请你以后,不要再打电话给我了。”
“为什么?”
纪韫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痛苦和不解,
“到底为什么?齐满,有什么问题我们不能坐下来好好聊吗?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非要跟我分手?”
他的质问像细密的针,猝不及防地扎过来。
齐满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
“你做了什么,我确实还不清楚。但我想,我们之间已经没有再聊的必要了。你我之间横亘着一道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你明白吗?”
她不给纪韫川再开口的机会,语气决绝地重复:“请你,不要再打电话给我了。”
说完,她直接挂断了电话,然后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操作,将那个熟悉的号码拖进了黑名单。
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狠绝。
世界仿佛瞬间清净了。
然而,这清净只维持了不到三十秒。
微信消息的提示音接二连三地响起,屏幕上弹出一条条来自纪韫川的信息:
【不说清楚,单方面的分手我不承认。】
【满满,接电话!】
【告诉我你在哪?】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齐满觉得头痛欲裂,像有无数根细针在太阳穴扎刺。
她不再犹豫,点开微信,将纪韫川的所有联系方式——
电话、微信、甚至可能关联的一切社交账号,全部删除、拉黑。
做完这一切,她像打了一场硬仗,浑身脱力地倒回座椅里,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霍万晴默默开着车,瞥了一眼身边仿佛被抽空灵魂的好友。
齐满歪着头,靠在椅背上,苍白的侧脸映着窗外流转的灯火,脆弱得像一碰即碎的瓷娃娃。
霍万晴压下心中翻涌的疑惑,终究没有追问。
她伸出手,轻轻点开了车载音乐。
轻柔的钢琴前奏流淌出来,瞬间盈满了狭小的空间。
齐满内心乱如麻。
逃离时的冲动和愤怒如同潮水般退去,露出理智的沙滩,上面写满了“权衡利弊”四个大字。
后悔的情绪,像藤蔓一样悄然滋生、缠绕。
她是不是太冲动了?
金分蓝早已布下天罗地网,断了她在北京、乃至国内顶尖医院的所有前路。
她寒窗苦读二十余载,所有的汗水、野心、对未来的期盼,在金分蓝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面前,灰飞烟灭。
如果……
如果她没有那么决绝地推开纪韫川,是否还能凭借“纪韫川女友”这个身份,为自己谋得一丝喘息之机,一条卑微的退路?
可另一个冰冷的声音立刻在心底响起,带着尖锐的嘲讽:
还没尝够苦头吗?
三年前,若不是你生出那点借着纪韫川跨越阶级的贪念和妄想,今日又怎会沦落到连北京都待不下去的地步?
如今这一切,不过是自食其果!
第3章 释然
两个声音在她脑海里激烈交锋,一个诉说着现实的残酷和生存的无奈,一个拷问着尊严的底线和初衷的纯洁。
矛盾撕扯着她,压抑得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意识恍惚间,车载音乐里流淌的英文歌词,一句一句,异常清晰地渗入她混乱的思绪:
“……Dom Perignon, you brought it,(唐培里侬,你带来了它)
No crowd of friends applauded.(没有朋友们的掌声)
Your hometown skeptics called it.(你家乡的怀疑者们称之为)
Champagne problems……(香槟问题)”
齐满微微怔住,这歌词……
与今晚她刚刚经历的一切,竟有着惊人的契合。
她抬眼看向屏幕,歌名显示着——
《Champagne Problems》,歌手 Taylor Swift。
她不由自主地静下心来,任由那带着叙事感的旋律和歌词将自己包裹。
歌曲进行到后半段,旋律扬起,鼓点敲击,仿佛直接撞在她的心坎上:
“……One for the money, two for the show,(一是为了金钱,二是为了作秀)
I never was ready so I watch you go……(我从未准备好,所以我看着你离开)”
她从未准备好?或许吧。
准备好踏入那个完全不属于她的世界,准备好放弃自我,成为纪家的附庸。
接着,那句歌词清晰地传入耳中:
“……‘She would’ve made such a lovely bride,(她本该成为一位可爱的新娘)
What a shame she’s **ed in the head.……’(多可惜啊,她真是神志不清)”
“她本该成为一位可爱的新娘,多可惜啊,她真是神志不清。”
齐满在心里默默重复了一遍,唇边泛起一丝冰凉的自嘲。
或许在纪韫川那些朋友,比如唐哲眼里,在金分蓝看来,她就是那个“神志不清”、放弃了泼天富贵的傻子。
他们大概会觉得,能嫁入纪家,是她齐满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她竟敢拒绝,不是疯了是什么?
可她的人生,从来就不该是嫁入豪门,成为一位“可爱”的新娘,做一只被华丽牢笼禁锢一辈子的金丝雀。
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在书上看到的一句话,出自李大钊先生:
“凡事都要脚踏实地去做,不驰于空想,不骛于虚声,而惟以求真的态度作踏实的工夫。以此态度求学,则真理可明,以此态度作事,则功业可就。”
她还年轻,未来的人生道路漫长。
失去了纪韫川,失去了留在顶级医院的机会,固然是沉重的打击,但这并不意味着绝路。
她还可以脚踏实地,一步一步从头再来。
或许前路会更崎岖,更漫长,但那是属于她齐满自己的路。
至于今晚这场足以颠覆她世界的风波,这些在别人看来天大的事……
她随着歌曲尾声的旋律,轻轻念出最后那两句,仿佛一种释然,也像一种宣言:
“champagne problems。”
不过是……“香槟问题”罢了,小事一桩。
她拿出自己的手机,将这首歌添加进了私人歌单里。
车子平稳地停在了齐满宿舍楼下。
霍万晴也下了车,绕过车头,握住齐满冰凉的手。
“满满,”
她看着齐满的眼睛,语气认真,
“虽然我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你要记住,无论什么事,需要我的时候,一定要对我说。”
齐满心中微暖,点了点头,回握住她的手:“好。谢谢你,万晴。”
“回去好好睡一觉。”
“你也是,开车小心。”
霍万晴转身上车,银灰色的跑车很快汇入车流,消失在夜色中。
齐满站在原地,望着车子离开的方向,轻轻叹了一口气。
霍万晴是霍氏药业掌权人的亲妹妹,如果她开口,凭借这层关系,进入霍氏药业或许不是难事。
但……金分蓝会高兴吗?
那位手段通天的金院长,若因此迁怒霍家,给霍氏药业带来麻烦,那她齐满,岂不是恩将仇报,害了霍万晴和她家?
不能连累朋友。
她暗自下定决心。还是按原计划,回老家试试看吧。
天高皇帝远,万一金分蓝的手,没有伸得那么长呢?
回到狭小却熟悉的博士生宿舍,齐满感觉身上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看了看房间里堆放的各种医学书籍和资料,她暂时没有了收拾行李的力气。
算了,明天再说吧。
她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进浴室,让温热的水流冲刷掉一晚的疲惫、紧张和屈辱。
仿佛要将那些不愉快的记忆,都随着水流冲进下水道。
洗完澡出来,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她才注意到放在书桌上的手机屏幕曾亮过——
有一个未接来电,来自她的导师,陶璇院士。
齐满心里一紧,赶紧回拨过去。
电话很快被接通。
“小齐啊,还没睡吧?我以为你睡了。”
陶璇导师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带着长辈的关切。
“导师,我刚在洗澡,没听到电话。”
齐满连忙解释,心里有些忐忑,生怕导师是因为听说了今晚纪家宴会上的风波而来询问。
“没事就好。下个星期三,正好是六月初一,你来家里陪我吃顿午饭吧,有没有时间?”
陶璇导师的语气很自然,听不出什么异常。
六月初一?
齐满愣了一下,没想起这是什么特殊的日子。
但导师对她一直极为照顾,无论是学业还是生活上都给予了诸多帮助,她从未主动要求过什么,此刻提出共进午餐,齐满自然无法拒绝。
“有的,导师。下周三中午我一定到。”齐满应承下来。
“好,那说定了。早点休息,别熬夜。”
“导师您也早点休息。”
挂断电话,齐满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还好,导师似乎并不知道今晚发生的事,来电也只是寻常的关心和邀约。
无事发生,便是最好。
她给手机插上充电器,屏幕彻底暗下去。
宿舍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和窗外寂静的夜。
她躺倒在床上,拉过被子,将自己裹紧。
身体的疲惫终于战胜了精神的纷乱,意识渐渐沉入黑暗。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
从那个夏至夜晚奔逃回宿舍之后,齐满就再没离开过。
纪韫川来过。
不止一次。
无论他如何焦灼地敲门,或是低沉恳求,都得不到齐满的回应。
一日清晨,她口渴起来喝水,无意间瞥向窗外。
楼下那棵老槐树的浓荫里,他竟静静伫立在那里,仿佛已站了整整一夜。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那身影才微微晃动了一下,带着一身落寞和疲惫,最终消失在晨曦微光中。
自那之后,纪韫川再也没有出现。
齐满只觉心头那块沉甸甸的巨石,似乎随着他的离去终于被挪开。
她长长地、真切地舒了口气,紧绷多日的神经总算得到了片刻的松弛。
这段时间她一直忙着收拾行李,那些暂时用不上的厚重冬衣与棉被,已于周二打包寄回了安徽老家。
周三清晨,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洒进来。
齐满站在镜前,仔细端详着自己。
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底的慌乱和绝望已经沉淀下去。
她选了一件浅蓝色的及膝连衣裙,料子柔软,款式简单,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又化了个极淡的妆,遮掩住眼底的青黑,点了点没什么血色的唇。
看着镜中勉强算是精神焕发的自己,她拎起准备好的手袋,出了门。
导师陶璇院士的家在西城区一条静谧的胡同深处。
是一间二进的四合院,青砖灰瓦,朱红大门虚掩着。
推门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影壁,绕过影壁,院子宽敞,种着石榴树和海棠,角落里还有一丛翠竹,收拾得雅致古朴,一如其主人给人的感觉——
沉静,温润,底蕴深厚。
厨房方向传来炒菜的声响和香味。
系着围裙的吴妈探出头,见到是她,笑眯眯地指了指正房方向:
“齐小姐来啦,教授在书房呢,让你直接过去。”
齐满道了谢,轻车熟路地走向书房。
幽静的书房里,三面墙都是顶天立地的书架,塞满了各种线装书和医学典籍,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旧纸张的味道。
陶璇穿着一身舒适的亚麻料子家常服,正靠在一张老式的藤制躺椅上,就着窗棂透进来的光线,看着一本厚厚的书。
听到敲门声,陶璇从书本里抬起头,看见齐满,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
她放下书,从躺椅上起身,动作舒缓地走到靠窗摆放的根雕茶桌后面,示意齐满在对面铺着软垫的榆木凳上坐下。
“来了。”
陶璇语气随意,像是招呼常来的子侄。
她将刚才看的书随手放在一旁,摘下老花镜,拿起桌上的紫砂小壶,给齐满倒了一杯色泽温润的茶汤。
齐满双手接过,触手微温。
她低头一看,茶汤澄黄,里面沉着炒香的大麦和几丝暗橙色的陈皮,熟悉的香气氤氲开来。
她笑了笑,将自己带来的手袋打开,取出几个用牛皮纸包得方正正的小茶包,推到导师面前:
“我就知道您爱喝这个,来的时候特意去那家店,买了几包带过来。”
陶璇眼睛一亮,伸手就将茶包拿了过去,仔细看了看包装上的印记,语气带着几分雀跃:
“就是在你宿舍附近那家老店买的?就他家的最正宗!”
她摩挲着茶包,像是得了什么宝贝,话也多了起来:
“大麦性凉,能清热解暑、健脾消食;陈皮呢,理气健脾、燥湿化痰。关键是这口感,香醇不苦涩。饭前喝这么一杯,温和开胃,还不刺激肠胃。到了夏天,我就好这一口。”
她说着,略带嗔怪地看了齐满一眼,
“幸好你带过来了,不然过两天,我这把老骨头还得自己跑一趟。”
她掂量了一下那几个茶包,又笑道:
“不过你今天买的也太多了,今年一个夏天都不用再去买了。”
听到这句话,齐满刚刚扬起的嘴角微微僵住,略略低下了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茶杯壁。
她迟疑了片刻,才轻声开口,声音微显艰涩:
“我……我也是这么想的。马上就要毕业了,我……我就回安徽老家了。以后……可能也没什么机会再给您买这个。所以,就想一次性买全了,也算……做点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说这话的过程中,她鼓起勇气抬头看了导师一眼,恰好撞进对方那双清澈而睿智的眼睛里。
那目光平静,却仿佛能洞悉一切。
齐满心头一慌,立刻又垂下了眼帘,才勉强将剩下的话说完。
结果,她预想中的伤感或挽留并没有出现。
陶璇反而微微蹙起了眉头,语气里带着一丝明显的不悦,甚至可以说是生气:
“我现在就在你面前,你既然有难处,为何不和我说?”
第4章 再见
齐满诧异地抬起头,有些懵然。
陶璇看着她这副样子,轻轻叹了口气,没再继续追问。
她站起身,重新戴上老花镜,走到书架前,从一个不起眼的格子里取出了一个薄薄的牛皮纸文件袋,然后走回茶桌旁坐下。
她慢条斯理地拆开文件袋上的绕线,一边动作,一边头也不抬地问齐满:
“知道我为什么特意喊你今天过来吗?”
齐满更加茫然了,下意识回答:
“不是因为……今天是六月初一,让我来陪您吃饭的吗?”
她越说声音越小,连自己都觉得这个理由站不住脚。
六月初一,算什么特别的日子?
果然,陶璇抬起眼皮瞪了她一眼,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难道我还找不到别人陪吃饭了?还巴巴地非得喊你过来?”
说着,她从文件袋里取出两样东西,推到了齐满面前。
齐满疑惑地接过。
一样是一本制作精良的宣传手册,封面上印着“逸安国际综合医院”几个大字,背景是现代化、气派的医疗大楼。
另一样,是一个密封着的、印着陶璇所在研究所抬头的信封,信封上没有署名,但质感厚重。
“这是……?”
齐满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向面前的导师。
陶璇这才端起自己那杯已经温凉的大麦茶,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语气平静无波,却力量坚定:
“金分蓝做的那些事,我也知道了。”
齐满心头猛地一跳。
陶璇放下茶杯,眼底闪过不悦:
“她都五十多岁的人了,在医学界摸爬滚打半辈子,竟然还动用关系,欺负你一个刚出校门的小孩?这算什么本事!”
说到最后,她略用力地将茶杯搁在了茶桌上,发出清脆的磕碰声,显示出她内心的不平静。
她看向齐满,语气缓和下来:
“这家逸安国际综合医院,在深圳。虽然是私立,但也是正经的三甲医院,实力和平台都不错,你应该听说过。你如果愿意过去,就把这封推荐信,交给逸安医院临床科室的主任,杨释。”
“杨释?”齐满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嗯,他以前也是我的学生,比你早毕业十来年。”
陶璇点点头,
“我已经跟他打过招呼了。你直接过去,把推荐信交给他,他会安排你的面试。只要面试通过,你就可以入职。”
齐满内心已是无比震撼,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波涛汹涌。
她没想到,在她以为自己已经走投无路,甚至做好了回老家小医院碰运气、乃至可能被迫转行的最坏打算时,导师竟然不声不响地,为她铺好了另一条路,一条或许更加广阔、远离北京是非之地的路。
感动如同暖流,瞬间冲刷过她被冰封的心脏,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发酸。
但她旋即想到金分蓝那日的威胁,那份在医学界一手遮天的能力,担忧立刻涌了上来:
“老师,这……金院长她那边……会不会连累您和杨师兄?”
陶璇闻言,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带着傲然的弧度:
“我还怕她金分蓝不成?”
她顿了顿,语气笃定,
“放心吧。杨释那小子在南方经营多年,也是有些地位和影响力的。你过去,就安安心心工作,别想那么多。”
最后一根紧绷的弦,终于松开了。
泪水再也抑制不住,从齐满眼眶中滚落。
她不是爱哭的人,从小到大,再苦再难都咬牙忍着。
可此刻,这份雪中送炭的恩情,这份将她从绝望边缘拉回来的力量,让她所有的坚强瞬间溃不成军。
她用力点头,声音哽咽:
“好!谢谢……谢谢您,老师……”
她差点以为,她拼尽二十多年力气才看到的光明前途,就这么轻易地断了。
陶璇抽了张纸巾递给她,目光慈和:
“好了,擦擦。你是我的学生,你找不找得到好工作,工做出不出色,可是直接关乎我的声誉和教学水平的。”
她看着齐满,眼神里充满期许,
“所以,我也希望你在逸安能够好好工作。你这么聪明,又肯努力,脚踏实地,到你杨师兄这个年纪,我相信,你会比他还要出色的。”
听着导师鼓励的话语,齐满心中重新充满了信心和力量。
她珍而重之地将那本宣传手册和那封沉甸甸的推荐信收进自己的手袋里,仿佛捧着的是她未来的全部希望。
这时,吴妈在餐厅方向扬声说饭好了。
陶璇起身,齐满连忙跟上。两人并肩穿过连接书房和餐厅的抄手游廊。
“小齐啊,”
陶璇状似随意地开口,
“你和纪家那小子……怎么样了?”
齐满脚步微顿,垂下眼睫:“我们……已经分手了。”
陶璇轻轻“唔”了一声,沉吟道:
“我虽然不喜欢金分蓝那个人,做事太过霸道。但一码归一码,纪韫川这小子,抛开家世不谈,本人还是挺不错的,能力强,品性也端正。他妈妈做的那些事,我估摸着他大概率是不知情的。为什么一定要走到分手这一步呢?”
齐满沉默了片刻。
初夏的风穿过游廊,带来院子里植物的清新气息。
她抬起头,目光看向远处湛蓝的天空,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清醒后的坚定:
“他确实很好。但是导师,三年的时间,或许已经足够证明,我和他,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当初……或许是犯了个错,现在既然清醒地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就没有再继续下去的必要了。长痛不如短痛。”
陶璇听了,侧头看了她一眼,少女清秀的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有些单薄,眼神却异常澄澈和坚决。
她轻轻叹了口气,不再多劝:
“罢了,你们年轻人之间的感情纠葛,还是你们自己处理吧。我只是觉得,有些可惜。”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进了餐厅。
古朴的八仙桌上,竟然摆满了琳琅满目的菜肴,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齐满正纳闷着就她们两个人怎么吃得了这么多时,门铃突然响了起来。
陶璇已经神态自若地在主位坐下,仿佛早有预料。
吴妈应声快步走去开门。
齐满依言在陶璇的下手位置坐下,背对着餐厅通往前院的月亮门。
她刚拿起筷子,就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以及吴妈引路的声音。
紧接着,一个清越温润、她无比熟悉的声音在餐厅门口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
“陶教授,感谢您的邀请。一点薄礼,还请笑纳。”
这声音……
齐满拿着筷子的手猛地一顿,僵在半空中。她霍然回头——
果然是纪韫川。
他今天穿得异常正式,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衬得他肩宽腿长,气质清贵俊雅。
他手里提着一个看起来颇为精致的礼盒,目光正落在主位的陶璇身上,自始至终,没有看向她这边一眼。
齐满立刻扭回头,眉头紧紧蹙起,带着疑惑和一丝丝慌乱,看向对面的导师。
陶璇的目光,在门口长身玉立的纪韫川和身边明显身体僵硬的齐满之间转了一圈,然后才慢悠悠地重新落回纪韫川身上,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纪教授还真是赶着饭点过来啊。”
纪韫川面色不变,微微欠身,态度谦和:
“虽然医院事多耽误了些时间,但确实是我来晚了,让陶教授久等。甘愿自罚三杯。”
说着,他径自打开了自己带过来的那瓶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白酒。
陶璇没说话,只对吴妈示意了一下。
吴妈很快取来一个干净的小酒杯。
纪韫川手法利落地倒了三杯酒,一杯接一杯,仰头饮尽,动作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他白皙的面上瞬间泛起一层薄红,但他眼神依旧清明。
三杯喝完,他放下酒杯,看向陶璇。
陶璇这才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淡淡道:“入座吧。”
“谢陶教授。”
纪韫川道了谢,迈步走向餐桌。
空着的位置,正好在齐满的对面。
他拉开椅子坐下,身姿挺拔。
几乎是同时,齐满清晰地感觉到,一道灼热得几乎能将她点燃的视线,牢牢地、不加掩饰地落在了自己身上。
齐满只能死死地盯着自己面前的青花瓷小碗,仿佛这成了她此刻唯一的支点。
突然见到这个她躲避了多日的人,尴尬、无措、还有一丝被“设计”了的恍然,让她如坐针毡。
而对面的纪韫川,仿佛无事发生一般,已经神色如常地拿起筷子,端起吴妈盛好的米饭,姿态优雅地开始用餐。
就在这时,一块炖得酥烂、色泽红亮的红烧肉被夹到了她几乎没动过的碗里。
齐满愕然抬眼,对上的是导师陶璇平静无波的目光。
“发什么呆?吴妈忙活一上午的心血,凉了就辜负了。”
陶璇语气寻常,仿佛只是在提醒一个吃饭走神的孩子,
“怎么不吃菜?不合胃口?”
“……没有,合的。”
齐满连忙摇头,拿起筷子,将那块肉夹起,送入口中。
肉质软糯,咸香适中,是她喜欢的口味,可此刻嚼在嘴里,却有些尝不出滋味。
她看着满桌精心准备的菜肴,又瞥了一眼对面那个沉默进食、存在感却极强的男人,忽然心念一动。
她还在躲什么呢?
就在刚才,导师已经为她铺就了通往南方的路,她的未来不再是金分蓝一手遮天下的死局。
既然前路已明,那么与纪韫川之间的纠葛,这些因身份悬殊、家庭阻挠而生的烦恼,相比之下,似乎真的变成了可以直面、可以解决的“小事一桩”。
Champagne problems.
那个在霍万晴车里听到的词,再次浮现在脑海。
想到这里,她一直紧绷的脊背微微放松了些。
是啊,不该再躲了。
导师准备了这么丰盛的一餐,她若因为个人情绪而食不知味,才是真的辜负。
于是,她开始真正地、从容地吃起饭来,不再回避对面偶尔投来的、难以忽视的视线。
这顿饭吃得异常“和谐”,甚至可以说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平静。
陶璇吃饭时话不多,只偶尔点评一下某道菜的火候,或者问问齐满味道如何。
纪韫川更是沉默,除了必要的礼节性回应,几乎不主动开口。齐满则专注于食物,偶尔接一两句导师的话。
午餐在这种微妙而诡异的氛围中结束。
陶璇饭后习惯看会儿书,然后午睡。
她放下筷子,用热毛巾擦了擦手,对两人道:“我歇会儿,你们自便。”
便起身回了书房。
齐满帮着吴妈简单收拾了一下碗筷,也打算告辞离开。
她穿过连接餐厅和书房的抄手游廊,刚踏入绿意盎然的小花园,准备从另一侧绕去前院离开,脚步却顿住了。
石榴树下,纪韫川背对着她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午后的阳光透过繁密的枝叶,在他深灰色的西装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似乎在看着那棵结着小果的石榴树出神,又或许,只是在等待。
齐满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
微风拂过,带来竹叶沙沙的轻响。
最终,她还是主动走了过去。
高跟鞋踩在青石板上,发出轻微的“叩叩”声。
在她走向他的过程中,纪韫川的背脊似乎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他几乎屏住了呼吸,直到她在他身后一步之遥站定。
“纪韫川。”她开口,声音平静。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脸上,深邃的眼眸里情绪复杂,有等待已久的焦灼,也有失而复得的小心。
“你今天来老师家,”
齐满看着他,直接问道,
“是来找我的吗?”
听到这个意料之中的问题,纪韫川眼底掠过一丝淡淡的委屈,那神情在他向来矜持文雅的脸上显得有些突兀,却也格外真实。
他点了点头,声音低沉:
“是。你一直躲着我,电话、微信都拉黑了,宿舍也不肯见我。除了请陶教授帮忙,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见到你了。”
他的语气里没有指责,只有一种无可奈何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齐满看着他眼下的青黑,想到他在她宿舍楼下站的那一夜,心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抬头迎上他的目光:
“那现在,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聊聊吧。”
第5章 诀别
车门“咔哒”一声轻响,将外界的市井喧嚣彻底隔绝。
车内瞬间陷入一片寂静,只剩下彼此微不可闻的呼吸声。
这辆黑色的迈巴赫,齐满坐过太多次。
副驾驶前方的储物格里,还放着她图便宜在便利店买的抽纸;
后视镜下悬挂着那个她特意去雍和宫求来的、据说能保平安的刺绣平安符,红色的流苏随着车子的静止而静静垂落。
最终还是纪韫川先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沉沙哑几分,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歉意:
“我母亲对你做的那些事……我这几天,都已经调查清楚了。”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斟酌用词,
“她……确实做得非常过分。对不起,满满,我替她向你道歉。”
齐满缓缓吐出一口气,终于转过头,目光平静地看向他。
他侧脸的线条依旧俊秀,只是眼下有着明显的青黑,下颌线也绷得有些紧。
她摇了摇头,声音清晰而冷静:
“你不用替她道歉。纪韫川,我只问你一个问题,请你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问道:
“你母亲篡改我面试成绩,断送我未来所有从医机会这件事,你有没有参与其中?哪怕只是知情?”
纪韫川猛地转过头,对上她清澈却执拗的视线。
他眼底瞬间涌上被质疑的痛楚和急切,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他举起右手,语气激动:
“我没有!我可以发誓,满满!在此之前,我对此事一无所知!如果我有半句谎话,我——”
“不用发誓。”
齐满打断了他,声音依旧平稳,
“我相信你。”
纪韫川怔住了,举着的手缓缓放下,紧绷的肩膀似乎松懈了一瞬,他看着她,眼底带着一丝希冀和如释重负的柔软:
“原来……你一直躲着我、闹别扭,是因为这个?你以为我和我妈一起……”
他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点淡淡的委屈,仿佛找到了她反常的根源,事情就有了转圜的余地。
他下意识地想去握她的手。
但齐满在他碰到自己之前,微微侧身避开了。
她打断了他即将出口的、或许是挽回或许是解释的话语,眼神里是一种纪韫川从未见过的、冷静到近乎疏离的决绝。
“不是的,纪韫川。”
她看着他,声音不大,却像锤子一样敲在他心上,
“我不是在闹别扭,也不是因为你母亲做的事而迁怒你——
虽然那确实是导火索。我是真的,自己想清楚了。”
“想清楚什么?”
纪韫川的心一点点沉下去,那股刚刚升起的希望瞬间被不安取代。
“我想清楚了,”
齐满迎着他逐渐变得不敢置信的目光,清晰地说道,
“我们分开,是对彼此最好的选择。”
“为什么?!”
纪韫川的声音陡然拔高,他不解地问,
“难道我还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吗?满满,你告诉我!哪里不好,我都可以改!我们在一起三年了啊!整整三年!”
“是啊,三年了。”
齐满重复着这个数字,嘴角牵起一抹苦涩到极致的笑。
“整整三年。无论我怎么努力,怎么拼命想变得优秀,想证明自己配站在你身边,你母亲……金院长,她始终因为我的出身,接受不了我。最后,她甚至不惜动用关系,毁掉我的前程,只为了让我认清‘现实’。”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纪韫川,我真不明白,我和她之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值得她这样对待我?”
提到母亲,纪韫川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颓然地低下头,手指插入梳理得一丝不苟的短发中,声音闷闷的,充满了无力感:
“对不起……满满,对不起。是我没用,是我没有规划好我们的未来,也错估了我母亲的偏执和……手段。”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急切,抓住她的胳膊,力道大得让她微微蹙眉:
“但是我们的生活是我们自己的!我可以保证,以后我们少回家,甚至不回去!我们搬出去住,绝对不让她再来打扰你!我不会再让她伤害你分毫!”
“不用了。”齐满轻轻却坚定地挣脱了他的手。
她看着他,眼神平静得像一汪深潭,不起波澜。
她在心里默默地想:
纪韫川和金分蓝是血脉相连的亲生母子,这是永远无法改变的事实。
此刻他或许能因为爱情和愧疚说出割舍的话,可以后呢?
漫长岁月里,每一次因她而起的母子龃龉,难道不会成为他心底的刺?
更何况,纪韫川如今在医学界顺风顺水,固然有他自身才华横溢的原因,但又何尝没有金分蓝在背后铺路搭桥?这层层叠叠的牵扯,岂是轻易能断开的?
她看着纪韫川那双此刻盛满了痛苦和不解的漂亮眼睛,忽然觉得有些释然了。
她甚至微微笑了一下,只是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
“纪韫川,说起来,我或许还应该感谢你母亲。”
纪韫川瞳孔微缩,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齐满继续道:
“是她,用最残酷的方式,打醒了我。让我清醒地认识到了自己最初犯下的错误,也让我真正想明白,我齐满,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鼓足极大的勇气,目光直直地望进他眼底:
“所以,在分开之前,纪韫川,我要对你说一声,对不起。”
纪韫川彻底愣住了,茫然地重复:“为……为什么要对我说对不起?”
齐满转回了头,不再看他,视线落在车窗外来往的行人身上,声音飘忽,却字字清晰:
“因为三年前,当你出乎意料地问我,要不要做你女朋友的时候……我答应你,是怀有贪念的。”
她仿佛陷入了回忆,语速平缓,带着一种剖析自己的残忍。
“那时候我刚考上大学,来到北京。我发现周围到处都是和我一样优秀,甚至比我更优秀的人。而且他们中的很多人,出生就站在了我可能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终点线上。他们轻松拥有的东西,我需要付出百倍千倍的努力去争取……我当时,是真的有些嫉妒了,心态失衡,很不平衡。”
“然后,你出现了。纪韫川,家世显赫,才华出众,年轻有为,像天上最耀眼的那颗星星。你问我愿不愿意做你女朋友……”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嘲,
“我当时脑海里,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竟然是——
如果答应你,如果嫁给你,我是不是就能立刻摆脱那个让我感到自卑和无力的底层身份?是不是就能一跃成为那些我曾经只能仰望、暗自羡慕的人了?”
她终于再次看向他,眼神干净,却也冰冷:
“看,你母亲说得一点都没错。我答应和你在一起,从一开始,就居心叵测。这三年的相处,或许在我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这份最初的贪婪就已经玷污了它的纯粹。
所以,纪韫川,对不起。为我三年前因你的身份地位而生的那份卑劣贪念,向你道歉。”
纪韫川静静地听着,感觉像有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攥住了他的心脏,用力揉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闭了闭眼,浓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极力压下喉咙口的哽咽和翻涌的情绪。
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过去的事情……我已经不在意了。满满,我不在乎你最开始是因为什么答应我。只要我们现在……现在是相爱的,就够了。”
说到“相爱”两个字时,一个他万般不愿接受、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倏地钻入他的脑海,让他浑身发冷。
他垂眼,紧紧盯着齐满低垂的、看不清神情的侧脸,声音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惧和颤抖,轻声问:
“所以……齐满,你是爱着我的吧?”
齐满放在膝盖上的手,不由自主地捂住了自己的心口。
她也想问自己。
三年的光阴,难道就没有在她心里滋生出一丝一毫,纯粹属于“齐满”对“纪韫川”这个人的爱意吗?
如果有一丝,她此刻也不会觉得自己像个彻头彻尾、利用他人感情的罪人,不会觉得自己的心,空洞得只剩下愧疚和释然后的疲惫。
她把头埋得更深了,像一只逃避现实的鸵鸟,从喉咙里挤出三个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字:
“对不起……”
这是什么意思,纪韫川当然知道。
“对不起”三个字,像三把烧红的匕首,精准无比地捅进了他的心脏,然后狠狠搅动。
他感觉那颗一直以来为她热烈跳动的心,瞬间被撕裂开来,鲜血淋漓,痛彻心扉。
双眼不受控制地迅速泛红,水光在眼底积聚,几乎要夺眶而出。
他猛地抓住她的肩膀,迫使她抬起头看着自己,声音因为极致的痛苦而扭曲:
“我不信!齐满,我不信!那我们这三年算什么?啊?算什么?!”
他看着她依旧平静,甚至带着怜悯的眼神,那眼神比任何指责和愤怒都更让他崩溃。
“对不起……”
齐满依旧只会重复着这三个字,像是一台设定好的机器,每一句“对不起”都像是一把新的刀子,在他已经血肉模糊的心上反复穿刺。
“够了!!”
纪韫川猛地松开她,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后爆发的怒吼,在密闭的车厢内回荡,震得人耳膜发疼。
但这似乎还不够。
那股从未经历过的、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噬的巨大痛苦,让他急需发泄。
齐满此刻平静的身影,在他被泪水模糊的视线里,都变成了一根根尖锐的针,狠狠地戳刺着他的眼睛,他的神经。
“滚!”
他再次怒吼,声音嘶哑,带着一种毁灭般的绝望,
“滚开我的视线!齐满,我现在不想再看到你!滚!!”
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猛地趴伏在方向盘上,将滚烫的脸颊埋进冰冷皮革里,宽阔的肩膀因为极力压抑的哽咽而剧烈地颤抖着,再不肯抬头看她一眼。
齐满完全愣住了。
她从来没想过,纪韫川会有这样失控、甚至可以说是狼狈的一面。
三年的相处,因为彼此学业和工作的繁忙,他们待在一起的时间其实并不算特别多。
大多数时候,他们的相处模式是平淡而理性的,一起看书,讨论医学问题,偶尔看场电影,像两个契合的伙伴。
除了在某些亲密时刻,他会展现出与她认知中那个温润矜持的纪教授截然不同的、近乎侵略性的激动和激烈外,他给她的印象,始终是冷静、克制、游刃有余的。
以至于她内心深处一直隐隐觉得,纪韫川选择她,或许并非因为多么深厚的爱情,只是觉得她合适——
背景简单,头脑聪明,性格不算麻烦,是一个符合他需求且带出去不丢份的女伴而已。
直到此刻,看到他因为她几句“不爱”和“对不起”就崩溃至此,她才恍惚意识到,自己或许错估了什么。
但此刻,她已无暇,也无法去深究他这突如其来的激烈反应,究竟是因为深爱,还是仅仅因为天之骄子顺遂人生中第一次遭遇的、来自她这个“底层”的沉重打击,伤及了他高高在上的自尊。
她沉默地看着他伏在方向盘上颤抖的背影几秒,然后,利落地解开安全带,打开了车门。
在下车关门前的那一刻,她想着,这大概就是此生见到纪韫川的最后一面了。
那些最初的贪念,三年的相伴,最终的决裂都该在此画上句号。
她对着车内那个依旧沉浸在巨大痛苦中的背影,献上自己此刻唯一能给的、也是最为真心的祝福,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纪韫川,祝你……往后的日子啊,风平,路顺,事事都遂心。”
车内的人,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已经与外界隔绝。
齐满不再犹豫,轻轻关上了车门。
将那辆黑色的迈巴赫,那个她求来的平安符,那段始于贪念、终于清醒的三年时光,连同那个曾经让她仰望、最终却让她不得不逃离的男人,一起关在了身后。
她没有回头,径直朝着胡同的另一个方向走去,步履平稳,背影在初夏明亮的阳光下,拉出一道纤细却决绝的影子,渐渐融入北京胡同寻常的烟火气里。
第6章 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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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城 第6章 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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