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向】继承父亲的遗孀》 第1章 第 1 章 星历437年,前线急报:帝国上将海因茨·舒曼在边境战役中失踪,下落不明。 搜救人员在焦土与废墟中搜索了两天两夜,翻遍每一具烧焦的尸骸,找到了数十名幸存者,没有一个是海因茨。 初步判断:帝国上将已战死。 军部对外宣称“帝国黑鹰”荣耀战死沙场,降半旗默哀,悼词庄严。 然而,对内的调查已悄然展开,帝国高层怀疑他有通敌叛国的可能。 舒曼家宅门扉紧闭。 海因茨年轻的伴侣,罗西耶·德·弗洛里安,帝国上将之遗孀,被迫深居简出数月。 而海因茨的独子,法西里亚斯,则在外奔波,承担起家族与帝国的重压。 数名帝国皇家卫队的哨兵驻守在舒曼宅邸,精神体潜伏在花园的阴影里,注视着罗西耶的动向。 罗西耶恍若未觉,一切如常地起居生活,慢条斯理地修剪玫瑰,甚至在阳光正好的午后,在花园躺椅上悠然闭目养神。 直到头顶阳光一暗,身上多了张毯子。 他睁开眼。 来人一身军装还没来得及换下,高大的身影逆光站在身前,下颌线条锐利,帽檐投下的阴影遮住了半张脸。 是法西里亚斯。 罗西耶轻声道:“法西里亚斯,你回来了。” 看到罗西耶醒了,法西里亚斯摘下军帽,半跪在躺椅旁,灰蓝色的眼睛和他平视。 法西里亚斯原本有一头柔软的及肩卷发,现在却很短了,和他父亲一样,剪成了利索的短发。 罗西耶恍惚了一瞬,然后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问他怎么把头发剪了。 法西里亚斯捉住他的手,捧到脸侧贴了贴,又偏头吻了一下他的手心:“这样能让你想到父亲吗?你很久没笑过了。” 罗西耶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脸:“你一点都不像你父亲。” * 学生时代,罗西耶是帝**事学院最特殊的向导。 他拒绝传统的共情法,从不接受任何哨兵的绑定请求,永远戴着白色手套,避免任何非必要的身体接触。 在学院里,提及罗西耶的名字,许多哨兵会下意识紧张。因为被他疏导的时候,哨兵能够始终保持清醒,感受着精神触梢在脑内游走,仿佛自己的大脑被对方观察、分析、解剖,然后精准地切断过载的痛觉神经。 整个过程像手术一样精准高效,只切割疼痛,纯粹理性,没有安抚。 “弗洛里安从不仁慈。”哨兵们私下里这样说。 但没有人真的讨厌他。 毕竟能够完美解决感官过载的向导,可遇不可求。 他的精神触梢像手术刀,每一次切割都十分精准、恰到好处,不会多浪费一秒在无用的安抚上,也不会留下任何后遗症。 “虽然冷漠,但绝对可靠。”某位贵族哨兵学长曾这样评价,“罗西耶毕业之后,大概很快会成为首席向导。” 而法西里亚斯·舒曼,是罗西耶在军事学院里唯一会多看一眼的哨兵。 少年自称平民出身,气质干净,谦和有礼,不像贵族出身的学员那样眼高于顶,也不像其他哨兵那样控制不住攻击性本能。 他能力很强,合作任务时很少负伤,需要罗西耶出手的次数少之又少,免去了他很多工作量。 即便是需要疏导,他也只是克制地站在对面,垂下眼睫,安静地等待罗西耶的动作,绝不像其他哨兵,要么粗鲁地冲撞他的精神屏障,要么借着安抚的借口,用精神触梢对他极尽骚扰。 所以当法西里亚斯邀请他前往家中做客时,罗西耶破天荒地没有拒绝。 * 车子停在一座庞大的庄园前,大门的门柱上挂着舒曼家族的鹰徽。 罗西耶的目光盯着那里。 舒曼。 帝国上将,海因茨·舒曼。 这个姓氏太过常见,以至于他从未将学院里那个温和的平民哨兵与帝国最锋利的鹰隼联系起来。 法西里亚斯带着罗西耶走进庄园,在宅邸门口停下来,脸上带着歉意:“父亲为了锻炼我的能力,让我以平民身份入学,所以……抱歉,罗西耶,请你不要生气。” 罗西耶沉默了片刻,然后转过头,看着他笑了笑。 “不,不,法西里亚斯,我怎么会责怪你。”他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奇异的、让法西里亚斯听不懂的腔调,“我当然不会因为这个责怪你。我只是……觉得很奇妙。” 这是一种陌生的语气,法西里亚斯从未听过他这样说话,分辨不出其中究竟是喜悦还是厌恶。 罗西耶追问:“为什么现在要告诉我?” 法西里亚斯精神一振,像是被这个问题鼓舞了,脸颊微微泛红。 “你今年就要毕业,我的学业也只剩一年了。进入军部以后,我……我想申请和你组成固定搭档。我向父亲请求了允许,邀请你来家里,正式地向你说明身份。” 哨兵向导的搭档只是作战单位。 但所有人都知道,最终能够走到一起、结合绑定的哨兵向导,一向是由固定搭档开始的。 他说这样的话,无异于隐晦的告白。 年轻人的话语里充满了真挚而笨拙的期待。 一道低沉的男声从头顶传来:“法西里亚斯,怎么不进来。” 罗西耶抬头看,正是他们刚刚谈论到的人。 帝国上将,铁血黑鹰,海因茨·舒曼,皇帝身边最忠诚的哨兵。 他站在高窗前,逆光的身影修长而挺拔,黑色衬衫的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没有军装的束缚,却依然透着不容侵犯的威严。 法西里亚斯下意识站直,抬头应了一声:“好的,父亲,我们就来了。” 然后转向罗西耶,带着一丝骄傲介绍道:“罗西耶,这是我的父亲。” 罗西耶抬头,他认得那张脸,真人比新闻影像中更具压迫感,那双灰蓝色的眼睛仿佛能洞穿一切。 两人隔着高窗对望。 海因茨向他轻轻颔首,罗西耶微微鞠躬回礼。 * 罗西耶跟着法西里亚斯走进巨大的宅邸。 法西里亚斯带他前往会客室,热情又礼貌地向他介绍走廊两侧陈列的各种藏品,从星际战争中缴获的战利品,到古老文明的艺术结晶,罗西耶安静地听着。 会客室里,海因茨已经从楼上下来,正坐在主位的沙发上等候,他抬了抬下巴,对着自己的儿子:“法西里亚斯,去准备茶点。” “是,父亲。”法西里亚斯点头离开,房间里只剩下罗西耶和海因茨。 罗西耶坐在一旁,垂着眼睛,保持安静。 空气一时有些凝滞。 海因茨的目光落在罗西耶身上,审视地评估。 “我的儿子说你很优秀,他很喜欢你。” “你想靠他进舒曼家?何必舍近求远。” 海因茨手指敲敲沙发扶手:“一步到位如何?别在法西里亚斯身上费心了——” “来找我吧。” 晚餐时,法西里亚斯谈论着学院里的趣事,罗西耶偶尔应和几句,海因茨坐在主位,目光时不时落在罗西耶身上。 饭后,法西里亚斯以天色已晚为由,请求父亲允许罗西耶留宿,海因茨淡淡“嗯”了一声,让人去收拾出一间客房。 法西里亚斯很高兴,送他回房间:“罗西耶,祝你好梦。明天我带你参观庄园。” 罗西耶笑着说好啊,然后毫不意外地发现他的房间被安排在主卧附近。 * 罗西耶一直知道自己长得好看,但他从未想过利用这一点。 可现在,海因茨·舒曼,帝国最有权势的哨兵之一,把他当成了那种不入流的、妄图靠漂亮面孔和年轻肉|体攀附权贵的人。 海因茨是否只是一时兴起,他不确定。 但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就摆在眼前。 客房对面是海因茨的书房,房门留着一道缝,屋内尚有光,隐约传来翻书的声响。 罗西耶没敲门。他推门进去,海因茨坐在桌边,刚翻过一页文件,抬眼看他,只是微挑了一下眉,并不惊讶。 “有事?”他问。 “……我想了想,”罗西耶微笑道,“您说得对。” 海因茨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罗西耶走近,他赤足,披着件晨袍,发尾没干,还有些水珠。 “我其实没想过要用这种方式。但既然您喜欢,我愿意学。”他说。 “我留下来,您不介意吧?” 海因茨静静地看了他一会,终于合上文件收好,站起身来,握着他的手腕,走向和主卧相连的内门。 * 第二天早上,法西里亚斯下楼到餐厅吃早饭。 却见到罗西耶坐在餐桌前,穿着一件宽松的衬衫,眼角眉梢全是倦意和春情。 他微微侧着头,领口微敞,后颈上几枚红痕格外刺眼。 海因茨坐在他的身边,那个身居高位、永远沉稳威严的父亲,亲手给罗西耶倒了一杯咖啡,然后十分自然地伸手,帮他挽起过长的衣袖。 那件衬衫是海因茨的,法西里亚斯当然认得出。 他怔在原地。 罗西耶在学院里一向以冰美人著称,多少人追求他,其中不乏身份显赫的权贵子弟,他连眼神都不屑给。他绝不是那种贪慕虚荣的人。 而父亲……父亲向来理智冷静,不近美色,甚至从未对任何人表现出特殊的兴趣。他一直那么看重自己,精心培养自己。 他明明向父亲表示过对罗西耶的喜爱,父亲也同意他把学长邀请到家里。 他以为那是父亲对自己追求对象的默许。 怎么会一夜之间…… 罗西耶看到怔在门口的法西里亚斯,拍了拍海因茨的手臂。 海因茨给他扣好袖口,然后抬头叫自己的儿子:“法西里亚斯,怎么不进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法西里亚斯浑浑噩噩地坐下,脑袋里面一团乱,机械性地举起刀叉,味同嚼蜡。 少年人情窦初开,第一次如此热烈地喜欢一个人,鼓起勇气向尊敬的父亲坦陈心迹,请求许可,将心上人邀请到家里,却得到这样的结果。 他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情绪在胸口搅动翻涌。 那并不是愤怒,愤怒至少还能让人反抗。 他此刻只觉得羞耻又痛苦。只想尽快逃走。 “我吃好了。”他放下刀叉,略显僵硬地向餐桌另一侧点头致意,“父亲,罗西耶,我先回去了。” 海因茨点头准许。 法西里亚斯落荒而逃。 * 法西里亚斯回到学院,连续接取任务,一直在外奔波战斗,试图用身体的疲惫麻痹痛苦。 以往在外出任务中,他一直和罗西耶合作,但出于逃避心理,他现在并不想和罗西耶见面,于是选择接受学院随机分配的其他向导。 但他和罗西耶的精神匹配度极高,只有罗西耶能给予他最完美的安抚。他太习惯于罗西耶的疏导,其他人的效果并没有那么好。 数月以来,不间断的任务,没有时间休息,他开始出现头痛、听觉错乱,甚至偶尔会有精神共鸣溢出。 学院判断他不适合继续任务,需要接受深度疏导。 长久积累的精神压力几乎将他的大脑撑爆,但也正因如此,那些让他辗转反侧的痛苦,似乎有了可以宣泄的出口,让他面对罗西耶时,能够维持表面的平静。 庄园的门廊下终于再次出现了法西里亚斯的身影。 他看上去清瘦了些,比离开时沉默了许多,眉宇间多了几分沉郁。 他像过去一样,安静地低头站在罗西耶面前,克制地等待罗西耶的疏导。 罗西耶摘下手套,食指抵上他的额头,精神触梢探入大脑,精准又冷静地调低过载的感官,切断痛觉神经,混乱的精神图景恢复了平静。 罗西耶:“好了。” 法西里亚斯睁眼,刚想道谢,就听见罗西耶平淡地补了一句:“法西里亚斯,我和你父亲要结婚了。” * 法西里亚斯没有立刻反应,沉默几秒后,他低声说:“……我知道了。”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不如父亲那么优秀。 从小到大,所有长辈提起他,开头永远都是“海因茨在你这个年纪……”,他是在父亲的传奇里长大。 他拼命地努力,模仿父亲的言行举止,但还是差很多。 当海因茨本人就在一旁做对照时,他永远都不够好,永远都是劣等的仿制品。 罗西耶选择父亲而不是他,太好理解了。 而海因茨能够提出缔结婚姻关系,大概是真的很喜欢罗西耶。 法西里亚斯已经想通了:“……我知道我比不上父亲。他是帝国的雄鹰,我只是刚学会飞的小鸟。不过,如果你能幸福的话,那我也替你高兴。” 但他还是非常难过。 哨兵和向导一旦结婚,通常都会进行深度结合绑定,从此罗西耶会成为海因茨的专属向导,再也不会为其他哨兵疏导。 他和罗西耶如此高的匹配度,刚刚体会过的几乎完美的精神疏导,也许就是最后一次了。 法西里亚斯向罗西耶乞求一个拥抱。 罗西耶沉默片刻,最终还是轻轻抱住了他:“对不起,法西里亚斯,你是个很好的人,但我对你没有那种感觉。” 房间的门被推开,海因茨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份文件,目光在他们之间短暂停留。 法西里亚斯自然地放开罗西耶,退后一步,站直身体,低声问好。 停顿片刻,又补了一句:“父亲,恭喜。” 海因茨走进屋,无视了房间里的情绪波动,也没有对他们的拥抱表示什么,神情沉静地对他点点头:“谢谢。你回来了,正好,有件事要告诉你。” 海因茨:“你之前向我提出请求,希望在加入军部后,和罗西耶组成固定搭档。我同意了。” 法西里亚斯愣了一下,他本能地看向罗西耶,又看向父亲。 “……可是你们不是……”他迟疑着开口,神情困惑,“你们不是要结婚了吗?” “是。”海因茨语气平稳,“但我不打算和罗西耶深度结合。” 法西里亚斯愣住了,罗西耶也惊讶地看向海因茨。 “为什么?”法西里亚斯脱口而出。 海因茨看向罗西耶:“深度结合的哨兵和向导,若其中一方死亡,另一方会立刻陷入精神暴动。我比你大很多,必定比你先死。这种事情,没有必要冒险。” “父亲!请不要说这样的话——” “法西里亚斯,”海因茨打断他的话,“你是未来的舒曼家主,不要感情用事。罗西耶非常优秀,他是你能找到的,最适合你的向导。” 法西里亚斯沉默片刻,接受了父亲的安排。 海因茨点点头,转身前看了罗西耶一眼,没有多说什么,离开了房间。 * 这解决了罗西耶一个大麻烦。 他没打算和海因茨深度结合,还在烦恼找什么理由讲给他听,海因茨却主动为他铺好台阶。 罗西耶实在是有点看不透这个男人的想法。 他以为海因茨只是看上他的皮相,进行一场短暂的游戏,可海因茨却主动提出缔结婚姻,让他成为舒曼家名正言顺的另一个主人。 他以为海因茨把他当成攀附权势的菟丝花,可海因茨却正面认可他作为向导的能力,还将他与舒曼家下一代继承人捆绑。 他在烦恼用什么借口拒绝深度结合,海因茨仿佛预先知晓,先一步替他解决难题。 罗西耶不认为自己的魅力大到能够蛊惑一个在权力场和血与火中拼杀出来的帝国上将,他本能地警惕,但又忍不住接受海因茨给予的特权诱惑。 * 婚后的生活好到不真实。 海因茨几乎对他予取予求,罗西耶提出的要求,几乎从不被拒绝。 他搬进主卧,入主原本只属于海因茨的私人空间,除了帝国与军部的最高机密,罗西耶在舒曼家的权限,与海因茨无异,任何文件他都有权审阅,账户里的财产供他挥霍。 舒曼家的后院,原本只是一片整饬的草坪,不知海因茨从哪里听说他的喜好,请来园艺师种满了玫瑰,他第一天看到的时候,简直震惊到失语。 海因茨也并没有把他当作笼中鸟,豢养在家宅里。 他亲自指导他作战技巧,培养他的能力,为他开通军部的入职通道,与法西里亚斯注册为固定搭档,给予他足够的成长空间。 除了床笫之间不容抗拒的强硬索取,海因茨对他简直纵容到极致。 他几乎从不干涉罗西耶的意志,不约束他的任何行动,也从不对他出入何处提出质疑。 高门婚姻,丈夫爱重放权,继子尊重友善。 如果罗西耶真的只是贪慕虚荣的人,他一定对现在的生活满意得不能更满意。 * 问题就在于,罗西耶不是。 官方的认证信息中,他是出身低微的平民孤儿,凭借能力从底层爬上来,又攀上帝国上将,得到舒曼家主的青睐,获得如今的身份地位。 但实际上,他曾是前任首席向导收养的学生,他的老师死于旧政清洗,如今早已在帝国历史中被抹去姓名。 那时候现任皇帝只是王位竞争者之一,海因茨·舒曼是皇帝身边最锋利的刀,而老师和他的哨兵伴侣——当时的帝国将军,站在对立阵营。 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老师和将军被诬陷通敌叛国,海因茨奉命逮捕,老师提前收到消息。 罗西耶太小,尚未登记身份,也不是他的血亲,并未被列入清缴名单。 老师对他说,小罗西耶,快跑,他就跑出了首都,隐姓埋名,担惊受怕。 再听到老师的消息时,现任皇帝已经上位,他的老师被打成了乱党。 * 这么多年以来,罗西耶的心中始终燃着仇恨的火。 那场清剿迅猛且保密,他不知道那场阴谋是谁策划的,老师的死要找谁负责。 但他知道最终获利者是皇帝,而执行逮捕的是海因茨。 年轻的罗西耶实在是陷入了矛盾。 海因茨是执行命令的刽子手,导致老师的死亡,他憎恨他。 海因茨也是帝国英雄,为国征战,数次拯救边境于危亡,令他敬仰。 现在,海因茨又成了他的伴侣,尊重他,宠爱他,教导他。 他向来疏离于人群,从未和别人有过如此亲密的关系。 他一边利用舒曼家的资源和权柄,悄无声息地追查旧案;一边在夜深人静的卧室里,被海因茨的视线注视、被他的身影笼罩,无所遁形。 海因茨的强大让他依赖,体贴让他沉沦,触碰让他战栗。 而他同时又为自己感情的动摇产生了深深的自我厌弃。 第3章 第 3 章 帝国的国庆日就在下个月,皇宫照例举办晚宴。 这是每年最盛大的庆典之一,向外展示帝国团结繁荣,内部派系交换资源。 所有的军政要员都会出席。 结婚几年,罗西耶向来不耐烦去。 他年纪太轻,容貌又过于昳丽,跟在海因茨身边,实在很像个美丽玩物。那些明里暗里打量评估的目光,让他很不舒服。 但今年又不一样:他追查的旧案有了突破,线索直指帝国财政大臣。 财政大臣是文职人员,没有觉醒哨兵向导的能力,与罗西耶的生活半径毫不沾边,最近一次能接近调查的机会,就是国庆日的晚宴。 早饭后,海因茨要去军部上班,罗西耶靠在门边看他换下便服:“海因茨,今年的国庆日晚宴,带我一起去可以吗?” 海因茨忙着系衬衣纽扣,没立刻回应,挑眉看向他。 相处这么久,他已经很懂海因茨的表情和肢体语言了:手指交叉是无聊厌倦,皱眉是不赞同,扯开领带风纪扣则代表罗西耶要大难临头。 向他挑眉通常是在询问,说明这要求对他没难度,但是要不要满足罗西耶,还要看他能付出什么诚意和态度。 罗西耶心想:闷骚的老男人。 但还是乖乖走过去替他打好领带,然后环住海因茨的腰,讨好地抬头吻了吻他的下颌。 海因茨垂眼看着他,笑了笑,伸手扣住他的后颈把他圈进怀里,给了一个真正的吻。 * 国庆日当天下午,车等在庄园外面。 海因茨身着军礼服,黑色呢礼服剪裁挺括,肩上披着同色丝绒披风,衣摆绣着家族鹰徽的暗纹。 金色绶带从右肩斜挎至腰侧,肩章垂落金色流苏,胸前别着战功勋章,在夕阳中闪着光。 他臂弯里搭着属于向导的白色披风,穿着及膝马靴,站在楼下,等候罗西耶。 罗西耶从二楼下来,也穿着军礼服。 向导的礼服是白色的,金线绣着繁复的纹样,他还没有获得过什么功勋,胸前只佩戴了代表舒曼家族的徽章。 雪肤金发,身形修长,非常漂亮。 海因茨抬眼看着他。 罗西耶被海因茨看着,有点不自在,他很少穿这么隆重的服装,低头检查:“……是有哪里穿得不对吗?” 海因茨走过去,替罗西耶整了整领章和家徽,抖开臂弯里的披风为他披上,戴着皮革手套的手摸了摸他的脸,说:“没有,很好看。” 然后向他曲起手臂。罗西耶搭了上来。 * 庆典以舞会开始,然后是晚宴,最后菜品被换成甜点,侍从举着托盘穿梭通行,是自由交流时间。 水晶灯璀璨耀眼,罗西耶挽着海因茨的手臂,站在他身边,应付来人一波又一波上前恭维寒暄试探,脸都要笑僵了。 海因茨侧头看他,问:“累了?可以先回房间休息。” 罗西耶刚才就看到财政大臣似乎是不胜酒力,被侍从搀扶着走向客房区,还在想要用什么理由脱身,海因茨就先问了。 他顺势点点头,声音里的疲倦几乎不需要装出来:“那我先回客房等你。” 海因茨低头吻了一下他的侧脸,拍拍他的后腰放他走了。 * 罗西耶脱掉阻碍行动的外衣,只着衬衫长裤,来到财政大臣的房间外。 他在放出精神触梢探查,确认目标已入睡,便蹲下身,脱掉咯吱作响的长靴,拎在手里,悄然推门而入。 房间香水混着酒精味,光线昏暗,只有壁灯发出微弱的光芒。 财政大臣斜倚在床上,头枕着靠垫,外套半脱,领口敞开,鼾声如雷。 罗西耶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蹲在床边,从他腰间取下通讯仪,把事先准备好的微型终端嵌入接口,镜像、拷贝、清除痕迹。 进度条很快走到底,整个过程只持续了几分钟,财政大臣始终没醒。 罗西耶拔下终端,随手塞进裤子口袋,将通讯仪放回原处,悄然退出了房间,轻轻将门带上。 靠在走廊的墙壁上,无声地呼出一口气。 一切顺利。 他弯下腰,准备将靴子套上。 熟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请问,我亲爱的小罗西耶,我的伴侣为何在深夜里,衣着不整地从别人的房间里出来?” * 海因茨环抱双臂,倚靠在走廊的窗边,天鹅绒帷幔挡住了他身体的一半,面色沉冷地望着他。 罗西耶僵住了,张了张嘴。 海因茨没等他说话,站直身体走过来,脚步不急不缓,靴跟落在地毯上几乎没有声音,却带着窒息般的压迫感。 海因茨伸手钳住他的后颈,强硬地将他往客房里带。 罗西耶手里还提着自己的靴子,踉踉跄跄几乎跟不上他的脚步,险些被地毯褶皱绊倒。 海因茨反手锁门,没等罗西耶站稳,就把他甩到床上,然后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伸手扯开自己的领带和风纪扣。 非常荒谬地,罗西耶的第一反应是松了一口气——能在床上解决的问题,那就还不算大问题。 他跪坐起来,心跳如鼓,凑上前去抖着手替他解衣扣,大脑飞速运转,慌乱地组织语言:“海因茨,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可以解释……”完全没注意金属扣弹开,皮带从腰间抽出来的声音。 海因茨漠不关心地“嗯”了一声,眼睛里翻涌着灰蓝色的风暴。 他欺身而上,扼住他的后颈,将罗西耶摁在床上,扬手一挥。 “啪!” 罗西耶腿根一阵剧痛,大脑炸开一团白光,他难以置信地回头。 “海因茨!” 罗西耶先是痛懵了,然后愤怒的巨浪席卷而来。 他从未被这样羞辱过,海因茨一向强硬,但从没这样……这样对他。 他在海因茨的手下疯狂挣扎,声嘶力竭地怒喊:“海因茨,你放开我!你不能这样!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可禁锢着他的手臂坚如钢铁,所有的反抗都徒劳无功。 罗西耶怒火上涌,失去理智,悍然展开精神图景,神触梢如同利刃,向身后的男人刺去。 海因茨低低一笑,对他的反抗嗤之以鼻。 下一秒,压倒性的精神威压铺天盖地而来。 海因茨的精神力几乎浓缩成了实质,如同牢笼般将罗西耶的精神图景完整包裹,挡住他外放的精神触梢,又粗暴地将它们逼回意识海。 罗西耶奋力挣扎,但毫无用处。 钢铁般的手臂固定着他的身体,让他动弹不得,精神力被束缚,探不出一丝触梢,被海因茨全方位掌控着,几乎要窒息。 罗西耶的胸膛剧烈起伏,试图掰开抓着他的手臂,指甲在皮肤上留下了几道血印。 窒息感让他流下生理性的泪水,但他瞪着海因茨,眼里燃着灼灼不灭的怒火。 这时房门被砰砰敲响,来人声音急促:“长官!紧急情况!” * 海因茨终于停手,将皮带扔在床脚。 他站直身体,俯视床上**蜷缩的罗西耶。 年轻人白皙的皮肤上多了两道红痕,正捂着喉咙,难受地咳嗽。 他随手拿起放在一旁的披风,将罗西耶整个裹住,抱在怀里。 罗西耶下意识地挣扎,海因茨紧了紧手臂,低声说:“别乱动。” 海因茨走过去打开门,门外是皇室卫兵,神情紧张严肃。 海因茨:“什么事?” 卫兵看到他怀里的罗西耶,愣了一下。 罗西耶被海因茨的披风裹得严严实实,全身上下只露了脸和脚。 眼角泛红带泪,喘息尚未平复,海因茨的胳膊牢牢箍在他腰间。 他没穿鞋袜,**的脚踩在海因茨的军靴上。 海因茨:“士兵,注意你的眼神。” 卫兵赶忙回神,向海因茨敬礼:“抱歉,长官!我们收到报告,有机密文件失窃,陛下下令彻查所有人的房间。” 海因茨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是在怀疑我?” 卫兵被他的怒意逼得微微退缩,硬着头皮坚持:“抱歉,长官,这是陛下的命令。” 海因茨侧身让开门口:“请便吧。” 卫兵如释重负地敬礼:"感谢您的配合!" 几名卫兵鱼贯而入,迅速搜查了房间各处——衣柜、茶几、浴室。当他们接近床边时,动作明显迟疑了。 被褥凌乱地堆叠,床单上还留着挣扎的痕迹,衣物散落一地,被撕破的衬衫、皱巴巴的长裤。 卫兵涨红了脸,犹豫地看向那堆衣物,对视一眼,面露难色:按照程序,他们应该检查每件物品,但触碰上将伴侣的私人物品,无疑在挑战上将的底线。 罗西耶心脏狂跳。 微型终端就藏在那条长裤的口袋里,只要卫兵翻动衣物…… 他被牢牢禁锢在海因茨的怀里,本能地屏住呼吸,却隐约觉得只要海因茨在,这些人就不敢越雷池一步。 他不知道这种想法是从哪里来的,也许是海因茨对他过于纵容,但在海因茨的怀里,他总是有矛盾的安全感。 那双灰蓝色眸子扫过去,卫兵的背脊立刻绷直。 “适可而止,士兵。” 海因茨平静开口:“晚宴结束后,我和我的伴侣一直在房间里……。丢失文件一事,我们并不知晓,如果有任何问题,我可以为此负责。” 领队卫兵如蒙大赦,忙敬礼告辞:“好的,长官!已确认无可疑迹象!打扰了!” 房门合拢,脚步声渐远。 房间里重新陷入寂静,壁灯投下暖光,海因茨抱着罗西耶,把他放回到床上。 碰到腿根的伤处,罗西耶下意识瑟缩了一下,他咬牙忍住呻吟,转身把自己团进被子里,什么也不说。 海因茨弯腰把扔了一地的衣服一件件捡起来挂好,动作慢条斯理,仿佛刚才那个暴戾到近乎失控的男人没有存在过。 然后才换上睡袍,掀开被子,躺到床上。 海因茨:“过来。” 罗西耶不理他。 海因茨又重复一遍,声音软化了一点:“过来,我的小罗西耶。” 罗西耶固执地坚持了两秒,最终还是转身,把自己塞进了海因茨的怀里。 * 罗西耶被海因茨强制地训诫,实在是挂不住面子,怎么想怎么生气。 他也怀疑海因茨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否则怎么会如此恰好地出现在财政大臣房间门口,如此恰好地叫停卫兵的搜索。 但他又实在想不通,如果海因茨已经知道了他的目的,为什么还要把他留在身边。 他用理智推理不出来,也不想主动暴露,索性冷战,搬出主卧,住进了最初的那间客房,海因茨并没有阻拦。 法西里亚斯发现罗西耶搬出主卧,已经欲言又止,又在合作任务时,看到罗西耶脖子上的淤青,震惊极了。 他先鼓起勇气拦住父亲,委婉地劝诫,海因茨表情很奇怪,不明意味地笑了笑,没有正面回应他。 他又去问罗西耶。 罗西耶心情差极了,海因茨毫不留手,这几天一说话嗓子就疼,听到法西里亚斯的关心,冷冰冰地顶了一句:“不关你的事,法西里亚斯。少管你的长辈。” 法西里亚斯:“……” 法西里亚斯噎住了。 他耸耸肩,心想,行吧,非常自然地回复道:“好的,母亲。” 这下噎住的是罗西耶了。 罗西耶气笑了。 法西里亚斯看着他变得非常生动的表情,也笑了:“罗西耶,你这样真好。这几年我一直觉得你在舒曼家过得不快乐。你真该多笑笑。” 第4章 第 4 章 罗西耶无头苍蝇一样查了这么多年,终于捉住了真相的引线。 财政大臣作为一个没有觉醒能力的普通人,能混成政府要员,全靠替皇帝做脏活,手握隐秘信息四方斡旋。 他通讯仪里的秘密像是一座金山,可还没等罗西耶深查,先收到海因茨的通知,让他退出军部,待在家里,不再参与作战任务。 罗西耶已经单方面和海因茨冷战了一周,闻言抗议:“你不能这样!” 海因茨:“我当然可以。我们是具有法定婚姻的哨兵向导伴侣,我可以随时向军部提交申请,与你进行深度结合绑定。你将成为我的专属向导,不再与其他哨兵合作作战。” 罗西耶怔住:“你……要和我深度结合?你反悔了?” 海因茨:“我说,我‘可以’这样做,不代表我会这样做——我并没有反悔,但是你必须先撤回来,因为施密特先生死了。” 罗西耶:“……施密特先生?我不认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海因茨:“不,你认识,罗西耶。” “施密特先生在国庆日当晚,饮酒无度,致使通讯仪里的机密信息被窃取。他因违反保密法上了军事法庭,在查清一切之前在家中拘禁不得外出,由皇家卫队看守。于今晨被发现‘自杀’于家中。” 海因茨看向罗西耶:“你的调查已经引起了警觉,最近一段时间,不要离开我身边。” 罗西耶安静下来。 他早已有所怀疑,此刻不过是靴子落地。 罗西耶问他:“你早知道我的目的对不对。” 海因茨伸手,示意他把手搭上来,罗西耶犹豫了一下,照做了。 海因茨握着他的手,举到唇边吻了吻他的手背,然后褪下罗西耶无名指上戴的婚戒,放在他的手心里。 海因茨说:“罗西耶,我一直注视着你。” * 第一次听法西里亚斯提到罗西耶时,海因茨只当他是个想攀附舒曼家的投机者。 但调查了罗西耶的身份后,却发现他似乎和叛国的前任首席向导有关。 这案子曾经引发轩然大波,他执行了最终的逮捕命令,当然印象深刻。 他隐隐察觉,尘封的旧案似乎要另起波澜,想把罗西耶置于自己的监视之下,又不希望法西里亚斯卷入危险。 他提出婚约,放任罗西耶使用舒曼家的权柄,给罗西耶行事的便利,冷眼旁观,看他慢慢暴露自己的秘密。 可随着罗西耶的调查深入,线索逐渐拼合,脉络日渐成型,直到财政大臣的秘密档案出现在他手中,真相终于清晰。 当年的案子似乎不如他想的那样。 皇帝沉迷于权力漩涡中,伪造证据,构陷战争英雄,只为扫清自己夺位之路。 而他只是皇帝手中,一把好用的、铲除异己的刀。 海因茨终于发现,自己早已失去了曾经誓死追随、立誓效忠的贤明君主。 海因茨吻着罗西耶的手:“我请求你的宽恕,罗西耶,我也才刚知道,我的手上到底沾了多少不义的血肉。” * 罗西耶终于可以不用在海因茨面前隐藏仇恨和怒火。 他的拳头捶打在海因茨胸前,像是要将十几年来的压抑、愤怒和痛苦倾泻而出。 他像一头困兽,奋力的推搡、抓挠,用指甲在他皮肤上划出血痕,牙齿咬住他的肩膀,无声燃烧的泪水沿着脸颊滑落。 海因茨只是沉默地承受,在怒骂与泪水之间,吻住了他。 两人纠缠在昏暗的房间里,沉默撕扯,呼吸交缠,像濒死的野兽,在撕咬中渴求慰藉,又在彼此身上寻找真实。 罗西耶一次次挣扎,又力竭滑落,身体剧烈颤抖,最终软在海因茨的怀里,哭得像个孩子。 “我绝不宽恕你。”他低声说。 “海因茨·舒曼……你这个蠢货,助纣为虐的刽子手。” 海因茨没有反驳,只是沉默地将他抱起,带回卧室。 然后吻了吻他汗湿的额发,低声安抚:“睡吧,我的玫瑰,我的小罗西耶。” 第5章 第 5 章 年轻人在花丛间沉睡,金色的日光穿透他金色的睫毛。 海因茨站在高窗前,俯视花园里的罗西耶。 无人在侧,海因茨的眼神充满爱怜,皱紧的眉又显得忧心忡忡。 他赢得的功勋,大半都是阴谋。 过去的人生,为一个谎言战斗。 简直像个笑话。 我双手染血,罪孽深重,必定难逃一死,若能死在战场,大概是我最理想的归宿。 但我死之后,你该怎么办呢。 我娇养的玫瑰,金尊玉贵的爱人。我死之后,又有谁能来庇佑他呢。 群狼环伺,虎视眈眈,各方闻血而动,欲分一杯羹。 我的玫瑰不能凋零在荒野的荆棘丛。他必须活在玻璃穹顶下,活在永恒的春天里。 谁能替他斡旋。谁能让他免于权力倾轧。谁能给他一片巨浪中的伊甸园,让我的玫瑰肆无忌惮地盛放。 谁能值得我完全的信任,让我把爱人放心托付给他。 法西里亚斯出现在花园里,轻轻拿走了罗西耶手里的书,摸了摸他的额头,然后把他连同毯子一起,从躺椅上抱起来,让他坐在他一侧的臂弯里,抱着他往回走。 转身时下意识抬头,看向二楼的窗户,正对上海因茨的视线。 法西里亚斯犹豫了一下,正要说什么,海因茨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不要把罗西耶吵醒。 海因茨看着法西里亚斯的身影消失在屋檐下。 ——是了,只有这一个人选。 我厚爱的儿子,舒曼家的雏鹰。 我的骨,我的血,我亲手雕琢的利剑和盾牌。 在我死后,他必将践行我的遗志,接手我的遗产,继承我的遗孀。 * 法西里亚斯收到罗西耶将要和父亲深度结合、被海因茨限制行动的消息,几乎是冲回了舒曼家宅。 他并不知道背后这一切的阴谋和爱恨情仇,只是十分恼火,觉得父亲对罗西耶不好,朝令夕改。 穿过花园时,罗西耶的金发闪过他的视线,他下意识转头,看见罗西耶睡在躺椅上,身上盖着张毯子,手里的书将掉不掉。 法西里亚斯放轻脚步走过去,本来只想替他把毯子拉好,走近才发现罗西耶的脸颊潮红,嘴唇却毫无血色,睡得极不安稳,眉头紧锁。 他伸手去摸罗西耶的额头,皮肤滚烫,一片烧灼。 罗西耶被他的触碰惊扰。睫毛颤动,缓缓睁眼望向他,眼睛里一片迷蒙的水汽,完全没有焦距。 “……海因茨?”罗西耶喃喃道,“我好冷……” 罗西耶抓住“丈夫”的衣袖,眷恋地靠进他的怀里。 高烧让他浑身发冷,他把脸埋进“丈夫”的肩头,试图汲取些体温。 罗西耶的衣领滑开,锁骨到脖颈布满齿印和吻痕,交叠着还没完全消退的掐伤的淤青,海因茨留下的痕迹,撞进法西里亚斯的视野里。 他怀里的罗西耶在颤抖,法西里亚斯顾不得避嫌,将人连同毯子一起抱起,送回房间里,然后才去书房找海因茨。 他想,明明是我先遇见的罗西耶,为什么父亲要把他从我手中抢走,又不好好对待,要让他这么难受。 他打开门,满心怨气:“父亲,您都对罗西耶做了什么啊!” 海因茨打断他:“法西里亚斯,过来,我有些事要交待给你。” * 星历436年,边境战争爆发。 海因茨临危受命,亲赴前线督战,在敌方最猛烈的一次攻势中,通信中断,失踪在战场,数日搜救未果,认定他已战死。 但皇帝向军部下达的命令中,含糊其辞地对舒曼将军的立场表示关切,暗示其有泄密通敌的可能。 皇帝不是真的认为海因茨叛国,只是早已对他起了疑心,怀疑他查到了真相,倒向这些年一直不消停的反抗派。 法西里亚斯收到父亲的死讯,被从前线召回,又接到配合内部调查的命令。 年轻人在一夜间长大。 他内心带着悲意和怒火,遵循父亲留下的指令,不动声色地引导军方发现书房的暗格。 里面的数据终端,记录的并非海因茨通敌的罪证,而是多年前皇帝构陷首席向导,致其惨死狱中的全部真相。 军方一片哗然。 首席向导曾是军方的旗帜,而在他的案子之后,皇帝对军政系统进行了大规模清洗,权力高度集中。 军部高层震怒,公开调查结果,要求皇帝就过往行为做出解释。 外部战事升级,内部政局不稳,双重压力下,皇帝被迫作出政治让步,让渡权力,启动内阁组建的程序,并承诺恢复首席向导的名誉,对过往错误进行公开回应。 * 首都黄昏,钟声低鸣。 皇家卫队从舒曼家宅外撤离。 皇帝的罪己诏发布在星网首页,照片里皇帝在墓园,对首席向导和海因茨·舒曼的墓碑鞠躬致歉。 罪魁祸首低头认错。 老师的罪名冤屈昭雪。 罗西耶所坚持的一切,此刻终于尘归尘土归土。 他太累了。太痛苦了。 感情将他拉向这边,复仇的愿望又将他推向那边。 他在仇恨和怒火中得到海因茨的爱,又在终于允许自己爱意萌生的时刻收到海因茨的死讯。 他的仇已经报了,他的爱已经死了。 他再没有什么要坚持的了。 老师,我只能走到这里,没有能力做更多了。 他想。 应尽之事我已尽了。 ——现在,海因茨,带我走吧。 * 他点燃了自己的精神图景。火焰吞噬意识,世界陷入黑暗。 直到一只黑鹰强行撕开他的精神屏障。法西里亚斯闯了进来。 “罗西耶!” 年轻人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灰蓝色的眼睛里盛满了愤怒与痛苦。 罗西耶在剧痛中睁开眼睛,看到法西里亚斯跪在自己身边,军装被汗水浸透,指尖深深掐进他的肩膀。 “请不要走……”法西里亚斯声音颤抖,“罗西耶,请不要离开我。” 罗西耶想笑,却咳出一口血:“法西里亚斯,我别有所图来到舒曼家,你不怨我吗?” 法西里亚斯没有回答,只是紧紧抓着他的手。 很难讲罗西耶对他来说算什么。 他是少年情窦初开倾慕的心上人,浴血奋战并肩的搭档。 是没有血缘关系的母亲,父亲遗留于世的爱人。 是被舒曼家践踏过的索命冤魂。 这一切对他来说太复杂了。 但他已经失去了父亲,不能再失去罗西耶了。 他不顾精神图景崩塌的风险,强行与罗西耶深度结合,精神触梢相接,是真正灵魂相融的永久连结。 罗西耶的精神体几乎陷入濒死的沉睡。 没有许可,没有仪式,没有向导的精神体的回应,年轻的哨兵只凭一腔执念,强行将自己的精神核心嵌入罗西耶的精神图景。 黑鹰翅翼展开,盘旋在枯萎的玫瑰林,发出嘶哑的哀鸣,试图唤醒沉睡的伙伴。 “请留在我身边,”法西里亚斯低声说,额头抵上他的手背,“……让我替父亲赎罪吧。” 第6章 第 6 章 法西里亚斯这些日子几乎没睡一个整觉。 他还来不及消化父亲的死讯,就被迫接过舒曼家的旗帜,走进权力漩涡,尽力撑起偌大的家业。 回到家里,又要在罗西耶面前强撑。 他想扮演一个像父亲一样万事在握、遮风挡雨的角色,代替父亲照顾罗西耶,在罗西耶面前永远挺直脊背,装出沉稳可靠的样子。 他不敢让罗西耶看出自己的疲惫,不想展示自己力有不逮的一面。 罗西耶燃烧精神图景的行为,把他吓得不行,经常在噩梦里惊醒,然后悄悄推开罗西耶的房门,确定他还活着,还好好的待在身边。 罗西耶倒也没有那么脆弱。 他还是少年时就走上复仇之路,隐藏身份和仇人结婚,凭一己之力引发撼动帝国的雪崩,不可谓不坚韧。 然而在和海因茨摊牌,终于可以把恨意和爱意置于阳光下,直白坦诚地表达时,海因茨却死了。 爱人已经死了,老师的仇也报了,罗西耶的世界一下子没有了支柱和引线,他茫然四顾,找不到有什么活着的意义。 被法西里亚斯强行绑定,从死亡的边缘拉回后,他也没再试图自毁,日常生活起居依然维持常态。 只是精神图景恢复很慢,几乎不笑,偶尔走神发呆。 两人对海因茨的死避而不谈,伪装成一切正常的样子,离崩溃只差一根弦。 * 罗西耶通过精神连结察觉到法西里亚斯的不对劲。 绑定之后,哨兵和向导的精神图景会彼此渗透,情绪互相影响。 法西里亚斯的精神早已濒临崩溃,精神图景的动荡通过精神连接传过来,罗西耶在睡梦中,被一阵尖锐的痛苦刺醒。 年轻哨兵的恐慌和疲惫潮水般涌来,几乎将他的意识淹没。 他的精神屏障正在崩溃,压力值早已超出哨兵的健康范围。 他强撑着晕眩坐起来,循着精神连结的指引,踉跄走向法西里亚斯的房间。 门没有锁,法西里亚斯蜷缩在床边的地毯,额头抵着膝盖,肩膀无声地颤抖。 罗西耶怔住了。 在他印象里,法西里亚斯永远是那个温和克制的贵族青年,即便是在最艰辛的任务里,也保持完美的礼仪,从不失态。 他从未见过这样脆弱的法西里亚斯。 * 法西里亚斯实在是怕极了。 突然之间挑起家族重任,肩上的责任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又眼看着罗西耶一天天地消沉,觉得他好像对这个世界毫无眷恋,总是担心在他没注意的时候,罗西耶会告别这个世界。 他害怕舒曼家的名字沉寂在自己手中。 更害怕父亲守护的玫瑰在自己手中凋零。 罗西耶走过去,跪坐在他面前,伸手捧起他的脸,问他:“法西里亚斯,你还好吗。” 看见罗西耶,法西里亚斯的呼吸停滞了一瞬,然后终于崩溃了。 太久不被允许软弱的人,终于找到了一个安全的出口。 他捧着罗西耶的手贴在侧脸,悲伤地看着他,无声的、压抑的、痛苦的泪水涌出。 “我以为我能像父亲那样,把你照顾好……但我做不到,罗西耶。” “我会辜负他的嘱托。我好像永远都不够好。” 罗西耶静静听着。 他想到,他失去了海因茨,而法西里亚斯也永远失去了他的父亲。 比他还小两岁的年轻人,被强行推上权力的舞台,像被丢进暴风雨的雏鹰,无人引路,只能凭着本能扑打翅膀,还想要替他遮挡风雨。 罗西耶忽然意识到,他和法西里亚斯彼此互为海因茨的遗产。 他是法西里亚斯唯一仅存的港湾,他也还有法西里亚斯维系着他和这个世界。 * 罗西耶与法西里亚斯额头相抵。 他放出精神触梢,探入法西里亚斯的精神图景,在狂风骤雨中穿行,挑起每一道翻涌的暗潮,再温柔地轻轻抚平,让躁动的精神力重归平静。 不同于之前冰冷高效的疏导,罗西耶第一次做出必要步骤之外的安抚。 他多停留了片刻,没有立即退出,让两人的精神触梢在交融处轻轻缠绕。 黑鹰从精神图景中飞出,落在罗西耶肩头,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颊。 法西里亚斯也做了同样的动作。 “……罗西耶?”他小声地确认,分不清梦与现实。 罗西耶:“法西里亚斯,别怕,我不会走了。” 罗西耶将他半扶半抱地带到床上,用被子裹住冰冷的两人。 他们躺在一起,法西里亚斯紧紧依偎着他,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颤抖渐渐停止,只剩下疲惫而均匀的呼吸。 罗西耶任他抱着,手指梳理着他的头发。 两人相拥而眠。 第7章 第 7 章 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餐厅的长桌上。 海因茨坐在对面,穿着出发时穿着的军装。 他专注地看着罗西耶,目光温柔得像一片灰蓝大海,让所有挣扎的灵魂溺亡。 海因茨:“罗西耶,你瘦了。” 罗西耶:“……我还没原谅你,你怎么就走了。” 海因茨:“法西里亚斯已经长大了,他能撑得起舒曼家,我很放心他。” 罗西耶:“法西里亚斯最近状态不好,你给他太多担子了,我放心不下。” 海因茨:“你做的很好,你的老师会为你骄傲的,那些沉重的责任,你已经可以卸下了。” 罗西耶:“我和法西里亚斯已经完成了深度结合,我没办法离开,他一个人撑不下去。” 海因茨:“我真想念你,罗西耶。来我身边吧,我一直在等你。” 海因茨的声音像塞壬的歌声,引诱疲惫的航船驶向礁石,引诱他沉湎于安宁的解脱。 罗西耶眷恋地看着他,清醒地抗拒永恒宁静的邀请。 罗西耶:“我会好好活下去的,海因茨。” 海因茨:“……” “海因茨”眼神里的温柔褪去,只剩下遥远的、悲悯的平静。 梦境中的阳光消散,庄园和长桌都化为齑粉。 他们相对而立,站在一片虚无的黑暗中。 “海因茨”沉默了一会,然后笑了,抬起手,把罗西耶一缕散落的碎发别到耳后。 “……别太早来找我,罗西耶。” 罗西耶猛地睁开眼。 天光未亮,房间里一片昏暗。 法西里亚斯还睡在他的臂弯里,呼吸平稳。 他侧过头,看着年轻人沉静的睡脸。 他想,就让我们在时光尽头再重逢。 * 海因茨的嘱托、责任的钢印,烙在法西里亚斯的肩头。 父亲曾经的部下在他身边,既是辅佐也是考核。 议会、军团、舒曼家错综复杂的利益网……每一项都足以压垮这个年轻人。 罗西耶振作起来后,也恢复了在军团的工作,冷静地支撑着法西里亚斯。 法西里亚斯考虑到罗西耶的身份,不想他被议论,也因为是自己在情急之下强行绑定,并没有获得罗西耶的许可。 他并没有在军部登记他们成为了完全结合的哨兵向导,也因此罗西耶得以在后方基地,作为非专属向导,为前线归来的哨兵进行精神疏导。 他的精神图景也在迅速恢复着。 军部的精神疏导室里,罗西耶正为一个战场归来的年轻哨兵疏导。 他耐心地引导着,却突然感觉到一丝燥热。 微小的波澜很快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在他的血管里奔流,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罗西耶的动作停滞了一瞬。 结合热。 深度结合的哨兵和向导,在精神图景彻底融合后,会经历一段时间的结合热。 本能会压倒理性,**驱使彼此纠缠。 前一段时间他的精神图景毁坏得太严重了,完全负担不起热潮期的体力支出。 现在他终于完全恢复好了,于是延迟许久的结合热汹涌而来。 他强行压下躁动,以一种近乎粗暴的力度,完成了精神安抚。 “结束了,回去休息。” 年轻的哨兵打了个冷颤,恍惚地睁开眼,还来不及道谢,就被请出了疏导室。 罗西耶靠着门板,平复了一下呼吸,然后打开通讯仪申请假期。 想了想,又给法西里亚斯发去一条讯息:“我的结合热到了,你的应该也快了。会议结束后请快点回家来。” * 基地会议室,法西里亚斯坐在主位,最后一份文件签署完毕,他挥手示意会议结束。 众人散去,他疲惫地靠在椅背上,揉着鼻梁休息了一会,然后打开了终端,看到了罗西耶的讯息。 他瞬间清醒。 压抑的空气仿佛被点燃,灼热的渴望瞬间席卷,血液开始升温。 他控制呼吸,向副官安排好后面几天的工作,请好假,抓起椅背上的外套向外走。 越靠近庄园,越感到精神图景躁动。 法西里亚斯像是被引力场捕获的陨石,不由自主地向罗西耶的方向坠落。 他的精神触梢不受控制地外放,与庄园里那股躁动的精神力遥相呼应,彼此拉扯,相互引诱。 踏进庄园大门的那一刻,就被罗西耶的精神力牵引,同步陷入了结合热。 法西里亚斯走向二楼,理智和**在他脑内冰火交战。 他不能就这样直接进去。 他们的结合是他情急之下的强迫,他必须给他选择。 法西里亚斯站在卧室门口,努力克制保持平静,轻轻敲了敲门:“罗西耶,我可以进来吗?” 门从里面被打开。 罗西耶站在门口,金发凌乱,眼底烧着坦然又暴烈的火。 他抓住法西里亚斯的衣领,不耐烦地将他扯进来:“不然我叫你回来干什么?” 房门在身后重重合上。 昏暗中,只有彼此粗重的喘息,和精神力场失控的碰撞。 法西里亚斯搂着罗西耶靠在门板上,灼热的体温隔着军装布料传递过来,几乎要将他点燃。 法西里亚斯抬手,用虔诚的姿态捧住罗西耶的脸,指腹摩挲着他滚烫的皮肤,俯身印下一个吻。 那是一个克制到极点的吻。 柔软、温和、试探。 法西里亚斯将他引向床边,像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带着小心翼翼的克制,手指甚至还在微微的颤抖。 罗西耶被温吞的触碰折磨得几乎发狂。 他习惯了海因茨的暴风骤雨,法西里亚斯的温柔就像隔靴搔痒,让他浑身发烫却得不到真正的满足。 罗西耶猛然翻身,金色的发丝垂落,织成网,将法西里亚斯困住。 法西里亚斯愣住了。 罗西耶突然笑起来,那笑容锋利又明亮,让法西里亚斯想起第一次在学院里见到他的样子。 罗西耶:“法西里亚斯,你父亲可没你这么啰嗦。我不需要瞻前顾后的乖孩子,我要我的哨兵。” 他说完,低头吻住法西里亚斯,精神触梢入侵对方的精神图景,疏导时的冷淡克制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充满占有欲的强势。 法西里亚斯从未体验过如此强烈的情感冲击,罗西耶的精神力烈火般席卷他的意识。 他发出一声呜咽,彻底抛弃理智的控制。 失控的精神触梢疯狂缠绕,洪流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他们的精神图景毫无保留地撞向彼此,迎接甘霖的洗礼。 他们的契合度高到惊人,细胞在极致的快乐中战栗,精神图景完全交融,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不知过了多久,风暴暂时停歇。 罗西耶躺着,平复呼吸,突然感觉肩头一阵湿热。 他抬起头,看见法西里亚斯无声地流泪,泪水滑过他高挺的鼻梁,砸在他身上。 法西里亚斯收紧手臂,将脸埋在他的颈窝,哽咽着告白:“我爱你,罗西耶……” 罗西耶有点无奈,伸手摸了摸他被汗水浸湿的短发,像在安抚一只大型犬。 “把头发留起来吧。”他说,“我喜欢你长发的样子。” * 三天后,结合热终于消退,体温降了下去,精神图景也归于平稳。 余热未散,但他们终于能在不失控的状态下对视、说话、亲吻。 罗西耶和法西里亚斯前往军部销假,然后登记了深度结合,正式成为彼此专属的向导和哨兵。 法西里亚斯看着阳光下的罗西耶,像是从漫长的梦里醒来。 他拉着罗西耶的手,那上面还有一枚属于海因茨的戒指。 他的胸口涌起一阵酸涩的怀念。 他无数次在恍惚中看到父亲牵着的这只手,如今被他握在掌心里。 法西里亚斯思念地抚摸了一下属于父亲的戒指,低头虔诚地吻了吻罗西耶的手背。 “谢谢你留下。谢谢你……接受我。” 罗西耶安静地看着他,阳光在地上投下两道紧挨着的影子,有一瞬间,似乎与另一个影子重叠。 “好了,法西里亚斯。”他说,“让我们回家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第 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