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凉》 第1章 第一章 房间被窗帘遮得严严实实，一丝光亮都透不进来。 房门把手突然向下压了压，床上睡着的人似乎丝毫没有察觉，来人蹑手蹑脚地走进来，准备给床上的人来个突然袭击的叫醒服务，只是她还没碰到被子就被床上的人反弹起来吓了一跳。 “嘿！” 华容没想到周茉会醒得这么早，她坐在床边，拥着扑过来的女孩，轻轻摸着她的长发，“昨晚睡得不是很晚吗？早上还能起得来。” “妈妈，你太小看高三学生的生物钟了。” 周茉撅着嘴巴，窝在妈妈怀里撒娇，“哼，我好久都不用人叫起床了，妈妈都不知道，出个差是不是把女儿都忘了。” 华容：“是你爹说得。” 门口传来敲门的动静，一道隐忍着笑意的声音传来，“再赖床，起多早都没用。” 周茉闻言打了个哈气，拿起遥控器将窗帘按开，阳光洒进来的时候，母女两个过于相似的脸映入周启年眼中。 周启年今年四十五，是个高中语文老师，许是因为教语文的缘故，周身透着一股子儒雅气质，他妻子华容是个小有名气的服装设计师，长相昳丽，女儿周茉完美继承了华容的美貌以及华容古灵精怪的性格，所以周茉从小到大是让人夸着长大的。 “妈妈，你又被老爹戏耍了。” 周茉撂下这句话，笑嘻嘻地床上跳下来穿上拖鞋，如同一跳滑溜的鱼进了卫生间洗漱。 她一边刷牙一边听着外面父母的拌嘴动静，露出幸福的微笑。 他们一家的早餐一向丰富，有时候是周启年下厨，有时候是华容下厨，她父母的手艺都很不错，偶尔不忙的时候还会指导周茉动手做菜。 周茉一边吃饭一边瞄着手腕上的手表，周启年看出她的心不在焉，顺手夹起一颗爱心煎蛋放入她碗里，“一会儿我开车送你上学。” 周茉眼睛一亮，华容看她亮晶晶的眼睛，忍不住托腮笑了起来，“我们家小茉莉怎么这么可爱啊。” “在学校里有没有男生对你表白啊。” 周茉嘴里的一口粥险些没喷出来，她费劲地咽下去，“妈妈，你说什么呢？我是个高三生，一切要以学习为重，其他的一切休想乱我道心！” 周启年眼皮子抬都没抬，直接肯定了周茉的说法，“上周下雨我去她们班级接她，看见她婉拒了好几个男生的雨伞，要不是看见我，估计咱们姑娘就要淋雨回家了。” “我女儿这么可爱，有人喜欢是理所应当的。”华容抬手摸了摸周茉的脑袋，“下周就是你生日了，妈妈给你设计了一件巨漂亮的裙子，到时候包个包间，邀请你朋友跟同学一起热闹一下。” 周茉从小到大的私服都是华容一手操办的，华容职业属性摆在那里，每一套衣服都很适合周茉。 周茉听到华容这样说，脑袋点得如同小鸡啄米，眼中的兴奋与激动藏也藏不住。 “吃完就去检查一下书包，我去楼下等你。”周启年看似慢慢悠悠，但行事极为迅速，母女说话的功夫，他已经将自己收拾整齐，站在门口穿鞋了。 周茉将最后一口煎蛋咽下，进屋子查看书包去了。 华容今天没什么事情，还在慢悠悠地喝着粥，突然她脸颊一凉，抬头看去，周启年不知道什么时候靠了过去，在她脸上落下一吻，华容笑他，“怎么？女儿走了才敢亲啊。” “别让她学坏了。”周启年小声嘟囔着。 “那你离我远一点。” 周启年闻言磨了磨牙，“等一会儿送走她的。” 周启年将周茉送到学校门口，周茉刚要下车，旁边伸过来一只手，夹着几张百元红钞，周茉没收，“不用了，老爹，我压岁钱还够呢。” “额外赞助都不要了，看来你真成小富婆了，下次接济接济你老爹我？” 周茉眼珠子一转手极快地抽走了周启年手里的钱，她对着自家老爹乐呵呵一笑，“那算了，我可不敢背着妈妈接济你，要是被发现了，街头老乞丐就要变成街头老小乞丐了。” 周启年听出周茉在损他，一个脑瓜崩弹了过去。 周茉灵活躲避，开车门下车一气呵成，她一边朝前跑还不忘跟车里的周启年摆手说再见。 周启年启动车子前，看了眼外面的蓝天。 安宁幸福的生活，希望明天也是个晴天。 高三的学习生活枯燥且繁忙，只要有一科发卷子，其他老师必然也会跟随响应，每次传卷子，班级里都像是下了雪，到处都是飒飒的声音。 本以为今天也会是普通的一天，直到一声刺耳的警报响起，身边的同学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周茉听到有人在问，“是消防演练吗？这么突然？” 周茉仔细听了下那警报声，她其实有些不记得当时她是怎么说的，好像说得是，“地震了，快跑。” 旁边的人听到她的话，仍旧嘻嘻哈哈，“地震啊，小震不用跑，大震跑不了。” 周茉没心情再附和他们的玩笑，她是第一个往外跑的人，跑到走廊才发现其他班的学生已经有往外跑的了，有一个逆行的老师朝他们班级的方向跑过来，大喝道：“快点，地震了！赶紧离开教室！” 看着那老师，周茉的心脏漏跳了一拍，她顾不得其他，飞快地往外跑着，跑到后门的时候通过那窄窄的长方形玻璃往教室里望去，还有几个人傻愣愣地站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当机立断拉开后门，冲了进去，不管三七二十一，拉着发呆的女孩往外跑。 地震，他们曾在课本中学过，这是地壳运动的结果，大陆板块之间不断摩擦，就会产生地动。 他们也曾在新闻中看到过报道，地面会突然裂开一道缝隙，将一栋完整的高楼瞬间吞噬。 在天灾面前，人类实属渺小。 但好在，她们是幸运的。 周茉拉着那女孩跑到空旷的操场时，教学大楼才有崩塌的趋势，尘土飞扬，遍地哀嚎，难以想象在现代文明的今天仍有如此束手难为的时候。 躁动不安的心脏，周茉抚上心口，企图将那不安的想法压回去，她想回家，想看见自己的父母，但现在她哪儿也去不了，只能等待支援的到来，跑出来的老师们跟校领导组织着统计学生。 可周茉完全听不进去他们在说什么，在某位老师对着她说了第三遍排队的时候，她仍无动于衷，眼看着老师就要走过来，被周茉拉出来的女孩伸手拉了把周茉，让她站在自己的身后。 “你还好吗？” 齐笑从未看过周茉这般失魂落魄的样子，周茉长得好看，性格也好，在班级里很受欢迎，大家都愿意跟她交朋友，而周茉也总是笑着的，她本来就好看，笑起来跟个小太阳一样，更暖了。 但如今的周茉就像是被吸干了光与水的枯枝，颓丧异常。 周茉被她刚刚那一拉，拉回了几分神志，她听到齐笑的关心摇了摇头，“我没事，我只是担心我的爸妈他们。” 齐笑安慰道：“没事的，我们都能跑出来，你爸妈肯定也能的，而且这会儿地震好像不明显了，说不定只是一场小震呢。” 事情总是事与愿违，开头的那场地震不过是这场天灾的序幕，周茉与同学们一直在学校里等着，等来了支援的物资，也等到了更猛烈的地震，她们被迫转移，期间她试图向周启年或者华容联系，但都无果。 通讯被断。 唯一一次打出去的结果，也是无人接通。 五个小时，周茉滴水未进。 齐笑看不下去，强拉着她吃了点泡面。 到了晚上，周茉睡不着，她不是个矫情的人，也明白特殊时期，可她就是觉得难受，她将这一切归结为床架太硬了，但眼泪毫无预兆地脱框而出时，她再也不能自欺欺人。 十三个小时过去了，周启年与华容仍旧杳无音信。 周茉望着灰蒙蒙的天，想着她的父母也在同样思念她，她会等到他们团圆的那一天。 到了二十四小时，老师突然叫周茉出去。 周茉坐在帐篷里的床上，掀开帘子的老师背着光，她看不清老师脸上的表情，可她就是莫名地觉得那是个悲伤的表情，她有些抗拒，不想出去。 齐笑握住周茉冰冷的手，她的手同样也很冷，但她还是愿意将自己身上唯一的一点暖意传给周茉。 周茉调整呼吸，独自走了出去。 她跟着老师走到角落里，那里站着一个穿着制服的男人跟一个抱着孩子的妇女，男人年纪看起来跟她父亲周启年差不多大。 “周茉，我是你父亲的朋友。这个消息对你来说也许难以接受，但我希望你能坚强下去。” “你父母的尸体都找到了。” “你父亲他为了寻找楼内遗留的学生，在第二次地震来临时没能跑出来，你母亲她为了救这位带着孩子的母亲，被掉下来的横梁砸到了肩膀与小腿……” 耳边清晰的声音逐渐变为嗡鸣声，眼前天旋地转。 是又地震了？ 她也可以死在这场地震里吗？ 如果他们不来找她的话，那她就去找他们吧。 周茉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软了下去，在要接触地面的时候被那位来通知的女老师及时扶住，穿着制服的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塞入周茉嘴里，“周茉，还好吗？” 旁边蓬头垢面的妇女突然朝周茉跪了下来，“对不起，我知道是因为我，才让她没跑出来，我对不起你啊，姑娘。” 周茉抓着老师的胳膊，才勉强稳住自己的身体，眼眶续满的眼泪阻挡她的视线，却挡不住她眼中的悲伤与绝望。 她听到自己说，“不怪你，不怪你。” 那怪谁？ 老天爷吗？ 这是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但周茉得到了另一个答案。 她，没有家了。 第2章 第二章 不算结实的床架只要有个轻微的动作就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到了夜里，帐篷里的学生带着白天的担忧与后怕睡了过去，偶尔有几句梦话传出，倒也算得安宁。 齐笑一直没有睡着，她的床在周茉的旁边，她侧身躺着用手掌垫在脑袋下面直勾勾地看着背对着她的周茉。 自从周茉回来之后就没再说过一句话，她大概能猜到那个老师对周茉说了什么，她想说些什么安慰一下周茉，可浅薄的人生经历让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说没关系吗？ 说你要坚强吗？ 说未来会更好吗？ 光是想一想没有父母的日子，都觉得难过，这事情又成了事实，她们还只是没长大的孩子，该怎么面对呢？ 就在齐笑胡思乱想的时候，周茉动了。 周茉穿着外套蹑手蹑脚地往外走，身后突然传来动静，她也没回过头，径直往外走着，一只手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一道极其轻的声音传入耳朵里。 “周茉，你要出去吗？” 周茉听出是齐笑的声音，她回过身看见了一双带着关切与悲伤的眸子，沉默地点了点头。 齐笑仍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周茉也没打算听她说什么，拂开齐笑的手就要往外走。 齐笑这次没有动作，只是小声说道：“如果老师来查人，我会帮你掩护的。” 周茉一愣，许久未曾说话的嗓子早已哑了，开口时还带着磕巴，“不，不用了。” “我……”不一定回得来。 齐笑似是没听出周茉欲言又止的潜台词，自顾自地转身回到床上躺下。 周茉抿了抿嘴唇，下定了决心撩开帐篷的帘子，准备走出去时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转过身看了眼齐笑，借着月光，她看见齐笑的身体微微颤抖着。 是在哭吗？ 为她吗？ 周茉没有细想，她蹑手蹑脚地绕来绕去，这里她非常熟悉，知道后面围墙有一道口子可以钻出去，如果那块儿塌掉的话，她大概率就可以直接翻出去了。 不知是不是命运也觉得对她太过残酷，逃出去的过程格外顺利。 出了庇护所，外面的世界映入她的眼帘，高架上的红绿灯掉落在街边，裸露的电线随意地耷拉着，沥青表面裂开密密麻麻的口子，周茉小心翼翼地走着，避开那些危险。 她记得殡仪馆在哪里，奶奶去世的时候，周启年曾经带她去过，好在她脑子好使，方向感也不错，去过一次的地方也能记得住。 天光乍亮，周茉终于看见了殡仪馆的标志，那铁牌子被重新固定过，密密麻麻的铁丝缠绕着，像是束缚什么的装置。 门口还有门卫看守，她一靠近就被门卫看见了，中年男人呵斥着周茉，“小孩！说你呢！赶紧过来！” 周茉有些紧张，但还是硬着头皮往前走，没等她开口说话，门卫拎着她往里面走。 “我……” “外面这么危险，你还敢一个人往外晃？！万一又发生余震了，埋了都不知道去哪儿挖你去！老实在这儿呆着！” 周茉的眼泪好预兆地流了下来，一颗一颗宛若断了线的珠子，只是珠子有数，悲伤无尽。 门卫见她哭了，语气不由得软了下来，“没事了，这儿还是很安全的，政府的专业人员来这儿看过了，也有专业的帐篷，你去哪儿避一避。” “叔叔，我来看……” “什么？” “我……父母。”周茉每一个字都说得很艰难，“他们死在了这场地震中。” 门卫这时候才明白这个女孩为什么会只身前来这里，他松开抓着她后衣领的手，他指了个方向，“昨天送了一批来，有的登记了姓名，有的还没有，你可以去问问。” “谢谢叔叔。”周茉抹掉脸上的眼泪，对着门卫微微鞠躬，然后朝着他手指的方向跑了过去。 门卫怅然着呼出一口气，脸上传来微微凉的感觉，他伸手去摸，只摸到一点点水渍，抬头看去，竟然是下雪了。 “这还没入冬就下雪了，老天爷，真是作孽呦。” 听到周茉是来认领家人的，登记的人也没多说什么，想来她这段时间她见到的悲欢离合比她过往的职业生涯中见到的还要多。 “周启年，华容，在三号，跟我来。” 周茉驻足在房间门口，脚底像是灌了铅一般走也走不动，退也退不了，生死之事对她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还是太久远的事情，按照时间轴来说，她应该在心智成熟且理解生死的含义之后才会迎接挚爱的离去。 而不是现在，恍然无措且不能接受。 领着她进来的女人也没有催促，只是走过去在她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去看看吧，你父母挺好的。” 周茉一时间没明白挺好的含义，等白布揭开后，她才明白挺好的意思，除去华容被砸碎的那半身，其余地方都挺好的，周启年只有脑袋上有伤，甚至还没伤了脸，他们就静静地躺在那里，不说话也不动，不插科打诨也不宠溺地看着她。 她抹了抹自己鬼画一般的脏脸，硬生生地挤出一抹笑来，“妈妈，老爹，我活着。” 话音刚落，她再也忍受不住内心巨大的悲伤，趴在床架上跪了下来大声痛哭，“我……我怎么办……别离开我，求求……”哭到最后，周茉已经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好似都是胡言乱语。 华容的手因为她刚刚的动作而垂落下来，周茉的目光落在她的掌心上，她捧起那只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妈妈，以后再也没人给我做衣服穿了，您再摸摸我吧。” 掌心微微凸出的茧子摩擦着周茉的脸，周茉忍不住加大了摩擦的力度，仿佛是华容施加的力道，仿佛她妈妈还活着。 登记的女人受不住这一幕，默默转身退了出去，她压了压自己的眼角，只留一声叹息。 周茉沉浸在悲伤中，但很快发现了不对，妈妈的戒指不见了，她抬头看了眼爸爸那边，爸爸的戒指也不见了，两人曾经带着戒指的指根处有一圈泛白的痕迹，除了洗手睡觉，他们几乎不会将这戒指摘下来。 “戒指呢？” 周茉去找了登记的人，登记的人去给她找了物品储存处，那里只有两部手机，手机被砸碎了不能开机，周茉小心翼翼地将其收好，她又翻了一遍确定没有戒指。 这戒指对华容与周启年来说很重要，华容十几年前生了重病，周启年带着她去找了很多医生，都不见好，最后周启年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说是巫医有用，周启年立马带着华容启程。 那时候周茉还太小了，被周启年放在姑妈家里住着，她不喜欢姑妈，姑妈总是说着一些难听的话，还喜欢跟她开玩笑，说等你妈死了，你爹那个痴情种说不定会找个跟你妈长得像的女人，反正你年纪还小，认不得人，叫妈就叫了。 她是年纪小，不是脑子傻，所以她不喜欢姑妈。 但她害怕，害怕妈妈会变成另一个人。 但好在，华容回来了，还一天比一天健康地回来了，一开始因为姑妈的话，周茉还对华容考察过，后来发现确实是自己的妈妈，才放心地窝在她怀里睡着。 后来，周茉才知道，这次治病还带了点玄学。 也是从那之后，周启年与华容的手上多了两枚轻易不摘下来的戒指。 爸爸说：“这是能锁住妈妈灵魂的戒指，让妈妈不再轻易失魂，离开我们，而且有了这个戒指，我跟你妈妈，下辈子也能相遇。” 妈妈说：“这都是迷信。” 华容嘴上这样说，可却从未摘下这枚戒指，因为她也想，与自己的爱人来世再见。 周茉知道这戒指对两人的重要性，此刻丢失，她心急如焚。 人已经死了，就连这点她父母生前的念想都要丢掉吗？ 周茉：“是不是掉在家跟学校那里了？”她喃喃自语，“不行，我得找到，我得让他们下辈子也遇见。” 她丝毫没意识到这是一个多么异想天开的事情，周茉想到就去做到。 她告别了登记的女人，大叔门卫，去往另一个目的地。 大叔本来不想让她走，但周茉撒了个谎，她利用那个穿着制服男人的名号加上自己这张具有欺骗性的乖乖女面容，成功从殡仪馆里走了出来。 她没有回学校，而是回了家。 外面的天已经彻底亮了，这一次她没再躲避地上的裂纹，那些一开始觉得可怕可憎的东西，现在在她眼中全都不重要了，她只有一个目的。 找到戒指。 事情不总是幸运的，快走到家的时候，一小波的余震再次袭来，周茉立马找了个角落躲着，学校曾经组织过地震演练，也发放过地震应急手册，她一向认真，这会儿倒是派上了用场，但她心里没有任何激动与骄傲，父母的死亡在她的心上镀了一层密不透风的膜，她已经毫无波澜了。 好在这波余震不算强烈，等到外面安静下来，周茉继续往家的方向走着。 “妈妈，老爹，等我。” 第3章 第三章 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因为推送的新闻而不停亮起，正窝在沙发里看枪战片的男人勉强从精彩的剧情里分出神来，他将手中的瓜子放入嘴里，扒拉了下自己手上沾染的碎屑，划开手机，新闻自动跳转出来。 ——突发！明安市7.0级地震！震源深度10千米。震后五小时内，超过一万解放军与武警特警官兵抵达灾区开战救援工作，截止15日13时，已从废墟中挖出生还者1267名，目前确定遇难名数为517人。 男人看到新闻内容，顾不得吐出嘴里的瓜子皮，拿着手机直冲冲进了厨房。 厨房的女人正在煲排骨汤，香味浓郁，可惜男人已经无心动他的鼻子来一次过肺的深吸。 “着什么急啊，汤还没好呢。” “出，出事了！” 女人白了眼男人一眼，“呸呸呸，大白天的开始鬼话，少说晦气话啊，下午我去打麻将要是不赢，都赖你。” 男人：“还打什么麻将啊！你弟弟在的明安市地震了，七级地震，都死人了。”他说着，还将手机上的新闻往女人面前递了递。 女人将信将疑地看着男人，双手在围裙上蹭了蹭才接过手机，“现在这新闻都喜欢夸大其词。”等她看完了新闻，犹豫的脸顿时严肃了起来，“真地震了？”女人喃喃自语。 男人看到女人失魂的模样，也不敢大声说话，“你弟弟一家没事吧。” 女人条件反射地刻薄回怼一句，“他能有什么事情？呵，他啊，从小就有福气，死不了。” 语气刻薄，但话里确实实打实的祈愿。 女人也不再管锅里香喷喷的汤，似游魂般回房间拿自己的手机去了。 男人没问，他知道，女人是去给弟弟打电话去了。 不过这电话，注定是打不通了。 周茉在废墟里找了许久，她明明知道自己的家在那里，可她站在家的位置，却遍寻不得家的模样，白嫩的手掌早就被石块与砂砾磨得鲜血淋漓。 她机械地重复着动作，可她总是遇见搬不动的石块，但她不想放弃。 周茉知道石块之下是什么。 是希望。 但她还是不明白。 除了她自己的希望，还有活生生的人命。 周茉又一次遇见了一块难搞的石块，与其说是石块，不如说是一堵墙，钢筋裸露在外面，锈迹斑斑，似是人溅上去的血，周茉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断断续续飘落的雪隐隐有下大的迹象，她拢住蓝白色的校服外套，继续自己的工作，她努力移开一块近三十厘米的石板，里面黑漆漆的，正当她打算去别的地方继续时，余光瞥见的一抹白让她停了下来。 周茉呆愣楞地看在里面的那一团，喉咙干痒起来，她身体发出细微的震颤，但她还是鼓起勇气蹲了下来，她听到自己说，“你还活着吗？” 那一团不是东西，是一个人。 周茉刚刚看见的那一抹白，是那人的脖颈。 她不知道是男是女，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她其实在今天之前都没有见过死人，奶奶去世的时候，父亲并没有让她去见奶奶最后一面，下葬哭丧也只是对着一张黑白照片，纸钱过桥而撒，纷纷落落，大人们都说，这样奶奶好过奈何桥，可她坐在送灵的车上，只想再见一见奶奶。 今天，她看见了父母死去的模样，最后一面，才明白这最后一面留下的是无尽的念想与怅惘，是不切实际的幻想，是闭上眼就不想再睁开的逃避，是她难以承受的别离之痛。 她讨厌死亡的最后一面。 周茉压下心中的胡思乱想，没得到废墟之内人的回应，她有些怕了。 怕又要面对死亡。 哪怕是陌生人的死亡，也让她无以招架。 就在她精神要即将崩溃之际，废墟内的人说话了，“活着。” 很简短的两个字，沙沙哑哑，但周茉听得清清楚楚，是个男生。 “你受伤了吗？我可以去找救援救你出来。你等等。” “算了吧。” 周茉转身离去之际听到男生这样说，周茉震惊地回头看向废墟内，刚刚还背对着她的男生不知道怎么竟然转过身来，直勾勾地与她对视，这一对视让她心底一颤。 随即她很快意识到不对劲，男生居然能转身，说明他的活动空间并不小，而且她只是移动了一块石块就露出了男生的所在，只要男生想，他其实可以自己出来。 周茉心中突然生出一股子愤怒来，老天爷给他这么好的生存机会，而这个人居然说算了？ 那些被压在地下，苦苦哀求，苦苦支撑的人，也能有机会跟老天爷说一句算了吗？让老天爷收回天灾，让死去的人复生吗？！ “你想死吗？” 男生似是看出了周茉的愤怒，“不太想。” 周茉更加不解。 好在男生没有就此停止，“我的脚卡住了，身子能动。我知道我被埋得不深，但没想到这么浅，现在救援力量应该很紧张，他们应该先去救那些更危急的人，我，暂时还死不了。” 清晰的条理配合着平和的语调，慢慢抚平了周茉的愤怒与不解。 周茉：“抱歉，我……” “谢谢，你是第一个会因为我生死而愤怒的人。” 周茉有些不知道该回什么，回什么都不太对，因为这并不是一个可以闲聊的地方，她对男生的敌意变为了探究。 到底是什么性格的人才能让他保持这样的心态。 如果忽略场地，她会以为自己在参加什么文学或者哲学讨论会。 男生却没有停嘴的觉悟，继续说着，“其实人应该把生死看淡一点，一天过活，一天……” “闭嘴。” 周茉毫不留情地打断了男生，“你在这儿等着，我找人救你，别说那些狗屁话了。” 男生似乎没想到周茉会如此粗俗，耷拉的眼皮微微上抬，眸子里倒映着周茉离去的背影。 周茉没走多久遇见了来这一片区域搜索救援的支援部队，他们看到周茉一个学生，立马叫来随行的医生给周茉查看身体。 “不是我，前面，有一个男生被埋了，他还活着，头脑很清醒，精神状态也良好，自述脚被压住了，他的身子还能转动。” 听到周茉的话，部队的领头人立马朝她说的方向前进，有了周茉的带领，他们很快就找到男生。 男生被埋得确实不深，他整个人卡在一个不算小的死角里，唯一受伤就是他的脚踝，钢筋紧贴着他的皮肤，如果他的脚再往左边偏一点，那么这跟钢筋就会贯穿他的脚踝或者脚面，而他要是没有遇见周茉，带着这样的伤口就算被找到，截肢的可能性将会非常大。 只能说，男生是个有福气的人。 男生躺在担架上，与一旁的周茉两相对望。 周茉这会儿看清楚了男生的脸，那是一张带着几分颓丧与痞气的脸，但因为眉眼长得过于精致，让他有种雌雄莫辨的感觉。 周茉看着，有些晃神。 “郁熙。” 声音幽幽传来，又被无情的冷风吹得四散。 周茉有些不确定自己听见了什么，那似乎是一个名字，等她回过神来时，郁熙已经被人抬远了，她挥舞着胳膊，朝着郁熙的方向喊了一句，“我叫周茉。” 周茉不知道郁熙听见了没有，但她身边的领头人听见了，他朝周茉看过来，周茉被他看得有些慌张。 “周茉？你父亲是周启年？” “您认识我父亲？” “这一批来救援的，很多是他的战友。”男人突然皱起眉毛，“张行跟我说，你在学校？！你怎么在这儿？” 周茉见事情败露，也不好再隐瞒。 现实发生的一切冲散了她迷离的心，也将她带回了踏实的土地。 男人听完周茉的话，一副想教训她又不好开口的模样，周茉从小到大最会察言观色，她立马道歉，并试探性地开口想要留下来在这片搜寻戒指。 不出意外地，周茉被拒绝了。 她被男人派出的人带回了学校的避难所。 路上格外安静，周茉咬紧嘴唇，眼泪无声地落下，不敢打扰前面的护送士兵。 “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 “小孩子有犯错的权利，只要一切还有改变的机会，就来得及。”士兵递过来一张纸巾。 周茉接过来重重地擤了擤鼻涕，“谢谢你。” “天灾难避，**却可以。” 周茉没再说话，她知道这些人对自己和颜悦色的大部分原因是因为自己的老爹周启年。 这会儿冷静下来，她才知道自己有多任性。 回去之后，她要跟老师，还有齐笑道个歉。 老师看到周茉平安回来，喜极而泣，没等周茉道歉就被拥入怀里，后背被不轻不重地拍了几下，随后就是温暖的轻抚。 “没事，老师还在，难受就跟老师说，老师会陪着你的。” 周茉吸了吸鼻子，眼眶忍得通红，在老师的怀里轻轻地点了点头。 埋在老师的肩膀处，她微抬起的眸子捕捉到了角落里一直在往这边偷瞄的齐笑。 帐篷里，齐笑坐在床边低着脑袋，手指不安地交织摆动着，“我……” “对不起齐笑，不过谢谢你，齐笑。” 齐笑闻言抬头看着周茉，她突然扑到周茉身上，给了她一个重重的拥抱，“周茉，我好害怕，害怕你不回来了。” “抱歉，连累你了。” 齐笑抱紧周茉，“我怕你去死，周茉，我不想我羡慕的女孩不见了。” 齐笑的直白让周茉有些手足无措。 “我……” “你那个眼神很像永别。” “周茉，我可以跟你交朋友吗？” 周茉察觉到齐笑的身子在颤抖，她的手覆盖住齐笑因为紧张握紧成拳的手，温度互相传递着，慢慢驱散着天灾带来的冷。 “当然可以。” 此后几天，明安市仍有余震，但已经逐步控制，周茉她们也被转移到了更舒适的避难所。 父母的戒指依旧杳无音信，但在齐笑的陪伴下，周茉并没有太过于低落。 亲人的离世，周茉仿佛已经接受了。 灾后的第六天，周茉见到了自己的姑妈，姑妈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只是眉眼之间多了几分焦急，在看到周茉才缓缓舒展开来。 “周茉！”姑妈几步窜了过来，将周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周茉虽然不喜欢自己这个姑妈，但这番情真意切的关心还是让她不由得心软，毕竟这已经是她在这世上最亲近的家人了，“姑妈，我没事。” “我已经听他们说了，你爸妈都死了，哎呦，真是作孽啊！你爸真是蠢到家了，搜寻什么呢？再是小孩那也是别人的小孩，他就没想过自己要是死了，自家的小孩怎么办呢？” “还有你那个妈，我都不愿意多说……” “够了。” 姑妈还要喋喋不休，周茉却听不下去，她一把推开姑妈，姑妈被推得踉跄，满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周茉，“周茉！我大老远来地来接你，你还给我摆脸子看？你知不知道，你没爹妈了！” “我知道！”周茉的眼眶不可抑制地红了起来，红血丝缠绕在白眼球上，看起来有几分骇人，“我知道我爸妈死了，用不着你来提醒我，再过两天就是我十八岁生日了，我用不着监护人，我用不着你！” 姑妈嘴唇蠕动了几下，仿佛要说什么，最后又什么都没说出来。 第4章 第四章 旁边也有些跟着来认领家人的长辈中有人听不下去，出来数落周茉这个‘不知好歹’的小孩，“你姑妈大老远过来，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 “现在的孩子也太刻薄了点。” “谁说不是呢，现在的孩子都是娇生惯养的，一点不合心意都不行。” “你们少说两句话，这孩子也挺惨的，爸妈都死了，以后怎么办啊。” “就这样的，还不如死……了呢。” 正说风凉话的人被周茉牢牢盯住，嘴里的话音渐渐没了消散在风中，场地一时间陷入了诡异的平静之中。 周茉用力抚掉脸上挂着的泪珠，不再去看那些看戏的人，而是将视线放在姑妈身上，“谢谢您大老远来找我，明安还很危险，随时有可能会地震，您回去吧，我不需要人照顾，您的好意，心领了。” 姑妈张了张嘴似是想要说什么。 周茉没给她继续开口的机会，“我妈是个什么样的人，用不着你来说，我爸做什么事情，也轮不到你来说，小时候你跟我说得那些话，我不愿意听，但因为我小，我就算捂住耳朵，你还是会说给我听，但现在我长大了，我不想听就不听，在我还没说更难听的话之前，请你离开。” “如果你要以我还没满十八岁的事情说事，那好，两天后，我满十八岁的当天，还会将这番话原封不动地再说一遍。” 姑妈似是没想到周茉会如此决绝，她以为周茉还会像之前那样听她说完之后沉默或者是顶两句嘴，最后…… 最后什么呢？ 能制止周茉顶嘴的人已经死了，她的弟弟周启年已经死了，那个让她…… 周茉的离开打断了姑妈的思绪，姑妈一个人呆愣楞地站在原地，望着周茉远去的背影，似是看到了他的影子。 之前在旁边说风凉话的人此刻一窝蜂地涌了上来，‘安慰’着姑妈。 “小孩子不懂事，就是被惯坏了的，估计她爹妈也不是什么好人，要不然怎么教出来……” 姑妈听到这话，刚刚还蔫蔫的人此刻顿时精神抖擞起来，看着说话那人的眼神似是要将人吞进去，比之周茉刚刚有过之而无不及，姑侄两人的神情竟有些相似。 “一群长嘴怪，别人家的事情轮得到你说三道四？管好你自己家吧，哭丧了吗你？” 被骂的人留在原地目瞪口呆，“我，我好心。” 姑妈此刻战斗力到达了顶峰，“好心？我刚刚没听错的话，你好心跟别人炫耀了你家里人因为把别人推到后面活了下来，怎么？你是好心地觉得，死掉的人都蠢吗？” 她说完便不再理会其他人的惊呼，扭头离开。 方向与周茉的方向正相反。 这世上就是有人是不需要她的帮助，周茉是这样，她爹周启年当年也是这样。 所以，她又何必呢？ 周茉回到了帐篷里，齐笑有些担忧地看着她，周茉对她笑着摇摇头，“我没事。” “眼睛都红了。”齐笑抚上周茉的眼角，最近周茉消瘦得厉害，完全没有了往日活泼明媚的样子，她看在眼里，却不知道该如何排解周茉的忧愁。 “要走了吗？”齐笑小心翼翼地问道。 周茉敛了笑容，摇摇头，“我不走，我的家在这里。” 齐笑一愣，周茉没给齐笑细想的时间，拉着齐笑坐了下来，“你家人还没接你回去吗？” 齐笑的家庭状况，周茉不太清楚，但她听到了老师来跟齐笑说她家里的情况，齐笑比她幸运，家里没有人死，只是她一直没看到有人来接齐笑回去，这时候，一家团聚比什么都重要吧。 如果…… 周茉紧急截断了自己的思绪，将注意力放在面前的齐笑身上。 齐笑扯了扯嘴角，“我……我家。” 没等她话说完，值班老师进来了，她对着齐笑招了招手，“笑笑，你哥哥来接你了。” 坐在齐笑身旁的周茉很明显地感受到她的身子一僵，没等她更深地去察觉这异样，齐笑已经飞快起身走到了门口，她撩开帘子时似是才猛然想起自己还没跟周茉说再见。 她回身看向周茉，周茉神色如常对她摆了摆手，“快去吧，别让你哥哥等久了。” 齐笑一走，帐篷里顿时冷清了下来，周茉轻轻叹息一声，随后她用手掌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 “要振作起来了，周茉，老爹跟妈妈的戒指还没找到，可不能就这么蔫了。” 周茉自己给自己打了气儿，开始思索起下一步的计划来。 之前因为偷跑的事情，她被老师重点照看，现在除了这个帐篷跟一些基础地点，去其他地点都要跟值班老师报备，再加上她家里的特殊情况，她想稍微远一点的地方都会被劝退。 每每看到老师心疼她的眼神，她的心都似是被针扎了一样痛，如果有可能，她希望自己一辈子都不要在别人眼中是这么可怜的一个形象。 老师那儿行不通，周茉将主意打到了之前那个来给自己丧报的男人身上，好在她没有等很久，第二天她就见到了那个男人。 就在周茉想着要如何去跟男人说的时候，男人主动找上了她。 “周茉，上次来得匆忙，还没告诉你我的名字，我是你父亲曾经的战友，我叫张行。” “嗯。” 周茉点了点头。 张行很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你知道我的名字，是你父亲提起的吗？” “我之前出去也遇见了一个我父亲的战友，他说，你告诉他，我在学校这边。” 张行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周茉有些拿不准面前这人的心思。 她在心里盘算着，这人长得有点凶，看起来不是很好说话，要是跟他说自己想要帮忙救援，怕是可能会被拒绝。 不对，一定是百分之一百被拒绝。 “是余沧海那小子跟你说的吧，你不认识我，肯定也不认识他，你父亲谁都没说，也挺好。” 周茉听着张行说着模棱两可的话，一头雾水。 张行敛了严肃的表情，铁汉一般的男人也多了几分温情，“都说女儿跟爹像，你跟你父亲真的很像。” “您……” “别老您您的，叫张叔就行了。” “张叔。”周茉本就是个会讨喜、审时度势的孩子，这会儿见到张行和颜悦色，她心里又将自己的计划提上了日程。 “你父亲之前是我们的班长，在部队里对我们非常严厉。” “啊？”周茉以为张行会说非常好，结果话锋突转，张行笑了下，但很快他脸上的笑容就被淡淡的悲伤所取代，“你父亲非常好，非常负责，一开始我们看他一股子文人气质，就对他挺不客气的，后来有一次行动，让我们彻底服气了，他是我们的班长，也是我们心中认可的大哥，他转业，一直是……” 周茉静静听着，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老爹周启年还有这么一段过往，就故人之言勾勒已死之人的过去，带着思念，再一次残忍地伤害自我。 张行说着说着猛然回神，他停住了话头，没再继续说下去。 周茉有些遗憾，但又有些庆幸，她已经能感觉到自己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如果再听下去，必然只有夺眶而出的结果。 她不太想哭，不太想在外人面前哭。 “张叔。” “你是不是想出去？” 看到周茉略带诧异的眼神，张行了然于心，“你之前去那个地方是为了找东西？” “张叔，你也太神了吧。” “神什么？动动脑子就想到了。”张行拒绝了周茉的吹捧，并给了她一记现实的重锤，“想也别想，你就在这里待着，外面很危险，余震随时都有可能发生，你们这里也要做好会转移的准备，我知道你姑妈昨天来找过你，她现在还没走，周茉，你也要为自己的将来考虑。” “我不走。” 周茉想也没想脱口而出，“我不会离开这里，地震终究会过去，这片土地上还会有人继续居住，高楼大厦，居民住宅都会重新建起来，我不能走，我不能走……”走了，就会遗忘，忘记这里曾经的模样，她得看着，就算变得物是人非，也得在她眼里。 “张叔，你是有事来找我吧。” 张行被周茉的话锋一转搞得一愣，一时间露出了破绽，磕巴了下，“啊？” 周茉抓住这个小破绽，继续问道：“余震还会来，救援还没有停止，如果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你不会选择这个节骨眼来找我的，话家常还是什么的，都可以往后放。” 周茉定定地看着张行，张行有一瞬间的晃神，随即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啊，真不愧是周启年的闺女。” “行，我只说正事，你之前在你家那片废墟里救出来的男孩，身份有点棘手。” “通缉犯？”周茉脱口而出。 张行：“想什么呢？通缉犯找你？” “那是？”周茉在脑子里闪过很多职业以及可能性，最后因为张行的一个爆栗而瞬间消散。 张行看着周茉欲言又止，“他……他说要见你。”至于身份什么的，等之后再跟周茉说吧。 “不见你，不打针。” “啊？”周茉想了半天，也没想到是因为这个，“我跟他说话的时候，觉得他挺乖的。” “乖？” 张行心里直想骂娘，乖乖，那就是条野狗，哪里乖了？ 第5章 第五章 周茉最后看到了张行欲言又止的眼神，只是她没细想，应该说她不知道该如何深入地去想，在没有正确的方向之前，思考或许是徒劳的。 跟着张行来了医院，到处都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来来往往的医生与病人，她听到有人在哭，有人在笑，有人在跪地求天。 她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 周茉缩在袖子里的手不由得握紧成了拳头，来掩饰她心里的彷徨与不安。 她不喜欢医院。 这次天灾过后，她多了好多不喜欢的，以前老爹跟妈妈在的时候，她看世界什么都是美好的，什么都是美妙与多彩的，就连流进嘴里的眼泪也是甜的。 周茉敛去环顾的视线，埋头跟在张行身后，他们七拐八拐来到一个病房门口，周茉很快就察觉到了不对劲，病房门口居然还有人在守着。 这会儿她终于想起了张行之前的欲言又止，郁熙的身份，到底是什么？ “周茉，在进去之前，有件事情我要跟你说一下，不会很为难你的。” “什么事情？”周茉对上张行略带严肃的眉眼。 张行：“里面那个男生叫做郁熙，他的父亲是我国一名非常优秀的科学家，但多年前因为意外失踪了，他一直孤身一人，也拒绝了所有的救助，我们希望你能好好劝劝他，让他……” “他又想死了吗？” “？”张行听得一头雾水，“谁……想死？”以他的语文水平来解读周茉刚刚的话，她的意思是里面那条野……那个祖宗要死？ 呵，他可真是一点都没看出来呢。 “郁熙。” 张行不知道周茉为什么会对郁熙有这样的误解，他之前听余沧海说过，这两个小孩只是简单地交谈了几句，甚至郁熙走的时候态度也很冷淡，没想到只过了几天，郁熙又变了，开始吵着要见周茉。 如果不是郁熙的身份，就这种闹人的小孩，他会对着他的屁股打八个来回，手掌角度花样还不重复的。 “张叔，我现在能进去吗？” 张行对门口的人点了点头，那人正打算打开房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道充满了混不吝的声音，“死不了，用不着天天来看我，留着点本事去救人吧，别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声音随着门开戛然而止。 病床上的郁熙单吊着一条腿，一手拿着手机，眉眼之间充满了戾气，但在看到门口站着的周茉时露出讶异的神色，但那情绪很淡又转瞬即逝。 周茉都以为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不过更让她觉得奇怪的，之前在废墟里满口废话的郁熙居然是这样的吗？ 怪不得之前张行是那个表情。 郁熙将手机放到一边，无视了病房里尴尬的安静，对着周茉招了招手，“周茉，过来。” “为什么？” 张行刚想上前制止，随郁熙的意找周茉过来他已经是很不愿意了，现在听到这小子还这么理所当然地叫周茉过去，只是他没想到周茉就这么轻描淡写地反问了回去。 郁熙也被问得一愣，“什么为什么？你过来不是就是来见我的吗？” “你又在说废话了，是你找我，不见我，不打针。” 郁熙难得被人呛呛，应该说这是他第二次被周茉呛呛了，之前那一面他并没有仔细去观察周茉，这会儿借着还算明朗的光将周茉看得透彻。 病房里再次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中。 张行觉得自己执行任务都没有这么难捱过，果然，小孩什么的，不，应该说，像郁熙这种孩子，就是难搞得很。 他烦躁地挠了挠头。 “大叔，你挠头皮的声音吵到我的细胞再生了。” 张行瞪大了眼睛，身体比脑子现行，拳头握紧，跨步上前，要不是旁边的人咳嗽一声提醒了他，这会儿他沙包大的拳头可能已经落在郁熙的天灵盖上了。 “咳咳额……” “你……”张行气得深呼吸了好几口才勉强压下火气。 “你要是没什么正事儿，我就走了。”周茉似是没察觉到病房里的诡异气氛，转身就要离开。 郁熙见周茉真要走，也不再拐弯抹角，“别走，我想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你让他们都出去，我单独跟你说。”郁熙对着周茉呲牙一笑，那模样与刚刚讲电话的刺头完全不一样。 周茉被这笑晃了眼。 张行：“不行。” “不行算了。” 郁熙听到张行的话，直接掖了掖被子，闭眼准备睡觉了。 张行还想要说什么，结果一低头对上了周茉的眼睛，那双眼睛没什么情绪，但看得张行心头一紧，莫名就松了口，“你有事就叫我，我就在门外。” “谢谢张叔。” 病房里很快就只剩下了周茉与郁熙两个人，周茉看着郁熙，往前走了两步，“现在说吧。” 郁熙刷地睁开眼睛，“我知道你在找什么，你父母的戒指。” 周茉有些惊讶，“你怎么？” “猜到了一点点，听到了一点点，又让他们查了一点点。”郁熙说话的时候尾音带着一丝俏皮的语调，他对着周茉眨了眨眼睛，“我帮你找到，算还你的人情。” “你的脚都这样，算了吧，我自己也可以的。”周茉嘴上这样说，但心里已经觉得希望渺茫，这场灾情中，人都被大地无情吞噬，更何况是两枚小小的戒指呢，不过就算如此，她也会继续找下去，只是她觉得这种事情不必要再拉一个人进来。 没人有义务为她的希望帮忙。 “你在废墟里找一辈子都找不到的。” 郁熙的语气带着笃定，周茉听到却有些愤怒，“关你什么事情！” “它们不在废墟里，在别人手里。” 郁熙丝毫没有理会周茉的愤怒，自顾自地继续说道：“看你的鞋跟气质，就知道家里不差钱，教养很好，很天真，所以不会明白身外之物对别人的诱惑，不会明白有人会从死人的手里拿东西，第一反应不是被偷了，而是丢失了。” 周茉的愤怒戛然而止，取而代之地是另一种情绪，是她没想过的方向，是诧异，是不解，而后愤怒又卷土重来，但与之前又不一样。 “有人拿走了。” “所以现在，周茉，你需要我的帮忙吗？你需要的人手，我有哦。” 周茉说不出拒绝的话，她想找回父母的戒指，想要那个迷信的说法成真，想要父母在下一世幸福美满。 “帮帮我，郁熙。” 郁熙满意地笑了，“好啊，周茉。” 周茉还是小瞧了郁熙身份带来的便利，不出几个小时，就有人带了一个黑色书包过来，郁熙拉开书包拉链随手将里面的东西全部倒在了病床，有些东西碰到了他的伤口，他也毫不在意，但是看得一旁的周茉心惊胆战。 “过来，愣着干什么，找你爸妈的戒指。” 周茉在看到那个书包的第一眼就想走过来，但她没有着急，希望越大，失望也有可能越大，她要随时做好找不到的准备。 郁熙没理会周茉的磨磨蹭蹭，素白的手指在一堆珠光宝气的物件里翻找，在摸到什么东西时，他脸上勾起一抹笑来。 周茉看到那笑，心脏漏跳一拍。 下一秒，她便看见郁熙的手指勾着两枚款式一模一样的戒指在她眼前晃荡，“是不是这两枚？” “是。” 连日来的思念与重压在看到父母的戒指时瞬间席卷而来，将周茉压得喘不过来气，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地砸在白色的被罩上。 郁熙看到周茉哭，也没什么表情变化。 张行进来的时候，看到得就是这样一幕，他误以为郁熙欺负了周茉，连忙上前安抚周茉，“怎么了？这小子给你委屈受了？” 周茉捧起那两枚戒指，喃喃自语，“他们可以安心下葬了，下辈子，他们也会在一起的。” 张行虽然不懂周茉话中的意思，但他知道郁熙让人去做了什么，也明白了周茉现在为什么哭，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周茉，只好拍了拍周茉的肩膀。 这样铁汉的行为得到了郁熙的一声嗤笑。 张行瞪向郁熙，郁熙毫不在意地打了个哈气，“我困了，你们走吧。” “谢谢你，郁熙。”周茉对着郁熙鞠了一躬，随即离开了病房。 周茉走了，张行也不想继续待在病房里，转身跟着周茉走了。 病房里再次只剩下了郁熙一个人，郁熙又打了个哈气，闭上眼睛直接睡了过去。 周茉与张行并肩走着。 “张叔，我想去看看他们，最后一程……” “这话用不着你来说，我今天找你其实主要是为了这事儿，要不是……”张行没说是因为什么，但他们都心照不宣，周茉没想到郁熙这么被人重视，但心里没有任何不平衡，“我知道之前不让我去是因为害怕余震来袭，但今天无论如何，我都要看着他们走。” 这七天她本应该在父母身边守孝，做一个子女应该做的义务，但特殊时期特殊对待，她理解……理解。 不知不觉，她好像已经长大了，拥有了成熟的心智，刀枪不入的铠甲。 她的生日与父母的头七竟然只有一日之隔。 “我送你过去，好好送他们一程。” “谢谢张叔。” 周茉呼出一口浊气，抬头看了眼天，满是阴霾浑浊的天此刻竟有了一抹蓝意，浅淡地挂在天边，似是昭示着什么。 可惜她已经无心欣赏，转身踏上今后的人生。 第6章 第六章 许是老天爷也觉得人类渺小，艰难求生，终于停止了这场令人绝望的天灾，蓝天白云，倘若不看这之下的废墟疮痍，这一天，与之前寻常的每一天没有不同。 一切都在接入正轨。 周茉送走了父母，将两枚戒指放入了骨灰盒，安葬在陵园之中，那本来是一片新地，光秃秃的，现在却坐落着高低起伏的墓碑与绵绵不绝的哭声。 周茉抚过冰凉的墓碑，“妈妈，老爹，希望你们能继续幸福，我要继续走了。” 细密的雨滴落在周茉的脚边，她抬头看去才发现下雨了。 晴天雨。 她不再多做停留，将一切抛到身后。 生活是要继续的，学也是要继续上的。 灾后重建没多久，学校就又重新开学了，周茉与同学们再次坐进了教室里，有些课还是熟悉的老师带，有些则是换上了新的老师，谁都没问以前的老师去哪儿了，老师用力地书写着板书，学生在台下埋头记录，紧张的学习氛围再次强迫人从那场灾祸中抽离出来。 课间学生才有了稍稍喘息，周茉趴在桌子上，精神不济，但还是竖起耳朵听周围人讲话。 “茉茉，咱们新来的物理老师是从京大毕业的，好厉害啊，京大的物理系，那可不是一般人能考上的。”周茉的同桌是个短头发的可爱女孩，说话的声音却与本人不符，是活泼的少年音。 “不止呢，据说还是本硕博。”她前桌听到有人说老师的八卦，紧跟着转过身接道。 “怪不得呢，我看他头发有点少。” 耳边吵吵闹闹，周茉并不觉得烦躁，反而在这份吵闹中获得了一丝慰藉。 “茉茉，你脸色好差啊，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 周茉强打起精神摇摇头，“没事，就是昨晚做了一套高难度的英语试卷，脑子燃尽了。” “住宿舍是不是不习惯？” 周茉长得好，性格好，再加上大家都知道她家里发生的事情，如今对她更是格外怜惜。 “总会习惯的。” 听到周茉这样说，同桌也不好继续说什么，转而换了话题，“茉茉，你之前好像跟齐笑走得很近。” “嗯，我们是朋友了。” 同桌欲言又止，最后也学着周茉的模样趴下来用气声说话，“茉茉，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不怎么跟齐笑玩吗？” “嗯？” 周茉还真不知道，她从小到大人缘就好，一般都是人来找她玩，她其实很少主动去交朋友。 同桌见她一脸懵懂的模样，好心提醒道：“她人其实没什么问题，只是她家里人不太好，上次隔壁班有个女生跟齐笑一起上下学，据说被她家里人看见了，他们对那个女孩骂得很难听，后来有人去她的初中打听，发现跟她一起玩过的，都被她家里人骂过。” “怎么会有家人不让自己的孩子交朋友呢？”周茉疑惑不解。 同桌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其实我不是很想背后说人，但我不想你挨骂。” 周茉明白同桌的好心，“我明白的，谢谢你。” “周茉，门口有人找你！” 周茉被这一嗓子嚎了起来，她刚想问怎么回事，就看到前门处探出一个脑袋来，随即那人漫不经心地靠在门框上，对她勾了勾手指，“过来。” 没等周茉反应，她同桌的反应比她还要大，同桌拽了拽周茉的袖口，用又急又低的声音说道：“茉茉，你怎么惹上了这个煞星啊，他是不是来找你麻烦的，千万别过去，他打人，男的女的都打。” 周茉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她之前怎么没发现自己的同桌是个百事通呢？ “你认识他？” “郁熙啊，好多人都知道啊，是个出了名的疯子。” 郁熙没给周茉更多信息获取的时间，他见她迟迟未动，直接走了进来，“我跟你说话，你从来不听。” 周茉被打断了八卦时间，有点不爽，直愣愣地抬头对上郁熙的眸子，“都是废话。” “你为什么总要说我的话是废话呢？” “这句也是。” 同桌在郁熙靠近的时候就紧紧闭上了嘴巴，但在听到周茉与郁熙你来我往，唇枪舌剑，周茉隐隐有占上风的迹象后，瞪大了眼睛，看向周茉的眼神中都多了几分敬佩。 郁熙被气笑了，“你出来，我有事跟你说。” 他似是觉得周茉还会说话怼他，索性又加了一句，“话是废话，但我说的事可从来都不是废事。” 周茉想到上次戒指还是郁熙帮忙找回来的，这次确实没再呛呛他，起身跟在郁熙身后走出了教室。 “课间快没时间了，你长话短说吧。” 郁熙看到周茉这个态度，反而来了拐弯抹角的兴趣，“好歹我们之间也是有恩情联系的，怎么就这么冷淡了？” 周茉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你是不是每天都会给自己一个新人设？我一共见你三面，每一次都不一样，今天是什么？觉得无聊想要找人出气的校霸？” “校霸我可算不上，上学的才能论校字辈儿，我这样的，顶多算是混子。” 周茉却没见过有人会这样自贬自己的，这人实在是太奇怪。 周茉对郁熙的感觉谈不上好，也谈不上不好，他们之间所谓的恩情其实羁绊也并不深刻，她实在想不到自己有哪一点被郁熙看上了，要纠缠到学校里。 “要上课了，你要是还有话，就留到下一节课间说吧。”周茉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回了教室。 本以为郁熙还会继续纠缠，但直到坐回座位，上课铃声响起，周茉都没再看到郁熙。 同桌有心八卦，奈何老师粉笔开了自动追踪，毫无死角可以躲藏，无奈只能压下八卦之魂，安心听课。 一节课又过去了，周茉听得认真，下了课还在记笔记。 “茉茉，郁熙走了吗？” “不知道。” 写下最后一个字母，周茉活动了下酸涩的脖子与手腕，她想起来上节课间说的话，于是起身往门口走去，脑袋探出走廊，郁熙早就不见了。 “有病。” 周茉本以为与郁熙的交集会就此消失，毕竟他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但缘分这种东西就是看不见的狗皮膏药，一旦沾上了，是甩也甩不掉的。 道路两旁还可见地震造成的伤害，一些危险建筑已经被拆除，昔日的遮天蔽日的大楼消失不见，天的露白倒是更多了，视线也更广了。 出来采买的周茉就这么直愣愣地撞见了一幕打架斗殴的现场，在那凶神恶煞的小伙子看过来时，她第一反应是躲避，但周围空旷甚至连个垃圾桶都没有，如果她能薄入纸片的话，大概能将自己塞入那没有修整的裂纹里。 “别让她跑了，报警就惨了！” 她？ 我吗？ 周茉内心大喊，不要过来啊。 动作比脑子更快，她盘算了下最近的警察局，以自己的能力拔足狂奔可能有一线生机。 但很快这一线生机就被抓住了。 她平常活泼好动，自以为体力不错，但与这些常年打架斗殴的混混来说简直是班门弄斧，她被其中一人揪住了书包带子给拉了回来。 “往哪儿跑？” 周茉深知好汉不眼前亏的道理，双手合十讨好道：“各位哥哥们，我就是个路过的，我就当什么都没看见，我也不会报警的，你们放我走吧。” “呦呵，还挺识相的。” 混混们大多混不吝，见周茉如何配合也没有动手的打算。 有人看见周茉的校服，打起了坏主意，“城北的那个谁，贼老三是不是谈了个好学生对象？老说多好多好，搞得我心也痒痒。” 那人一边说一边摩挲着下巴，不怀好意地看着周茉。 周茉内心警铃大作，怎么这群人脑子是长在裤/裆里了吗？今天此事要是能安慰了了，她一定去报个跆拳道的班儿，以后再遇见，她就一脚一个，全给爆了。 “我不是好学生，肯定入不了哥哥的眼，谈个吊车尾的，哥哥脸上也没面子是不？” “那不谈，让哥哥香一口行不？”其中一个黄毛说道，其他人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你香完，我香行不行？” “你们真烦人，吓到小妹妹了怎么办？”看似是在为周茉说话，实则也是不怀好意。 周茉从小到大就没受过这样的委屈，真是叔可忍婶不可忍了！她瞄准时机一脚踢在那个最先说浑话黄毛的重点部位上。 一声哀嚎惨叫响破天际，周茉仗着自己的瘦，从两人之间穿插了过去。 “我艹啊！给我抓住她！老子要弄死她！” 周茉眼见不好，直接从地上抄起一块砖头，“别过来。” “妈的，会用砖头吗？知道往哪儿砸吗？！”他们各个凶神恶煞，步步逼近周茉。 周茉知道自己一旦回头开始跑必然是会被抓住的，到时候她就真的没有反手的余地了。 “她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 下一秒，刚刚还在对周茉出言不逊的男人被一块板砖砸倒在地，周茉瞪大了眼睛，满是震惊，“郁熙？” 刚刚被怼在角落里打的人是郁熙？ 郁熙掂了掂手中的砖头，对着周茉呲牙一笑，“什么时候你也能对我这么伏低做小的说话，一会儿可以吗？” 听完郁熙的话，周茉此时此刻脑子里只有一句话。 疯狗。 郁熙绝对是条疯狗。 第7章 第七章 “靠，还以为这小子昏过去了。” “怎么着小子？你这样还想英雄救美？”其中一个混混面色不善，“能打你一次，就能打你第二次，少给老子摆谱！” 郁熙脸色并不好看，颧骨上还挂着红肿的伤，嘴角也破皮了，流着血，说实话周茉对他能打得过这些人保持怀疑。 “过来。” 这是郁熙第四次跟周茉说这两个字，这一次周茉没有说什么，她现在除了站在郁熙旁边，好像别无他法。 周茉握紧了手中的砖头，警惕地盯着那些混混，一步步挪到了郁熙身边，她刚过去，郁熙就以一个刁钻的角度靠上了她的身体。 这小子居然把她当做拐杖了！ 这还不是最让人愤怒的，郁熙的伤比她想象中的还要严重，她刚刚看不见郁熙的背后，所以不知道他身后有一道极其长的伤口冒着血，将那不算薄的外套都染红了。 “刚刚学会怎么用板砖了吧。” 周茉压着怒火，“学会了，就砸呗。”能怎么办呢？现在就是破罐子破摔了，再坏，再坏就是死呗，烂命一条就是干！ 郁熙离得近，能清楚地看到周茉那双熠熠生辉的眸子里燃起了一抹名为斗志的火，他微微诧异，但很快将情绪隐藏下去。 混混们可没打算给他们多余的聊天时间，他们彼此对视一眼，多年打架的经验早就让他们培养出了一些默契，只需要一个眼神，就明白要开干了。 周茉看着他们突然掏出弹簧刀，唰唰在手上转着，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有些被吓到了。 郁熙自然也注意到了，就在他以为周茉又会开始说好话的时候，只见周茉举起手中的板砖，一副迎敌的姿势，“你们这群渣仔，早晚有一天会遭报应的。” “小妹妹，骂人都不会的话，一会儿哥哥嘴把嘴教你。” “用不着你，我教她，不用嘴把嘴。”刚刚还半死不活的郁熙不知从哪里借来的力气，对着领头的混混当胸一脚，踹得那人人仰马翻，四肢朝天。 周茉呆呆地看着郁熙，郁熙一只手抓住周茉的脑袋强迫她转过身去，“跑吧，这回死不死，就看你了。” 身后传来刀袭来的破风声，而后就是陌生的哀嚎，周茉不敢回头看，只能拼命地撒腿跑开，她一边跑一边大喊救命，很快就有路人被吸引了目光，这时候她才知道自己的蓝白校服上被染上了一个红手印。 “帮我报警，那边左街广场有人在杀人。” 路人听到杀人，不敢含糊立马打电话报警，周茉有些后悔，自己应该把手机带着的。 好在警察出警很快，她听到警铃声在街边响起，顾不得周围人的围观，朝着自己来时的方向跌跌撞撞地跑去。 她跑过去的时候看到救护车也停在一旁，有人被抬上车，她以为那是郁熙，着急忙慌地跑过去，护士连忙问她是谁。 “我是报警的，这人我认识。” “你是患者家属？” “我……我是他朋友。” “不好意思啊，她不是。” 周茉身后突然伸出一个绑着绷带的胳膊将她揽了过去，周茉抬头看去发现正是郁熙，郁熙身上的伤口已经得到了处理，护士见郁熙如此怠慢自己的伤口，忍不住开口说道：“小伙子，身体不能仗着年轻这么造，早晚要烙下病根的。” “还有身后那伤，还是要去医院看看的。” 郁熙满不在乎地用自己完好的手摆摆，“死不了。” 周茉被郁熙推着往前走，“干什么？我还要做笔录呢。” “没事，有人会搞定的。” 闻言，周茉又想起了郁熙的身世，她总是能在郁熙身上感受到两种极为矛盾的气质，之前她看不穿郁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但经过今天的事情，她貌似窥见了一点郁熙的模样。 是条疯狗。 但也是个好人。 “想什么呢？” “没什么。” “撒谎。” 周茉没好气地切了声。 郁熙松开手，懒洋洋地靠在一边的墙壁上，周茉看到他的动作，下意识想要提醒他隔离伤口，后转念一想，伤者自己都不觉得痛，她跟着瞎操心什么。 “我救你了……” “打住，我也救了你，咱俩这恩情又扯平了。” 郁熙笑了，他笑着笑着咳嗽了起来，脸色也跟着苍白了起来，周茉看在眼里，不由得皱起了眉毛，她觉得自己上辈子应该是个操心命，要不然怎么会选择去关心郁熙呢？ “去医院看看吧，你那伤口不小。” “偷窥我身体？” 周茉翻了一个白眼，“去死吧，郁熙。” “得令，现在就去。”郁熙转身就走，大有一副听周茉话的意思。 周茉站在原地看着郁熙装相，郁熙走了几步，回头看了眼周茉，周茉学着他刚刚的动作，倨傲地扬了扬下巴，“怎么不死了？” 郁熙眼珠子一转，从善如流地回答，“我觉得你刚刚那句话是句废话。” 两人默契地相视一笑，没有再拌嘴。 周茉没问他那天为什么去学校找她，郁熙也没说自己去找她因为什么。 或许他们都清楚，那不过是无聊且不需要关注的无聊小事。 自从上次与郁熙分别后，周茉就在此投入了学习当中，她人聪明又刻苦，成绩在班里一直是名列前茅。 在别人眼里，周茉一直是那种别人家的小孩，家世好，长得好，性格好，接触过周茉的，就没有不夸她的。 当然有喜欢周茉的，就有讨厌周茉的，班级里一直有一伙儿家里有点小钱的人不喜欢周茉，觉得周茉张扬又显摆，不就是家里人疼她吗，至于这么开心吗？ 尤其是周茉遭逢家中变化，她们认为周茉最让人羡慕的背景消失了，是个十足十的可怜虫。 周茉不是没发现有人在若有似无地在孤立她。 她只是懒得理会，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在经历那么大的变故后还会将人生的时间浪费在这种无谓的事情上。 人这一辈子最大的事情，莫不过生与死。 但周茉没想到自己的放任竟变成了她们变本加厉的理由，自己的试卷再一次被当着面撕掉，周茉忍无可忍，拍桌而起。 那女生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要后退，但想到自己人多势众，有恃无恐，“周茉，你要干什么啊！这么大声，你要欺负我吗？！”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是谁在欺负谁，但她就是倒打一耙，笃定周茉不敢去告诉老师，就算告老师有什么用呢？也没家长给周茉撑腰了。 如果到时候周茉哭了，那可就太好了。 “欺负你？你身上有什么是值得我欺负的吗？你蠢得如猪一样的脑子？还是你脏得如屎一样的品格？”周茉越过她，走向她的书桌，拿起她的卷子，在全班震惊的眼神中将卷子撕得粉碎。 “你疯了！周茉！” “我看你喜欢撕卷子，我也试一试，是哦，撕别人的卷子是挺爽的，就是不知道撕人脸皮是不是一样爽啊。” 周茉不苟言笑的时候，真有几分吓人模样。 “你干嘛这幅表情啊，是我在欺负你吗？”周茉像是没察觉到班级里诡异的氛围，极为无辜地盯着面色如屎的女生，“你可以去告老师啊，你还可以告诉家长，去啊，我等着你。” 女生钉在原地，空有一番怒气不知道如何发泄。 周茉才不管他们，翻了个白眼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同桌悄默默地给周茉竖起大拇指。 这群人在班级里耀武扬威惯了，仗着自己家里有点小钱跟人脉，养了一身的臭毛病，觉得自己人上人，经常不把班级里的其他人放在眼里，班级里的其他学生都是一般家庭，对于这样的人，选择敬而远之。 这一次周茉将她们给呛了，不得不说，他们看得还挺爽的。 女生被落了面子，最后恶狠狠地撂下一句狠话，回了座位，“周茉，你给我等着！”她指挥着周围的学生将自己的卷子给她，又指使人打扫卫生。 同桌小声说道：“你刚刚好帅啊，周茉，不过你得罪了她们，怕是日子要不好过了，据说你们宿舍楼的楼管跟她们关系很好的，好多女生都被整过。” 周茉看着同桌。 同桌被她看得发愣，“怎么了？我头发剪得不对称吗？” “你消息怎么这么灵通？感觉你好像有个情报站一样。” 同桌嘿嘿一笑，“说到这个啊，我自然有我的小妙招了，我跟你说啊，这个学校包括这个学校方圆十公里之内的事情，我都清楚，当然，只是同龄人哦，家长里短不在我的业务范围之内。” 周茉被她逗笑了。 “说真的，你要小心啊，茉茉。” 周茉点了点头，她察觉到有人在看她，一抬头就对上了女生嫉恨的眼神。 她不惹事也不怕事，只是她实在不明白，人怎么能无聊到这个地步。 晚上周茉刚从洗漱间里出来，就感受到宿舍里安静得有些过于诡异，她心里有了中不好的预感，走到自己的床铺上，看到蓝白色的床单上漫开一大滩水渍。 “哈哈哈哈哈，洗脚水泡床，怎么样，喜欢吗？” 周茉充耳不闻，她将床单被褥直接扯下来扔在了地上，随后拿起手机开始搜索附近的酒店。 睡冷板床，不好意思，她没有让自己受苦的习惯。 奚落的女生发现自己被忽视了，怒上心头，快步上前拉住周茉的胳膊，“我跟你说话呢，你没听见吗？” 周茉茫然地抬起头，环顾四周，“谁在狗叫？” 第8章 第八章 “你！周茉！” 周茉：“叫这么大声干嘛，人耳听得很清楚。” 女生被周茉不带脏字地羞辱了，气得脸都红了起来，她看了眼周围周茉的舍友们，舍友们面露难色，最后还是选择沉默地走了出去。 周茉见状也不害怕，直接抄起桌子上的台灯，玻璃做的台灯罩被周茉用力一砸就碎了，留在台灯上的部分奇形怪状，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它们都很锋利。 谁也没想到周茉会搞这么一出，领头的女生有些不知所措，“周茉，你……你想干嘛？” “我不想干嘛，你想干嘛。”周茉从容地反问回去，“你知道我的吧，现在孤身一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她掂了掂手中的台灯，抬眼看了眼女生，“你呢？也是吗？” “你疯了吧……我们只是想跟你玩玩而已。”周茉的气势太过于骇人，让这些人第一次产生了害怕的情绪，有人强撑着气势说着。 周茉笑了下，“我也只是想跟你们玩玩而已啊。”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周茉性格是好，但从来没有吃亏的爱好，她对人好，无非是将心比心而已。 真让她惯着这些猪狗不如的玩意儿，她还真做不到，不好意思，没有那么高的道德感。 周茉见她们不说话了，“还要继续玩吗？” “不玩的话，就把你们做错的事情弥补一下，明天我回来要是看见这里还是这样，那我就不保证，会不会生气了。” 周茉将台灯扔到垃圾桶里，与领头的女生擦肩而过，走出了宿舍。 她的舍友就站在走廊外面，看到她毫发无伤地走出来，一个个欲言又止，最后目送她离开了宿舍。 到楼下的时候，宿管阿姨不在位置上，估计是她们为了方便行事所以让人先避避，这倒是方便了她，不用登记扯皮了。 夜空如墨，只有零星的星星挂在上面，不仔细瞧，根本发现不了，但若仔细瞧了，就会因为那零星的光而沉溺在夜幕之中，周茉就这样抬头不知不觉看了好久。 等到脖子酸了，她才活动了下。 周茉没着急去酒店睡觉，好不容易出来，她打算先在外面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坐在公园新安装的长椅上，被琐事填满的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下来，无止尽的疲倦与空虚瞬间席卷了周茉的身体与精神，她疲惫地连根手指都抬不起来，就这么呈现一个大字型瘫着。 再怎么在外面表现得刚强，周茉也不过是个刚刚成年的女孩，前路未知，可她连个答疑解惑，指明方向的人都没有了。 今年的生日匆匆而过，那一天她甚至不敢让自己停下来，做什么都好，琐碎的，劳累的，困难的，只要忘了那一天是什么日子，只要忘了那一天本该是什么样子，就好…… 她自己一个人真的能过得好吗？ “妈妈，老爹，我想你们了。” “诶，稍稍呗，你把我床位抢了。” 周茉正沉浸在悲伤里呢，一道吊儿郎当的声音突然响起，沉坠的身体与思绪瞬间被拉回现实中，她看向来人，满眼不解，“怎么又是你？” 郁熙：“什么语气？什么叫做又是我？你占了我的地盘，还质问我。” 郁熙穿着一件橙色的夹克外套，黑色的工装裤，鞋子也是黑色的，如果不了解郁熙的人，第一眼肯定以为郁熙是个很不错的帅哥。 “你晚上睡这儿？开玩笑呢？” 周茉再次确定了郁熙脑子有病的事实。 但是她还是不了解郁熙的脑回路。 郁熙：“对啊，我就是开玩笑呢，好笑吗？” 周茉不文雅地翻了个白眼，打定主意不再理会郁熙，并在心里默默地立下一个flag，再理郁熙这个神经病，她就是狗。 “不好笑吗？你怎么不笑啊？” 郁熙跟只蚊子一样一直在周末嗡嗡作响，极为烦人。 烦得周茉用眼睛去瞪他，那眼神谁来都知道是‘离我远点’的意思。 可偏生郁熙脸皮厚，愣是装作看不见，继续围在周茉身边烦她。 周茉被烦得实在没办法，惹不起她还躲不起呢，这会儿没什么心情再伤感了，还是回酒店睡觉去吧。 可周茉没想到郁熙就跟开了自动追随一样，她走他也走，她停他也停。 “你烦不烦啊！郁熙。” “你终于又跟我说话了。” “你是不是没朋友啊！非得来找我。”周茉骤然转身，凶凶地盯着郁熙。 郁熙比周茉高出大半个头，他微微弯下腰，那双略带凌厉的眉眼因为笑意倒像是两道弯弯的月牙，“你不是我的朋友吗？” 周茉一愣。 “上次在救护车旁边，你那么着急，跟护士说是我的朋友，我听到了。” 周茉辩解道：“我那时候……”她似是想起了什么，反驳道：“可是你说了不是，我也听到了。” 郁熙：“我说得是，你不是那个混混的朋友，但我没否认你是我的朋友。” 周茉：“语言博大精深，不好意思，我理解得跟你理解得不太一样，我不是你的朋友，所以你不要再来纠缠我，更不要心血来潮地去我的学校找我。”她说得斩钉截铁，说得毫无转圜，但凡是个要脸面的，都不会再继续纠缠下去。 可周茉还是低估了郁熙的下限。 “那你理解你的，我理解我的，你不觉得你是我的朋友，我觉得就好了。” “你这叫做骚扰。” “抱歉，我语文不太好，这两个字，怎么写？” 郁熙油盐不进，装疯卖傻，周茉从没见过这样的人，她突然觉得宿舍里找麻烦的那几个人还挺‘可爱’的，起码恐吓一番就会知难而退，但这个手段对付不了郁熙。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啊！” 郁熙看着周茉对自己无可奈何的模样，心情颇好地勾了勾嘴角，但下一秒他上扬的嘴角又压了回去，眉眼之间的柔和尽数退去，留下一抹化不开的忧愁。 周茉将郁熙的变化看在眼里，他这样看起来有些可怜，她在心里这样想着，“你……” “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郁熙默默重复着，他移开视线，不再去看周茉，他如来时那般莫名其妙，走得也是缥缈不定。 如果不是周茉知道郁熙是个活人，大概也会被他的状态吓到。 “真是有病。” 周茉也不再管郁熙的事情，回了自己订好的酒店。 酒店就是比宿舍要舒服，水温也更热，美美地洗了个热水澡后，她将自己裹进了被子里，周遭一片安静，周茉其实是有些害怕这样的安静，安静就会让人胡思乱想。 但今晚不知道怎么了，思绪没有那么空，也没有那么乱，像是被人捋平了，很放松很惬意的状态。 周茉昏昏欲睡之际，放在床头充电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周茉伸出胳膊去拿，发现是好久没有联系的张行打来的。 之前他们互相留了电话，张行说以后要是遇到了麻烦就给他打电话，周茉答应了，但也没打算麻烦人家。 没想到他先麻烦她了 。 周茉接完电话后一整个人都不好了，她再次窝进被子里，翻来覆去也找不到刚刚的困意，气得她将身上的被子掀开，整个人呈大字型躺在床上。 “为什么非得是我啊？” “为什么非得是他啊？” “自己过好自己的生活已经很难了，为什么还要去插手别人的人生呢？”周茉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其实她大概也能明白一点，只是这样事情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接近郁熙，拿到那份不知道还存在不存在的资料，听起来就是天方夜谭。 张行说的时候，周茉能感受到他的为难。 为难怎么了？这事儿就不该落在她的头上，他怎么不再为难点，直接给拒掉呢？ 周茉不可避免地又想到了郁熙，想到了郁熙今晚那个莫名其妙出现的表情以及那违和的情绪反应。 郁熙像个谜题，从初见起，这人身上就矛盾得很。 本能告诉周茉，要离郁熙远一点，再远一点。 周茉想着想着就进入了睡前的迷糊状态，她伸手将抛弃的被子再次捞了回来，温暖袭来，她跌入梦乡。 难得的，周茉做了一个梦。 但不是个好梦。 梦里她变成了一只狗，一直跟在某个人身后，她拼命地想要看清楚是谁，却总是在要追上那人的时候被甩开，久而久之，周茉也看出来这个人在戏耍她。 戏耍一只狗，真的好没品啊。 终于，经过她的不懈努力，她终于赶超了这个人，她努力抬起狗头，看见了这个人的脸。 “啊！” 闹钟响起的同时，她也被噩梦吓醒。 周茉双手插入头发里，拇指按在发痛的太阳穴上，“为什么，会梦到郁熙啊，太可怕了，他居然对一只狗笑成那个样子？” “不行，我今天就打电话回绝了这件事情，我绝对不可能再跟这个神经病产生一点关系！绝对！” 周茉回了学校，过了相安无事的一天，许是昨天的震慑起了作用，没人继续找她的麻烦，就在她等着放学给张行打电话回绝那件事情的时候。 她身上的事与愿违buff再次亮起。 每每郁熙闯祸，她都会想到这一天，然后她就会问自己，“当时脑子到底抽了什么疯，才会邀请郁熙成为她的家人啊？” 第9章 第九章 “你就是周茉？” 周茉看着面前的几个男生，陌生面孔，穿着打扮也不像是校内的学生，这么明目张胆进入学校，估计是有人给走了后门。 好在她还在学校里，跑不过还能喊老师。 “你们认错人了，我不是周茉。”周茉想着，自己才没那么傻，万一这些人不认识自己呢。 其中一个男生掏出手机，划开相册放在周茉旁边对照了下，“三哥，就是她。” “行啊，小姑娘，敢糊弄我们三哥？你怕是不要命了。” 周茉眼见着躲不过去，幽幽叹了口气，“我只想好好上学，你们有什么事情吗？” 周茉这般出乎意料的反应倒是让那个叫三哥的男生来了兴趣，他倒不像之前那些混混粗俗，一上来就说浑话动手，但混混就是混混，盯人的眼神中藏着几分凶光。 “跟我们走一趟，解决点事情，解决完就不找你麻烦了。” 开什么玩笑，周茉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不能跟他们走。 三哥看穿她心里的想法，“你是想自己走还是我请你走。” 周茉心下盘算着，周旋这么久，这条平常人不算少的路上空无一人，估摸着大喊着叫人脱身的可能性也不大，这群人在她大喊的一瞬间就会把她扛走吧。 打不过就跑的计划行不通的时候，就要用另一个道理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 “我跟你们走，但走之前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三哥：“你问。”许是周茉长得好看，又或许是她说话得了三哥的心，这人目前还是和颜悦色的。 “你们是谁找来的？” 三哥没说话，倒是他身边的一个小弟嗤笑出声，“我们三哥可是城北一霸，谁能指使他？痛快麻溜地跟我们走，别浪费时间。” 城北三哥？ 就是之前那个混混口中的贼老三，找了个好学生处对象。 周茉悄摸打量着三哥，长得倒是人模人样。 她跟在这群人身后，出了学校，外面的建设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曾经几道大的裂纹都已经被新的沥青填补完整，新旧的色差遍布在这片大地之上，被腾出的天空也被错落的铁架分割成四四方方的一块块。 时间竟然过得如此快，一切都在被建设。 唯独她的人生，还是一团乱糟糟。 周茉倒也没有完全束手就擒，在手机被收上去之前，她偷摸摸地给张行发了条短信，要不是要给张行打电话，她大概会直接回宿舍验收那群女生的改错成果，也不会被三哥这群人堵住，所以这次她发得心安理得。 手机收上去就被关了机，周茉见此心里有些发憷，不知道这样还能不能让张行找到她。 三哥这一路上倒是没有为难周茉，他们带周茉去的地方不远，就在学校旁边上进巷里的一座小院子。 刚一进院子，周茉就被里面的布置吸引了目光，错落的花架放满了整个院子，能看出这些都是新摆放上去的，但地上的痕迹却昭示着这里常年都这样摆放着，这个季节大多数的花都不会再开了，唯有靠近门口的花藤上零星地开着几朵蓝紫色的小花，随着微风轻轻摆动着枝叶。 这院子的主人应该挺爱生活的。 “进去吧。” 周茉对进入陌生的房间还是有些害怕，但三哥已经发了话，她就算拒绝，不，她没有拒绝的权利。 周茉壮着胆子走向通往屋内的门，推开后害怕的血腥场面都没有，唯有一个蜷缩在地上看不清楚面容的男人，男人身上穿着橙色的夹克衫，有些眼熟。 郁熙吗？ 他又挨打了吗？ 为什么这人总能招惹到这些危险人物？ 他不会报警吗？ 他绝对是个麻烦。 一瞬间，周茉在脑子里想了很多，身后有脚步声响起，周茉下意识回头看去，却被她一直没注意到的死角中伸出来的一只手拉进屋子里，耳畔传来微弱的喘息声。 她下意识想要喊出声，冰凉的手掌捂住她的嘴。 “嘘，是我。” 郁熙？ 那地上躺着的那个是谁？ “是老三的人。” “郁熙，把东西教出来，我们两清。” 三哥推门进来，门口照进来的光刚好将周茉与郁熙的姿势照亮在众人眼中，有好事的混混对着两人过于亲密的动作吹了声口哨。 “三哥说得真准，把这小姑娘找来，他可就要束手束脚了。” “那句话怎么说得，滴水之恩当涌源相报，我们江湖人，最讲究报恩了，这小姑娘救了郁熙的命，郁熙不会不管他的。” 三哥一左一右的人开启说书模式。 周茉这会儿算是理清楚了，郁熙被这群混混盯上是因为拿了不该拿的东西，而自己不过是被卷入其中的无辜女孩。 郁熙察觉到周茉的挣扎，他没说话，默默地松开了手，但背在身后的手去抬了起来，似是在提防周茉突然闪离自己身边。 但周茉没这么做，她被放开后，就自觉地躲在了郁熙身后。 三哥见状，微微一笑，留长的狼尾让本就好看的人多了几分明媚，“既然做好了决定，我们今天就把话说清楚，郁熙，你也不想我们一直来烦你吧。” 郁熙眼皮子也不抬一下，只用余光看着周茉露出来的蓝白色校服衣角，她似是换了件衣服，这件的蓝浅一点，不过还是很好看。 “那不是你们的东西。” 三哥：“那也不是你的。” 郁熙这会儿才抬眼看三哥，“有人把这东西寄存在我这儿，我就有义务保管。” “得了吧郁熙！谁能证明那老头把东西寄存在你这儿？你就是想独吞，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偷偷在接触那边的人，他们开了什么价格？” 三哥没有制止手底下人的吵闹，可见他心里也是这样想的。 周茉竖起耳朵听着，这会儿她倒是不害怕了，倒是觉得有些可笑，这群人看起来跟自己也差不多大，穿着好像个大人，但说话心性有的还跟孩子一样，一点也不沉稳，跟电影演得不一样。 当然电影肯定也有造假的成分，但她保证，这要是一段戏，肯定在那些知名大导演中过不了。 “原本以为你是个不错的人，没想到也会用这样的手段。” 这样的手段指的就是周茉了。 三哥摇摇头，“我只是长得人模人样，又不是什么好人，你看错也正常，别废话了，选她还是选货。” “……”周茉有些无语，这群人真的很有病啊，有没有在乎一下她的想法。 肯定没有。 周茉只敢默默吐槽，她现在只能祈盼张兴能给力一点，能快点找到她，要不然真的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郁熙这人不按常理出牌，但按照她了解的性子，肯定会说。 ‘我都要。’ “选她。” 周茉内心的小剧场还没杀青就到了自己限时登场，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郁熙指向自己的手指，她回头确认了一下，那货好像没在自己身后。 对此惊讶的不止有周茉本人，还有那群带周茉来的混混们，就连处变不惊的三哥也露出诧异的表情。 “郁熙，你真行。货在哪儿？” “城南的钢厂，第三号处置间，钥匙懒得找，你们直接拿斧头砸吧。” “痛快。”三哥大手一挥，那群人就跟着一起走了，顺便还带走了地上被揍到昏迷的男人。 刚刚还略显拥挤的小屋此刻宽松了不少，橙色的夹克衫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周茉定定地看着郁熙，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嘴唇翕动，欲言又止。 “坐吧，他们不会再来找你了。” “那货？” “怎么？你也想要？”郁熙随手捡起夹克衫扔进了垃圾桶里，他转身进了厨房，没过一会儿端着一杯热水走了出来。 “郁熙，我真看不透你。” 郁熙将热水递给周茉，“是吗？” 周茉接过热水杯，双手紧握着热水杯，暖和的温度渐渐传遍全身，她才觉得有了片刻真实。 “有时候我觉得你脑子缺根弦，有时候又觉得你很成熟，你不会有什么人格分裂症吧？” 郁熙靠在窗户边上，生长出来的绿萝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他漫不经心地抚摸着叶片，“这是你给我的新人设吗？” “你……”周茉觉得郁熙真的很难沟通。 “周茉，这是我们见的第六面，我不需要朋友。” 周茉听完这话觉得郁熙不仅很难沟通，而且还是个思维很跳跃的人，他太奇怪了，奇怪到周末不知道该如何招架。 “那我走了？” 周茉将水杯放在茶几上，起身准备离开，与郁熙擦肩而过时，听到郁熙小声嘟囔着。 “什么？” “我需要一个家人。” 很小的声音，小到周茉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话，好耳熟。 像是父母去世之后，她每次对自己说的话。 我需要一个家人。 周茉看向郁熙，郁熙眼睛半合着，看不清楚情绪，周茉深呼吸一口，她没打算回应郁熙，就算她再怎么想要一个家人，郁熙都不会是她的候选。 转身离去之际，郁熙毫无预兆地朝周茉倾倒袭来，周茉下意识地张开手臂接住了郁熙，像是接住了一颗正在燃烧的火球。 “郁熙？！”周茉这才发觉，郁熙在发烧。 郁熙睁开一条缝，眼前模模糊糊，只能看得清楚一道轮廓，随后他感受一道冰凉抚上自己的额头，他心中发出一声喟叹。 这是什么感觉？来不及品味，他整个人已经被烧晕了过去。 周茉被昏迷的郁熙抵在门上，要不是这扇合上的门，她大概早就倒在地上了。 “怎么这么烫？不会真去睡公园了吧？”周茉眉头一皱，似是想到了什么，她摸向郁熙的后背，果不其然摸到了一手血。 第10章 第十章 张行赶到的时候就看到周茉那瘦小的身躯正背着昏迷不醒的郁熙艰难地往外走，他俩的体型差得多不说，就说这看得见的体重，周茉走得每一步都很艰难。 “周茉，怎么回事？” “别怎么回事了，搭把手啊。” 周茉此刻已经没心情去管什么礼貌了，这麻烦事仔细算来，张行也算是源头之一。 张行跨步上前，直接将郁熙扛在了肩膀上。 周茉看到他粗鲁的行为，连忙制止，“他后背还有伤口，估计是发炎了，所以才会烧晕过去，你……轻点啊。” 张行：“男子汉大丈夫，这点苦吃得了。” 周茉跟在张行身后，对于他这句话保持怀疑，她的视线落在脸色越发苍白的郁熙身上。 周茉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张行不会是在故意报复郁熙吧。 到了医院后，周茉看着张行忙前忙后，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她怎么能以这样的想法去揣度别人呢？最近真是坏人遇见多了，自己都开始以最坏的想法去思考了。 医院依旧人满为患，只是比之前来得那次少了绝望，周茉坐在医院走廊的铁椅上，她手指无意识地扣着上面的圆洞，张行什么时候出来走到她跟前的，她都没发觉。 “怎么样了？郁熙他……” “还好。”张行挠了挠头靠在墙边，“也不太好，那么大的一个口子没有好好处理，发炎发烧是肯定的，这小子肯定忍了很久，这都不来医院，真是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周茉又想到了郁熙昏迷前的喃喃自语，她抿了抿嘴唇。 张行看着病房门，内心忧愁得很，他听到周茉突如其来的询问，有些诧异，“你不是打算拒绝我吗？怎么还问起他的身世了？” 周茉心一惊，她还没说就知道了？不愧是当兵的，怪不得她每次做些小动作，她老爹周启年都能洞察她的心意，合着是在部队里练出来的。 周茉咬了下嘴唇，依旧低着头，“以你们的本事干什么都不难，但还是找上我了，说明郁熙这件事情很难搞吧。” “他确实难搞，不过昨天晚上跟你通话之后，我想了想，这件事情跟你本来就没有关系，不应该把你扯进来的，而且，我们都清楚，那东西还在不在，谁也不知道，你要真是接下来了，那可就不知道什么会停止了。” “周茉，你也没打算跟郁熙发展什么关系吧？” 张行这话问得有些试探，周茉的态度转变让他有些好奇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包括这一次周茉的主动求救，他还没来得及调查，私心上，他并不希望周茉掺和进来。 周茉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在张行探寻的眼神中抬起了头，坚定地说道：“我想跟他成为家人，他不是没有家了吗？我愿意给他一个。” “周茉！”张行被周茉的话吓到了，一时没控制好自己的音量，这引来了其他人的注意力以及护士的警告，张行抬手示意抱歉，而后弯下腰低声说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郁熙是长得不错，但你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未来很美好的，不要自暴自弃，真的有困难，我会帮你的。” “张叔，是家人，不是爱人。”相比较张行的急切不解，周茉则显得坦然淡定得多，“而且你们不就是想要我接近他，拿到他父亲留下的东西吗？没有什么比成为家人更方便的捷径了，如果要我帮忙，那我只有这一个要求，让我跟他成为家人。” 我想要一个家人。 这不仅仅是郁熙一个人的心声。 是周茉想要却不敢说的愿望，是她在十八岁时许下的愿望，她没有对着生日蜡烛，甚至没有双手合十闭眼祈求，只是在心里轻轻划过，如果不是她清楚明了，大概那个念头比尘埃还要不起眼。 昏迷许愿的人是郁熙，清醒做梦的人是周茉。 张行以一种难以理解的眼神看着周茉，他几次三番想要开口劝导周茉，但在触及周茉那双冷静的眸子时又咽了回去，怎么劝呢？要怎么劝呢？ 这条路不是他摆在周茉面前的吗？ 如果不是他打电话请周茉帮忙，周茉又怎么有机会向他提出这样的要求呢？ 张行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你想好了？”张行艰难开口。 “想好了。” 张行：“……”她想好了，可是他还没有。 周茉开玩笑似地说道：“他是个没人要的孤儿，我是失去家人的孤儿，两个孤儿，不是天生的家人吗？” 谬论，这绝对是张行今年听过的最大的谬论，可偏偏他是个大老粗，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周茉。 其实最主要的，还是他没有立场去干涉周茉。 因为他不是周茉的家人，对于周茉来说，他不过是个突然认识的，比陌生人要没那么陌生的一个人而已。 “我想想，你让我想想。” 张行最后还是没有松口，沉默的片刻中，张行接了一通电话，挂断后他嘱咐周茉不要乱跑，待在医院等着他回来，学校那边他会打好招呼。 周茉乖巧地点了点头。 张行走的时候脸色一言难尽，看她的眼神隐隐有往看郁熙的眼神那样过度着。 张行走后没多久，护士出来告诉周茉，郁熙醒了。 周茉这才想起，她应该通知一下家人中的另一位当事人。 想到郁熙那不套路出牌的性子，她莫名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尖，万一要是被拒绝了，岂不是要在张行那里闹个笑话吗？ 周茉没打算真的帮张行做什么，但她确实想要一个家人。 即便郁熙不是她的备选，可他是最合适的。 打着吊针的郁熙显得有些脆弱，他眼皮子耷拉着，不知是睁着还是闭着，但周茉知道他是醒着的，他听到动静也没有任何反应，直到周茉走到他病房旁，他才大发慈悲地瞥了她一眼。 周茉有股子火儿‘噌’地就上了头，“你那是什么眼神，要不是我，你现在都作古成灰了。” “呵呵，真幽默。” 郁熙这次连嘴角都懒得扯两下，配合他冷冰冰的语气，嘲讽意味直接拉到了定格。 周茉本还想说点什么不好听的话，但看到郁熙眼角因为发烧而生出了的一抹红，堵塞的心似是被撞了下，脑子也跟着清明了起来。 “郁熙，想要家人怎么了？” 郁熙身子一动，他拽着被子就要盖住自己，周茉却不给他这个逃避的机会，“郁熙，你大概不知道吧，我其实是圣诞老人转世，会实现别人说出口的愿望。” “你有病吧，周茉。” 周茉被骂了也不生气，她握住郁熙发烫的手腕，强迫他看着自己，“你现在有家人了，看准了，听好了，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家人，我，周茉，就是，你，郁熙的家人。” “你……”郁熙下意识就要嘲讽，却在对上周茉格外认真的眸子时哑口无言。 周茉眼睁睁地看着郁熙眼尾的那抹红越发浓艳，她勾起一抹极为好看的笑，一如她每次上学前对自己老爹周启年笑得那般，“叫姐姐。” “不对吧，我貌似比你大一岁。” “那我不管，叫姐姐。” 郁熙成功被周茉带偏思路，两人就谁是这家里的一家之主展开了激烈的讨论，最后周茉因为熟知菜市场的菜价成功当选一家之主，不过他也成功捍卫了自己是哥哥的这回事儿。 郁熙看着周茉得意地叉腰笑着，也不自觉地勾起了嘴角。 但他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等一下，我答应你了吗？” “没答应吗？哥哥。”周茉充分利用自己的优势，她无辜地眨巴眨巴自己的大眼睛。 郁熙话到嘴边的质疑因为周茉的一句哥哥硬生生被封印了起来。 他的思绪飘远，回到了那一天。 他蜷缩在地上，借着胳膊的遮挡偷偷睁眼看着周茉双手合十对那群混混讨好地叫各位哥哥们。 那时候他想，周茉从没有对自己这么和颜悦色过，有点生气。 这时候他想，周茉现在也对自己这么和颜悦色了，有点开心。 周茉看到郁熙再次伸手去拽自己的被子，想要用被子将自己全部盖起来，这次她没有阻拦，任由郁熙动作。 她站在床前，慢慢敛去自己的笑容。 郁熙是个很难懂的人，但就在今天，她奇迹般地懂了郁熙。 一个从小就被抛弃的孤儿，最缺的，不就是爱吗？ 正好，她这里有很多。 成为家人这件事情，就这样无厘头地定了下来，等张行处理完事情回来后，周茉已经趴在床边睡着了，郁熙靠在床头，扭头看着黑漆漆的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幅画面其实并不温馨，周茉与郁熙像是不同时空里的人，强行被绑定在一起。 “郁熙，我们谈谈。” 郁熙没有理会张行。 张行这次没有发火，而是耐心地又说了一遍，“谈一谈周茉的事情，她说想跟你成为家人。” 郁熙这次终于有了反应，他扭过头看着张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我们已经是家人了。” 张行还想要说什么，下一秒他看见周茉趴在胳膊上正看着他，那双眸子里没有任何困意，他心下一惊。 而后张行眸子微抬，发现郁熙以同样的眼神在看着自己。 明明毫无相似的两个人，却在此刻有了诡异的同步性。 张行有些喘不过来气，最后艰难开口，“我明白了。” 第11章 第十一章 说是成为家人，但除了这个名号之外，周茉与郁熙之间的相处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张行美其名曰留下解决事情，实则是为了‘监视’他俩。 周茉觉得张行的担忧实在多虑，谁脑子抽风才会喜欢上郁熙这种怪胎吧。 没错，周茉依旧觉得郁熙是个怪胎，哪怕他们两个现在成为了家人，这也不耽误周茉对郁熙仍抱有‘嫌弃’。 这件事情落定后的第五天，这天是周一，周茉晚上会住在宿舍，所以院子里只有郁熙与张行大眼瞪小眼，饭桌上摆放着一双筷子，一个饭碗以及一盘被放在郁熙面前的西红柿炒鸡蛋。 张行：“……”这小子双标不要太明显。 不给自己盛饭是吧，没关系，自己去盛就好了。 到了厨房，看着空空如也的电饭煲，张行发现自己低估了郁熙这小子肚子做饭的能力，他已经可以精准地做出一个人吃的饭量。 等张行返回饭桌，他发现郁熙已经吃完了自己的那份饭，正优雅地用餐巾纸擦嘴，扔进垃圾桶，头也不回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郁熙在无声地抗议。 张行哪里不知道。 但那又如何呢？ 诶嘿，他就不走。 快四十岁的男人跟个十来岁的孩子置气，要是被别人知道了，估计会笑掉大牙，指着张行笑骂他太不是人了。 张行内心很强硬，但肚子很柔软，他认命地做了自己的饭，一边吃一边思考，他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哪里出现了问题呢？ 远在学校里的周茉根本不知道小院里发生的事情，不过就算她知道了也漠不关心，她现在全身心投入高考之中。 天灾不可以避免 ，但**可以。 周茉隐隐能感觉到自己的状态不对，但她不希望将来某一天后悔今天的自己没能调整好状态而错失人生很重要的节点。 她也不想离去的父母还要牵挂活着的人。 如果这世上有地府，希望他们可以顺顺利利地投胎转世，然后在一个幸福的家庭里过完幸福的一生，如果她足够幸运的话，这辈子会与下一辈子的他们在某个街头或者是某场活动中擦肩而过。 “茉茉，你脸色好白，最近有休息好吗？是不是那群人又去找你的麻烦了？” 周茉不知道自己的脸色有多难看，但看同桌那关切的程度，可想而知是有多么的差，“没有，她们没胆子再来找我麻烦了。” 同桌是个百事通，显然是听到了什么小道消息，想要八卦却因为周茉的状态不佳而不好开口。 自从与郁熙打交道后，周茉发现自己洞察人心的能力好像有所提升，同桌那欲言又止的小模样，其中意味她一清二楚。 “想知道什么，问吧。” “茉茉……” “只此一次，给你个独家。” 同桌见周茉还有心情开玩笑，她担忧的心算是放下了大半，“茉茉，我听别人说，你跟她们火拼了？脚踩一个，手拎一个，把她们打得落花流水，还对宿管阿姨放话说，再助纣为虐，下次就打她。” 饶是精神不济的周茉在听到这话后，弯下的腰杆子都直了直，“谁说的？” “……假的吗？” 周茉看到同桌那颇为遗憾的表情时，淡定的表情龟裂开来，“我发育是挺好的，但还没有变异，应该提不起来一个与我一般大的女生。” “那脚踩？” “斗殴是会进派出所的。” 同桌：“啊？” 周茉没忍住伸手点了点同桌的脑袋，“亏我还叫你百事通，这么假的消息你都分辨不出来，下次找你吃瓜，可得谨慎一点。” 不过她说郁熙是条疯狗这件事情，可信度百分之一百。 “不是啊，那天你在教室里那个样子，很威风的，我听她们那么说的时候，我脑子里觉得你那么做超酷的。” 周茉假笑两声，“今年你生日，给你买两本法典补补课。” 同桌哀嚎一声扑到周茉肩膀上，整个人像是攀援的猴子挂在她身上，“不要嘛不要嘛，茉茉一定不会这么狠心的。” 周茉：“茉茉一定会这么狠心的，我现在是周点特狠心点茉。” 同桌赖在周茉身上哼唧着，周茉也由着她闹去，继续写着上节课讲得错题。 忽然她耳边一静，她有些疑惑地去看同桌，结果抬眸看见了个熟人。 周茉脸上的笑意还未成型，在触及到齐笑脸上毫不遮掩的於伤后转为震惊与关切，她迅速起身来到齐笑身边，“怎么了？笑笑。” 齐笑勉强笑笑，她根本不敢大幅度地做表情，生怕牵扯到脸上的伤口。 “我没事。” 周茉看出齐笑不想多说话，她也没有继续追问，而是挽着齐笑的胳膊跟着齐笑回了她的座位上。 下节课老师们要去开会，就变成了写卷子的自习课。 周茉与齐笑的同桌换了位置，坐在齐笑旁边陪着她。 齐笑以为周茉一定会问自己为什么变成这样，但一节自习课过去了，周茉都没有问，她们之间的对话内容也仅限于最近老师带着复习到哪一章节了，这时候周茉就会把自己整理好的笔记放在齐笑面前。 周茉这样贴心的照顾让齐笑心里酸涩不已，也更加愧疚。 “对不起，周茉。” 周茉不解地看着齐笑，似乎不明白这没来由的道歉是怎么回事。 齐笑低着头，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在校服裤子上。 “对不起，是我把你的照片给了贼老三，我今天来上学之前其实很害怕，害怕看见你，又害怕看不见你。” 周茉这才想起来，那天贼老三来找她的时候确实拿着一张照片比对来着，当时她以为是那群宿舍找麻烦的女生，后来被贼老三否认，她也就忘了照片的事情。 居然是齐笑给的吗？ 周茉说不在意必定是假话，齐笑是她在人生最艰难时刻认下的朋友，被朋友背叛的滋味很难受。 周茉向来八面玲珑，但此时此刻她什么话都不想说。 甚至也不想问为什么。 “周茉，你不问我为什么吗？” “你做错的事情，要来我问为什么吗？” 齐笑一怔，她以为周茉会骂她，会转身离开，会生气质问，但想象中的状况都没有发生，周茉就这么平淡地看着她，平淡地说出一句让她更加无地自容的话来。 “我……我是有苦衷的。” 周茉看着齐笑欲言又止，神色难堪的样子，心里突然闪过了一丝念头，难道贼老三的那个好学生对象是齐笑？ “贼老三逼我……” “好了。”周茉打断齐笑的话，“你不用再说了。” “周茉？” 周茉淡淡地说道：“最近老师讲得内容挺多的，你又这么晚才来学校，抓紧时间学习吧。” 齐笑没想到周茉会这样说，她张了张嘴，最后将千言万语都咽了回去，默默地点了点头，开始誊写周茉的笔记。 周茉其实心慌得不行，下意识地就想将事情往后放放，这也是她总是被老爹跟妈妈教导的地方。 今日事今日毕，一味地逃避只会让事情更加恶化。 可是尽管逃避可耻，但逃避有时候真的有用。 如果一件事情开始之后就会变得不幸，但就晚一点开始，偷一点快乐。 说到底，周茉就算看着再怎么成熟，她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失去了父母庇护的羽翼，她要学的东西、摸索的道理还有很多。 自习课后，周茉就换回了座位，一直到放学，她都跟齐笑没有再说过话。 同桌感知到两人之间的氛围，但她又不好再说什么。 放学后，周茉下意识地走出了校门，等她意识到自己又踏上了回家的那条路时，离学校已经有些距离了。 她不想走回去，又不知道去哪里。 游荡着游荡着，竟来到了郁熙的小院。 之前因为郁熙受伤加上张行的看护，她在这里住了两天，那两天里她跟郁熙的交流还没有跟张行得多。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问自己。 真的要选择郁熙当家人吗？ 真的有选择郁熙当家人的理由吗？ 郁熙真的有自己家人的相似性吗？ 周茉站在小院门口，久久没有进去。 或许这就是一个机会呢？有家人与孤身一人的区别不就是两个人想办法与一个想办法的不同吗？ 周茉心里想着，把这个当做一次家人的测试吧。 她正准备伸手去推门，大门却从里面被人打开了，开门的人正是她刚刚在心里念叨了数十遍的郁熙。 郁熙看到周茉也不甚意外，他侧过身子，“回来了？”光听语气的话，旁人会觉得他们很熟悉，事实上，并没有。 “嗯。” 心里百转千回，嘴上倒是很诚实。 周茉擦着郁熙的身子走进院子里，张行拿着水壶正在浇花，他头抬也不抬，“买回来了吗？” “买什么？” 张行听到周茉的声音，吓了一跳，手中的水壶抖了抖。 “回来了？” 明明是同样的话，但周茉就是从张行的语气中听出了不欢迎，周茉有些不乐意了，郁熙都没不欢迎，张行凭什么不欢迎她回来。 周茉只回了他一个极为冷淡的“嗯。” 郁熙听出周茉的区别对待，他双手环胸靠在门框边上，嘴角弯了弯，“一家之主回来了，你要指使我，得先问她。” 第12章 第十二章 “买什么？”周茉很自然地将话头接了过来。 张行站在原地，目光追随着随手将书包放在一旁藤椅上的周茉，这俩孩子总给人一种‘难搞’的感觉，偏生他作为长辈也不好说什么。 “买点水果，瞧他那个样子都快干巴死了。”张行临了又补了一句，“我给他钱了。” 周茉点了点头，心里盘算了下自己还没写完的卷子以及需要复习的科目，然后做出了一个决定，“我跟你一起去。” 郁熙：“我以为你会阻止他奴役我。” 张行将水壶重重地放下，“新中国没有奴隶！你读点书吧。” 郁熙连个眼神都没吝啬给张行，他直勾勾地看着周茉，周茉竟从中看出了几分祈求的意味，要是不认识郁熙，周茉估计就认了。 “光我熟悉菜市场的价儿没用啊，你也得熟悉。” 郁熙瞪圆了眼睛，那模样似是在控诉周茉不跟他一伙儿。 周茉也学他的样子，连个眼神都不给他，抓着他卫衣的绳子往外走去。 “诶，你，周茉，松手！” “嘬嘬嘬~”周茉非但没有听话松手，反而倒着走，一手抓着绳子，一手对郁熙勾了勾手指，逗狗一般。 两人已经走出了院子，但身在院子里的张行仍能听到两人的笑骂声，声音随着他们渐行渐远，落定的思绪却离张行越来越近。 或许这俩孩子待在一起也挺好的，这样他也有理由可以照顾周茉了。 他能看出来周茉并不想跟他扯上什么关系，也清楚周茉是个主意很正的孩子，从听闻她拒绝自己姑妈的认养时，他就知道这个孩子是与众不同的。 但周茉的与众不同与郁熙的与众不同还不一样。 周茉是被爱‘约束’的孩子，郁熙则是被爱‘放逐’的孩子。 张行叹了一口气，“算了，这大概就是班长说的命吧。” 思及班长，张行想到那件闹心的事情，他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周茉，即便现在压下来了，恐怕之后也会有人嚼舌根。 他或许不该太小瞧了周茉。 等她回来了，就找个时间告诉她吧。 周茉之前都是跟家里人一起来菜市场买菜，她跟在妈妈身后，挑选自己爱吃的菜，跟妈妈讨论菜谱，有时候老爹不忙也会跟着一起来，三个人一起讨论晚餐吃什么，老爹做汤，妈妈炒菜，她也会帮忙按电饭煲，一顿饭是三个人的厨艺。 周茉想着想着便神游天外，过往的日子太美好了，只要想到一点点，记忆就如同线面一般开始无限繁殖，布满整个大脑，让人无暇顾及其他。 突然她被人拎住了后衣领，整个人骤然停住，周茉被吓得回过神来，愣愣地盯着眼前的电线杆子，郁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看路。” “这儿以前没有电线杆子。”周茉看着记忆中没有的物件，喃喃自语。 “以前的折了，就要立一个新的。” 周茉：“哦。” “哦。” 周茉瞥了眼郁熙，“别学我说话。” “别学我说话。” “郁熙，好无聊。” “周茉，好无聊。” 郁熙总是在周茉以为她很了解他的时候搞另外一出，郁熙似乎很是享受让自己措手不及的样子。 周茉敛下眸子，也不能这样说，或许郁熙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想吃什么水果？” “除了苹果。” 看，郁熙是能分得清楚开玩笑跟正事之间的区别的。 他就是故意的，就是欠的。 郁熙是一只贱贱的小狗。 “甘蔗？” “这个季节吃甘蔗，是比我跟他谁更干巴吗？” 周茉瞥了眼郁熙，郁熙耸了耸肩膀，“那就除了苹果跟甘蔗。” 最后周茉买了一袋梨、几颗杨桃以及一包核桃仁。 东西当然是郁熙拎着。 “核桃仁也算水果？” “核桃仁炖梨，脑子带嗓子一起润润。” “谁家这么吃啊？” 周茉停下脚步，抬眸与郁熙对视，然后露出一抹极假的微笑，“咱家以后就这么吃。” 说完之后，她也不再去看郁熙好看不好看的脸色，自顾自地往外走去，这次她记得电线杆子的位置，目不斜视地绕了过去。 郁熙站在原地看着周茉的背影，眸色沉沉，“咱家……家？” “人一多，就有家的感觉了哈。” 张行左看看正在写卷子的周茉，右看看捧着梨发呆的郁熙，他坐在中间闲得发慌，心里静得发慌。 这是咋回事？ 出去买个水果，又不用他们掏钱，回来气氛这么凝重吗？ 吵架了？ 看起来不像啊。 不是，这俩人吵架是什么样子啊？会……会……想象不出来。 打仗出任务跟带孩子相处，前者他是手拿把掐，后者真是无能为力。 “这梨选得真不错哈。” “张叔，我写卷子呢。” “啊，吵到你了是吧，不好意思哈。” 张行尴尬地笑了两声，转头看向郁熙，郁熙根本没看他，继续研究着梨身上的花纹。 安静的气氛一直延续到十点多，突兀的肚子叫声响彻整个客厅，昏昏欲睡的张行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哪里，听到动静下意识起身戒备。 周茉：“……”大可不必。 郁熙终于将目光从梨上面挪到了周茉身上，“饿了。” 张行看了眼挂在墙上的钟表，“才十点多，你晚饭吃那么多，还饿。” “饿。”郁熙没多说什么。 张行叹了一口气，嘟嘟囔囔地走向厨房，“自己做饭不给我吃，饿了还要做饭给你吃。” 周茉看向郁熙，郁熙的眸光擦过梨曲线的边缘与她对视上，只一眼，周茉眨了下眼，郁熙依旧在看着梨，仿佛刚刚的对视是她一个人的错觉。 “你饿了？” 听到周茉的问话，郁熙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 然后郁熙就看到周茉站起身，面带微笑地走向他，“给你加道饭后甜品，核桃仁炖梨。” 周茉没给他拒绝的余地，直接拿走了他手中的梨，转身进了厨房。 “我的梨。” “不，它是核桃仁的。” 郁熙弱弱地辩驳道：“是我的。” 周茉当做没听见，进厨房的时候还特意关上了门。 正在厨房里忙活的张行听到动静还以为是郁熙这没良心的小子来催饭了，结果一扭头对上了拿着梨的周茉，“饿了？” “饿了，刚刚肚子都叫了。”周茉将手上的梨冲洗干净放在一旁的盘子里。 张行有些拿不准周茉要做什么，“想吃什么？” “都可以。” 张行点了点头，继续忙活手里的事情，但周茉还没走。 “还有事儿？” “张叔，你是不是有事儿要告诉我？”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张行对周茉的敏锐有些心惊，又有些欣赏，这侦查能力，以后要是考个警校，军校，多美啊。 “你怎么知道？” 周茉低头看着梨上的斑斑点点，瞧了半天也没看出哪里与众不同，“今天我一进院子里，你看我的表情跟那天你的表情一样。” 那天？ 哪一天？ 张行见周茉回避的眼神，一下子就明白了是哪一天，是他们的初见。 是他将她父母的死讯带给了她。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藏着掖着也没什么意思，他看了眼被周茉关上的门，“你不想他知道？” “该有他知道的事情。” 这话的意思是，也有张行不该知道的事情。 张行哑然失笑，摇了摇头，周茉这孩子还真是与众不同。 但很快他又换上了一副严肃的表情，“你父亲转业的原因，我一直没跟你说过，他是因为腿上受了伤，所以……” 周茉静静地听着。 “这次地震里，你父亲是因为要回去确认楼里面没有被遗留的学生，经过我们调查，确实有一个学生当时被你父亲找到了，准备带出去的时候出现了意外，那学生逃了出来，但你父亲他……” 周茉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 她的悲伤，她的眼泪从未停止，只是不再表面上流露了。 但她还是趁着张行没看她的间隙飞快地眨了眨眼睛。 “本来你父亲可以评个荣誉的。” “他做事情不看声誉。”周茉这次没等张行说完，便开了口，“他做这件事情不是为了让别人歌颂他有多伟大的，他只是在做他认为应该的事情。” 张行叹息一声，“是啊，但，总有人不是这样想的。” “当时楼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除了那个孩子跟你父亲没人知道，本来荣誉的事情已经通报了，但那个孩子突然改口，说你父亲并不是为了救人才回去的，他也不是因为救他才死在里面的。” “这孩子的家人不知道从哪里调来了你父亲的身体档案，知道了他腿上有伤的事情，非要说他的牺牲是因为他受伤，根本不是舍己为人，那孩子还说了很多，不利于你父亲声誉的话，目前已经被压了下来，也成立了调查组在调查，调查清楚后就会公之于众。” “我都不知道他腿上有伤。” 周茉跟周启年生活了这么多年，从不知道周启年腿上有伤，可见这个伤多年来已经调理得差不多了，平常周启年也会健身运动，怎么可能就那个时候复发了。 而且这孩子的逻辑本就自相矛盾，周启年是真真切切地进到楼里面疏散学生去了，这很多学生都能作证。 除非…… 周茉看向张行，“他到底说了什么？” “他说，你父亲是回去拿吃回扣的证据，根本不是为了救人，还说，他当时发现后，你父亲还想要杀人灭口。” “他在欺负我老爹，欺负他不会再说话了。” 第13章 第十三章 女孩说话时带着颤音，紧握成拳的手，无法抑制的身体颤抖都在昭示着她的愤怒。 张行急忙说道：“我知道，这件事情一定会调查清楚，班长是什么样的人，我非常清楚，他一定不会那么做。” “我告诉你这件事情，是觉得你已经独立了，有知晓这件事情的权利。” 周茉抿了抿嘴唇，将情绪慢慢压了下来，“谢谢你，张叔。” “周茉……” “你做饭吧，饿了。” “诶……” 张行此刻也不好说什么，顺着周茉突如其来的话顺了下去，厨房顿时安静了下来，张行一边做饭一边观察着周茉的状态。 周茉拿起刀的时候，他心里跟着颤了颤，但好在刀最后只是落在了梨身上。 周茉会做饭不只是说说而已，她一手拿着梨，一手拿着刀，刷刷两下就将梨皮削了下来，她将梨皮放在一旁，着手去处理核桃仁。 张行见周茉行为正常得很，心放下了一半又没彻底放下，如果周茉像个正常小孩子那样情绪失控，他反而会没有这么担心。 做饭的人神游天外，做出来的滋味自然只能说是水平平平，但这次周茉与郁熙什么都没说，一顿饭吃得格外安静。 周茉还有半张卷子没写完，继续留在客厅写，郁熙这次没继续看梨，而是拿了个核桃仁开始研究。 周茉做的那碗核桃炖梨羹很好吃，郁熙吃得干干净净，吃完之后他还故意将碗往周茉的旁边放了放，但这人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郁熙也不在意，继续观赏自己的核桃仁。 周茉跟郁熙都没觉得‘家’里的氛围有多不对劲，但张行实在是受不了这样的氛围，连借口都没找直接溜出了院子。 周茉与郁熙就这么安静地相处到了快十二点。 张行大概是不准备回来了，也许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也许是他已经对郁熙与周茉放心。 这俩孩子干不出出格的事情。 “饿了。” “不能多吃。” “饿了。” “说得就是核桃炖梨，吃多了，你就只能在马桶上顶着红扑扑的小脸跺着没知觉的脚。” 郁熙放下核桃仁，“哦。” 周茉手中的笔写下最后一个答案，她呼出一口气，将卷子叠好放进书包里，确定没落下什么东西后才合上了书包。 她转过椅子直视郁熙，郁熙吃饭前换了身衣服，深蓝色的兔绒毛衣，下面是烟灰色的阔腿牛仔裤，脚上还挂着一双黑色的毛绒拖鞋，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暖洋洋的，视线移步到郁熙低垂的脑袋上，她发现郁熙的发量多得有些吓人，从她这个角度看去，竟然看不到一点点白色头皮。 视线慢慢下移，由此窥见郁熙脸上的些许表情，被周茉拒绝后，他整个人颓丧了不少，嘴唇轻轻动着，不知道是不是偷摸在骂自己。 周茉心里对郁熙的认知拼图又开拓出了一块地方，只是那块是暗的，她只是窥见了一角，却不知这一角因何而来。 “后天可以吃。” “哦。” 周茉：“……” 难得也有她觉得尴尬的时候，往常这个时候她应该会说些什么来调节一些气氛，但今天她属实没有这个心情，本来要跟郁熙说的事情，也变得微不足道，说了也不能解决她的烦恼。 郁熙会给出什么答案呢？ 大概会很离经叛道，然后故意逗她笑，就此结束。 她也会跟着笑，在郁熙这里就此结束，但烦恼不会消失。 这就是郁熙。 不会是个合格家人的郁熙。 周茉起身准备去小房间睡觉时，郁熙突然开口，“你有烦心事，不打算跟我这个家人说说吗？” “你想听吗？”这是周茉第一次询问郁熙的意见。 郁熙点了点头，他往沙发旁边挪了挪，给周茉留出一块舒适且空间很大的地方，周茉看了两秒果断选择坐下。 “我有一个朋友。” “嗯，就是你。” 周茉翻了个白眼，“我没打算化名，这个故事真的要从我那个朋友说起。” 郁熙：“抱歉，打断你了。” 周茉像是见了鬼一般，郁熙对于她震惊的眼神无谓地耸了耸肩，那欠欠的表情又浮现出来，周茉这才觉得心安，这才是郁熙，是她熟悉的郁熙，别再流露出那些她没见过的表情。 她有些心慌…… “她把我的照片给了别人，让别人找上了我。” “肖恩克。” “？”周茉露出疑惑的表情。 郁熙将手中把玩的核桃仁扔进嘴里嚼了嚼，“贼老三的名字，肖恩克。” “这名字还挺国外的。” 郁熙似是而非地笑了下，“他自己起的。”没等周茉多想，他继续说道：“你的那个朋友叫齐笑，是贼老三的女朋友。” “你那天之所以会被贼老三找到，就是他女朋友把你照片给他了，他去学校堵了你。” “嗯。”周茉不意外郁熙会将此事串联起来，但她比较意外郁熙会知道齐笑跟肖恩克之间的事情。 “一家之主，离齐笑远一点吧。” “为什么？” 郁熙懒洋洋地往沙发上一靠，眼皮要抬不抬，“她都这样对你了，你还要跟她交朋友吗？” “我……”周茉也不知道，要是知道了，或许就不会那么纠结了。 在自己最难过的时候，是齐笑一直陪着自己，是她说，想要跟自己交朋友。 从小到大，这句话她听过太多了，可从未有像齐笑这样让她觉得心暖的。 “不想就会一刀两断，想就会犹豫不决。” 周茉敛下眸子，是啊，她纠结什么呢？她还是不舍得齐笑这个朋友，不舍得在帐篷里的彼此互相取暖的日日夜夜。 周茉沉浸在思考之中，没看到郁熙略带迷茫的眸子，他的那句话不只是说给周茉听，也是在说给他自己听。 “她表示了吗？” “表示什么？” 郁熙抬手弹了下周茉的脑袋，“笨啊，道歉了吗？说对不起了吗？还有她想好弥补的措施了吗？” “你现在最好先跟一家之主道个歉！” 郁熙抓住周茉伸来的手，整个人往后扬去，“好了好了，解决问题很难没有肢体动作啊，你就当我是一休，这个就是我的格叽格叽。” “油腔滑调。” “形容准确，你语文绝对不错。” 郁熙看起来心情颇好，对着周茉竖起了大拇指。 “今天刚刚发生吧，你要是心软就给她点时间，看看她怎么做，君子论迹不论心，只要她做对你好的事情，心里想得是什么，不重要。” “重要。”周茉甩开郁熙的手，“我觉得很重要，我信真心换真心，我想要的不是别人对我做的好事，我想要的。”是对我毫无瑕疵的真心。 有了真心，怎么会没有好事。 一颗坏心，怎么会没有坏事。 周茉留了半截话茬，但她笃定郁熙听懂了。 郁熙若有所思，然后无所谓地笑了笑，“随你吧，你这不都想得好好得吗？还烦心什么？” “我在你眼里是不是特傻？” 郁熙：“没有。” “撒谎。” 郁熙一只手搭在沙发背上，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打起来，“咱俩的对话可真有意思，过段时间就循环一遍。” “那你生活挺没意思的，会觉得这也有意思。” 郁熙这次没搭话。 客厅里再次陷入了沉默之中，钟表的时针指向十二点，分针再走一圈也就意味着今天已经是明天了。 今天要成为昨天了。 “齐笑家里的事情，你知道吗？” 郁熙阴阳怪气道：“我这没意思的生活中得到没意思的消息，你这种拥有意思人生的人也会想听吗？” “好好说话，搁那儿学的？” “反正不是跟你学的，跟一家之主学，那就只能。”郁熙戏精上身说演就演，模仿起周茉今天过度沉默的样子，那神似的模样让周茉看得咬牙切齿。 “可以了，我道歉，对不起。” “好吧，我论迹不论心，你道歉了，我就原谅你了。”郁熙立马恢复了嬉皮笑脸的常态，在周茉发火之前，将话题拉回正轨上，“我了解一点点。” 周茉脑子一转，“是因为肖恩克？” “嗯，齐笑的哥哥跟肖恩克是，至交好友。” 周茉听出那四个字颇有咬牙切齿的味道，这倒是勾起了她的好奇心，郁熙过往的人生到底有谁经过，又有谁停留，她一概不知，虽然她不想刨根问底，但也不想一无所知。 如今有个这么好的机会，她自然要好好把握。 “你们三个之前认识？” 周茉问得小心翼翼，她已经做好了会被郁熙拒绝的结果，结果听到郁熙很轻地“嗯”了一声。 “从小就认识。” 周茉眨巴眨巴眼睛，郁熙被她看得有些心烦，伸手撸了两下周茉的头发，周茉也不跟他计较，继续眨巴眼睛。 “齐笑的哥哥叫齐凯，算起来是肖恩克的表哥。” “？！”周茉的神情从疑惑变为震惊，“那齐笑跟，不就是？” “你震惊什么？我说过齐笑是齐凯的亲妹妹了吗？” “你不说，我从哪儿知道啊？” 郁熙玩味地看着周茉，“你跟她不是朋友吗？她没跟你说过她家里的事情吗？一丁点都没说过吗？” “周茉，但凡她心里有一丁点把你当做朋友，都不会跟你做朋友。” 第14章 第十四章 郁熙说完这话一直在等周茉的反应，等待她生气质疑自己的话，等待她瞪向自己然后离开的场景，等待房子再次回归他一个人的状态。 可他等待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周茉依旧坐在他旁边，脸上的神情甚至没什么变化，“人的心不可能一开始就是满的，如果指望着初见后就变得满心满眼都是我，我不如去买个彩票，或许那个概率要大一点。” 郁熙皱了下眉，随即很快舒展开，“你自己都想好了，却等着我开口，周茉，你很想跟我聊天吗？” “郁熙，你最好一直是这样，不要变。” 周茉留下模棱两可的一句话，转身拿起自己的书包一副要走的样子，郁熙愣了愣，身子随着周茉的离开起伏了下，“你要走？” “张行不在，我不安心跟你住在一起。” 郁熙脸上的困惑越发大了，刚刚只是微微起伏的身子这会儿是整个人直接站了起来，暖色的房间里显得郁熙这抹蓝极为突兀，倒是周茉穿的暖黄色外套与这里融为一体。 “你不放心我？呵，周茉你在开什么玩笑？说做家人的人是你，引诱我开口的人是你，说了实话不爱听的人还是你，结果被留在这里的人，是我吗？” 周茉亲眼看见郁熙的眼眶泛了红，那眼神似是在控诉一个负心汉一般。 周茉站在原地就这样直勾勾地看着，没做任何表示。 郁熙说得很对，她就是不开心听到实话，她想要的是过往父母给她的安慰，是被牵引着走到另一条路的顺从感，而不是一件件刨开来摆在她面前，不顾她心情一股脑地丢给她，还要她来做抉择，让她成为一个会抛弃的人。 周茉被宠坏了。 她知道自己没那么好，可她希望自己一直都是那么好。 但现在，在看到郁熙这个模样后，周茉又改变了主意，郁熙成为自己家人的另一条路。 周茉的心里有一块名为郁熙的拼图。 这块拼图还有许多地方没有被点亮，她要拼凑完整，点亮一个叫做郁熙的人。 “我以为你不会在意这些，毕竟初见的时候，你连生死都不在意，所以现在在你眼里，我的存在比你的生死还要重要吗？” 当然不。 “当然不。” 周茉心底的声音与郁熙的声音重合，这一刻，周茉看见了郁熙真正的底色，一个别扭的小孩。 一个受感情困扰的小孩。 郁熙扭过头去，他不想再去看周茉，“随便你吧。” 周茉将书包重新放回到桌子上，自己则是反坐在椅子上，双手打在木制椅子的横梁上，狡黠一笑，“我刚刚只是想把书包放到门口去，听见你说话所以想逗逗你。” “就跟你之前逗我一样，怎么了？不行吗？你好像很生气啊，郁熙。” “说了做家人，我们就是一家人，难道你跟家人不开玩笑吗？” 郁熙没有家人，不知道家人之间是这样开玩笑的，那他之前跟别人做的举动也是家人之间才能做的举动吗？ 原来是因为他之前一些‘不该做’的事情，才让周茉萌生了与他做家人的心思吗？ 原来是因为他自己吗？ “我不知道。” 郁熙不知不觉中已经被周茉牵引了心绪。 周茉托腮整暇以待，其他方面她或许还不了解郁熙，但在家人这个名义之下，郁熙足够赤/裸。 好卑鄙啊，周茉。 周茉唇边的笑意渐渐加深，“没事，我们是新家人嘛，总是要磨合的，慢慢来，不懂的，你问我就好了，一家之主可以解释在家里的一切琐事。” 郁熙抬眸看向周茉，周茉已经换上了严肃的表情，那模样还真有一家之主的感觉。 在那些纷乱的记忆中，郁熙挑挑拣拣，终于在十二岁那边的冬天中找到了一段关于其他家庭一家之主的景象。 “一家之主都会让家里人骑在脖子上玩耍吗？” 周茉一愣，随即她后撤一大步，警惕地看着郁熙。 “如果你刚出生，或许可能拥有这个特权，但现在，想都不要想。” 明明这是一个很荒唐的话，要是旁人说出来，周茉大概只会给他一个白眼，因为郁熙，因为这是关于家的话题，周茉毫不怀疑如果自己说可以，郁熙会当场让她实践一下。 “骗你的，略。”郁熙措不及防地做了一个鬼脸，随即笑哈哈地进了自己的卧室，“晚安，一家之主。” 是了，郁熙除了是那个别扭的小孩，还是个足够聪明的成年男生。 周茉不在意自己总是忽视郁熙现实年龄的问题，她也只是想看到自己想看到的，属于郁熙的那一面而已。 其他的，郁熙不在乎，周茉也不在乎。 他们不过是两个半路家人而已。 而已……周茉在心里将这个词反复念了念，真是好伤人的词啊。 无所谓。 张行这一走就是一周，周茉心里隐隐有所担忧，她大概能猜到张行时区做什么了，但在事情还没有下一步进展告知她之前，她只能等待。 这一周放学后周茉都会回到郁熙家里来住，两人常常你来我往，斗嘴不停，虽然跟正常的家庭有所区别，但已经有不知情的人将他们认作兄妹了。 “为什么我是妹妹？” 郁熙一手提着菜篮子，一手对着她比划了一下身高。 周茉其实并不矮，她小时候吃得好，长大后父母也注意营养搭配，她算是女孩子里高的，不穿鞋的身高都有一米七，穿上鞋大概也有个一米七三左右。 但郁熙的身高实在是过于突出，她估摸着得有一米八七往上了。 “这不是区别兄妹的根本原因。” 郁熙见周茉努力挺直腰杆，却还是嘴硬说不是身高的样子颇为好笑，他悄摸摸扭过头偷笑去了。 周茉眼尖，一下子就发现了郁熙的小动作。 “干嘛呢？” “说明你长得嫩。” “……”虽然这算是一句好话，但周茉听起来总觉得很别扭，她倒也不是对兄妹、姐弟的称呼有所执念，只是她不想在郁熙面前漏了气势。 “茉茉？” 周茉寻声看过去，就看到齐笑穿着一身白裙子，手上拎着水果篮，一脸诧异地看着她，“茉……周茉，你怎么跟他在一起呢？” 郁熙闻言跨步上前，一手搭在周茉的肩膀上，一派散漫，“这不是齐凯的妹妹吗？” 周茉用手肘怼了下郁熙，示意他闭嘴，郁熙被怼得胸口一痛，在周茉警告的眼神中还算‘乖顺’地闭了嘴。 齐笑看到两人的互动，欲言又止，她回头看了两眼，周茉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周遭人群来来往往，没什么可疑的人，齐笑这时候也转了过来，没看到人，似是松了一口气，“周茉，你能不能跟我过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说话间，齐笑频频看向郁熙。 周茉：“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吧。”她还记得同桌说过的话，看刚刚齐笑的模样，怕是她家人——齐凯就在附近吧，虽然不知道齐凯的性格如何，但在他人的形容中，周茉已经建立了一个凶神恶煞的蛮横哥哥形象。 齐笑还想继续劝周茉跟她单独说话，身后突然传来一道陌生男人的声音，吓得齐笑立马转过头去微笑，转过头后发现只是一个过路的陌生人，齐笑这下也顾不得什么了，她快步走到周茉身边，伸手将周茉从郁熙的接触中拉了出来。 “周茉，郁熙不是什么好人，你离他远一点，他很危险，不要跟他在一起，如果你喜欢这一款，我可以帮忙，别找”他。 齐笑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周茉拂开了手，她愣了下，“茉茉。” “我好像听到你哥哥在喊你。” 齐笑闻言立马转身开始四处寻觅齐凯的身影，等她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再回过头来找周茉，只看到周茉与郁熙离开的背影。 “周……” “在喊谁？” 齐笑身子一僵，手中的果篮被身后的男人接了过去，肩膀上多了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按了下，“嗯？说话。” “没谁，我刚刚想起来周五发的卷子还没写完。” 齐凯低头打量着自己的妹妹，像是没看见她身子不可抑制的颤抖，搂着她的肩膀转身往一旁的黑色轿车走去，“走吧，爷爷还在医院里等着呢。” 齐笑顺从地上了车。 不远处周茉与郁熙站在拐角处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郁熙双手抱臂斜靠在墙边，一条腿伸直，一条腿曲起踩在墙壁上，“我以为你会像电视剧里的女主一样，上前推开他，救出你的朋友。” “你跟齐凯之前不是朋友？” 郁熙歪了歪头，“so？” “那齐凯能是什么好人，我要是冲上前，他揍我怎么办？” 郁熙被周茉的说辞气笑了，“你的意思是我会袖手旁观？周茉，你刚刚也很恶劣啊。” “她让我被贼老三吓唬，我也吓唬她一下，这样我们就扯平了。” 郁熙渐渐敛了笑，“一家之主，真的要趟这趟浑水？” “没必要的，周茉。” “你还是幼稚一点比较得一家之主的心。”周茉转身朝家的方向走去。 郁熙后背用力，整个人从墙上弹起，他跟在周茉身后，“妹妹，你还是听话一点比较得哥哥的心，要不然下次挨揍，谁护着你啊。” 周茉回头对郁熙呲牙一笑，“我还有张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