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当炮灰当皇商》 第1章 你要媳妇吗?(修) “顾行知,你要的东西。” 三张薄薄的木板丢过来,顾行知伸手接住,拿过来看了一眼上面的字迹,嘴角微微勾起,点了点头,向驾牛车的刘伯道:“谢谢阿伯。” 刘伯挥挥手,道:“小事。”他顿了顿,“你小子这才和你大伯家分了家,手里才分得几个钱,怎的就如此胡来,俺老刘也不知你想要干啥子,可你这三个木板板就给人家十五文钱,实在是把钱打了水漂。” 牛车上的人闻言,立马有人问道:“啥子木板板就十五文钱?” 刘伯指了指顾行知手里三个木板,道:“就顾小子手里的,他让里面三个村子里会读书的人家给他在木板上写字,一个木板就给人家五文钱,三个不就是十五文嘛?也不知他是想干啥子。” 问话的人遗憾地哦了一声,还以为有人犯傻气,那么一块薄薄半丈长没有的木板就给人五文钱,这钱谁不想赚?现在一听还要读书人家在上面写字,看来这钱他赚不了。 顾行知也不理会那些人对他的指指点点,拿了木板就往家的方向走。 他在这个异世的家位于清水村的村北的山脚下,离村中大部分村民居住有些远,还需过河,河的这边除了他一户,还有四户人家,三户离得比较近,最远的那户是一家猎户,不太和大家伙来往。 顾行知的家是一座篱笆院围起来的三间土房子,主屋那间掺杂了半边的青砖黑瓦,背后还有两间垮了一半的废屋子,以前是猪圈和柴房。 这座院子是顾家以前的老房,祖辈曾住过,不过后来顾家老二,也就是原主的养父发家后,就把所有人接到城中去了,在城里安家落户,这里便荒废了,没想到最后原主被分家到了这处。 打开篱笆门进了院子里,院子这两天被他收拾了出来,虽然是泥土地面,可很干净,没有杂草和过多的灰尘,不过顾行知还是想等有钱有闲了,就去弄点青石板和鹅卵石把地面铺一铺,不然等下雨了,可见灾难。 他走到屋檐下的小木凳上坐下,将木板拿出,一张张仔细看起来。 石湖村,李建军家需城东徐记黄酒半壶,王德家需食盐一罐白糖一斤。 周家村,周何家需细面三斤,周娇家需花布一匹,注:浅粉色桃花印花,给周岁孙女裁衣。 上河村,米面,白酒,醋,冰糖。 他看到最后一张,眉梢微微一挑,也未多说什么,拿来一个用糙纸粗线钉成的小账本,用自制小炭笔把木板上记载的东西抄写过去,用的是汉字。 等一切准备完毕,顾行知就进厅堂里,将靠墙的一副扁担挑起,扁担两头各挑了一个几层的木箱子,最上面那层还有许许多多瓶罐格子,都可以用来装东西。 两个木箱子上都用黑墨写了粗大的字,一个是“顾”,另一个是“货”。 这便是挑货郎。 顾行知这副行头是向一个老货郎处买来的,比崭新的担子要便宜一半价钱不说,这上面的瓶瓶罐罐都是送的,连这上面的招牌字都是老货郎的秀才儿子涂去了之前的,再给他写的。 他挑着担就出了村往城里去,他们清水村离城近,才五里路,走个两刻钟就到了。此时正是辰时,不少人都走在道上,挑担的,提篮子的,背小孩的,还有牛车拉着一车人经过的,顾行知掺在其中并不起眼。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些“古香古色”的人群,换以前别人说他死后会穿越,他肯定不信,但偏偏就是他眼睛一闭一睁就出现在了这里,连投胎出生的步骤都省了,直接变成了一个十八岁的青年,还和他前世同名同姓,连长相都是九层像。 要是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剧情就更好了。 顾行知发现一事,今日非是初一十五的赶集日,可道上的人流依旧不少,看来承德城这块儿人口颇多,就他们清水村便有二百户人家,且生活水平都不错,这可能和这个大夏朝国泰民安,商业发达有关。 他挑着担跟随人群进了城,按照账本上所记,到各个地方铺子里把所需的东西买好,又凭着老货郎教授给他的经验,采购了其他东西,把两个货箱都填满了,还有些装不下的就提在手里,挂在扁担两头。 不过有些可惜的是,由于他新手上路,和这些铺子掌柜交道不深,买的货不算多,哪怕他磨破嘴皮子,人家都不愿意给他少多少价,所以他买下这么多东西,所用成本颇高,算下来一趟卖出去,最多赚个腿脚钱,而且很是辛苦。 不过顾行知不以为意,这才是起步,能维持个不亏本那就是赚,买卖都要从长远看,而且若是他的计划顺利,最多一个月他就能靠那几个木板赚来其他的钱。 采购完东西,顾行知又在城里逗留了一下,到处转了转,还在茶馆外面歇息了一下,听了会儿说书人讲东西南北官商传记,一直到申时三刻才挑着东西出了城,往村子而去。 刚进了村,顾行知就感觉不对劲,一些个村民看到了他,都是交头接耳,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他突然想起一种可能,眉梢微微一挑,不动声色地往家的方向走去,结果刚走到河边准备过桥,桥下面几个洗菜捣衣的妇人中就有人喊住了他。 “顾小子,你咋个还在这儿呢?快些回家去吧,你大伯领着你新媳妇儿上门哩!” 顾行知停住脚步,装作疑惑地道:“什么新媳妇?” 下面几个妇人笑作一团,“就是给你暖床生娃娃的新老婆哩!” “哎呀,他那个生不了,可生不了娃娃!” 刚刚那个叫住他的胖婶子站起来,先是笑骂了那几个妇人几句,再对顾行知道:“你这不是和你大伯家分家了么?当初你爹去的时候可和他们说好了,要把你养大成人,给你娶妻成家,他那些个铺子房子才交给你大伯他们家。虽说你大伯他们有些地方是不太厚道,可答应你爹的事还是做了,你如今也成人了,他们也把新媳妇给你领来了,你以后就和媳妇好好过日子,你爹泉下也能安心了。” 顾行知心中嗤了一声,原主大伯一家确实做到了答应他养父的事,把原主养大成人,于是原主刚刚满十六岁就费尽心机想把原主单独分出去一个人过,若不是族老拦着,一直拖到原主十八岁,有了一定养活自己的能力,两年前原主就被赶出来了。 而所谓的给他娶妻成家——男妻也算妻吧。 顾行知辞别了胖婶子,往家的方向走去,上了一个小坡,远远的就看到自家院子里里外外挤满了人。 “哟,新郎官来啦!” “顾小子回来了,新郎官回来了!” “新郎官!” “新郎官!” “新郎官,戴花帽,骑大马,接上花轿背新娘,背上新娘入洞房,入了洞房来年小娃娃闹翻堂!”一群绑着冲天炮梳着双髻的小孩追在顾行知屁股后头,又唱又跳,绕着他跑,还有的想掏他木箱子里的冰糖吃,美其名曰讨喜糖,不过被后面的大人拦住了。 顾行知神色淡淡,人群在他到来后就自动散开,大多数人都是来瞧他这个热闹的,不是真心来祝福什么。 进了院子到大厅,就看到顾家大伯,两个堂兄,还有两个族老,以及一些叫不来姓名称呼的亲戚。一个个倒是没把自己当外人,拿了顾行知家里的凳子坐了,还喝着茶,大厅里原本归放好的东西也被弄的乱七八糟,那三块木板被丢在角落,背面还有几个脚印。 见他进来,一身绸缎袍子的顾大伯先是瞟了他一眼,笑道:“行知啊,你回来了,快来见过你的新……媳妇儿。”他也是为难了一下,一时不知道管男妻叫什么。 旁边两个堂兄听到这话都是嗤笑了一声,看顾行知的目光十分戏谑。 顾行知越过他们,往他们身后那人看去一眼,那是一个身形高挑偏瘦、约莫二十来岁的青年,穿着不合身的粗布麻衣,一头柔顺漆黑的长发用一根灰色布条侧扎着,垂放在胸前,一直垂到大腿处。青年眉目明艳,身段风流,长相竟是十分漂亮,和周围格格不入,仿佛不在一个图层里。 他本是神色冷淡随意的打量着四周,却在顾行知出现后眼眸微微一亮,目光直白的和顾行知对上,很是有几分意外和惊喜,还有一丝微微满意的感觉。 “……”他在满意什么? 顾行知收回打量的目光,道:“你们给我送的媳妇,怎么是个男的?” 一句话出,在场都安静了一瞬,两个跟来见证的族老咳嗽了一声,脸色都有点尴尬。 顾大伯似没听出他语中的嘲讽,乐呵呵道:“男人也没事,以后和你搭伙过日子嘛。” 其他人连忙搭话,“是啊,是啊,你以后也算成家了,你父亲泉下有知也应该瞑目了。” “哎,行知才十八岁,怕还不知道和男人怎么过,得长辈教教。” 一个不知名的叔伯辈男人走出来,对着顾行知勾肩搭背,笑容猥琐,道:“行知啊,虽然你娶的是个男人,生不了孩子,但男人也有男人的好,不管怎么弄都不怕出事,再说你这家底,生了孩子也养不起。你看看,你看看,你大伯给你找的这个男媳妇,长得可不比女人差,床上的滋味……” 顾行知也跟着笑,道:“这位叔叔说的如此头头是道,想必是此道中人,没少去那些地方鬼混,这事家中婶婶知晓么?对了,你是哪位,我可不记得我与你很熟。” 很熟吗?大庭广众和我聊这种话题。 那男人顿时面露尴尬,羞恼地瞪了顾行知一眼,忿忿走开。 马上就有人教育起顾行知,道:“顾行知,这是你李叔,也是你长辈,说的话也是为你好,你怎么不知好歹。” “那这种好给你,你要不要啊?”顾行知随口怼了回去。 那人也不说话了。 那漂亮青年就看着顾行知一个个把人怼回去,愣是不吃一口亏,眼睛都亮起来,觉得这人真是好玩。 顾大伯皱起眉头,端起长辈架子,不满道:“婚事是你不要就不要的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爹娘不在了,我就是你的长辈,你的婚事自然由我做主。这门婚事就这么定了,族老们也见证了,以后你们就是两口子。” 两个堂兄也帮腔起来,“顾行知你还别不满意,你没爹没娘帮衬,还住在这么个破茅草屋里,能娶上个暖床的就不错了,还挑起来。” “就是,亏我娘还千辛万苦给你挑来个这么好的,哪点配不上你了?看着就是脑子不好使了点,但也好手好脚,对了,这人叫什么来着?” “说是叫什么阿玉,问他什么都说不知道,就玉啊玉的。” “原来真是个傻子,傻子配扫把星,倒也合适,嘻嘻。” 顾大伯道:“好了,都走吧。”他再转向那个青年,道:“以后你就留在这里,这里就是你的家了,你要是去了外面就得渴死饿死,被人打死,知道了吗?” 青年眨眨眼,没有回话。 顾大伯留下一包东西,便带着人离开了,他们一走,很快大厅和院中看热闹的人也散去了。天边染上夕阳,几朵橙黄的云浮在山巅,暮色渐渐升起,房中只剩下顾行知和站在墙边的青年。 顾行知看了一眼那人,心中有几分无奈,果然该来的总要来,只是他不是原主,他不会接受。 “我无意留你,也不喜欢男人,听说你是失忆到了这处,从这里出村到县城五里地,你去报官,说不定能为你找回家人。” 青年眨眨眼,道:“可我想留下来。” 顾行知:“……”那没得谈了。 他默不作声把担子挑去主卧里,然后收拾起大厅,又去收拾院子。 在他收拾院子时,那个青年跟着走到了院子里,四下看着,好奇地触碰着。 就在他垫着脚伸手碰屋檐下吊着的一串大蒜时,就听到身后砰地关上门的声音,他回身一看,门都关上了,一间能进去的房间都没给他留。 青年:“……” 这么无情? [狗头叼玫瑰]老顾,你要老婆不要,你要老婆,我这就给你送过来,今晚就把事情给办了 顾行知 : …… (失踪老鸽回来啦,写文两年半归来依旧是萌新一枚鸭[可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你要媳妇吗?(修) 第2章 炮灰(修) 等忙完所有的事后,顾行知洗漱干净,躺在床上,手肘枕在脑后,看着床帐顶。 他知道外面那人还没走,就靠坐在他房间外墙角下,说不定正支着手在打盹。 他没放那人进来,也没有给他一顿饭,实在不想步剧情里原主的后尘,卷入一段孽缘里。 外面这人名为苏清毓,乃柳州青阳城谢家收养的二公子。 他和原主的孽缘要追溯到他所穿的那本书的开头,男主被追杀,为了保下男主,原主的亲爹拿原主和男主掉包,让原主代替男主亡命天涯。 只是原主侥幸没死,还被养父救下收养了。 可原主大概真没什么亲缘,十岁时养父和养兄出去行商,遭遇匪徒,一重伤一失踪,重伤的养父回来后没多久就去了,养母受不住打击也跟着去了,只留下原主,被顾大伯一家收养,开始寄人篱下的生活。 十八岁这年,原主被赶出顾大伯家,分了一间破院子,以及门外这个男媳妇,苏清毓。 剧情里,苏清毓与原主是指腹为婚的婚约,但因和男主调换了身份,婚约也到了男主头上,苏清毓和男主也是竹马配竹马的长大,感情深厚。 偏偏这一年,苏清毓意外失忆,还流落到了原主这里,成了现在这种情况。 书中描写,原主被迫接纳了这个男妻,他心软温柔,觉得不管顾大伯等人怎样无耻,都和苏清毓无关,又可怜苏清毓失去记忆无依无靠,便将人留下,细心照顾。 而苏清毓失去记忆,对这个唯一对他好的人十分依赖,一来二去,两人竟然真的生了情愫,有了夫夫之实。 两人互相扶持,度过了一段十分美好温馨的日子,但半年后苏清毓恢复了记忆,直接不辞而别,消失无踪。 原主为了找到苏清毓,不惜背井离乡,到处去打听,一路从锦州找去了柳州,经历一年半,两千多里的路,在青阳城找到了苏清毓。 而这一回,是冷眼相对,怨恨横生。 对苏清毓而言,他有个感情甚笃的竹马,还那般优秀,若不是失忆和原主搅和这么一通,他本该和竹马成婚,何至于落得如今这般尴尬境地。 他看在原主曾照顾他,不知情的份上,在恢复记忆后没有动手除了这人都算仁义,只是不告而别,想埋葬这段过往,却不想这人还敢找上门来。 而原主也不想轻易放弃喜欢的人,他觉得哪怕那时苏清毓是失忆的,但他从未强迫过他,从来都是发乎于情,两厢情愿,难道苏清毓对他真的没有一点感情么? 两人纠缠之际,原主的身世突然被揭发,原来他才是真的顾二少爷,男主是假的,与苏清毓有婚约的本也应该是他。 原主本以为是老天垂怜他,却从未想过这一切都是他亲生父亲在背后操手,甚至他能一年半历经二千多里路找过来,也是他亲爹安排的。 为的,不过是帮男主铺路。 男主出生的燕家乃是当世皇商家族之一,那篇小说里的皇商不同于华夏历史上的皇商,是真正有权势地位的超级大商人,管理天下商人,掌握一州经济脉络,只听命于皇帝。 当时恰逢燕家出了变故,两个嫡少爷一个死一个伤,剩下些庶子上不得台面,这正是男主回到燕家争夺少家主之位的最佳时机,于是原主亲生父亲一边等候男主羽翼丰满,一边设局把原主弄回去,打算来一出真假顾二少爷的戏码,自然而然把男主真正的身世揭发,从“顾烨”过度到“燕烨”。 原主就是他亲爹手里的一枚棋子,被冠回真少爷的名头接回去,被众人将他和当时已经声名鹊起意气风发的男主做比较,被男主次次踩在脚下,狼狈不堪,真假少爷的故事被越传播越广,甚至还被人编成了话本子,原主却成了故事里的丑角。 对此,原主生父推波助澜,生母视若无睹,族人也多是捧着男主而来踩踏他。 而经过这些努力,燕家也注意到了男主,调查之后发现男主还真是燕家血脉,不过男主还是没能回到燕家认祖归宗,但是燕家家主却愿助全力让男主坐上第六位皇商位置。 故事最后男主功成名就,成为锦州皇商,原主这个炮灰也下线了,他亲生父亲终于愿意施舍他一点歉意,问他想要什么。 原主选了要回属于自己的婚约,和苏清毓成了婚,也成了一对怨偶。 不论原主如何对苏清毓好,想弥补他,想和他好好过日子,如那短暂的半年时光一样,苏清毓永远只冷冷看着他,然后说:“你令我恶心。” “你永远比不上顾烨。” 最终原主抑郁而终,死时才而立之年。他想再握一下苏清毓的手,后者也只往后一退,道:“愿你我永世不见。” 然后,炮灰下线了。 顾行知一想起这个结局头就闷闷的疼,孽缘,真是孽缘。 他是死后脑子里莫名多了一本小说,名为《皇商风流》,是一本龙傲天经商后宫文,男主名为顾燕,本名燕烨,讲的是他波澜壮阔,风流潇洒,挥金如土的一生。 而书中有个与顾行知同名同姓的角色,正是真顾二少爷,也是他穿书后现在这个身体的原主。 顾行知初看这个书时,以为是一本男频爽文,结果发现确实够爽的,当然爽的是男主。 而看到和自己同名同姓的角色被男主次次羞辱打脸,他觉得感觉挺奇怪的,而且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他穿书了。 只是他还是不能理解,男频文,怎么也有男媳妇这种东西? 那不应该是绿绿的那个软件里的吗? 别问他为什么知道的那么清楚,全拜他那个小说迷秘书所致,被他抓到不止一次摸鱼看小说。 虽说顾行知不能理解,但穿了就穿了,好歹能重活一次,这些事情就无伤大雅,只是他得想办法应对那些乱七八糟的剧情和关系。 顾家和男主与他的交集在两年后,暂且先不提,当务之急,便是和苏清毓撇清关系,掐灭那段孽缘。 转眼便是第二日。 清晨天还麻麻亮,顾行知便起了床,今天他要挑着货担走五个村子,行他事业的第一步,任务重,他便也起得早,要赶着时间走山路。 穿戴好后,他推开了房门,一眼就看到了缩在门墙夹角处的一道清瘦身影。 那人靠坐在墙角下,旁边有几块土砖垒砌的小台阶,他手肘撑在上面,支着下颌,闭眼睡着,身体斜倚,双腿微微蜷起,姿态优雅,若不是他嘴唇冻得微微乌紫,身躯微微缩起,似乎睡的不是乡间土房子的墙角,而是斜卧在炉香温暖房中的美人榻上。 顾行知看了一会儿,便移开视线,目不斜视走过去,打了水在院中洗漱,收拾妥当后就随便弄了点吃的填填肚子,挑起货担出了门。 一直到他关了院门出去,墙角处的人都没动一下,不知是真睡着了没醒过来还是装的。 顾行知挑着担走在晨风清冽的乡间道路上时,暗忖道,书中那苏清毓性格清冷矜傲,原主对他好还要哄着他接受,自己这样对他,他怕是难以忍受,今晚回来应该就看不到人了。 这样也好,省了许多麻烦。 他嘴角勾勾,脚步轻快,旁边正好有熟识之人凑上来,便一起闲聊一边赶路。 在他离开后没多久,晨曦攀了上来,徐徐落在墙角青年身上,暖融融的阳光令青年微微皱起的黛眉舒展开来,发丝上凝结的寒气也消融而去,整个人都似蓬松起来,懒洋洋的窝在墙根处,姿态如一只长毛贵族猫。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到有人在推自己,还有声音喊道:“小伙子,醒醒,怎么睡在这处?快醒醒。” 青年缓缓睁开眼睛,视线模糊,他眯了眯眼,眼前逐渐清晰,才看清蹲在他面前是一位慈眉善目荆钗布裙的老妇人,手里还抱着一个穿着红肚兜套着松散外衫的胖娃娃,那胖娃娃正咬着手指好奇地盯着他,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老妇人有些怜悯地看着他,道:“可怜儿,你不会在此睡了一宿吧?可曾吃过饭?若是饿,就跟老身走,老身家就在隔壁,咱们都是邻居,你莫怕。” 青年怔了怔,随即绽开一抹笑,若春花绽放,清朗朗的嗓音道:“好,谢谢婶婶!” 另一头,顾行知已经挑着担到了今日第一个村子,石湖村。 他径直找到了那帮自己写木板的陈秀才家,在外面喊了没两声,就看到一个穿着布衫,身形高瘦似竹竿,两颊凹陷的寒酸书生悄悄摸摸、轻手轻脚地快步出来,边走还边往后面张望,冲着顾行知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顾行知闭了嘴,等着他打开院门出来。 “你这是?”他有些好笑,这模样又像做贼,又似私会的,怪滑稽。 陈秀才拉着他到了一处枝叶茂密的枣树后,长叹一声气,道:“在下母亲不知某在外面干这个,某亦不敢叫她知晓,得罪得罪。” 顾行知:“……哦。” 他找到这些帮忙收集村中需求、登记信息的人都是各个村中会读书识字的,本来打算随便找两个认得一些字的就行,但没想到三个人里一个秀才一个童生,剩下的那个倒是个只懂几个字没功名的。 这个世界虽然有商会、官商等,但二十多年前也是重农抑商,商人颇为让人看不起,这二十年来随着商会势力分布各地,慢慢抬高商人地位才好上许多。 但对于读书人家来说,行商依旧是令人不齿的行径,尤其是有点功名的,最忌讳便是“弃文行商”这种行为,陈秀才家中可能就是这类,才不敢叫家中人知晓。 “那两户人家我不甚熟悉,还要劳烦陈秀才带我走一趟。”顾行知含笑道,他说的是昨日在陈秀才处“下单”的两户人家。 陈秀才又往身后家的方向看了一眼,才转回身,道:“自是没问题,此事某帮着做几回就罢手。哎,实在是家中困顿,缸中无米,偏某母亲从不让某从事经营,我这一双手会写字也换不来几个钱。” 顾行知笑了笑,目光瞥到陈家院子里一道缩进鸡圈的身影。 他没作声,让陈秀才领了路,先去那两户人家送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炮灰(修) 第3章 赔本买卖 “这是徐记的半壶黄酒,您拿好。”顾行知将打好酒的壶递还给李大郎,此人正是李建军,昨日要了半壶黄酒。 顾行知自然不止在徐记买了半壶,而是买了一坛,花了三百六十文,一坛共十二斤,除了打给李大郎的,还能叫卖给其他人,且一坛买下来比半壶要划算很多,如李大郎手里这半壶其实也就八两多,他成本价也就差不多三十文。 李大郎掂了掂,爽朗一笑,道:“好嘞!劳烦小兄弟了,我就想这一口哩,可这几天忙,明日又要去兰舟城上工,没时间进城买。多少钱?” “三十五文。” 李大郎一愣,道:“三十五文?” 陈秀才立马紧张起来,袖着手,微微探过身子,道:“可是贵了?” 李大郎看他一眼,摇摇头,道:“不,便宜了。” 顾行知含笑不语,直到那二人都是不解地看向他,他才道:“是这个价,应是比你平常买实惠二文钱。” 李大郎用力点头,数出三十五文给顾行知,道:“怎还便宜了?我本以为你这特意送上门的,得多收一二文钱跑腿费。”平时他这小半壶可都要四十文,偶尔还多要两个子,今天怎么这么便宜,他都后悔没要一整壶了,不过婆娘就给了他四十文买酒,也买不了一整壶。 难道是徐记的酒降价了? 顾行知道:“就是这个价,我初来乍到做生意,让乡亲们一二分利,以后还要父老乡亲多多照顾我的生意,让我薄利多销,也能赚上一些。” 李大郎一听,乐了,笑得见牙不见眼,大掌用力拍拍顾行知的肩,道:“好说,好说。” “实不相瞒,我家中只老父老母,我婆娘腿脚不太好,平日要用些什么物什也不方便进城去买,都是等着货郎挑上门,有时还买不到想要的,要是特意要什么,那就得多加钱。”李大郎絮絮叨叨起来,脸上多了两抹愁容和感叹,“我虽然在兰舟城赚的不算少,可每月这样花销下来也大,日后托小兄弟多照顾着我家,帮着捎带捎带东西,等我休歇回家,定请你喝酒吃肉啊!” 顾行知笑笑,李大郎又看向陈秀才,道:“以后要什么是不是就如昨天那样,找陈秀才知会一声就行?” 顾行知看陈秀才一眼,后者想了想,犹犹豫豫点了点头,他才回道:“是这样的。” “好好,劳烦了,劳烦了。”李大郎一想,还是没忍住,搓搓手,腆着脸笑道:“我这还有五文钱,都给你,你再匀我一勺酒呗~” 顾行知笑笑,爽快地从酒坛里给他盛了满满一勺。 辞别了李家,两人走在村中小道上,陈秀才想了一下,还是将心中疑惑问了出来,“顾小哥,你这生意做的,可不像赚钱的买卖。” 先是让他写木板五文钱一张,又是比正常价还低的黄酒卖给李大郎,生意做得和做慈善似的,难道这世上真有不图利不图财的商人? 陈秀才不信,他甚至觉得刚刚那李大郎说不定正把这顾小哥当个缺心眼的傻子嘞! 顾行知微微一笑,他要赚钱的对象并不是这些平头百姓,毕竟这些百姓兜里能有几个钱,他累死累活撑死了也就能在每个人手里赚个几文钱,他又何必贪这几文呢? 但他要的就是以这几文钱的便宜和送货上门的便利打出名声,让更多人在他这里“下单”,快速吸纳附近各个村子的客源,以此打下他计划的第一步。 至于别人怎么看他,把他当傻子当缺心眼还是当什么,他都无所谓。 当然,骂他缺心眼别骂到他面上来,不然他也是会生气的。 “陈秀才你放心,我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陈秀才只好闭了嘴,不再多说,袖着手带着顾行知去了下一家。 很快又再次成交了买卖,同样价格比平常他们自己去买便宜了一文钱,那户人家和李大郎一样也是意外并惊喜,嘴上应着以后会多多照顾生意。 顾行知又付了陈秀才五文钱,前次一次给了其三块木板,所以并不需要给新的,而木板写好了,就只要交给每日驾着牛车从村口经过的刘伯,带给顾行知,每带一次顾行知也会付给刘伯二文钱,和他牛车载一个成年人一样的价钱。 他交代完后,又顺口请求对方尽可能多上心一些这件事,向附近人家宣传宣传,不过他也没抱太大希望,毕竟陈秀才顾忌着这事被他母亲知道,怕也不敢去别处怎么宣传,所以他也是嘴上提了一两句,就不再多言。 顾行知和陈秀才告辞后,挑着担在石湖村各处叫卖了一番,卖出一些零碎东西后,就出了石湖村,往周家村而去。 山路并不好走,去往周家村还要淌过一条河,幸而此时不是涨水期,河水浅一些的地方才到脚踝,卷起裤脚走过去就行,等到涨水时,想过去就得找船家渡河,或是绕远路过桥。 过了河又走了二里路,就到了周家村。 远远的,顾行知就在村口处的柳树下看到一道坐着看书的熟悉身影。 “周小郎?”他喊道。 那少年瞬间抬头看来,将手中的书收入怀中,跳下石块,跑了过来,“行知哥!” 少年名叫周幼学,正是周家村顾行知找的那位读书人,刚刚十四岁,已经是童生功名,前途远大。 不过和陈秀才家类似,周幼学家中清贫,虽然族中多有接济,可周家村并不是很富有的村子,家家户户都有难处,哪能全供着他一人进学,所以周幼学自己也钻研赚钱的门路,不过和陈秀才家不同的是,周幼学家不忌讳那些读书人不宜经商的说法,当时顾行知和周幼学谈的时候,其家人也都在旁边听着,都觉得要是顾行知能做到他答应的条件,这是一门极好的营生。 “你在此处是等我吗?”顾行知含笑问道。 周幼学羞赧地一点头,道:“是!我想着行知哥应不熟悉我们村子的路,就在这里等着你过来,我好直接带你去那几户需要东西的人家。另外,今早我娘和村中人闲话时,说起了这事,他们家中正好也有好些物什要补齐,若是行知哥挑了货担过来,我就带你过去,也好让他们挑一挑,看能不能买上一些东西。” 顾行知挑了下眉,这少年对他交代的事倒是极为上心尽力,事情办的漂亮,给他颇大惊喜。 “好,倒是麻烦你了,这么上心帮衬着我的生意。” 周幼学抿唇笑道:“应当的,行知哥你给我付了工钱,我自然要多多尽心尽力。再说了,你辛辛苦苦挑着货,翻山过河而来,也是方便了我们村子里的人,要是待会儿能给我那些叔叔婶婶一些便宜,小子真是感激不尽。” 顾行知颔首,道:“好说。” 由周幼学带路,顾行知很快到了要东西的那两家人,正巧这两家也是邻居,正好一并把东西给了。 同样的,顾行知给出的价格比平常他们进城去采买还要实惠一些,令买家十分惊喜,周幼学也有些惊讶,他其实不太懂那些东西平时是什么价,顾行知给出的价是多是少,只是看那些人欢喜言说的模样,也就明白过来。 等那两户人家去拿钱过来的空隙,他拉住顾行知衣角,悄悄道:“行知哥,你用不着为我的话做亏本买卖,你这让我多过意不去。” 在他想来,顾行知该赚就赚,毕竟人家辛辛苦苦翻山越岭的把货挑到村子里来,赚一点辛苦钱是应当的,村民们也都理解,再说了他也希望顾行知赚,这样他才能长久的帮顾行知做事,保障自己的那份收入。 顾行知看他一眼,笑道:“你放心,这就是我这里的价格,我并不会亏本,也没有说特意为着你的缘故如此作态。乡亲们要是觉得我这个价格不错,以后也会多多托我给他们带东西,我一次赚的少,数量多了,积小成大,赚得也就多了。” 周幼学一听,舒展了眉毛,连连点头。 后面果然如周幼学所说那样,来了不少村民到顾行知货担前挑挑选选,再加上刚刚买了东西的两户人家帮忙推荐说好话,来的人或多或少买去了一些东西,顾行知的担子一下轻了许多。 他于心中暗算了一下,在石湖村卖出去一百三十文钱的货物,除去本钱净赚二十文左右,周家村卖出五百文余钱货物,其中那匹布料二百二十文占了大头,此外带来的黄酒卖光了,各种日常所用作料如油盐酱醋大料基本被清罐了,赚了大概五十文。 如顾行知所说,他降低了价格就算大赚不了,亏肯定不会亏,积少成多,也能挣个辛苦费。 但其实这个投入回报比是极不划算的。 如他这样的青壮年,若去兰舟城做小工,一天也能有几十文到一百多文的工钱,遇上好的雇主还能包餐宿,不需要自己承担什么风险和压货。而他今天忙活了一天也才赚了这数,且比那些做小工的辛苦许多不说,他前期还投入了五两余的成本,除了挑出来的这些货,家里还积压了不少,虽然下次也能挑出来卖,本钱还是压在了那里,还不如做小工呢。 不过事情要从长远看,不提他的其他打算,就单说挑货这门生意,今天他已经靠比市场价低一些的商品,加上木板下单吸引了第一批客源,等日积月累下慢慢打出名声,也让这些村子的村民习惯在木板下单,他就能有一批稳定的客源,生意只会越来越好。 这门薄利多销的货郎生意,其实是一门很适合普通人小本经营细水长流的买卖。如果顾行知只是个普通乡野少年,也能靠这个长久下来慢慢攒下家底,然后娶妻生子,平凡的度过一生。 但偏偏他穿越的这个身份就注定他不能甘于平凡,他也不甘平凡,所以这门生意其实只是他为了以后的目的打下的一个基础。 不过这门生意其实利润还能扩大,最显著的做法就是寻找货源,降本增效。 在找合适货源这点上,他已经拜托了人去帮忙问询,过不久应该就有消息传来,倒是并不着急。 在周家村卖完后,顾行知就准备去上河村,周幼学从家中拿了一小袋自家蒸的馒头、两个肉饼跟上了他,言说正好要去上河村看看外婆,并把手中的东西分了顾行知一份。 这会儿已经是午后,顾行知早上只随便吃了一些,早就饿了。其实他也带了一点干粮,可比起周幼学手里热腾腾的吃食,那些干巴巴的饼子自然是让他没了食欲,便爽快地接了过来,和周幼学边吃边走边闲聊。 而在清水村吴家。 吴婶子和两个儿媳妇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这个漂亮且身形清瘦的青年扒下第五碗饭,吴婶子回了回神,悄悄肘了一下大儿媳,凑过去用气音道:“锅里可还有?” 吴家大儿媳愣愣摇摇头,她今日煮饭时想着家中来了客人,还是个年轻男子,饭量应该不小,就特意多煮了一些,原想着若是剩了饭,就留着晚上炒饭吃,哪成想……她还煮少了! 我滴个天老爷,他可别吃了! 在场三人心中都是祈祷,倒不是舍不得那点饭,而是这人还管她们加饭的话,加不出来是其次,到时候各自都要尴尬了。 幸好,这次青年吃完了就放下了碗筷,镇定自若地对她们笑了笑,只是笑容中有着一丝难掩的羞赧。 吴婶子一看,乐了,道:“现在可是吃饱了?你若还要,婶子这还得现煮,没想到你看着瘦瘦弱弱的,还真能吃啊!是昨晚没吃吗?”她说到最后,神色中又带了点怜悯之色。 青年默默点点头,何止是没吃,门都没让他进。 他都不知该说那人是实在不满意这场婚事,还是那人太没风度,太不懂怜香惜玉了! “唉,也是造孽。” 在场三个女人不知为何有些感同身受,虽然这青年是个男子,但他现在也是“嫁做人夫”,她们易地而处地想想,若是新婚第一天就被夫家关在门外一晚上,她们都要无地自容死,更难想日后要如何生活。 “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哩。” 青年扬起笑脸,道:“我叫沈玉,宝玉的玉。” 第4章 准备一顿饭 “你以前家在哪处啊?” 沈玉摇摇头。 “那你还记得家里有什么人吗?” 沈玉依旧摇头。 “你是真一点不记得了?” 沈玉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吴家婆媳三个又是唉声又是叹气,俨然把沈玉当地里脆生生但可怜的小白菜了。 她们昨晚就听到一点消息,说顾大伯家给顾行知找的这个男媳妇,是顾大伯母一个远方亲戚家的孩子。 前段时间,北边几个地方连续大雨发了大水,冲垮了河堤,洪水淹了好几座城,不少人就带着家眷南下逃命。据顾大伯母所说,沈玉的家就在北边那几座城里,他家遭了灾,便想来投奔她,结果运道不好,在路上不知怎的磕到了头,人变得痴痴傻傻起来,还没了记忆。 但毕竟是亲戚家的孩子,看着他变成这样,顾大伯母于心不忍,担心他日后如何生活,结果合计着一想,顾行知到了成婚的年龄也没个合适的对象,沈玉虽说是个男子,可摸样着实不错,干脆就撮合了两人,由顾大伯做主,成了这桩婚事,既圆了已逝的顾老二想顾行知成家的心愿,又让沈玉有了个归宿,实在两全其美。 只是这话听着冠冕堂皇,内里是个什么算盘,村里人都门清。不过是欺负顾行知上面没有爹娘做主,他们又想不落人口实地把顾老二留下的东西全占了,竟然做出这种给人聘男妻的事。 吴二媳妇压低声音偷着和吴大嫂道:“我听说兰舟城那儿去了不少流民,那些活不下去的都愿意把家中女儿许人家,要的礼钱都不高,但凡讲点良心,体面一些,拿二两银子就能给娶个媳妇回来,那至于……” 吴婶子抱着孙儿,咳嗽了两声,吴二媳妇就住了嘴。 她叹息一声,拍拍沈玉的手,道:“你也别太伤心,来了咱们这里,以后就和顾家小子好好过日子,总会越来越好的。” 沈玉眨眼,吴婶这安慰人的话也是张口就来,就昨晚他被顾行知关在外面一晚的情形,这日子还能越过越好?见鬼! 只是对方毕竟是为他好才说的,还请他吃了一顿饭,所以心中吐槽归吐槽,表面上沈玉还是乖乖巧巧,点头认同了吴婶子的话。 就当哄对方开心。 吴婶子见他模样极俊又听得进她的话,心中更加高兴欢喜,就忍不住话多起来,说着说着话题就转到顾行知身上,“说来顾小子身世也是惨。” 沈玉掀起眼皮,耳朵动了动,好奇心提了起来。 “听以前顾老二说,他是在一片火灾里捡到这个孩子的,当时抱着孩子的女人早已经烧死了,孩子差一点也熏死,要不是他恰好路过发现走水,冲进去救人,哪还有现在的顾小子!唉,不过顾小子真真是命不好,好容易在顾老二家长到十岁,顾老二和他家大郎出去行商,父子俩一死一失踪,他娘受不了打击也跟着去了,就留下这么个半大孩子在。也幸好顾老二夫妻都惦记着他,让村长他们见证,交由顾大他们家养大成人,还订了一门婚事,虽说那门婚事后面……不过现在孩子也长大了,能自立门户,顾大他们家也算没白拿顾老二家的东西,就是有些事实在做的不光彩,自以为顾全了体面,其实里子面子全丢了。” 吴家两个儿媳妇也跟着听了一耳朵,都是津津有味,就差摸把瓜子来磕。 沈玉却是眼睛一亮,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勾勾,突然道:“婶婶,我有一事想拜托您。” 吴婶子道:“何事啊?” “您晚上能帮我做一桌饭菜吗?”他说着,手摸向耳后发间,“顾行知在外面劳碌一天回来定是饿了,可我不会做饭,也没有米菜等物,想劳烦婶婶您帮忙做一桌饭菜。您放心,我不会让您吃亏的。” 他说着,手指摊开,掌心是一颗黄豆大小、圆润无暇的莹白珍珠,在手心里轻轻滚动。 …… 顾行知自然不知道他以为会走的人不仅没走,还打算给他准备一桌热乎饭菜等着他晚上回去吃,只是他这会儿心情也算不上美妙。 “上河村就这巴掌大的地方,还要我给你带什么路?有这给你带路的功夫,我都能多读几本书,来年考童生就更多七八分把握,要是你给我耽误了这个时间,让我考不上童生,这损失你能补偿我么?”连沛坐在桌案前,眼睛看着手里的书本,头也不抬地道。 他娘连何氏跟着帮腔道:“就是,你们可知我儿的学业有多重嘛?他日后可是要考状元的命,就我们村那个徐瞎子都说了,天上文曲星下凡,就他写的这些字啊画的画啊,那日后可是千金难求!就你给的那五个子儿,那可是赚大发了,要不是你说这次来了还给钱,我都不带你进门见我儿的。” 顾行知脸色不变,眼睛瞥了一下连沛,哂笑一声,缓缓道:“你觉得这门差事你亏了,所以你在木板上写的那些也是敷衍我,乱写的是么?” 他说的自然是那面只囫囵写着米酒醋糖的木板,当时他看到的时候,就有料到这人敷衍的态度,所以刚刚见面时,他直言让连沛带他去需要这些东西的人家,果然遭到了拒绝。 连沛却冷嗤一声,抬头看过来,道:“那岂能算乱写的?你且说说,那上面的哪一样不是天下黎民百姓需要的,我们村子肯定也有人要,有人要就不能算瞎写,也就不算敷衍你。”他话下之意,既然没有敷衍,那收他的五文钱也是心安理得。 “你把钱留下就走吧。哦,对了,你上次送来的几块板子被我娘当柴火烧了,记得再送几块过来。”连沛理所当然地道,又把视线转回到书本上。 周幼学也跟着进来了,看了几次连沛手中的书本,有些欲言又止。 顾行知拍了一下他手背,压住他想说话的动作,看向连沛母子,微笑道:“哦,我要留什么钱?” 连沛不耐烦道:“自然是雇佣我写字的钱。” 顾行知道:“那很遗憾地告诉你,你被解雇了。” 连沛一愣,随即勃然大怒,带着被耍了的表情蹭得站起来,指着顾行知道:“你——你敢羞辱我!” 解雇你就是羞辱你吗? 顾行知淡淡地翻了一下眼,带着周幼学往外走,边道:“办事不力开了你不是应该的吗,我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凭什么便宜了你。” 连沛气得在房中跳脚,连何氏见儿子被气成这样,顿时就急了,追在顾行知二人身后骂。 “你们可知道我儿可是文曲星下凡,他的字以后可价值千金,你现在五文钱就能买到那是你大赚,你还敢嫌弃我儿,不长眼的东西!” “你们站住!给老娘回来,去给我儿下跪赔礼道歉,不然老娘和你们没完!!” 顾行知突然一个站定,让猝不及防的连何氏一个急刹车,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回身对气急败坏的连何氏微微一笑,道:“令郎是不是文曲星下凡我不知道,若有朝一日乡试会试考的题干为‘张生夜探尼姑庵为哪般’,那他说不定真能一举夺魁,名扬天下。” 周幼学闻言一个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连何氏目瞪口呆,一时却没想明白这话的意思。 两人离了连家,到道路旁的大树下挑回担子。 顾行知担子里的货物其实不多了,他今天第一次出来做生意,东西准备的不多,多为日常必需品,这也是为了节约成本,而大多数东西已经在周家村卖光了。 经过今天卖货的经历和与村民的闲聊,他心里也大约有了个谱,知道下次什么要多备,什么东西可以不补货了,另外还需要添加些什么。 他看向周幼学,道:“你可知晓上河村还有谁识字吗?” 这个时代,知识产权还是掌握在少部分人手中,极大多数人大字不识一个,甚至连自己名字是哪个字也不知晓。 而刚刚连沛手中明明是一本艳情话本,但他欺着自家母亲不识字,光明正大沉迷在话本里,还说着冠冕堂皇的话忽悠人。 顾行知其实也不认识大夏朝的字,但原主小时候进过两年学,他有原主的记忆,这些天也在努力学习,所以勉强能认识一些字。 周幼学嘴唇动了动,犹豫了一下,下定决心道:“行知哥,你能不能……把上河村的差事也交给我做?” 顾行知有些诧异,道:“这怕是对你不方便。” 周幼学是个很诚实上进的员工,私心里顾行知自然希望自己雇的人都如此,但这仅限于一个村一个。 周幼学毕竟年纪小,精力有限,能顾全一个村子的活,但两个村子就有些难了。 再则,据他所知,周幼学平时在家要帮着父母挑水劈柴,照顾弟弟妹妹,农忙的时候下地插秧割稻子等等,兼顾两个村子里记录的活后,还能有多少时间钻研学业。 固然他现在开出的条件对一个小孩来说不错,写几个字就能得到五文钱,两个村子就是十文钱,三天给一次,但和其日后远大前程相比,这实在不值一提。 顾行知并不想这个少年舍本逐末,他认为周幼学也不是这样拎不清的人。 周幼学尽力镇定地答道:“上河村离周家村不远,只有三里路,我可以每日过来一次,挨家挨户登记需求,至于家里,我弟弟虽然还不识得多少字,但我们之间有特殊的约定,他只要画符号,我就知道是什么意思,到时候我回来再写于木板上就行了。” 他目光紧紧看着顾行知,短了一截打着补丁的袖口遮不住他捏成拳头的手。 顾行知静静看了他一会儿,终于轻轻点了点头,道:“好,我相信你能做好。” 周幼学一愣,随即眼中放出光彩,猛猛点头,没忍住跳了两下,朗声道:“我一定做好!” 顾行知拍了拍他的头,轻轻笑了笑。 此后还有小半天的时间,顾行知便没让周幼学跟着,哪怕后者很想表现一下,但还是乖乖听话回去了。 顾行知挑着货担在上河村转了一圈,将剩下的东西清了清,就原路返回。 路过周家村的时候,他有意打听了一下,果然周幼学家最近出了点事情,其父亲之前一直在兰舟城做小工,昨天下午被昏迷着送了回来,说是中风了。 这对于几乎全靠这个男人支撑的家庭来说可谓灭顶之灾,也不怪周幼学今天用着蹩脚的看外婆的借口跟来,就为了“抢”这份差事。 不过在答应了之后,周幼学也爽快承认了这个小心思,只因他之前来上河村看望外婆时,就听到连沛母子和人贬损顾行知,嫌弃他给的钱少云云,所以他料想顾行知这一趟不会愉快,可能与连沛合作闹崩,那他就有机会了。 顾行知也不在意这些,他还挺欣赏周幼学敢想敢争抢的性格,这总不由让他想起自己十几岁时。 他是孤儿出生,福利院虽然保障了基本的生活和教育,但除此之外就无能为力,所以他很小起就一门心思钻钱眼里了。 想要什么,就自己去想办法得到,买到,不会有人捧在手里送到他面前,什么都不说,不争,那就什么都没有。 夜间,明月高悬,顾行知才踏入自家院门,拖着一身疲倦,他将担子放在屋檐下,果然没在院子里看到其他人的身影。 他才松了口气,却突然感觉有什么不对劲。 他往厨房的方向走了两步,发现厨房门开着,空气中似有若无还有一股饭香。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准备一顿饭 第5章 吃了就不认是吧 他随手摸过墙角下的一根柴火棍,脚步几近无声地接近厨房,轻轻一推。 还不待他有什么动作,里面传来一声拖着嗓音故作缠绵的“顾郎~” 顾行知:“……” 微弱的烛光被点亮,光影渐渐笼罩了空间不大的整个厨房,满室昏黄。 厨房角落一张缺了一条腿,用石块垫起的饭桌上摆放着四菜一汤,一凉两素一荤,中间还有一盆汤水凝浮的鸡汤。 而在瘸腿桌边,坐着一个笑容潋滟,仿佛能闪闪发光的人,令这个破落灰败的乡下小厨房陡然有种蓬荜生辉之感。 让人有一瞬间的不真实感。 起码顾行知觉得挺玄幻。 他背手将柴火棍藏在身后,不动声色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玉站起身,装作没看到他藏东西的动作,一指桌上冷掉的饭菜,笑道:“等你回来一起吃饭啊,你这劳累一天了,回来的时辰也晚,饭菜都凉掉了。” 顾行知淡淡看他一眼,过了会儿,若无其事将手中柴火棍丢到灶台后堆放柴火的地方,走过去看了看堪称丰盛的一桌饭菜,道:“你做的?” 沈玉很想承认是自己做的,如此才更好邀功然后提出要求,但只一想这桌菜就不是自己能做出来的,省的日后被拆穿尴尬,就干脆一摇头,道:“当然不是,我请隔壁吴婶婶家做的。” 顾行知看向那一桌有鸡有猪肉还有时新蔬菜的菜,觉得奇怪,吴婶子是村中出了名的热心肠,会请苏清毓吃一顿饭不稀奇,可给他做这一桌有荤有素的饭菜送来却是不可能。而且他家厨房只有一些米面和咸菜,这些食材不可能出自他家,那就只能是吴婶子家出的。 顾行知心中疑惑接踵而来,脸上却没表露什么,倒是沈玉面上难掩欢喜得意之色,手背在身后,微微弯腰探身过来瞧他,若是有尾巴,应也能摇两下,“怎么?高兴坏了?受宠若惊?哎,这些都是小事,我们是一家人嘛,你在外劳累一天,回家了就应该吃点好的。我们快吃饭吧,想等你一起回来吃,可把我饿坏了。” 顾行知本是面无表情,听到这话,似笑非笑看了沈玉一眼,从善如流道:“好啊,辛苦你了。” 他端起两盘冷掉的菜到灶台上,放下后,就去灶后点火热锅,顺口道:“你把剩下的菜端过来。” 沈玉微微有些意外,一挑眉,却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两人一起将菜热了一下,基本是顾行知操作,沈玉一会儿站在这边,一会儿站在那边,围着灶台转来转去,主打一个陪伴。 等把饭菜都热好,一转眼两人就相对坐在小饭桌前,一人一碗白米饭,开始吃饭。 顾行知累了一天,中午也是随便对付的,这会儿已经饿极了,再加上这桌饭菜算他穿越后少有的丰盛美味,自然懒得管旁边这个人,先干饭。 可很快,他就感觉不对。 他添第二碗饭的时候,旁边这人也添第二碗饭,他添第三碗饭,他也添第三碗,他端着碗喝汤,他在添第四碗,他放下碗默不作声,他在添第五碗。 顾行知:“……” 这对么? 他刚刚看灶里煮的那一大锅饭,还觉得吴婶子她们帮忙煮多了,明天早上还能用来炒个冷饭吃,现在那锅底都要被刮干净了吧。 这人是饭桶吗。 书里也没说苏清毓这么能吃啊。 “嗝,”沈玉没忍住打了个嗝,以手掩了下唇,淡定地放下碗,矜持笑,“我饱了。” 顾行知把剩下的鸡汤推过去,道:“喝汤。” 于是沈玉又乖乖喝完了剩下的鸡汤。 等两人都吃好,顾行知才摆开架势,淡淡瞟他一眼,道:“现在能说说,你为什么没走吗?” 沈玉等的就是他这句话,立刻摆出一副深情又认真的模样,道:“因为我们是一家人啊,我不走。” 顾行知沉默了,然后没有什么情绪的笑了一下。 沈玉还在继续道:“我知道你不欢迎我的到来,也不想要一个男子当妻子,可命运就是如此弄人。我没有记忆,我也不知道能去哪里,虽然我们没有热闹正大的婚礼,但亦算过了明路,长辈之命,村人见证,对我而言,这里就是我的归属,你……是我的家人。” 他本想说相公之类的,可憋了憋也实在羞于启齿,就改了家人这个笼统的词。 顾行知手指在桌面点了点,眼眸在烛火的照耀下似有暗絮沉浮,他笑了一下,道:“可是我不需要家人啊,我也不需要一个男妻子。” “我看阁下气质不凡,样貌出众,应是出身不凡,来历不是我那个大伯母所言她的一个所谓的远房亲戚。”他顿了一下,道:“你真正的亲人说不定正在各处寻你,清水村穷乡僻壤,信息堵塞,你待在此处只会让那些寻找你的人一无所获,也耽误你早点被接回去,接受治疗。” 沈玉脸色僵硬了一下,这人怎么油盐不进啊?而且接受治疗这话,总感觉在骂他有病,虽然他现在确实有点毛病,他失忆了。 他想说什么反驳顾行知的话,却一时之间找不到合适的话,半天之后,他挤出一句,“……我不走。” 就死缠烂打了怎么着。 顾行知:“……” 恰好,房中的油灯摇晃了一下,瞬间熄灭,内里的油料燃烬了。 沈玉的声音响起,“油灯里的油不多了,我就一直没点灯,现在应该烧完了吧。” 顾行知眼前一片黑暗,好一会儿后才能模模糊糊看清楚周围的轮廓。 他记得厨房里的油灯是快烧完了,还没换新油,也难为这人为了讨好他,请人做了一餐饭,又在黑暗里头等了约莫两个钟头,等到菜都凉了,他回来了才把灯点上。 他道:“看在今天这顿饭的份上,我留你两天,你可以想好日后的去处,是去找家人,还是去找个地方存身都行。你是个成年男子,随便找个地方谋个差事,也比在这里给我做个可笑的男媳妇强。” 沈玉想对他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叽里咕噜说什么,他才不想去谋什么差事上什么工,他今天都听吴家媳妇她们说了,她们家的男人要么去兰舟城码头搬货,要么在家务农事,闲暇时再去承德城找小工做。 他想来想去,这两样也太辛苦了,他干不来,不如在顾行知这里给他当老婆。 本来刚在顾大伯家醒过来,还没有记忆,听说要被嫁给一个男人,他想过逃跑闹事,但奈何被饿的实在没有力气,加上人生地不熟,便按捺下来。 后来见到顾行知,又在旁边人嘴里得知了顾行知的一些消息,却觉得留在这人身边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顾行知年轻清俊,孤身一人,除了顾大伯一家,家中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长辈,且顾行知还和顾大伯家不对付。 顾行知勤快忙生意,性格虽然算不上好,一点也不怜香惜玉,甚至是没风度—— 但他感觉这人身边就是莫名的安全。 虽然他指名道姓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不喜欢他。 但那又如何,他只是想有个存身之地,才不管顾行知喜不喜欢他。 他本来想用一顿饭收买顾行知,毕竟听吴婶子说,顾行知从小没有亲生父母,后面养父母一家也没了,一直寄人篱下,现在又被赶出来一个人过,那应是很缺家人的关怀和陪伴,所以他就想到用一顿晚饭来“感化”他。 可现在看来,作用不大,这个人真真郎心似铁。 沈玉纳闷道:“你真是无情,先是把我在门外关了一宿,现在我用身上最后一点财物换来的这一顿饭,你饭也吃了,嘴巴一抹又赶我走,我是什么洪水猛兽么?就这么留不得?” 顾行知笑了一下,未做回答,起身收拾碗筷,这些碗有些是他家的,有些是吴家的,明天还要还回去。 他道:“人是不会被一顿饭感动的,起码我不会。没有你给我准备的这顿饭,我还可以自己煮,也可以花钱去买一顿,若是吃你一顿饭,我就得留下你这个人,以后管你一日三餐,衣食住行,这买卖我实在亏大发了。” 他看向他,又道:“你这算盘也想得太好了。” 沈玉撇撇嘴,是想得很好,这不就是指望顾行知缺爱,然后他卖卖惨,再给予一点家的关怀,便能有个安生的住所和三餐的供应。 他道:“虽然是有这个想法,但我认为这个说法太不温情,我更觉得,我明明是想和你有个家。” 他狡黠地笑笑,如一只小狐狸,光明正大地打着算盘,却一点不会引起人的反感。顾行知瞥他一眼,没有说话,默默用锅里还温热的水将碗洗了,把灶台收拾了。 沈玉在黑暗里一直盯着顾行知的身影,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中神色坚定。 他是不会服输的,不是争取到留下来两天么?那这顿饭还是值了,一顿不行,那就两顿,他是不会放弃留在这里的想法的! 夜已经深了,明亮的圆月高悬,墨蓝的夜空无一缕云气,远处其他村户没有一点烛光亮起,村庄里静悄悄,唯有风声和偶尔传来的犬吠。 顾行知用白天晾晒在院子里的温水冲洗了一下,剩了一小半给沈玉,找出一身旧衣给他,就将人赶去后面垮了一面墙,上面露空,两面只用一块破布帘罩起来的小隔间里去清洗。 沈玉犹豫了一下,就掀开帘子进去了。 等他洗好出来,就看到客厅里,靠着墙角,用两条长凳,一块木板搭建起来的“床”。 “你就在这里睡。”顾行知道,说完就回了自己房间,关上了门。 沈玉犹豫了一下,轻轻坐在只铺了一层薄薄垫被的床上。 咔嚓—— 他的表情有些龟裂,瞧了一眼没有动静的房门,他站了起来,拖开了凳子,将木板放在了地上。 窸窸窣窣一阵动静后,沈玉躺在自己的小床上,闭上了眼睛,开始沉入梦乡。 挺好的,这次起码没睡在门外的墙角下。 满足。 第6章 出发兰舟城 第二天顾行知一出卧室门,就看到厅房的小角落里放在两边的两把长凳,和单独摆在地上的小床,以及床上那个抱着被子睡得床单都皱起来的人。 他站在那儿看了一会儿,眼中若有所思。 其实昨晚答应把人留下来两天后,顾行知有一瞬间的后悔,他不是喜欢拖泥带水的人,给人退一步还能再退一步的希望和可能,可一来毕竟吃了人一顿饭,再把人直接赶走实在太不近人情了。 二来,这个人给他的感觉有些奇怪,不像是书中对苏清毓的描写,那样清傲孤高,哪怕接受了原主的好意,也显得像给人施舍一般。相反,这个人昨晚的表现就有意思多了,带着虚情假意的讨好,不去掩饰自己想留下来占好处的目的,被说穿了也不恼怒,还继续端着那副深情博爱的模样。 这样的人会是书中那个苏清毓? 顾行知突然有些不能确定,便觉得把人留下两天也好,正好看看这人后续还能干出什么事来。 这会儿时间还早,天才微微亮,天边蔚蓝与瑰紫色彩交纷,从中透出一抹无法忽视的橙红,整个世界的亮度都随着那一抹橙红出现越来越亮,直至天际一行飞鸟掠过,天光大亮。 村子里的人总是习惯早睡早起,这个时间点家家户户基本都起床洗漱,叫喊着吃饭了,这时候还在床上睡的,就是村人口中的懒汉了。 顾行知站在那张木板小床前,对床上的懒汉喊道:“起床,吃饭。” 沈玉艰难地从薄被里探出头,又倒了回去,“……我,还有饭吃?” 顾行知好笑,他就是把人关在外面一晚上,目的也是为了把这不速之客赶走,可昨晚他亲口答应留人两天,那这两天这位就是客人,他当然会以待客之道对待了。 “有的,吃葱香肉丝面。” “……”那人沉默了一下,然后突地直起身子,“吃!” 吃完早饭后,沈玉抢着想洗碗,被顾行知赶到了一边去。 他刚把碗洗好,就听到外面有人唤自己,走出去一看,居然是田良会。 “良会哥,你几时回来的?吃早饭了吗?” “吃过了吃过了,昨晚回来的,你要我打听的消息我都打听好了,这才赶着一大早来告诉你。” 顾行知眼睛一亮,立马请了田良会进院子里,摆了桌椅,给他上茶,还拿了一盘昨日回来时顺便收的野樱桃。 这种野樱桃个小而色黄,味道酸甜适中,是这个时节不可多得的美味。 顾行知和那个摘野樱桃的老汉三十文钱收了半竹筐,回来的路上三文钱一碗卖出去不少,赚了二十文,还剩下一篮子的野樱桃,他本打算自己留着吃点,再送一些给左右邻里,这会儿正好拿出来招待田良会。 田良会也是清水村人,家中只有寡母,幼年时受过原主养父家的恩情,与原主感情颇好,后来原主养父一家没了,寄人篱下在顾大伯家时,没少受田良会母子的照顾,对原主来说,田良会可比顾大伯家那几个堂兄弟要亲近多了。 田良会连着往嘴里塞了几颗,解了馋,才含糊着声音道:“其实那事说来也不难,你想从兰舟城大量运货回来,就需去兰舟城商会办个行商文书,要是没这个,你携带细盐超过三斤便算私运私营,要被关押入大牢吃板子罚银子的。” 顾行知点头,这点其实他有所了解过。 虽然是穿书,但真到了这个世界,这个世界的面貌就不仅仅只是书中那一角。 这是个异常重视商业发展的古代,不同于华夏古代历来的“重农抑商”,大夏朝商人地位颇高,商业发达,还有管辖商人和规范商业交易的机构,名为商会。 在大夏朝所有商人商业相关的都归属商会管理,商会中地位最高权势最大者便是皇商,而皇商直听命于当今圣上。 如今商会中只有五位皇商,书中剧情男主会成为第七位皇商,天下共会选出八大皇商,形成除皇城外,八大州对应八大皇商的格局。 不过现在想这些有些为时过早,这会儿男主还在青阳城斗鸡走马,当一个纨绔子弟,还有一年,男主才会得知自己真正的身世,激起为生母报仇的心,从而开始一系列打怪升级的剧情,也是那时起天下格局开始变化,圣上放言再择三位皇商,而没有皇商的锦州,沙州,湖州成了天下商人云涌之地。 顾行知的思维跑远了一下,又很快拉回来,道:“办理行商文书的事情我也打听了,倒是不难,办最低等的就好了,只需花个二百文钱,只是货源难找。” 他穿越过来半个月,用三天理清处境和剧情,又用三天确立日后要走的路。从定下目标后,他便在一边准备木板和货郎事宜时,就托了田良会去兰舟城帮他打听货源和商会的事情。 兰舟城是锦州排得上名号的繁华大城,商贾云集,商品繁多,价格竞争也激烈。据顾行知所知,兰舟城里的普通日用品价格都比承德城低廉,还有许多承德城没有的商品,要不是距离有六十里路,加上山路险峰横阻,承德城附近的人家都想去兰舟城买东西。 而不少腿脚勤快的货商就时常去兰舟城进货,带回来倒卖,赚取其中差价。 顾行知在开始想出用木板下单吸纳客源时,就打了从兰舟城运货回来的主意,只是他暂时没空亲自去兰舟城走一趟,恰好田良会在镖行做工,时常接兰舟城那边的生意,对兰舟城也熟悉,他便拜托田良会帮他留意留意。 田良会笑道:“那你这话是问巧了,你不是让我帮你留意兰舟商市里有无合适的供货铺子么?正好我们镖头有个表叔在兰舟城溪兰大街百货阁当管事,他听说我在找进货的门路,就直接和我说,让我去他那儿拿,百货阁的名头可不是白叫的,他那儿什么东西都有,还说看在镖头的面子上,到时候咱要拿得多,还能免费把货给你送到地儿来。” 顾行知一挑眉,这倒是感情好,他本是打算租借一辆马车运回来,虽然兰舟城离他们这儿不远,但运费也要些钱,要是那百货阁的管事能帮忙,就又能省下一笔。 “好,那就去这家看看。” 不过看他这么爽快答应,田良会倒是纳闷了,道:“我记得你分家时,你大伯家可没给你多少银子啊?大概就十来两吧?你这段日子又是置办当货郎的东西,又是搞什么五文钱一块的木板子,怕花去了不少吧。你可别以为手里那几两银子经得起花销,一个弄不好就全砸里头了。” 顾行知知道他这是担心自己胡来,实际上他也知道现在村里有些人在背后编排自己的,大约就是他脑子犯傻,拿好好钱打水漂,甚至还有人夸起了顾大伯一家,说他如此不把钱当回事,不拿着分家的钱置办田地踏实过日子,尽整些有的没的,要不是顾大伯念着他养父的话,给他娶了个男媳妇回来,他怕是要一辈子打光棍。 正想着这事,就见田良会的脸色别扭尴尬起来,他凑过来一些,压低声音道:“那、那就是你大伯新给你娶回来的……媳妇?” 顾行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看到沈玉拿了一木盆衣服出来,端着就往院子外走,而院外吴家二嫂子也端着一木盆的衣服,看样子是在等他。 “……”顾行知默然了一下,起身几步走过去,拦住沈玉,道:“你不用干这些活。” 沈玉一脸无辜认真地道:“我愿意干活。” “不用。”顾行知斩钉截铁道。 两人僵持时,田良会上前劝道:“行知你就让他去呗,他乐意干就让他去,你们一主外一主内,挺好的。” 顾行知解释道:“他是客人,并不是你们想的那样,过两天就……” 田良会挥手打断他的话,不耐烦道:“什么客人不客人的,两口子还说这场面话,”又对沈玉道:“你去吧,勤快点干活,把家操持好,和行知好好过日子啊。” 沈玉欢快的应了一声,就端着木盆开了院门,走到吴二嫂子面前,那吴二嫂子揶揄他,“阿玉,你家二郎真疼你,连活都舍不得你干……” “是啊,其实他人可好了,早上还给我下了葱花肉丝面吃。” 顾行知有点裂开。 和田良会也解释不清,顾行知便懒得解释了,田良会这次回来休假三天,也乐意陪顾行知往兰舟城走一趟,顾行知不是喜欢拖延的人,当即就决定趁着今天时间还早,直接出发去兰舟城。 他在家等着沈玉洗完衣服回来,田良会则回自己家和母亲交代一下,顺便收拾点行李,走时又被顾行知塞了一大碗野樱桃,让他带回去给田母尝尝味。 在等的时候,顾行知将剩下的野樱桃分装成了五份,四份分别送给了附近四户人家,还剩下一碗则留给沈玉。 在送给吴婶子时,顾行知才知道昨天的事情,也知晓沈玉是用一小粒珍珠换来的一顿饭。 还从吴婶子处听到,那人自称“沈玉”,宝玉的玉。 吴婶子有心把珍珠还回来,对她来说邻居之间,一顿饭虽然心意重了些,但也不算什么,收钱实在不好意思。 不过顾行知没接。 一来,吴婶子是个过于心慈的婶婶,一家子也都是厚道热心肠的人,可该给钱的还是要给钱,不能让人家吃这个亏。虽然他们不好意思收这个钱,但他要是真把这珍珠心安理得收回来,人家心底里肯定也是会有芥蒂的,日后邻居间的相处就会有隔阂防备,得不偿失。 二来,这珍珠是沈玉送给吴婶子的,吴婶子要还也应该还给沈玉去,不应该给他。 他便简单略过这话题,将野樱桃送给吴婶子,就回了家。 时近巳时,沈玉和吴二嫂子一道回来了,旁边还另外跟了隔壁家两个嫂子,一行人有说有笑。 顾行知目光有些复杂,实在想不明白,这人怎么就能如此自然的把自己融入妇人行列之中,还一点违和感都没有。 沈玉倒是挺兴冲冲的,和那些“好姐妹”告别后,端着洗好的衣服进来,冲顾行知道:“这些嫂子人可好了,刚刚还手把手教我捶洗衣裳,我还以为放水里搓搓就好了。” 顾行知淡淡笑了笑,道:“挺好的。我有个事和你说。” 他把自己要出门两天的事和沈玉说了,又摸出三十文钱给后者。 “厨房里有米面还有一小块肉和菜,这两天你可以自己弄一些吃的,要是不会做饭,你可以拿这些钱去和吴婶子卖上一些,钱若是不够就先赊账,我回来会给。招待不周,不好意思。” 沈玉本来还笑着,这会儿笑容淡去,撇了撇嘴,默不作声接过了钱。 顾行知看他收下,转身准备进屋拿行李,就听到后面沈玉的声音,“你真是不愿欠我一点,就这么怕我再借着这个由头继续留下来?” 顾行知顿了一下,无所谓笑笑,他就是这个意思又如何,从刚刚沈玉的举动看来,这人是不打算老老实实呆两天就离开了,之前他被沈玉用做饭留饭的这招留下来过一次,那他就不会再给他第二次机会。这三十文钱给了沈玉,既全了待客之道,又让沈玉再不能用这个借口,顾行知觉得自己还是挺体面周到的。 不过,在沈玉看来,他貌似又无情了一回。 但他不在意。 顾行知心情颇好的进了房间,拿出一个简易的行囊,将卧房门锁住,转身出了门。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出发兰舟城 第7章 蓝衫公子 兰舟城是锦州西南部最繁华的一个城市。 大夏朝的国土面积和前世华夏清朝时期大致一样,但和华夏不同,大夏朝直接将天下分为九州,分别是皇州,德州,柳州,西州,新州,翼州,锦州,湖州,以及沙州。 而单单锦州之地,其实就囊括了前世华夏两江两湖等省市,面积可谓十分之大。 只是一州只有一个州城,是一州之核心地带,其下就是郡城,然后是县城。锦州州城乃是梦泽城,在锦州东北方位,离承德城有七百里之远,而包括承德城在内的六城,则为豫郡,以兰舟城为郡城。 兰舟郡城商业发达乃是锦州西南地方之最,因临近漾河,连通大夏朝第二大的桐泾大运河,每日货船往来如织,商贾云集,繁华程度竟不亚于顾行知前世所见清明上河图上的情景。 他们是临近夕阳时分到达的兰舟城。 小小的马车徐徐行驶在宽敞可供十马齐驱的青石板大路上,周围是许多与他们一般排队慢慢进城的人群,与承德城不同的是,这里的人群除了寻常百姓,更多的是驾车背货的商贾,还有长龙似的商队。 那挑着“齐”字的商旗从旁边单独辟出的商道经过,招摇的旗帜,威风凛凛的护卫,以及后面一眼望不到底的货车货马,车轮咕噜噜的响,不断拉着一车又一车琳琅满目的货物路过,两旁的百姓都不由被这盛景吸引了目光,双目放光看着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这就是齐氏的商队吧?真是气派!” “那可不,齐家可是咱们兰舟城数一数二的官商世家,他们的商队就是在整个锦州都是排得上名号的。听说这趟去了西域那边,瞧瞧他们这次带回来的东西,我活半辈子都没见过!” “嚯,真是稀奇物什,走走走,咱们进了城就去齐氏商铺看看,说不得能抢先看看这些新鲜货。” 顾行知默不作声看着这一切,表面不动声色,但那双清冽如寒星的眸子却闪烁着熠熠光辉,胸腔中心绪澎湃。 这就是这个朝代的大商人,大商族。上辈子做了半辈子生意的他,如何能让自己不去追逐这种风光,这种权势地位。 田良会也是感叹,他是经常来往兰舟城的,但对这种大商队兴师动众归来的大场面也看得少,今天也是运气。 两人排了许久的队伍,才赶在酉时三刻左右进了城,也不多耽搁,直接就去了百货阁,见了那位镖头的表叔。 那是一位五旬左右,身材敦实似弥勒佛的男人,姓康名实,打扮得跟个富员外似的,对两人的到来很高兴,请着他们到了铺子后院的小花厅。 三人落座,有伙计送来茶和点心,那位康管事道:“这位就是田小兄弟的弟弟吧?你阿哥说你想做点小本买卖,要拿些货,不知你要什么货,又打算拿多少呢?” 百货阁如其名字一样,其实是个较大的日用百货铺子,听田良会言其东家有点背景,生意铺的还挺大,虽然和刚刚所见的齐家没法比,但也算一方富商。 而百货阁除了开店做零售,还做批发的生意,对象正是如顾行知这样的小货商。 此前田良会就有意调查比较了一番,发现百货阁给的价钱确实公道,加上还有康管事这层关系在,就直接把顾行知带来了,也省的再花更多功夫。 顾行知道:“在下是做货郎生意的,所需不外乎油盐酱醋,针线脂粉等物,若有其他新奇的物什也可以适量拿些。至于要多少,容在下冒昧一问,贵铺一次购入多少货物,才能劳驾贵铺帮忙免费运送回去。” 他的话倒是十分爽快直白,说的也一点不扭捏,就是想要蹭个免费送货的便宜。 康管事笑呵呵道:“小兄弟直爽,那老夫也不绕弯子,一次最低拿三十两的货,我做主让铺子里的伙计帮你送回家去。敢问一句,小兄弟可是承德城附近的人家?” “正是,在下承德清水村人士。” 康管事做出松了口气的样子,道:“喔,那就好,要是太远了,老夫这句大话就收不回来了,还要自掏腰包给你送过去呢。” 在场三人都是笑起来。 顾行知来之前就列好了进货单子,他心里拿货价位其实也是三十两,多了没必要,少了费心来一趟兰舟城也不划算。 只是他身上只有二十三两银子,十五两是分家时顾大伯给的,其他的则是原主这么些年自己攒下来的。 幸好来时路上,他与田良会商量好,若是不够就管对方借上一些,田良会也答应了,倒是不愁这个。 于是便把货单给康管事看了一眼,康管事又带着他们去铺子里逛了逛,把进货单又增删改动了一番,最终赶在天黑之前,把大致需要的东西确定了。 期间,顾行知还抽空去了兰舟城商会分部把最低等的行商文书办理了下来。 大夏朝对兴商十分推崇,普通老百姓都会做点小本生意,商会这方面的业务也办的多,手续不复杂,很快就办理了下来。 各个等级的行商文书上都标明了各种货物携带的范围,实际携带运输的货只能比规定的少而不能多,多出的部分则是私运,被抓住轻则罚款,重则蹲大牢。 不过明天拉着货出城时,还要拿着行商文书去行税处交一次过税,他这批货才算是正规合法进购运出了,以后如何卖就是他的事。 在商会办事处逛了一圈,令顾行知意外的是商会居然还有借贷业务,名为行商借款,目的是扶持想做生意但资金不足的小商贩,最高可借贷三百两银子。 不过让顾行知遗憾的是,他还不够借贷的资格,除非有人给他做担保,或是拿出足够价值的东西抵押。 再逛了逛,在商会办事处要关门前,他便离开了。 今天肯定是要留宿在兰舟城了,田良会带着顾行知去了一家熟悉的客栈,要了两间中等的单人房,付钱时田良会一把把顾行知推开,道:“去去去,你正是用钱的时候,这儿哪用得着你来付,等你以后发达了,有的是你请客花钱的时候!” 那收钱的账房先生看他们一眼,摇头笑笑,给田良会抹了个零头。 兰舟城的夜晚金吾不禁,商业活动通宵达旦,很是热闹,一直要闹到寅时才安静下来,商贩们收拾着东西,清理着地面,然后离去。 好不容易来一趟兰舟城,夜晚的繁华自然不能错过,田良会开始还陪着顾行知逛,后来遇到一个熟人就被拉着去吃酒了,顾行知不想去酒肆,便和田良会分开行动,约定晚些时候回客栈会合。 顾行知独自走在宽敞却因人流太多而显得有些拥挤的街道上,他从未想过古时的街市能是这番繁荣景象,毕竟众所周知,古代比起现代来,不论是科技商业还是人口都是不如的,就算历史上那几个最繁华的城市,巅峰时期人口也不过百万,而就他目前看到的与打听到的,兰舟城人口已经有七十多万,再过些年,世道还如此太平昌盛,人口过百万是板上钉钉之事。 这还只是锦州之下的一个郡城,不敢想锦州的州城是如何模样。 而就在他于街道上闲逛时,长街的另一头,一位清冷神秀,宛若空谷幽兰的蓝衫公子正神思不属地逆行在人流里,旁边小厮叽叽喳喳个不停。 “公子,你这大病初愈就应该多出来走走,兰舟城虽然比不上咱们青阳城,但好歹也是锦州数得上名的郡城,他们的临江水上舞听说是一绝,可惜只有盛大节日才有,不过阿九觉得一定还是不如咱们青阳城的采青舞……” 那小厮不停地踩一捧一,惹得旁边当地人频频回头不满地瞪他,却在看到小厮旁边那个宛若谪仙的公子时都不禁愣了一下,多看了两眼。 蓝衫公子没理会那些话,依旧自顾自走着,直到小厮无意间道:“唉,还不知咱们要在这儿呆多久呢,本来只是来送一趟货的,哪知道就能遇上那样大的雨,山体都滑坡了,大公子失踪快一旬了,也幸好公子您福大命大,没被冲走……也不知道都这么久了,大公子还……” “阿九!”蓝杉公子突然厉声轻呵了一句,吓得那小厮一个激灵,连忙闭了嘴。 蓝衫公子深吸了一口气,脸色在旁边摊子上挂着的灯笼照耀下显得微微发白,犹如白玉,好一会儿后,他才缓缓呼出这口气,继续神色淡然往前走去。 小厮被这一下弄得神色不安,连闲逛的兴致也无了,这时就听到自家公子问道:“慕容总管那儿可有消息了?” 小厮愣了一下,连忙道:“还没有,慕容总管和祁总队都快找疯了,不过他们说这事不能传出去,若是被老太爷知晓,惊到了老太爷,那谁也担当不起。” 蓝衫公子哂笑了一下,未予评价,但心里却清楚,这事哪是不能让老太爷知道,而是不能让二房三房那群狼子野心的知晓,他们巴不得那人死在外面,这样少家主的位置就空了出来,哪怕他们膝下没有一个成器的,老太爷也不得不从他们之中挑选一个出来,继承家业。 他未再多问什么,继续往前走去,他今日出来是为了找到他本家的一个老仆,有一件事需对方去做,而除了那人,其他人他都不放心。 因想着事情,他脚下不由急了两步,刚走到一个拐角处,就突然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还有鞭子挥动的破空声。 “闪开!闪开!这马受惊了,都闪开!危险!” 拥挤的小街道上顿时一片混乱,还有妇人惊慌失措的尖叫声响起,两侧摊子都似乎被推了一下,烛火摇晃。 一片混乱。 不知是谁用力撞了一下,蓝衫公子被狠狠撞到了空出来的路中央,跌倒在地,不远处一匹失控的疯马拉着货车横冲直撞而来,高高扬起的马蹄下一秒就要踏向那位公子,周围所有看见这一幕的人都不禁屏息惊惧,不忍直视。 然而,下一刻,一道身影扑向那蓝衫公子,带着那公子连连往旁边滚去,就在他们滚开的一刹那,马蹄就落在了蓝衫公子刚刚的位置上,拖着货车溅起一阵灰尘而去。 顾行知护着人滚落到了旁边的茶摊处,背部狠狠撞击到了一根柱子,才止住了身形。 他的手背火辣辣的疼,应该是刚刚滚动时擦到了地面,破了皮。 不过看着那辆失控的马车和周围被撞了一地,踩踏得稀烂的瓜果瓷器,突然又觉得后背和手背的疼不算什么。 顾行知松开人,缓缓站起来,向那墨发散开,看不清面目的年轻男子道:“你没事吧?” 那男子本要起来,听到这道声音,不知为何身体猛地一僵,随即仰头看来,目光和顾行知对上。 一瞬间仿佛周围的嘈杂都被静音,天地间只有彼此两人,还有那道灼人复杂难言的强烈目光。 “顾行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蓝衫公子 第8章 被摆一道 “公子知道在下名姓?” 顾行知轻飘飘一句疑问将蓝衫公子砸醒,他似大梦初醒一般,脸上各种情绪一一敛去,垂下鸦羽一般的眼睫,过了一会儿,道:“有所耳闻。” 但顾行知明显不信,也不打算善罢甘休,他笑了笑,道:“在下一个乡野小民,竟能让公子这般的人物有所耳闻,受宠若惊。” 蓝衫公子不说话了,两人之间气氛有些僵硬。 恰在这时,之前被挤不知何处去的小厮挤回来了。 “公子!二公子!”他慌里慌张跑过来,小心翼翼把蓝衫公子从地上扶起,又连忙去拍后者身上的灰尘,“您这是怎么了,谁把你撞到了?” 小厮说着,往顾行知一看,怒道:“是你把我家公子撞到了吧?好啊,你可知我家公子金尊玉贵,磕破一点皮都不是你这等地痞无赖担待得起的!” 旁边有人看不下去了,道:“你这小厮怎说话的,要不是这位少郎,你家公子早就被马车压扁了。” “就是就是,上来不问缘由就给人扣帽子,他家公子遇险的时候人都不知道在哪里。” 小厮被左一句右一句说得面红耳赤,也明白自己怪错了人,可他在自家公子面前娇宠惯了,平日做错事他家公子都没说过他两句,这会儿让他去和顾行知道歉,他就咽不下这口气。 不过顾行知也不在意这些,他更想知道,这陌生的冷面公子是如何知道他的名字。 而且,这人对他的态度也很耐人寻味,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俩之间有什么情债呢。 蓝衫公子起身后就一直虚提着腿,脸色也苍白,似乎伤到了腿,那小厮忙去查看了一下,发现果然是崴到脚了。 他好似又找到了顾行知的错处,连声道:“我家公子脚都崴了,这就是他们嘴里说的你护着我家公子?怕不是说大话,好来邀功讨要好处吧,你们这种人我可见得多了!” 这下别说是顾行知,旁人的鼻子都要给气歪了,要不是蓝衫公子拦得快,这小厮怕是要和周围人吵起来。 可小厮和旁人嘴斗得起劲,却忘了自家崴脚的公子,那蓝衫公子一个摇摇欲坠,被顾行知一把扶住,“可要送你去医馆?” “不用!”蓝衫公子瞬间回绝,挥手打开顾行知的手。 顾行知微微一愣,他自认语气温和,态度有礼,倒是这人……好像有点应激了? 蓝衫公子似乎也反应过来不对,扬起的手缓缓放下,微微垂了一下头,让脸上神情不被人看到,缓了语气道:“怕劳烦到你了。” 顾行知微微一笑,道:“没事,我过来之时看到不远处有一家医馆,几步路就到了,我扶你去吧?” 蓝衫公子隐藏在袖中的手似乎抖了一下,他坚定地摇头,语气肃然的将小厮唤了回来,扶住自己。 接着,三人便一起往医馆走去,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公子是从何得知在下名字?也不知为何,我看公子有一股熟悉之感,我们以前可曾见过?” “……见过,你是承德清水村人士,偶尔有过一面之缘,所以在兰舟城看见你,有些惊讶。” “是如此么?那也是缘分。不知公子贵姓?” 那蓝衫公子不答,倒是小厮嗤笑一声,道:“问了姓名再就是问住址吧?你果然是有所图,你这样仗着一点恩情就要挟的无赖,我谢九见多了!” 谢九? 顾行知神色微微一动,一般这样的名字都是随了主家,所以这奇怪的蓝衫公子极可能姓谢。 而蓝衫公子不动声色制止了一下谢九继续说的动作,更说明这点可能是真的。 姓谢?二公子? 顾行知眼眸闪烁了一下,侧眸细细打量那蓝衫年轻人,清冷的气质,谪仙般秀美的容颜,喜爱清雅打扮…… 苏清毓……? 一直到了医馆,对话都没有继续,直到顾行知将人送到要走之时,那蓝衫公子才道:“不知阁下来兰舟城所为何事,要是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一定相帮,就当答谢了。” 顾行知道:“没什么事,来做点小本买卖的,不打扰公子了,告辞。” 蓝衫公子不再说话,微微点了一下头,就移开了目光。 等顾行知走后,蓝衫公子处理好了脚,由谢九搀扶着到了一处酒楼的雅间等着,没一会儿一位白发苍苍的黑瘦老者就在谢九的带领下进来了。 “小主人。”老者进来便跪下一礼,神色恭敬慈爱。 蓝衫公子忙去扶他,让人坐在下首,顺便挥手让谢九出去了。 “于伯,我有一事需要你帮我去做,也只有你我才放心。” 于伯道:“小主人您直接吩咐,老朽一定想办法帮到您。” 蓝衫公子神色微泛冷意,眼帘低垂,道:“去承德城清水村查查,谢朗玉可在那处。” 一番交代完后,于伯便领命走了,走之前还叮嘱蓝衫公子注意修养。谢九不满地走了进来,虽然他知道自家公子和其本家的人更亲近,也更信任他们,可他也是和自家公子一块儿长大的,自认在公子心中的地位不比他们低,可这次公子单独交代于伯做事,却他把支开,让谢九有种失宠的感觉。 而这时,他就听得自家公子道:“阿九,你去帮我打听打听,那顾行知来兰舟城所为何事,有消息了,尽快来报于我。” 谢九眼睛一亮,道:“是!” 顾行知离开后就没多少闲心继续逛了,再加上天色不早,便打算回去。 路过之前那条街时,街道上的混乱已经被平息下来,失控的马被赶来的官差打死了,街道上还是一片狼藉,商贩们在收拾东西,看来只能提前收摊了。 他看了两眼,便离开回了客栈。 一夜转瞬而过。 翌日一大早,顾行知下了客栈二楼,就看到田良会和一个面目硬朗的陌生汉子坐在一楼角落的桌子处,桌上早饭已经摆放好,包子和白粥冒着热气,还有一盘酱肉和一小坛酒。 “行知,给你介绍介绍,这是我行走江湖的老大哥,李芒李哥!” 顾行知闻言看去,那李芒一身粗布短打,皮肤黝黑,身材壮硕,露出来的小臂和胸膛肌肉密实,如抹了油,腰间还别了一把皮革小短刀,脚上一双草鞋,整个人透着一股粗犷江湖气。 他拱手道:“既然是良会哥的老大哥,那我厚颜也跟着喊一声李哥了。” 那李芒也在打量着顾行知,闻言不禁点头,爽朗笑道:“都是兄弟,那我就唤你一声老弟了。” 他再看顾行知和田良会,忽而打趣道:“良会啊,你还说这是你弟,你弟长这么俊,你怎么没学着你弟的模样长长?” 田良会没好气“嘿”了一声,道:“我倒是想,我们家行知可是我们那块儿十里八乡最俊的后生,我要是能有他一半长得好,还至于现在都讨不到媳妇儿?” 三人都是笑起来,田良会这话也多是玩笑,他其实长得也不差,浓眉大眼,身长七尺,人又健谈活泼,也是大好青年一枚,只是和顾行知相比,就有点粗糙了。 顾行知现在的相貌其实与前世相差不大,只是年轻了十来岁,长眉、凤目、星眸,整体长相偏清俊贵公子型,只是如今身在乡野,难免沾染了乡土气,皮肤也比前世黑上一个度,偏麦色,但又略白一些,身量还未长定型,但也比田良会高上些许,整个人如一株刚刚成型的青竹,骨子里那抹坚硬韧劲又有松柏之气。 关于相貌的话题打趣了一下就过去了,田良会说起了正事,“我李哥过段时间要押趟远镖,还缺点人手,想拉了我一起去,我这还没想好去不去呢,这一趟赚的是多,可地儿太远了,来去一趟没两三个月都回不来。” 顾行知婉拒李芒递过来的酒,给自己倒了一杯清茶,顺口问道:“去哪儿?” “柳州,青阳城。你就说远不远吧?” 顾行知顿了一下,这可真是巧了。 他道:“良会哥若是要去的话,知会我一声,我正好有件事想拜托你去打听一下。” “成,没问题。” 田良会注意到他的手背,道:“你的手怎么了?” 顾行知手背上是一层结了痂的擦伤,已经涂了些膏药,他不甚在意道:“不小心摔了一跤。” “哦,小心一些,最近少碰水。” 三人一边闲聊着一边吃饭,与此同时,百货阁里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让我等毁约于那顾货郎?”百货阁的总管徐林疑惑道,他看向康管事,他记得这个顾行知是昨日康管事接待的客人。 康管事也是神色一变,紧张道:“不知这顾货郎有何处得罪了阁下,还是他犯了什么事,不然你直接要我等这样做,于道义不合,我等也是为难。” 而坐在他们对面的,正是小厮谢九。 他轻蔑一笑,道:“他没犯什么事,只是他冒犯了我家公子,这就是他的错,自然要为此付出一点代价。”他看向徐、康两位,不屑道:“听说他不过与你阁做了一笔小买卖,取消了便是,这又何难?什么道义不道义的,几十两银子的事倒是扯的挺大,不知晓的还以为你这小小百货阁是齐氏商号,讲什么一诺千金。” 他这话一出,徐、康两位管事脸色都不好看了,诚然百货阁不是什么大商号,更与齐氏没法比,可这话说出来,不就是冲着他们的脸打吗? 两人对视一眼,皆是皮笑肉不笑起来。 徐总管道:“话是这样的话,可毕竟说出去不好听啊,我百货阁也是敞开门做生意的不是?那也要讲个信誉,这说毁约就毁约,一个借口和理由都没有,那顾货郎要是把事情闹出去了,让各位同行如何看待我百货阁。” 谢九道:“那你们想如何?” 徐总管道:“这就看阁下如何打动我们了。” …… 辰时末,顾行知等人到了百货阁,李芒闲着没事也同行在列。 昨日便约好,今日一大早来验货,顾行知下午就可以回去了,货物过几天会由百货阁托路过承德城的商队带过去。 可他们才进了百货阁,请见了康管事,就被一个伙计急急忙忙带去了后院花厅,里面出了康管事,还有个面生之人。 那人年约三旬,一身灰衫,文士打扮,黄脸瘦高,一双细长眼睛暗含精芒,像一只精明的老狐狸。 他们一进来,刚坐下身,康管事就着急忙慌问道:“顾小兄弟啊,你最近可是得罪了什么人?” 顾行知愣了一下,道:“不曾,不知康管事为何有此一问。” 康管事长叹一声,道:“这,这……”他欲言又止,似不好开口。 旁边那个老狐狸轻抿了一口茶,似笑非笑道:“这话却不是这样说的,有时候你觉得你没得罪人,其实不知不觉间,那人已经在背后把你给记恨上了,偷偷报复你也未可知。” 顾行知看向他,道:“敢问这位是?” “在下姓徐,忝为百货阁总管。” “原来是徐总管,不知刚刚徐总管的话是何意?” 徐总管笑了一下,放下茶盏,道:“闲话就不多提,今早在你等来之前,我店中来了一位贵客,指名道姓要截了你的货,让我等将与你交易的那批货转让给他,为此他愿出双倍价钱,买下这匹批货。”他于“双倍”二字上咬重语音,瞬间花厅里几人脸色各异。 顾行知倒是没有脸色大变,只是冷肃起来,呵了一声,道:“双倍?好大的口气。” 徐总管抚着颌下黑须,含笑不语。 田良会忍不住了,站起来道:“不是?怎么有这样的事情,康管事,你可是答应他了?” 康管事道:“此事我亦不能做主,但实话说来,这条件很难让人拒绝,哪怕不守诚信,但毕竟开门做生意就是赚那黄白之物,平白多一倍的价钱,谁不想要。” 徐总管接话道:“再则恕我直言,生意洽谈不拢交易失败之事时常有之,你昨日只是与康管事言语谈好了,下了一纸订单,可还没签其他合约,那方人以更高价来竞争,也算正当,我百货阁亦不算背信。” “放屁,算哪门子的正当,你们也算守信之人?!”田良会破口大骂,他都后悔带顾行知来这里,遇见这糟心事。 果然商人一遇到利润就背信弃义,还满嘴花言巧语,公正道德。 顾行知连忙制止住了田良会,那康管事毕竟和田良会干活处的领队认识,得罪狠了,于他不利。 倒是徐、康两位管事老神在在,似乎并不恼怒,涵养功夫了得。 李芒也有几分忿忿不平,冷笑道:“都是为了那几个钱的破事,还说什么场面话。” 他看向顾行知,道:“顾小弟,老哥闯荡江湖这么多年,手里也有几个人脉,你不就是想要拿点货回去做买卖吗?走,老哥去给你介绍几个厚道货商,价钱信用都是没话说的,可不会如某些人一般。” 顾行知却不急着走,他脸上甚至不见怒色,看向徐管事,道:“敢问一句,那方人愿以双倍价钱拿下我选中的货,是指这一批货,还是我选中的任何数额的货。” 徐总管深深看他一眼,道:“这却未说,只是那人来头颇大,怕也不在乎一些小钱。” 顾行知笑了,站起身,道:“那我觉得,我可以有一笔生意与贵阁谈谈。” 顾行知:还有这好事?[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被摆一道 第9章 商会借据 巳时末,顾行知等人走出了百货阁。 “行知,你说的那事真的能成吗?”田良会道,实在是感觉刚刚听到的话有点匪夷所思,也太糊弄人了,对方会上当吗? 顾行知淡笑道:“能不能成,过后自会知晓,反正我不吃亏。” 李芒道:“那为难人的鼠辈不是大话都放出来了,到时候他们反悔也是他们丢脸,不过我觉得这百货阁也不可信,做生意这般反复,简直两头吃,还是不要和他们合作的好。” 顾行知笑笑,不置可否。 李芒道:“顾小弟,你要是还想进购一批货,我倒是能为你介绍一家商号,这家商号不论是实力还是信誉在业内都是有口皆碑的,绝不会做出为些许铜臭出尔反尔的事,只是……” 顾行知道:“李大哥有话直说无妨。” “那家家大业大,随便出手的都是上千两的买卖,顾小弟你这小本生意,人家不一定……看得上。”他也是实话实说,虽然他能帮忙引荐,但他也不知他的面子够不够让人家搭理这笔比他们指头缝里漏出来的大不了多少的生意。 顾行知倒是不在意这些,轻轻笑道:“李大哥肯为我介绍路子已经是极为仗义,我记你的恩情,敢问李大哥说的那商号是哪家?” 李芒道:“那家你应该听说过,正是兰舟齐氏。” 顾行知眼睛一亮,这倒是意外之喜! —— 顾行知等人离开后没多久,谢九再次来到了百货阁。 “你们想好了么?就这么点事情,居然还要商议一个早时,早点答应了,也省得小爷再跑这一趟。”谢九不耐烦道。 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何自家公子要为难那顾行知,但公子说了,不论用什么手段,截了顾行知这批货,不让对方如意就行,他回去后把出双倍价钱的事也和公子说了,公子倒是无所谓,哪怕是双倍价钱,对他们主仆来说,也不过弹弹指缝的事。 那样一个小小乡野货郎,能拿多少货啊,顶天几十两银子。 徐总管心中暗哂对方高高在上的做派,表面上依旧和气,道:“倒不是我等愿意让阁下这样等,背信弃义的事我等做了,那好处我等能不能拿到却不一定,这实在让人不能安心啊。” 谢九被气笑了,道:“早上我带了一块青玉商主令给你们看过了,你们还担心什么?那也好,正好就叫你们知道我家主子是什么身份!” “且听好了,我家主子乃柳州青阳谢氏二公子!我家家主乃柳州州会副会长谢老大人是也!” 徐、康二人都是一惊,没想到这傲慢的小厮还真有来头。 见他们震惊的反应,谢九才满意下来,下巴扬得更高了。 徐、康两位管事对视一眼,眸中皆有深意掠过。 徐总管立马热情迎上谢九,先请人坐下,又是热切地亲自倒茶,嘴里说着奉承话,康管事亦在旁边帮腔,两人一人一句好话不断,直将谢九捧上天去。 谢九一下有些飘飘然了,道:“好了,好了,你们既然知道了我家公子身份,就不需担心承诺无法兑现之事,你们给个准话,我也好回去给我家公子回话。” 徐总管这会儿变得特别好说话,一直点头,然后从袖子里拿出几样东西,道:“好说,好说。” 他先将一页货单递到小厮面前,道:“阁下请看,这就是顾行知那厮订下的货单,还有货额,都一一写清楚了,绝对没有作假,若阁下觉得可以,就请按上面双倍付银子给我等,到时候绝对把这些东西完完整整送到谢二公子那处去。” 谢九本是随意瞥去,可等看见上面的数额时,立刻瞪大了眼睛,定睛细看,霎时大惊失色,道:“三百两??!” 徐总管一脸认真,“对,三百两。” 康管事也跟着深沉认真地点头,“嗯。” “你,你们——你们骗鬼呢!!”谢九气急败坏,腾地从椅子上跳起来,“那一个泥腿子,穷得叮当响的乡野货郎,要三百两的货,你们是把我当傻子哄呢!” 可不就是当傻子哄? 徐总管二人心中嗤笑,但表面上是一片真诚,道:“我等怎会如此做?怎敢如此做?这上面字字句句都属实啊!” 谢九脸涨得通红,怒瞪着徐总管说不出话。 徐总管继续拿出剩下的东西,那是几张借据以及商会证明,道:“这是商会的借款证明,如今商会正有扶持普通商人行商借贷的政策。我们将事与那顾行知说了后,谁知那厮气愤非常,觉得是我等歧视他拿货少了,才如此做,就去商会办了三百两银子借款,找我等订下了这许多货物。我等拿到这单子后也觉得棘手,不知该如何处理这事,不过幸好令主子乃是柳州州副会长家公子,六百两银子对贵府公子应不值一提,若谢二公子能拿出这笔银子,我等二话不说,按照谢二公子所言,绝不出售他一分一毫的货物!” “……”谢九张了张嘴,却是哑口无言,吸了两口气,接过那借据单子和货物单子细看起来,还真是今天办理的商会借款,借款人也是顾行知,找不出错处。 徐总管暗笑,自然找不出错处,因为这借款是真的,刚刚于商会批下的,还热乎,甚至取款的条子还在顾行知手里,钱都没取,只拿了这些借据出来,开了一个写满货物的单子。 他想起顾行知定下三百两的数额,并让他们找一个与百货阁明面上不太相干但能为他作保之人,去商会贷出这三百两银子时,他疑惑为何不直接找人写一个借据,何苦要去商会跑这一趟。 当时顾行知言,哪处借款有商会这公信力,若随便找个人借了,对方质疑他们是故意设局骗钱,直接拿了这当借口不认双倍之言,岂不就是功亏一篑。 但商会借款就不一样了,白纸黑字,还有商会的印章,那是真借了三百两,哪怕对方知道他们就是以此设圈套,那也得捏着鼻子跳,毕竟大话是他们说的,顾行知也是真去借钱来“争这口气”。 不会堂堂谢家公子想为难人,最后却为了六百两银子就打了退堂鼓,自己打自己的脸吧? 徐总管道:“阁下若是不信,尽可拿了这证明和货单回去,让你家公子好好核对,去商会求证都行,到时候想好了再来找我等商议。只是没想到,堂堂州副会长家的公子,居然连这点魄力和财力都没有,说出那般大话,现在区区六百两银子的事都要瞻前顾后。” “你——” 康管事装模作样去拉徐管事,道:“老徐你怎这般说话,毕竟是六百两银子,这位小兄弟自然要回去好好向主子禀告的,那谢二公子说不得只是一时怒气上头,现在静下心来想想就后悔了,毕竟那可是六百两银子。”又向谢九赔笑道:“小兄弟勿怪,我这位兄台就是说话直,没什么坏心。” 谢九脸色又青又白,一咬牙,冷笑道:“不过六百两银子,就是六千两,我家公子也不会放在眼里,你们不要狗眼看人低,故意在这里激我。且等着,我这就回去禀告我家公子,稍后就拿了银子过来!” 徐、康二人对视一眼,都是一笑。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在两位管事联手给谢九下套时,顾行知他们来到了齐府一处别院。 李芒道:“我也只是认识齐家的一个铺子掌柜,有几分交情,待会儿我带你去拜见一番,至于生意能不能成,我不敢保证。” 顾行知笑道:“好,麻烦李大哥了。” 他本不打算在兰舟城久留,原计划是两天回转,家中还有许多事要做,新的木板订单明天就要送来,他还要按照订单上的去城里采购东西,后天就要挑货走商。 时间颇紧,所以央着李芒今天就带他过来了,连帖子都没提前给那掌柜递过去,临时过来找人,也不知能不能找到。 李芒上前去向门房通告一声后,没多久,就有一个下人出来,带着他们往里走去。 入了会客厅,见到的却不是李芒口中的刘管事,而是一位姿容俊逸,略带几分邪气的华服公子。 那公子道:“刘管事有事不在,你等有何事找本少爷谈也一样。听说,你们想和我齐氏做一笔生意?” 他抬眸看来,目光在顾行知身上停留住,他多看了两眼之后,才转了回去,漫不经心丢着手中的金骰子。 齐家七公子,也就是齐瑞光说完那句话,就继续戏谑地看着对面而坐的中年男人。 那男人是一个四旬左右的富商,衣着富贵,头戴一顶小圆帽,上面镶嵌了一颗硕大的红宝石,他的手上也戴了两三个金镶玉戒指,端的是贵气逼人了。 只是此时,他的脸色并不好,手不知觉地从怀里掏出帕子,擦了擦额角和脸上的虚汗,嘴唇都抖了两下。 而在两人中间的桌子上,正进行着一场赌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商会借据 第10章 赌局 在场的都是有眼力见的人,自然不会打扰了齐七公子正玩上头的兴致,都站在一旁静静观望。 田良会擅与人交道,没多久就和旁边一个小侍女搭上了话。 那小侍女神情有几分不屑,道:“好叫你知晓,此人不知死活,非要拿着他全副身家来与七爷豪赌一场。” “我家七爷无别的爱好,就是喜欢小赌两把,从来也都是赢得了输得起。这位杨老爷本是来和七爷谈一笔买卖,想要那从西域带回来的好物,只是价钱未谈拢,又借着和二房那边有些关系,死赖着不走,非要七爷将货低价卖与他,七爷懒得烦这种人,便和他赌一把。” 田良会接话道:“那赌的什么?” 小侍女哼笑,道:“不过就是赌钱和赌货。” “七爷与他玩的是花色牌,赌大小和花色。赌注嘛,也很简单,起注是十两银子,每局叠加三倍,五局为止,若那杨老板能撑过五局,不仅赢下的钱财都能带走,他货单上想要的东西七爷都能给他备好,且分文不收。在此期间,只要他撑不住,随时可以叫停,只是这赌场上输掉的,可就拿不走了。” 几人不由都看向那杨老爷,看此情况,杨老爷输得不轻。 顾行知在心中算了一下,五局为定,每局叠三倍,那第五局一局输赢就是二千四百三十两银子,简直是一场千金豪赌,再看场面上,按照花色牌的玩法,先比点数,再比牌色,现在每人面前都有四张牌,杨老爷的牌不论是点数,还是牌色,都比不过齐瑞光,不怪对方一副坐如针毡,面容死灰的颓败模样。 杨老爷心中也是悔不当初,这一输,哪怕拿到了齐瑞光答应的货单上的东西,他也得不偿失,要知他要的那批货拢共才一千三百两,而这五局,他就输了三千多两银子,简直是要把他的心都挖去了! “我、我……”杨老爷嘴唇发颤,眼珠子都有点要往上翻,又强咬着牙,强颜欢笑道:“七爷,咱们怎么说也勉强算是自家人,沾亲带故的,何必要玩的这么绝,这,这不是要我的命么……” 相比与杨老爷的狼狈和低声下气,齐瑞光就显得颇为漫不经心,嘴角缓缓勾起一抹讥笑,道:“杨老爷这是后悔了?可是,赌场上可没有后悔这个词啊。” 杨老爷面色铁青,手指都在发颤,他咬咬牙,想干脆起身走人,反正他们从开始到现在都是口头上定的赌约,没立字据,也没扣押什么东西,就只有他给了齐瑞光一份货单。 他本也想得好,不过就五场赌局,他不可能场场都输,就当陪齐瑞光玩玩。而且齐瑞光此人言出必行,他要是真赢了,那可就白得了一千多两的货款,输了……大不了不认! 齐瑞光淡淡瞥了那杨老爷一眼,目光瞬间洞彻了后者的心思,这样的人,他在赌场上见多了。 他唇角似笑非笑,道:“不过嘛,杨老爷毕竟和赌场上那些外人不同,你是我三哥那小宠妾的爹,算不上岳父,但高低也算个长辈,我也给杨老爷一个面子。不如这样——” 他忽然将两副牌一个对调,打了个响指,道:“我和你换牌,如何?还赌吗?” 在场的人心瞬间都提了起来,齐瑞光目前四张牌点数大就不说了,还是同花色,只要再抹到一张黑牌,就是大满贯,按照牌场上的规矩,赌注还要翻三倍。 几乎是瞬间,杨老爷眼睛就亮了! “赌!赌!”他直接站了起来,迫不及待去摸最后一张牌,很快,一张红色牌出现在他手中,一手好牌瞬间毁了。 杨老爷脸色一僵,但很快又好起来,至少他点数大。 可下一刻,他就看到齐瑞光摸出一张紫牌,数字九,轻飘飘搭在那四张牌上,“不好意思了,九九之数,紫气东来,你输了。” 前后不过盏茶时间,大喜大悲不过如此。 齐瑞光扬了扬手,后面立马有两个侍从拿了一张写好了的字据上前,半强迫的让杨老爷去签字画押。 杨老爷一见如此,神色一慌,连连合手躬身求饶道:“七爷,我可是你们齐家的姻亲啊!这不是赌着玩的吗?你怎能来真的!” 齐瑞光却是冷笑一声,提高了声音道:“谁跟你闹着玩,上了爷这赌桌,输多少给爷吐多少出来,你当爷在跟你玩慈善呢!难道你赢了,你会不要这赌注?” 杨老爷顿时脸色大变,拼命挣开侍从的扣押,又骂又大喊道:“我要见三爷!我要见三爷!我不玩了,你个赌疯子,你肯定出老千,你故意坑害老子!” 可他哪挣得开那两个高大侍从,被压在地上,扣着手往红泥上一按,然后狠狠往欠条上一压! “我的银子,我的银子!完了,全完了啊!”杨老爷崩溃大哭,坐在地上,身上肥肉一抖一抖的,看起来可怜又可悲,令人不忍直视。 可在场除顾行知三人,那些侍女侍从皆是漠然,似对这种事见多了。 田良会和李芒心中不适,对他们这种老实干活攒钱养家的平民百姓来说,动辄几千两一场的赌局实在想都不敢想,也不能理解,对杨老爷这种人,不同情,但莫名有点心有余悸。 杨老爷还在骂骂咧咧,齐瑞光已经懒得搭理他了,把目光看向顾行知三人,道:“你等来有何事?” 田良会和李芒脸色不太好,这齐七少不仅和人赌得大,看起来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他们来这里本只是为一个三十两的买卖,这会儿都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也是倒霉,来这里没找到刘管事,反而遇上这样一个瘟神。 但下一秒,他们就见顾行知走了过去,坐在了杨老爷刚刚的位置上,道:“我来陪七爷玩一局如何?” 田良会差点就跳了起来,扑过去拉住顾行知让他别作死,“行知!!”幸好李芒比他沉得住气,一把将他拉住,目光疑惑地在顾行知身上打转。 齐瑞光眉毛一挑,目光玩味地打量着顾行知,道:“你?你想怎么玩儿?” 顶着他戏谑如看蝼蚁的目光,顾行知淡定道:“就按七爷的玩法来玩。” “呵呵,”齐瑞光笑了,往后一靠,慢条斯理道:“倒不是我看不起阁下,只是阁下不像是能出得起赌资之人,连上赌桌的资格也没有。” 诚然顾行知长了一副好相貌,气明神秀,俊美清贵,但一身半旧的布衣就把他的优越的外貌打了半折,落在人群里顶多算个惹眼的落魄青年,齐瑞光不觉得这样的人,有资格坐在自己的赌桌上,他拿什么和自己输? 顾行知也不恼他的轻视,笑道:“七爷这话说的是实话,只是赌局我未必会输,就是输了我欠下赌债,想必以七爷的能耐,也不怕追讨不回来,七爷又何必担心。” 齐瑞光依旧不为所动,笑道:“我自然不担心追讨不回来,只是你现在有没有才是你能不能坐上这儿的资本。” 那小侍女也出声道:“我家七爷时间宝贵,若是谁来了都能和七爷赌上一局,那七爷还要不要去做正经事儿了。” 顾行知一笑,从怀里摸出早就准备好的东西,放在桌上,推到齐瑞光面前,“七爷请看,此可能作为赌注?” 齐瑞光看了一眼桌上被一块旧绸布包裹的东西,巴掌大小,方方正正,像包着什么玉牌之类的。 只是,那块包裹东西的旧绸布颜料褪色光泽暗淡,如顾行知这个人一般,哪怕本质看起来是一块良才美玉,但时光久远,世事浮沉,掩盖了光芒,显得落魄穷酸,难道这样一块布料,这样一个人,能拿出一块足够让他动容的宝物出来? 齐瑞光挑开绸布的一角,往里面瞥了一眼,顿时动作就顿住了。 他将绸布一角又挑开了一些,凝眸仔仔细细看去,眼中有惊艳之色闪过,几乎想立刻把里面那块玉牌拿出来把玩一番。 见他如此神情和动作,在场的人都是被勾起了好奇之心,不知顾行知拿出了什么宝贝来,竟引得齐七公子一副如此心动模样。 “好!”齐瑞光当机立断道,“就以此为注。你想要什么?你既然舍得拿出如此宝物出来下注,本少爷也不亏了你,你要什么直说罢。” 顾行知抽出旁边一张空白宣纸,放在桌上,道:“在下来本是为了和贵府管事谈一笔买卖,欲购入一批货运回去贩卖,未曾想到能和七爷当面谈事。我之目的不变,想要拿一批货回去,只是想要什么,要多少,目前还不想定下,七爷可敢接下这一赌?” 一张空白的纸,一页没有具体数额数目的货单,又是一场豪赌。 不过,这才对得起顾行知拿出来的那样宝贝。 齐瑞光顿时眼中光芒大盛,兴趣盎然,斩钉截铁道:“妙!有胆量,配与我赌上一局。” “押注够大,磨磨蹭蹭了反而没意思,就玩简单点,花色牌,三局两胜,如何?” “好。” 赌局将要开场,齐瑞光旁边小厮本要过来洗牌,田良会却挤了上来,他赔着笑道:“我来洗牌吧,我也在赌场跟人学过两招,正好露一手。” 齐瑞光瞥了他一眼,哼笑了一声,轻慢地点了点头。 顾行知微愣了一下,心下微暖。 他知田良会这是担心齐瑞光等人暗地里做手脚,才站出来说这话,其实也是为了护着他。 他之前对田良会的感官更多的是基于原主的记忆,也如原主那般维持着和其良好的关系,没有交付多少真心于其中,但这会儿,对于这亦兄亦友的维护,他心中也是有触动,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在关要时刻站出来偏帮的。 “良会哥,麻烦你了。”这一声,他喊的真心诚意。 “洗牌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赌局 第11章 紫气东来 田良会虽然是找了借口接过这洗牌的活,担心里面有什么手脚,但他还真没瞎说,他洗牌的动作很麻利,看得出是在赌场上玩过牌的,只是此前一直不显山不露水,谁也不知道这长相阳光老实看起来一身正气的好青年还会这一手。 很快,牌洗好了,那以象牙为面,背涂黑漆的牌分为一至九九个数字,牌面中心又精心雕刻了葫芦,聚宝盆,三足金蟾,貔貅的图案,又分别给这些图案染上了绿,蓝,橙,紫四色。 花色牌的玩法和斗牛有些类似,抽五张牌,有加有减后,点数大者为胜,若点数一样,则看最大那张牌花色,以紫色为尊。 而其中有些特殊排列的牌,如五张同色,九的倍数且有紫九,又叫紫气东来,这样的牌又比普通牌大,如之前杨老板的牌,就被一张紫九救活了,可惜他没赌那一下。 顾行知之前并不会玩这个,所以第一场输得很快,气氛一下就沉闷紧张起来了。 三局两胜就是这样,输一局,容错就没了,很难不让人紧张。 不过顾行知还好,依旧气定神闲,倒是洗牌的田良会脸色很凝重,把牌洗了又洗,多洗了两遍,才一一码好,供二人摸牌。 两人摸牌都很干脆,不带一点犹豫,只是这次齐瑞光难得脸色不太阳光,嗤了一声,“真是一手臭牌。” 他这话倒是没错,这局他和顾行知的牌都挺臭的,五张牌摸完,花色没凑成特殊牌不说,点数加减后都没有过五,但凡来个运气好一点的人,都能轻松把他们都赢了去。 有意思的是,最终顾行知赢了,一样的点数,但他最大的那张牌牌色为紫。 最后一局,就变得至关重要了。 会客厅里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来,围成一圈看着桌上的战局,就连之前被家丁压着下去签字画押的杨老爷都挤在一旁踮着脚观望,旁边押着他的家丁也没管他,都是聚精会神看着。 牌洗好了,两人依次摸牌。 这一次,速度都放慢了不少,一张张牌被摸出,翻开在桌面上,极有意思的是,这一局的情况很是给人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几乎就是复刻了齐瑞光和杨老爷那局。 杨老爷脸色都涨红了,忿忿道:“本老爷说了吧,他就是出老千!!” 田良会都迟疑了一下,牌是他洗的,他也一直盯着齐瑞光的动作,并没有见到可疑的举动,哪怕觉得有问题也找不出证据。 顾行知和齐瑞光倒是神色如常,两个处于中心的人似乎对这场赌局的关注度还不如旁人那么紧张,甚至还有闲心闲聊起来。 “阁下贵姓?” 顾行知摸了一张牌,没有翻开,指腹在牌面上摩挲了一下,道:“免贵姓顾,顾行知。” “知行合一的行知?” 顾行知轻笑,道:“那便叫‘顾知行’了,其实我名字里有这个意思,只是行在知之前。” “我们那儿有一位老先生提出一句话,‘行为知之始,知为行之成’,认为行动是知识的重要来源,也是创造的基础,只有身临其境去动手尝试了,才能有真知。这也是我名字的来源,很多事情我并不知道是否可为,但先做了再说吧。” 齐瑞光不禁抬眸多看了顾行知一眼,明明是个面目年轻,衣着朴素到寒酸的地步,但当人和他面对面交流时,总会让人忽略这些,把他放在平等甚至高位的位置上。 这很奇怪,更奇怪的是,这人给他的感觉,居然和他爹有些神似…… 当然,他没有随意认爹的癖好,只是那种身居高位反而返璞归真,对所有事物都掌握手中,举重若轻的姿态,和老头子太像了,尤其是在这老神在在讲大道理的时候。 但不得不说,这一下他还真记得了顾行知的姓名。 这也是顾行知要的效果。 五张牌已经翻了四张,输赢几乎可以预定。 齐瑞光看着这似曾相识的牌局,脸上似笑非笑,道:“不若我亦给你一次机会,和我换牌,如何?” 可能这就是齐瑞光的恶趣味,在赌局上如猫戏耗子一般捉弄对手,用语言和心理压迫让对手心绪大起大落,欣赏对手的狼狈,享受将对手生死拿捏在手中的掌控。 在场之人的心都是被提了起来,田良会好几次欲言又止,他也是偏向换牌的,虽然有杨老爷的前车之鉴,但显然这换牌的诱惑太大,这副牌只要换了几乎稳赢,谁都喜欢干十拿九稳的事,而且事情哪有那么凑巧的…… 要是真一样,他也要跟着杨老爷一起骂了! 而现场许多人想法都和他差不多,甚至杨老爷亦是如此,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是会忍不住答应交换。 这就是每个人选择不同,骨子里求稳,缺了一份赌性,也缺了一份自信。 可顾行知却是微微一笑,从容道:“多谢七爷好意,只是我更相信自己亲手选择的牌,即便它看起来不尽如人意,但赌局不就是如此么?一步天堂,一步地狱,也许下一张牌就能起死回生。” 他摸到最后一张牌,嘴角微微勾起,道:“而且,我向来运气不错。” 他将那张牌翻了过来,指尖轻轻划过那上面的貔貅,正是一张紫九。 “紫气东来,时来运转。” —— “我曹……”人群中,不知谁爆了一句粗口,瞬间惊醒愣神的众人。 不知不觉间都是出了一身冷汗,田良会拽着袖子擦额头的汗,毫不遮掩连出了两口大气。 幸好,幸好他没有劝顾行知换牌,虽然,顾行知也不会听他的。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顾行知不会听。 只是没想到,事实比话本里的情节还精彩,居然真有一副一样的牌局!虽然细节上牌面有些不一样,可结果是一样的。 要是顾行知刚刚同意换牌,那他就是第二个杨老爷了。 而见到这一幕的杨老爷,已经气得厥过去了。 他既气这戏剧性的一幕,更气顾行知居然不和他一样的选择,一样的倒霉,真真是恨死人了! 齐家那边的人皆都在惋惜,唯有齐瑞光颇为淡定,抱手依靠在椅背上,甚至还有闲心架起一条腿抖着,仿佛输的不是他一般。 其实如他这般久经赌场的赌鬼,不论是听牌猜牌都是不俗,所以对牌局十分有掌控力,他几乎能猜到下一步牌是什么,故意说出那番话,赌的就是顾行知不自信,趋利避害的本能,让其放弃马上就能一举翻身的牌局。毕竟大部分人都会心存侥幸,也会认为世上没有那么巧合的事情,多会选择和他换牌。 当然,也会有犟种,还有不信邪的人坚定地选择自己的牌。 但他看出来,顾行知并不是这两种人。这人太自信了,且在自信之余,其也在两回牌局里迅速摸清了规则和规律,哪怕比不上很多赌鬼听牌看牌猜牌的实力,也能让他有六成把握摸出这张紫九,使整副牌翻天覆地。而他的自信,让他把这六成把握变成了十成。 “有意思。”他道,“你倒是有几果决,本少爷愿赌服输,你想要什么,填在这上面吧。不过本少爷提醒你,莫要人心不足蛇吞象,你最好选的是本少爷能给你的,若是选了在此之外我给不了的,你这就是废纸一张,可莫怪本少爷赔不起。”他说着,还调皮地冲顾行知眨了一下右眼,语气颇有些耍赖恶劣。 这也是他对顾行知给他一张空货单的回应,他齐七爷虽然好赌,也从来愿赌服输,不赖账,但他又不是傻子,难道赌输了人家要他的命,要他齐氏机密资产,他也全给? 那他也是可以做个无赖的。 顾行知微微一笑,拿过旁边小侍女呈递过来的笔,在纸张上写下一行字,写好后,由侍女呈给齐瑞光。 齐瑞光接过一看,脸色古怪,“三十两银子的货款?任你选择?” 他满脸都是“三十两?你看不起我!”的意思,顾行知忍不住轻笑,道:“其实我来就是想谈一笔这么大的买卖,本还担心数目太小,贵府看不上,这下倒是要让我白捡便宜了。” 齐瑞光捏着“货单”往椅背上一靠,看了顾行知良久,转头对小侍女抬了下下巴,道:“紫鸢,你去把商管事唤来,让他负责顾公子选货之事,记三十两账在我名下,齐氏货物任顾公子挑选。” “是,少爷。” 齐瑞光吩咐完后,就有些了无兴趣,没赢得顾行知那块玉牌实在意料之外,有心再和顾行知玩两把,又觉得这样有几分不饶人的意思,便作罢了,转瞬又兴冲冲让人架起杨老爷,准备去杨家讨债去。 顾行知也有心再以一事和齐瑞光相赌,可他要谈的是以后长久合作之事,不适合拿在赌场上这样的地方谈,显得不够重视正经,且他已经赢了一次赌局,还要再来,就显得尤其贪心了,便洒然一笑,目送齐瑞光离去,坐在会客厅中,等紫鸢去请商管事。 此时会客厅里除了两个服侍的小厮再无别人,田良会和李芒才好奇地看向顾行知,实在是这发展太出乎他们意料了,本来以为来了没见着李芒熟悉的那人反而遇到了齐瑞光,生意基本黄了,但没想到顾行知突然和齐瑞光赌了一回,不仅能和齐氏搭上线做生意,还是白拿三十两银子的货。 这简直跟做梦一样。 而且,顾行知到底是用什么东西打动的齐瑞光? 顾行知也没瞒着他们,微微一笑,把玉牌拿了出来,褪去外面包裹的旧绸布,道:“这是我生父留给我的东西。” 两人看去,只见顾行知手中是一块巴掌大小,通身如霜雪莹白,玉色清透的玉牌,内里棉絮极少,有的几缕也若流云氤氲一般,十分美丽灵气。 哪怕是再不懂玉石的人,也能看出这是一块极好的玉。 田良会像是触动了什么机关一样,连忙帮顾行知掩住了玉牌,又急忙往他怀里塞去,道:“收起来,快收起来,财不外露懂不懂!” 顾行知笑了一下,将玉牌收好。 李芒不解道:“既然是生父所留,为何不珍重,拿出来做赌注。” 田良会欲言又止,顾行知是被顾二叔收养的在清水村不是秘密,但具体的情况他不知,只听过村民的几句闲言碎语。 顾行知倒是没什么好隐瞒的,随口就解释起来,“李大哥有所不知,我是被我爹收养的,至于我生身父亲待我,不亚于仇敌。” 田良会二人都是一惊,不明所以。 “我刚出生时,就被丢在一片火场里,幸得被我爹救下,不然早就尸骨无存,后来我爹去打听了一番,才知我那生身父亲不知是听了什么谗言,说我出身对于家族无半点益处,反而会使之落败,是祸害,所以把我丢在火场,想活活把我烧死。而在把我丢弃后,他又收养了一个孩子,视若亲子,我爹得知这些后,就把我带走收养了。” 两人都是哑然,虎毒尚不食子,居然有这种事,也难怪顾行知不珍视亲生父亲所留之物了,若是他们肯定也恨不得把那晦气东西丢掉。 虽然,但是,这玩意看着是真值钱啊! 顾行知一笑,道:“所幸这东西还很值钱,我本打算这次来兰舟城,要是身上钱财不够就把它当了。” 田良会拍拍他的肩,道:“也算你那死鬼亲爹给你做了一点好事。” 三人正闲聊着,侍女紫鸢带着一个面容和气的儒雅老者过来。 “顾公子,老朽商谋,你想要购置什么货物都可与老朽谈,不过若你想去铺子或庄子上看货,今日时间不早了怕是不太方便,需要等到明日。” 顾行知道:“那倒不用如此麻烦,齐氏商号名声在外,我不担心会在商品品质上欺骗我这一个小小货郎,请问管事手中可有货物单子,价格表?” 商管事转念一想,明白顾行知说的东西,颔首道:“有的,请公子稍等。” 不多时,他就把货物价格册子拿了过来,给顾行知过目挑选。 顾行知翻着看了两眼,发现齐氏果然家大业大,不仅所经营的范围广,商品种类多,价格还低廉,比百货阁给他的进货价还低。 不过这也不奇怪,齐氏乃是盘踞一方的巨富,有自己的田庄织坊甚至盐场,从生产加工到销售都能一条龙,杜绝了中间商赚差价,自然成本就低,如百货阁这种小富商有时候还要从齐家拿货,再出给如顾行知这样的小商贩,价格就要再提一提。 顾行知这属于是直接找到厂商了。 其实很多做生意的人都懂这个道理,但知道是知道,能不能和齐氏搭上线就是两回事了,赚钱的路子就是在这里,偏偏人家不屑和你合作,那也是没有办法,顾行知这属实托了李芒的福,外加一些运道。 看了齐氏的商品种类和价格表后,顾行知直接把自己原在百货阁定下的进货单子进行修改,如细盐直接按行商文书上最多购入,买了二百斤细盐。齐氏给出的价格是按照他们盐场的,二十文一斤,而市面上最便宜的细盐也要四五十文一斤,当时百货阁给的是三十五文一斤,品质也只是一般般。 其他的也多多少少修改了一下,最后顾行知把自己原定想要的东西都订好后,发现还有二两多银子的货款剩余。这也是为何他只问齐瑞光要了三十两银子货款的原因,他如今还只能做些小本买卖,行商文书也办理的最低等,能托运多少货物回去都是有规定的,多了就会被按走si处罪,而要办理高等一些的行商文书就不如这么方便了,还有其他诸多限制,如验资看他有无办理的资格等等,他耗不起。 他也不是贪心之人,拿自己能吃下的,更多的是他还想要和齐氏长久合作下去。 还剩下二两银子的货款,顾行知想了想,道:“不知在下可否看看贵府从西域运回来的那批货物?” 商管事道:“自然是可以的,只是七少爷答应你的货款剩下不多,西域来的那批货大多价值不菲,恐怕也买不下什么东西了。”他说得直白,但并不让人觉得冒犯,脸上的笑意温和亲善。 顾行知笑道:“我自是明白的,只是也想开开眼界,不知我现在可以去看看么?还是明日方便?” “那批货都在城西的庄子上,倒是不远,老朽可以现在就带公子过去。” “劳烦管事了。” 顾行知想去看货,李芒倒是不方便去陪同了,他有自己的事要去办,田良会也有事和李芒商议,两人就一同先离去。顾行知和田良会约好,今夜还是宿住在那间客栈,晚些直接在客栈集合就行。 约定好后,就分开行动,顾行知坐上一辆马车,随商管事去了城西齐府的庄子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紫气东来 第12章 事毕返程 到达庄子上时,时辰已不早了,天色灰蒙蒙,碎星挂于蓝幕之上时隐时现。 让人意外的是,这会儿了,齐府庄子上灯火通明,来往之人不少,门口更是停了许多马车轿子,还有不少侍从候在外面。 商管事解释道:“自商队回来后,这两日都是这般景象,还有许多从他地而来的商贾,皆是为了与我齐氏谈下买卖。” 顾行知了然,齐氏商号历经两年从西域之地带回来的货物是一笔巨大的财富,任谁都想来分一杯羹,自己能搭上齐瑞光的面子过来看上一眼,都是得了天大便宜。 这座庄子占地颇大,守卫也很森严,商管事拿了齐瑞光的信物又经过了盘问才得以带顾行知进去。 顾行知不知道这里的西域是否和华夏历史上的一样,但众所周知华夏的西域商路以宝石和香料闻名,其次还有诸多从西域诸国引进过来的果蔬,都对华夏影响深远。 宝石香料顾行知现在高攀不起,他倒是挺关心能不能在作物里淘到一点好东西,就请了商管事带自己去了存放作物的库房。 然后在那里,顾行知看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其茎似蒿,叶似艾,花似榴,翠绿绿细条条的青苗,还未结果,所以看不到那一条条枝蔓上如火云如宝珠的累累果实。 竟然是——番茄。 “你确定你们商队是出了西域,不是出了海?”顾行知忍不住道。 商管事疑惑不解,他又没有跟随商队他怎会知道。 “顾公子可有什么看得上的么?” 顾行知不语,在空旷存放着作物的房间里细细查看起来,若是一个五谷不分的人来,怕是几百年后那些很常见的果蔬植物摆在面前,除非是直接结了能认出来的果实,很难在一堆绿叶子里分辨哪个是青椒苗哪个是花生苗。 幸好顾行知小时候在福利院长大,福利院后面有一片自己种的菜地,他时常过去施肥帮忙,能认识不少作物,很快,他又在那堆绿叶子里找出来了两种让他也忍不住心绪激荡的东西——辣椒苗和哈密瓜苗。 这简直是意外之喜,虽然他也不明白在这华夏历史上不是同一个时期甚至不应该是从西域传入的作物为何都在这里,但毫无疑问,他捡到宝了。 “敢问这几株作物如何卖?”他含笑道,哪怕心中惊喜,脸上却不露分毫,只是有几分对这些作物的喜爱。 商管事向另一个跟随过来的人问询了一下,道:“顾公子,这株为番柿子,听闻六月结果,一树可结二三十实,如火树宝石,只是此果酸涩不可食,多做观赏,一株苗价三百文。”接着他又介绍了辣椒苗和哈密瓜苗,价格分别是五百文一株和八百文一株,可谓天价了。 顾行知感叹,果然想捡漏是不可能的,古人虽然对这些作物陌生还有误解,但对它们的用处和价值还是心中有数的,辣椒味辛可入膳,哈密瓜味甜罕见,在水果稀少的这个时代更是能让很多人对之趋之若鹜,哪怕是一株小小的还没结果的青苗,也价格不菲。 但顾行知还是一样买下两株,又买了一些种子,将三十两货款用得干干净净,与商管事约好明日早上就来验货后,便告辞离开了。 回到客栈后,田良会已经回来了,两人在大厅叫了一桌好菜,好好吃喝了一番,这次自然是顾行知付钱。 回了房间后,顾行知喊来小二要了一副纸笔,把今天所获细细整理了一番,将账记下,又珍而重之写下一封书信,细心收好。 翌日,巳时初。 百货阁后花厅里,徐总管将一个钱袋子推过来,道:“这是约定好的,事成后许你纯利的二成,一共是七十七两三钱,顾公子过目。” 顾行知拎起钱袋子,沉甸甸的重量,来得却很轻易。 他和百货阁合作的事情很简单,一起坑那为难他的人一把,他去商会借款演戏,徐总管和康管事把戏唱下去,激对方拿出这笔钱来。 而钱到手,他拿纯利的二成,其他的都是百货阁的。 他微笑道:“所以,故意与我为难之人,是柳州州副会长谢老家的二公子?好大的来头。” 徐总管颔首,道:“那小厮是如此说的,看那神情不似作假,出手也大方,六百两银子说给就给了。” 顾行知意味不明地笑笑,突然道:“那谢家二公子,姓谢么?” 徐总管不明所以,直言道:“谢氏二公子自然姓谢。”可当他看到顾行知略显冰冷的神色时,他又不确定了。 顾行知又仔细询问了一番那个小厮的外貌,确定就是那蓝衫公子身旁的谢九—— 难怪当时,那清冷如霜,貌似谪仙的蓝衫公子对自己表情那般复杂,还知道他的名字,给他一种莫名熟悉之感,只因他曾在书中了解过这人——真正的苏清毓。 顾行知垂下眼眸,倒是也没有惊慌失措或很大的意外,他都能穿书,谁就能保证世界上只有他一个幸运儿呢? 只是苏清毓这个表现,到底是重生了,还是也是穿越者,亦或者其他…… 虽然这点不能确认,但对方绝对对他没有好感,用这种伤敌分毫自损八千的方法来摆他一道,也不知目的为何。 既然顺利拿到了报酬,知道了想知道的东西,顾行知也就不再多留,起身告辞了。 徐总管跟着送了两下,便转身回去。 待顾行知走后,花厅里来了一位东家的好友,对徐总管道:“你们店那事儿解决了?余刚刚瞧见一位丰神俊朗的小郎君走出去,可就是那个被为难的小货商?” 徐总管笑着称是。 “这事儿真是稀奇了,居然有人做出这么没脑子的事,倒是让你们捞上了一笔。”那人说着,突然促销一笑,道:“若要我说,你等就应该做两头吃的事儿,先和那顾小商贩一起骗那头,再回头独吞了好处,然后再把分润给那个小货商的好处也给吞了,不就两全其美?” 徐总管一愣,哈哈大笑道:“李老板还真把我百货阁当土匪窝了!我们可都是本份的生意人家,要真干出这吃两头的事,兰舟城里就不用混下去了,商会也不会放过我等的。人啊有的赚就足够了,可不能太贪心了。” 那李老板啧啧了几声,便略过了这个话题。 巳时三刻,顾行知和田良会到了齐氏的一个铺子上,与齐府商管事交接,查看了一下备好的货。 让顾行知满意的是,齐氏的货不仅价格实惠,品质都非常高,放在市面上都能当上等货卖,难怪那么多商人趋之若鹜想要和齐氏合作。 兰舟城去承德城最近的那条路山路太险,过不了货车,只能绕路而走,正好齐氏有一批货要路过承德城去往他地,能带着捎着顾行知这车货,顾行知便交付了一些押运费,托他们帮忙运送过去,大约两日到达。 他又和商管事一道去课税关把自己那批货过税交了,把过关文书给商管事保管,才另外拿了一封书信出来,珍而重之交给商管事,道:“劳烦管事将这封信交与齐七爷。” 商管事摸到书信下两个银疙瘩,顿了一下,推辞道:“这等小事,用不着破费,快拿回去罢。” 顾行知笑道:“请管事不要推拒,昨日劳烦管事带路选货,今日还帮着送货过来,管事是贵人,平日定是事忙,虽是为七爷所命才如此帮衬我,可情谊我记着,这点心意就当是请管事喝个茶。这封信对我万分重要,还要请管事一定送到七爷手中。” 这下商管事也不再多说什么,接过了银子,掩不住笑意道:“好说,好说,一定带到。” 顾行知笑了笑,这封信他是想亲自送到齐瑞光手中的,但没了昨日的运气和巧合,如齐瑞光这种身份之人并不是他想见就能见到的,只能拜托商管事转交。 该安排的都安排好了,顾行知又在兰舟城买了一些特有的茶叶点心,与田良会一道坐车离开了兰舟城。 而在他离开后,商管事如约把信送到了齐瑞光手中。 那旁边小侍女道:“不是已予了他三十两银子货款么,莫非是临时反悔了,又来找爷讨要东西了?” 齐瑞光将信看完,笑道:“紫鸢,你是小瞧此人了。”他将信给了紫鸢,后者接过来看,先是为上面如稚子般又端正又丑陋的字迹皱眉,可很快她就惊讶地扬眉,有些不可思议。 “每月拿货银款比上月递增一倍,以半年为期,那岂不是说他第六个月要拿九百余两银子的货款?他怎敢夸下如此海口!” “所以我才说,你小瞧了他,他胆子和胃口可比我们想的要大得多。” 齐瑞光玩味笑了笑,不过若不是如此,这封信他就只会当没看见,齐氏家大业大,他齐瑞光不是闲人,可没空理会这每月几十两银子的生意和这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货商。 “那就给他这个机会,本少爷倒也想看看他几分能耐。” 商管事看出齐瑞光对顾行知有几分赏识,连忙道:“七爷,可要小的时时关注此人?” 齐瑞光挥手,道:“不用,他若能出头自有站到我面前的那天,若泯然于众,那也没关注之必要。” 与此同时,兰舟城一处小桥流水的宅院内,谢九气愤地对苏清毓道:“公子,那百货阁的商人果然狡诈卑劣!阿九已经打听清楚了,就是他们找人作保给那小商贩借的银子,恐怕他们已经把咱们送过去的银子都瓜分了!” 他恼怒不已,直觉得那顾行知和百货阁的人都太可恶了,竟然敢如此戏弄于他,让他把公子交代的事情给搞砸了! 蓝衫公子倒是神色平淡,六百两银子可能是一普通人家全部的资产,是很多人一辈子都无法攒齐的财富,可对他来说,还买不起一副看得上眼的字画。 “那顾行知除此之外,无其他异动?你可说出我们来历了?”他淡淡道。 谢九道:“说了,不过未直接说公子你的名讳,只道出了咱们来自青阳城谢家。” 蓝衫公子,也便是苏清毓。 他微微垂下眼帘,如玉的指尖在放在膝上的书页上划了划。如此么,那他就放心了。 虽然在兰舟城突然看见顾行知把他吓了一大跳,甚至怀疑这人和他一样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但后面的试探看来,那人真的不认识他,只是说,有些熟悉。 而这次的动作,不过为了试探罢了。 要是真的是那人,他这般针对,绝对会来找他。 就算不来找他,那人也不会打蛇上棍,故意坑他一把。 那人,从来对他心慈手软,隐忍退让。 所以,不是他。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事毕返程 第13章 有一个身份 紧赶慢赶之下,终于在申时三刻回到了家。 顾行知想着快些回到家去拿木板,然后还能抓紧时间进城一趟。他托了刘伯帮他捎带也是给钱的,一次二文钱,相当于刘伯牛车上一个成年人的车票,他若不在家,刘伯应该会让人帮忙放在他家院子里。 结果一回到家,打开厅房的门,就看到墙边摆放着整齐的一堆东西,看着有些眼熟,上面还压着三块木板。 顾行知顿了一下,走过去蹲下身细看。 徐记的黄酒,满珍堂的桃花酥,五香铺的酒鬼花生和炒黄豆,黄氏绣坊的一匹绢布,李记的胭脂一盒,还有拨浪鼓竹编球,应该是小孩要的玩具。 他一一看过后,拿起上面三块木板,果不其然看到上面写的正是这些东西,不过只是其中一部分,还有不少没有准备到。 约莫是第一次打出了名声,这次下单的不少,总共起来有三十一单,比起第一次寥寥几条已经非常不错了。 只是,这些东西是谁帮他准备的…… 他心里浮现一个想法,又觉得不可思议,正想着,就听到院子外传来动静。 “婶婶真是太谢谢你了,不是你告诉我,我都不知道这扫帚在咱们村就能买到,还只要十文钱,城里那个人要我二十文,还不给赊账,真是太过分了。” “哎呀都是小事,城里的东西就是卖的贵,还一点都不讲人情味,你要还有什么东西要买就和婶子说,婶子带你去实惠地儿买啊。” “好嘞,谢谢婶婶。” 外面的人提着两把扫帚进了院子,还把崭新的扫帚拿在手中挥舞了两下,像在甩棍似的,直到发现大厅门开着,他才发现不对劲,连忙小跑着过来,往里一瞧,果然看到了三天没见的人。 “你回来了!”沈玉有几分高兴,走进来,把手中扫帚和那堆东西放在一起,看看顾行知,又看看那堆东西,嘴角偷摸翘起。 顾行知将他的小表情尽收眼底,有几分好笑,也很给面子的问了一句,“这些都是你帮我准备的?” 沈玉道:“是啊,早上有个人送了三块木板过来,我看上面有字,又听闻你让人在木板上记下所需的东西,谓之为‘下单’,约定木板送来第二日就会挑担给人送货上门去。你昨日没有回来,今日就算赶着时间回来,到家估计也晚了,可你夸下口要每四日按时给人家送一次,失信于人不好,我索性闲着没事,就按照木板上记的那些去城中转了两圈,把能帮你弄来的都弄来了。对了,都是打着你的名头赊账的,城中好些人都认识你,我说我是你家里人,帮你买些东西回去,但是没带够钱,他们就让我先拿回去,过后给钱就行。” 顾行知了然,原主之前一直生活在城里,在顾大伯的布庄里干活,承德城又是个巴掌大的地儿,很多人都认识这个沉默温和又长得很俊美的少年。而古代小地方的人情味确实浓重,大家有时候出门买个东西没带钱也都愿意给赊账,下次再把钱给上就成,反正都是一个地方的人,知根知底,还能不还钱不成。 “不过有些人家不愿意给赊账,我身上没钱了,也没办法。” 顾行知道:“已经很好了,干的不错。” 沈玉便得意的笑,眼睛都眯了起来,要是有尾巴,高低也得翘起。 ——你可是又欠我一回。 顾行知立马就读出了他表情之下的意思,也不以为意,他这会儿没时间和沈玉闲唠,将从兰舟城带回来的东西放进自己卧房,顺手塞了沈玉一包点心,道:“还有不少东西需要进城去置办,你在家里看着,我进城去一趟,晚上回来给你做饭,你先吃这个垫一垫。” “对了,你赊账记了账没有?没有的话和我口述一遍。” 沈玉便很快地把今天去了哪几个地方赊了多少钱和顾行知说了一遍,一边说一边打开油纸摸点心吃。 他口齿伶俐,不仅把地点,商品种类,赊账数目都一一说清楚了,还把时间也带上了,顾行知几乎能根据沈玉的话想象出这人一天的行动轨迹。 和顾行知认出来的差不多,沈玉是在那几家店中买下的东西。 他将账本记下,便不耽搁,挑着担就出了门,往城中赶去。 进城后,顾行知根据脑中想好的路线,一边将本子上记录要买的东西买了,一边顺道去把账还了,那些人还惊讶他早上赊的账下午就来还钱了,还真是迅速。 还有人向顾行知打听那来赊账的漂亮青年是谁,顾行知统一推说是远房亲戚。 一直到夜幕低垂,星光铺路,顾行知才挑着装满东西的货担,推开院门回来。 院子里,沈玉坐在屋檐下,撑着下巴看着星空,人回来了他也没动,整个人透着一股有气无力之感。 “你要饿死我啊——” 他拖长了气道,有些埋怨,又似撒娇,“傍晚吴婶婶喊我去她家吃饭,我没好意思去,就说你回来了,晚上一起吃。你东西都买齐了么?” 顾行知没说话,把东西放好,卷起袖子往厨房走。 沈玉见状也乖乖闭了嘴,想了想,跟着往厨房去。 油灯燃起,小小一个厨房被暖黄的光笼罩,平白多了几分温馨。 顾行知打开米缸,发现比起他离开时,里面的米没有少很多,他记得自己走的时候,根据沈玉的饭量,还特意去吴婶子家买了一斗,将米缸填满,这会儿见没少多少米,就向沈玉看去。 沈玉摸摸鼻子,道:“我不太会焖饭,做得半生不熟的难以下咽,这两天多亏了婶婶嫂嫂们照顾,不过我也没白吃人家的,她们家的孩子想学认字,恰好我会一些,便带着他们学字,偶尔再帮着干点杂活,她们就会留我吃饭。” 不过他也是很不好意思一直蹭吃蹭喝,也不知为何,吃别人家的饭他会觉得不自在,但是等着顾行知给他做饭,他就有些心安理得,难道是因为他顶着顾行知媳妇儿的名头? 不过,这个饲主好像并不想养他,一直想把他赶出去。 “但是我烤肉有一手,我发现咱们后山有不少野味,好像去打猎的人不多,那兔子山鸡傻得要命,还真有兔子往树桩上撞的,被我捡到了一只,可惜天热留不了多久,不然我留一半给你。” 他絮絮叨叨说着,干净的声线带着活力,有种生气满满灵动的好听,莫名让劳累了一天的人不仅不感到厌烦,还有些有趣。 顾行知听他说完,才缓缓道:“我刚刚不是故意不想理你,舟车劳顿,加上去采买实在累了,不太想说话。” 沈玉愣了一下,随即明媚的笑靥绽放在脸上,他装作不以为意地一挥手,道:“都是小事,你这人就是太客气了,累了不想说话就不说,我又不是什么小心眼的人。我来架柴烧火吧,这我会。” 顾行知就让了位置给他,自己则去淘米上锅,又在房里找出能凑出两盘菜的食材,有条不紊地准备着饭菜。 沈玉一边往灶台里扔柴火,一边悄悄打量着顾行知,明明那人年岁比他还小,可身上的气质十分稳重,仿佛做什么事情都会在心中过一遍,想好步骤后,再一步步去行动,给人的感觉就是稳而有度,一点也不慌乱,哪怕做个饭炒个菜也是如此,不会做出多余动作。 这样的人很难让人不去信任他,觉得他可靠,想去依赖。 其实顾行知只是为了效率罢了,做多余的动作只会浪费精力时间,他已经很累了,自然是怎么省事效率怎么来,不过这确实是他行事的风格,先谋而后动,方能心中有数,万事不乱。 很快一桌饭菜就准备好了,其实也就两个菜一个蛋汤,菜一荤一素,荤的是用腊肉炒梅干菜,很好下饭,素菜则用的不知在厨房放了几天已经焉了的小青菜炒的,放了猪油清炒,倒也油香诱人。 饭则煮了不少,虽然顾行知弄不懂为何沈玉这样清瘦的身形但这般能吃,可他又不是研究人体生物学的,人家能吃就给多备点饭,总不至于在他家里还给人饿着了。 顾行知很快吃好了,他刚开始创业的时候经常忙得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所以养成了速战速决的习惯,哪怕后来有意细嚼慢咽,也总是吃的比别人快。 他倒了一碗凉白开清清口中油腻,顺便漱漱口,然后便放下碗,静静看着沈玉吃饭。 沈玉虽然吃得多,但吃相很好,动作优雅,平时话多,但不会在饭桌上找话题没话硬聊,若是回话,也定是先将口中的东西咽下,才说话。 良好的教养和礼仪并不是一朝一夕能养成的,也不是普通人家能培养出来的。顾行知眼眸微垂,脑中闪过诸多猜测和思绪。 等沈玉也吃完,倒了一杯凉白开小口小口抿着时,顾行知才开口,“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想留在我这里吗?” 来了,来了,又要开始审问加赶人了。 沈玉皱皱眉,眼珠子一转,满嘴花言巧语还没出口,就被顾行知止住了施法,“你实话实说我还能考虑留你下来,要是废话连篇,就不用说了。” 沈玉老实闭嘴,想了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 他抿了下唇,低声道:“除了你这里,我不知道去哪儿。” “……” 房中有些安静,似乎连烛火晃动都有了声音,此外便是彼此清浅的呼吸声。 “我没有记忆,醒过来就听他们说要把我嫁给一个叫顾行知的人,我一个男子怎能嫁人,若是把我嫁给一个老的丑的有特殊癖好的,我还不如死了算了。”沈玉碎碎叨叨着,然后倏地看向顾行知,道:“幸好遇见的是你。” “虽然你对我不好,第一次见面就说不喜欢我,又把我关在外面饿了一顿,还冻了一晚上,简直是没风度,没人情,但我看出来你这人……” “不是个烂心肠的好人,但绝对不是一个坏人。” 顾行知抬眼看了沈玉一眼,后者视线对上了片刻,垂眼错开了。 “你也许不会帮人,对他人袖手旁观,不会同情心软,但你绝对不会落井下石,去加害无辜之人,你也不屑做这种事。” “而且,在你身边,我有一个身份。 “我是你的妻子。” “在你身边,很安全。” 对一个失忆的人来说,安全是最难得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有一个身份 第14章 陈家周家 他说完后,房间安静了一瞬,烛光微微摇曳,屋外蛙鸣水流之声隐隐传来,好似一曲乐章。 嗒的一声轻响,是碗放在桌上的声音,瞬间将沈玉飘飞的思绪拉了回来。 顾行知放下碗,道:“你对你以前的事情有一点印象吗?” 沈玉有瞬间的迟疑,但很快直接摇了摇头。 顾行知将这一瞬间的迟疑看在眼中,却没说话。 他站起身,往外走去,沈玉直起身,目光随着他移动,心下突然有些惴惴不安。 这人,不会生气了吧? 但很快,顾行知的行动告诉他生气是不存在的,只想快点收拾完家务烧水洗澡睡觉是真的。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今天有些累了,你先洗吧,我把厨房收拾了。” 沈玉就稀里糊涂地抱着衣服去洗澡了,水用的是院子里晒了一下午的水,现在天气愈发炎热,水一个下午晒下来还有些烫,这会儿还是温凉的,用来冲澡正好。 他洗完澡出来,散落的碎发上还滴着水,顾行知就这皎洁的月光看清他身上洗的发白不合身的衣服,也不知是不是身段风流的缘故,这样的衣裳穿在他身上依旧有一种赏心悦目之感,难怪说有些人就是罩着麻袋都能去走秀。 该给人做两件衣服了。 再看一眼摆在大厅角落的床。 嗯,睡觉的位置也得换。 顾行知打了个哈欠,拿着衣服进了简易洗漱间,快速冲洗了一下,回房后将明天要准备的东西再清点了一遍,等头发差不多干了,便倒头睡下。 一墙之隔的沈玉却辗转难眠了,所以……这人到底要不要留他啊?也不给个准话,可恶! 但他没可恶多久,眼皮就开始打他,迷迷瞪瞪就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 第二日,天没亮,顾行知就起床,洗漱完毕后,简单做了顿咸菜配清粥,再煮四个鸡蛋,吃了两碗,剩下大半用锅盖罩起,又放了二十文钱在灶台上。他看了眼还在熟睡的人,便挑着担,迎着清冽的晨风,在微亮的天亮里走上了乡间小道。 第一站,依旧是石湖村。 刚到辰时,石湖村的村人都是刚起不久,大多数人家都在吃早饭,有些人蹲在自家门口吃,还有些人端着碗和人站在大院子里边聊闲话边吃。 这时,就看到一位清俊的年轻人挑着货单走过来,年轻人穿着灰色的粗布短打,半长的乌发简单地挽了个高马尾,手肘和脚踝上都缠了一圈布条,既可以将袖口裤脚束住,又能保护关节,整个人看起来十分干净干练。 他挑的货担层数也不多,不如其他货郎那样恨不得叠起十二层宝塔,将南来北往所有好物都收纳其中,头上还要插两三个玩具,好吸引孩童竞相跟随,他只挑了个八层的货担,旁边还挂着两把扫帚,货担上也琳琅满目摆放着货物,并不空余。 村民们还在观望的时候,就见到刚刚还和他们闲聊的刘婶子直接迎了上去,嘴里还惊喜道:“哟,还真今天就来了?我要的那两把扫把和镰刀给我带来了吗?” 顾行知刚刚把货担放下,用搭在肩上的布巾擦了一下汗,笑道:“带了,您是德贵家的刘二婶是吗?两把扫把一把镰刀,扫把十文一把,镰刀四十五文。” 刘婶子听完,很大的哎呀一声,把旁边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就听她道:“这真真比自己亲自去买还实惠啊!” 旁边有人问道:“你在说啥子?什么实惠不实惠的?” 刘婶子就兴冲冲和他们解释起来,自己前些天是怎么看到顾行知挑担过来送货的,又打听到他这儿买便宜,前天正好想到家里缺了扫把和镰刀,就试着去陈秀才那儿,让他给自己记下了,没想到今儿一大早就给送来了。 “瞧瞧,瞧瞧,这扫把做得结实好看,只要十文一把哩,我前些天问李老汉能不能给我编两把,他张口就要我十三文钱一把,比城里贩子卖得都黑心!”刘嫂子先是炫耀,又是愤愤不平道。 周围人都是被她的热闹劲儿吸引过来,有人道:“这镰刀只要四十五文?我前两天也进城去买了把,要我四十八文钱,咋这送上门的更便宜?” “刘大嗓门,你说的什么去陈秀才那儿记下,和陈秀才有啥子关系。” 见有人把目光看向自己,顾行知淡淡一笑,十分亲和,道:“各位父老乡亲,我是前面清水村的顾行知,刚开始做一些小本买卖,为了给到各位乡亲方便和实惠,也为了做起我的口碑和生意,我保证在品质为前提下,我这儿货品给大家的价格绝对比市场价低,不会让大家吃亏上当。” “此外,我这儿还提供下单送货上门。” 见村民们听不懂,顾行知又耐心详细解释了一番何为下单和送货上门。 “那你这下蛋要钱吗?” 顾行知淡定解释道:“是下单,不是蛋,不要钱。” “还有这好事?俺咋不信嘞。” “阿叔要是不信可以去陈秀才那儿下单试试,我每四日来一次。” “那要提前给你钱不?你怕不是来骗钱的吧?” “您放心,不用提前给钱,我把东西给带来后,再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哎,你这桃花酥卖不,我家孙孙要吃。” “婶子这个是后面村子人订下的,不买,您要我下次给带。” “哎呀,你们这还担心啥啊,我这不都给你们试过了吗,那是真有用!瞧瞧,瞧瞧,东西都到我手里了!” 在刘婶子不遗余力的宣传下,加上又有几人过来拿他们订下的东西,村口这块空地上越来越热闹,俨然快把半个村子的人都吸引来了。 顾行知的货担里还新添了不少玩具零嘴,村里小孩跟着大人来后,一个两个央着父母要买,大人们通常也敌不过自家娃娃可怜兮兮的眼神,便给买了。 然后大人们发现,顾行知这里的日用品都十分物美价廉,竟比他们自己去城里挑选得好,价格还低个一二文钱。 不知不觉过去了一个时辰,顾行知的货担清空了三分之一,几乎每个来的人都或多或少买上了一些东西,只是也有人可惜,顾行知货担里的货品种类少了,不过这也不怪,毕竟人家刚刚起步做货郎,总有想不到的地方。 对此,顾行知只含笑道,以后东西会更齐全,若他们还有什么缺的,就去陈秀才处说一声,下次来的时候一准给捎带来。 那如过年一般热闹的场面散了后,村民忙地里的活去了,唯有一些小孩还恋恋不舍地跟在顾行知身后,问他下回来能不能带某某铺子的糖葫芦还有泥人弹弓什么的,还有个小女孩想要一朵绢花。 顾行知哄了那些小孩几句,又各自分了他们一些糖块,才让他们心满意足地走了。 等忙完了这些,顾行知走到陈秀才家院子外,把货担放下,陈秀才也迎了出来。 在去村口卖货之前,他们俩就碰过一面,顾行知问陈秀才还继不继续做这个,陈秀才默默点点头,道:“某母亲已知晓了,不为五斗米折腰半辈子了,老了还要守着这口骨气,骨气能让缸中生米,肚里温饱吗?” 这会儿,陈秀才递了一碗水给顾行知,既然打算还帮顾行知做事,那态度自然要比之前热络一些。而且他也看明白了,顾行知虽说卖东西价格低了一些,但绝对拿捏着一个度,绝不让自己亏钱,再加上卖出去的多,那也是很有得赚的,他也算是明白了书中“薄利多销”这个词的意思了。 他笑道:“顾兄弟这生意是做出起色了,前两天也有个货郎挑担来了村子里,他那货担上的物什比你多出许多,只是价儿也贵上不少,乡亲们也买了一些,但都觉得不如赶集的时候去镇上城里买,能省几文钱也是省的,今儿你一来倒是全买了。”他语气中颇是感叹,他以前自恃书生傲气,不事生产,不知赚钱的难处,直到这次放下身段帮顾行知做事,才知几文钱也是钱,花起来简单,赚进兜里可不容易。 当然,他能有这感悟,也是在帮顾行知做事后,他也曾去别的地方探听过有没有合适的活儿干,然后碰壁了,一下又发现不仅赚钱难,想找个合心意的工作也难。 顾行知接过水不语,一边喝着一边打量陈秀才家的地理位置。 陈秀才家位于村中心,他们村是典型的那种聚于一块平地,然后零星几个四散开来,而在村中心靠村前处有一块平地场子,村民们日常聚集于此闲聊,还能在场地上晾晒被子菜干等。 而陈秀才家还有点得天独厚,他家处在进出村的必经之路,院门前就是一块大平地,铺了点青石板,场地中间有口井,旁边是几株枝繁叶茂的大树,遮蔽处一片清凉地,时常会有人拿着蒲扇坐在那处的石块上纳凉午憩。 顾行知喝下最后一口水,把碗还给了陈秀才,道:“陈秀才,你不是觉得只做写木板的活赚的少吗,不若我再给你加点活,工钱也给你提起来。” 其实那想法他早就有了,可惜之前手头紧,只能顾着进货的花销,他本打算再过段时间实施,托了苏二公子的福,手头宽裕了,还有齐家那批货,此时不抓紧时间抓住机会行事,更待何时? 陈秀才一愣,有些激动道:“请说!” 顾行知就拉着陈秀才在他家门口比划起来,商议了许久,等到接近午时了才告辞。 陈秀才脑子有些木,这会儿也不懂顺势留人吃个饭,就把顾行知送走了,等人都挑着货担离开了村,他才反应过来。 咦,他是不是应该留自家小东家吃口饭? 从陈秀才那里出去,再到周家村时,已经正午了。 顾行知先去了周幼学家中,由后者带着去把村中几户人家下单的东西送过去,成交得也很顺利,只是其中一户人家临了又想再便宜一点,顾行知没同意,就撒泼不要了,还把两人赶出去。 周幼学有些惭愧,恼道:“明明提前说好了,价钱也已够便宜了……” 顾行知倒是无所谓,安抚他道:“好了,多大点事,他下次要还来你这里订什么东西,你别理会就成。” 从他决定用这个方法积累客源开始,他就料到会有这种情况,毕竟得寸进尺是人的劣根性,很多从底层创业的小老板或多或少都遇到过这种占便宜没够还出尔反尔的客人,遇到时气人也是真气人,不过这种人你要是和他较劲你就输了,毕竟人家什么都没损失,你手里压着货不说,还要气坏身体,与其如此不如先把手里的货处理了,回本才是正事。 不过,这样的人,顾行知从不惯他第二次。 他不缺客人,手里的东西也不愁卖,这就是他的底气。 这会儿是中午,不如早上在石湖村那样占了个天时地利的好时机,还有刘婶子那样的大嗓门助阵,所以顾行知的到来没有引起太多人注意,大多数人都是匆匆忙忙归家吃饭,还有些人干脆在田里等着送饭过来吃。 周幼学拉着顾行知去他家吃饭,言说他们出门的时候,他娘就说了这个事,还特意多煮了饭。 顾行知推拒了两下,也不再客气,跟着他去了他家中。 周家不大的小院子里住着七口人,周家老爷子老太太,周父周母,还有周幼学三兄妹。 中午的时候,周家老两口不在,听说还在地里忙活,以往周父从兰舟城回来时还能一起干活,现在只能靠老两口撑着地里的活,周母操持家务和三个孩子,还要照顾瘫了半边身子的周父。 在院子里吃饭时,忽然听到左侧房间里有重物摔在地上的声音,咒骂抱怨声响起,声音囫囵带着浓重的喘息,还有摔东西的声音。 周幼学僵了一下,连忙站起想往房中跑去,却被送饭回来的周母制止住,“吃你的。” 周幼学乖乖坐回原位,看着周母进去。 里面起了争执,突然是响亮的一个巴掌声,一切又都安静了。 顾行知将碗中的饭吃干净,随意擦了擦嘴,轻声道:“我吃好了,去收拾一下担子,待会儿还要麻烦你带我去上河村。” 周幼学好一会儿才点点头,看了顾行知一眼,微红的眼中有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无助彷徨。 他强忍着酸涩和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从何而来的委屈憋闷,匆匆扒完了饭,将碗放回厨房,出了院子去找顾行知,然后他便看到顾行知拿着一包刚刚拆开的马蹄糕在逗自家小妹,才三岁的小妹趴在顾行知的膝头上,头跟着马蹄糕转,别提多可爱多喜人了。 “小妹!”他急得喊了一声,连忙想把小妹抱走,“你不能随便找人要东西吃!” 小女孩被他抱起,嘴巴瘪了瘪,两滴豆大的泪珠子就顺着婴儿肥的脸颊落下,却只是皱着鼻子,没有哭出声。 这小孩的眼泪倒是说来就来,顾行知好笑,将一包点心塞她怀里,道:“这是我给她的,你一定要请我来你家吃一顿饭,那我也只好一定要请周小妹吃一包糕点了。” 周幼学一愣,苦着脸笑了一下,有些滑稽,连他知道都不知道笑什么,可压在心头的那块石头却轻快了一些。 “你若是下午无事,就随我走一下,正好我有些事情与你说。”顾行知道。 周幼学自是可以,虽然他早慧,一直想帮家里减轻担子,但是年岁摆在这儿,能做的事情并不多,而且他家中人更希望他把精力用在读书考功名上,并不会分配太多活给他,他的时间相对空闲。 已经农历四月底了,下午日头颇为晒人,村人们忙完了农活便回了家在家中弄堂间休息,或是干脆找了田埂上一处阴凉地把上衣一盖,就倒地午睡。 顾行知挑着担走在阴凉处,周幼学跟着他旁边,哪怕他尽量走树荫多一点的地方,可个子太高了,头顶总不知不觉就暴露在太阳底下,只感觉头皮晒晒的。 两人走街串巷叫卖着,偶尔会有一扇门打开,把顾行知喊住,然后卖上一些东西,周幼学就在旁边打着下手,有些村民认出了他,便打上一声招呼,周幼学就趁机介绍起下单的事,让他们有需要就去找他。 不过顾行知看出来了,村民大多只是嘴上应着,并没有太放在心上,还有人有些防备,客套了两句就把门关上,里面传来嘀咕声。 这也不难理解,毕竟大多数人都坚信,天上不会掉大饼,世上也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事,对这免费下单送货上门,卖的还比市价便宜这样的事,总是不信的。 而要让他们相信,有两个办法,最死板的方法就是靠时间的积累,只是这太慢了,第二个方法则是主动打响名声,加大宣传,最好能让人人皆知。 顾行知脑中想着事,就听周幼学道:“行知哥,你喊我同行是有什么事交代我么?” 顾行知道:“看你不开心啊,喊你出来散散心。” 周幼学哑然,看了看头顶的大太阳,道:“如此么?我还以为行知哥喊我出来是怕我在家里呆的太舒服,要多晒晒太阳,方能知民生的不易,要更加发愤图强。” 顾行知笑了一下,还能开玩笑,那说明心态没问题。 “不逗你了,其实喊你出来是想让你与我一起在你们村中选上一块好地方,立个东西。” 周幼学道:“立什么?” “广告牌。” 周幼学疑惑,“那是何物?” 顾行知道:“顾名思义,就是一块牌子,然后在上面书写东西,把书写的东西广而告之,宣扬得人人知晓。” 周幼学似懂非懂,道:“那是不是把行知哥你的生意写在上面,也能让人人知晓,就不需要一家一家的去告知了?” 顾行知颔首,孺子可教啊,不愧是十四岁的童生,悟性就是高。 他刚刚和陈秀才解释了半天,后者才略懂他的意思,瞧瞧,人和人就是不能比。 “所以我们要在村子里找个人人必经之地,把牌子立在那儿,这样过往的人都能看上一眼。” 周幼学想了想,眼睛一亮,道:“那我知道地方了!” “何处?” “村后头的茅房!” “……”顾行知没情绪地笑了一下,他收回刚刚心中捧周幼学踩陈秀才的话。 周幼学继续道:“真的,我们村后面那个茅房很多人去的,那些叔伯婶婶们要是在田里忙活,来不及回家都在那处解决,是我们村的必去之地。” “好了,你不要再说了。”顾行知打算他的坚持,他的广告牌要是立在茅房旁边,那也太有味道了。 周幼学有些失落,他真觉得那处地方好。 他道:“那就村口吧,就是我之前等行知哥的地方,有几棵柳树,还有一块很平整的大石板,我们也经常去那处玩耍,尤其是晚上人更多。” 顾行知欣然道:“去那处看看。” 两人便一起去了地方,顾行知看了一圈,虽然比陈秀才家地理位置差点,但也算不错,心中便决定是这儿。 “要租用你们村的地的话,有什么讲究吗?” 周幼学想了一下,道:“这点要问村长爷爷,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顾行知颔首,道:“那麻烦你去问问,不出意外的话,我明日还过来一趟。上河村那边,也要辛苦你跑一趟。” “嗯!” 顾行知忽然问道:“幼学,你觉得兼顾两个村子的事,吃力吗?” 周幼学挠了挠腮,道:“还好吧。” 顾行知未说话,目光在周幼学微微发青的眼眶和晒黑了几个度的皮肤上转了一下,才道:“你若是觉得辛苦,可以让你娘帮你看顾一点周家村的事,你弟弟毕竟年纪小,就算有心帮你什么,也很多事帮不上忙,你娘是一个很厉害的女人。” “啊?”周幼学惊讶,道:“行知哥为何会如此认为?”他娘是很好,周围村子都公认的能干的女子,上能孝顺公婆,下能教出十四岁童生的儿子,把家里照顾得井井有条,从不让他爹操心家中之事。 可他娘平时话不多,亦大字不识一个,也不知为何顾行知对她评价这般高。 顾行知却是玩味一笑,摇头,道:“你可是小瞧你娘亲了,你说一个巴掌就能让一个歇斯底里绝望闹腾的男人安静下来的人,厉不厉害?” 周幼学:“……” 他一直以为,是他爹打了他娘…… 我娘亲真厉害! 两章一起发了得了,谢谢宝宝们的营养液和月石[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陈家周家 第15章 搞事精 夕阳时分,顾行知挑着一副空担归家,手里还提着两条鱼。 这鱼是在上河村和一个渔翁换的,当时他货担里只剩下些罐底的调料和一小包饴糖,正好渔翁需要,就拿了两条鱼和他换。 清空了一担子货回来,他心情十分不错,刚在院中放下挑担,就看到沈玉双手端着什么东西,急匆匆从后院跑出来,脸上还有几道灰烬,看起来又狼狈又有些好笑。 “你这是……”顾行知上下打量他一眼,目光落在他手上的——烤兔子上。 烤兔子? 沈玉一见到他,连忙把手中竹棍串起的烤兔子往顾行知手里一塞,两只手就去捏耳垂,还蹦了两下。 顾行知脸色僵硬了一下,快步往厨房走去,抽出盘子将烤兔子放上去,然后打出一盆水出来,将发红肿胀的手指放入水中,灼涨感很快消散了。沈玉跟着他后面进来,蹑手蹑脚,颇有几分心虚。 他看到顾行知挂在旁边盥洗架子上的鱼,献殷勤地走上前,道:“我去把鱼处理一下。” 顾行知道:“小心一些,这鱼可能还是活的。” “怎么可能还是活的。”沈鱼把鱼往水盆里一放,“啪嗒”的一声,被鱼尾拍了一脸的水。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我正好洗个脸。” 顾行知看着他脸上混着灰烬的水渍,没忍住偏头笑了。 那烤兔子虽然烫,但不至于把人烫伤,连水泡都没有,顾行知浸了一会儿冷水就没感觉了。 他擦了擦手上的水,道:“这兔子哪儿来的?” 沈玉道:“这次真是上后山我自己打的。” 顾行知目光看过来,这话里有话啊。 沈玉脸色难得尴尬了一下,手拨弄着水盆里的鱼,道:“我昨晚不是和你说,我前些时候在后山捡到一只撞死在木桩上的兔子么?今天我再去的时候,遇到后山那个猎户了,才知道……那是人家放在那里的,本来想去山涧洗个手,结果一回来兔子就不见了……” 顾行知有些好笑,他说哪里的兔子这样傻,他们这里打猎的人是不多,但平时无事的时候,有些人会上山去碰碰运气,再说了,村里那些熊孩子也没少往后山跑,那些山鸡兔子还是有点警觉的。 原来,他是捡了别人的兔子。 “你早上在灶台这放的二十文钱,我原想都给他们,那家当家的娘子还不要,说是我们成亲没来送什么礼,就当是请我们吃了。”他说着,又故意挤眉弄眼地去看顾行知。 顾行知没理会他,只是看向盆里的两条鱼,这样一来,倒是少了一条。 他道:“今晚有烤兔子,就不吃鱼了吧?你要是想吃,我过两天再去买。” 沈玉道:“我不爱吃鱼,刺太多了。”他耳尖地听到了“过两天”这种字眼,心中一动,却不敢点出来,不然这话是无心之举,那他岂不是还提醒了顾行知“二日之期”,这人还一直没给他个准话留不留他呢。 他又没那么傻,非得嘚瑟这一下。 只是心头依旧忍不住跃动,于是在听到顾行知说,让他把这两条鱼分别送去吴婶子家和张猎户家时,他很愉快地点头应下了,提着鱼就往外跑。 今晚既然有烤兔子做主菜,那只需要再随便炒个青菜,打个汤就行了。 顾行知翻了翻背篓,回家路上遇到个从城里挑担回来的菜农,他便顺手买了些菜,不过菜农担子里也不剩什么菜了,只买到了几条苦瓜,还有些焉了的青菜,他便没要。 他取出了苦瓜,打算简单弄个清炒苦瓜,然后打个蛋汤。苦瓜味苦,也不知沈玉能不能吃得惯,但手里也没个其他青菜,只能凑合吃。 而就在他炒菜之时,沈玉送完了鱼,正心情愉快地准备往回走,结果刚转过一个小道,就迎面遇上两个挎着菜篮从菜地里回来的婶子。 他本打算让开路,让她们先过去,不成想,这二人却不急着走,反而拿那种略带恶意讥嘲的目光看着他,交头接耳一番,便是一阵夸张笑声。 沈玉眉头不禁皱起,其实他从未对顾行知说过,这种笑声他在这儿这几天,听过很多次。 “这男人啊不能生孩子,终究是差了一点,比不上人家。” “这哪里是一点比不上,人家大胖儿子都生出来了,少奶奶的日子过着,享着好大的福气哩!幸好当年没犯傻,做了一件聪明事,不然现在跟着住破院子吃糠咽菜的就是她咯。” 虽然没指名道姓,但沈玉知道她们在奚落他,还拿着他不知道的事情。 他眼珠子转了一下,装作不经意地走过去,忽然很惊喜地道:“是张婶孙婶啊,张婶,听说你家又添金孙了,真是可喜可贺啊,儿孙绕膝,天伦之乐,这可不是人人都能有的福气!” 张婶先是有些防备,可谁不喜欢听好话啊,听到沈玉这般说,整个人乐得直笑,又装模作样道:“哪里哪里。” 只是她没发觉,刚刚还和她编排人的好姐妹这会儿脸色有些微微僵硬。 而下一秒,沈玉就把苗头对准孙婶了,道:“孙婶,听说你家二郎快而立之年了,还没个一儿半女的,你前些天又逼着你二儿媳喝什么乱七八糟的汤药,可生孩子不是一人之事啊……你说有没有可能,是你儿子不中?” 他这话一出,张婶一下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孙婶气得脸色发青,抖着手指着沈玉,张嘴就要破口大骂。 但下一秒,又听沈玉道:“不过啊孙婶,我发现你这气色光彩是真好,都这般岁数的人了,还肤白面嫩得如二八年华,年轻之时定是一个少见的美人胚子,十里八乡的汉子都曾追求过你吧?” 孙婶神色一僵,脏话到了嘴边又吞下去了——那真是话又说回来了,虽然沈玉戳她二儿子没子嗣的痛处,可沈玉夸她好看夸到她心里去了啊。 没准人家就是说话直了一点,没准自己二儿子还真有点问题…… 而随着顾行知的话,张婶脸色就不好了,两个女人在场,光夸一个,另一个难免心中不快。 但马上令她更不高兴的话就出现了。 “诶,张婶,你这皮肤就不如孙婶子好了,肤色泛黄还粗糙,一看就是操劳过多了,张叔也太不会疼人了!这男人对不喜欢的女人就是如此,但凡换个喜欢的定是心疼的不得了,哪舍得她操劳啊。对了,张叔年轻时候是不是也追求过孙婶啊?” 张婶气得牙齿打颤,手里菜篮子一掼,对着孙婶怒骂道:“好你个臭不要脸的死八婆!我早说我家那个死鬼瞒着我在和你这个老妖精勾勾搭搭,你还指天发誓说没有,现在连个刚来村里几天的外人都看出来了,你个死八婆还有什么好说的!!” “你血口喷人,你看不住你家男人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我喊他来挑粪担的,是他自己要来的!” “好啊,你们这对不要脸的奸夫淫夫,老娘今天要撕了你们!!” “你看不住男人!” “你儿子对女人不行!” 沈玉拍拍手,从两个吵得不知天地为何物的婶子旁边走过,顺手薅走她们扔在地上篮子里的一把脆嫩嫩的小青菜,施施然走了。 等回了家,顾行知看着他手里那把小青菜,问道:“哪里来的?” 沈玉道:“回来路上遇到两个婶婶,死活要送我一把菜,我拒绝都拒绝不了,就拿回来了。” 顾行知笑道:“那你还真是人见人爱。” “那是~” 顾行知拿过他手里的清炒,顺手就给炒了一盘猪油渣炒青菜。 等饭菜都端上桌,天色也有些晚了,厨房里必须得点灯,两个人干脆把饭桌搬到了院子里,就着天边紫蓝相会的晚辉,天幕时隐时现的星子,开始吃饭。 顾行知夹了一筷子兔肉尝了尝,发现味道还真不错,外焦里嫩,火候掌握的很好,调料方面就简单很多,这个时代香料价贵,他房里备有一些,是他挑去卖的,沈玉也没用,就简单地抹了盐,还涂了点其他的东西,有微微辣味和麻味。 应该是用了茱萸。这里的人吃辣基本靠茱萸或花椒,还没有辣椒。 顾行知不禁想起自己在齐家买下的那两株辣椒苗,等过两天就到了,等辣椒结了,就能用来炒菜,不用再吃的这么寡淡了。 他正想着事情,就听沈玉道:“我回来路上听说了一件事,和你有些关系。” 他抬头看去,道:“什么事?” 沈玉目光移了一下,好似随口提起地道:“听说你大伯家那个大嫂前些日子诞下麟儿,过两天可能要请客,办个满月酒,应该会请你去吧。” 顾行知筷子一顿,随即不在意地道:“哦。” 哦?这就没了? 沈玉不禁拿眼睛鼓他,他回来路上特意去吴婶子家问了一嘴,知道了一些不得了的东西。 比如,顾行知那好大嫂,以前是顾行知的未婚妻,后来不知怎么和顾行知的大堂兄顾行泽搅和在一起,未婚妻就变成了好大嫂。 所以,这样的消息,他就“哦”了一声? 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搞事精 第16章 小气鬼 说到这个话题,顾行知也不知从何说起。 说来原主的人生实在精彩,不提他亲生家庭那些事情,和苏清毓的那些孽缘,他作为顾二家养子的经历也足够让人说道。 原主七八岁时救过一个不小心落水的小女孩,是镇上苏夫子的女儿,名为苏梦令,当时顾二夫妇还在,他们家是城中的富商,苏夫子一家主动上门提起结亲一事,顾二夫妇看苏家书香门第,又有这救命之恩的缘分在,就欣喜应下。 后来养父和养兄一死一失踪,养母心疾跟随而去,原主就被顾大伯收养,苏家那边年节也有来往,不过都是往着顾大伯家去,原主和苏梦令极少见面,也别提有什么感情。 只是不论如何说,两人之间确实有着一门婚约,但就在一年前,顾行泽和苏孟令私会被人撞破,顾苏两家干脆把原主这门亲事截了给到顾行泽头上,对外则言当初本就是定的顾苏两家婚约,顾行泽换顾行知不算背信弃义。 不过,当年知道真相的人不少,尤其是清水村的人,所以顾大伯一家没少被村里人说闲话,渐渐他们都不爱来村里显摆了。 他将事情大致和沈玉说了一下,后者听了直哼哼,皮笑肉不笑道:“原来还有这么一层啊,我说村里那些人看着我怎么一副奚落同情的模样,我还以为是咱们家太穷了,你又在外面做免费给人带货上门还越卖越便宜的事,人家笑话咱傻,原来不仅是笑这个啊。” 他真傻,真的,平白被人看了这么几天笑话,估计他跟着过来“嫁”给顾行知后,村里那群吃瓜婆晚上上炕的时候都得念叨他们两句。 瞧瞧,人家悔婚另嫁哥哥喜得麟儿锦衣玉食,那是迷途知返远见卓识,而他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鸡飞狗跳前途一片完蛋! 他倒不是在意顾行知之前的烂桃花,只是实在不满自己被蒙在鼓里被人看笑话了这么多天,他要是早点知道,意识到那些人在奚落他,他不就能及时还回去了? 顾行知实在可恶,居然不提前告诉他这事! “多大点事,吃饭。”顾行知端起碗继续吃。 沈玉道:“你就没点想法?” 顾行知疑惑,抬眼看他,道:“什么想法?” 沈玉颇有点恨铁不成钢,道:“去打他们的脸啊!” 他上下看着顾行知,清明的月光下,那人一身粗布短打也难掩的俊雅清贵,一头半长头发微有些散碎,额发垂下,遮盖了凌厉的眉眼,显得人温和了几分。 沈玉伸出手,道:“给我银子,我给你置办一身行头。” 顾行知目光落在伸到面前的手上,五指细腻修长,肤白似羊脂玉,手心柔软,但于指节处有层不显眼的薄茧,应是执笔所致,是一双富贵少爷的手。 然后,他伸手轻打了那手心一下,“没有。” 沈玉:“……” 沈玉瞪眼,鼓腮,生气。 活该你被人看笑话!小气鬼! 顾行知吃完饭,放下碗,看了会儿沈玉吃饭,道:“我明天要去后面几个村子办点事,应该挺有意思的,你要不要一起去玩。” 沈玉抬头,眼睛一亮,将嘴里的饭菜咽下,用力点头,道:“好啊!我在村里正好无聊,都快上山摸河,把村子里跑遍了。” 他没有记忆,又不认识什么人,除了在村子里转悠,其他地方也不太好去,现在对村子还有点新鲜感还好,过段时间就能闲的长出蘑菇了。 吃完饭,这次让沈玉去洗碗,洗的有点磕磕绊绊,但好歹没把碗砸了,所以人失忆只是失忆,又不是变傻了一朝变成巨婴,什么都干不了。 一夜很快就过去,第二日,近巳时末顾行知和沈玉才到了石湖村。 顾行知是难得休息一下,人不是铁打的,他连轴转好几天,自然得补补觉,难得多贪了会睡,辰时三刻起的床。至于沈玉,单纯能睡,到辰时末太阳都晒进客厅才不情不愿起来了。 只能说,这小子小日子过得太好了。 周幼学今天也在石湖村,昨日顾行知知会了他一声,让他一起到陈秀才家等他。 周幼学和陈秀才都是附近的读书人,互相也认识,只是之前不熟识,不过都有功名在身,聊天也能聊得来,顾行知二人到时,周、陈两人还聊得挺愉快,一起在陈秀才的小破书房里讨论策论。 “周小兄弟学识不俗,来年定成同窗,怕还要成得廪膳生员,享朝廷食禄,为兄真真好生羡慕。”陈秀才感叹道,他就是学识不精,达不到这个等级,不然每月有朝廷给的廪食,哪至于这般拮据。 周幼学不好意思笑笑,脸上却无半点惭愧不自在,他心知自己的本事,成竹在胸,又有何觉得自己不配得呢。 而顾行知到了后,二人就放下了学术上的讨论,等候顾行知差遣,而他们也看到了同行的沈玉。 “沈玉,我家里人,过来帮点忙。”顾行知简短地介绍了一下,又给沈玉介绍了一下周幼学和陈秀才。 三人互相见礼,然后随着顾行知一道到了外边,顾行知问道:“陈秀才,你可问了村长我租用你家门口那块地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陈秀才道:“回顾兄弟,村长说我家门口的地由我自己做主,只要不占了太多去,碍到了村人经过就行。” 顾行知道:“那好,既然如此,那我就每月支付你一百文租金,租用你家门前这块地的使用权。” 陈秀才一愣,随即结结巴巴道:“啊?一,一百文?” “嗯?怎么,低了?”顾行知疑惑道。 “不,不不!”陈秀才连忙摆手,“这,这太多了,乡野之间的地哪这么值钱,你便是要用,知会一声就是,就是给租金也用不着一百文钱一个月,这,这……” 顾行知抬手打断他的话,道:“这钱也不是白给的,我付这租金,咱俩是要签合约,在合约到期之前,毁约者要付相应的补偿,这确保了我的利益,也保证你不会吃亏。” 见他说得认真,陈秀才也不禁肃然,明白顾行知并不是开玩笑或者客套,而是在和他谈生意。 这是顾行知的习惯和为人处世,他不占人便宜,也不会给要做的事情留下漏洞,而签订合约,按照合同行事能为任何事都添上一层保障。 “好吧,”陈秀才也领会到他的意思,点头同意,反正这事对他家而言无疑是有极大好处,就那么一块门前的地,顾行知也只是要立个牌子在那处,影响不到他家多少,但每个月给一百文租金,这和天上掉馅饼似的,“那就按顾兄弟的来,需要某做什么直言,某定当权力配合。” 顾行知颔首,道:“你不是说你舅舅是木匠么,广告牌由他来做应该不难。” “是的,此事某昨日与舅父说过,他言一块约要百文钱,木头他那边出,要如何做听顾兄弟的。” 两人就去旁边商议广告牌的细节,沈玉在旁听,不时提一两句话,只有周幼学在后方一点,略有些神思不属。 顾行知往后瞥了一眼,等说的差不多了,让陈秀才去请他舅舅过来,他走到周幼学身前一个身位,道:“怎么了?” 周幼学犹豫了一会儿,才把心里想法道出,“行知哥,昨日我亦问了村长,村长爷爷说那处立个木牌倒是无所谓,正好还能当个装点,你是否也要支付我们村租金?” 顾行知道:“要的,都是一样的东西,自然要一视同仁。”他顿了一下,“你在顾虑什么?” 周幼学叹了一口气,道:“幼学无什么顾虑,只是幼学家中也需这笔租金,可村中要用的地并不是幼学家门口那块,按理我不应该贪图这笔钱,应全数上交于村中,可心中又有贪欲。行知哥,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太贪财了。” 他如此坦荡,倒让顾行知有些意外,很少有人能直言自己贪财,哪怕心里很想要占点利益,可嘴上总要找冠冕堂皇的借口,如此常常会因为心口不一而生出憎怨或闹出笑话,做出难堪行径。 他笑了一下,道:“人之常情。” “你家中本就面临艰难,你能直面这些而不是去逃避,已经胜过许多人,又积极想法子去撑起家中梁柱,这担当便强过很多活了半辈子还学不明白责任二字的人。” “拿你应该拿的那部分,君子取之有道,何来贪财一说。” 顾行知沉吟了一下,道:“我虽取用的是你村中之地,但你作为中间介绍人,理应也要占得几分好处,租金不变,不若你与村中四六分,你拿四成,倒也合理。” 周幼学道:“四成?会不会有点多?” 顾行知摇头,笑道:“不多,不因为你在清水村,我不一定选择在清水村立这个广告牌。” 周幼学一怔,随即不好意思地挠头笑笑,如此倒是心安理得了。 沈玉在旁边看着两人交谈,也不禁对周幼学这个十四岁童生刮目相看,觉得两人对话也怪有意思的,这就是顾行知说的带他出来办好玩的事? 第17章 没骨气 没多久,陈秀才就带着他的舅舅来了。 “顾兄弟,这是我舅父,姓李讳恪,恪守之恪。”他又向李恪介绍了顾行知,那沉默黝黑的老汉就挤出一个略显拘谨生硬的笑容,和顾行知拱手见礼。 顾行知身上带了早画好的简易图纸,直接拿给李恪看,五个人围坐在陈家门口的大树下,一起议论来去。 其实也没什么好议论的,图纸很简单,他们也主要是听顾行知讲,可顾行知越讲他们好奇的点越多。 “把东西写了张贴在木牌上,就谓之‘广告’了么?” “那也不是如此简单,广告要通俗易懂,最好还要做到朗朗上口,达到让人眼前一亮,不知不觉就记入耳内的效果,才算有效,乡亲们大多不识字,所以我想到时最好能图文并茂,就算不认字但也能大致懂得意思。” “木牌上张贴字张倒是没什么,贴图画乃至人像……那不成通缉令了……” 顾行知停了一下,看向陈秀才,“思虑的很周到,下次别太思虑了。” 他本还想画一张自己挑货的人像贴在上面,让村民通过人像熟悉他,这下不得不考虑陈秀才说的那种情况,就怕真有神人把他的广告当成通缉令了。 沈玉在旁边憋笑,他也想到了顾行知可能想干的事。 周幼学道:“那要是广告牌做好了,第一个是不是要宣传行知哥的生意。” 顾行知颔首,这位真是孺子可教,道:“是的。”他想了想,“所以今天还有一件事,我们来给我的生意想一个名头,总不能都要登上广告了,连个正式名字都没有,一直让别人叫顾货郎顾货郎吧。” 三人听了觉得是这个理,李恪老舅舅表示不参与其中,在旁边看着图纸,等他们商议的差不多就回去动工。 “那取个什么名头呢?”沈玉抱胸支着下巴道。 “那肯定取个响亮的,行知哥日后生意肯定越做越大,名头取得好,寓意也好,不如叫……客满天下!”周幼学兴冲冲道。 “呀,你这名头倒是响亮,都响到天下去了。” 陈秀才却摇头,道:“非也,非也,虽然是铜臭买卖,可风雅不可少,君不见那些郡城乃至州城里的大客家,店名商号一个赛一个有涵养,有些还被记入书本之中,令人耳熟能详。” 顾行知道:“那你说两个我听听。” 陈秀才沉吟一下,道:“永丰祥,永乃长久之意,丰为量满量多,祥为吉祥之兆,如何?” 顾行知不语,陈秀才便接着道:“那元顺瑞?” “广裕兴?” “全聚发?” 现场沉默,陈秀才也不说话了,顾行知道:“寓意呢,是很好,听也是很好听的,但我们还是来说点通俗易懂的吧。”他拍拍陈秀才的肩,秀才伤心离场。 “那取什么名字?” 沈玉随口道:“不如就叫顾货郎得了,反正大家都这么叫。” 顾行知想了一下,缓缓道:“叫‘顾氏帮帮带货’吧。” “……?”三脸问号。 只有一直未说话的李恪老舅开口,“好,帮帮忙,带点东西。” 沈玉艰难道:“虽然是挺通俗易懂的,可这也太俗了吧。” “大俗即大雅,”顾行知一锤定音,“就这个了。时间不早了,找个地儿吃饭吧,我做东。” 乡下没什么餐馆,可石湖村正好有一户人家在镇上开食肆,家里也摆了两张桌子,顾行知就去他家订了一桌菜,带着四人一起落座吃饭。 吃饭期间,顾行知又把他的一点想法告知了陈秀才和周幼学,让两人回去后准备一点东西,过两天他再过来,和两人交代新的事。 酒饱饭足一顿后,李恪就告辞回去,准备做广告牌的木材去,约定一日后就把成品给顾行知送过来,顾行知也不急于这一时,给了他两天时间,力求用心一些。 随后顾行知跟着陈秀才找到石湖村村长家中,在村长见证下与陈秀才签订了一份租地合约,走时给村长留了一包好茶叶。接着他又和周幼学去了周家村,找周家村村长签订合约,同样给周村长留了一份小礼。 两个村子都弄好后,顾行知道:“你昨日找了那上河村村长,没谈拢是为何?” 周幼学苦恼道:“那何村长对此很不耐烦,不论我说什么他都打断不欲听,多说了两句就让人赶我走了。” 昨日顾行知挑担到上河村,直接货担里的东西清完都没遇到村长,就让周幼学帮他带话一下,也言明不会白用了村子里的地,会付租金,而今早周幼学就告知他,这事不太顺利。 顾行知当时没说什么,现在两个村子的事情处理好了,便着手来解决这事。 “我过去看看吧,你不用跟着来,忙你的去。” 周幼学点头,又说两句话,便回家去了。 顾行知和沈玉一起往上河村去,走在山路上时,沈玉忍不住叹气道:“你每日就走这样的路来去挑货?这也太累了吧,何时能买一辆牛车亦或一头驴帮忙驮载一下也好。” “你累了?”顾行知问。 沈玉默了一下,道:“还好。” 实际上脚下已经磨出了水泡,破开后又被汗渍刺激,走路都下意识有些偏拐了。 顾行知想了一下,伸出手道:“我拉你走。” 沈玉撇了下嘴,还以为这人要背自己呢,果然是把他想的太好了。可有个人拉着也勉强轻松一些,他还是把手伸了过去,握住顾行知的手掌。 两人手掌贴合,顾行知手掌干燥温厚,沈玉的手心倒是汗津津的,明明也是骨节分明修长的手,握着居然有些柔软。 顾行知不着边际地想了一下,随即就拽着人爬坡赶路,往上河村去。 到了地方后,从村民口中打听到村长正在自己家中,顾行知就和沈玉一齐上门去,手里还提着一包茶叶和点心。 早上出门时,顾行知就想到今天要做的事,村长在各个村中都是具有权威的存在,能交好自然要好好相交,所以准备了三分小礼带上了。 到了何村长家中,顾行知送上了礼品,开始倒还好,何村长笑呵呵把东西收了,请他们坐下吃茶,又闲话了两句。 可等顾行知说到租地立广告牌的事,何村长脸色就臭了起来,敲了敲烟杆,道:“说到这个,我还要问问小顾老板哩。” “那两个村子都是请的自己村人弄你那个什么下单的事,怎的到了我上河村就要用个周家村的人,小顾老板这是看不起我上河村,觉得我上河村连个秀才公都出不了是吧。” 说到这个就是何村长的心病了,自他接任村长以来,上河村别说秀才了,连上一个老童生仙去后,就没个接任的,村里读书人倒是有几个,可邪门的是就是考不中,他现在就指望那个徐瞎子说的文曲星下凡的连沛了。 顾行知也没料到问题出在这里,道:“这点却是我没思虑周到,只是我亦绝没有看轻上河村的意思,若是冒犯到了,我在这里赔个不是。” 听他如此说,何村长的脸色才好看了一些。 顾行知道:“只是这差事我已经许给了周小郎,这点上改不了,不过若何村长允我在上河村立个牌子的话,以后每月我都会付给上河村一百文租金,这点钱虽然算不了什么,但日积月累下也能攒下一笔,用以给上河村中进学的孩子买些纸笔书本也是好事。何村长,你说是也不是?” 何村长沉吟了一下,其实他也不是一定要为难顾行知,只是心中不爽利,借机发挥一下,顾行知帮村人免费带东西这事确实给村民们带来了不少便利,是一件好事,而在村口立个牌子其实对他们而言也是一件小事,人家还一个月给一百文钱,怎么算都是他们上河村赚了。 可何村长还是想拿捏两下,故意冷声道:“要是我就是非要你把这个差事给我们村的人来做哩?就我知道的我村里有几个孩子都能干这活,实在不行我的小孙儿也能干,不是图你四天给的五文钱,而是小顾老板总得给我这个脸面吧?不如小顾老板还是把这差事交给我们本村的人来做罢。” 顾行知淡淡笑道:“那这事就谈不拢了,我很遗憾。” 何村长一噎,没想到他态度比自己还硬。 他吸了两口旱烟,咳嗽了两声,道:“咳咳,那这个事你让我考虑两天吧,以后再说,以后再说啊。” 说罢,就要赶客了。 顾行知便起身告辞,和沈玉离开了。 走在回去的路上,沈玉有些不解,道:“你为何要这么坚持把那差事给周幼学?如何村长所说他干这个活四天才能赚到五文钱,苍蝇腿似的。而对你而言,其实给他做不比给上河村之人方便,他毕竟不是那个村子里的人,总有顾不到的时候,你给他这个差事不过是为了帮他,还不如答应了何村长,卖其一个面子。至于周小郎,你直接给他一些钱或者顾着脸面拐着弯给不就行了。” 顾行知淡淡看他一眼,这位还真是大少爷的思维。 他道:“所以你认为,我这是固执了?” 沈玉挑了下眉,他就是这样认为的。 顾行知轻笑了一下,道:“我和周幼学本就是简单的雇佣关系,我给钱他干活,谁也不欠谁。而于我而言,上河村的差事他做的很好,我的及格线就是陈秀才,周幼学兼顾两个村子,给我的单子上数量都不比陈秀才少,他就及格了。” “周幼学他是个很好的孩子,敢从我手里争取活,也能把答应之事做好。在初始之时,无人知道我这门买卖,他是挨家挨户去和人介绍我这里可以免费帮人带东西,劝那些人尝试从我这里下单买东西,在周家村如此,去了上河村亦如此。后来上河村中的人大部分知晓后,他才每日坐在村口河边的树荫下,一边看书,一边给登记单子,一直到傍晚才踏着夕阳回周家村。” “他的努力完全对得起他拿的这份工钱,所以我对他并不存在施恩,更多的是我对他的欣赏。而且你觉得每个人都是那般没骨气,不要自己辛劳换来的成果,而觉得免费吃到嘴里的才香甜?” “最后,我讨厌别人要挟我做事。”他说完,两步走去了前面,把沈玉留在了身后。 沈玉皱眉想了一会儿,好像是这个道理,而且何村长确实是在拿立广告牌的事要挟顾行知妥协换人,难怪后者拒绝的那么果决。 不过他转念一想,又有点回过味了——这人刚刚是不是在说他没骨气,就想吃免费送到嘴里的?毕竟他可不就是不想出去找门营生,而赖在他家里不走。 好啊,拐着弯骂他呢。 沈玉气得磨牙,也加快步子往前走去,很快就越过了顾行知,敢骂他没骨气,他以后定要做一件有骨气的事给他看,让他瞧瞧—— 下一秒,沈玉脚一崴,整个人倒向一边,双手抱在了路边一颗大树的树干上。 他回头看顾行知,“……背我……” 骨气暂停,疼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顾行知:“……”有点想笑怎么办。 阿玉:我那时隐时现的骨气[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没骨气 第18章 我们去买衣裳 最终顾行知还是将人背回来了,只能说解开了心中一个疑惑—— 果然那些饭没白吃,不显胖那也是十足十的重啊。 “两百斤?”他扶着墙,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喝。 沈玉坐在小凳子上,翘着那只崴了的脚,笑的嘚瑟,“也没有那么重啦,只是微微有点重量。” “……”顾行知再打量了一下他清瘦的身形,感叹一声生物的神奇。 所幸沈玉的脚没有崴得很厉害,只是微微有些红肿,修养两天应该就好了。 “这两天你安分一点吧。” “我一直很安分。”沈玉顶嘴。 顾行知懒得理他,卷了卷袖子,去准备晚饭。 顾行知搬来这里后,就把后面一块荒芜的小菜地收拾出来了,那处土壤不错,以前也是顾家老院养家禽种菜的地方,后来搬走后没人管,就杂草丛生了。 他前几次还在那处发现了一些野生的葱苗和一株南瓜秧,还开了花结了果子,就没有铲除,侍弄好说不定还有免费的南瓜吃。 现在他的菜地里还没几点绿色,想吃到自己播种下去的菜为时尚早,这些天顾行知都是和村里人卖上一些,凑合着吃。 顾行知在厨房处理食材时,沈玉在院子里教几个小孩学字。 这几天顾行知不在,那些婶子发现他识字后,有事没事就让小孩来跟他学几个,他也乐得教。 教了有一会儿,顾行知走出来打水,顺便看了一眼他在地上写下的字: 大,傻,子,不,要,脸。 “……” “你少教孩子说脏话。” 沈玉抬头看他,手中树枝点了点旁边,道:“我又不止教这些,还有别的呢。” 顾行知再看那边,倒是正常的字,他摇摇头,提着水回了厨房。 而就在他走进去后,一道人影吊儿郎当地走过来,站在篱笆院子外,那人先是看了一眼院中的沈玉和那几个小孩,便提高嗓音喊道:“顾行知!顾行知!” 顾行知听到有人喊自己,擦了一下手上的水,往外走来,出来就看到了顾大伯家的老二顾行言,亦是他的二堂兄。 顾行言满面春风,似遇上了什么好事,他是一个人来的,站在篱笆院子外,也不进来,双手抱胸,眼含几分戏谑讥诮地看着顾行知。 他也没废话,直接道:“两天后我家大侄儿办满月酒,你可要记得来啊。”他又咬重了语气,“可别不敢来。” 这还真是好事没有,坏事成双,虽然早有预料,但没想到糟心事都堆到今天了。 顾行知眼眸微沉,下一刻却倏地一笑,语态轻松道:“一定去。” 见没有刺激到他,顾行言一愣,随即有些不满,讥笑道:“你倒是敢去,我是你我可没这个脸去呐。怎么,看着昔日的未婚妻变成现在的大嫂,连孩子都要办满月酒了,你心里是不是很难受啊?有没有感觉到羞愤欲死啊?” 他说话的动静不小,引得沈玉和几个孩子都看过来,还有一个来接孩子的婶子也是听到,尴尬地站在院子门口进也不是离开也不是。 顾行知倒是老神在在,走近几步,站在篱笆院子里面,和顾行言对面而立,含笑道:“你在外面这么揭你大哥大嫂无媒苟合,兄夺弟妻的丑事,他们知道吗?” 顾行言顿时脸色一僵,脸上爬起羞恼之色,口不择言道:“那是我大哥有本事!你一个寄人篱下的野种,还妄想娶苏夫子家的女儿,我大哥和苏家小姐才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也就你占着有婚约的名头,你还不是我顾家亲血脉,凭什么这门婚事要给你!” 顾行知微微一笑,凉凉道:“就凭当初是我救了落水的苏孟令,才有了这门婚事,定的也是我顾行知,而不是随便一个顾家人。” “顾行泽心知肚明这些事,却依旧在我与苏氏女婚约存续期间,与其牵扯不清,罔顾人伦道义,更将我和苏氏女的婚约扭曲成顾苏两家之婚约,再取而代之,不愧是顾秀才,好一招偷天换日,避实就虚的本事。你敢这样上我的门拿这事挑衅我,是觉得我是一颗软柿子,不敢把这事说出去吗?” 顾行知一双寒星般的黑眸盯着顾行言,语气轻蔑微嘲,道:“那你就错了。别说你今日来请我,就算你今日不来请我,后天我也会出现在顾行泽办下的满月酒上,我倒要看看,我站在那处,是我丢人,还是他顾行泽坐立难安。” 顾行言脸色发白,又气又恼,还有悔意,他这会儿也回过神来了。 固然顾行知被抢了未婚妻丢脸,可他大哥大嫂的婚事本就不光彩,大家只是顾及他家富贵不敢当面直言,若真是被当众挑出来了,真正声誉扫地沦为笑柄的,毫无疑问是—— 顿时他就跳脚了,指着顾行知疾言厉色道:“你,你怎么敢?你不准把事情说出去!”他突然惊觉了什么,又转向沈玉和几个孩子,“你们也什么都没听到!” 沈玉翻了个白眼,拿树枝指着地上的字,道:“孩子们读一下,这些字怎么念——” “大,傻,子,不,要,脸。” 顾行言霎时气急败坏,可他明白现在说多错多,只能转身落荒而逃,哪还有之前的神气。 那位婶子接了孩子回去,倒是从头到尾没说什么,只是隐隐兴奋的神色和发亮的眼睛表明,她回去后可有的和家人邻里唠了。 等孩子都回了家,顾行知把饭桌搬到院子里,将菜端过来时,沈玉大爷似的坐在那里,道:“你就说我教的有没有用吧。” “学什么四书五经诗词歌赋啊,我觉得人第一要学的就是那些詈骂话,不然若是被欺负了,连怎么骂回去都不知道,才是真的什么都白学了。” 顾行知沉默了一下,笑了,道:“你说得对。” 他将饭菜摆好,先盛了一小碗汤,抿了两口,道:“明天进城一趟,给我们俩都买身衣裳。” 沈玉吃饭的动作一顿,猛地抬头看来—— 买衣裳。 我们俩! 他张张口,想说什么,可心脏猛然跳动了两下,打断了他想说出口的话。 良久,他低下头继续吃饭,嘴角忍不住地翘起来。 好像获得长久居住证了。 …… 翌日,辰时三刻,顾行知从床上把人拎了起来。 “别招惹我,我还要睡……”沈玉仿佛早八的大学生,恨不能和被子共沉沦。 “还要不要和我进城了?”那略显冷淡的声音响起,同时还有脚步声往门外走。 沈玉松开头上的被子,今天,好像,要和顾行知,进城,买衣裳—— 他蹭的就从被窝里出来了! 可一到路上,这人又焉了,走路走得活似梦游,顾行知不得不时不时拉他一下,防止人一头栽进沟里,到后来直接拽住他的手腕,牵着人走。如此情形惹得同路的村民都不由得多看了两人几眼。 于是,顾行知就这样拖着一个半梦半醒的人进了城,入城后时间尚早,路边还有早食摊子未收摊,他们也没有在家吃,便随意找了个食客颇多的摊子坐了进去。 “老板,一碗馄饨,加辣卤子。”顾行知坐下来,取过一双筷子,用随身带的帕子擦了擦,递给沈玉。 沈玉梦游一般接过,捏着筷子捏了半天,才道:“几时了?” “辰时末。”快早上九点了。 他又道:“吃什么,自己点。” 沈玉便站起身,开始在早点铺子上巡游。 油条豆浆豆腐脑,烧饼馄饨驴打滚,素面清粥大肉包,还有喷香扑鼻的油滋滋的辣卤子! “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些,都来一份!” 顾行知由得他去点,然后看着一份份早点被端了上来,几乎摊子上有的都被点了一遍,居然还有隔壁摊子上的油炸大饺子也在。这阵仗,连隔壁客人都对他们侧目,早点摊老板都劝沈玉先吃了再说。 “好香!”沈玉咬了一口油炸大饺子,里面是素粉条馅的,应是提前腌制过,油滋滋的酱色粉条,还点缀了葱花,隐约还有点肉沫,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动。 但沈玉咬了没两口,就仿佛受惊的猫一样,龇牙咧嘴,下一秒,大饺子出现在顾行知手里。 旁边下面条的老板被逗乐,笑道:“是咬到姜了吧?” 沈玉皱着脸,点了点头,一脸不想说话的表情。 那炸饺子的摊子哈哈大笑,道:“这不放姜不好吃,酸甜苦辣咸,总得有点味儿才行。” 沈玉连喝了两口清粥,才道:“难怪我吃着有点辛辣味,应还放了茱萸吧。” 那摊主笑着点头。 顾行知看着手里还有大半的大饺子,犹豫了一下,把被咬过的部分掰去,也尝了一口,咸香微辣,味道确实不错。 那辣味中带着一股独特的香味,微麻微辣,吃着倒还好,但要是不小心咬到里面暗藏的碎生姜,那就刺激了。 顾行知面不改色将大饺子吃完,看了眼那油炸摊子前围着不少以女性为主的客人,辣味自古就受欢迎,好像女孩子更是青睐,只是如今的大夏朝辣椒并没有兴起,只在少数几个地方有传闻,大部分人吃辣也是用生姜,花椒,茱萸等代替,辣味并不稳定,还掺了别的味道,如麻,涩。 他不由想起自己在齐氏下单的那些货品,里面就有两株辣椒苗。 毫无疑问,这绝对是一个天大的商机,只是如今,他还没有资本去运作这个商机,而且时机也未到,还要耐心等待。 最终一桌子早点还是完美下了沈玉的肚,连早点摊老板都惊奇,毕竟那清瘦的身体里也不知能藏个多大的胃,居然这么能吃。 顾行知觉得,沈玉不去现代做吃播可惜了,高颜值加大胃王,这不妥妥爆点吗? 他付了早点摊子的钱,又付了隔壁油炸摊子的饺子钱,领着意犹未尽的沈玉往彩云街而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我们去买衣裳 第19章 未来商主 城南的彩云街是服饰鞋袜一条街,布庄,裁缝店,绣坊,针线坊都在这块儿。 顾行知对这里很熟悉,因为原主在这儿生活了十几年,十岁之前是布庄的二少爷,十岁后就是店里一个小打杂的。 这条街最有名的顾记布庄,以前的东家姓顾名守川,正是原主的养父,不过现在东家是顾守德,顾大伯。 顾行知肯定不会去那里,而是带着沈玉去了另外一家名为“织云祥”的布庄。 一进布庄,就看到一个员外打扮的儒雅中年男子正打算往外走,可那人一对上顾行知的视线,就驻了步,眼睛一亮,道:“顾贤弟!许久不见啊。” 顾行知拱手见礼,道:“许二哥,好久不见,你这是要去何处?” 许琅上前拉住顾行知的手,将人往里面带,道:“不是什么要紧事,见着你来,就先放放。走走,进里面喝茶,咱们好好叙旧。” 他们到了后院的会客厅,许琅看向顾行知身边的沈玉,道:“这位……” 顾行知看他欲言又止的神情,笑道:“许二哥既然知道,又何必多说呢。” 许琅哈哈笑了一下,道:“风流倜傥,郎独绝艳,也是个神仙人物,不提其他,外形倒是和顾老弟挺般配。”他打趣着,又对沈玉道:“坐坐,我和顾老弟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你是他家里人,不用和我客气。” 沈玉瞧着有些好奇,顾行知和这人年龄相差颇大,怎还能称兄道弟上了,又不是田良会。 这关系却还要扯到顾行知养父顾守川身上,顾守川年轻时候和许琅父亲一起行商,同危共难多次,干脆就结了异姓兄弟,连带着顾行知也占了便宜,和许琅平辈了,其实许琅儿子也就比顾行知小个两岁。 “你来我这处作甚?离了彩云街,就不往我这儿来了,也有一月多没见了吧,亏你还想得起老哥哥。”许琅一边给两人倒茶,一边佯装嗔怪道。 顾行知笑道:“出来置办两身行头,我哪也没去,直奔你这儿来了,还说没心意么?” 许琅嗤笑,道:“置办行头?你往日可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有什么穿什么,瞧瞧,你这身上的还是去年我给你拿的两件吧?你这看着又长高了。” 顾行知身上穿的确实是去年许琅让人给他做的衣服,自从寄养在顾大伯家后,开始时对方一家还顾及体面,吃穿不少他的,可时日长久,顾大伯家也懒得装模作样了,直接把人往布庄里一塞,当了个伙计,他们一家也渐渐习惯把原主当个下人对待。 吃,和伙计们一起吃,住,和伙计们一起住,至于衣物是捡着几个堂兄小了的穿。但顾行言几个不是好东西,经常故意把衣服损坏了再给他,或者借口他们的衣服料子名贵,还能卖给估衣行,顾行知一个小打杂的,用不着穿那么好的,便随便弄来两件破烂给他罩着。 许琅见着后,每年就给他做两身衣裳过来,料子也没用多好的,怕惹人觊觎,就图个结实保暖。 就如顾行知现在身上的便是一件灰色棉布短打,外罩个半长的米色粗布无袖褂子,简练又适合干活,只是过了一年,袖口和裤腿都短了窄了,露出精瘦的手腕和脚踝。 而旁边沈玉也是巧了,穿的是另一件许琅送来的衣服,款式和顾行知的相差无几。 “难得想收拾一下自己,是为了后日你大伯家的客吧?”许琅道。 顾行知颔首,道:“总不可能这一身去吧,而且本也打算做两身衣裳。” “是这个理,让谁瞧不起都行,可不能让那家人瞧不起。”许琅冷笑一声,随即就有些不快道:“说起来,这世道还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天眷顾,就顾守德那小人德行,让他生意越做越大便罢了,听闻我承德下一任商主,还极有可能是他,真真是气煞人也!” “商主?”顾行知微讶道,沈玉也是看了过来。 顾行知微微皱眉,商主便是官商,是商会的中坚势力,而地方官商是商会的代言人,主导一方地域商业发展,话语权很大,凡是商人都要敬他三分,听他号令。反之若是得罪了一方官商,那商主想要为难一个小商人也是动动嘴皮子的事,要是顾大伯成了承德城商主,对他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我们承德城不是有商主吗?是那陈家老太爷吧。”顾行知道。 许琅叹道:“你也知道是老太爷啊,他老人家身子是越来越不好了,现在把家业都放手给了膝下之人,正好三年任期明年年初就到了,便就想卸下了,归乡养老去。” “那怎会落到我大伯身上?” 许琅道:“你怕是还不知道,你大伯走了好运,搭上了郡城商会那边的李副会长。那位会长乃是兰舟李家之人,主要经营丝绸布匹,他家最有名的‘织金锦’以前可是皇家贡品,若不是后来皇商之含义变了,李家才是名副其实的皇商。” 在如今格局出来之前,“皇商”一词指的是为皇家行商或特供物品之商人,兰舟李家确实担得上皇商之名,可自从二十年前,安禄之变,在玉璃国为质十数年的圣上强势归来,在四大豪商协助下坐稳皇位,平定内乱,驱逐外敌,为了赏赐这批倾尽家产相助之商人,圣上一举提高商人往昔卑贱地位,封那四位为四大皇商,位同侯爵,又立商会管辖天下商人,大力发展商业。 那之后,皇商的定义就变了,真正的商中帝王,可主一州经济兴衰。 在皇商之下就是官商,担任各地商会职务,去梳理各个地方经济脉络。在兰舟郡城商会分部中有一位商会会长,两位副会长,一位副会长乃李家家主,另一位则是顾行知熟悉的齐家大爷,齐七爷的兄长,至于那位会长并不是锦州人士,乃是它州任命过来的。 顾大伯居然能搭上李副会长,也不知是走了多大运道,难怪有望成为承德城下一任商主。 许琅微带嘲意的笑了笑,道:“说来他还是托了你爹的福,你还记得你爹以前救下过一对爷孙么?” 顾行知想了想,在记忆里翻找出这件事,道:“记得,是李青禾和李老爷子。”他思维发散了一下,讶道:“不会……” “不是,不是。”许琅哭笑不得,道:“此李非彼李,二者真没有什么关系,只是李老爷子有一门养蚕织丝的好手艺,便是那些有名织坊的织娘也比之不上,且他还发明出一种编织法,不仅能极大节省丝料,编织出来的锦缎又光华流彩轻盈不闷气,还不易勾丝,比寻常丝绸结实耐用,妙处简直多多。”许琅颇为赞叹,又惋惜,“可惜,你爹去后,他那家丝厂也归了你大伯,那李老爷子就成了他手里的宝,听说这次也是靠李老爷子这门手艺才搭上了李家。李家为了提拔你大伯,还给他介绍了一位贵客,这次宴客那贵客也会过来,要真让顾守德和其达成合作,承德城商主之位十有**是他的了。” 顾行知默然,这些消息都是他得知不到的,若不是今天机缘巧合来了这里,许琅告诉了他,恐怕等顾大伯接任商主之事,他才能知晓。 这便是圈子不同,他虽然看似在几个村子里搅的风生水起,其实还根本没打入过承德城商圈里,自然不会有人来主动告诉他这些事。 许琅看他不说话,也住了嘴,转言道:“罢罢,不说这扫兴之事,你俩不是要置办衣裳吗?走走走,去挑去,看上什么直接带走,就当哥哥我给你迁新居成新家之贺礼。” 顾行知收敛思绪,笑道:“你就想拿两件衣裳糊弄我,我这次来是来当客人的,可不是来占二哥你便宜,钱我照给,贺礼嘛二哥过后记得补我。” 许琅一愣,指着顾行知啧啧不停,“好小子,去吧去吧。”便招呼来一个伙计,带二人去前铺挑料子成衣。 许家的织云祥虽比不得顾记布庄,但亦是一家规模颇大的店,而且他家闻名的是成衣的款式,听闻他们家有女眷在州城梦泽城中绣坊任绣工师傅,每隔一段时间就把梦泽城时新的款式传回来,所以承德城的贵妇小姐们都尤其偏爱来他家买成衣。 二人在各个柜台前挑选着,主要是沈玉在挑剔,各种都看不好,总觉得不如意。顾行知往前走两步,目光一定,指向角落衣桁上的一套成衣,道:“那套成衣不错,你去试试。” 沈玉随着他的视线看去,也愣了一下,那是一套绛紫色的绢纱成衣,对襟领口,银纹阔袖,二指宽的白玉色束腰,整体华美却不显得繁琐,并没有过多的绣花,却更能体现面料的柔滑飘逸,绛紫色的独特的贵气与瑰丽。 这时代紫色价贵,一来原材料不易得,二来着色不易,很容易褪色或是串色,所以颜色正的紫色料子比同材质的都贵上几分。 可紫色很适合沈玉,这是顾行知的第一感觉,而他向来相信自己的审美。 沈玉走过去细看,他不知为何有股莫名的熟悉之感,不过又觉得袖口的银色绣纹应该换成金色,那条白玉色的束腰应是一条紫金宽带,下坠紫玉环佩,衣服的料子也应该更上一等次。 这衣服他很喜欢。 他眼睛闪烁似有星光,回头看了顾行知一眼。 “拿给他试试。”顾行知对旁边伙计道。 伙计连忙上前,直接上衣桁上取下了成衣,带着沈玉往小隔间去了。 古时没有专门的换衣间,毕竟古人还是比较保守重礼节的,一般不会在除家之外的地方宽袍更衣,但如布庄等地还是会备小隔间以作此需,不过基本也不怎么用的上。 不多时,沈玉就换好衣服出来了。 顾行知只觉得眼前一亮,果然人靠衣装马靠,此话诚不欺人。 沈玉天生就适合紫色这种华贵瑰丽的颜色,他长相明艳张扬,却不女气,只是单纯漂亮,沉闷的颜色穿在他身上显得人都寡淡了,一旦换上华丽的衣袍,整个人那种耀眼就压不住了,有春日灼灼桃花的艳丽,又有紫薇花重重叠叠的馥郁。 总而言之,如花一般的人,能不好看到哪里去? 沈玉也很开心,捏着衣袖张开手,转了一圈,道:“好看吗?” 顾行知颔首,道:“挺合身的。”又补充,“好看。” 他看向伙计,道:“多少银钱,就这件吧。” 伙计也认得顾行知,小声道:“顾二哥,这衣裳料子用的好,款式也是我家大娘子新送回来的,价钱不菲。你等着,我去问问掌柜的,能不能给你削些价。” 刚刚许琅就继续出门了,看来是真有事,只是就这样还要拉着顾行知聊一通,还约好后天顾大伯家宴客上见。 没多久掌柜的就来了,周围还有其他客人,两人说价的声音也小。 “本来三两二钱,但顾兄弟是东家义弟,就不用多说了,你先看着,待会一起给你算价。” 顾行知点头,他选这件成衣时心里就约莫有了价,和他预料的大差不差。 他道:“行,多谢掌柜的。” 那边沈玉也发现了两身合适顾行知的衣裳,喊道:“顾行知,你也过来试试。” 顾行知走过去一看,直接在两件蓝色成衣之间选择了那件明显布料略次一筹,款式简单的那件。 “就这件吧,劳烦包起来。” 沈玉怔住,道:“你不试一试吗?”价钱也不问? 顾行知笑了一下,道:“我看得出来,这件合适。” 那掌柜的也笑道:“顾兄弟说合适那就是合适,他在顾记干活的时间怕是比我这店里那些伙计还长,看见客人都不用量,那眼睛就是尺子。”又对伙计道,“给他们包起来吧。” 伙计听话去了。 沈玉将新衣服换下来,走过来,凑近道:“为何不选那件墨蓝色的?给我买价贵的,给自己买便宜的?”他脸上还有一丝难为情。 顾行知瞥他一眼,道:“别自我感动,我还要长个子,用不着买贵的,你已经不长了。” 沈玉:“……” 好无敌的理由,亏他还自作多情了一下。 最后又选了两件款式简单的棉布料子的夏衣,三百文一件,顾行知那套成衣八百文,最贵的莫过沈玉的衣裳了。此外顾行知还买了两双新布鞋,又扯了两匹棉布,打算回去做两身亵衣。 走的时候,那掌柜的还一人送了一套发簪发带,颜色也是和衣服相配的,倒是让顾行知他们又省了一笔钱。 沈玉抱着自己的新衣新鞋新发带,整个人都洋溢着高兴轻快,这是他失去记忆后醒来最开心的一天。 他一直跟在顾行知后面走,本以为要准备出城回家了,可看那人先去了一趟城中一家镖行,似乎在问什么货到了没。应该是他在兰舟城订下的货,也不知为何快两天了还没有消息。 离开镖行后,顾行知还是没急着回家,反而拉着沈玉去了另一个地方。 站在门口,沈玉抬头看了看匾额。 承德城县衙。 第20章 你是不是有点喜欢我 沈玉不知道为何顾行知要带自己来这里,只能由着顾行知拉着自己手腕走,看着他和那师爷对话。 “水灾走失的?没了记忆?”师爷上下打量着沈玉,眼神有些怪异,让人有说不上来的不舒坦。 顾行知道:“对。”他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沈玉,微微侧了侧身,挡住了他。 师爷收回目光,道:“他不是已和你在一个户册上了吗?契……契兄弟。”师爷看了一眼手里的户册,那是当初顾大伯留下的东西,直接把两人弄到了一个户册上,相当于现代的户口本,也不知是走了什么关系,直接把沈玉这样一个水灾走失的黑户就这样过了明路,有了身份。 顾行知道:“目前确实是这种关系,但我还是希望能帮他找到家人,所以特意带他过来登录一番,若是他家人来寻他,也能有一个线索。” “行吧。”师爷点头,在手中册子上写着什么,又问了顾行知几个问题,本想问沈玉的,可也不知这人是怎么了,沉默着一句话不说,仿佛不是失忆,而是哑巴了。 顾行知看了他一眼,眼帘微垂,未说什么。 这样的情况一直到他们离开了县衙,出了城,回到家。 时间已到了午后,虽然不是很饿,但还是要吃上一些,顾行知打算下一锅面,想起沈玉今天早上对辣味挺喜欢,便问道:“你要吃辣么?我下两颗茱萸。” 沈玉坐在厨房门口的小石阶上,闻言回头,道:“不是要送我走吗?还问我吃什么作甚。” 他一说到这个心里就止不住的气恼,还夹杂着委屈与其他说不清道不明只会让他越来越气的情绪。 他本以为做了那许多了,这人态度也软化了,这两天对自己不再那么排斥,甚至说得上很好,他以为能长久留下来—— 结果还是要送他走。 那给他买新衣裳新鞋算什么?给他准备的行李? 那这人实在是太好心了。 沈玉咬着下唇,心口直堵得慌。 他这辈子都没这么讨好一个人过! 哪怕没有记忆,他也知道,在顾行知之前,他从没对任何一个人低声下气。 为了能留下做出那些做小伏低,扮乖卖巧的事。把身上最后一点财物换来一桌饭菜,睡在客厅墙角也不挑剔,在他没回来的时候想他所想去城里置办货物,和那些商人唇枪舌战,说尽好话把货物先赊下,这其中艰辛和白眼只有他自己知道,而且来来回回走那么长的路,他脚下的三个水泡到现在都没好。 他也从没抱怨过一句。 既然还是不想留他,为什么不回来就直接把他赶走,还要留这两天,好言好语,好吃好喝地哄着他! 对,还让他说出了什么“在你身边,我有一个身份,我是你妻子”,“在你身边,很安全”这种羞耻的话! 沈玉自己都没发现,他那双桃花眼的眼眶已经染了红,却是若晚霞一样,更加好看了。 他瞪着顾行知,磨着下牙,要是可以,他都想咬这人一口,看看这人是不是冷铁做的,能硌牙。 顾行知看着这人不动声色的委屈控诉,放下手里的葱,走过去,蹲下身,与之平视。 “你为什么觉得我是在赶你走?” 沈玉冷哂一声,道:“都到县衙去报走失案了,你在等着我哪个家人来把我带走?那来的是不是我家人都不知道,是不是随便来个人领我,你就把我交给谁,好甩脱我这个麻烦?” 他下巴微微一抬,道:“若是这样,你不如直接和我说,事不过三,这次我自己走。” “那你去哪里?”顾行知道。 沈玉硬撑着道:“去哪里都成,做路边的叫花子,去码头搬沙袋,随便找个山林当野人都行,我不在这里碍你的眼!”眼神倔强得很,其实声音都有些哽咽了。 沈玉真恨自己控制不住心头翻涌的酸涩,才会让眼眶发热,有液体溢出,鼻头发酸,声音哽咽。 就像个受了委屈却强争一口气的孩子。 顾行知微叹了口气,道:“你知道你家在哪里吗?” “你知道你家里有几个人,家人是何模样吗?” “你知道你为什么走失的吗?又为什么失忆?” “你真的叫沈玉吗?” 沈玉愣住,眼神迷茫了一下,嘴唇抿了抿。 顾行知眼神沉稳认真,似一抹暗夜中的星子,道:“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所以不是什么人来就能把你带走,我得确保那是你真正的亲人朋友,才会把你交给他们。” “你也许不能理解我的做法,但在我认为,你走失了,失忆了,我应该去报案积极帮你找到家人,帮助你恢复记忆,而不是装作如无其事地把你留在这里,得过且过。” 遇到一个走失人员,第一件事难道不是报警么?难不成真把人藏起来,然后当做寻常一样和人过日子? 反正顾行知做不到,他想了两日,还是决定这样做,唯一犹豫的是他对这个时代的衙门并不如前世的警察信任,而且就算报案了,也许很久也不会有消息传来。 他再道:“你留下和报案帮你找亲人并不冲突,我可以在你没恢复记忆没找到家人之前给你一个栖身之所,但你不能一辈子当个没有记忆没有来处得过且过的懵懂之人。” “其实我当初也是想着,要是过了两天你还不走,我依旧会选择报案,只是报完案后我会把你留在衙门里,而不是继续把你带回家。” 但你不是苏清毓,你是沈玉,我便无法对你如此视若无睹。 他伸出手,拍了拍沈玉的头,道:“别想太多,你想留下来可以一直留着,直到你恢复记忆,想回家为止。我这里养你一个还是绰绰有余的,哪怕你吃的很多。”和小猪一样。 后面那句话顾行知很识趣的没说出来,不然这小猪真要咬人了。 古代可没狂犬疫苗打。 猪咬人是要打狂犬疫苗吧。 沈玉不知道自己被人在心底里编排了一顿,只傻愣愣许久,耳尖忽然攀上了一点绯色。 他蹭的站起来,往院子里走去几步,又走回来,又来回走几步,有什么情绪无处安放,躁动得慌。 最后,他慢慢挪回了厨房门口,看向里面,顾行知已经在下面条了。 “……我吃一点辣。”他趴在门框上,道。 顾行知点头“嗯”了一声,加入两颗茱萸,想着过两天辣椒苗就到了,等结了辣椒,两人就能尝尝鲜了。 他余光瞥到沈玉挪了过来,那人好似不在意的开口,道:“你是不是有点喜欢我了,想要和我好,才说了那么多话。” 顾行知转头看他,一会后,没什么情绪地笑了笑,道:“我不会和一个没有记忆的傻子谈情说爱。” 沈玉:“……” 过分!! 超过分!!! 小猪想咬人。小猪没咬。小猪生气走开。 看着那人跑了,顾行知回头搅拌了一下面条,让面条在沸水中根根分明的散开。忽然,他笑了一下,有些愉悦。 晚间,两个人彻彻底底用香胰子洗刷了一通,毕竟明天要去顾大伯家做客,不能落了排场,不然就对不起特意买回来的新衣新鞋。 月明星稀,夜风清凉,二人一人一把椅子坐在小院里,晾着微湿的头发。 沈玉的头发尤其长又密,打理起来很麻烦,洗一次头跟要了半条命似的,最后还是把盆端出来,让他蹲着,顾行知帮忙洗完了。 这会儿他靠在椅背上,发丝被夜风撩起,空气中有好闻的清淡的桂花香味,那是香胰子带的味道。 顾行知在旁边点了一盏小灯看手中的书,不时遇到不认识的字还要问问沈玉。不得不说,人体真的很神奇,沈玉失忆了,但是没有失去他的学识,看到字下意识还能认出来,并且还有一手不错的书法。 见沈玉昏昏欲睡,顾行知忽然道:“白天有一件事没有说清楚,你要长久留在我这处,外人怎么看我们的关系我无所谓,但你我二人清楚。再则我不养闲人,你得为自己找点事做……” 他眼帘一掀,道:“不若你给我帮工吧,我正好有点忙不过来,想要招个人手。” 沈玉朦胧的脑子顿了一下,慢半拍道:“啊?” 顾行知拿书点了下他的头,笑道:“我当你老板,你当我员工,你有个名正言顺留在这里的理由和身份,在没有解雇你之前,没有任何人能赶你走。” “这事就这么定了,早点休息。”顾行知说完,起身离开,还把自己的椅子带走了。 沈玉这才转回了脑子,我,帮工? 我能做甚么? …… 四月二十七,初夏的尾巴上,承德城西边的顾府庄子上,一大早就热热闹闹忙碌起来。 被请来的厨娘们择菜的择菜,剁肉的剁肉,还有人将刚刚蒸好的香米从蒸笼里拿出,热腾腾的烟气升腾而起,米香四溢,热火朝天。 顾大伯母顾叶氏正在指挥下人布置席面,就看到自己二儿子顾行言一脸忐忑别扭地走过来,贴近她,道:“娘,我与您说的那事有无办法啊?能不能别让顾行知过来,他要是闹出什么事,大哥不会饶过我的……” 顾叶氏对这个二儿子很是宠溺,拍拍他的手,嗔怪道:“多大点事,也用得着你担惊受怕啊?”她冷哼一声,“那小兔崽子算什么东西,要敢在我这里放肆,我定是叫他吃不了兜着走,我儿且放心,娘有得是法子收拾他!” 顾行言闻言眼睛亮了亮,有他娘这句话他就安心了,他倒不是怕顾行知,而是怕他大哥。 要是顾行知在他大侄儿的满月酒上闹出什么丑事,还是有关大哥大嫂那门婚事的,他大哥定是不饶过他,毕竟是他先去招惹的顾行知。 “娘,您想好了什么法子啊?”他好奇道,又讨好地去给顾叶氏掐尖捶背。 顾叶氏得意一笑,道:“简单,今日是泽儿的大喜日子,他这个当爹的可有得忙了,那小兔崽子作为你们兄弟可不得来帮帮忙。届时,就让他跟在泽儿身后鞍前马后伺候着,当下人使唤,别人一看你哥哥文质彬彬,翩翩风采,再看看他灰头土脸,落魄寒酸的,就算他把事情闹出来,别人还得夸你大哥大嫂郎才女貌天生一对,他不过一个懒□□,还妄想吃天鹅肉了,笑话一个!” 顾行言听得眼冒神采,连连点头,道:“娘,还是您行!姜还是老的辣!” 母子二人又一番闲话,顾叶氏就忙着张罗别的去了,走前不忘唤来一个下人,吩咐他去门口等着,一见到顾行知,就通知其去顾行泽身边跟着招待客人去。 另一边,顾行知和沈玉也收拾妥当,出了门。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章 你是不是有点喜欢我 第21章 弄拙成巧 二人在村口等刘伯的牛车,今天既然去做客,那便体面一些,不然走过去费时不说,到时一身汗味也难闻。 沈玉总忍不住去看身旁的顾行知,那人一身蓝衫,半长的头发被发带绑起,横插一根白玉色簪子,碎发落在额前,随风轻扬,身形如松似柏,年轻俊美的脸容,骨子里却透着一股淡雅沉稳,一双星子般的黑眸熠熠生辉,暗藏目空一切的锋芒。 这个人只是换了一身衣服,却好像一块被拭去尘埃的宝玉,仅仅一角便可窥价值连城。 其实他们俩往那里一站,不止是顾行知吸引人,他自己也是惹人注目,一头长及大腿的墨发用玉簪在脑后挽起一部分,两缕落在胸前,随风轻轻扬起,配上那身紫衣,便若天边朝霞,华贵俊逸。 根本不像是这种山野里能出现的人物,往日一身平常打扮还好,只当是个漂亮得过分的青年,这换了一身衣裳,那久居人上雍容奢华的气质任是谁看了都知出身不凡。 往日那些总爱找他聊天的婶婶嫂嫂都有了一股陌生之感,不太敢靠近,只在远处惊叹。 倒是小孩天真无邪,敢来靠近两人。 但这两人又是截然不同的风格,顾行知看似温和实则并不好接近,与人总有一股疏离之感,这点村中小孩深有体会,顾行知看他们一眼,他们就不敢放肆,比见了猫的老鼠还不如。反之沈玉就随和很多,同在村口等的几个小孩就围在沈玉旁边问东问西,又忍不住探头眼冒星星地偷看顾行知。 吴婶子一家也去做客,她瞧着两人,忍不住啧啧道:“还真是郎才……郎貌啊,般配,般配。” 吴儿媳妇捂着嘴笑道:“村里长得最俊的两个居然凑在一起,这事可真叫人稀奇,这得让多少小姑娘惋惜,就他们俩这样的,不要聘礼不要家底,我倒贴也愿意嫁过去。” 吴大媳妇笑着轻拍打她一下,都知这是玩笑话,她这个妯娌和二弟是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婆婆也是大度不计较之人,不然别人家媳妇开这个玩笑,有得被数落的。 不多时,刘伯的牛车到了,正好还有空位,顾行知扶着沈玉上去,自己再提着衣摆轻轻一跃上了牛车,坐在他身边。 吴婶道:“诶,顾小子,你大伯家接人的马车马上要到了,你怎不等等一起去啊?” 顾行知回身笑道:“村里还有那么多人等着坐,我就不挤你们了,先去了。” “行吧,行吧,那待会席上见。” 为着今天的满月酒,顾大伯家还特意派了两辆马车去清水村接那些上了年纪的族老长辈,马车来回几趟,能带上不少人去,很多人都会特意等马车过来接,夸起顾大伯大手笔,坐在马车上也与有荣焉。 顾行知自然不去凑这个热闹,坐刘伯的牛车一个人也才二文钱,倒不用沾顾大伯的光。 坐上牛车后,刘伯顺手把今天要送来的木板递给了顾行知,此外还有两张纸条。顾行知接过一看,发现居然密密麻麻有**十条订单。 他这门“帮帮带货”彻底有了起色。 刘伯都有点感慨,道:“没想到还真被你小子给做起来了,听说你现在买卖红火,上次连担子里的东西都卖完了,可挣了不少吧?” 顾行知笑笑,不置可否,上次确实小赚了三百文。 因去做客携带木板不方便,顾行知仔细看过一眼订单后,就托刘伯再帮忙保管一下,他做完客再来取。 刘伯自无不可,牛车就这样晃晃悠悠往承德城而去,路上还和接人的顾家马车相遇过,很快又被马车甩在了身后。 等到顾大伯家办宴席的城北的庄子时,才过巳时三刻,顾家庄子上宾客云集,竟然来了不少人,大多是城中商铺的老板,有好几个顾行知还在他们店铺中采购过东西,打过交道。 看来都是得了顾大伯极可能继承下任商主的风声,都特意来捧场了。 顾行知默不作声看着,心中闪过数个想法,被他一一暂且压下,打算带着沈玉先去把礼金上了,然后找个地方坐下等着。 而就在他们俩到来后,便引起不少人注意,毕竟两人外貌实在扎眼,放在人群里像是能发光,还有人听到风声后特意赶过来围观的。 大多数人不认识沈玉,可认识顾行知,只是没想到当初灰扑扑沉默寡言的温和少年一收拾,就是如此清俊沉稳的一青年,一袭蓝衫更是如竹似玉。 “其实当初把他招做上门女婿也是好的,这样貌气度没得说,和咱们家珠珠正是相配,可惜了……”有一夫人和一富商咬耳朵道,有人便认出他们,正是敖记米铺的东家夫妇,他们家只有一位掌上明珠,一直想找个赘婿,只是没看得上的。 “不是听说顾老板已经替他这个侄儿定下婚事了吗,现在说这个晚了。”敖老板道。 旁边有人搭话道:“不晚,听顾家夫人说,定的是个契兄弟,没过三书六聘,也没个婚礼,再说契兄弟不就是凑合过日子的,有了更好的选择肯定就散了。” 敖夫人不满道:“那我家珠珠成什么人了?去做这种拆散人家姻缘之事,而且这般攀附之人能是什么好的,我家珠珠才不受这个委屈。” 那人一听,只能讪讪离开了。 其他人听到几人的议论,目光更多地往顾行知二人身上落来,这次目标对准的就是沈玉。 “那就是顾老板家给他那个侄儿说合的契兄弟吧?看着不像给人做契弟的啊,倒比城中那几家的大少爷还有气场。” “说是顾夫人的一个远房亲戚,顾夫人不传言是望门出身么?她远房亲戚有这样貌和气质也不奇怪了,想也是好人家出身,落魄了吧。” “那也不至于给人当了契弟,好男儿有手有脚的。” “听说,失忆了,脑子……啧啧。” “原是如此,那就不奇怪了。” 那些窸窸窣窣的议论声钻进人耳朵里,换个心理素质差的,怕是要当场恼羞成怒。偏偏顾行知看去,沈玉还在那儿傻乐,心情颇好的样子。 他道:“你在乐什么?” 沈玉背着手道:“他们说我好看,气质好,脸好。” 顾行知:“……”合着好话全听进去了,坏话不过脑。 他们刚刚登记完礼金,就有一个顾府下人过来,将顾叶氏的吩咐转达给了他。 于情于理,他这个做堂弟的去帮衬顾行泽招待客人都是应当的,但他要是真不想去,也能找到个借口回绝了,不过他想了想,却爽快点头应下。 他回身对沈玉道:“我去前面帮着招待客人,你找吴婶子她们一块儿吧,有什么事就来前面找我。” 沈玉点头表示知道了,随便找了个方向就钻入人群了。 顾行知跟着那个下人去了前面正厅,一过去就在人群里看到了顾行泽和顾行言两兄弟。 顾大伯家有四个儿子,前面两个儿子都为顾叶氏所生,后两个是妾室的孩子,其中三个都比顾行知大点,只有一个十六岁的比顾行知小。那两个妾室生的平时都是顾氏两兄弟的小跟班,不过这会儿倒是不在这儿。 顾行泽兄弟俩也看到了顾行知,顾行泽使了一个眼神,顾行言就走了过来,把顾行知带到顾行泽身后。 顾行言道:“你就在旁边帮着递茶倒水,有什么事我们再叫你。” 他吩咐的理所当然,就如之前顾行知还在他们家寄人篱下一样。 顾行知笑了一下,倒是未说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富员外打扮的中年人走过来,顾行言适时去顾行泽耳旁道:“大哥,这人是胡记茶行的胡掌柜,爹一直想交好他,嘱咐我们把他招待好。” 顾行泽矜持点头,冷冷淡道:“知道了。”刚想迎上去,这胡掌柜竟直接绕过他,走到顾行知面前,双手热情地拉住顾行知,道:“这位就是顾老板家的大公子吧?果然一表人才,风度不凡啊!” 顾行知:“……” 顾行泽、顾行言:“……” 身为大哥的贴心好弟弟,顾行言上前,在胡掌柜耳边低语了几句,胡掌柜脸色僵硬了一下,松开顾行知的手,歉意笑笑,转而去拉顾行泽的手,道:“贤侄一表人才,风度不凡啊。” ……更让人尴尬了。 等胡掌柜一走,顾行泽不屑冷声道:“一肚子草包,只会两个词,果然是心眼里装满铜臭的驵侩!” 顾行言嘴唇蠕动了一下,驵侩这词指的商人,含有鄙夷之意,胡掌柜惹了兄长不快他能理解,可他们家也是做买卖的啊,他们爹也能被叫一声“驵侩”。 他们以为只会出现这一次乌龙,但事实告诉他们,事情远远没有结束。 又来了一人,越过两人到了顾行知面前,拱手笑言道:“这位就是顾大少爷是吧,文质彬彬,气宇轩昂啊,不愧是秀才公……啊?这边这位……哦哦……” 接着便是。 “恭喜顾公子喜得麟儿,顾公子丰神俊逸,仪表堂堂,令郎也定是个……什么,不是你儿子?啊?你的?” 然后又来。 “顾秀才公年轻有为,学富五车,没想到还如此英俊清朗,哪怕一身布衫也如兰枝玉树,实在是我承德城中少有的青年才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 顾行泽的脸已经黑如锅底,嘴唇都抖了两下。若不是今天是他儿子的满月酒,他怕是要当场甩手就走。 他气得就差当场暴走,那边顾行知和刚刚来的许琅言说了几句话,许琅也看到了这一番有趣闹剧,凑巧又有一人认错,他哈哈一声大笑,带着妻女摆袖往里去了。 这一下顾行泽脸色更黑了。 其实这也不怪那些人将他和顾行知认错,顾行泽无心经商,一心想考功名,常年在外游学,又不屑和商人往来,从不出席什么宴席场合,承德城很多商户都不认识他,反而对顾行言熟悉。至于以前的原主也是个低调的人,那些人也不大认识他。 而如今两人站在一处,顾行知一身清雅蓝衫,墨发半束,横插一根普通白玉簪,俊美沉稳中又带了一丝书卷气,实在符合人们对“顾秀才公”的猜想。 至于顾行泽,他为人清傲,不喜浮夸打扮,自认有文人风骨,所以向来穿着低调,往日别人还要夸赞他一句,今儿却弄巧成拙,让许多人第一眼没把他和顾行知从衣着上就分开身份来。 其实他也长相不差,能当的上一句白净书生,但人与人,最怕比较。 顾行泽阴冷地看了顾行知一眼,忽然嗤笑一声,靠近了一些,低声道:“行知,你应该去看看你嫂嫂,她刚刚生产完不久,整日心绪低落,顾影自怜,你毕竟是她的故人,没准看到你,她心情就好了呢。” 顾行知微微笑着缓声道:“没想到大堂兄还有当绿毛龟的癖好,但我可无意当曹公。” 他又轻嘲一笑,真心诚意道:“不如大堂兄去弄一块胸牌挂在身前,上书你之大名,这样绝对无人会错认。” “你——!” 顾行泽顿时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气得脸又红又青,还没来得及对顾行知动手,门口出现了一群衣着有他地民俗风格的人,领头的是一位五旬老妪,头戴银饰,脖子上挂着银环,腰间还系着银铃铛,那风格倒有点似华夏苗族,但又不尽相同。 老妪身后跟了五六个人,有男有女,也具是差不多的装扮。 他们走近过来,搀扶着老妪的年轻男子一眼看向顾行言,他是认识这位的,便想上去打个招呼,顺便让他引荐今日宴席的主人公。 可没想到,那老妪只看了一下,径直就往顾行知方向走去了,抓住顾行知的手,吐出了一段方言。 “……” 虽然听不懂方言,但感觉这场景似曾相识。 “够了!” 顾行泽突地怒喝道,引得在场的,未进门的,还有已经进去在里面寒暄的人都看过来。 顾行泽环视一圈,眼睛微赤道:“你等到底是不是存心为之?” “我顾某人哪点就不如他顾行知,你们次次将我与他错认!我顾行泽自有生以来,提名秀才后,何时受过如此羞辱?!” “难道要我顾某人如狗一样挂一张胸牌挂在身前,你等才能不将我错认?!” 几名来入席的他的同窗连忙过来拦住他,可根本拦不住这么一个暴怒中的人。 现场死一般的寂静。 顾行言也连忙去安抚他,想阻止他继续说下去,但盛怒之下的人如何听得进去话,“要是你等是怀着这个态度来羞辱我顾某人的,那顾家不欢迎尔等,打哪来回哪儿去,那些有眼无珠,鼠目寸光之辈带着你那三瓜两枣的礼金给我滚出去!” 顾行言眼前一黑,觉得全完了。 本来是防着顾行知来闹事的,结果他倒是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站在那里,最后大闹满月酒的反而变成了宴席主角之一,顾行泽。 那年轻男子脸色一黑,用着字正腔圆的官话道:“这就是顾府的待客之道么?我们是怀着诚意过来为顾老板孙儿贺喜的,也想为与贵方的合作增添几分喜气和温情,我们族老不过是对这位郎君表达了几句欢喜之意,这位贵府主人就要下逐客令。若是顾老板不给我们一个合理解释,那这次合作也不用谈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章 弄拙成巧 第22章 吃席 最终事情以顾大伯匆忙赶到,赔礼道歉结束。 顾行知看着被顾大伯热情迎接进去的那群人,若有所思,那些人应该就是顾大伯这次能不能上任商主的贵客了。 没想到他什么都没有做,莫名其妙就让顾行泽小小得罪了这方人一回,真是意外之喜。但他知道就这样想要搅毁两方人的合作还不可能。 而经过这一遭,顾家兄弟也不敢再拉着顾行知一起了,已经够丢人了,现在只能努力粉饰太平,容不得再生事端。 另一边,沈玉正和清水村几个相熟的婶婶嫂嫂坐一桌。 他也很难解释为何能和这些人打成一片,反正对外他是顾行知媳妇的身份,可能这在那些婶婶嫂嫂眼里看来,就和她们差不多了,直接将他划入圈子里。 不过他们平时相处还是有分寸的,从来不独处,也没有肢体接触,只是这些人好似真把他当姊妹了。 “玉玉,你这衣裳真好看,刚刚我都不敢认你了。”一位婶婶感叹道。 “是啊,我瞅着还以为是城里那个大户人家的少爷,要不是这张脸,我都不敢招呼他过来,这衣裳花了不少银子吧?料子真真好啊,我出嫁时缝的嫁衣都没用这么好的料子哩。” “真漂亮,是你家二郎给你买的么?他可真心疼你,我咋还记得当初你刚进门他还说不喜欢你来着,这才几天啊?” “就阿玉这俊模样,搁谁家里不喜欢啊?性格又好,日久见人心,两口子这不就好着呢吗?” 旁边其他桌的人听她们谈话好奇地看过来,这里一块地方坐的基本是妇人和小孩,男人们在前面另一块地方摆桌吃酒,分席而坐,所以沈玉在这里的存在有些突兀,关键是他还长得好,眉眼明艳,一身紫衣更衬得风流倜傥,总惹人不住多看两眼。 有人在打听他的身份,一听居然是另一个男人的契兄弟,顿时惋惜惊叹声四起。 沈玉磕着瓜子任人指指点点,身处八卦漩涡而巍然不动,只是有些不耐烦地道:“什么时候开席啊,好饿。” 早上只简单吃了一点东西,就空着肚子想来吃顿好的,他都没拿家里的点心,想给顾行知省点,早知道揣两块垫垫。 旁边的老奶奶道:“娃子你要是饿了,就去后厨让厨子给你拿点东西垫吧垫吧,离吉时还有一会儿哩。” 沈玉看过去,笑道:“谢谢阿婆,那我去看看。” “哎,你去吧,后厨我看着在那边。”老奶奶说着,又给沈玉指了下方向。 沈玉寻着方向到了后厨,找到一个厨娘说明来意,厨娘就给他盛了一大碗莲子炖蹄花,给了个馒头,又夹了点青菜给他,让他端去外面吃。 沈玉端着香喷喷的饭找了一处僻静的角落,坐在石阶上开吃。 正吃着,连廊那边就有两个着装鲜亮美丽的女子挽着手慢慢走过,亲亲热热聊着什么。 近了,她们的声音就传到了沈玉耳中。 “……我瞧着她嫁给了那顾秀才也不怎么样,说是秀才郎,家底厚,可你看她刚刚那模样,郁郁寡欢,愁眉苦脸,说话没三句就捏着帕子哭……” “唉,她本就是个心思重的,愁的不是身体上的,怕是心里头的。我听闻她婆母不太好相处,那顾秀才又学业重,常常不归家,孟令她生产不久,最是要人陪的时候,丈夫不在身边,难免多想了些。” “呵呵,什么学业重,常常不归家,刚刚在里头我不好和你说,我弟弟可在兰舟城看见,那顾行泽在那处可是眠花宿柳,夜夜笙歌,哪是个东西——” “嘘,你可别说了,这话哪是你我这等闺阁女子能议论的,被别人听了去,名声还要不要了?” “知晓了,知晓了,走吧。” 沈玉叼着筷子,撇了撇嘴,继续吃自己的。 又过了约半个时辰,终于开席了。 顾大伯和顾叶氏抱着用红绸缎襁褓包住的婴孩儿在各桌前转了一圈,顾行泽跟在后面露脸,挨个桌儿敬酒,不久前的不愉快仿佛都烟消云散了一般,来的人都十分给面子的和他敬酒,现场一派其乐融融。 顾行知和沈玉分开坐的,他和同辈的顾氏族人坐在一起,桌上还有顾姓姊妹家的姑爷和同村一些年轻人,气氛倒也和乐。 沈玉则和村里的妇人小孩坐一起,还有顾族的女孩儿们,他们桌上没放酒,本来看沈玉在,有人想拿一壶给他,不过给沈玉推了。 桌上饭菜确实不错,顾大伯在接手弟弟的财产后,又把生意做大了规模,现在也是承德城有头有脸的富商,又是自己第一个孙儿满月的大喜事,自然舍得花销。 不过菜好,人也多,他们桌上又不喝酒,小孩们难得遇到平时吃不到的美味,几乎都要抢起来,大人们筷子也快的很,一盘菜上来,咻的一下就没了。 沈玉吃了两次亏,也学会不矜持了,跟着举筷子夹,甭管吃不吃,先夹两筷子放碗里。 最后几道青菜上桌,席面基本结束,桌上也不剩什么了。 沈玉还有些意犹未尽,倒不是多馋,这饭菜多好吃,但大约是被带动了,吃个饭居然有一种打仗的感觉。 “唉,这河虾真好吃,我只吃了一只就没了,还有那汤也鲜美极了,好想再尝尝啊。”他旁边一个十一二岁梳着双环髻的女孩子道,他认出来,这是顾族里的一个妹妹,似乎叫顾淑怡。 “其他桌还有吗?”另一个女孩儿站起来往旁边张望了一下,不过基本和她们桌一样,不剩什么了。 一个婶婶拍了她们一下,嗔怪道:“都坐下,成什么样子了,别人看见还以为你们多馋呢,大馋丫头。” 沈玉想了下,站起身,往前厅去了。 前厅是男人们集聚的地方,觥筹交错,酒味浓重,沈玉融入进去也没有引起人注意。 他很快在右边那一桌找到了顾行知,凑近一看,这桌的人大多在喝酒吹牛,桌上的菜没动多少。 他凑近顾行知,咬耳朵道:“我没吃饱,你给我夹点,我要那个虾。” 他刚来顾行知就发现了,听见这话,脸色未改,拿过一只干净的碗,就夹了一碗的菜,尤其多夹了几只河虾,递过去。 有人瞧见了,就笑起来,道:“行知啊,这就是你家那口子吧?这是要吃什么,怎么只夹这点菜,都拿过去吧,别客气啊!” “就是,我们喝酒就够了,不吃什么菜,你要就都端走。诶,我记得我婆姨和你坐一桌吧,还有我家两个小的,你把这几个都端去,给她们多吃点。” 男人们喝酒喝得脸涨红,说话都大着舌头,但意思是好的,也没有揶揄之意。 他们大多都是村里的庄稼汉,对食物看重,不觉得这样拿吃的丢人,浪费才丢人,他们还打算等吃酒吃够了,还要拎点菜回去嘞。 沈玉也没客气,又装了一盘子菜,临走的时候有人给他敬酒,也十分爽快地喝了,赢得一众叫好声。 顾行知笑了笑,和沈玉点了一下头,后者就端着两盘吃的走了。 沈玉端回去和同桌的人怎么分享不必说,顾行知这边又和人喝了两杯酒,就想起身去个厕所,结果刚走两步,就和一个收拾碗筷的下人撞上,被泼了一身汤汤水水,十分狼狈。 “客人,对不住,对不住!小的没长眼……” 顾行知摆手,道:“没事,回去也要洗一身酒味,不碍什么事,你们这有地方清理一下吗?” 那小厮连忙给他指了一点方向,顾行知道谢一声,就过去了。 小厮给他指的地方是一个小隔间,临近后院,旁边不远处又是茅房,人迹较少。 顾行知在隔间里把沾了汤水油腻腻的外衫脱了,幸好里面穿着一件月白色交领中衣,没有沾到多少污渍,这样出去也不算太伤风化。 其实这会儿最好找主人家借一件外衫,只是顾行知不太想和顾大伯一家有牵扯,加上今天闹了不愉快,人家不奚落他就算好了,哪还会借他衣服。 他理了理衣服,大致整理了一番形象,又去了一趟茅房,拿着自己的外衫准备离开,恰在这时,一道虚弱绵绵的嗓音喊住了他。 “顾二郎……” 他回头看去,一张记忆中熟悉的苍白的秀美玉容愣愣看着他,话没一句,泪先流。 顾行知:“……?” 前院宴席快入了尾声,不少人都拿碗或布袋子在装着东西,准备带回家去。 沈玉那桌的人都和他打了一声招呼就带着孩子走了,那两个顾氏女孩特意过来和他道谢,还邀着回了村有空一起玩。 对她们而言,沈玉带回来了一盘她们爱吃的菜,还是从那群“大人”们桌上拿的,简直和英雄一样。 关键,他还长得好看,他也是个“嫂嫂”。 沈玉等了一会儿,想起不久前顾行知拎着脏衣服穿廊去了后面,应该是去处理弄脏的衣服了,可这时间未免久了一点。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眸中暗芒一闪,直接站起身来,找了个人询问茅房的位置,径直找了过去。 后院连接前厅的小连廊里,苏孟令又往顾行知的方向追了两步,见前面的人步履不停,急得喊道:“二郎,你是还怪我……就如此不愿看我一眼么?” 这儿已经逼近前厅,过了门就是宾客席,苏孟令喊的大声,怕不是已经有人注意到了。 顾行知停住脚步,侧过身来,神情冷凝,道:“你知道你我是什么身份吗?你是大嫂,今天宴席的另一方主人公,我是你小叔子,你这么追着我跑,你名声不要了?还是你想让顾行泽拿勾搭他妻子的借口将我乱棍打出去?” 苏孟令身子一僵,苍白着一张小脸愣愣看着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很快两行清泪从脸颊滑落,整个人仿佛一朵在雨中颤抖的小白花。 “对……对不起,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我想跟你道个歉……” 顾行知道:“道歉就不用了,各人有各人的选择,是坏是好都受着,若是觉得后悔,不如想办法脱离泥潭,而不是做这种自找麻烦的蠢事。” 他说完,便想转身离开,哪知道苏孟令听了他这话,更是泪如雨下,下一秒两眼一翻,如弱柳般的身子一僵,直直向他的方向栽倒过来。 顾行知眉头一皱,还未做出举动,一道紫衣就插到他前面,将人接住。 存稿,存稿不多了……(哽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2章 吃席 第23章 吃醋&暗流 “大嫂。” “你能不能不要往别人丈夫身上靠啊?” 沈玉阴恻恻咬牙切齿的声音响起。 鬼知道他远远看到顾行知和这女人纠缠的画面,有一种天都塌了的感觉—— 这叫什么,余情未了?旧情复发? 这个女人还往顾行知身上靠! 而且顾行知还没有要躲的意思。 虽说直接躲开让一个刚刚生产完的女子摔在地上不好,可他就是鬼火直冒。 而随着沈玉这一声,苏孟令的身体又是一颤,悠悠转醒,便看到面前是一个面目陌生但漂亮得惊人的贵公子模样的男子,对方的手还扶着自己的双肩,顿时她失色尖叫一声,打开了沈玉的手。 “你——你——” “我?我是你弟媳妇儿,顾行知的老婆,大嫂你站好,别动不动往别人丈夫身上摔,也就我在这儿不误会,换个人来,指不定还以为大嫂你想倒贴小叔子,这对你的名声多不好。” 他顿了一下,幽幽道:“还是大嫂你想的是,等一撞到人身上,你就一把推开顾行知,尖声大叫他非礼你,然后将众人引来,上演一场捉拿登徒子的好戏?” 苏孟令脸上剩余的血色瞬间如被抽干了一把,比之前更惨白了。 她颤抖着说话,一脸羞愤,仿佛受了奇耻大辱,“你胡说!你污蔑我清白!” 她又看向顾行知,目光楚楚,道:“我绝没有那个想法,顾二郎,你信奴家,奴家就是忽见故人,情不自禁……” 但她的话很快被沈玉打断,“你暂且别情不自禁了,我劝你快点藏起来,我来时路上瞧着顾行泽正带人往这边来,你要是和一个男子独处还能说人家非礼你,但要是两个男子,这两人还是一对的,你说这事算什么?我俩一起非礼你?这不太好吧。” 这何止是不好,简直是匪夷所思,惊天丑事,传出去就是她有十张嘴都说不清! 要是她婆母知道,那岂不是要扒掉她一层皮! 苏孟令慌张得六神无主,还是顾行知指了一下假山后的一条小道,她才不假思索往小道里一钻,提溜着裙摆很快不见了身影。那身手之矫健,哪还有刚刚西施黛玉之态,只能说人被逼急了之下,潜力真的无穷。 而她刚刚走,就听得一墙之隔的院门后传来声音,“奴婢刚刚看到,他们就是往这边来的,少奶奶似追着人跑……但,但许是奴婢看错了,是那外男追逼着少奶奶!” 顾行泽阴沉着一张脸,疾步走过月门,那架势十足的捉奸,等他过了月门一看,入目的就是连廊里两道贴近的身影。 “贱妇!!” 然后,他愣住了。 沈玉靠在顾行知身上,抱着后者的手,不满道:“看什么看,没见过两口子亲热啊?”说完,还侧头吧唧一口亲在顾行知脸上。 顾行知:“……” “……” 现场死一样的安静。 顾行泽牙齿都咬的咯咯作响,回头恶声恶气对侍女道:“你不是说少夫人在此地吗?人呢?” 侍女从震惊中回神,瑟瑟发抖,结结巴巴道:“奴婢……奴婢真的看到……” “滚!贱人!” 顾行泽气势汹汹带人过来,又气势汹汹带人离开了。 顾行知抹了一下脸颊,推开沈玉,道:“你怎么在这儿?” 沈玉站直身体,不甚在意的道:“你久不见回来,我就来找你了,从那边水池找过来的,远远就见着那女子对你纠缠不清,离着不远又听见刚刚那侍女向顾行泽通报的话,就急忙跑过来了。” 他抬眼看他,玩味一笑,道:“要是我晚来一步,你不就被当成登徒子教训了?” 顾行知不置可否,刚刚的情况是挺突然的,苏孟令一副神情恍惚的模样,做事也没个分寸,结合他在席间听到的闲言碎语,这位怕不是有些产后抑郁症。 只是这事和他没关系,苏孟令纵使和原主有过一段婚约,现在也是顾行泽的夫人,他们两方人仔细说来还不对付,他还没圣母到要去帮苏孟令开解这个,如他所说那般,各人有各人的选择,是好是坏,自己受着。 不过,沈玉来的确实恰到好处,帮他轻松解决了这个麻烦。 见他不说话,沈玉犹豫了一下,道:“她刚刚做的事会害了你。” 顾行知眼眸一动,道:“哦?” 沈玉神情有些别扭,还有些不高兴,转过身往前厅走去。 顾行知跟着后面,走了没两步,就听沈玉道:“你信不信我刚刚的话?她一旦靠到你身上,这四下无人,顾行泽又恰好过来,你就是百口也莫辩。而就算有人看到是她先追的你,但这里是顾府,为了自家名声,也定是指认是你纠缠他们大少夫人,借口都是现成的——你不甘被抢婚约一事,对苏孟令念念不忘,恰逢席上醉酒,偶遇佳人,便做出失态之举。” “你猜,顾行泽会如何对你?打断一条腿都算轻吧。” 沈玉越说神色越冷,倒把自己说生气了。 他一想到顾行知被污蔑,被众人唾骂,被人欺凌践踏的场面,就止不住的怒从心底起,甚至觉得自己刚刚对苏孟令的话都轻了。 人,不能仗着自己是无心之举,就心安理得的连累他人,还觉得自己不是故意的吧。 顾行知突然站定脚步,沈玉听到他没跟上,也停下来,回身望去。 “谢谢你。”顾行知道。 他如初夏这尾巴上的暖风一样微微笑了一下,轻轻拍了拍沈玉的头,越过去在前方慢慢走着。 沈玉好一会才回神,眼神有些飘忽,两步跟了上去,和顾行知并肩前行。 而在他们离开后,顾行泽迅速杀回了自己院中,在厢房里看见正在梳妆的苏孟令,他一步上前,掐住苏孟令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来,恶狠狠道:“贱妇,你去了哪里,见了何人,从实招来!” 苏孟令大惊失色,连连摇头,眼泪和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滚滚而落,“奴家哪儿也没去,奴家没有……” “没有?” 顾行泽森冷一笑,道:“我顾府上下五十余个下人,就那巴掌大的地方,你猜猜有几双眼睛看着你?” 苏孟令眼眸一颤,哑口无言,嘴唇颤抖个不停,脸如死灰。 可顾行泽又一把放开了她的下巴,拿帕子擦了擦手,嫌恶道:“怎么?如今后悔跟了我,觉得顾行知好了?当初你爹嫌贫爱富,抛着饵地让我对你产生兴趣,你也没拒绝夜里出来和我相会,我实话告诉你,若不是因为你顶着顾行知未婚妻的名头,爷还不一定看得上你。” 他这人就是喜欢抢别人的东西,骨子里的劣根性罢了,当初要不是被人撞破了和苏孟令私会,被架起来了,不然他也只是想玩玩,而并不想把人娶回家。 甚至他都怀疑,那撞破之人都是苏家安排的,不过是想把这事坐实了。 苏孟令脸色更是灰败,隐隐透出死灰之气,眼中满是绝望。 顾行泽道:“不过,再怎么说你也是我夫人,顾行知胆敢和你纠缠不清,就是不把我放在眼里,这事我绝对和他没完。一条被赶出门的丧家之犬,如今倒敢来我面前耍威风,还让我今日丢了好大的脸,此仇不报非君子。” 他弯腰拍了拍苏孟令的脸,语气轻佻道:“你且等着看,等我把他收拾成个废人,说不得再把你休了,送与他成就一段天造地设的好姻缘。” …… “你是说,顾行泽其实没多在乎她,单纯因为从我手里抢过去很得意,才如此做?” 顾行知淡声道,一边往镖行的方向走去。 沈玉背着手,笃定道:“不然呢?男人不都这个样么,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的又不如抢到手的。但凡顾行泽对她有一丝真情,都不是如今这个局面。” 顾行知不置可否,恰好到了地方,便结束这个话题,这次迎回来一个账房模样的老者,道:“实在抱歉,你的那批货本应该昨日就到,只是前两日路上下了大雨,才耽搁到了今日,顾老板,请过来验收一下。” “好,劳烦老丈了。” “对咯,这里还有你的一封信,也是兰舟城那边来的,请顾老板过目。” 顾行知接过信,拆开一看,顿时眼眸如萤光亮起,嘴角绽开满意的弧度,耀眼至极。 而就在顾行知验完货忙着去租牛车把货物运回清水村时,顾大伯终于将家中生意往来的宾客送走,父子三人坐在书房喝茶议事,就说到下午那会儿后院出现的那桩丑事。 顾行泽道:“爹,此事孩儿不想就这么算了,他顾行知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扫我的脸面,又胆敢在后院和我妻子纠缠不清,哪有一点将我放在眼里!若不给他一点教训,孩儿咽不下这口气。” 顾大伯倒是神色从容,不疾不徐抿了口茶,道:“你而今最紧要之事,乃是明年的秋闱,这点小事你不要放在心上。” 他看向顾行言,道:“言儿,此事就交给你去做,听闻那小子在几个村里搅风搅雨,弄什么下单又立劳什子墙,费了好大周章,也不知他想做什么。不过,也不用知道,你只需让他想做之事做不成,给你大哥出口气罢了。” 顾行言站起来,拱手道:“孩儿明白,定会会给他一个教训。”他顿了一下,道:“实则儿子前两日回村里的时候也听说了这事,听闻那石湖村周家村村民对他所做之事赞不绝口,又是免费给人送东西上门,还不用先给钱,东西到手临了反悔也没事,而且卖的还比旁人便宜,虽然说有些人觉得他这般做实在犯傻,但那几个村子里的人现在基本都等着他把东西带过去,反而其他货郎来了,都不怎么理睬。” 顾大伯细长精芒的眼眸一动,“哦,那还算他有点脑子,时日长久下来,那几个村子里的不都是他的客人了,日积月累之下,确实能做出一番事来。行言,你觉得要如何制他?” 顾行言道:“其实亦不难,截他源头尔。” “儿子打听到他常去采买的几家店,如徐记酒肆,胡记盐店,沈记杂粮铺都与我们家有来往,只要招呼一声,让他们不把东西卖予他,并不难。”顾行言眸中精光闪烁,道:“如今城中不少人已经听闻爹来年有望上任商主之位,谁又敢和我顾家作对,再说顾行知一个小小乡野货郎,他们也不值得为了他得罪未来商主啊。” 他这一番话,把打算说出来了,还拍了顾大伯的马屁,可谓舒坦到人心坎里了,顾大伯满意点头,道:“就按你说的去办吧。” 顾行泽也满意,颔首了一下。 顾行言心中得意,其实那日他发觉说错话后,就回去把顾行知调查了一下,得知他最近在做的事,本想拿这个做文章,说不得还能要挟顾行知,让其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把哥嫂的那件丑事说出来,虽说顾行知确实识相,宴席上什么都没说,可还是被他搅和出乱子来。 这会儿自家爹和大哥都想教训顾行知,他适时把这个主意说出来,还得了爹和兄长的夸赞,顾行言心里更舒爽了。 哼,当日胆敢威胁恐吓于我,等我将你辛苦所为之事给搅毁一旦,有的是你向我求饶,摇尾乞怜的时候。 …… 与此同时,兰舟城,谢府别院,幽竹居。 苏清毓看着手中信件,眼中闪过异色,居然带他去官府备走失案了,确实与他前世有所不同。 难道是因为去到顾行知身边的人不一样,所以其才会做出不一样的举动?连这次突然来兰舟城也是如此原因么? 苏清毓不能确定,只是心中有些五味杂陈。 不一样了。 不过也对,从他重生后就不一样了,这辈子他终于和他没有纠葛了。 流落难民里失忆的不是他,流落到顾行知身边的人也不是他。 苏清毓拿开桌上油灯的罩子,将油灯点燃,把手中信件放在烛火上,看其点点燃烧殆尽,他提笔写下一封信。 顾行知既然带那人去报了官,若有人查过去,就能很快很轻易地把那人带回来,但他不会允许这人如此快的回来。 顾行知能报案,那他就多去几个地方报案,再压下承德城那边的案件,尽可能地拖延时间,直到…… 苏清毓眼眸中掠过一丝冷芒,似乎又回到了前世,他得知他和顾行知的婚事被定下后,那道紫衣在他面前漫不经心却又高高在上地道:“……那顾行知对你才是良人,那门婚事于你是好事。” 苏清毓狠狠咬住下唇,盯着那跃动的烛火。 谢朗玉啊谢朗玉,你既然说是一件好事,那这辈子这样的好事就给你了。 只是不知等你记忆恢复后,你还会如此觉得么? 还是,情何以堪……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3章 吃醋&暗流 第24章 雇佣合约 此时的顾行知并不知晓那些针对他或与他有关的外界事,他租了一辆牛车拉载着一车货物和沈玉回了村。 顺带着还从刘伯那里把木板拿了回来,不过他打算以后不用木板了,当初用木板不过是为了节源开支,毕竟这时代纸张不说多贵,也不是很便宜,省点是点。 但今夕不比往日,兜里有近百两银子的现钱,就不必那般省了,纸张还是比木板好随身携带的。 牛车停在了家门口,又遇到难题,他家篱笆院门太小,牛车进不去,栓在外面也不是个事,不说一车货物,这牛车他租用五日,一天就是二十文钱,还押了二两银子,放在外面,他也不放心。 “拆。”顾行知言简意赅一个字,给沈玉愣了一下,然后就看他直接跳下车架,几下把自家院门给拆了。 直到拆出一个能让牛车进去的窟窿,顾行知又坐回车架上,驾着牛车进了院子。 沈玉挠头,这人还真是果断,自家也说拆就拆了。 这番动静倒是把隔壁吴婶子给惊动了,抱着孙儿溜达过来,惊道:“顾小子,谁把你家院子给拆了啊,造孽哟!” 顾行知下了牛车,笑道:“我自家拆的,不然牛车进不来。” 吴婶子错愕了一下,才注意到顾行知院子里那驾牛车,还有那一车的货物。 “哟,你这是发达了啊,牛车都弄上了,还弄这么多东西回来。”吴婶子乐呵呵道,抱着孙儿走了进来。 “哪里,车是租借的,不然这么多东西运不回来。”顾行知笑着解释了一句,把牛绳栓好,招呼沈玉开始搬东西。 吴婶子看着他们搬,有些东西用麻布袋子套着,看不出是什么,不过有些就直接是露出来的,这打眼一看发现顾行知运回来的东西五花八门,可都是平日能用上的,如细盐香醋香油冰糖各种大料,针线胭脂瓷碗盘筷子,还有一些稀罕晒干的海货,此外居然还有几盆像是菜苗苗的东西。 吴婶子看着前面的倒是没什么,看到那些晒干的海货就眼前一亮,这些玩意她刚吃过啊,顾大伯家宴席上就有,好像是海里的东西,精贵着,尝着也十分鲜美,本来还遗憾这样的好东西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吃着,没想到顾行知这里就有! “顾小子,你这东西怎么卖?这玩意叫啥来着?” 顾行知看了一眼她指的东西,道:“这叫昆布,也叫海带,是一种海里的吃食,用来煲汤味道十分鲜美。” 海带在这个时候的内陆可是稀罕物,顾行知也是看到齐家的清单上有,价格也能接受,才弄来这些,不过五斤,就七百文钱,这个价还真不是普通人家享用得起的,也就顾大伯家为了摆阔才端上席间,令很多人尝了个鲜。 吴婶子想买,顾行知便给了个成本价,吴婶子有些犹豫,可想了想,还是咬牙买了一斤。这东西好,留着逢年过节的时候拿出一点煲汤,就是一道大菜,等她几个儿子都忙活完了回家,一家人聚聚也能吃上一口好的,而且她看顾行知这儿这物也不多,她不早些买,被别人买光了,想买都没地儿买去。 吴婶子欢欢喜喜拿着东西走了,顾行知他们把那一车东西都卸了下来,堆在了厅堂里,他再拿出一个小册子,把东西都核对了一遍:细盐二百斤,香醋三坛,香油两坛,冰糖四十斤……干扇贝十五斤,海带五斤(减去卖去的一斤,余四斤)。 核对无误,他收好册子,他从兰舟城带回来的这些货都是平日里三个村子卖的最好的日用物,而所用成本比在城中买低了五成,以后村民们需要这些,直接从这里面拿,便又多出许多利润。 只是有些村民还是会指名道姓要城中哪家的东西,尤其是徐记酒肆的黄酒,这种口碑悠久的,附近人家都习惯了的,便没办法,还是要去徐记买。不过他上次和那家掌柜的谈好,若是日后能长久持续的拿货,价格还能给他压下来一些。 不过,等他的广告牌立起来,也许可以去和徐记谈一笔合作…… 他心中计划着事情,转眸看向沈玉,后者正无知无觉地翻了一条海鱼出来,放在鼻子下嗅着,被腥味冲得皱了一下眉。 “沈玉。”他叫了一声。 沈玉回过身,疑惑看他。 “你过来,把这个签一下。”他从怀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东西,递到沈玉面前。 沈玉有些迷茫地接过,看过去,那是一张像契书一样的纸,上面写着: 雇佣人顾行知,被雇佣人沈玉。 雇佣人顾行知因工作需要,特雇佣沈玉从事其助手一职,被雇佣人需按照要求按时按量完成工作,尽分内之事。 雇佣人顾行知需每月支付被雇佣人沈玉底薪工钱六百文,视情况给予奖金和提成,此外包其食住。被雇佣人每日工作时长四时辰,巳时初至酉时三刻,中间半个时辰休憩,超出此时间为加班时间,要补偿二倍至五倍加班费,或其他补偿。每五日休两日,均为带薪休假,需发放底薪工资。每月二十九日发放工资,非特殊情况不允拖欠。 此合约根据商会律法第十六条《雇佣法》及相关法律法规的规定,酌情增添待遇后拟定,双方在平等自愿、协商一致的基础上签订,以资共同遵守。 合约自签订起开始生效,存续时长待定,若期间双方有所不满,可沟通解约,望合作愉快。 —— 然后下面雇佣人一方已经签好了大名,还画了押,被雇佣人一栏还空白着。 “啊?”沈玉呆了个呆。 “怎么,合约条件不满意?”顾行知道。 沈玉摇摇头,看了看手中合约,又看了看顾行知,道:“你没生病吧?你不给我工钱,我不一样给你干活么?” 顾行知轻笑了一声,道:“这不一样。” “你在我这里留下来,总得有个身份,也要有些事情做,我想来想去,雇佣你是最合适的。” 顾行知点了那合约一下,道:“签了它,从今开始,我是你老板,你是我员工,在合约存续期间,你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和身份留在这里,只要你没犯原则性错误或无法胜任工作,没有人有任何正当理由解雇你,除非你自己不想干了。” 这话对沈玉的吸引力不可谓不大,上面叽里呱啦说一堆工钱六百文,做五休二都没看进眼里,就听到没有人有任何正当理由解雇他,那换而言之不就是没人能让他走么? “我签!” 顾行知给他递笔,还有不知何时买来的红泥印,看着沈玉签下大名,按下手印。 沈玉又道:“你这个合约真有效么?”他双手递上签好了字的合约。 顾行知接过来,等墨迹稍干,叠好收入怀中,道:“我做不到上面写的,你拿着去商会告我,上面有我大名还有手印,你有什么好不放心。” 沈玉眼睛一亮,连连点头,如小鸡啄米一样,又讨巧地道:“我相信你。就算你做不到,我也不会去告你的。” 顾行知笑了,道:“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工作吧。” 他将沈玉带进自己房间,这还是沈玉第一次进,不由好奇打量。 顾行知的房间其实没什么特别的,一张床,一张靠窗的桌子,一把椅子,连着桌子旁边有一张竹板床,角落是一面柜子,在另一边则整整齐齐摆放了很多瓶瓶罐罐酒坛还有箱子,里面应都是他平日挑出去卖的物什,剩下的则存放在这儿。 他卧房的地面比外面好,地上铺了一块块石板,不至于下雨了满室泥泞。 顾行知把他带到桌子旁边,示意他坐下,然后挪过来一沓裁好的纸,将笔墨递给沈玉,道:“你字写的不错,先将这沓纸写完,每张上都写‘细盐一斤装’的字样。” 沈玉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听话的拿起笔,将袖口挽了挽,在一张纸上写下这五个字。 顾行知拿起看了看,满意点头,示意他继续写。 虽然弄不明白为什么,但沈玉还是听话地写下去,写完一张换一张。 在他写纸条的时候,顾行知出去把那些货物大致分类了一下,一样样搬进卧房里,他家中就是这点很不方便,没有专门的库房,除了他现在收拾出来的卧房厅堂厨房外,其余屋子都年久失修,要住人得好好修缮一番才行。 他打算把这段时间忙完就着手这件事,也好给沈玉收拾出一间住的房间。 整理好那些货后,顾行知把那六株宝贝青苗搬到了后面的菜园,依次给松了松土,施了点肥,现在还不宜把它们移栽过去,等两天这几株苗精神了再移植。 等忙好了这些,顾行知再回到房中,沈玉已经把那一沓约二百张的纸写完了,正对着窗户伸着懒腰,看他进来,道:“好久都没这样写了,像练字似的,忒是无聊乏味了。” 不过他神色中又带着点点得意,似在等顾行知夸奖他把安排的活干完了。 顾行知也从善如流道:“不错。” 正在沈玉得意之时,就见那人摸出一沓裁好的油纸,草绳和一杆秤,道:“接下来,你就把二百斤细盐一斤一斤称出来,再装入油纸中,一斤可多不可少,装好后,再用草绳绑好。” 沈玉:“?” 顾行知以为他不会,耐心地给他示范了一遍,打开一包五十斤装的盐袋,称出一斤,倒在油纸上,然后包起来,用草绳捆好,一个一斤装的细盐包就好了。 “你看,就是这样。” 沈玉沉默,眼神飘忽到那四个五十斤装的盐袋上,“这些……都是我的活?” 顾行知深沉点头,道:“是的。” 沈玉瞬间想夺门而出,被顾行知一把按住。 “你也没说有这么多活啊!”沈玉后悔,沈玉狂躁,沈玉咬牙切齿! 顾行知忍着笑,道:“有点骨气,好么?以后你就是靠自己双手吃饭的人,我特别佩服的就是你这样的人,也很需要你这样的员工。” 沈玉安静下来,似信非信地看他,道:“真的?” “真的。” 他又别别扭扭地坐回去,接过顾行知递过来的秤杆,看着地上那四大袋盐,咬咬牙,干了! 顾行知又在地上铺了一张旧床单,这样在上面称盐,也不怕洒在地上了,包好的盐包也能放在上面,不怕弄脏。 然后他便出了卧房,去厨房熬浆糊,用来把写的好“细盐一斤装”的字样贴到盐包上。 而在他离开后,沈玉开始战战兢兢工作,装盐,放上称,称量好,装入油纸中,绑好,放在一旁,装盐,放上称,称量……如此循环往复,一包,一包,一包……眼神从开始的专注逐渐溃散—— 终于,他把秤杆一扔。 他是来给人当老婆的他不要干活!! 顾行知熬完浆糊回来时,一个个包好的盐包如蘑菇一般堆放在墙角下,整整齐齐看着赏心悦目还有点可爱。 不过活才干了一半不到,还有两袋多的细盐要分装。 沈玉坐在被单一角,面无表情地称量包装着细盐,怨气几乎溢于言表。 “干得不错。”顾行知拍拍他的头,夸奖道,仿佛没看到那怨气和委屈,走过去,准备开始贴字条。 沈玉一瞬间有点绷不住了,他决定自己今天再也不笑了,就这样做一个面无表情没有感情的木头人,他一定要顾行知后悔让他干这个活! 顾行知贴好了一张纸条,放在手里端详了一下,不大不小一包一斤装,成人手掌大小,看着赏心悦目,而且以后卖也会很方便。 只是可惜这个时代没有塑料袋这种东西,这油纸买的时候花了他一百二十文,不如塑料袋物美价廉。 虽然增添了成本和工序,但这样一袋袋包装好的细盐,比起直接一麻袋扛过去,然后现场称量再分装要好上太多,既减少了现场售卖时候的工作和可能出现的损耗,又美观直接,让人眼前一新,而且也能作为他顾氏货商的标志,别的地方卖盐可没他这样包装精美。 总之,挺好。 唯一不好的,可能就是沈玉了。 刚刚糊上去的浆糊还要过会儿才能凝固,顾行知将粘好的盐包放在一边,过个一刻钟就差不多凝固好了,十分不错。 他依次把字条都粘上去,时间不知不觉就晚了,房间渐渐昏暗,期间顾行知又去厨房熬了一次浆糊。 等到他们把所有细盐都包装完后,房间里已经点上了油灯,暖黄而明亮,毫无疑问,时间早过了酉时三刻。 沈玉一整个下午到晚上都很沉默,分装完后又默默来帮忙糊浆糊,这会儿干完后,就蹲在旁边,揪着被单玩。 顾行知把盐袋码好,回头看了他一会,忽然道:“很累吗?” 沈玉抬头看他,那明亮漂亮的桃花眼这会儿黯淡无光,撇了撇嘴,过了一会儿才道:“不累。”又补充,“有点枯燥无聊。” “而且我搞不懂,你为什么要做这些多余之事,除了折腾我,还给你增加了本钱,有什么很值当的好处么?” 诚然这些东西装成一包包看着挺赏心悦目的,可客人难道会因为它包装的不错就买它?还不是因为需要细盐才来买的,总不至于买个包装回去,那可真真是买椟还珠了。 他怀疑这人就是吃多了没事干,特意折腾他。 顾行知笑了一下,道:“我没有想折腾你,但你会这样想也对,很多人都是这般想的,差一点,脏一点,送到客人手里乱一点,也没什么,反正客人是因为这个东西需要才买的,又不是买包装,也不是买服务。” “可若你是客人呢?你会不会希望买到手里的东西是美观的,方便的,服务是贴心的。” 他拿起一个盐包,放在灯光下欣赏着,道:“我把这批货拿到手里,那我就会尽自己所能做好准备,把它包装完美,提高它的竞争力,然后把它们都售卖出去。这就是我想做的事。这背后的准备工作很累,但是等看着它一个个被卖出去,被人夸赞和喜爱,你也会感到开心满足的。” 他享受赚钱和赚钱路上的准备与艰辛,这样他日后的成功才值得回味,也无愧于心。 沈玉并不太能感同身受他这种创业的快乐,可能因为他是干活的牛马,而顾行知是老板吧。 “我饿了,我要吃饭。” 顾行知看了一眼外面暗下来的夜幕,道:“我去做饭,今晚吃点好的,海带汤,辣炒扇贝肉,再炒一个小青菜如何?那个小河鱼炸着很好吃,不过今天有点晚了,只能下次炸给你吃,那个刺炸酥了可以直接吃,不需要担心卡嗓子。” 沈玉被说得馋意四起,连忙推着顾行知往厨房里去,跟着打下手一起做了一顿饭。 饭是顾行知早就抽空焖好了的,海带和干扇贝肉也早洗好浸泡在水里,只需要炒菜即可,很快饭菜就上桌了。 天气越来越热,厨房里还有灶火的余气,更是待不得,两人又把桌子搬到了院子里,在满头星空下吃饭。 顾行知很喜欢这里的夜空,一层不染,银河横悬,难怪古人都喜欢夜观星象,谁又能忍住在这样的夜色里,不多看那璀璨的星子几眼。 吃完饭后,沈玉舒爽地呼出一口气,懒洋洋趴在凳子的椅背上,他道:“应该没我什么事了吧,算着时间,我应该下工了,那我去洗漱睡觉了?” 然而,回答他的是沉默。 沈玉感觉一股凉意慢慢爬上背脊,他直起身,向顾行知望去。 “……” 顾行知收拾了碗筷出来,用帕子擦着手上的水,微笑道:“一车的货目前只收拾出细盐这部分,还有其他的也需要分装一下,放心,这部分没那么繁琐。此外,你还需帮我各抄录三份货物清单,这个明天就要用到,今晚必须整理出来。” 他敲了敲沈玉椅子上的把手,道:“沈玉同事,让我们一起努力把工作完成,按照雇佣合约,今晚加班我会付给你双倍加班费,绝对会让你的每一分辛劳都得到应有回报。” 沈玉沉默。沈玉磨牙。 沈玉气!抖!冷! “顾行知!我要去商会告你!!!” 好奇怪,最近复制粘贴过来总不小心就少了后面一段,幸好检查了[摊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4章 雇佣合约 第25章 雇佣和决定 最终的结果,以两人一起忙活到月中中天结束。 沈玉很生气,随意洗漱了一下后,顶着未干的湿碎发往床上一栽倒,结果因为是只铺了一床被褥的木板床,这一下不亚于直接磕到了地板上,直接给人疼到抱头在床上痛哭。 见此,顾行知也是哭笑不得,丢下一句,“等忙完了,给你整理出一个卧房,弄一张床。”便回房休息去了,他明天还有的忙。 沈玉缓过来后,愤愤不平地想,每次都这样,打一棒子给个枣子,搁这儿训小狗呢。他才不要他许诺的什么卧房和床,等他发工钱了,他自己能买! 一夜无话,蛙鸣渐消,晨曦腾跃,又是新的一天。 顾行知起的很早,牵着牛去外面吃了一会儿草,随身还带了一本书去看,等天光大亮,才牵着牛回来,给牛套上车架。 洗了个手,便开始做早饭,他早上习惯吃一碗面条,煎一个荷包蛋,再点缀几片青菜,配上辣味的小咸菜。给沈玉的那份就要多准备一些,不过光吃面估计要腻,幸好顾行知回来时,遇着有一户村民家包了包子,香味隔着老远都能闻到,他就厚着脸问那家人买了一盘,共是五个大包子,还不知道是什么馅的。 沈玉还睡得香,他搞不懂了,真有人是猪属性,能吃又能睡,不过长得好,性格好,还很好玩,就算是猪,应该也算是小香猪那款的。 “起来,吃饭。” 沈玉将头一盖,拱到里面去,屁股对着他。 顾行知发现这人睡觉的地盘还真是寒碜,贴着墙角,一张木板,铺床褥子罩床被单,再一张薄被,但凡换个稍微娇气的,都得闹起来,偏偏这人睡得怪香。 ……这木板一角怎么还裂了? 顾行知打量着床上的人,也没有再喊,而是转身离开,倒是他走后,沈玉睡蒙蒙地抬了一下头,又倒回去沉入梦乡。 可很快,顾行知又来了,他手里拿着一个掰开的肉包子,皮薄馅大,油都浸透了薄皮,显得十分诱人。 他蹲下身,拿着包子,在沈玉露出来的头顶上晃悠,飘过来,飘过去,飘过来,飘过…… 嗷呜一口,包子被人叼住了。 顾行知松开手,手指上还有油腥,淡笑道:“起来了,吃饭。” 最终沈玉还是如顾行知预计的那样,早起吃完饭,然后在巳时初的时候,撑着下巴坐在装满货的牛车上,眼神涣散,和顾行知一起慢悠悠往石湖村而去。 这就是沈玉的上班生涯。 到石湖村的时候,时间尚早,不过周幼学,陈秀才还有李恪已经都到了,陈家门口堆放着几面颇大的木板,看着和堵墙似的,旁边还有几根柱子。 “各位早。”顾行知打了一声招呼,从牛车上下来。 陈秀才几人也向他作揖问早,一伙人就一起进了院子,牛车在外,院门敞着,倒也不担心什么。 陈母端了茶水出来,放在院中的小桌子上,低声招呼了几人吃茶,就又低着头回了屋内。 这还是顾行知第一次正面见这位老夫人,之前几次来她都避在房内,不曾出来见人,这次却是愿意出来一尽主人之仪。 不过他也没有想太多,向陈秀才和周幼学问道:“我上次与你们说,让村民自己来你们家取货之事,你可与他们说了?” 陈秀才道:“说了。” 周幼学道:“伯伯婶婶们都觉得这样更好,不然行知哥上门的时候他们不在家,还怕拿不到想要的东西,直接放我家的话,他们随时可以过来取。” 顾行知颔首,道:“如此就好。”他打算以后下单的东西就都放在该村登记人家中,这样他不用挨家挨户去送,那些人家也方便取,就如前世的快递站点一样。 “今天有两件重要的事与你们说,先说个你们会感兴趣也关心的话题。”顾行知从怀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两份合约,递给他们。 而一看到这东西,沈玉的眼皮就跳了一下,看向陈、周二人的视线就带了一抹同情。 那二人没有察觉,具是一脸莫名,接过合约看去。 那赫然是两份雇佣合同。 与沈玉的不太同,他们俩的薪资为每月五百文,工作内容登记订单不变,此外增添了看顾广告牌,张贴广告,向村民解答广告上的疑难问题,以及给村民派发订下的物品。因二人是居家办公,工作时间也很弹性,顾行知就没有定下固定的作休时间,每月四天调休,如果不休息上全勤会有额外奖金。 二人看得有些疑惑又目眩神迷,这是怎样一份做工合同,咋和他们以前去打听过接触过的不一样。 “每月五百文?”周幼学眼冒星星道。 他这个年纪若每月能赚回去五百文钱,他爹娘都要烧高香了,也能极大减轻家中负担。 “四天休息时间,上工的内容多加了看顾广告,解答村民疑问,派发东西……好似没什么难度啊?”陈秀才喃喃自语,怎么看都是个轻松活计。 他如今每天就负责给村人登记一下,其实每天也就几个村民,多的时候十来个,写几个字的事,所以他一直觉得顾行知给五文一张木板也合理,而现在就多了两样活,一个月就能有五百文拿…… 他之前托同窗去城中酒楼茶馆等地询问账房,要求多不说,要他去店里整日守着,一旬给一天休沐,工钱倒是有七至八百文,可实在不自由,且人家还不要他。 这算什么,这条件也太好了! 活儿轻,钱不少,还不会耽搁他们在家读书考功名。 而这些待遇其实也是顾行知比较过后定下的,他的事业慢慢铺开,肯定是要招纳人手的,单打独斗永远只能够温饱,发不了大财,既然要招人,那工资待遇绝对要考虑周到。 他起步初期,给不了太优渥的条件,但也不能刻薄,取个中等偏上的值就可以,如此既不给自己太大压力,也让手下之人满足,从而更有干劲。 他笑道:“你们可满意否?若是有什么需要商量的,可以现在提出来。” 两人对视一眼,“满意!”太满意了! 周幼学挠头,道:“行知哥你要不再给我派点活吧,活太少钱多了,我拿着不安心。” 这话一出,陈秀才和沈玉的目光就射来了,就显着你是吧? 顾行知笑道:“那给你们活太多钱少了,岂不是又说我是周扒皮?给你多少你就拿着,好好把事情给我干好了,比说什么都强。再有一事,你接了这个差事后,上河村那边的事你定是顾不着了,而且那边还有些事没有处理好,后面应该也不用你过去了。” 意思是上河村的差事没了。 但是有这个五百文的差事,上河村那边又累钱又少,去不去都行了。 周幼学连忙点头,表示知晓了。 于是两人欢欢喜喜签字画押,只余下沈玉傻眼了。 他看向顾行知:不是?凭什么他们俩比我轻松,工钱就比我低了一百文? 顾行知回了他一个眼神:凭你包吃包住,做五休二,整天吃老板亲自做的饭。 沈玉就焉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顾行知收好他们递过来签好字的合约,道:“那接下来,就说第二件事。” “今天就把广告牌立起来,以后没有立广告牌的村子,不予他免费送货上门的服务。” 在场之人都是愣住。 沈玉挑眉,有些惊讶顾行知的果决。他本以为顾行知会顾念着乡邻之间的脸面,以柔怀的政策去解决这件事,没想到顾行知这般果断雷霆。 其他人则是神态各异,有庆幸,有事不关己,还有若有所思。 周幼学也明白了,顾行知说上河村以后不必去了是什么原因。 他暗想,何村长何其不智,立一块牌子罢了,偏偏不愿意,行知哥又不白用他的地,是要给租金的,而且上河村更在山里头,进出十分不便,他们村子的人其实更需要行知哥送东西过去,若行知哥日后不去了,他们村子的人家里缺个什么东西就需要出门走上大半天进城里上镇上买去,这要耽误多少农活,而要如以前那般在那些货郎手里买,又要多花冤枉钱,倒是害了上河村村民。 这会儿他也知道了顾行知做这么多主要目的便是为了立那块广告牌,虽然现在还不懂其目的,但听意思,立那么个东西其实与村民无多大碍难,只是帮着宣扬一下店铺的名声,好叫人熟知,以后需要就去那些店里买,并不强制人去花钱,若是不喜欢,大可不去看。 不过这事他置喙不了什么,按顾行知的意思办事就可以了,以后他外婆家需要什么,他可以记在自家名下,等送到了再给他外婆送过去,如此既不耽搁自家事,也没坏了顾行知的规矩。 顾行知将他们各自的神情看在眼中,却是淡然自若。 他当初定下给人免费带东西的决定,目的就是为了能立起这面广告墙,很简单的道理,如前世的短视频平台,视频之类通通免费,还要雇佣人运营,靠的是什么,不就是广告费? 这个时代,广告的前景就是一片蓝海。 大家做生意靠的是日积月累的口碑,人们买东西也多是去那几个熟悉的地方,一辈子可能尝过的用过的穿过的都是那几家老店,为何不敢去试试新的? 因为没有渠道得知,不知好坏,不知优劣。 现代人痛恨广告,可偏偏也是广告让每个人都有渠道得知自己需要的东西哪儿能买到得到,何时有优惠,哪种更适合自己。 商家们也是靠广告运营才能摆脱寂寂无名,扩大营业额,有句俚语说得好,酒香也怕巷子深。 但在这里并没有系统性的广告宣传,他若是能把这个操作好,日进斗金不是虚妄,这是他想到积累财富最快的方法。 穿越过来,打定主意要走经商入商会当官商这条路线后,顾行知就在想通过什么方法去达到。他前世创业其实也做过很多行业,餐饮服装住宿都涉及过,他厨艺不错,也想过要不干餐饮,弄个小推车去城中摆摊,可后来一想,这样来钱太慢了。 若他只想当个普通人,随便做点什么,慢慢致富,让生活富裕悠闲,他其实是倾向于开个小饭店的,在这个时代做煎饼果子,淀粉肠,炸串,辣条等等,也很有意思,偏偏他穿越的这个身份由不得他。 总而言之,在这个宣传还靠口口相传,口碑靠日积月累,广告营销还处于最原始阶段,几乎毫无竞争压力,他唯一要做的就是如何开这个先河,把这条路走出来。 他也并不觉得自己这个决定不近人情,这本就是一笔交易,他给村民们提供免费送货上门的服务和廉价商品,他们成为他手里的广告受众和资源,双方都能获取利益和好处。若是哪个村子不愿意,那他也可以选择收回服务,毕竟他现在没有那么多精力和财力去真正的免费提供这些,他得把精力和财力放到愿意和他合作的村子上。 周幼学犹豫了一会儿,道:“只是行知哥,这事要是直接这样说出去,怕是不好听……” 这点顾行知自然也知道,他道:“此事我有办法解决,你不用操心。”他站起身来,“走,先去把咱们第一块广告牌立起来。” 第26章 熊孩子 说是广告牌,其实是一堵墙。 样式有些像前世的公交站,里面一堵厚实木墙,宽一丈半,高一丈,上盖一个亭檐,可遮雨避风,避免把内里张贴的广告纸打湿了。 顾行知看了一下,颇为满意,李老舅还在上面刷了一层油漆,可用来防蛀又不刮手,后者的手艺很好。 一面广告墙花费一百二十文,很值当。 他当场就付清了李老舅的工钱,又和陈秀才周幼学进了陈家书房。 “上次让你们准备的东西,可准备好了?”顾行知道。 陈秀才和周幼学精神一振,都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东西。 那是两幅画,画的都是同一个主题,便是挑货郎。 陈秀才那幅画走了写实风,画了一个走街串巷的货郎,挑着两边货担,没有画正脸,但身姿矫健,形体修长,一眼看去就能和顾行知对上号。他画技十分不错,栩栩如生,货担上的货品也画出来个七七八八,一望就能知货物琳琅,容纳百物,不愧走货郎之名。 而周幼学的则偏童趣多些,画了一个很欢快的货郎挑担,后面追着许多小孩的场景,旁边还点缀了许多如盐罐子,酒瓶子,胭脂盒,针线之类的小物,看起来如同小儿书,十分有童趣。 可看着陈秀才的,周幼学再看看自己的,顿时就佯装怒了,道:“好啊,你看着浓眉大眼的,居然暗藏心机讨好行知哥,你赖皮!” 陈秀才一本正经道:“此谓之为写实,怎能叫刻意讨好,在某心中,顾兄弟便是如此人物。” 旁边几人都笑的乐不可支,顾行知也有些忍俊不禁,他让这二人一人画一幅画,就是想看看两人的画技如何,这时代读书人讲究书画琴棋四艺,但凡有点学问的都会这几门技艺,只是水平有高有低。 他想画广告图纸,自然要有图画在上面,最好是就算是不识字之人,看着图画大概也能理解意思,便让二人以卖货郎为主题作画一幅,然后选一幅做广告排版,而被挑中,一幅画给三十文钱。 顾行知道:“两位的画都各有千秋,我也挑不出来,就都取用了。” 他再看一眼,道:“画有了,还缺字,”他看向沈玉,“那就劳烦沈先生题一下字。” 沈玉被他的称呼逗乐,也不客气,走到桌案后,磨墨,挽袖,提笔,在上面落下龙飞凤舞,飘逸潇洒的六个大字,“顾氏帮帮带货”。 “好。” 现在图有了,名有了,还差个洗脑的广告词。 顾行知在桌案前踱步了来回,提笔在旁边空白纸上写下一段话,其余三人都凑近去看,连李老舅都有些好奇,探头去望。 只见上面写着:路远,物多,没空闲,就找顾氏帮帮带货,免费送货上门,三天即达! 买东西,找顾氏帮帮带货~ “……” 顾行知满意收笔,道:“如何?” 沈玉憋了憋,道:“通俗易懂。”后面那个水波纹是认真的吗? 周幼学:“直白好记。” 陈秀才:“有……有大道理在其中。”有辱斯文! 只有李老舅真情实感道:“好。” “那就这样吧,劳烦陈秀才抄录到广告图上,张贴出去。”顾行知搁下笔,他对自己目前的字迹还是心中有数的,比刚学的幼子好不了多少,以后还要多费心练字。 他记得剧情中,原主回顾家后,吃了没读过几年书的亏,从字迹到学识,贵族礼仪等都被男主狠狠比下去,很是阴郁了一段时间。他虽不敢说一定能做到比男主更好,但起码要努力起来,以防往后还吃原主吃过的亏。 时近晌午,已经有村民过来领东西,有村民订了细盐,结果到手是一包精致的盐包,感到十分新奇,打开一看,里面的盐粒细白如新雪,顿时惊讶起来,找上顾行知道:“这、这是好盐啊,我没买这么好的盐,而且这包的也太精细了,那,那是我这等人受用的……” 市面上盐分好坏,村民吃的一般是色泽微黄有些还发苦的盐,一斤约是四十文,好一点的五十文,而顾行知从齐家拿来的这匹盐可谓精品,若他想盈利大可挑个好日子去集市上卖,便是六十文一斤也有人要。 而他这盐仅仅只卖四十五文。 村民只是图他几文钱的差价加上送上门的便利,可没想到能这般物超所值。 “是这个价,这个包装是为了取拿方便,亦能做防潮之用,盐吃完了,包装的油纸和草绳还能留着包别的。”顾行知解释道。 买盐的娘子听了,眼睛发光,这实在好啊,价钱便宜,还特意包的好看又实用,她惴惴道:“那我还能现在买几包吗?还是要在陈秀才处下单才可以,我想买上一些,过节做客之时,还能送人哩,这包的好看。” “可以。” 那娘子便欢欢喜喜又买了三包,她回去后定是要和左邻右舍宣扬一番,以后要买东西,还真得找这个顾货郎! 也有村民看到陈家门口立起来像一堵墙的东西,不由都好奇地围过来指指点点,只是他们基本不识字,只是觉得那图画有意思。 陈秀才也很尽职,一边给他们拿东西,一边向他们解释广告上的字,还耐心地教了两下,这一下就不得了,没多久跑来两个小孩跟着陈秀才学,照着那广告上的字念,惹得更多人驻足观看。 顾行知看了一会儿,便将下单的货留下,此外还多留了一些,以防有人想买,又将东西的售卖价列成清单给了陈秀才,约定四天后过来收一次钱。 做完这些,他驾着牛车驮载着广告墙的木板,沈玉、周幼学还有李老舅跟在后头,他租用的这辆牛车,牛是一头老牛,车架也不大,载两个人还可以,多了就不行。 正午时,到了周家村,先去把广告墙立起来,他们忙活的时候正巧遇到周家村的村民从田地里归家吃饭,便一边在小河边搓手搓脚,一边看他们忙活,还有一群小孩围在旁边新奇地打量着,伸着脏兮兮的小手要去摸。 周家村村长也在现场看着,见此便呵斥那些小孩,不准他们对广告墙动手动脚,若是被他看见谁故意损毁弄脏,就喊了他们爹娘过来喂他们吃竹棍炒肉。 这一下吓得那些小孩怪叫着跑开,跑远了又回过头对着大人们做鬼脸。 周村长道:“这些小孩无法无天,让小顾老板见笑了。小顾老板你们还未用饭吧,正好老朽家中煮好了,一块儿去吃用点,寒舍清苦,望不嫌弃。” 顾行知推辞了两下,但周村长盛情难却,最后一伙人都跟着去了村长家中吃饭。 吃饭期间,周村长一直向顾行知敬酒,感谢他给村人带东西,也感谢他对周幼学的照顾。周村长不仅是村长,也是周幼学的族老爷爷,周幼学读书有天分是谁都能看出来的事,只是周族人皆清贫,无法给周幼学更多扶持,若顾行知能帮周幼学一把,不仅是周幼学一个人的恩人,也是他们周族之恩公。 从村长家吃完饭出来,顾行知就载着所剩不多的货物往上河村赶去,李恪回了石湖村,沈玉,周幼学跟他一块过去。 等到了上河村,他们没有进村子里,而是在村外一条道上,周幼学跳下牛车,轻车熟路地往那几家向他下单的人家跑去。 沈玉道:“你想怎么处理上河村的事?”他也是有些好奇,顾行知在他们面前说的那番话肯定不能直白地给上河村村民说,不然就是落人口实,还易被上河村人抵制,明明是何村长先为难他们的,倒是变成他们没理。 顾行知眼眸微闪,笑了笑,道:“山人自有妙计,你且等着看吧。” 沈玉看他那样,便知这人肚里冒着坏水,轻嗤一声,抱手在田埂边走来走去,不时拨弄一下长势喜人的青稻。 没多久,就有几个村民过来,围着顾行知的牛车拿他们订下的东西,看牛车里还有其他货,又挑选起来。 在他们忙碌之时,一个**岁的男孩悄摸儿靠过来,待离得近了时,突然这小男孩就脱了裤子,扶着小豆芽对着牛车上的东西就滋啦过来! 沈玉眼疾手快看到这一幕,直接一把拎起他的后衣领子将人狠狠掼去旁边稻田里,那道水柱也跟着飞起一道弧线,湿了离得近的几个村民一身。 顿时,一股骚味就起来了。 “啊——!” “哪个缺德玩意!!” “杀千刀的啊!老娘新裁的衣裳!” 村民们骂骂咧咧,狼狈不堪,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弄得火气大的能吃人。 顾行知同样猝不及防,看着被溅上了可疑水迹的货物,脸色微沉,幸好他离得远些,并没有像那几个村民那般被溅到身上。 他转眸去看那被摔到稻田里的小男孩,稻田里这会儿都蓄着水,那小男孩被摔了一身泥水,压倒了一片稻子,正光着半边屁股趴在泥水里呜呜呜的哭。 “你敢扔我,我爷爷来了要你好看!呜呜呜!爷爷,有人欺负飞儿!” 那小男孩头上扎了一个冲天辫,长得白白胖胖,身上衣服料子亦不错,看得出家底不错。 几个上河村村民看清楚他的摸样,脸色都是难看起来,一脸的晦气憋闷模样。 “怎么是何聪飞这臭小子,这找谁说理去啊?” “这个小王八蛋,村长也不多管管,真是村里的恶霸王!” 顾行知给了沈玉一个眼神,后者会意,上前将那小男孩从泥水里拎出来,丢在田埂的草地上,问道:“小孩,你是谁家的人,怎么做这么没教养之事?” 小男孩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眼泪鼻涕糊一脸,还咬着牙对沈玉放狠话,道:“我爷爷是村长!你、你敢欺负我,我让我爷爷打、打断你的狗腿子!” “呵,”沈玉冷笑一声,道:“好威风啊。” 顾行知道:“把他给我扣起来,等何村长来领人。” 他走到一旁捡起地上散落的几张纸,是刚刚小男孩被沈玉甩出去时落下来的,他打开折起来的纸张,发现上面是几个大字,应该是别人写下来教这个孩子的。 他微微一挑眉,这纸上的字迹,倒是有点眼熟。 何村长本是用完午饭在家中休息,打算过会儿下田干活,突然就有人着急忙慌跑来,囔着他那小孙儿惹了事,被人给扣下了,等他上去赎人。 何村长烟杆子一扔,骂道:“龟孙儿的,谁敢扣我孙儿,吓着了他,老汉要他全家狗命!”便操起一根扁担就往外跑了。 屋子里其他听到动静的人也一个个出来,村长婆娘听说孙儿被扣了,直接两眼一翻就要晕过去,瞬间把家中几人吓了个胆颤,可到底没晕,直嚷着让人扶着她去救孙子,几个儿子一合计,抬起老娘就往外冲。 何村长一口气从家中跑到了村口,那里已经围了不少人,热闹得像过年时看大戏似的,他呵斥道:“都散开!让爷爷看看哪个龟孙儿敢抓我家孙子,胆儿肥了是吧!” 人群散开,露出里面的顾行知等人,以及坐在牛车上瑟瑟发抖憋着眼泪的何聪飞。 而一看是顾行知,何村长就有点哑火了,手中扬起的扁担继续举也不是,放也不是。 “……原来是小顾老板,你看这是什么事,我孙儿何聪飞是哪儿得罪你了?”他讪讪道。 顾行知哂笑一声,本是手搭在牛车的车架上,和何聪飞讲道理,这会儿见他家长来了,就放过小孩,直起身看向何村长,道:“何村长有所不知,你孙儿犯了个不大不小的错,我这边有两个解决方案,您看着选一下。” 写这章总想着之前那个新闻[摊手]他还是个孩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6章 熊孩子 第27章 两个解决方案(一更) “您孙儿公然往我这货车上洒童子尿,亏损货物我按售卖价九折算赔偿,约三两三钱,东西已经给您备好了,放在那边。此为第一条解决方案。” 他一指旁边田埂上堆放着整整齐齐的货物,接着慢条斯理道出第二句话,“第二条呢,我也不用您现在赔了,我这边已经准备好了讼纸,咱们公堂上见。” 何村长看了看那堆货,又看了看在顾行知手边委屈巴巴看着自己,怕得像只猫儿似的孙儿,哑口无言,咬着牙忍了又忍,手中扁担抖了抖,不知是气得还是什么缘故。 这时,远远的就有一道老妇人的声音响起,“哎哟喂,大庭广众之下公然勒索,没天理咯!”随着那声音而来的,是三个男人抬着一个老太太出来了。 那老太太扶着胸口站起来,还故作摇摇晃晃,骂道:“你吓得了我老头子,你吓不住我,你扣住我孙子,气得我老太婆胸口疼,我老太婆出了什么事,看你怎么担当得起!” 顾行知笑道:“那我肯定给您买副上好棺材送来。” “你——!”老太太其中一个儿子一听,就想动手了,被其他兄弟拦住,可嘴上没拦住,道:“你敢咒我娘死!” “我可没有,是你娘自己说的。”顾行知道,“你娘要真的舍得被我吓死,我肯定也舍得一副好棺材。” 这话气得那三兄弟都欲动手,撸着袖子,推推搡搡就要打过来,而顾行知依旧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摸样,只是眼神陡然凌厉了几分,身上那几分随意悠闲的姿态收起,手直接摸上了一把砍柴刀。 眼见着吵得要打起来,何村长终于发威了,他大喝一声,场面安静下来。 他先对几个儿子道:“你们下去,还想打群架不成?” 那几个人就焉焉退下,犹不甘心地瞪了顾行知几眼。 何村长走到何聪飞面前,努力和蔼着道:“乖孙孙,你告诉阿爷,你怎么就想到来坏了顾老板车上的东西哩,是不是有人教你这么做的?” 坐在车上的何聪飞打了个哭嗝,缩缩脖子,拿小眼睛觑了顾行知一眼,没敢吱声。 直到顾行知看向他,道:“你爷爷问你话,你说便是。” 何聪飞这才嗫嚅着道:“是、是老师让我来干的……” 但何村长先没注意他的话,反而是吃惊疑惑地看了顾行知一眼,他孙子什么德行他难道还不知道?那是妥妥的霸王,谁的话都不听,平日哄他吃个饭都得给喂饭的人两巴掌,何时乖得像只小猫儿了。 旁边的沈玉和周幼学却是看得好笑,在之前这小子确实是那样的,沈玉教育他还差点没和个小孩子吵起来,根本说不通。 最后是顾行知一把把人拎到牛车上,和他说了三句话。 “你要这样,我也不找你爷爷要赔钱,我把你抓走卖了,再把你爷爷告到衙门去,关衙门大牢吃板子。” “你敢!我爷爷是村长,我奶奶可凶了!” “你奶奶也抓去。” “我、我叫我爹打死你!” “你爹也抓去。” “你、你、呜哇哇哇啊!” 随后顾行知又细细和小孩科普了那些不听话被拐子卖走的小孩的悲惨遭遇,什么被打断手脚趴在地上行乞,被扒皮披上狗皮被人当小狗牵着,剁去四肢塞在罐子里做一个人体尿壶…… 别说小孩听了害怕,连他们听了脸都有点绿,这也太恶心变态了,顾行知怎么知道那么多,外面世道也太险恶了吧! 小孩似乎又想起可怕的事,憋着嘴呜呜起来,又不敢哭出来,抓住何村长的手道:“爷爷,爷爷,我不要被抓走卖了,不要当乞丐,不要当小狗当尿壶,你快把钱赔给他,呜呜呜,飞儿害怕,再也不敢了!”到最后还是没忍住,哇哇掉眼泪。 何村长夫妇看着简直心都碎了,连忙抱着他安慰。 村长夫人抱怨道:“赔钱就赔钱,你作甚把我乖孙孙吓成这个样子!” 何村长道:“小顾老板,你刚刚也听着了,不是我孙儿的主意,是别人指使他这么干的。” 顾行知道:“我听着了,所以你可以找那个人来和你分担这笔钱。”言下之意,我只要赔偿,至于谁和谁赔,他不在意。 何村长脸绿了又绿,找来自己两个儿子,道:“去把连沛给我找过来!” 顾行知笑了一下,连沛,果然他没认错字迹。 正是那个第一回就被他开除的那个上河村读书人。 不多时,连沛就被村长的两个儿子押过来了,他以袖掩面,一副羞于见人的模样。 何村长拿话问他,他丝毫不承认,道:“我、我哪会教孩子做这事,我是个读书人,你们莫要污蔑我之清白!” 连沛的娘也跟着过来了,一副哭天抢地的模样,“我儿冤枉啊,村长,他是个讲礼义廉耻的读书人,哪会教人干这缺德事,肯定是……肯定是别人教的!”她顺嘴儿就想说顾行知污蔑人,可那么多人看着,确实是村长孙儿犯事在先,倒是怪不到顾行知身上,只能模糊着怪到莫须有的人上去。 何村长对上自村人就硬气万分,一摆手,道:“我不管那些有的没的,你儿子挑唆的我孙儿,我孙儿才几岁,哪知道干这糟心事,我们平时可是好好教过他道理,在家里可听话了,倒是让你儿子帮着教几天,就教成这样了。他今天敢教我孙儿把尿撒人家东西上,以后就敢教他杀人放火,今儿这事你连家不给我们家一个交代,咱们没完!” “就是,何春花我告诉你,你家要不把这个钱赔了,我让你家鸡犬不宁!”村长夫人煞有介事地道。 可那是几两银子的事,连家母子哪儿肯认,两家人吵吵闹闹,场面越闹越大,亲戚朋友的喊来一堆,差点要打起来,最后还是村里的几个老人站出来主持公道,让他们一家一半分担了,把这事给处理,千万别闹到公堂上去。 两家人不情不愿去给顾行知拿了钱,临到头又想和顾行知讲价,后者只是冷冷淡淡看他们一眼,又不敢吱声了。 他们算是有些了解顾行知这人了,人不和你废话太多,证据,讼纸,解决方案摆你面前,且软硬不吃,你要不按照他的选,那就不需要多谈什么,那是真会告上衙门。 这样的人,是胡搅蛮缠之人最怕的一类,正理歪理人家不跟你讲,和官府说去吧。 一直闹到夜色降临,顾行知才把赔偿拿到手里,周幼学已经回去了,他把那些被污秽的货物连着一份清单一起给了何村长,让两家人分东西去,便带着沈玉驾着牛车离去。 他走后,何村长一个儿子不解道:“爹,您何必要这样怕他,他就两个人带着一个小孩,真来硬的咱也不怵他,就算闹到衙门去又如何,也要从他身上咬块肉下来,再说县太爷也不一定站他那边。” 何村长叹了一口气,道:“你小子不知道他来历。” “不就是前头清水村的人么?清水村人是多,但难不成他是他们村里头人的爹,那伙人都听他的?” “他们村那伙人是不会都听他的,但他有个大伯,就是城里那个顾家,你知道不?” “顾家?”村长儿子疑惑,随即想到一个人,“那城里的顾大财主?” 何村长点头,道:“是他,这顾行知是他亲侄儿,又是个会做生意的主,说不得伯侄俩关系好着呢,要是真闹到衙门去,那顾财主帮着他,咱们可讨不着好。” 何家其他人一听,是这个理,那顾财主是城中一等一的有钱人,这自古以来钱和权不分家,真招惹了,去衙门打官司,他们还真会吃亏。 他们心有余悸,觉得还是何村长消息广,让他们没把这事闹大,免去了自家灾事,却不知顾行知和顾大伯一家不说势同水火,那也是新仇旧恨都有,不说把对方往死里整,要是有机会也是要坑一把,对方要是落了难,别说搭把手,还得背后拍手称快。 只是他们毕竟是自家事,家丑不外扬,知道的人不多,更不可能让何村长这个外村人听到什么,才造成这个误会。 可今天这事他家毕竟吃了大亏,何村长越想越气,狠狠往地上啐了一下,脸色阴沉道:“这点上招惹不得,但咱们家也不是吃素的,上河村可不是他顾家说了算,这次敢让老子吃这么个亏,他还想让老子通融立那个锤锤牌子,做梦!老子非要他把这次吃下的都给吐回来,再好好来赔礼道歉,不然让他什么生意都在咱们村做不成!” 听他如此说,何家人都是叫好,一扫之前的颓唐,颇有点斗志昂扬,打算等顾行知下次来就给他好看。 而回去的路上,沈玉也问了顾行知这个事。 “你真不怕和他们闹到公堂上去?那得多麻烦,而且官司你确定能打赢么?” 顾行知赶着牛车,一只脚架在空中晃悠,不以为意笑道:“要想人惧你,那就得不怕麻烦,世人总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过是给了他人猖獗的底气。我偏不给。” “况且,我们承德城的县令,是个清官,不会乱判案的。”他似想到什么,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沈玉撑着下巴斜觑着他,撇了撇嘴,装模作样,不怀好意,道貌岸然…… 突然,牛车车轱辘不知滚到什么,一个颠簸,宛如颠勺一般将沈玉震飞,掉下来时,差点给咬到舌头。 “……!”他惊恐地看了顾行知一眼,这人不会有读心术,故意的吧! 顾行知当然没有读心术,只是沈玉那个小表情一看没憋好屁,正好有个石子在路中间,他干脆没避开,此时对上他惊恐的眼神,顾行知微微一笑,笑面虎便具象化了。 沈玉抖了一下,哈哈假笑,连忙拉开话题,“今天确实是没吃亏,但也是把他们得罪狠了,他们怕是不会放过你,以后你想在这块儿做买卖难了。” 顾行知道:“我也没想放过他们,今晚带你来干件有趣的事。” 沈玉狐疑地看着他,什么有趣的事? 直到月上中天,四下无人之时,他和顾行知又站在上河村村口,将一面立牌立在那处,他看着立牌上写的几个大字,没忍住对顾行知道:“缺德,太缺德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你真是坏透顶了。” 顾行知道:“彼此彼此,你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打了个哈欠,听着田埂间的蛙鸣声和水声,升了个懒腰,道:“回去吧,明天进城,还有事忙。” 沈玉憋着笑,伸爪子去掐顾行知的手,被后者反手扣住,捏住他的手,拖着人就往回走。 回到家中很快歇下,一夜好梦。 第二天,上河村村口炸了。 收藏过百数了[撒花]谢谢收藏的小可爱,晚上九点再更一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7章 两个解决方案(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