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旅马可:一名旅游专业生的跨时空西行记》 第1章 从博物馆到元大都 【创作声明】 本书是一部以历史人物马可·波罗为原型的架空历史小说。故事背景与人物经历均基于艺术想象而虚构创作,旨在讲述一个关于穿越、文化与归属的寓言,并非对真实历史的考据与再现。书中情节、人物对话及细节设定,皆服务于文学创作,请勿与真实史料混淆。 档案袋摔在脸上的声音,是钝的。一声闷响之后,牛皮纸袋弹落在地,里面散落的A4纸像垂死的白鸟,哗啦一下铺了满地,覆盖了办公室廉价瓷砖反光的表面。有一张绩效评估表,恰好盖住了林砚沾着灰尘的鞋尖,上面"团队协作能力待提升"的红字评语格外刺眼。 "旅游管理专业高材生?连普通话二甲都没过,还解说个屁!" 部门领导,一个执着于把POLO衫领子竖起来以掩盖脖颈赘肉的中年男人,一根粗短的手指隔空戳着,唾沫星子在午后斜照的阳光里飞舞,像一群躁动的微尘。那阳光透过博物馆高大的落地窗,明晃晃的,能把一切都照得通透,却唯独穿不透林砚心里那片沉郁的泥沼。他能清晰地看见光线里飞舞的尘埃,每一粒都在无声地见证他的狼狈。 同事们目光如针,密集地扎在背上,痒,却挠不得。他能感觉到那些视线在他弯曲的脊背上巡弋,有同情,有庆幸,更多的是事不关己的漠然。他缓缓蹲下去,脊背弯成一个沉默的弧度,开始收拾那一地狼藉。打印纸上的宋体字冰冷而清晰——"熟练掌握中西旅游文化史"、"具备出色的跨文化沟通能力"——此刻读来,每一个字都像是精心设计的反讽。他的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纸面,忽然想起为了准备市领导考察,他连续加了半个月班整理的展陈大纲,此刻也散落其中,成了废纸。 "下个月市里领导来考察,你这个普通话水平,是想让我们博物馆成为全省文博界的笑话吗?收拾东西,马上走人!" 最后通牒像一块冰,砸在地上,碎成凛冽的寒意。五年的勤恳,熬过的夜,核对过的无数文物标签,最终被简化成一个冰冷的分数,和一句更冰冷的驱逐。林砚甚至能闻到领导说话时飘来的隔夜咖啡的气息,混着发胶的味道,令人作呕。 林砚扯了扯嘴角,连一个嘲讽的表情都懒得奉上。他把最后一张纸塞进皱巴巴的档案袋,站起身,目光掠过那些或躲闪或好奇的脸,径直走向走廊尽头那个堆满杂物的角落工位。动作麻利地将私人物品扫进一个空纸箱——一个用了多年掉漆的保温杯,杯壁上还贴着已经泛黄的"加油"便签;半包受潮的饼干,是昨晚熬夜没吃完的;一本从图书馆借来忘了还的《中世纪商路与物种传播》,书页间还夹着他做的笔记。他的世界,轻而易举地被收纳进这方寸之间。纸箱很轻,却压得他手臂发沉。 抱着纸箱走出博物馆气派的侧门,晚高峰的喧嚣如同热浪般扑面而来。汽车的鸣笛、电动车的刹车声、行人嘈杂的交谈,混合成一股巨大的声浪,将他裹挟。他没有停留,顺着人流走向公交站——先回出租屋,至少那里能暂时躲开这满世界的嘈杂。 门轴吱呀一声蹭过积灰的地板,一股混合着潮湿与外卖油污的味道扑面而来。客厅窗台上的绿萝是他去年搬家时买的,如今最外层的叶子已经发蔫,叶尖卷成焦褐色,像被生活啃过的边。他走过去浇了半杯冷水,水珠顺着叶片滑进盆土,却没敢指望这濒死的绿意能活过来——就像他没敢指望这份工作能撑到年底。 墙面是房东刷的米白色,如今已经泛黄,唯一的亮色是贴在租房合同旁边的便利贴。上面是他随手写的丝路知识点,"葱岭以西多葡萄、苜蓿,元时驿站三日一换马"、"威尼斯商队常用玻璃换东方丝绸",字迹从工整到潦草,最后几张还沾着咖啡渍。那些曾让他在面试时眼睛发亮的内容,如今像褪了色的便利贴,连粘在墙上都要靠透明胶补缀,连自己都快忘了当初为什么要记。 他把纸箱放在墙角,弯腰时瞥见茶几底下压着张粉色纸片——是房东昨天塞进门缝的催款单。"本月房租逾期3日,再不缴纳将终止合同",字迹加粗,像道红色的疤。林砚指尖碰了碰纸片边缘,冰凉的触感顺着指缝窜到心口。这张纸比领导的唾沫星子更实在,也更锋利——它不骂他,却直接断了他在这座城市里最后的容身之处。 他不想待在这里了。四面徒壁的出租屋像个密不透风的盒子,装着他的窘迫,连呼吸都觉得闷。鬼使神差地,他又抱起纸箱,转身走出了门——这次,他没去公交站,而是朝着博物馆的方向走了回去。 游客早已散尽,只剩下博物馆这栋巨石与玻璃构成的庞然大物,在渐沉的暮色中沉默地矗立,像一座现代的陵墓。他下意识地刷了那张或许明天一早人力资源部就会注销的门禁卡。 "嘀——" 一声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沉重的玻璃门应声滑开。仿佛是一个命运的邀请,或者说,陷阱。他犹豫了一瞬,还是抱着纸箱走了进去。 空旷的展厅瞬间吞噬了他的脚步声,寂静变得有了重量,压迫着耳膜。安全出口幽绿的指示牌,像悬浮在黑暗中的眼睛,冷漠地注视着他这个不速之客。他漫无目的地走着,仿佛一场无声的告别,脚下光洁的地板映出他模糊而孤独的身影。最终,他停在了"丝路传奇"特展厅门口。这里曾是他投入心血最多的地方。 巨大的独立展柜内,柔和的灯光聚焦在一本摊开的、封面斑驳的《马可·波罗游记》复刻品上。做旧的羊皮封面,烫金的标题字母蜿蜒盘曲,在LED冷光的照射下,反射出类似金属的、过于完美的光泽。真品自然轮不到他们这种市级博物馆展出,但这复刻品也做得足够考究,每一个做旧的折痕都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故事。 林砚把纸箱放在脚边,隔着冰冷的、一尘不染的玻璃,与那本书对视。玻璃上映出他自己疲惫而模糊的脸庞,与书的重影叠在一起。 "马可·波罗……"他声音干涩,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怨恨和自嘲,"你说你,到底有没有忽悠人呢?要是东方真像你写的遍地黄金,我还至于为下个月的房租发愁?"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玻璃表面,留下浅浅的指痕,冰凉的触感让他微微一颤。 像是回应他的质疑,头顶上方一整排LED射灯,毫无征兆地开始疯狂闪烁,电流的嗡鸣声尖锐地撕裂了展厅的寂静,光线明灭不定,如同濒死者的喘息,将他的影子在墙壁上拉扯得忽长忽短,形同鬼魅。 "线路故障?"林砚皱眉,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脊背升起一股寒意。这太反常了。 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展柜内部,那本复刻品上的烫金字体,竟肉眼可见地开始变红、发亮,如同在炼炉中逐渐加热的烙铁,散发出一种不祥的、灼人的能量和微弱的热量,甚至连玻璃都开始微微发烫!一股难以抗拒的引力,从那本书上传来,拉扯着他的神经,蛊惑着他的意志,仿佛有无数根无形的丝线,缠绕住他的手脚,要将他拖入那一片金光之中。 鬼使神差地,他像是被催眠一般,再次伸出手,想要触碰那面看似坚不可摧的玻璃,想要确认那热量是否是自己的幻觉。然而,指尖还未触及,一股无形的、灼热的力量猛地攫住了他——那不再是玻璃,而是一层沸腾的、旋转的能量膜! "呃啊——!" 剧痛从指尖瞬间窜遍四肢百骸,仿佛每一个细胞都在被撕裂、重组,灵魂都要被这狂暴的能量扯出躯壳。他眼前一黑,最后的意识是身体失控地向前倒去,额头预期中会撞上坚硬玻璃的触感并未传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陷入粘稠、灼热漩涡的极致失重感,仿佛跌入了融化的黄金之中。那层"玻璃"化作一张无形的巨口,将他连同那声未尽的痛呼,以及那个装着他在二十一世纪全部家当的纸箱,一口吞没。 …… 燥热。腥膻。还有一种浓烈到令人作呕的、属于牲畜的体味和粪便的气息,混杂着尘土的味道,粗暴地灌入他的鼻腔。 林砚是被这混合气味熏醒的,同时感觉有坚硬、冰冷的东西在用力戳他的屁股和后背,伴随着叽里咕噜的、他完全无法理解的粗暴呵斥。那语言铿锵而陌生,充满了他不熟悉的喉音与爆破音。 他猛地睁开眼,刺目的、毫无遮挡的、带着灼热力量的阳光让他瞬间泪流满面。适应了好一会儿,模糊的、带着眩光视野才逐渐清晰。 土黄色、高大而斑驳的城墙,风格古朴而粗犷,带着风沙侵蚀的深刻痕迹,绝非博物馆周边的任何现代建筑。城墙脚下,是杂乱无章的土坯房和帐篷。几个穿着脏兮兮皮袄、戴着翻毛皮帽的士兵围着他,皮肤黝黑粗糙,颧骨高耸,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审视、轻蔑与一丝好奇。他们手中带着锈迹的长矛,那冰冷的金属矛尖,正不耐烦地戳着他的大腿和臀部,带来真实的痛感。 "@#¥%……&*!" 领头的一个士兵,脸上带着一道新鲜的疤痕,见他醒来,又凑近吼了一句,浓重的、带着奶腥和羊肉的膻味几乎让林砚窒息。 林砚彻底懵了。COSPLAY?影视基地?不,这气味真实得令人作呕,这阳光灼烤在皮肤上的痛感真实无比,这长矛戳在肉上的钝痛清晰明确……一切都过于真实,带着一种蛮横的、不容置疑的粗糙质感,与他所熟悉的那个光滑、规整的现代世界格格不入。他甚至能看清士兵皮袄上凝固的油污,能闻到他们身上散发出的汗臭。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裤兜——手机还在。他几乎是带着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的心情,颤抖着将它掏出来。 屏幕裂成了蛛网,显然是刚才"穿越"的副产品。更绝望的是,屏幕右上角,那个小小的电池图标已然见底,猩红的1% 像最后的审判,无情地宣告着他与过去世界的联结即将彻底中断。 信号格,空空如也。没有任何服务商的标志。 "操!" 林砚眼前一黑,一股比失业更深沉、更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所有的理智、所有的认知都在这一刻崩塌,他瘫坐在滚烫的尘土里,望着这片完全陌生的天空,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恐惧淹没了他。在这极致的恐慌中,一个荒诞却又无比现实的念头脱口而出: "老子花呗还没还啊!" 这声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充满世俗焦虑的呐喊,飘荡在十三世纪元大都的城门外,显得如此荒谬,如此微不足道,又如此深刻地标志着他与过往一切的决裂。 史料残片Ⅰ:2025年博物馆维修报告(节选) 文件编号:BWG-2025-Q2-WX-017 报告部门:展陈部 & 安保技术部 检测日期:2025年6月15日(林砚事件后72小时) 检测区域:"丝路传奇"特展厅(展区编号SL-08) 1. LED照明系统检测结果: 对展厅内32组嵌入式LED射灯、4组展柜专用照明灯进行线路通断测试及电压稳定性检测,结果均为正常。 调取6月12日(事件当日)监控备份,确认射灯闪烁时段无电路过载、电压波动记录,排除"设备故障"或"人为操作失误"可能。 2. 独立展柜(柜号G-12)检测结果: 展柜主体结构完好,钢化玻璃外侧无划痕、无撞击痕迹,密封性能符合文物陈列标准。 玻璃内侧表面取样分析:检出微量植物纤维,经实验室鉴定为羊皮纸纤维;进一步碳十四测年显示,纤维年代指向13世纪中后期(具体数据详见附件3《碳十四检测报告》)。 纤维来源排查:该展柜长期陈列《马可·波罗游记》现代复刻品(材质为仿羊皮纸),经比对,复刻品纤维与检测纤维年代、成分均不匹配,来源待进一步调查。 报告人:张磊(安保技术部)、李曼(展陈部) 备注:该区域已临时封闭,禁止非工作人员进入。 第2章 互信的谎言 (本书人物马可波罗所涉及到全部情节、细节及人物关系均为作者虚构,不意图还原或评价真实历史。如有与史实相似之处,纯属艺术巧合,敬请读者勿作史料引用。) 骆驼的口臭混合着尘土和粪便的气味,形成一股有形的冲击波,直冲林砚的天灵盖。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喉咙发紧,差点把穿越前吃的最后一顿外卖——那碗加了双份酸豆角的牛肉面——贡献给元大都的土地。那几个蒙古兵显然没什么耐心,见他呆立不动,又开始用长矛杆子捅他,粗糙的木杆戳在肋骨上,带来一阵闷痛。语言不通,武力值更是天壤之别,林砚深吸了一口灼热而充满异味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识时务者为俊杰,他捂着被戳得生疼的屁股(那几下是真没留情),踉踉跄跄地被驱赶到路边,脚步虚浮,像是踩在棉花上。 他强迫自己用残存的理智观察四周,试图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找到一丝熟悉的逻辑。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每一下都像是在确认这个荒谬而残酷的现实。 目之所及,是纯粹的、未经任何现代文明修饰的古代场景。黄土夯实的房屋低矮连绵,屋顶上杂草在热风中摇曳。街道是压实的土路,被无数车轮和牲畜蹄子碾出深深的沟壑,里面混杂着垃圾和不明的污物。行人穿着粗布或脏得发亮的皮袄,面容粗糙,眼神大多带着一种麻木的疲惫或直白的好奇,扫过他这个衣着怪异的不速之客。空气里复杂的气味更加浓烈——牲畜的体味、飞扬的尘土、发酵的奶制品酸气、某种刺鼻的香料,以及……隐约的、不太讲究的人体气味,所有这些混合成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中世纪的气息。远处城门口熙熙攘攘,驼队和马帮正在接受兵士的盘查,叮当作响的驼铃和粗犷的吆喝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动态的、嘈杂的画卷。 这不是横店。没有一个影视基地能复刻出这种浸入骨髓的、庞大而粗糙的生活质感,这种无处不在的、混合着生命力和腐朽的气息。绝望如同冰水般,从头顶浇下,一点点浸透他的四肢百骸。 “真穿了……”林砚喃喃自语,感觉手脚冰凉,连牙齿都在打颤。他低头看着手里那块濒临死亡的最后现代造物,屏幕裂纹像蛛网般困住了他最后的希望。1%的电量,像一个无声的嘲讽,宣告着他与过去那个世界彻底失联。 就在他几乎被这冰冷的绝望吞噬时,一阵略显古怪的腔调吸引了他的注意。那是一种……带着某种异域口音,试图模仿官话,却又词不达意、语法混乱的声音,磕磕绊绊,像是初学者在背诵一篇不熟悉的课文。 “让开!让开!尊贵的……呃,远道而来的客人!威尼斯共和国公民,马可·波罗在此!” 林砚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略显花哨、但明显蒙着厚厚一层旅途风尘的西域风格长袍,留着浓密络腮胡的男人,正试图跟守城的士兵交涉。他比划着夸张的手势,脸上堆着略显谄媚和焦急的笑容,时不时从腰间那个看起来颇有些年头的皮质小袋里,摸出几枚小小的银钱,隐蔽而熟练地塞到士兵手里,动作快得几乎让人看不清。 “马可·波罗?” 林砚瞳孔一震。历史书和博物馆展板上的名字,那个充满争议的传奇人物,那个他曾在无数文献中读到、在展陈中引用的名字,突然以如此鲜活(且带着一丝狼狈和市侩)的方式出现在眼前,冲击力不亚于刚才的时空穿越。他几乎能闻到马可身上混合着香料、汗水和皮革的复杂气味。 他仔细观察着这个历史名人。马可·波罗看起来大约三十多岁,眼神精明而灵活,充满了商人的算计与一种奇特的、对陌生环境的热忱,但此刻,这热忱被焦急所取代。他的“官话”水平,在林砚这个即使普通话二甲没过关的现代人听来,也是磕磕绊绊,错误百出,全靠手势和金钱开路,像是一场蹩脚的表演。 显然,马可·波罗遇到了一点小麻烦。守城的士兵似乎对他的身份文书有所质疑,或者单纯是想多榨取点好处费,堵着他不放行,态度倨傲,环抱双臂,一副不买账的样子。 马可·波罗急得额头冒汗,鼻尖也沁出了汗珠,嘴里蹦出的词汇更加混乱,甚至夹杂了一些听起来像波斯语或突厥语的单词,双手摊开,试图解释什么,但显然效果不佳。 林砚心中一动,一个微弱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可能活下去的机会!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狂跳的心脏,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些,抹了一把脸上的灰,然后朝着那边走了几步。 马可·波罗也注意到了这个衣着怪异(现代休闲装在十三世纪的元大都堪称惊世骇俗)、举止奇怪的年轻人。尤其是当林砚走近,试图用他唯一擅长的、带着点地方口音的普通话询问:“需要帮忙吗?”时,马可·波罗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更多的是病急乱投医的期待,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守城士兵不耐烦地推了林砚一把,呵斥他别多管闲事,力道之大,让林砚踉跄了一下。 马可·波罗眼珠一转,灰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忽然改用一种林砚稍微熟悉点的语言(带着浓重意大利口音的拉丁语?林砚在大学为了看懂某些文献选修过,水平稀烂,但勉强能听个大概)问道:“你……懂拉丁语吗?” 他的声音带着试探。 林砚一愣。拉丁语?他水平稀烂,但比划着交流或许能行?不过,他下意识地,用更熟悉的语言回了一句,带着点破罐破摔的调侃和一丝自嘲: “Latin? Try English, bro.” (拉丁语?试试英语呗,兄弟。) 他根本没指望对方能听懂。这更像是一种面对绝境时无奈的宣泄。 谁知,马可·波罗在听到“English”这个词时,眼睛猛地亮了一下!他显然不懂英语,但这个词他似乎听说过(或许在旅途中接触过英格兰商人?)。他上下打量着林砚,看到他虽然狼狈,满身尘土,但眼神清亮,不像普通的流民或奴隶,尤其是那身古怪却材质奇特的衣服(防水夹克和速干裤),以及那种面对士兵时虽惊惧却并未完全屈服的神态…… “有趣!太有趣了!” 马可·波罗突然大笑起来,用力拍着林砚的肩膀(拍得他龇牙咧嘴,感觉骨头都要散架),然后转头对守城士兵又塞了一枚品相更好的银币,指着林砚叽里咕噜说了一通,语速飞快,大意似乎是“这是我的随从/翻译,刚才走散了,他有点古怪但很有用”之类。 士兵掂量着银币,在手里抛了抛,又狐疑地看了看林砚这身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打扮,终于挥挥手,不耐烦地放行了,嘴里还嘟囔着听不清的抱怨。 马可·波罗一把拉住还在发懵的林砚,几乎是拖着他走进了这座名为“元大都”的巨城。城门洞阴暗而深邃,带着凉意,仿佛巨兽的食道。他眯着那双精明的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搓着一枚金币,对林砚说,语气带着一种施舍与试探:“我缺个翻译,看你机灵。干得好,给你口饭吃。” 金币在他指间翻转,反射着从城门洞尽头透入的阳光。 林砚在心里冷笑。翻译?就咱俩这语言水平,谁翻译谁啊?这威尼斯商人分明是看中了他这个“来历不明”的特质,或许能用来应付一些本地人,或者纯粹是找个能干杂活、能分担风险的跟班。但他面上不显,只是点了点头,咽下了喉咙里的干涩和苦涩。活下去,找到回去的方法,这是当前唯一的目标。眼前这个历史上鼎鼎大名的“骗子”(或许),就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无论这根稻草多么不靠谱。 进城第三日,林砚就后悔教马可那句“正宗汉语”了。 起因是市集里的小贩把发霉的胡饼当新鲜的卖,马可付了钱才发现,急得手舞足蹈,嘴里蹦出的“坏!钱!”根本没人懂。林砚看不下去,拉着小贩理论,最后憋出一句掷地有声的“这是讹诈!”,小贩被他气势唬住,乖乖退了钱。 马可眼睛都亮了,拉着林砚反复学这三个字,从“浙四鹅炸”到“这是讹炸”,练得唾沫横飞,最后拍着胸脯保证:“以后!我来!保护钱!” 结果第二天傍晚,林砚正在驿站整理他的《求生指南》,突然听见外面一阵鸡飞狗跳的叫喊,夹杂着女人的怒骂和马可的哀嚎。他冲出去一看,差点当场厥过去—— 马可正被三个涂着红粉、穿着丝绸的女人追着打,其中一个手里还挥着绣花鞋,砸得马可抱头鼠窜,帽子都跑丢了。而马可一边跑,一边还梗着脖子喊:“这是讹诈!这是讹诈!” “你他妈瞎喊什么!”林砚冲上去拉住一个女人,好不容易才从鸡同鸭讲的混乱里搞明白:马可路过街角的“玉春楼”,看见一个客人和鸨母讨价还价,客人嫌“过夜钱”太贵,鸨母叉着腰不肯让,马可以为又是小贩讹钱,立刻冲上去喊“这是讹诈”,还试图抢鸨母手里的银钱“帮客人维权”。 “那是妓院!讨价还价是生意!不是讹诈!”林砚扶着额头,给鸨母塞了两枚银币赔罪,才把人劝走。 马可蹲在墙角,摸着被绣花鞋砸红的脑袋,委屈得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为什么……昨天用,对;今天用,错?” 林砚看着他一脸“语言太难了”的茫然,突然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他捡起地上的帽子,拍掉灰尘递给马可:“记住,以后看见穿得花里胡哨、门口有女人招手的地方,别进去,更别喊‘讹诈’——除非你想再被追打半条街。” 马可似懂非懂地点头,手指在掌心写着“讹诈=妓院危险”,又抬头问:“那……下次遇见真讹诈,怎么说?” 林砚想了想,翻出《求生指南》,在空白处画了个小贩坑钱的简笔画,旁边写了三个字:“快掏钱”。至少这样,不会再闯祸了。 当晚,在一间充斥着汗味、牲口气息、食物馊味和陌生语言叫嚷的简陋驿站里,空气中弥漫着烟雾和烤肉的焦糊味,林砚彻底确认了——这位历史上鼎鼎大名的旅行家,中文水平仅限于“你好”、“谢谢”、“多少钱”以及几句市井骂人话,剩下的全靠丰富的肢体语言、面部表情以及(林砚严重怀疑)纯粹的想象力和忽悠。他看着马可试图点餐时那手舞足蹈的样子,看着周围食客和伙计茫然的眼神,心里那点残存的侥幸也彻底破灭。 而马可·波罗,似乎也把林砚当成了一个来自某个极遥远、极古怪国度的、会几种稀奇语言(包括那种发出“bro”声音的语言)的落难者。两人之间的交流,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基于共同求生欲和互相利用的“互信忽悠”模式。马可会指着某样东西说出一个自创的“中文”词汇,林砚则会面无表情地给出正确的发音,或者干脆沉默以对。 林砚躺在硬得硌人、散发着霉味和前任住客体味的土炕上,就着摇曳不定、油烟刺鼻的油灯光,拿出纸笔——这是他从博物馆带出来的唯一有用的东西,一本便签和一支快没水的签字笔。他深吸了一口污浊的空气,开始撰写他在这个时代的第一份正式工作文件,也是他的保命手册:《十三世纪欧亚大陆求生指南(初版)》。 他借着微弱的光,艰难地写下,笔尖在粗糙的纸面上沙沙作响: - 元大都市集饮食篇:绝对!不要!喝生水!除非你想体验喷射战士到脱肛的极致快感。寻找茶摊或煮沸的水。观察本地人,他们喝什么你再喝什么。 - 驿站通用食品:胡饼。硬度堪比板砖,可防身。食用前建议用温热的马奶或(在极端情况下)马尿浸泡软化,后者至少能补充点水分和盐分(自我安慰)。注意饼里是否有不明生物。 - 沙漠/荒野导航:失去参照物时,寻找骆驼粪。新鲜湿润的指示方向和水源;干燥的可收集作为燃料,关键时刻能保命。学会看星星,北极星在哪边? - 通用社交准则:微笑,点头,递上小额银钱或新奇小物件(如Zippo打火机,慎用)。避免与官兵和僧侣发生直接冲突。钱财不可露白。 - 语言学习:尽快掌握基础突厥语、蒙古语词汇。注意马可·波罗的“中文”多半不靠谱,需自行验证。 写完,他吹熄了油灯,屋内瞬间被黑暗和更浓重的气味吞没。窗外是彻底陌生的星空,银河横亘,清晰得令人心慌,和隐约传来的、他永远也听不懂的异域歌谣,那调子苍凉而悠远。他把那本薄薄的便签紧紧攥在手里,像握住一把通往未知世界的、脆弱不堪的钥匙,指尖因用力而发白。 至少,他现在有了一份新工作——时空导游,兼职业余历史打假员,以及,马可·波罗先生的,首席(也可能是唯一)忽悠合伙人。前路漫漫,生死未卜。唯一的慰藉是,他摸向口袋,那包没吃完的饼干还在,虽然受潮,但至少是来自故乡的味道。他小心翼翼地掰下一小块,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那点微弱的甜味,几乎让他落下泪来。 马可小传 十二岁的马可·波罗蹲在君士坦丁堡的香料铺后巷,手指摩挲着师傅刚从亚历山大港运来的**块——那是能让教堂空气都变得神圣的东西,指甲盖大小就够换三个面包。铺子里飘着肉桂、没药和藏红花的混合香气,师傅总说“香料是大地的呼吸”,可那天,他闻到的只有火焰和血的味道。 拉丁人的剑劈进城门时,他正帮师傅整理香料账簿。玻璃罐摔在石板路上,琥珀色的玫瑰精油混着鲜血漫过他的草鞋,穿红袍的教士抱着圣经往火堆里跳,说“宁可烧了也不给异教徒”。马可躲在酒桶后面,看见一个拉丁士兵用长矛挑着一卷羊皮卷,上面画着东方的骆驼商队,士兵笑着把它扔进火里,纸灰像黑色的蝴蝶粘在他染血的盔甲上。 “师傅!账本!”他想冲出去,却被师傅死死按住。老香料商咳着血,把一个缝着**的布包塞给他:“物质会烧光,士兵会老去,但你记住——只有故事能对抗时间。等你长大了,去远方,把看到的都编成故事,让它们比石头还结实。” 那天之后,君士坦丁堡的香料铺成了废墟,马可带着布包跟着父亲和叔叔踏上商路。**的味道陪他走过波斯沙漠,越过帕米尔高原,直到站在元大都的城门前,他摸了摸腰间的小袋——里面除了银钱,还有半张当年没烧完的羊皮卷残片,上面的骆驼蹄印,还能映出十二岁那年的火光。 史料残片Ⅱ:威尼斯 1298 年“热那亚战俘审讯记录”(节选) 文件编号:VE-1298-POW-034 审讯地点:热那亚共和国战俘营(编号7) 审讯日期:1298年9月17日 审讯人:乔瓦尼·达·普拉托(威尼斯共和国驻热那亚外交秘书) 被审讯人:马可·波罗(威尼斯商人,1298年8月12日在基奥贾海战中被俘) 记录人:尼科洛·法里纳 【以下为审讯对话摘录】 乔瓦尼:你声称在东方“大汗的帝国”停留十七年,亲眼见过“黄金屋顶的宫殿”,此事当真? 马可·波罗(坐姿前倾,双手比划):千真万确!那宫殿叫“大都”,屋顶铺的不是瓦,是捶打成薄片的黄金,太阳一照,整个城都能看见金光!大汗的餐桌是纯银做的,能坐一千人,酒杯是翡翠的,比你的头颅还大! 乔瓦尼:可有证据?比如你带回的黄金或翡翠? 马可·波罗(沉默片刻,摸向腰间空袋):路上遇劫,财物被抢……但我有故事!我能说出东方的香料如何生长,骆驼商队如何穿越沙漠,大汗如何用纸币统治全国——那纸币是桑树皮做的,人人都认,比金币还管用! 乔瓦尼:桑树皮做的纸能当钱用?热那亚的乞丐都不会要。你说的“黄金屋顶”,为何此前没有任何商人提及? 马可·波罗(声调提高):他们没去过!我跟着商队走了四年,越过雪山,渡过大河,见过会喷火的山(注:推测为火山),见过浑身是毛的野人(注:推测为东南亚土著)!那些故事,我能说三天三夜! 乔瓦尼(转向记录人):尼科洛,记下他的话。 【记录人批注】 1. 被审讯人所述“黄金屋顶”“银餐桌”等细节,无任何实物或第三方证词佐证,与已知东方商路报告(如波斯商人拉施特的《史集》)中“大都宫殿为砖石结构,屋顶覆陶瓦”的记载矛盾。 2. 被审讯人在提及“财物被抢”时,眼神闪烁,未说明劫匪身份及地点,可信度存疑。 3. 建议后续审讯重点核实“纸币”“骆驼商队”等细节,若仍无实证,可判定为“为提升个人声望而编造的夸大叙事”。 【尾注】 该记录原件现存于威尼斯国家档案馆,1302年马可·波罗获释后,曾要求修改此记录,遭档案馆拒绝。1324年马可·波罗临终前,神父要求其“忏悔编造故事的罪过”,马可·波罗回应:“我所说的,不及我所见的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