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痴情男主(快穿)》 第1章 第一章飞蛾之恋(1) 碧瓦飞檐,水晶珠帘。 室内鎏金镂空的香炉中烟雾袅袅,徐徐遮挡了案前女子的面容。 旁边的锦歌欲言又止,踌躇半晌,到底忍不住温声进言:“公主……公主既已下了决断,便勿再忧心。驸马通敌,泄露军情,已是不争的事实,他自己都已经承认了……” 只见六公主上官漓的眉心蹙得更紧,锦歌顿了顿。事到如今,她尚且不愿相信驸马通敌是真的,心中难过,更何况公主,毕竟夫妻一场,可想而知,心中必定更是难过。 前几日,宫中传来圣旨,皇帝对上官漓下了最后通牒,她若赐死驸马洛钰,皇位便是她的。 锦歌叹了叹:“其实,殿下心中比奴婢更明白,且不论皇位,单说驸马通敌,险些酿成国之大祸,兹事体大,此事便定要给天下人一个交待。您护不住他……” “我何必护他。”上官漓沉声打断,从青白色淡淡的熏香丛雾中抬眸,眉眼间如仙如画,灵气轻蕴,朱唇明艳却冷若冰霜。 “他出卖燕国,不顾夫妻情分,虚情假意,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我恨他都来不及,为何要护他?!他有今日,是他咎由自取!” 更何况,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了,为之奋斗多年,她无论如何绝不能在此时心软。洛钰既负她在先,便怪不得她绝情。 “公主。” 柳笛入内行礼道:“驸马已饮了鸩酒,奴婢前来复命。” 眼波微黯,不知是不是熏香蓦地迷了眼。 上官漓看过去,柳笛在与她相对那一刻,禁不住红了眼圈。 上官漓素是波澜不惊的性子,此时到底失了沉稳,声音里带了些轻颤:“驸马……在哪?” “未得殿下之令,不敢让人擅自搬动,仍在暮霞苑中。” 上官漓起身奔出门去,银朱色衣袂如飞,珠佩相撞声宛如玉碎。 这是上官漓见到洛钰的最后一面。 洛钰静静地伏在书案上,仿佛睡着了一般。一身素服,眉若远山,琼瑶玉鼻,眼睛狭长自带神·韵,肤白墨发,似谪仙入世。 可惜,他闭着眼,再也看不见那双亮如星月的眸子。 书案上,有新研的墨,和雪白未曾着墨的纸。 “驸马他……,他在饮下毒酒之前,可有为自己辩驳?可有留下什么话?” 柳笛摇头,她何尝不知,此事公主特意派她这贴身的人来,便是给了驸马最后的机会,可为自己辩解。 “奴婢特意问了驸马可有要说的话,若不然,写下来奴婢也可呈给公主。可是,驸马研了墨 ,提了笔,似有许多话要说,却到底是一个字也不曾写下来。他什么也没说,只将毒酒一饮而尽。倒是……人之将死,弥留之间,曾迷迷糊糊地念过一句诗,好像是……何如当初莫相识……”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上官漓怔忡许久,她与洛钰相识,难道不是在大婚之夜?彼此冷淡,不欢而散的洞房花烛夜,应该算不上是值得铭记的相识吧。又或许,他直到死,心心念念的依然是别的女子,与她的这一场婚事,从来不过是逢场作戏,而他的心中,从来没有过上官漓。 她落寞地转身,出门,黄昏的晚霞很美,落在她肩头却如雪般清冷。 说好的没有难过,只有恨罢了。从今往后,这世间她恨着的那个男子不见了,而她,即将君临天下。 何其快哉,可眼睛却又一次悄悄地湿了。 上官漓听见耳边纷杂的声音:太医谨慎地禀报驸马确已服毒身故,奉旨前来的老公公尖细的声音迎颂着前途无量,还有很多人跪在她身后争先恐后地说着贺喜六殿下…… 这些声音好吵,她只觉得头痛欲裂…… 上官漓从梦中惊醒,不过是些前尘旧梦罢了。 没有人知道,其实上官漓是个专业的快穿者,原名方漓。 前阵子,她刚完成一项快穿任务——成功地把每个世界的炮灰女改写成女主命格。完成后,她返回主世界,正准备休假,等着发奖金,却突然被系统紧急召回。 系统说,因为她的忽视、辜负,甚至背叛,言情世界崩塌,她必须回来把走过的世界全部重走一遍。这次的任务,是拯救痴情男主。 大燕六公主上官漓,是她经历过的第一个世界身份。若要说,她那位驸马洛钰是个痴情男主,对她一往情深,她打死也不信! 奖金没了,假期也没了,还得回来重走一遍任务线,这换了谁都难免牢骚满腹。方漓一肚子怨气地嗤笑:“他痴情?你觉得我看起来像是瞎的吗?!” 系统客观地回答:“关于你瞎不瞎,可以等任务结束之后给你安排免费的员工体检。至于我的判断准确性,请你绝对信任,毋庸置疑。” “我不会做攻略任务。” 这是实话,在感情上她是根直肠子,最不屑为了攻略刻意去讨好男人。 系统的语气同样不屑:“用不着你攻略,你只要长点心就够了。” 方漓一口气堵在胸口,不管是否置疑,她到底已经回来了。 在原世界中,炮灰人物上官漓是个很努力却死得很早的小可怜。她生母位份低,自幼勤学苦练,就是为了父皇上官屹能多看她几眼,能记得宫中还有她这样一位不起眼的公主存在。 后来,父皇终于注意到她了,可是没过多久,她的生母就不明不白地过世了。原主对其母死因存疑,抱着将被送走的母亲尸体不肯撒手,与四大宫廷护卫墨白丹青之一的楚丹打了一架。准确说,是自己找挨打。 最终,原主以死相求,父皇上官屹也没有答应她彻查此事的要求。他眼睁睁看着原主自尽,仿佛死的只是一只蝼蚁,并非自己亲生的公主。 那一年,原主只有九岁。 于是,方漓上一次穿越来到这个世界,就是在上官漓九岁丧母之际。 这次她没自杀,却因为这一场大闹被上官屹罚去了飞鹰骑,走出四面高墙的皇宫,开始了艰苦残酷却天高海阔的军旅生活。 她十二为将,十三岁随师父薛丰年出征,支援霄军大败卫国来犯之敌。薛丰年还把麾下骁勇善战的小将孟潇调派到她的身边,使她如虎添翼。 在五公主上官淋和六公主上官漓满十八那年,薛丰年因一身伤病,奏请告老还乡。 同年,霄国四皇子洛钰入赘燕国,与上官漓大婚,成了她的驸马。而上官漓之所以应下这门婚事,其实图的只是燕帝给的嫁妆——接掌飞鹰骑的帅印。 那一世的上官漓活得如履薄冰,虽然她最终当上了大燕女帝,却从未真正地遂心快活过。父皇上官屹是个君心似海,深不可测的人,皇后和五姐上官淋一直是她最大的威胁,稍有不慎,她便会再次成为炮灰。 她与驸马洛钰不睦,世人皆知。虽然二人的关系也曾有过缓和,可是后来,却终是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二人成婚后,只有唯一的一次鱼水之欢,上官漓原以为是转机,可后来她才发现兵力布防图被盗,所谓的柔情蜜意,不过一场骗局。 或许,洛钰曾是那一世她生活中唯一的色彩。 心动过,也心痛过。 那一世最后,上官漓成功地平定了霄国入侵大军,亲自下令,赐死了自己的驸马,被立为皇储,不久便登基做了大燕的女帝。 登基后不到半年,太上皇上官屹病故,又两年,四海平定,上官漓留下一个系统复制的替身,便毫无留恋地去了下一个世界。 此番回到这个世界,正是一个重要的节点,洛钰被卷入一桩灭门大案。 富甲一方的皇商周颂财阖府被杀,偌大周府也一夜之间被烧为灰烬。周颂财多年与朝廷合作,素有大宗银钱往来,最重要的是,他的前妻韩容乃是昌阳王韩佩的庶女,周颂财也算是皇后母家的外甥女婿。韩容虽红颜早逝,但有这层关系在,此案轰动京城。 市井传言,周颂财本是霄国人,当年在霄国曾玷·污了与洛钰青梅竹马的徐恬儿,故而与其结仇。案发后,周府废墟中发现了洛钰的玉佩,且他当晚确实不在公主府,也没有时间证人,可见周颂财全家遇害,定是他的报复。 那一世,上官漓曾向大理寺了解过案情,若说洛钰就是凶手,其实证据不足。 想为他脱罪许是有机会的,可难就难在,皇帝一早便对上官漓下了禁令,不许她插手此案。 大燕皇子公主共有十多个,有的夭折,有的远嫁,有的体弱多病,有的懦弱平庸,还有的,尚在幼年。眼下皇嗣之中威望最高的,除了出身尊贵,贤名在外的五公主上官淋,就只剩下执掌飞鹰骑屡立军功的六公主上官漓。 大燕民风开化,不乏女官,前几代还出过女帝,常有人私下琢磨着,大燕的下一位国主,十有八·九就是二位公主之一。 上官淋有她的皇后亲娘,皇后母家韩氏一族势大,而上官漓深知,自己不过是父皇用来制衡上官淋的一颗棋子。上官屹其人最是冷酷无情,若触了他的逆鳞,自己将一无所有。 那一世,虽然上官漓也曾努力过,但她到底听了父皇的话,没有去碰那个案子。最终,上官屹倒是顾念霄国颜面,饶了洛钰一条命,却弄瞎了他的双眼。 其实她后来也时常问自己,一味隐忍,以身边人为代价获得的最后成功,真的算成功吗? “公主起身了?如何不唤人来伺候?” 上官漓抬眼,见侍女们放下洗漱之物,有序地退下,只余了李姑姑。平时早晨都是锦歌或者柳笛进来伺候的,李姑姑管着公主府中诸多事务,劳心苦力,上官漓便不叫她做这些琐事。 她未回答,一边动手洗漱,一边心领神会地问道:“李姑姑一早过来,想是有事,姑姑有话不妨直说,你我之间无需顾虑。” 自生母过世,李姑姑便一直照顾她的生活,说是主仆,感情却更像母女。 李姑姑不再犹豫,直言道:“公主之前听了皇上的话,本不去过问驸马的案子,这几日为何又过问了?公主这几日不是去大理寺就是去周府废墟,一反常态,公主难不成真要抗旨?” 上官漓用完面巾随手交给李姑姑,自己去妆镜前坐下。 她不能说这几天的自己已经不是从前那个自己了,这一次既是为了洛钰重入这个世界,她便不能再任由事态发展。至于抗旨,她亦是不愿。 总得想个既能救人出狱又能向皇帝交待的办法才好。 李姑姑见她不语,担忧地劝她:“公主还是不要忤逆皇上才好,你知道他的脾气……” 上官漓当然知道,宫中这些老人个个都深知上官屹那说一不二、暴戾无情的脾气。就如当年的原主,一刀扎进自己的心口,死在一片血泊之中,也没有换回亲生父亲的一丝怜悯,动摇不了半点坚硬如铁的君心。 “你放心,我虽然想救人,却也不想送死,我会尽量想个万全之策。” “真的能有万全之策?”李姑姑看事情向来透彻,“周府灭门,关系到皇后母家的颜面,他们既认定了驸马是凶手,岂能容你轻易地为他开脱?皇上不许公主插手,亦是不愿你与皇后再起冲突。” “他只是,不愿我为了洛钰与皇后起冲突。” 上官屹生来凉薄,他后宫充盈,子女也多,可是,他从不把那些为他生儿育女的妃嫔们当回事。这些年来,他一手建立了两位公主彼此制衡的局面,是不愿让皇后一家独大。 上官漓是他手中的棋子,他同样不希望因为驸马影响这颗棋子,后宫妃嫔与驸马一样,都是为了权利随时可以舍弃的人。 更何况,洛钰是霄国皇子。 上官漓清楚地记得,自洛钰入赘的第一日,父皇便曾告诫她:你若对他恩情淡薄,方是他日后生存的福气。 李姑姑听了此话更是担忧:“莫非,公主对驸马已是情深至此,可以为了他不顾一切,甚至可以舍弃大好前程?” 那是不可能的。 上官漓心中嗤笑,就算被系统押回来,自己好歹是个专业走大女主路线的快穿者。放弃皇位?绝无可能。 镜前,妆成,上官漓起身往外走。 “公主今日去哪?” “再探周府。” 很久没有开新了,也不知道曾经的老伙计们还在不在。 养病期间存稿的文,存的很慢,如果不合心意可以直接弃文不必告知,如果喜欢,希望看到你的留评。 专栏里有很多完结文,都是曾经用心写的,我自己都很喜欢。 开文大吉!也祝自己健康如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一章飞蛾之恋(1) 第2章 第二章飞蛾之恋(2) 十日后,荣珍楼。 荣珍楼是燕都最大的酒楼之一,平日里熙来攘往,生意兴隆。 近日,楼间食客谈论最多的,便是周府灭门案炙手可热的最新消息。 “你们可听说没有?六公主为她的驸马翻案了,驸马爷无罪,杀人放火的那是另有其人!” “我也听人说了,就说驸马爷那玉佩,若是作案时留下的,应当被埋在废墟下面。可事实上,玉佩是被人事后扔进去的,生怕不能被人发现。况且,他既已买凶杀人放火,自己根本犯不着亲自去啊。” “若不是驸马爷,那这惊天大案,是谁做下的?” “这还用问吗?用脚趾头想也能想到!”这人突然压低了声音,被好奇的人围了个结结实实,“六公主找着周府的地下密室了,那密室能防火,你们猜她从密室里发现了什么……” 人群一阵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随后发出几声惊讶与感叹,有人摇头晃脑“啧啧”几下,到底不敢公然地说下去。 有人立马将这敏感的话题转移,接上更让人感兴趣的谈资:“你们说,六公主是咋想的?都说她那驸马在霄国有个两情相悦的青梅竹马,俩人虽被棒打鸳鸯,却是痴心不改,矢志不渝。驸马正是因为她才与周颂财结仇,被人当作了凶手。六公主居然不介怀,还费劲地帮驸马脱罪。” “你怎知她不介怀?”有人笑道,“帮驸马脱罪是顾全外头的面子,等驸马回了公主府,怕不得跪上三天三夜……” 在人群的哄笑声中,锦歌气得把茶杯重重拍在桌上,这声响依然不曾打断八卦之人的谈笑与兴致。 “说得有鼻子有眼,好像驸马在霄国的事他们见过似的!” 上官漓倒是淡定,毕竟,再糟心的事从上一世听到这一世,也不会有太大反应了。 “你说的对,这些事发生在数年前的霄国皇宫,连霄国人都没几个能知道,驸马和周颂财自己不可能蠢得到处乱说,那为何此时燕都会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柳笛顺着答道:“那自然是有人探知了这些旧事,故意散播,为的就是让所有人顺理成章地相信驸马是罪魁祸首。” 不仅如此,那一世案发后,上官漓听到这些传闻,曾向洛钰问起过当年那件事的始末。 徐恬儿是洛钰乳母云娘的女儿,洛钰之所以与周颂财结仇,不仅因为他玷污了徐恬儿,还有,他亲手杀了闻声赶来制止兽行的云娘。 洛钰虽是皇子,幼时却过得很苦,只有乳母是他最亲的人。 周颂财禽兽不如,洛钰痛失亲人,恨他入骨也是情理中的。 可是,市井传闻中对云娘只字未提,却将徐恬儿与洛钰的关系渲染得有模有样。或许,散播消息的人就是希望上官漓因此心中介怀,不去管驸马的死活。 上官漓这次穿越回来,起初一直困在案子本身与帝后的威压之间,不知当如何破局。直到那日,她破解了周府地下密室的打开之法,找到一个至关重要的木匣。 木匣里装的,是数年来周颂财帮着昌阳王韩佩营私舞弊的账册,涉及朝中官员从地方到朝廷,六部皆有染指;涉及名目从筑堤赈灾到兵器铸造,桩桩关系社稷命脉。就连刑部和大理寺也有重要官员参与其中,可见韩氏一族的势力何其可怖。 上官漓并没有直接插手周府灭门案,只是借着追查朝中贪腐,顺带着沾了这案子的边。 她将查获的账册于早朝时当着群臣的面呈交于陛下,皇帝龙颜震怒,大发雷霆,这两日已陆续有韩党官员下狱。 韩家原本是看中周颂财富甲一方的财力,将家中最不得宠的庶女下嫁于他。官商勾结,狼狈为奸,各取所需。然而,周颂财知道韩家的秘密越来越多,胃口越来越大,自韩容过世后,他仗着手中这本账册,贪婪不可一世,想要的更多,变得不可控起来。 如今账册现世,所有怀疑的目光都从洛钰转向了韩佩。洛钰恨的只是周颂财,何至于杀他亲眷仆从,再火烧府邸?这样做的目的,更可能是为了让这本账册消失。 周府灭门案的大理寺主审官员也因账册中牵涉在内而被裁撤,新的主审官战战兢兢,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昨夜终于有了定论,此案与洛钰无关,今日便可回府。 人是救了,上官漓也不算抗旨,可是,依着上官屹的脾气,此事恐怕还没那么容易过去。 一行人匆匆上了荣珍楼,个个皆是宫中内侍的装扮。他们一出现,原本还在嬉笑八卦的人群即刻噤了声,目光一路随行。 一行太监内卫却是径直向着临窗的桌边走去,为首的行着礼,口中称呼顿时将那些说长道短的人们吓得腿软。 “六公主殿下,让奴才好找。” 太监躬着身道:“传陛下口谕,召六公主上官漓入宫觐见。另外,驸马也已入宫,您不必去大理寺接人了。” 上官漓起身下楼,经过那八卦的人群时,突然站住了脚。众人心知不妙,惊恐之余纷纷跪下讨饶。 上官漓俯身道:“本公主如何让驸马罚跪,你等可要去公主府瞧瞧热闹?” 众人慌忙摆手,只说“饶命”、“不敢”。 上官漓不再多话,转身离去。锦歌对这种人实在生气:“需知祸从口出,尔等今日得亏了遇见的是我家公主,若换了旁的什么人可要遭殃!” 上官漓纵身上马,直奔皇宫。 该来的终归是来了,而且,他把洛钰扣在了宫里,此番召她进宫定没什么好事。 若洛钰不是驸马,或许他能少许多劫难;若驸马不是洛钰,或许上官漓也不必如此伤神。 在她与洛钰的这一场硬凑的婚姻里,不知他俩谁更不幸。 那一年,春光正好,五公主上官淋和六公主上官漓先后过了十八岁生辰。 霄国来使上贡,四皇子洛钰随行。 据说上官淋远远地见过洛钰,芝兰玉树,倾世的姿容。 后来,她有事没事便要外出,去宫中也好,去街市也罢,只要可与之“偶遇”。 霄国使团在大燕停留了数日,上官漓有一次也曾遇见。只是她生平不爱热闹应酬的场面,硬着头皮与霄国使臣寒暄了几句,亏了军中有事,孟潇来叫了她一道告辞离开。 因此,对于传说中的霄国第一美男子洛钰,上官漓并没什么印象。 霄国使团离开燕都时,上官淋已经爱惨了他。她心中放不下,竟当众向父皇请旨,要霄国四皇子洛钰入赘,来燕国做她的驸马。 谁知,上官淋草率地开口要了,皇帝便痛快地当众答应了她。 上官屹说:“朕便是要他一个皇子来燕入赘,看洛钦小儿可敢不允!” 后来上官漓才想明白,皇帝是在借机试探霄国。霄国皇帝无能,太子洛钦理政,上官屹就是想看看,霄国臣服数年,可有不甘。 当世天下四分,燕霄卫陈。陈国独守一隅,还算安宁。霄国地处于燕卫两国针锋相对的风口上,多年来只得向燕国示好,以求庇护。 后来,消息传到景月宫,皇后大吃一惊,对这门婚事极力反对。 洛钰只空有个皇子的身份,却给不了上官淋任何帮助,上官淋若想继承皇位,必须有一个得力的夫家。在她看来,唯有池相之子池砚才是最佳的驸马人选。 皇后执意换人,但皇帝金口已开,岂能随便更改。更何况,此事涉及燕霄两国体面。 上官屹倒是遂了皇后的意,为上官淋与池砚指了婚。至于洛钰,放眼燕国皇室,便只剩六公主上官漓可当婚配。 上官漓对于这场突如其来的婚事自然是不愿意的,凭什么五姐闹出来的事,最后让她来替婚? 上官屹说是为了安抚她,愿以飞鹰骑的帅印做为新婚贺礼。 飞鹰骑是从前薛丰年建立的一支战力非凡的军队,薛丰年刚刚告老还乡,那么,将飞鹰骑收入皇家的掌握之中,是所有人预料中的事。 上官漓想要,却没想到得来如此容易。 可是,她只想要飞鹰骑。飞鹰骑之于上官漓,是第二个家,但她并不想要这个强塞给自己的驸马。 大婚之前,她想了很多安慰自己的借口。 所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既然是位美男子,那就勉为其难地收下,也不算吃亏。古代的婚姻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倒也不乏琴瑟和鸣、白头到老的,只要洛钰不太难相处,便养在公主府中,凑合着度日。 大婚之日,上官漓听说,其实洛钰也是极不情愿做她的驸马。霄帝下旨那天,他在殿前跪了许久,却到底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 上官漓悄悄地想,他要成婚的人从五姐变成了自己,大概很失望吧。若是上官淋,天之骄女,前程锦绣,洛钰的态度会不会不同? 本是良辰美景,洞房花烛,上官漓对他撂下几句话,便绝然而去。 她说:“我知道你不情愿,原本,我也只是想要飞鹰骑。自今日起,咱们就做个挂名夫妻,待日后若有机会,我定与你和离,好好地送你回霄国,你可以娶妻生子,从此与我两不相干!” 那之后,上官漓将洛钰安置于公主府的暮霞苑中,自己极少踏足。 直到前年春天,工部尚书林之严登门拜访,想请驸马出山,上官漓方知,原来洛钰的母家便是曾因独门的机关术名扬天下的冯家。 洛钰不肯入官场,也不愿将自家的机关术传授于不相干的人。 上官漓思来想去,驸马的才能若无用武之地实在可惜,挂名的夫人终归算不上不相干的人,于是厚着脸皮去了暮霞苑。 洛钰倒是不曾把她轰走,恰逢她生辰将至,还送了她一本关于机关术的书籍做为生辰礼。 上官漓读到不懂之处,常去请教,一来二往地,她自然而然地成了洛钰的亲传弟子。 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若非如此,上官漓也打不开周府那间隐密异常的地下密室。 冯家机关术极其精妙,学起来自然是十分吃力。有一次,上官漓遇到难题花了一个时辰挑灯夜战仍解不出,渐渐变得沮丧。 她抬眼时,见洛钰正看着她焦躁的模样,眉眼含笑。 她问:“可是笑我蠢?” 洛钰微勾着唇角,温声如春风拂面:“公主已是我见过,最聪慧的女子。” 他说的许是心里话,机关术对于一般女子本就难学,他不知道上官漓是穿越者,她早有极好的天文地理、数工文学做为底子,所以学得比常人更快。 “可我听你说过,这只是些皮毛,皮毛尚且不会,我日后岂敢与人说,师从霄国冯氏?” 这些对洛钰是皮毛,但对于学习不久的人而言,已经不容易了。 他笑言:“原来是怕丢了我家的脸。” 洛钰说时无心,说完四目相对,不由都怔了怔。 原是说他家的机关术,此时回味倒像是谁家的新妇,谁家的驸马。 上官漓双颊微热,撇开脸埋头继续用功,洛钰也不再说话,坐在旁边安静地看书。 夜已深,上官漓越来越困,本就是处理了军务回来得迟,再熬上这半天,倦意席卷而来。 她用手撑着额头也撑不住,几次差点栽倒,后来不知倒在何处,枕着倒很是舒服,而且,似有幽香盈鼻。 她闭着眼,还有些模糊的意识,难道自己枕的是洛钰的胳膊么?他为何没躲开?莫非,他其实是有一点点喜欢我的…… 次日醒来,洛钰不在房里,她伏在书案上,压着个苏绣的软枕。 上官漓看不透洛钰,读不懂他的心思。若说他有意,却总不留痕迹;若说他无情,他却往往不经意间便拨动人心弦。 七夕的燕都,情投意合的男女会相约去鹊桥下放灯。上官漓不想猜来猜去,于是,提前约了洛钰一起去放灯。 那日,上官漓处理完手头的公务,离宫直接去了鹊桥,从黄昏等到深夜,只等来了洛钰身边的安成。 安成说洛钰身体不适,不会来了。 上官漓问可需要请太医,安成说不必了。 这时,她懂了,洛钰无意于她,渡什么鹊桥,放什么灯?之前种种,不过是她的自作多情。洛钰不愿做她的驸马,从来都不愿! 再后来,就是周府灭门案发,上官漓终于明白,原来在洛钰的心中藏着一名女子,那是他青梅竹马的白月光,名叫徐恬儿。 第3章 第三章飞蛾之恋(3) 由大太监纪淮领着,上官漓一路到了御书房。 御书房内,此时的光线不太好,皇帝的半边身子藏在阴暗中,只有右肩上撒落着窗格透过的斑驳日光。 案边焚着香,他低着头,不知看的是折子还是书。 上官漓跪下行礼问安,皇帝只管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边的如意,既不叫起,也不说话。 她的视线只能瞥见书案下,威严庄肃的龙纹一角,屋内的气氛就如光线一般,阴晴不明。 半晌,皇帝终是悠悠地抬起头,不冷不热地开口。 “朕有言在先,不许你插手周府一案,于是你便去查贪腐,查到昌阳王头上,斩断韩氏大半的羽翼。绕来绕去,最后还是救了你的驸马。” “你以为你这么做,便可以将朕糊弄过去,你以为朕就蠢到看不出你的用意?” “上官漓,朕从前不知,你竟有这等心机!” “儿臣不敢。”从前的确什么都不敢做,因为皇帝实在太精明,可这一次,她的系统任务就是救驸马,多了一世的经验,她看事情自然更清楚些。 一卷书出其不意地砸了过来,带着君威与盛怒,擦着上官漓的额角飞了过去。上官漓不能躲,只能跪在原地,默默平复着自己的心惊肉跳。 “你不敢?你可知罪!” 上官漓默了默,开口道:“儿臣不知何罪之有。其实父皇未必不知,周府灭门一案另有蹊跷,父皇也未必不知,韩氏一族多年来的所作所为。韩党官商勾结,营私舞弊,贪没之数巨大,所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而韩氏已是国之硕鼠。” “儿臣若不这么做,如何体现陛下查处贪腐、整饬吏治的决心,如何让世人相信我大燕的王法并非可以指鹿为马,随心所欲,又如何对得起儿臣身为皇室儿女的责任。” 上官屹从案边起身,踱步打量着所跪之人,她的话让他有些意外,应该说,她这番作为表现出来的智慧与勇气,让他有些刮目相看。 “你倒会揣度圣心。”上官屹冷笑,嘴角噙着不容挑衅的霸道,“你说的对,朕当然知道韩氏结党营私,这半壁江山都快要姓韩了。朕也确实在等这样一个契机,斩其羽翼,挫其锋芒。” “可是,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他不紧不慢地踱至剑架前,抽出龙吟剑,剑刃的寒光照在他暴戾嗜杀的面孔上,“你知道朕为何送你去飞鹰骑,又为何将帅印交予你?” “你不过是朕手掌心里的一颗棋子,朕可以用你来制衡皇后,也可以随时弃了你。” “朕的孩子很多,小九和小十虽然年纪尚幼,但朕也不是等不到他们长大,只要朕肯栽培他们,随便哪一个,都能替换掉你身上此时的恩宠。” 他说的这些,上官漓都明白。 所以她不愿重回这个世界,因为这个世界里,没有温情,没有王法,也没有公道。 她应了声:“是。” 无悲无喜。 “那你可知,朕当初为何选中了你这颗棋子?”他停顿了一下,“只因为你那时还小,你很听话,你比朕其他的孩子们都要勤奋努力,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你没有了生母,也没有母族的势力,你除了朕给你的,一无所有。” 她便是他手中听话、努力、又好掌控的一把剑。 上官漓蹙了蹙眉,想到了什么,她缓缓抬头看向冷酷无情的父亲。 “您是不是一早就知道我娘死因存疑?您一早就知道……与后宫那人脱不了干系!您不肯彻查,其实就是默许……我娘她有什么错?” “还猜不到么?”上官屹面容狰狞,“是因为你。” 杀母留子,只为了能够完全地掌控这个孩子。 原主的勤奋努力终于得到了父皇的注意,却也间接导致了生母的死。 燕国皇室子弟从小就会上书房,有名师传道授业,学习文治武功。当原主屡次得到师傅的夸赞,她的生母也因此得到皇帝的赏赐,她便渐渐成了皇后的眼中钉。 皇后做了什么,皇帝心知肚明。 “欲成大事,最忌儿女情长。后宫女子命如蝼蚁,她们能为朕生儿育女是她们的福气。”他狠狠地看向上官漓,目光如刺,“你的驸马也一样,朕不在乎他有没有罪,可是,你不该为了他而忤逆朕!” 此时的上官漓手脚冰凉,属于原主的血在身体里翻滚,一半因为愤怒而沸腾,一半因为冰冷痛彻心扉。 时隔多年,她依然清楚地记得她上一次穿越到这个世界时,就是这种的感觉。 上官屹抬起剑,用剑尖指向她的咽喉,停在相距毫厘的地方。生死,只在他一念之间。 他最喜欢这样的感觉。 “你这是用什么眼神盯着朕?你须谨记,一将功成万骨枯,与其怜悯他人,不如保全自身。”他嗤笑,“他们死了便死了,你竟还像当年一样,提起你娘便是这般无用。朕只问你,日后,还敢不敢不知死活,逆君意而行?” 紧握的掌心一片黏腻,只有狠狠地掐到出血,才能用痛感提醒自己理智。无论如何,都不能冲动。 上官漓在心中苦笑,忍字头上一把刀,自己上一次来到这个世界,就是忍到了底才从上官屹手中接过了皇权。若非比他年轻,若非最后运气好他病重,自己可还能成功? 这样的人生,多么窝囊,这样的成功,有什么意义? 既然重来一次,她不仅要拯救洛钰,她还要救自己。 心虽不甘,却只有响亮地回答:“儿臣不敢。” 上官屹如隼的目光审视她许久,到底慢腾腾地收了龙吟剑。 “你说不敢,是吗?朕倒想试试。” 上官漓有种不好的预感:“请父皇明示。” “朕若要你亲率飞鹰骑和西南军,南下伐陈呢?你可答应?” 上官漓脑子嗡嗡的,她最担心的事,还是来了。 上官屹好战,心中早有伐陈的盘算。上官漓不是不知道,但她不能顺应君心,燕若攻陈,有害无利。 上一世,周府灭门案发,她不能插手案件。倒是上官淋站出来,当众为洛钰求情。她为了投其所好,主动提出由上官漓率兵,去完成父皇的伐陈大计,而洛钰身为霄国皇子,不如看在霄国的情面上,用他一双眼睛去保全他的性命。 上官漓无奈出征,仗是她打的,世人却赞上官淋人美心善、有情有义。 就是在那一次,孟潇战死。 此于上官漓,不仅是断了左膀右臂,更是切肤之痛。 “请父皇三思!燕陈两国数十年相安无事,互不侵扰,和平一旦打破,必定冤冤相报,后患无穷。况且,南下伐陈,必使国力损耗,后背空虚,难防卫霄两国趁火打劫……” “住口!” 上官屹根本听不进她这套说辞:“朕就知道你不肯,朕也并非别无良将可担重任,但君无戏言,由不得你不肯。” 他见上官漓还要进言,摆了摆手,懒得再与她争执。 “朕给你时间考虑,你先下去,见你的驸马吧。” 上官漓告退,起身时,双膝已经跪麻了。 他既将洛钰弄进宫来,又轻易的放她走,她有些不踏实。 临出门时,上官屹又阴阳怪气地补了一句:“你一定会后悔,会回来求朕的。” 上官漓出了御书房,纪淮领着她走了不远,她便听到了动静。 一下一下,是棍棒重重落在皮肉上的声音,连风声都带着痛感。 她大吃一惊,扭头问纪淮:“杖责何人?” 纪淮漫不经心地俯首道:“驸马洛钰。” “他有何罪?” “皇上说了,驸马这六十杖,算是替公主您挨的……” 上官漓未等余音落下,便飞快地跑了起来。转过一个弯,她便看见了洛钰。 上官漓曾设想过很多次,此番重入世界,将如何与他重逢。可她没有预料到,会是眼下这般景象。 他白衣染血,每一杖皆是皮开肉绽,腮边的青丝凌乱,面如美玉逢霜,惨淡的可怕。 第4章 第四章飞蛾之恋(4) 这样的破碎感进入眼帘,让上官漓又气又急,大喊:“住手!” 可是,像没人听见她说话一般,那二人充耳不闻,只管行刑。 她扭头看向纪淮:“你先叫他们停手,我这便回去求父皇开恩。” 身后纪淮皮笑肉不笑:“公主可是为难奴才了,皇上没让停,谁敢住手。” 上官漓气极,若不先停下,等她回去求过皇帝再回来,这六十杖都该打完了。就凭洛钰那副清瘦单薄的身子骨,非被活活打死不可。 她什么也顾不上了,洛钰若是死了,她就全都白费了。 她上前两步,一手架住即将落下的木棒,右脚踢中一人前胸,那人倒在地上,木棒落到了上官漓的手中。她再一横扫,另一边那人也被打翻在地。 这几下动作如行云流水,纪淮尚未看清,便见人都倒下了。 他惊慌嚷道:“六公主,您这是做什么!” 上官漓弯腰扶起洛钰,想来应该是她出御书房时,这边开始廷杖的,所幸六十杖没打完,不然,他此刻定然是起不来了。 洛钰亦是有些意外,他看向上官漓,唤了声:“公主。” 洛钰五官生得很精致,睫如长翼,目若星辰,只是今日失了血色,苍白之下更显清冷。 上官漓隔着衣袖,抓住他的手腕,向纪淮说道:“我要带着他,一道去见父皇。” “殿下,不可……” 纪淮一个太监自然是拦不住上官漓,可是没走两步,她便见一人提刀拦住了去路。刀未出鞘,却自带杀气。 世人皆知,燕国宫廷内有四名身手顶级的护卫,被人称为墨白丹青。刘白在多年前一次执行皇命时意外身故,黎青下落不明,楚丹守卫皇后的景月宫,眼前这个,是皇帝身边的陈墨。 陈墨抱拳行礼,不卑不亢:“皇上说了,现在不想见六公主。” 他开了口,上官漓不答应,他明知道上官漓很快便会回去求他,可他却拒而不见。 “父皇要如何才肯见我?” “廷杖六十结束,方可觐见。” 这分明是要苦苦相逼,如今她已退无可退,若再忍下去,会搭上洛钰的命。 “就凭你们也能拦住我?” 上官漓于腰间一抽,一鞭横扫。“父皇再怎么敲打我,我也是天子血脉、大燕公主,莫非父皇杀得了你们,我便杀不得?!” 皇帝无非是想逼她出兵,顺带着挫一挫她的锐气,她对皇帝还有用,就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上官漓师从薛丰年,是名师出高徒,可统帅三军,亦可冲锋陷阵。她的功夫是沙场磨练出来的,精练务实,没半点花架子。 陈墨位居墨白丹青之首,那武功造诣亦不必说。 只不过,陈墨奉的命是拦阻上官漓,她是飞鹰骑统帅,不再是当年无人问津的小公主,因此虽奋力招架,却不敢杀气太盛。 而上官漓不同,她挂念着洛钰的安危,势必打破他的阻拦,招招不留情面。 陈墨接连挨了几鞭,不得不拔刀出鞘。 这下,局面变幻莫测,上官漓虽仍占上风,奈何陈墨皇命难违不敢松懈,一时难分胜负。 纪淮生怕自己被殃及,躲在山石后心惊胆战地大声劝道:“六殿下三思啊,您这么做可不得圣心,就算打败了墨护卫,在陛下面前也讨不到好啊……何况,在宫里如此大动干戈,实在是……实在是不成体统……您别再打了……” 洛钰也知道上官漓为了他打这一架,对她自己有害无利,就算见到皇帝,还不知又会给她招来怎样的祸事。 他试图劝阻,连唤了几声“公主”,也不知是那边打斗动静太大,还是他刚受了廷杖虚弱无力,上官漓执着于面见皇帝,没有理他。 那二人此时对了一掌,掌力之下,各自后退数丈。 洛钰适时上前,一把扯住上官漓的衣袖,温声劝她:“公主,别再打了。” 见她挣脱衣袖,像匹野马一般,默不作声地又要冲过去,洛钰无计可施,情急之下长臂一伸,从身后紧紧抱住了她。 上官漓猛地僵住。 他进宫面圣前应该是有人安排过沐浴更衣,此时新鲜的皂角香掺和着皮开肉绽的血腥气,充盈在她鼻间,属于他的气息随着那个突如其来的怀抱,袭卷她的五感。 上官漓不合时宜地想起上一世,兵力布防图被盗的那个夜晚,他极尽温柔的怀抱、他与她的缠绵…… 上官漓回眸,不同于那双媚惑人心的眼,此时的洛钰眼神澄澈,如一点清凉月色。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此时唐突的行为,亦是有些僵硬地缓缓松了手,只是担心上官漓又要跑,所以没有退后。 染血的白衣与银朱色的裙裾在风中翩翩纠缠,宛如两朵摇曳的彼岸花。 他说:“公主不必如此。” “打完六十杖你会死的。” “即便死在这里,也已经比死在大理寺好得多了。” 上官漓不解:“都是死,好在哪里?” 洛钰默默地注视着她,眼波流转,却并未答。 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他们。 “好一出伉俪情深。”委婉温柔的声音,带着深深幽怨。 一女子款款而来,盛妆霞服,袖口描着碎金,华美秀丽,与生俱来天之骄女的气派。正是燕国的五公主,皇后亲生的掌上明珠,上官淋。 她侧目看了二人一眼,心里的苦,顿时淬成了眼中的毒。 三年前,两位公主同日大婚,她一见钟情的男子成了上官漓的驸马,而她,只能接受命运的摆布。 看似风光的人生,她吞下的何尝不是苦果。 因为她和上官漓一样,深知父皇的脾气,她想要的太多,远不止一个洛钰。可是洛钰,她从未放手,非要不可。 上官淋嫣然一笑:“纪公公和墨护卫,不知可否卖我一个面子。廷杖暂且停下,我与六妹同去向父皇求情。” 见二人迟疑,她又道:“你们放心,我定能劝说父皇回心转意,他若怪罪,我必一力承担,绝不连累你们。” 纪淮是个圆滑惯了的人,若能不得罪公主,又不获罪于陛下,何乐而不为。 “五公主说哪里话,二位公主请。” 陈墨也不再多话,行礼让在一边。 两位公主同向御书房行去,上官漓知道自己这位五姐贤良温婉的外表之下并不简单,此番怕也是来者不善,侧目问道:“五姐当真是来为洛钰求情的?” 上官淋不再有逢场作戏的春风满面,她冷着脸,倒也毫不掩饰:“我只是不想看到,他为你而死。” 自上官漓从周府密室发现那本账册,朝中掀起轩然大波,韩氏一族势力大损。皇后原是想力保昌阳王韩佩,却被上官淋劝阻。 她说:“只要母后与我尚在,一切仍有可图,不妨舍了一个韩佩,弃车保帅,既能使周府案与贪腐案都有一个交待,又不至与父皇闹僵,失了圣心。母后此时若不肯舍,日后恐怕得不偿失。” 皇后听了她的劝谏,如壮士断腕,舍了韩佩,与自己撇清干系,以图保存韩氏其他的势力。 上官淋做足了姿态,博了个天下为公的贤名。 可是吃下的亏,终归要找回来。 上官漓再次见到了皇帝,她很快便明白了上官淋的居心。 这一世的上官淋居然主动请缨:“儿臣愿替父皇分忧,亲领西南军,南下伐陈,以成全父皇多年夙愿,为父皇成就宏图霸业身先士卒。还请父皇保重龙体,就看在霄国岁岁纳贡,还算恭顺的份上,息了雷霆之怒。” “淋儿深明大义,顾全大局,最得朕心。”上官屹迟疑道,“只是,你久居朝堂,并无行军打仗的经验,把如此重担交予你,朕与你母后实在放心不下。” 他心中最合适的伐陈人选,当然是上官漓,若是把她打得下不了床,倒正合了她拒绝出征的意,所以这六十廷杖,洛钰是替罪羊。 上官淋莞尔一笑:“儿臣也是自幼便学文习武,且熟读兵法的。若说儿臣没有行军打仗的经验,那陈国蛮荒之地,多少年偏安一隅,也没打过仗,儿臣正好拿他们练手。” 上官漓禁不住心中嗤笑,燕室皇族自幼学文习武不假,上官淋或许也曾熟读兵法,可是,仅凭这样便敢自请领军伐陈,还真是坐井观天,不知天高地厚。 “况且,西南军中不乏骁勇善战之将,还有定远将军侯望这等德高望重的老将坐镇,正是儿臣学习的好机会。若还不够……”上官淋眸底一抹狡黠,“儿臣请求借调飞鹰骑副将孟潇,随军伐陈。” 第5章 第五章飞蛾之恋(5) 上官漓听到此处,顿时心惊。 这一世绕了个大圈子,自己又是查案又是翻案折腾半天,如何还是躲不过这茬? 又是上官淋开口为洛钰求情,又是她借着求情怂恿出兵伐陈,难道说,孟潇还是逃不过战死的命运? 上官屹看向她:“你意下如何?” 借她的人,自然要问她一声。 可是上官漓心里明白,他早有主意,这一问不过是在试探她的态度,绝不是征求她的意见。 若再拒绝一次,不仅起不到任何作用,还会让她身边不知道又是哪一个人遭受池鱼之殃,而皇帝,仍然会得到他想要的。这已是前车之鉴。 上官漓略作思虑,方道:“回父皇,儿臣并无异议。之前顶撞父皇,是儿臣之过。” 她答应得这样爽快,倒让皇帝和上官淋都有点意外。 她接着又说:“另外,方才父皇说的极是,五姐虽德才兼备,然而头一回领兵出征,别说是父皇母后,便是做妹妹的也实在牵挂,放心不下。故而,儿臣请旨,亲率飞鹰骑追随五姐,同往伐陈。” 上官屹见她受了教训后,态度转变,无论她还揣着怎样的小心思,只要肯顺他的意便是想要的结果。 “如此,再好不过。” 上官淋弯着眉眼,甚是欢喜:“有六妹与飞鹰骑相助,自是如虎添翼。咱们姐妹齐心,其力断金。” 稍后,三人又将兵力安排与粮草筹备大致地议了几句,诸多细节尚待日后商榷,初步定下,一月后大军出征。 上官淋先出的御书房,一出来便看见在外等候的几人。 陈墨站边一边,向来没什么表情。纪淮察言观色,瞧她一眼便知圣上雷霆之怒已过,此事风平浪静,顿时对上官淋佩服得五体投地。 “今日亏了五公主出马,五公主知书达理,果然最得圣心。” 上官淋未语,径自走到洛钰跟前,声色温柔:“四殿下,此番受苦了。” 在她眼中,洛钰是霄国皇子,从不是上官漓的驸马。 “我听说,自周府案发,六妹竟从未去大理寺看过殿下。想是……军中事务繁忙,你可别怪她。” 洛钰带着伤,不知是否体力不支,对于她说的话,反应淡淡的。 “其实,我一直自责。我知道,六妹不喜这门婚事,因此不肯真心待你,早知今日,我当初便不该那般任性,去求父皇,要你做我的驸马,也不至害了你,姻缘不幸,又身陷囹圄。” 见他仍是一言不发,上官淋转了话题:“今日得知你受困于宫中,我特来向父皇求情。父皇原是有意让六妹领兵出征,但她执意不肯,这才惹了龙颜大怒。我为能取悦圣心,方才已自请接下这一战。六妹不肯的事,便由我来做,只要……能保全你的性命。” 洛钰道:“五公主有心了。” “可是,我原是想替下六妹的,谁知,她听闻父皇要借调孟潇随我出征,竟改了主意,要亲率飞鹰骑同去。” 上官淋悄悄察言观色,终于看出洛钰有所动容。 “我是能理解六妹的,她在军中日日与孟潇一道,既是战友又是知己,他们自幼相识,时时相伴的情分,自是旁人难比。不过,殿下放心,六妹虽说在军中待了这些年,纵是洒脱任性、不拘小节些,倒不至失了分寸。只是,六妹素来喜欢待在军中,对府中的人和事难免疏忽,殿下日后若有难处,只管同我开口……” “五姐的好意,我替驸马心领了。” 那声音漫不经心,却脆如珠玉,掷地有声。 上官漓被皇帝留下,无非又交待一番,暂调孟潇乃是大局,此次伐陈既以上官淋为主,便当听她调遣,不可再任性。 上官漓本就不想伐陈,不当主帅亦不担责任,这个她不在乎。可是,出兵伐陈劳民伤财,于燕于陈的百姓,都是巨大的灾难。她若是能一味没有原则地投其所好,哪里用得着上官淋来做这个好人? 她正憋了一肚子气,出来便听见有人在这挖墙脚。 “我就算再忙,我的驸马也得我来照顾,用不着旁人。我自是洒脱任性、不拘小节,可五姐却是母后亲手教出来的嫡公主,誉满天下,贤良淑德,难道五姐不知,心操得太宽,手伸得太长,不光容易吃力不讨好,更难保不会令自家家宅失和。” 上官淋满心满眼都是洛钰,虽与池砚成婚,又怎能美满?虽说人前硬撑个恩爱的样子,其实不过是同床异梦,多一个人共尝苦果罢了。 她这话戳在上官淋的痛处,上官淋咬牙切齿,却不能翻脸。 宫中人习惯了上官漓军旅出身,不拘小节,可是上官淋却端着贤名。她在殿前装好人,又在殿内装姐妹情深,如何能与上官漓一般见识? 在纪淮眼中,上官漓实在是不知好歹,毕竟五公主刚替她解了围,她却不知领情。 但是非曲直不重要,重要的是现下皇帝气消了,六公主还是六公主,而且,她武功好脾气差,不太好惹。 上官漓从上官淋身边走过,向洛钰说:“走吧。” 她一直记挂着洛钰身上有伤,奈何皇帝难缠,已经耽搁了太多工夫。 纪淮适时地喊来一个小太监:“还不快将驸马搀上。” 上官漓瞥见那小太监生得贼眉鼠眼,猥琐的模样,看见洛钰俊美的容貌居然还咽了下口水,又将已经伸出去的小爪子收回来,在自己那身太监服上蹭了蹭。 上官漓曾听闻太监因身体残缺,不少人心理阴暗,尤其纪淮身边的小太监,私下里更是欺男霸女,十分不检点。 她心中顿时不快,口中喝止:“你住手,我来。” “还是卑职来吧,”陈墨礼道,“公主身份何等尊贵。” 上官漓说“不必”,她向洛钰伸出手臂,洛钰便将一只手搭上来,清隽修长,仿佛不染尘埃。 他说了声:“有劳公主。” 上官淋看着他俩如此离开,突然在身后唤了声:“六妹。” “昨日我在街头看了一出皮影戏,讲的是山贼劫了两位公子,他们让一位小姐来选,这二人谁生谁死。后来,那位小姐选了,她让一位公子生,但是,她却自愿去陪着另一位公子死。” “六妹猜,小姐心悦的,到底是哪一个?” 上官漓小臂上那只手猛地用力,又瞬间松开。她看了一眼,仿佛只是错觉。 她回头:“是哪一个我没兴趣。只不过,五姐大约是喜欢演山贼的。” 第6章 第六章飞蛾之恋(6) 此处到宫门还有一段路,上官漓像太监一样抬着右手小臂,隔着衣袖,那臂上浅浅的触感让她略有些局促。 自七夕节后,她便一直与洛钰保持距离,既然他无意,她便该遵守大婚那夜的承诺,日后好好地送他回霄国,各自婚嫁,各不相干。 洛钰也很克制,手落在她臂上的力道很轻,但是背后的伤太疼了,每走一步都牵扯着伤处。 他们走得极慢,上官漓能感觉到他步履轻浮,想是失了血,虚弱得厉害。 刚回到这个世界,她还曾暗暗告诫自己,兵力布防图失窃是上一世发生的事,千万不可存着怨气,一见面便对他喊打喊杀。可谁知,见了面他却是这个样子,让她忍不住地……心疼。 洛钰被人称作霄国第一公子,曾经霁月风光,才情绝世,倘若那年,他不曾便随使团来到大燕,或许,他的人生便不会如此。 没走多久,上官漓只觉得身边人越来越慢,更见蹒跚。 没几步,他终是猛地晃了两下,突然软倒下去。 上官漓反应快,伸手一揽,他便结结实实地扑在她怀中。 她惊得唤了几声“洛钰”,他动了动唇,却无力发出声音。 他原已受了许多时日的牢狱之灾,今日又受了廷杖,身上带伤。皇帝不赦,他便不能提前出宫,伤势本就耽搁久了,方才又听了上官淋所言,虽表面平静,暗自五内郁结。 上官漓用自己的身体支撑着他,却不知一双手该往哪抱,他背后一片片血肉模糊,实在怕碰到他伤处。 她本想唤人抬个步辇来,又恐洛钰无法坐卧,思来想去,只能背了。 上官漓自幼习武,后又行军打仗,力量更胜于寻常女子。只是,公主亲自背着驸马在宫中行走,着实引人侧目,所经之处,宫女太监纷纷背转身去,却压抑不住一颗颗八卦的心。 上官漓说:“洛钰,你别睡。” 他吃力地睁眼,不知在想些什么,时间久到上官漓几乎要怀疑他又晕过去了,好半天他才幽幽地开口,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公主从前,可曾背过谁么?” 这个问题有点奇怪,但他神识清醒就好。 上官漓想了想:“很多年前背过一次,那时年少轻狂,自以为行侠仗义,不想,遇到一个恶魔混蛋!” 她似乎提起旧事便心中不悦:“这个不提也罢。若除了那次,你是唯一一个本公主亲自背过的人。” 她听见他虚弱地轻笑了一下,呼出的气落在她后颈上,有点痒。 “如此,是洛钰的荣幸。” 他说话的声音极轻,像梦话一般,好在贴得近……当真太近了些。 “你是不是……非常痛恨他?所以即便是很多年前的事,你还是那么生气。” 上官漓毫不隐瞒地说“是”。 “世道险恶,知人知面不知心,自然不会人人都如你这般,是霁月风光的谦谦君子。” 洛钰说:“我不是。公主若这般猜测,我怕公主日后失望,恐会怪我。” 上官漓暗自叹息,你上一世自荐枕席,盗取兵力布防图,我是真的失望。你现下如此自谦,该不会已经打算对不住我了吧? “眼下,你只是心有所属,钟情之人不是我罢了,算不得有错。日后,只要你别做出卖大燕、出卖我的事,我便不会杀你。” 洛钰愣了愣,他刚说了个“我……”,便住了嘴。 已经出了宫门,锦歌、柳笛已带着马车在此候了多时,洛钰身边的安成和敦子也来了。 上官漓放心不下,亲自将洛钰送到了暮霞苑。 前两日锦歌便已传话过来,好生洒扫。暮霞苑看着倒是干净整洁,只是入了居室,上官漓总觉得哪里不对。 安成与敦子手忙脚乱地将洛钰扶至榻上俯卧,上官漓亦觉不满意,那枕头怎么看都不舒服。 她想起自己那回在暮霞院曾见过的苏绣软枕,房中四下看了看,却也不见。 柳笛已取了伤药过来,上官漓想想安成与敦子那个毛手毛脚,便摒退了屋内所有人,走到床边,说:“我来给你上药。” 洛钰似是意外,又似是迟疑,上官漓见他不说话,只当他是同意了。 她伸了手,去扯他肩头的衣衫,洛钰却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抬手,按住了自己的衣襟。 他唇色苍白,语气悠凉:“岂敢劳动公主亲自上药。” 他按的死死的,显然有防备之意,上官漓略有窘色地收了手。 果然投怀送抱都只是体力不支时的事,他头脑清醒时,便要顾及男女授受不亲了。 上官漓想着,他有心悦之人,自然不愿与旁的女子再有肌肤之亲。可自己并无意轻薄于他,当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了。 “也好,那我去叫安成进来给你上药。” 她起身欲走,又听见洛钰在身后叫她。 “公主,为何救我?” 她回眸,洛钰又问了一遍。 “世人皆道我是为了徐恬儿杀人放火,公主不气恼么?为何还要不顾触怒龙颜地来救我?” 说实话,上官漓心中第一反应的答案是:系统逼的。 系统在脑中警示性地咳了两声,她也干咳了两下,自然了,这个答案不可能说的。 上一世,她是气恼的,而且,她的确瞻前顾后,绝不敢触了皇帝的逆鳞。 她清了清嗓子:“既然你我有言在先,日后和离,要将你完好地送回霄国,我便不能食言。至于你喜欢谁,本公主……无所谓。 ” 她正思忖着,这个答案当是滴水不漏,总算挣回些体面。 谁知洛钰听了这话,眉心紧蹙,竟一低头,猛然吐出口血来。 上官漓愣了半晌,终于回神,忙回头喊了几声“锦歌”:“快去请太医!” 锦歌应声而去,也惊了安成等人,几个仆从进了房中,又是一顿手忙脚乱。 上官漓插不上手,一个人出了门,听见侍女跟她说李姑姑让人做了她最爱吃的红烧鲈鱼,问她在哪里摆膳。 这一天经历的事,比上一世几天发生的都要多,她确实累了,却没有胃口。 她独自走在回廊下,前面不远就是暮霞苑的书房。这是她跟着洛钰学习机关术那段时间,去的最多的地方。 她信步而至,推门走了进去,就坐在她从前挑灯夜读的那张椅上。 她想起那一晚,默默让她倚靠的,到底是不是那只苏绣软枕? 她反复地回忆着自己方才回答洛钰的话,又何至于能让他气得吐血? 她开始怀疑,或许自己真的错了?人可以言不由衷,却很难控制心和身体本能的反应。 ——洛钰会不会真的如系统所说,他是……喜欢我的? 可是,之前种种又如何解释?他不愿来大燕完婚,他失了七夕之约,他的白月光徐恬儿,还有上一世最终的背叛…… 上官漓脑子一片混乱,若是被一个男人坑到这种地步还要疑心他真的喜欢自己,那她莫不是成了自恋狂? 想的累了,她又伏在案上睡了过去,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她梦见上官屹冷笑着说:“你觉得朕残忍?其实,你和朕是一样的人。朕默许皇后害死你娘,而你,亲自下令毒杀了自己的驸马。咱们哪一个更狠更冷血?” 她摇头:“是你逼我的。而且,是他背叛我在先。” 上官屹狂笑不止:“你别再自欺欺人了,在皇位和驸马之间,你选了前者,于是你需要一个理由来安慰自己并没有为了皇位滥杀无辜。你不敢承认自己的虚伪罢了!” 他向着上官漓的前胸指了指:“你且扪心自问,倘若你真的查出洛钰是冤枉的,你当如何抉择?你有没有怀疑过,洛钰之所以沉默赴死,其实只是为了成全你,他不想令你左右为难!”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六章飞蛾之恋(6) 第7章 第七章飞蛾之恋(7) 五日后,是上官漓休沐的日子。 自从皇帝定了南下伐陈,上官淋做足了整顿军纪的架势,还时常叫了上官漓去商讨军中大事,让她心中厌倦,却又不得不应付着。 今日是个阴天,午后看了会儿书,上官漓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听锦歌闲聊。 “公主真是未卜先知,前阵子就在说皇上有心伐陈,怕会借着驸马下狱借机提起此事,不想,还真让公主猜对了。” 上官漓抬了下眼皮,没说话。不是猜的,是上一世就这么发展的。 “公主当真要为了孟将军,跟着五公主出征?” “不然怎么办?我总不能坐视他去送死。” 坐一边做针线的李姑姑听到这里,抬头插了一句:“若这样说,公主翻案原意是为了救驸马,还是为了阻止孟将军出征?” 锦歌也睁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过来,孟将军与公主交情深,驸马是公主的夫君,她也被李姑姑勾起了好奇,在这件事里,公主究竟为谁思量更多? 上官漓却是有些心不在焉,她又想起了上一世孟潇惨死沙场的情形。 原是生龙活虎大好的儿郎,她找到他时,他少了一只手臂,身体被数支长矛贯穿,他身下的鲜血染红了土地,已经再无活下来的可能。 他染血的面庞映着夕阳,露出洁白的牙齿,他用最后的力气,故作轻松地笑着说:“还好,有事的不是公主。公主别把我留在这里,带我回……家。” 曾见少年拉满弓,不惧岁月不惧风…… 上官漓喃喃而语:“为何我改变不了,他终究还是要出征。” 不知过了多久,柳笛端了果盘进来,环视一周倒有些诧异。 “奴婢方才见驸马往这边来了,他不曾进来么?” 上官漓怔忡片刻,回忆起方才屋内说些什么,说者无意,怕是听者有心,误会了她的意思。 洛钰确实是走到门口,恰巧听见了她说的话,于是没进去,不想在此时面对她。 他没想过要去哪,只是信步而行,不知不觉地走到了旁边花园的凉亭。 身后安成一直跟着,此时突然阴阴地开口说话,言语间全无仆从的分寸。 “都说你是霄国第一公子,却不想如此不中用,当了三年驸马便坐了三年的冷板凳,原以为能有些转机了,不想在公主的心中,你依然什么都不是。再这么下去,我等便是陪你熬死在燕国,也挣不到半点功绩,真是倒霉,不若当初求主上让我等留在霄国……” 洛钰蓦地回身,掐住了他的脖子,眼中尽是恨意。 “你猜猜我敢不敢杀了你!”他冷冷地勾了勾唇,“我若死了,你难辞其咎,可你若死了,他也不缺你这一条狗!你若再惹我就试试。” 安成愣了愣,连忙做着告饶的动作,半晌从他手下救出了自己的脖子。 “奴才定忠心跟随主子,为主上建功立业。方才是奴才失言,主子可别跟奴才一般见识。”他笑意不达眼底,姿态是谦卑到了极致,嘴角却挂了丝不甘与阴险。 “这是怎么了?好好地惹了你主子不痛快。” 上官漓负着手,缓缓而来。 安成连忙换了个憨厚的模样,俯首回道:“是奴才粗笨,服侍不周,不怪主子生气。” “哦。”她笑嘻嘻地重新审视着眼前这个眉清目秀的小厮,可惜了,方才他脸上的神情,她已经看见了。 从前不曾留意过洛钰身边的人,不想,自己的公主府中,还真是藏龙卧虎。 她似是漫不经心地看了洛钰一眼,又说:“今日天凉风大,你主子身上有伤,怎不知多添件衣裳便出来了?” 安成连忙请罪:“是奴才的错。” “霄国的奴才如何,本公主管不了,可若进了公主府,便得按府中的规矩,若再有差池,你主子也护不住你。” 她吓唬了一句,又缓和了语气:“不过,你是驸马的人,我多少会留些情面,你只管尽心当差,伺候好了,好处也少不了你的。” 上官漓说完,挥退安成,转向了洛钰。 洛钰是个心细如发的人,她方才这样,定是已然有所察觉。她在敲打安成,也是在试探他。 “驸马来了,怎不进屋?” “本是觉得伤好些了,今日特来谢公主的救命之恩,只是远远望见此处墨菊开得好,便贪看住了。” 上官漓默了许久,斟酌着说:“内个,有些事……就算亲耳听见也未必就是想的那样,我做的有些决定,眼下还无法解释……” “公主,”洛钰打断了她,看他的样子,大约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养伤这几日憋闷得很,眼下正是赏菊的好时节,公主可愿相陪?” 上官漓说:“好。” 墨菊是菊中名品,花瓣质薄且有光泽,那颜色衬着,倒显得洛钰生得格外白俊秀美。 “重阳将至,驸马可有想家?我曾听闻,霄国四皇子生母冯修仪有勇有谋,曾是位世人称颂的奇女子。” 洛钰神色淡淡的,只轻勾了下唇角,仿佛在听一个笑话。 “世人都是怎么说的?” “说冯修仪为报血海深仇,不顾自身安危,当众刺杀季贵妃,她自己……也没逃过一死。纵是飞蛾扑火,却是英勇无畏。” 洛钰轻抚着一朵墨菊,转过俊颜,沉沉的黑眸静静地看向她。 “季贵妃,是我杀的。” 平淡的语气,仿佛杀人只是摘花般不值一提的事。 “那日季贵妃生辰,是我动了我娘送她的贺礼,她在打开的时候触发了机关,中了毒针。后来,季贵妃死了,我娘当场被擒,也死了。只我一人逃了,逃出了宫。” 上官漓默了默,放低了声音:“你是无意的对吗?当时年幼,你可曾事先考虑过这样做的后果?” “考虑过,”洛钰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眉眼一抹艳色渗着杀气,宛若带毒的花,“我故意的,我就是故意累死亲娘的。” “……”上官漓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他垂眸,转瞬又恢复了平日里清冷君子的模样,语气柔顺:“公主,是在怪我么?” 这些陈年旧事,其中是非曲直尚待查证,她无法听他一面之词做出评判。可是,他今日故意自曝其短,对她说起这些,大概还在怪她倒是真的。 “那日是我失言,你那日既问我介不介意,我今日便问一句,”上官漓用挑衅的注视回敬他,“藏在你心里的人究竟是谁?是徐恬儿吗?还是……上官淋?” 洛钰余光微动,没有回答。 安成捧着件月白色的披风回来了,恭恭敬敬地立在一旁:“方才公主教训的是,奴才给我家主子送衣裳来了。” 上官漓默默地看着安成给洛钰系上披风,又重新告退。她审视着自己的驸马,觉得他真是个神奇的存在。 片刻之前,他还是一朵染血的毒花,此时一袭素色披风静坐于凉亭下,又变得芝兰玉树,超脱凡俗,仿佛不染尘埃。 只是他这个样子,让上官漓莫名地生气。 他到底还是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他冷若冰霜,他难以亲近,可是,他上一世却可以为了达到目的,心甘情愿地出卖色·相,勾·引她上床。 上官漓自嘲,上一世的自己竟会被一个瞎子迷得神魂颠倒,险些贻误军机,酿成大祸,可真是出息! 可是如今,就算掐住他的脖子逼问,她也再问不出上一世她想知道的那个答案。 “你可以不回答,不过,我救你是有条件的,”她凑到洛钰耳边轻笑,“就用你的一条命……换你一夜,如何?” 洛钰清冷无辜的表情终于破碎,纤长的睫毛狠狠地颤了颤。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第七章飞蛾之恋(7) 第8章 第八章飞蛾之恋(8) 上官漓弯下腰,平视洛钰的眼睛,她使坏地越靠越近,近到呼吸可闻。 她一反常态的亲昵与轻浮让他僵了一下,他耳根默默飞红,眸底却现出疑惑。 上官漓虽说着这样的话,做着这样的举动,眼中却没有半点柔情和温度。上官漓靠近他,真的有点想要掐死他的冲动,想剖开他的心,看看里面究竟藏着什么不能说的实话。 她终归没有这样做,半晌,直起腰,转身欲走。 就在那一个瞬间,洛钰猛地扣住她的手腕,他仰头看她说:“好。” 这一个字,当真把上官漓吓了一跳,她压根没想过洛钰会回答她。 她疑心自己听错了,无论如何,这个字都不该从他口中说出来。 他不是心有所属,一直与她保持距离,绝不肯与她肌肤相亲的么?眼下,燕霄两国烽烟未起,也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值得他做出这么大的牺牲。 上官漓怔忡间缓缓回眸,与他视线相交。他眼中仿佛有一团光,看不清是什么,似乎有期待,有灼热,有绝望的哀求,也有……隐忍的痛苦。 扣在她腕间的手非常用力,已经将她掐痛,上官漓突然意识到不对劲。 他的体温很高,不是眼中的灼热,是真实的体温。他眸底渐渐地泛了红,另一只手狠狠按住了自己的胸口。 上官漓翻转手腕托住了他,右手试了试他的额角,他在发抖。 “你发烧了?还有哪里疼?” 洛钰额角冒着冷汗,方才还如玉生光的脸色此时只剩了苍白,他说不出话,只是手依然紧紧地抓着她,那感觉,仿佛是濒死之人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 短短的几秒钟,上官漓心中闪过许多念头。这些念头交织在一起,让她有一种预感,这一世,她终将揭开所有的答案。 上官漓细想了想,命人速去飞鹰骑中请军医前来,又唤了人,将洛钰就近安置在离她最近的东厢。她吩咐锦歌,除了驸马平日用顺手的随身之物,其余的都不必去暮霞苑取了,一律换新的。 她传了安成来问话:“你主子像这般病过几回?” 在她依稀的印象里,这似乎不是第一次,只是从前,她对驸马真的不曾留心过。 安成恭敬地答道:”大婚那年,刚入了燕境,主子便病倒了一回,后来,大约又有过三、四……五回。先前请过太医,说是染了风寒故而发热,可是吃了药也不大见好,倒是过上几日自然便没事了。依奴才的见识,主子大约是来了燕国水土不服。“ 大婚已经三年了,洛钰来燕国三年,还在水土不服? 上官漓又问:“那他在霄国时如何?” 安成愣了愣:“好像……好像身子尚好,不过,奴才听闻主子幼时便体弱多病,在几位皇子中是出了名的病殃子……” 上官漓一个眼神冷冷地扫过来,他顿时改口:“是奴才失言。皇子身份尊贵,体弱些倒也正常。” 上官漓看出来了,安成虽然跟在洛钰的身边,但是对他过去的生活并不了解,甚至,对他的事不甚上心。照说,洛钰大老远地入赘燕国,应该会带上最忠诚贴心的人跟着自己,可是安成,他连对主子起码的关心都没有。 上官漓一眼就看出洛钰绝对不是感染风寒和水土不服,她这次是亲眼看着他发作的,那样子倒更像是……中毒。 想来,洛钰之前每次发作时,安成都不在身边,他独自默默地忍受着痛苦,并且向身边的人隐瞒了他真实的状态。 更可疑的是,太医居然会说此症是风寒。还有,前几日她刚让人请了太医给驸马治过伤,太医对其他的亦是只字未提。 因此,她这次不请太医,而是让亲信悄悄去请军医任君宥。飞鹰骑是师父留给她的,更值得她信任。 待安成退了出去,上官漓向身边的柳笛使了个眼色,柳笛会意地凑了过来。 她低声询问:“公主可是要奴婢去查一查安成?” “嗯,”上官漓停顿了一下,“去把驸马从霄国带来的所有随从都查一查,不要惊动任何人,面上一切照旧。不过,东厢房那边的事你照看着些,毕竟他身边的人,我现在一个也信不过。” 柳笛应了声“是”,上官漓去了东厢,挥了挥手,让屋里所有的人都退了下去。 洛钰是她的驸马,但是他俩独处的时间很少,即便在一起,也常是相互地猜来猜去。 他蹙着眉心,睡得并不安宁。 上官漓在他身边坐下,默默地向系统发出请求,她要查看洛钰的记忆,关于当年冯修仪之死的来龙去脉。 所有与主线相关的记忆,必须由任务者自己查明,方能解锁。她此时提交的请求与主线无关,系统很快便通过了。 她趁着洛钰未醒,轻轻地握住他一只手,与他掌心相贴。 于是,一段让上官漓无法想象的记忆,宛如一杯苦酒,自掌心缓缓而来,流入她的脑中…… 若干年前,霄帝为了冯氏机关术能为朝廷所用,将冯氏女冯茗芮纳入后宫。冯茗芮于次年诞下皇子,晋位才不过只是修仪。 深宫寂寞又充满了血雨腥风,冯茗芮在日复一日争宠的岁月中渐渐迷失了本心。她一心想往上爬,想出人投地,变得自私、阴暗、疯狂。 冯家虽然以机关术闻名,但是在朝中没有势力,冯茗芮怪自己的母家半点用也没有,不能为自己挣一个好前程。 于是,她想到了两个争宠的办法。 其一,她常常用冯家闻名于世的机关术来做一些精致的小玩意儿,献于君前,只为博君一笑;其二,她用亲生儿子来争宠。她发现只要洛钰病了,皇帝就会来她宫中看望,于是,她饿他冻他,故意害他生病,只待皇帝前来,看见她楚楚可怜的慈母模样。皇帝心疼她,她便有恩宠。 洛钰自小到大,亲娘于他,就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子。倒不如乳母云娘,是真心地对待他。 他孩童时唯一的乐趣,就是悄悄地溜出宫,去找舅舅冯闰。舅舅会给他好吃的,也会教他机关术。 冯修仪争宠的法子大约有些成效,她渐渐为季贵妃所不容。贵妃季雪棠恨她身份低微却常得圣宠,于是,想将冯氏的机关术据为己有。 若冯氏机关术不再是冯家独有的,那么冯家人便什么都不是了。 季雪棠指使信王季炎,务必拿到冯氏祖传的《机关术纪要》。 冯闰深知自家祖传的技艺,若能善加利用,可造福众生,可若是落在恶人手中,必为祸四方。他无论如何也不肯将秘籍交给季炎。 季炎几次三番威逼利诱,最终逼死了冯氏二老,冯闰**而亡,可他却没找到《机关术纪要》。 霄帝昏懦无能,这么大的事只用强盗打家劫舍便被轻易地糊弄了过去。 可是,洛钰有一次在御花园无意中听见了季贵妃与季炎的对话,得知了冯家惨案的真相。 他把自己听到的,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冯修仪,他以为娘再怎么自私虚伪,可事关自家的血海深仇她不会无动于衷。 可是,冯修仪居然喝止了他,叫他从此不可再提。季贵妃和信王是何等的势力,报仇就是以卵击石,自毁前程。她放不下自己好不容易挣来的那么一点点荣华富贵、君恩圣宠。 她说:“去他的血海深仇!他们活着的时候便无用,帮不了我,死了为何要搭上我?我只想锦衣玉食地活着,过我应有的人生,我有错吗!” 那一年,洛钰才十二岁,他绝望地看着眼前这个丧失人性的亲娘,决定自己复仇。 季贵妃生辰将至,冯修仪居然全心全意地为她准备贺礼,想要去迎奉巴结自己的仇人。她做了一个精美绝伦的妆匣,不仅外观华美大气,里面还设计了精巧的小机关,方便置物。 她为仇人费了这许多心思,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她给洛钰看过,得意地问他够不够好? 洛钰悄悄地改了她的机关设计,在妆匣内藏了毒针。 季贵妃的生辰宴那日,霄帝不在宫中,又去了青峰观炼丹。她打开妆匣的时候触发了机关,中了毒针,死于当场。冯修仪被擒,到死都在喊冤。 洛钰趁乱逃出了宫,信王季炎不依不饶地追杀了他两年。 两年后,季炎战死,洛钰回宫,将昔日冯氏一门血案的真相大白于天下,冯修仪成了世人口中有勇有谋的奇女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第八章飞蛾之恋(8) 第9章 第九章飞蛾之恋(9) 夜深人静时,公主府的角门悄悄地打开,一人身穿黑色斗蓬被领进了东厢房。 上官漓迎道:“事出有因,只得委屈任先生。” 那斗蓬掀开,露出一张如书生般白净秀气的脸,任君宥回礼:“六公主客气了。” 驸马被人下毒,太医分明指鹿为马,上官漓此时尚不明朗对手是谁,因此特命人去请军医,深夜时再从角门带入府来。 任君宥走近床榻前,一番查看,终是眉间深锁。 “六公主猜的不错,驸马这毒种下已有三年,每发作一次,毒便深一分。平日里,必有药物缓解,药若停,毒必发作。发作时,浑身高热,心口绞痛,宛如野兽啃噬。若五日内重新服药缓解,便不致丧命,否则,必死无疑。” “任先生可能配制解药?” 他摇了摇头:“此配方出自制毒名师之手,解药必然只有下毒之人才有。我虽能猜出一二,但配制解药若有毫厘之差,便会适得其反。” 他见上官漓发愁,又说道:“我虽不能解毒,倒可以试试用银针缓解他的痛苦。” 上官漓说:“多谢先生。” 任君宥笑了笑,唇红齿白,书生气十足:“能为六公主解忧,便是在下的荣幸。” 待他施针后离开,已近丑时,洛钰明显睡得安稳了许多。 上官漓急于知道他是何时何地,如何中的毒,可是他刚睡踏实,又不好将他唤醒。 于是,她再次坐下来,握住他的手,向系统发出申请。她已确认洛钰中毒,现在她要查看记忆,知道他中毒的经过。 三年前,霄国使团送四皇子洛钰入燕,准备与上官漓大婚。 刚入燕境的那晚,他的房中便出了一个神秘的黑袍人。 洛钰警觉,出声问他:“你是何人?” 那人一袭黑袍遮住了身形,又刻意用内力掩饰了原本的声音。“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你只需知道,我既能轻易地出现在这里,你和你身边的那些蠢货,便奈何不了我。” 洛钰已知来者不善,正欲出声,那人却快得如影子一般,眨眼间出现在他跟前。一只手捏住下颌,将一丸药塞进他嘴里,又逼他咽下。 这一切快得让人无法做出反应,就已经结束了。 若换作旁人,此时想必已是惊恐万分,可洛钰却笑起来,只是笑意中带着一丝苦涩。 那人恼道:“你笑什么?就不怕我杀了你!” “你要杀我易如反掌,用不着这么费事。说吧,你想要我做什么?”他又苦笑了一下,“拿我的命,你威胁不了任何人,我也想不到我会有什么价值,值得你费这么大劲。” 上官漓看到此处,心里是有些酸楚的。 寻常人在这种时候会怕死,可他想的却是,自己孑然一身,没人在乎他,连被利用的价值都没有。 那人的回答,倒让洛钰露出意外之色。 那人淡淡地说:“不必你做什么,有人让我给你带句话——日后,离六公主远些,你若与她两情相悦,便是自己找死,她也不会好过!” 不止洛钰意外,上官漓亦是始料未及。她没想到,洛钰中毒,竟是因为她。 这么一会儿工夫,他已经开始发作,面色泛红,手捂着胸口倒在地上,痛苦地挣扎。 那人就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掏出一个木质的小瓶,扔在他面前。 “这里面装的,是水宁丹,自明日起,你需每日服下一粒方能抑制毒发。记住,若不听话,你会生不如死。” 那黑袍人说完,跃窗而出,消失于夜色中。整个宵国使团,竟无人发现他的行踪。 从那之后,每隔一段时间,水宁丹吃完的时候,洛钰便会在自己房中发现一个同款的木质小瓶。甚至,在大理寺的狱中,他也拿到过。 水宁丹很小,每一次瓶里装的数量没什么规律。但是有几次,木瓶没有及时出现,导致了他的毒发。 譬如,有一年除夕夜,上官漓顾念他背井离乡,曾邀他一同守岁; 譬如,有一年中秋宫宴,上官漓曾与他一道入宫赏月; 譬如,那年上官漓去了暮霞苑,洛钰送了她一本书做为生辰礼; 譬如,那年七夕,上官漓原本约了他去鹊桥放灯…… 只要与她接近,洛钰便逃不过毒发。 这一次自不必说了,她大费周章地为洛钰清洗罪名,在宫中为了他与墨护卫大动干戈,又堂而皇之地亲自背他出宫。 若是这样还能照常拿到水宁丹,那才是不正常了。 上官漓此时方恍然领悟,洛钰此来,并非真是来向她道谢的。这狡猾的小狐狸,他吃完了最后一粒水宁丹,算准了这日必然毒发,故意在这日前来,让她发现这一切。 他是来求助的。 可是上一世,洛钰到死也不曾让她知道这些。夫妻一场,她竟是如此不值得他信任。 或许,正是因为这一次上官漓被系统拖回世界,甘冒风险救他出狱,又在宫中不顾一切地维护他,这才给了他希望。 上官漓独自琢磨半天,这会儿目光一转,发现小狐狸不知何时居然睁开了眼。 随着他动了动手指,神色迷茫地看向二人掌心相贴、指间交握的手…… 堂堂飞鹰大统帅、平日里沉稳果敢的六公主上官漓,此时一个激灵,飞快地抽手起身,略显仓惶地退离了他的床榻。 待她站直了,方觉得自己的反应大了些。又不是登徒子见色起意,自己心虚个什么? 她清了清嗓子:“我只是想……看看你退烧了没有。” 洛钰缓缓撑着身子,想坐起来。上官漓刚刚的局促落在他眼里,他倒有心情来调侃。 “公主要的一夜,就这?” “……” 上官漓承认自己这方面算是外强中干,念在他是病人,不与他计较。 她白了一眼:“别折腾了,你才好了些,不如趁机安稳地睡会儿,起来干嘛?” 他大概是发作的次数多了,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无畏,到底是自己撑坐起来,靠在了床头。 他青丝落下来,有两缕垂在颊边,墨发衬着唇色苍白如雪,倒是发了热的眼尾挑了一抹嫣红,真像是话本里的白狐成了精。 上官漓撇开眼:“你既醒了,那我回去睡了。” “等等,”洛钰在身后敛了容色,语气认真起来,“那日出宫门时,公主说的话,错了。” “哪里错了?” “都错了。” 上官漓仔细想了想,自己当日说的话—— “眼下,你只是心有所属,钟情之人不是我罢了,算不得有错。日后,只要你别做出卖大燕、出卖我的事,我便不会杀你。” 她看着洛钰,眼中困惑。 洛钰对前半句没解释,他只说:“无论我身处何种境地,为了什么,我都不可能做出背叛公主的事。” 上官漓默默叹气,那么上一世,你究竟为什么那样做呢? 洛钰注视着她的眼睛,见她未语,他问:“公主不信?” 她无法回答,亦无法回避。 “我信,但如果这样的事最终还是发生了,我还是会杀你。” 他扯了扯唇角,并不满意这样的回答。 “那如果,我对公主自始至终忠贞不渝,公主又要拿什么赏我?” 这语气不堕风尘,却充满了暧昧。 方官漓越来越发现,自己白活了那一世,其实并不曾真的认识自己的驸马。 上一世只知道,他美得无可挑剔,又似乎每一处都不重要,美的只是他这个人。即便被刺瞎了眼睛,双目不再有神,却也依然风姿绰约,令人目眩神迷。 这一世发现,原来他有两面,一面清冷自持,是不染尘埃的仙子,另一面亦正亦邪,是蛊惑人心的妖精。 上官漓一个能把言情世界全都过成无CP的人,此时已丧失言语招架的能力。 她只说了句:“你还是……休息吧。” 不等对方再说话,便出了门。 她反思了一下,自己这背影会不会有点落荒而逃的意思? 一直在养病,留评一定会看,可能不那么及时。 希望能看到有小天使留评讨论一下剧情啊~ 求收藏,也欢迎移步我的专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第九章飞蛾之恋(9) 第10章 第十章飞蛾之恋(10) 次日一早,上官漓准时起身,吩咐为自己多准备些衣物。 她打算今日散朝后,便去军中住下,直到大军出发。 锦歌收拾完,李姑姑又放心不下,准备了一大包点心吃食,追着送至府门口,唯恐她在军中过得清苦。 上官漓哭笑不得:“我哪里吃得了这么多?放几天该放坏了。” “那也带着,”李姑姑说,“可以分给孟将军,还有张涵、童诺他们。这离大军出发还有好些日子,过几日我再多做些,叫人给你送去。” 上官漓拗不过,只得说:“好。” 安成也追到门口,见她们说话,半天没插上嘴,这会儿终于有机会上前开口。 “公主,您就这么走了?我家主子可如何是好?” 上官漓漫不经心地答:“他既病着,你们悉心伺候着便是,本公主也不是大夫,留下也帮不上忙。何况,眼下伐陈是大事,谁敢怠慢,我又岂能因私废公?” 安成无奈,应了声:“是。” 她又说:“你若有事,可去找柳笛讨主意,可别偷尖耍滑,只管躲懒,她必饶不了你!” 她明摆着表现自己的不满,避免对方猜到自己对他其实有更大的疑心。 事实上,上官漓三日后便收到了柳笛的传书,她奉命清查驸马身边的人,眼下已经有了结果。 安成和敦子并非是一直跟在洛钰身边贴身伺候的人,准确的说,跟着驸马进入公主府的二十四名仆从,没有一个是他自己的心腹。 当年离开霄国时,太子洛钦以关怀为名,说是要给他配备最得力之人共赴燕国,一夜之间强行换掉了他身边所有的随从。 洛钰许多时候欲言又止,或是根本不开口,上官漓如今想来,他当是在防着隔墙有耳。有那么几回,她是有印象的,正说到关键的地方,安成便会在附近出现。 霄帝无能,太子倒是比他父皇有野心多了,虽说年年对燕国朝贡,却不甘低人一等,早有反扑之心。 那一年,上官屹指名要霄国四皇子入赘,洛钦便在洛钰的身边布满了眼线。这些人潜伏于公主府,就是在等一个最佳的时机,获取霄国反击最有利的情报。 洛钰身边全是眼线,就像笼中的鸟儿,时时刻刻处于监视与控制之中。洛钦对他如此不信任,说明他们兄弟也并非同心。 难怪上回在暮霞苑,上官漓入了居室总觉得哪里不对,现在她明白了。驸马下狱,安成等人以为驸马回不来了,一个个在暮霞苑中无法无天,好吃懒做不说,还把值钱的东西都揣进了自己的口袋。 那居室内的陈设与从前不同了,值钱的东西没几样,几乎快要被洗劫一空。 上官漓起初只以为他们贪财粗心,许多刁奴都有这样的毛病,如今看来,这些人不是奴才,倒是奸细。 她可怜上一世的自己,每天忙于公务和军务,对府中事不甚上心。对于府中下人,她又过于仁慈,不加甄别。到头来,竟是白养了一院子的奸细。 不仅如此,柳笛的消息里还说,洛钦在洛钰临行之前,特将徐恬儿幽禁于宫中,说是为免他挂怀,代为照顾。 名为照顾,实为牵制。 洛钦以徐恬儿来牵制洛钰,那说明徐恬儿就是他的软肋。那么上一世,他为了盗图不惜出卖身体,爬上她的床,虚与委蛇,为的不就是徐恬儿么?! 上官漓只觉心中堵的慌,说好的不会为了任何人和事背叛我呢? 又或许,人是会变的,就像她自己,一开始只是勉为其难地成婚,想着和洛钰相安无事罢了,以为自己绝不会对他动心。可后来呢? 系统给了她一个自信的微笑:耳闻眼见皆可为虚,但你可以无条件地信任我。 这日夜黑风高,只有三五颗微亮的星,在云中时隐时现。 公主府中一片宁静,除了巡逻的守卫,所有人都已安睡。 东厢房的灯火已灭了多时,窗外,桂花树斑驳的影子里,不知何时悄悄地冒出一道人影。 上官漓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会趴在自家的屋顶上,做贼似的偷窥着这院中不易为人察觉的动静。 那便是在洛钰记忆中曾见过的黑袍人,远远的,他与夜色融为一体,更加难辨身形。此人身手极佳,整个燕都恐怕都没几个能是他的敌手。 他轻手轻脚地从外面将东厢房的窗户打开了一条缝,然后,从怀中摸出个木质的小瓶,扔进了房中。 他落下窗,运起轻功,干净利索地离开。上官漓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不过几个起落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没有追赶,等人走远了,方才从屋顶跃下。 其实,自那日离开公主府的当晚开始,她便每夜在此守株待兔。今夜这黑袍人再不送来水宁丹,洛钰就要死定了。 她猜对了,黑袍人背后的主子并不想让洛钰死,只不过,这次大概被气得不轻,所以要捱到最后一日才肯让人送药来。 她如黑袍人一般躲过自家府中守卫,悄悄地翻窗进了东厢房,蹲在地上,去摸索方才被扔进屋中的木瓶。 她刚摸到,便察觉背后有人偷袭。 她下意识地侧身一躲,那人却又飞快地扑过来,去抓她的手臂。 其实在那一瞬间,上官漓就已经知道,是洛钰将她当作了黑袍人,因此,她只躲避,并不还手。 她不曾想,洛钰此时身体过于虚弱,她躲过了,他却收势不及,摔了下去,摔下去的时候,还攥着她的衣袖。 上官漓只来得及低声说了句:“是我。” 她已经被拽着,跟着栽了下去。 好在是她反应快,左手撑在他耳边卸去了一部分身体的力道,可就是如此,上官漓扑下来,也压得他忍不住哼了一声。 黑暗中,猝不及防地贴近,她看不清洛钰的表情,却已能感受到他的气息。 如玉的肤色在昏暗中更觉白皙诱人,明眸如星,仿佛盛着着熠熠的流光,能吸引人深陷其中。 虽然看不清,但能感觉到,洛钰也在怔怔地看着她。 这番动静惊动了院中值守的护卫,有人在窗外用询问的语气唤了声:“驸马?” 二人回过神来,洛钰保持平静地应道:“无事。” 待人走远,上官漓听见身下的人低声地笑话她:“公主果然特别,进自己驸马的房间竟是这样的时辰,用这样的方式。” 她不理会,麻利地爬起来,掸了掸压皱的衣摆,发现洛钰还在地上躺着。 她问:“你没事吧?” 洛钰撑起身子,说:“头晕。” 这次毒发了好几日,若非任君宥给他施过针,他恐怕都要奄奄一息了。 上官漓弯腰把人扶起来,将他的左臂搭在自己肩上,右手去搂他腰。 搂了一下,她又触电似地松开了。 他是刚从床上起来的,并没来得及穿外衣,一件轻薄柔软的中衣在掌下恍若无物,她的手仿佛轻易地就能描摹出他腰腹的肌肤弹性,和流畅的身体线条。 半夜翻窗而入,此时更像图谋不轨。 洛钰敏感地察觉了她的举动,闷闷的两声,像是在憋笑。 “你笑什么?” “都说六公主殿下洒脱任性、不拘小节……” 上官漓已经把他扶到了床边,扔开他的左臂,白了他一眼:“你听不出,那是上官淋存心挤兑我?” 那日上官淋分明是嘲笑她在军中长大,说什么洒脱任性、不拘小节,无非是说她没规矩,常在军中与人厮混。 她低头打开木瓶,想数数这次送来的水宁丹有多少,然而屋里太黑,她便摸出火折子。 洛钰“喂”了一声,制止了她,言简意赅地说了句:“上床。” 她“啊”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如果燃起火折子,容易暴露屋内的情形。她此时应该在军中歇息,不该出现在这里。 床边的月莲绡遮光最好,躲进床帐中,的确是最安全的办法。 上官漓倒不扭捏,麻利地爬上床,她盘腿坐在里面,洛钰便放松地在外侧躺下。折腾这会儿,他也累了。 她燃起火折子数了数,又快速地熄灭了。 水宁丹一共十粒,每一粒很小,她捻起一粒,送到洛钰嘴边。 洛钰没动手,直接张口来接,黑暗中她看不清,指尖便触碰在他的温润的唇上。 他喉结动了动,像是在吞咽,那动作在朦胧的光线里分外惑人。 他惑人却并不自知,声音低而微哑。 “公主那日一早便离府,说出征前都不再回来,今夜又出现在这里……你是不是看到了那人,是不是已经猜到了下毒的人是谁?” 上官漓侧目看他:“你是不是也早有怀疑之人?” 洛钰没说话,偏过脸来,静静地回看她。 二人从前交流的机会很少。上官漓对他是心怀芥蒂,刻意疏远,而洛钰,身边前有狼后有虎,他在燕国孤立无援,根本无力破局,亦是无力自辩。 上官漓时至今日,方知他的困境。他是她的驸马,洛钦希望他接近上官漓,套取有用的情报,而他身上的毒又在时时提醒他,接近上官漓的后果。 四目相对,他眸中清亮,心如明镜。他其实比上官漓预料中的,更聪明。 “我不在府中,你反而安全。待我出征后,那人定会按时地送药来,我暂时,不想打草惊蛇。” 上官漓将木瓶放在他枕边,便要下床。洛钰躺在外侧,她只能一手撑在床上,一条腿往下迈。 洛钰按住了她床上的那只手,坐起身问道:“非要出征不可么?” 上官漓停了动作,说“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孟潇去送死,我必须要去,把他平安地带回来。” “公主怎知他就是去送死?”洛钰急了,“燕强陈弱,未必没有胜算,他纵然离了飞鹰骑,离了你,就未必不能平安回来。” 上一世,所有人都以为燕强陈弱,伐陈宛如探囊取物。可事实上,陈国这些年安于一隅,却其实并没闲着,陈国边境固若金汤,易守难攻。而且,陈**中近年来出了不少才俊。 上官漓失去了孟潇,大军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也让陈国损兵折将,连失几城。然而,那一战燕国国力耗损巨大,终于引来了黄雀在后的霄**队。 她没给洛钰商量的余地:“我既已在父皇面前说了这话,便绝不能反悔了。” “公主本是不愿伐陈的!”他已服了水宁丹,此时脸色倒像更加苍白了几分,“只是为了他,公主便转变了态度,是么?” 上官淋一早便知道,上官漓眼中的徐恬儿,和洛钰眼中的孟潇,就是他们彼此心中扎着的一根刺。 “你不会明白的,”上官漓很难解释上一世发生过的事,“我绝不能让孟潇独自随军出征,我非去不可,否则此生难安。” “我有什么不明白?真正不明白的人是你!”他俊脸上露出玉碎般心痛的表情,“公主究竟有没有想过自己的处境?此番大燕的主帅是上官淋,她只要抓到适当的时机,一定会想方设法地将你置于死地。” 她愣了愣,洛钰说的她都明白,只是不曾想到,他虽不愿过问燕国的事,却对朝中局势洞若观火。 看来,他一早便知上官淋是什么样的人。那他心中装的,果然便只有徐恬儿了。 洛钰掌中紧了紧:“恕我看不出他有多危险,在我看来,公主若去,实则内忧外患,比他危险得多!” “你无需再劝,我意已绝。”上官漓漠然抽手下床,便要离去,又转头说道:“你放心,我会想法子为你解毒的。这原本,便是我欠你的。” 洛钰中毒是因为她,每次毒发也都是因为她,说是欠他的,也说得过去。可是,此时洛钰听着,却分外刺耳。 “公主便是这样想与我两清么?”他扯了下唇角,惨然一笑,“那我倒宁愿,永远也解不了毒,到死……公主都欠着我。” 上官漓气绝:“洛钰,你是不是……” 是不是有病! 她到底没说完,扭头便走。 洛钰撑在床边,亦是俊颜如雪:“上官漓,你到底有没有心!” 下一章大约在周四上榜后更新,入V前随榜更,V后每天大肥章 专栏完结文以快穿为主,单本故事《和皇帝凑合过日子》已繁体发表,还有一本关于老九门的同人文是没有入V的,免费阅读。这几天大家可以自取所需,等待更新。 另外,小天使们来猜猜黑袍人是谁吧。留评猜对的我会记录下来,等更新到真相揭晓时奖励,欢迎大胆猜想!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第十章飞蛾之恋(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