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勾栏重生后,你们在怕什么?》 第一章 男人,就是贱 一阵摇晃颠簸,将沉睡得几乎昏迷的美貌女子生生颠醒。 她先是柳眉微颦,紧接着睫毛颤了颤,犹如蝶翼一般缓缓打开,露出一双秋水眸。 女子眸子的颜色很浅,一眼望去,犹如石上清泉一般透彻无暇,加之刚睡醒的惺忪,懒洋洋得又犹巫山神女般勾人。 “雪儿,你醒了?刚刚马车碾了块石头,是不是吓着了?”耳畔传来一阵温热,是男子贴着她耳畔柔声安抚。 这声音既熟悉,又陌生——是阮隽!? 为什么又听见这人渣的声音? 她都死了,还甩不开人渣的阴影!? 突然颜知雪周身僵硬,因为她意识到个更可怕的事——她竟能感受到摇晃?她不是死了吗? 在青楼沉浮十五年,她早已学会不喜形于色,便是熟睡、脸上都挂着虚伪面具。 她不动声色地暗暗掐了腿一下——钻心疼痛告诉她,这不是死后幻镜,而是她又活了!她重生了!重生回随阮隽回京的那个路上。 真是……讽刺啊。 便是重生,也重生在悲剧之中,哪怕是早重生两个月……颜知雪的思绪顿住。 之后眼底闪过讥讽——早重生两个月又如何?母亲重病、性命垂危,再拿不出银钱医治,只怕活不了几天。 她要么眼睁睁看着母亲死掉,要么出卖自己。 适逢京城年轻有为的礼部侍郎回乡祭祖,县令想买一个美人送之,小吏的父亲回家后隐晦地提了一嘴,她立刻知晓了父亲的意思。 把她高价卖给县令,作为礼物,送给礼部侍郎。 她理解父亲——家中确实拿不出银钱,而且礼部侍郎也确实年轻有为,即便她不是卖身,而是正常出嫁,也嫁不了这种人中龙凤。 别说妻,便是做妾的资格都没有。 她认命地卖掉自己,本对人生没抱希望,但该死的是……阮隽给了她希望。 自两人第一次在酒席上相见,阮隽便对她移不开眼,之后便与她如胶似漆。 每一次她提醒自己,她只是个礼物时,阮隽都会用最认真的语气告诉她,无论他有几房妾室,但心只给她一人。 她起初不信,认为侍郎这么说,是为增加情趣、逢场作戏,但他说得次数多了,她便逐渐信了。 想到这,颜知雪低声讥笑——当初的她,真是好骗。 阮隽听见女子低笑,柔声问道,“怎么了?” 女子抬起头,一张如玉面庞哪怕是在昏暗的车厢里,依旧灿若明珠,“奴家吓了一跳,心跳得好快,不信阮郎试试?” 说着,便执起男子修长的手指,轻轻按压在自己心口上,满意地看见男子温润如玉的面庞,一下子羞红。 “这……不好……”阮隽自幼读圣贤书,哪怕是房事也是规规矩矩,何曾这般大胆过? “什么不好?”颜知雪眨着自己一双晶莹眸子,她很知晓,自己这双眸子如小鹿一般无辜纯善。 哪怕上一世,她随人渣回京城,被他的正室折磨,卖到青楼。一张朱唇千人尝、一双玉臂万人枕,但只要她大大地睁开双眼,都会让人误以为她刚刚堕入风尘。 “这……”男子猛吞咽口水,“非礼误碰……” 颜知雪放开了他,故作疑惑地问,“是阮郎问的奴家,奴家只是让阮郎自己感受一下心跳,怎么成了非礼呢?” 说着,垂眸,视线向下,看向男人的袍摆。 果然,已是狼狈。 阮隽哪经历过这些?喉咙干涸得不行,“你口渴了吧?我给你倒水。” “好。”颜知雪乖巧道。 随后,她便冷着眼,看着男人手忙脚乱地为她找水壶、倒水。 她突然想起上一世,自己随他入京时的一幕,当时她对他既感激、又倾慕,哪舍得让他操劳?全程都是她尽心尽力地服侍他、伺候他。 呵,直到沦落青楼,她才知晓——男人都是贱胚子,只喜欢得不到的,对唾手可得之物从不珍惜。 上一世她就是对他太好、太主动,才被他轻视,以至于回京后,他见她的次数少了,对正室欺负她一事,也是置若罔闻。 她的眼神越发狠厉,恨不得用眼神对人渣千刀万剐! 但当男子转回身时,她的眼神恢复成懵懂又羞怯,她接了男子递来的茶,低头小口小口喝着,慢慢想着——接下来要做什么? 找机会逃走?但逃,又能往哪逃?北燕国户籍制度严苛,她这么逃出去便成了黑户,只要遇到歹人,连报官的资格都没有。 更何况,逃走后,她的仇怎么报? 上一世阮夫人让她在雪天跳一夜的舞,险些将她冻死;夜里逼着她独自出门卖茶,险些被采花贼抓住;每一次迫害,她都忍了,只为能继续守着阮郎,而结果呢? 结果是,阮隽对她不闻不问,整日宿在新妾的院子里,她则是被阮夫人卖到青楼。 是啊,如果她这么逃了,无法周全自己不说,反倒是让这些恶人继续逍遥! 她要报仇! 所有上辈子欺负她的人,无论是阮隽,阮老夫人,阮夫人,阮隽的妾室,还有阮府每一个欺负过她的下人,她不会让他们好过! 阮隽亲昵的打趣,“还没喝完?你这是猫儿舔水?” 男子声音清朗磁性,好像一把温润的古琴,却令颜知雪隐隐作呕。 这么多恶人,她最恨的,就是阮隽! 如果他早早把她当一个玩物,她也不会对他用情至深,也不用遭老夫人和夫人的次次迫害。 阮隽对她的欺骗,是她一生悲剧的源头! 颜知雪放下茶碗,双眼清澈若初融雪水,声细如蚊,“奴家是人,怎么会是猫儿呢?” 阮隽坐在一旁,歪着头,眼神宠溺,“你是我的猫儿,最招人疼的猫儿。” 颜知雪眼底讥讽,随后眉头微颦,一副痛苦的模样。 阮隽面色大变,“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是刚刚茶水太冷的?” “没有啦,奴家……奴家只是坐久……腿麻了。” 阮隽失笑,“说你是猫儿,你还不承认?这般娇气,我给你按按。” 之后,堂堂正三品大员,朝堂上最年轻的高官,就这么委身在狭小的车厢里,仔细为女子按摩腿。 没人看见,女子眼中却没有任何惊喜或感动,只有鄙夷——所以说,男人,就是贱。 第二章 极尽撩拨 马车行至门前,阮隽握住颜知雪手腕。 “我扶你下车。” 颜知雪抬眸浅笑:“我腿麻了,走不了。” “你抱我。” 阮隽一怔,脸微微泛红,眼中神色既羞又有些惊喜。 颜知雪歪头看他,阮隽上前,把她抱在怀中。 温香软玉入满怀,阮隽心跳如鼓,偏颜知雪红唇还凑到他腮边,细语轻绕在耳边。 “阮郎心跳好快。” 阮隽喉结轻滚,手臂不由得紧了紧。 颜知雪垂眸,翘起的嘴唇未收,眼底已泛起刀锋般冷意。 “大人,”候在门前的管家见此景一怔,后面的话也咽回去。 阮隽微蹙眉:“何事?” 管家目光飞快在颜知雪脸上一掠,头垂得更低。 “夫人命奴才在此等您,祭祖用的东西,还得请您亲自过目。” “这些事一向是夫人操办,让她看着办就行了。” “夫人说,今年是大祭,需您亲自过目方可安心,”管家抬手一指,“车马已备好,铺子那也打过招呼了。” 颜知雪自然明白,这是不去不行,而这个时候把阮隽叫走,无非就是冲着她来的。 “阮郎,你去吧,我自己回府就好。” 颜知雪轻声细语:“祭祖是大事,不可出差错。” 阮隽不忍丢下她:“可是……” 颜知雪凑上去,低语:“奴家等你回来。” 每个字都像带着钩子,让阮隽的心痛又痒。 他喉咙重重滚一下:“我去去就回,已命人给你安排好院子,好好休息,暖暖身子。” “好。” 阮隽轻轻把颜知雪放在地上,为她拢拢身上斗篷,这才转身随管家一同离去。 颜知雪抬头,看面前大门——还真是,久违了。 耳边似乎又响起前世她凄惨叫声:“别卖我……阮郎!别让我去那等腌臜之地……” 可无论她怎么叫喊,面前这道大门,还是重重关上,隔断她一切希望。 颜知雪手在袖子里握紧,指甲掐着掌心,眼底恨意滔滔。 老天有眼,再给我重新踏进此门的机会! 这一次,要让这门内所有欺我、辱我之人,付出代价! 颜知雪站在原地,等一个人。 里面脚步响,她嘴角一勾即收。 来了。 王嬷嬷早就等在门房,就等管家把阮隽调走。 自从听说阮隽要带个女子回府之后,阮夫人就没露过笑脸,今日在府门前,必须要给这个贱人一个下马威。 颜知雪看着皮笑肉不笑的王嬷嬷走过来,可谓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王嬷嬷现在还是个二等婆子,只算是阮夫人屋里的婆子,不能近身伺候。 正是踩着她,给她下马威,立规矩,几乎跪废了她一双腿,换得王嬷嬷讨得阮夫人开心,成了心腹婆子。 颜知雪似笑非笑,这一世,就拿你开刀。 王嬷嬷到近前,目光极尽审视地上下打量。 “哟,这位就是颜姑娘吧?瞅瞅,穷人家也能养出这般容貌出挑的姑娘来,可惜了,是个命苦的,被父亲卖给咱们大人。” 王嬷嬷抓住颜知雪的手,粗糙指腹看似亲热实则用力捏擦她细嫩皮肤。 “到了这儿,在夫人跟前儿伺候,就算苦尽甘来,以后就是掉进蜜罐里。” 蜜罐子?是裹着蜜的刀尖吧。 颜知雪不着痕迹收回手,无视手背上的淤青——前世在勾栏舍,吃的苦受的罪,难以记得清,眼下这点,实在算不得什么。 王嬷嬷干笑一声,回头喊一嗓子:“开角门,迎姑娘进府!” 前世也是这般,王嬷嬷一番巧舌,哄得她从角门进,连个妾都不如,也因此被府里的人耻笑,下人都瞧不起她。 这一世,她要堂堂正正,从大门进去。 颜知雪甩斗篷,在门前跪下。 这一跪,跪的不是阮家,是敬告天地:我,颜知雪回来了,从此要大开杀戒,绝不会手软! 王嬷嬷一回身,见颜知雪跪下了,不禁一怔。 “姑娘这是做什么?赶紧起来。” 颜知雪腰身笔直,朗声道:“我被阮郎救出苦海,自当告谢阮家列祖列宗,初到阮府,不敢怠慢,当在此跪满一个时辰。” 她言辞恳切,看着王嬷嬷:“还请嬷嬷回禀夫人,等我跪过祖宗,再去拜见。” 王嬷嬷:“……” 喉咙里的话全被堵回去,总不能说,拜见夫人比跪祖宗重要。 可是,跪在这里算怎么回事? 王嬷嬷掌心见汗,正要找说辞,另一边车轮声响。 阮隽回来了。 颜知雪心头微讶——上一世他也是这么快就回来了吗? 不过,正好,她也不想在这儿多跪。 马车停稳,阮隽脚落地,颜知雪用力掐自己一把,眼底痛出泪。 “雪儿!” 阮隽诧异惊呼,快步走过来,颜知雪此时才回头,眼睫凝泪,嘴角带笑,若一株脆弱带雨的梨花。 阮隽伸手抱住,颜知雪顺势软软倒在他怀中,声音如泪珠入湖。 “阮郎,我没事……别担心,与夫人无关……” 她头一歪,晕倒在阮隽怀中。 阮隽大惊:“雪儿!” 他抱起颜知雪,怒声:“开门!” 中门大开。 颜知雪脚不沾地,从中门进入阮府。 …… “啪!”阮夫人手中茶盏狠砸成碎片。 “贱人!安敢如此!” 王嬷嬷跪在地上,脸被飞溅的碎瓷划破一条血口。 她往前跪走几步:“夫人,是老奴办事不利,请夫人再给老奴一次机会。” 阮夫人微合眼睛,压制住情绪。 桂嬷嬷端着托盘轻步进屋,到她身边:“夫人,小心伤了身子,一个贫贱之女,哪配让您受累。” 她把托盘放下:“这一盅鸡汤,赏她便是。” …… 颜知雪悠悠转醒,阮隽正给她的腿上药,她红着脸挣扎要起,阮隽赶紧过来按住她,她双臂勾住阮隽脖子,眼神如丝,把阮隽的心轻轻缠住。 阮隽呼吸微促:“你腿上有伤,快躺下。” 颜知雪唇若有似无碰上他耳垂:“今夜……算是奴家与阮郎的新婚之夜,只是,阮郎今夜还是该去陪夫人,以免让夫人伤心。” 阮隽耳垂发红,心头滚烫,偏头看她娇艳的唇,正要忍不住吻上,门外王嬷嬷的声音响起。 “大人,夫人让老奴给颜姑娘送鸡汤来。” 阮隽起身去外屋,颜知雪目光快速掠向梳妆台。 和记忆中一样,那里放着几盒香料。 颜知雪起身,掀开盒子,飞快调制。 阮隽再进屋时,桌角小香炉里,香气袅袅。 第三章 第一杀 “雪儿,鸡汤,”阮隽端到床边。 颜知雪垂首看着汤盅,眼中闪过讥诮。 “夫人命人熬的,加了些药材,对女子身体最佳,快喝了暖暖身子。” 是啊,加了药材,的确都是好药材,断起她怀孕生子的能力,也是效果强劲。 只可惜,前世的颜知雪后知后觉,知道真相时,为时已晚。 今世的颜知雪,当然不想给阮隽生孩子,她的身体,得自己决定。 “阮郎,我在家的时候,只喝过一次鸡汤,那是两个弟弟吃完肉以后,我自己用骨头煮的,连着喝了好几天,喝得我这辈子都不想喝鸡汤。” 她一边说,眼泪叭嗒掉下来,落入碗中。 同时伸出手,接阮隽手里的汤盅。 阮隽听她说完,心受震撼,看到她的泪,像热油滴在心尖上。 “别哭,”阮隽安慰,垂眸看到她白嫩手背上的青紫。 “这是怎么了?”阮隽赶紧把汤盅放下,“鸡汤不喝了,一会儿让厨房给你做鱼汤。这手怎么回事?” 颜知雪双手搂上他脖子,红唇凑近:“阮郎心疼我?” “……当然,”阮隽心跳急促,鼻尖萦绕着香气。 勾起他心底深处的悸动。 “王嬷嬷热情,一时手劲儿大,没事的,”颜知雪说得轻描淡写,“阮郎,要不你替我喝鸡汤,否则,夫人以为我拂了她的好意,会怪我的。” 阮隽头脑昏,心也晃,点点头:“好。” “我喂你,”颜知雪柔声。 一勺勺喂下去,颜知雪上眼角余光瞄一眼小香炉,香也燃得差不多了。 天色已晚,屋内掌了灯。 灯下观美人,颜知雪衣襟微敞,隐约可见雪白肩膀,平直锁骨,白嫩的小腿和玉足在锦被下微露。 欲露微遮,更勾人。 此时的阮隽已把礼数、书里的教条都忘得一干二净,满眼满心,都是颜知雪。 他低头欲吻,颜知雪身体后仰,手指轻点他的唇。 “雪儿……”他声音暗哑,眼中映着跳跃的火苗。 颜知雪笑意浅浅:“阮郎,不是奴家不留你,今天晚上你得去夫人那里,奴家刚来你就冷落夫人,别人会说奴家是祸水。” 阮隽握住她指尖:“可是我……” “你要为奴家想,就听奴家的,”颜知雪眼睛似噙了一汪水。 “……好吧,”阮隽勉强同意。 颜知雪抽回手指,阮隽掌心一空,心也似跟着空了空。 他踏入夜色,回头看,颜知雪已经关上房门。 不知是不是喝了鸡汤的缘故,身体里热烘烘的,他深吸几口气,快步回夫人的院子。 “夫人放心,”王嬷嬷低声回禀,“鸡汤一滴不剩,以后老奴天天送,保管她永远生不出孩子!” 阮夫人心里总算舒坦了些,没孩子傍身,光有皮囊有何用?早晚都是被厌弃的下场! 只是……一想起今天晚上夫君要陪在那贱人身边,还是觉得心口发堵。 忽然阮隽挑帘进来,俊美的脸上多了几分攻击性,直直盯着她。 阮夫人一怔,就听阮隽低声道:“都出去。” 丫环婆子都退下,阮隽上前,一把抓住阮夫人手臂,把她推倒在床上。 阮夫人瞪大眼睛,又惊又喜又羞,这样的夫君……她从未见过。 颜知雪坐在镜子前,仔细观察自己。 自重生以来,刚有机会安静独处。 镜中的她,熟悉又陌生,眼底只有清醒和恨意,没有前世的幽怨悲伤。 看看时辰,最多,还有一刻钟。 鸡汤里的药日久年深,能绝她子嗣,她调制的香也无毒,只是燃起来遇见汤里的药,会让人迷乱心智,增加情欲,事后吐一吐血。 她合着眼睛,静等。 还没到一刻钟,院中响起杂乱脚步声,王嬷嬷带着丫环婆子,气势汹汹而来。 “给我绑了!” 颜如雪惊讶:“嬷嬷,这是做什么?” “好你个贱蹄子,是谁让你给大人下毒暗害的?” 颜知雪脸色惨白,摇头落泪:“我没有……” “还敢说没有,”王嬷嬷怒斥,“大人现在都吐血了!” 颜知雪咬唇,小声:“王嬷嬷,我想单独和你说。” 王嬷嬷眼珠转转,摆手让别人出去。 “说吧,你是怎么……” “啪!”颜知雪抬手给自己一耳光。 王嬷嬷眼睛圆睁:“你……” 颜如雪拢拢发丝:“走吧,去见夫人。” 阮夫人屋子时一阵忙乱,刚才阮隽还在她身上,忽然就喷出一口血,接着就晕过去,她都要吓死了。 赶紧叫了府医来,竟然说是中毒,阮夫人惊怒,听大夫说阮隽的毒不要紧,立即抓住机会,要借机把颜知雪置于死地。 “夫人,人押到了!”王嬷嬷一声吼,把颜知雪推进屋内。 屋里灯火明亮,颜知雪抬头,和阮夫人四目相对。 来的路上,颜知雪不断提醒自己,见到她,不要有太多表露,但当真的当面,又怎么能没有半点波动。 耳边还回荡着自己的求饶声,哭叫声,还有初入青楼时挨的鞭子,男人们粗造的手在皮肤上狠狠抓揉。 历历在目。 “果然是个狐媚子,”阮夫人怒声,“竟然谋害夫君,来人,家法伺候,之后沉塘!” 颜知雪问:“敢问夫人,我有何罪?” “何罪?你下毒谋害夫君,以至夫君吐血,还敢抵赖?” “阮郎在哪里吐的血?”颜知雪反问,“为何要怪在我头上?” 王嬷嬷在一旁哼道:“大人与夫人情深,方才来了之后什么都没有沾,之前就在你屋里呆过,不是你是谁!” “住口,”里屋传来阮隽的声音。 阮夫人站起,阮隽从屋里出来,到颜知雪身边,一脸看到她脸上的巴掌印。 “谁打的?”阮隽眉头紧皱。 颜知雪咬唇:“不疼。” “谁打的?” “王嬷嬷也是替夫人生气……” 王嬷嬷一怔,赶紧摆手:“不是老奴,是她……” “跪下!”阮隽冷喝。 阮夫人眉心微跳,这么久了,还没见过阮隽如此动怒。 王嬷嬷跪下,瞪颜知雪一眼。 颜知雪畏惧低下头,往阮隽身边躲了躲。 “阮郎,我真的没有给你下毒,你是我的天,救我出苦海,我……” 阮隽轻拍她手臂:“我知道。” 他目光一转,看向王嬷嬷:“你送的鸡汤,里面有什么?” 阮夫人眸子一缩:“夫君……” 阮隽静静看她:“我在夫人这里的确什么也没用过,在雪儿房中,只喝了一碗鸡汤。” “汤里,有什么?夫人可知?” 阮夫人双手紧绞着帕子:“不知。” 阮隽点头,看向王嬷嬷:“你说,下了什么毒?” 王嬷嬷大惊失色:“没,没有,老奴不敢啊!” “不敢?在门前刁难雪儿,又送鸡汤暗害,方才带她来又打她,你还有什么不敢!” 王嬷嬷急声辩驳:“老奴真的没有下毒,那汤不会要命,只是会绝嗣而已!” 话一出,屋中一静。 阮隽笑意不达眼底,目光如刀似剑:“绝嗣,而已?” 王嬷嬷自觉失言,赶紧叩头:“老奴知错,老奴知错!” 颜知雪眼泪滚滚,脆弱如风中花:“我从未想过争什么,只是想安稳陪在阮郎身边,为什么……” 她身子一软,晕过去,阮隽赶紧接在怀中,打横抱起。 他大步往外走,路过王嬷嬷身边时顿住。 字字若冰珠:“拖下去,杖杀!” 王嬷嬷脸上血色退去,哭叫着求饶。 颜知雪听着她的声音,恍若看到前世的自己。 王嬷嬷,准备赴死吧! 你,不过是个开始! 第四章 走进大人的心坎里 颜知雪听着阮隽慌乱地叫大夫,随后把她轻轻放在床上,急切轻声唤着她的名字,握紧她的手。 颜如雪这才悠悠转醒。 她睁开眼,欲语泪先流,双眼泛红,泪盈于睫,又摇摇坠下,挂满香腮,看得阮隽心都要碎了。 阮隽正要说话,颜如雪双臂搂住他脖颈,泪水沾湿他颈间。 阮隽心里也像跟着下了一场雨。 “阮郎……” 她声音极软:“我从未……想过与谁争宠,只想陪在你身边。” 阮隽紧搂她在怀:“我知道,我知道,吓着你了,别怕。” 颜知雪抽泣几声,似稳住心神,意识到失态,又松开他,却被他一手稳住了肩。 她微微摇头,柔声开口:“奴家没事……只是方才……听到绝嗣二字,实在是……” 她没再说,珠泪却滚滚不止。 这比说了什么都厉害。 阮隽眼神中闪过冷意,声音越发的温柔:“不会有事,一会儿大夫就来。” 颜知雪咬唇,凑上到他耳边,低语几句。 阮隽眉心微微一跳,脸上泛起红云,看着她似有些不知所措,但眼底深处却有不可掩饰的巨大欢喜。 她低眉垂眸,眼中恨意一闪即过。 大夫很快来了,又是把脉,又是开方,直到再三保证颜知雪没事,阮隽这才放心,让大夫离去。 颜知雪神色依旧怯怯:“阮郎疼惜奴家,奴家心里感激得很……只是……奴家方入府门,身份卑微,便惹得阮郎与夫人龃龉,实在……实在于心难安。” 阮隽看着她苍白的脸,唇角失色,手背青紫,眼角泪痕未干,却还在替他考虑、为夫人辩解。 那一刻,便是铁石心肠,也该软了。 他抬手替她拭泪,语气温柔得几乎低进骨子里去:“你这样体贴懂事,叫我怎能不心疼?” 颜知雪眼睫轻颤,垂首不语,像是羞怯,又似动情。 阮隽心更软了几分,语气也缓下来:“雪儿,你放心,我既带你入府,就不会让你受任何委屈。” “只要能跟阮郎在一起,奴家不觉得委屈。” 颜知雪睫毛轻轻颤了颤,唇角一抹几不可察的笑意藏得极深,随即伏在他肩头。 她知道,此时的她若想在阮府站稳脚跟。 阮隽的怜悯,就是她最厉的武器。 彼时,正厅。 阮夫人坐在鸾椅上,指尖捻着那方锦帕,一双凤眸却沉得骇人。 她未言一句,整间屋子却像凝了霜雪,丫鬟们一个个都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 门帘轻轻一动,桂嬷嬷端了盏热茶上来。 “夫人,请用茶。” 阮夫人语气淡得没有一丝起伏:“王婆子如何了?” 桂嬷嬷小声道:“一个二等婆子,不值得夫人费心,她办事不利,又口无遮拦,现在处置,好过日后惹祸。” 阮夫人帕子狠狠一捏,咬牙切齿:“我岂是在意她的死活?实在是……那贱人才入府,竟然能让夫君护她至此!” “倒是有几分手段。” 桂嬷嬷轻笑,给她揉揉紧绷的肩膀:“夫人何必与她置气,大人这是还新鲜着,不必急在一时,更不必为一个贱人伤了夫妻情分。她现在连个妾都不是,后宅中,还不是夫人说了算。” 阮夫人轻吐一口气,脸色缓和些许:“说得也是。” …… 阮隽在颜知雪榻边守了整整一天。 阮府一应公务文书,皆送至此间处理。小几搬到床前,他一边批阅,一边不时侧眸看她一眼。 颜知雪又沉沉睡去,面色苍白,睫毛轻垂,宛如一枝初绽的梨花,娇弱又妩媚。 至晚灯初上,她才缓缓睁眼,柔声道:“阮郎……你怎么还在这里?” 阮隽立即将批折放下,坐近她身侧,“你醒了?正好补药刚刚热过,我喂你喝下。” 阮隽喂她喝了药,那药气极苦,她却一口一口喝得极稳,最后还乖顺地舔了舔唇角,仿佛生怕他担心。 他看着心疼:“不是说怕苦?我还给你准备了蜜饯。” “阮郎喂的,再苦奴家也愿意。”她眨着眼,一汪水光潋滟。 阮隽眼底波动更重。 颜知雪将身子靠近些,靠着他坐起,靠得极近,声音缠绕:“阮郎,时候不早了……您该去夫人那边歇了。” 阮隽一愣:“你赶我走?” 她眼睛一红,语气更软了些:“是,赶你走。今日之事,全府都传开了,奴家怕……怕府中下人多嘴,乱猜阮郎心思,说您……因奴家冷落了夫人。” 她语气软软的,说得最狠的话,一字一句踩在他心上。 阮隽又气又想笑,更多还是心疼。 他揽她入怀,轻抚她发丝:“你很怕夫人?” 颜知雪睫毛轻颤,“奴家不怕,只是,不想阮郎为难。” 阮隽胸腔翻涌,忽而抬手捧住她脸颊:“我阮隽就是要让整个府里都知道,我,偏爱你。” 话音落地,颜知雪瞳仁微震,像是怔了一下,旋即猛地扑进他怀中。 她的动作毫无防备,整个人软得仿佛没有骨头,扑进他怀中时香风扑面,细若莺啼的抽泣声藏在颤颤尾音中。 “阮郎……” 那一瞬,阮隽只觉全身血液仿佛被什么灼着了一般,心跳剧烈得失了章法。 他的手想要扶她,却不知该落在何处。肩头太滑,背脊太软,腰身细窄得仿佛盈盈一握,稍一用力,便会碎在他怀里。 她的体香带着隐约的梅子香,层层缱绻。是他从未闻过的味道,不张扬,却勾魂摄魄。 阮隽眉头一紧,喉结上下滚动,却始终未敢伸手去碰她。 他自诩自持,但此刻已濒临崩断。 而颜知雪并不急,她知道,越是克制的男人,越是一旦动情,就无法自拔。 这时,桂嬷嬷声音突然从门外传来。 “大人,夫人自责未能管教下人,惊扰姑娘,又惹您动怒……自入夜后便跪在祠堂,一直未进食,如今……昏过去了。” 阮隽眉心轻蹙,刚刚还泛着熏热的眼眸瞬间冷静几分。 颜知雪一手掩唇,似乎被这消息吓了一跳:“阮郎,夫人身份金贵,怎么能跪祠堂?你快去看看吧。” 她一边说,一边下床,为他准备外裳,神情紧张又慌乱,似深怕他与夫人发生矛盾,不愿惹出纷争。 阮隽看着她柔软的脸,眼神复杂非常,许久,才低声应道:“那你好生歇息。” 待他转身掩门而去,她静静倚在榻边,一语不发。 良久,她唇角缓缓勾起一丝浅笑,轻声呢喃: “夫人啊夫人,这次就算你叫走了大人的人,也收不回大人的心了……” 第五章 有了瞌睡,便来枕头 夜风渐紧,檐下铜铃轻颤。 阮夫人靠坐在美人榻上,身披月白织锦褙子,内衬绛红薄纱,衬得整个人雍容华贵。 她听见脚步声,似是方才才悠悠转醒,睁眼望他,眼尾还残着些倦意。 “夫君来了。”她低声唤道,语调温婉。 阮隽站在帘外停下脚步,阮夫人起身下榻,缓步上前,稳稳施了一礼。 “夫君,是妾身管教不严,才让王婆子险些伤了颜姑娘……” 阮夫人咳嗽两声:“妾身不求夫君原谅,只盼府中上下不因妾身失职而起波澜。” 阮隽垂眼看着她,毕竟是明媒正娶的妻子,他抬手想扶起阮夫人。 可脑海中,偏偏浮现起颜知雪的样子——香肩若削,细腰盈盈,轻倚在他怀里时,那温香软玉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融化,还有那委屈含泪的双眸…… 阮隽沉默片刻,终是还是收回了手:“你刚服了药,起身吧。” 阮夫人微怔,他竟连一句安抚的话都没有。 大人一向寡言,虽不曾与她亲昵言笑,但这些年来,也始终礼数周全,未曾失了应有的体面。 可今夜,他眼中那一丝漠然疏离,是她从未见过的。 她静静站着,手指不自觉地绞紧帕角,眼底却仍是一派从容:“颜姑娘可还好?” 阮隽沉默了片刻,只道:“雪儿初来府上,她身世凄苦,实在可怜,夫人以后定要上心些才好。另外,我准备抬雪儿为贵妾,一应礼数,夫人准备吧。” “夫君看中颜姑娘,自是应当的。”阮夫人努力压制情绪。 阮隽听她这么说,脸色又缓和几分,点点头:“你且放心,在你未生下嫡子之前,不会有人怀孕,但前提是,雪儿的安全要保证,若是再发生今日之事,我绝不轻饶!” 阮夫人心头微喜,听到最后又绷紧,福身正要说话,阮隽又道:“我还有些公务,今日睡在书房,你早些歇息。” 说罢,转身离去。 阮夫人站在室中,指尖都在颤,用力一拂桌上玉盏,茶水四溅。 桂嬷嬷疾步而入,低声禀道:“夫人,大人刚出了中庭,又……又转去了雪汀苑。只不过颜姑娘已经歇下了,并未开门。” 阮夫人面容狠厉,咬牙切齿道:“好个颜知雪!” 第二天,天色微亮,雪汀苑便亮起了灯。 颜知雪起得极早,盥洗穿戴妥当,坐在香几前静静等着。 帘外忽有脚步声传来,不多时,一个小丫头被领了进来。 她穿着鹅黄色的粗布小袄,眉眼清秀,眼角还带着未褪尽的青涩,一见着她,立刻喜滋滋地屈膝行礼: “姑娘,奴婢叫秀珠,是大人亲自吩咐,来给您当差的。” 颜知雪一怔。 那声音带着一丝熟悉的软糯,仿佛一下子拨开了脑海深处的尘封。 她缓缓起身,目光落在那小丫头脸上。 明亮的杏眼,鼻梁小巧,笑起来的时候,嘴角各自现出一个浅浅的梨涡,乖巧又讨喜,恰如从前。 颜知雪眼眶倏地一红。 前世在阮府举步维艰,满府上下人人避之唯恐不及,只有这个丫头,死死咬着牙不肯离开她半步。 她被打,她抱着她替她挡下。 她被诬,她挡在她前头拼命辩解。 甚至她被阮夫人指派的人暗中送去青楼时,是秀珠抱着阮夫人的腿,在中庭之上磕得头破血流。 最后活生生杖毙,临死时,身上都没剩下一块好骨头。 颜知雪缓缓走上前,拉起她的手。 她的手还小,掌心温热,有点受宠若惊。 “姑娘,奴婢会梳头,会点茶,还会捻香……你就留下奴婢吧。” 颜知雪伸手抚上她的鬓发,眼底柔光荡漾。 “秀珠。” 她低声唤道:“以后你就跟着我,我不会亏待你的。” “谢姑娘!”秀珠笑得格外清甜。 颜知雪在秀珠的服侍下,换上了素净的月白衣衫,腰肢纤细,鬓边只簪了一枝素梅。 她来到正院,立在阮夫人正院门前,垂眸等着通传。 足足在外站了半个多时辰,门帘才被掀起,一个一等婢女从里面走了出来。 颜知雪认得她,菊箐,阮夫人的陪嫁,王嬷嬷的亲侄女。 她虽年纪不大,却颇得阮夫人信重,王嬷嬷因颜知雪被杖毙扔去了乱葬岗,如今菊箐更是心怀怨气,看着她的眼睛里恨不得淬了毒。 而这,正是颜知雪想看到的。 菊箐斜睨了颜知雪一眼,眼神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敌意,勾唇冷笑:“姑娘久等了,夫人请您进去。” 颜知雪含笑颔首,步入正厅,阮夫人已然正坐,雍容华贵。 她缓步上前,将茶盏高举过顶,膝盖轻轻落地,叩首请安:“雪儿给夫人请安,奉茶。” 菊箐站在一侧,笑眯眯走来,慢悠悠接过茶壶,一边道:“我们夫人最重礼数。你既然是问安,就得规矩些。这茶凉了,奴婢加些水来。” 她将茶壶提得极高,直接打开茶碗盖子,将滚烫的热水注入茶碗。 热水迸溅,落在颜知雪的手背上。 颜知雪被开水烫得生疼,身子忍不住颤抖。 菊箐笑容不变,语气却冷了几分,“奉茶之礼,贵在稳。颜姑娘可别惊扰了夫人。” “是。”颜知雪恭敬回答。 许是阮夫人特意交代过,纵使菊箐言语苛责,但动作并没有多过分,甚至热水也是倒到刚刚好的高度,并没溢出来。 可这,怎么够! 颜知雪眼神微垂,嘴角却缓缓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她忽地一声尖叫,身子一软,直接倒在地上,那滚热的水,不光洒在颜知雪的手背上,还扬了阮夫人一身。 她知道,像菊箐这样的人,急于表现,最藏不住气。 “放肆!”菊箐一声冷喝,猛地上前甩了她一巴掌。 “啪!” 这一巴掌落得极实,打得她脸颊泛红,嘴角鲜血瞬间渗出。 颜知雪重新跪好,连唇角的血都未擦,垂首叩首,声音不变: “是雪儿无礼,惊扰了夫人,还请夫人责罚!” 菊箐上前,抬脚便踩上了颜知雪的手背。 颜知雪手上的烫伤本就火辣辣得疼,这一脚踩下去,疼得她眼泪簌簌直落。 她身子微微颤着,却硬是咬着唇一声不吭。 看着她隐娇弱的模样,菊箐眼神中恨意愈浓!就是因为这个贱人,姑姑被生生打死,连棺木都没有! 颜知雪垂着眸子,眼中尽是快意,好个菊箐,真是一点没变! 上一世,就是菊箐,三番两次在阮夫人跟前进言,将她卖入青楼,逼她上绝路。 这一世,她也要让菊箐尝尝身陷青楼的滋味! 第六章 落泪之处,尽是刀锋 菊箐见颜知雪咬牙忍痛,不哭不闹,眼底顿时涌起一抹得意。 呵,果然是个软柿子,任她揉捏。 她脚下的力道更重,坚硬的鞋底碾在烫伤的皮肤上,痛得颜知雪身子颤抖。 阮夫人却只端坐高位,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手里茶盏缓缓转着,仿佛这一切理所当然。 颜知雪长睫垂下,掩眼底的快意,隐隐闪着兴奋的光。 菊箐!你现在有多得意,将来我就让你有多惨! 忽听院中极快极轻脚步声,她目光不着痕迹往外一瞥,嘴角弧度一触即收。 她心中默数,三、二…… “砰!” 一只脚疾如雷霆,猛地将菊箐踢出去,菊箐翻倒在地,半晌没爬起来。 颜知雪娇弱的身子一歪,倒向身后的阮隽。 “雪儿!” 阮隽怒火翻涌,急忙一把把她搂在怀中。 入眼便是颜知雪泪眼婆娑的模样,再看她手背红肿有水泡,还有被踩的青紫肿胀,阮隽只觉心口仿佛被生生割开,疼得血都要滴出来。 阮夫人急忙起身,脸色骤变:“夫君?你不是上朝去了吗?” 阮隽抱着颜知雪,冷冷看她一眼,声音森寒:“若是我不回来,竟不知夫人是这样帮我打理内宅的,雪儿是我亲自带回府的,不日便抬为贵妾,不是奴才!你却纵容婢女如此折辱她?” “夫君……”阮夫人心头一紧,“不是……” 菊箐强撑着爬起来,连连叩头,声音急切:“大人明鉴!并非夫人示意,方才是颜姑娘冒犯了夫人,奴婢才替主子出手教训,绝不是夫人指使,大人千万不要怪夫人!” 她话声急促,额头磕得咚咚作响,眼中却还带着怨毒,不住往颜知雪身上瞥去。 颜知雪眼泪挂在睫毛上,弱弱摇头:“阮郎……是雪儿不懂规矩,这才冒犯了夫人,雪儿受些教训是应该的,阮郎莫要动怒……” 她话音颤颤,泪珠滚落,正好滴在阮隽的手背上,烫得他心头一颤。 阮隽眉头一寸寸拧紧,目光沉如寒潭:“雪儿自入府,百般隐忍退让,偏总有不长眼的刁奴仗势欺主。你心慈不追究……” 他低头拭去她颊边一滴泪,声音更冷,“可我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抬眸,冷锋直指高座之人:“夫人,此等奴婢以下犯上,依例当即发卖。” 地上菊箐已连叩数记,额头渗血,哭嚎道:“大人恕罪!都是奴婢鲁莽!奴婢该死,求大人饶过奴婢!” 阮夫人心口一窒,忙上前半步,强自稳住:“夫君,菊箐是妾身陪嫁,日常也算尽心。前些日子王嬷嬷才被发落,如今又要发卖我身边近侍,叫我以后在府中如何抬头?此事若传出去,怕惹人笑话。” “妾身管教不严,责无旁贷,但还请夫君看在往日情分,给妾身留一丝颜面……”阮夫人躬身跪下。 阮隽神色未动,丝毫不松口。 此时,他怀里人儿轻颤。 “大人……”颜知雪忽轻轻牵住他的袖,指尖软得像一朵雪,“雪儿方入府门,不愿为难夫人,更不愿让府里增了波澜。奴家不疼的,这件事……不如就此作罢,可好?” 她抬眼,泪痕未干,像风中梨花,弱得让人生不起半分拒绝。 阮隽眼底寒色顿褪几分,语气也柔了:“既然雪儿为她求情,便不发卖。” 但他话锋一转,冷声吩咐:“但规矩不能坏。菊箐杖责五十,就在夫人院里行杖。再召内宅所有下人到场,叫他们看清楚,刁奴以下犯上,是个什么下场。” 两名壮仆应声入内,上前拖起菊箐。 “不要!夫人救奴婢——”菊箐声嘶力竭,十指抠地,仍被硬生生拖出门槛,哭声沿着廊下碎成一串。 阮夫人面色惨白,指节紧攥帕角。她并非在意菊箐挨板子,不过是个奴才而已。 可方才她言之凿凿,据理相求,夫君却连半分颜面也不与。 而颜知雪只一声“可好”,他便回心转意。更叫她心惊的是,杖责,就在她的院子。 这是当众打她这位当家主母的脸。 院外很快围上人,内眷与下人分列两侧,谁也不敢多言。 “啪——!” 厚重板子落在肉上,声音钝而狠,像一记一记敲在众人心头。第一记下去,菊箐尖叫着翻身,被人按回去,第二记、第三记……她嗓子都吼哑了,背脊皮开肉绽,血迹沿着青石缝蜿蜒,殷红一线。 阮隽抱起颜知雪,指腹不自觉覆住她被烫起泡的手背,眉峰冷硬,眸色却因她指尖的轻颤而一寸寸软下来。 他就是想让颜知雪看着,欺负她的人,他会百倍打回去! 他俯身,低声,“疼不疼?” “奴家不疼。”她轻轻摇头,乖顺得惹人心碎,眼睫却在垂落的瞬间轻颤,掩去了那一瞬细不可察的笑意。 她怎么可能让菊箐这么轻易被打发出去。 前世的痛,她丝毫未忘。 这五十大板,不过是她送给菊箐的开胃小菜而已。 随着最后一板落下,菊箐整个人只剩抽搐的力气。执杖人收势,垂手后退。 院中死一般的静。 阮隽目光冷厉,直到最后一板落下才收回视线。他深吸一口气,俯身将她抱起,转身而去,连一个眼神都没给阮夫人。 颜知雪在阮隽怀中回头,看着地上阮隽踩过的血脚印,早已昏死过去的菊箐,眼中杀意一现。 菊箐,好好享受吧!你该受的,在后头。 …… 雪汀苑内,炉火正旺。 阮隽小心将颜知雪放在榻上,目光落在她红肿的手背上,眉心越拧越紧。 “雪儿,我替你上药。”他声音低沉,却格外柔软。 颜知雪轻轻摇头,伸手拽住他衣袖:“大人快去上朝吧。误了朝堂大事,雪儿心里更不安。奴家这里,有秀珠便好。” 阮隽喉结一滚,满眼不舍。转头看向一旁的秀珠,小丫头眼眶早红透了,泪水直打转。 “照顾好你家主子。”阮隽嘱咐,语气沉重。 “是,大人。”秀珠哽咽应声。 阮隽仍觉不放心,俯身替颜知雪掖了掖被角,才起身缓缓离开。 门扉轻阖,屋中只余下炉火噼啪。 秀珠再也忍不住,扑通一声跪下,泪水扑簌簌滚落:“都是奴婢不好!奴婢不该先回院子,让姑娘一人去见夫人……若奴婢守在您身边,便可替姑娘受罚!” 颜知雪伸手,将她拉起来,唇角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指尖捏了捏秀珠的小脸儿:“傻丫头,这点小伤,算得了什么?别哭鼻子。” 秀珠泪意更重,忙不迭道:“奴婢去拿药,给姑娘抹上,免得伤口留下疤痕。” 颜知雪却缓缓按住她的手,声音轻柔:“不用。” 秀珠怔了怔,红着眼眶不解地望她。 颜知雪微微垂眸,指腹轻抚过那片红肿,眸底闪过一抹极淡的冷光:“这伤,留些时日,也好。” 第七章 第一颗关键棋子 秀珠虽不解,却也没说什么。只是看着主子腕上的伤痕,心疼得眼底微红。 颜知雪抬眸,瞧见她这副模样,心中倒生出一丝安慰。 这便是秀珠的好处,从不多问,只把一颗心系在她身上。 秀珠正将药箱收起,门外却有小厮通传:“颜姑娘,府医来了。” 原是阮隽上朝前,仍觉得不放心,特地遣来府医给颜知雪查看伤势。 秀珠面露喜色:“大人心里当真惦记姑娘呢。” 颜知雪眸光微微动容,可转瞬即逝,淡声吩咐:“请进。” 随即,一个男子走了进来。 那人身材清瘦,穿着一袭极净的青布长衫。 他上前拱手一揖:“见过姑娘,在下奉命来给姑娘诊治伤口。” 颜知雪凝视着他,眼底轻轻一黯。她认得此人——许明远。 上一世,许明远兢兢业业,从不趋炎附势,素有清名。 但有上一世记忆的她知道,许明远一直心悦阮府的一个叫松果的婢女。 那婢女原本在阮夫人身边当差,因一句顶撞惹恼了菊箐,便被打发到后院干粗活,后院下人在菊箐的受益下,对她百般欺凌。 后来,菊箐又在旁挑拨,让阮夫人把松果指给了府里一个瘸腿的厨子。婚后不到一年,就被活活磨折死了。 许明远心中不平,去讨说法,结果却被打断了双腿,从此一生潦倒。 此时的许明远,尚未历经那一场惨烈,气质依然温润。 按着时间算,那婢女此刻应当正在后院当差,还没有被指给他人,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 颜知雪收敛神思,唇角带了点浅笑:“那就劳烦许大夫了。” 颜知雪看旁边的秀珠一眼,柔声道:“我有些饿了,你去小厨房替我拿些点心来。” “是。”秀珠连忙答应,抹了抹眼角,领命退去。 室内只余下二人。 许明远细细替她查看伤口,低声道:“姑娘放心,伤得不重,不过七日,便能痊愈。” 颜知雪眸光微敛,轻轻一笑:“若我不想好的太快呢?” 许明远一怔,抬眼与她对视。 颜知雪垂眸,伸手从妆匣下抽出一张银票,缓缓递到他面前。 许明远眉头微皱:“姑娘这是何意?” 颜知雪低声道:“松果被罚去后院浣衣局当差,我知道你很忧心。我会想办法,将她调到我身边,也好免她受苦。” 许明远心口一震,旋即神色戒备,沉声道:“姑娘慎言。我与松果姑娘并不相熟,莫要折损了她清白。” 颜知雪眼底漾起一丝笑意,淡淡道:“我知道你不信我,那便等我救出松果,再与你多说话。” 室内一静。许明远看她的目光渐渐深沉,似要探究她话里的真意。 片刻,他递上一瓶药膏,道:“姑娘体弱,伤口恢复得会比常人慢些。此药膏,先涂抹上。我再开一副汤药,还请姑娘按时服用。” 他垂眸,又看了眼桌上的银票,缓缓道:“谢姑娘好意,但这银票……就不必了。” 颜知雪轻声笑道:“你办事尽心,这是你应得的,收下便是。” 许明远沉吟少顷,方才收下。 颜知雪纤指蘸了些药膏,轻轻涂抹在手背伤口上,语气轻飘:“阮夫人身边的一等婢女菊箐,今日受了罚,想来身上难免有伤。有伤便要用药。大夫若给她诊治,可千万要上心啊。” “可大人有令,不得任何府医给菊箐姑娘医治。”许明远道。 “也许明日便允了也说不定呢。” 话至此处,她眼角勾起一抹淡淡笑意。 许明远指尖一顿,应道:“姑娘放心。既是府医,在下自然好好诊治,定不让姑娘失望。” 他说完躬身一礼,转身离开。 颜知雪看着许明远离去的背影,眼底暗暗一沉。 前世的她,满心满眼都系在阮隽身上,心中认定他就是唯一的依靠,结果呢?偌大的阮府里,除了秀珠这个丫头,再无一人可倚。 真到生死攸关之际,她孤立无援,任人践踏。 这一世,她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人脉,要一点点积攒。 而府医,便是关键的一子。 她垂下眼睫,若有所思,指尖轻轻摩挲过药膏瓷瓶,眸底一抹冷光闪过。 …… 阮隽一下朝,便径直去了雪汀苑。 院中檀香氤氲,炉火正旺。颜知雪正坐在榻前小几边,姿态端正,雪白手腕执着茶勺,细细拨弄沸水,似是在学着烹茶。 阮隽一进门,便看见那盏滚开的热水。眉心瞬间蹙紧,疾步上前,伸手按住她纤细的手腕,声音沉急却温柔:“雪儿,你受伤还带着伤,怎么还在弄这沸水。” 颜知雪抬眸,眼波盈盈:“都是雪儿不懂事,才惹得夫人不悦。既然来了阮府,自然要学些规矩,总不能连烹茶都不会。” 阮隽怔了一瞬,旋即心疼得不行。他伸手将她的小手包在掌心,指腹摩挲着那处尚未褪去的红肿,语气更低柔:“有我在,雪儿不必学这些。你只需做自己,什么都不用勉强。” 颜知雪眼角微微一颤,似被触动。她轻轻一伏,整个人依偎进他怀里,满是感动情状。 可在阮隽看不见的地方,颜知雪眼神瞬间冷了下去。 阮隽,你的温柔,到底有几分是真? …… 傍晚时分,二人共用了晚膳。阮隽本有公务,却也未即刻离开,就连就寝时分仍留在她院中。 屋内灯火摇曳,烛影明灭。 颜知雪静静坐在榻前,手里翻看着入府那日阮夫人特意遣人送来的《女则》。书卷在她手中轻轻翻动,映着灯火,倒显得安然恬静。 阮隽在案前执笔批阅文书,神色专注。两人同处一室,气息安静,倒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模样。 只是秀珠局促不安,不时凑近颜知雪,低声在她耳边说些什么。颜知雪微微摇头,似在安抚。主仆之间窃语几句,旁人却听不真切。 阮隽抬眸,目光自她眉眼间掠过,见她神色微动,轻声问道:“雪儿,怎么了?” 第八章 情难自抑 颜知雪连忙摇头,神色温婉:“没什么……” 阮隽眉心微蹙,目光却落在秀珠身上。语气虽温和,却带着几分不容回避的威仪:“你说。” 秀珠一惊,忙垂首一礼,低声道:“大人,其实姑娘腿上也被热水溅到了。现下该涂药了,可姑娘一直拖着。” 阮隽神色一震,眼底涌起担忧,语声不觉急了几分:“雪儿,你怎么不早说?伤得重不重?” 颜知雪抬眸:“只是些许红痕,不严重。阮郎不必担心。” 阮隽望着她,心下微酸。 他的雪儿,在府里竟然是这般小心翼翼。 看着颜知雪泛红的小脸儿,他旋即恍然,怕是自己在此,她有些害羞,才迟迟不肯涂药。 他阖上案卷,语气低柔:“先上药吧,我起身去外面活动活动筋骨。” 阮隽适时起身,踱步去门口,却也没有远离。 从门口的位置,正好能隔着半透的屏风,看到颜知雪的身影。 屏风内烛火半明半暗,纱影摇曳。 颜知雪垂眸,指尖轻拂过衣带,缓缓解下外裳。 薄衣褪落,素白的里衫贴在身上,勾勒出纤细的曲线。她小心挪到榻边坐下,抬起一截雪白的小腿,红痕星星点点。 秀珠跪在一旁,蘸了药膏,轻轻敷在伤处。药性冰凉,触及灼热,颜知雪身子骤然一颤,忍不住鼻尖发出一声轻音:“嗯……” 那声音极轻,像风吹过花瓣,却不偏不倚钻进阮隽耳中,似细弦拨动心弦,令他心绪翻涌。 他素来克己自持,此刻却不由自主抬眼,望向那扇半透的屏风。 屏风后,女子的身影若隐若现。她衣衫凌乱,露出白皙纤长的小腿。 灯影斑驳间,她半仰着头,微咬唇瓣,眉目间隐忍娇弱。 那一幕,叫人呼吸骤然一滞。 阮隽喉结轻轻一滚,手指不自觉收紧。胸腔里某种从未有过的悸动,正悄然滋生。 “姑娘,再忍一忍。” 秀珠小声安慰。药膏一寸寸推开,冰凉与火灼交织,颜知雪指尖紧攥衣角,呼吸急促。 她轻声道:“好”,尾音娇软,仿佛要滴入人心里。 阮隽闭了闭眼,竭力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可那屏风后若隐若现的倩影,偏偏勾得人心口发热。 在秀珠手上的药膏涂抹到某处更重的红痕时,颜知雪没忍住,轻声惊呼:“啊……” 阮隽瞬间绷紧了心弦。 他再也忍不住,几步跨到屏风后,几乎是冲过去的。 映入眼底的,是雪白的小腿正搭在榻边,肌肤莹润如玉。她身上的里衫松散,肩头半掩,衬得整个人柔弱无依。 阮隽心头一紧,几乎不假思索地伸手覆上她的小腿,低声急切:“雪儿……是不是很疼?” 瞄到颜知雪大腿内侧还有些许红痕,阮隽下意识去掰分她的长腿…… 突如其来的触感,让颜知雪娇躯一颤,脸颊飞快地染上一层绯红。 她慌乱地想并拢,却因阮隽的束缚而动弹不得,只得抿唇,眼波湿润:“阮郎……” 那一声低唤,软得能化开人心。 阮隽看着如此模样的颜知雪,心底的悸动几乎要失控。 “我只想看看你伤得重不重。” 颜知雪听言,这才红着脸放松腿上的力道,缓缓分开双腿。 阮隽感受着掌心丝滑的触感,有些卷帘,竟然有些不舍得松开手。 可下一瞬,他猛地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收回手,神色间透出一抹懊悔:“是我太过紧张,弄疼雪儿了。” 颜知雪垂下眼睫,双颊嫣红。她轻轻摇头,声音柔弱却多了一分娇俏:“阮郎也是关心雪儿才这般心怯,雪儿原谅阮郎了。” 看着颜知雪如水般的双眸,阮隽的呼吸又重了几分。 他急忙避开目光站起身来,说:“让秀珠继续给你涂药吧,我有公务要忙,先去书房了。” 颜知雪恭顺点头,目送阮隽离开。 阮隽走后,颜知雪收起妩媚的样子,将衣衫整理好。 秀珠关上门走过来,有些心疼地说:“若是知道大人今晚不留宿在姑娘这里,姑娘大可不必将腿烫伤,平白遭了罪。” 颜知雪吹了吹手背上的伤痕,眼底弥漫上一抹得逞的笑容:“他不留宿,才证明,他心里是有我的。” 秀珠恍然大悟,“大人这是怕伤了姑娘,这才选择不留宿。那他会不会去夫人房里……” 颜知雪神色漫上一丝慵懒,斜倚在榻上:“我倒是希望他能见到夫人……” 秀珠不解歪头。 颜知雪看向窗外:“听说花园的红梅开得正盛,让人送来些,放在花瓶里,给屋子添添生气。” “我明日就去安排。” “我听说后院有个叫松果的丫头,手脚麻利,就让她送吧。” “是,姑娘。” …… 夜色渐深,书房内烛火明灭。 阮隽正端坐在案前,眼前摊开的公文上字迹分明,可他却一个字都未看进去。心绪如同被什么牵扯着,始终难以安稳。 他索性铺开纸,练书法静心,手握着笔,脑海里浮现的,尽是屏风后那抹若隐若现的倩影。女子纤腿如玉,衣衫半敞,眉目羞怯,唇瓣微咬……那一幕宛若火焰,灼得他心口燥热。 阮隽喉头一紧,伸手去取身侧的茶盏,想借一口清凉压下心火,却发现盏中早已空空如也。唇齿间更觉干渴,连心口都像被一团烈焰灼烧。 正此时,门外脚步声传来。 阮夫人携着一盏热茶走了进来,笑容端庄:“夫君,夜深了,喝些茶润润喉。” 阮隽抬眸,目光一触及她,眉宇便不觉间沉了几分。 雪儿手上的伤痕,分明因眼前之人而起。想到此处,胸间便是一阵压抑难忍的怒意。 阮夫人将茶盏放在案侧,语声柔缓:“这是明目的茶水,夫君素日批阅文书最是劳心,喝些也好。” “有劳夫人了。”阮隽回应淡淡。 她顿了顿,又柔声道:“时候也不早了,夫君不如歇下?妾身服侍夫君去院中安寝。” 阮隽有些烦躁:“今日公务繁忙,我宿在书房即可。夫人先回吧。” 第九章 美人心计 阮夫人心口一滞,面上仍强自含笑。她当然能知道,夫君态度度冷淡,皆因颜知雪。 她垂下眼睫,放软姿态:“我知颜姑娘受苦了,已命人从库房寻了上好的补品,明日一早便送去她院中,也是我的一点心意。” 阮隽闻言,眉宇间的冷峻这才缓和几分,放下卷宗,声音低沉:“雪儿初入府邸,夫人多照拂些才是。” 阮夫人抿唇,站在一旁,为他磨墨。 她刚嫁过来时,也经常如此,夫唱妇随,他练字,她磨墨。 不仅仅是奉承他写得好,而是能说出哪里好,哪里可再有一点点改进——毕竟,她也是大家闺秀,书法更是得名师传授。 思及从前,阮隽的神色又缓和一些,目光一掠,看到阮夫人手指上有红色伤痕。 “手怎么了?”他问。 阮夫人一怔,赶紧收回手,拉下袖子。 “到底怎么了?”阮隽注视着她。 阮夫人微红了眼,脸上却泛起笑意:“没事,就是想给夫君煲汤,切食材的时候,不小心伤到了。” 阮隽拉过她的手,仔细查看,语气虽责备,但也染了三分暖意:“何必亲力亲为?” “我记得你身边的菊箐最擅长煲……” 话说到这里,又顿住,心烦意乱的,已经忘了,菊箐受罚挨打。 阮夫人垂眸,咬唇道:“夫君,妾身知道,那奴婢犯了错,理应受罚。断不会因为她是妾身的陪嫁,就对她有半分纵容。” 阮隽还未说话,阮夫人福福身:“妾身不打扰夫君练字了,先告退,夫君早些休息。” 她说罢,转身退出书房,一句求情的话也没提。 阮隽看着她磨过的墨,又看看那盏茶,沉声道:“来人!” 夜风乍起,阮夫人迎着夜风,眸子眯起,面上的恭顺和善早已褪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沉。 桂嬷嬷紧跟在侧,低声道:“夫人,您何必为了菊箐……” 阮夫人低头看看手上伤痕:“我岂会在意那个贱婢的死活?只是,若让她就这么死了,显得我薄情,还有,会让颜知雪那个贱人以为,我当真输给她了!我就是要让菊箐活着,让她好好看看,阮府后宅,是我说了算!” 阮夫人脚步微顿,眼底划过一抹讥诮,唇角轻勾,嗓音却冷:“再者,我可没提菊箐求情,是大人自己想到的,大人满心满眼都是那个贱人。我不能再针锋相对,得换个法子。” 桂嬷嬷看着她手上的伤,满是心疼:“夫人真是受了委屈。” 阮夫人目光幽深:“且让她得意几日……” 她停顿片刻,眼神凌厉如刃,“过阵子,再同她一并算清。” 桂嬷嬷躬身应声:“是,夫人。” …… 此时,颜知雪也得到消息。 秀珠忿忿不平:“听说还真找了府医去看,是大人亲自吩咐的,奴婢打听过了,夫人去送了盏茶,不知怎么就让大夫改了主意!” 颜如雪并不意外,看着秀珠气鼓鼓的模样,反而安慰她:“不气,反正也打了,气也出了。” 她的伤好不伤,可就另当别论了。 这才是阮夫人的手段,要真就是这么被斗下去,就不是前世毁她一生的阮夫人了。 接下来的几日,雪汀苑格外太平。 阮夫人未再借机刁难,反而以身子不适为由,免了颜知雪每日的请安。 阮隽也始终未曾去阮夫人院中留宿,偶尔不过与她同席用膳。相比之下,他在雪汀苑停留的时间更多,却也未曾真正住下。 秀珠心中困惑,终究还是忍不住,在服侍颜知雪更衣时,轻声道: “姑娘,大人日日来,却不在院中过夜。您何不设些心思留人?毕竟您与大人尚未圆房,若想在府里真正立稳脚跟,总归是少了这一重分量。” 颜知雪闻言,指尖停了停,旋即浅浅一笑。她眉目如画,眼神却透着一丝看破人心的清冷:“男人啊,越是容易得到的,越是不懂得珍惜。” 秀珠微怔,随即恍然,低声笑道:“我懂了。姑娘这是欲、擒、故、纵。” 颜知雪回眸看她,眼底一抹柔光漾开,声音温婉:“就数你聪明。” 她顿了顿,又问:“今日的红梅,可送来了么?” 秀珠忙答:“估摸快到了。这几日我们屋子日日插红梅,满室都是梅花清香。” 颜知雪轻抿红唇,笑而不语。 秀珠忽然想起什么,忙补了一句:“对了,姑娘,一会儿许大夫要来复诊。” 颜知雪颔首,神色恬然:“知道了。” 正说着,门口轻响,松果捧着一大瓶红梅走了进来。 她生得并非那种艳丽之姿,却有小家碧玉的娟秀。眉眼清秀,肤色凝白,举止带着几分拘谨。 听说她原本出身官宦人家,奈何家道中落,族人蒙难,才沦落至阮府,做了奴婢。 松果低垂着眼眸,声音恭敬:“姑娘,这是今早院里新剪下的红梅。” 秀珠笑着接过,顺口吩咐:“劳烦松果姑娘,将这些梅枝插进花瓶,放在榻前几案上。” 松果应声:“是。” 松果小心翼翼挽起衣袖,将红梅一枝枝取出,修剪长短,插入白瓷花瓶中。雪色的柔光映衬下,她的眉眼愈发清秀。 秀珠弯身对颜知雪低声道:“阮夫人新得几匹缎子,要给姑娘裁制新衣,奴婢去前院取来。” 颜知雪淡淡一笑:“嗯,去吧。” 室内氛围一时安静。 就在此时,外头有人通传:“许大夫来了。” 颜知雪微抬眼睫,淡声道:“请进。” 颜知雪明显看到了松果听见许大夫三个字,身子一僵。 许知远提着药箱走进,神色骤然一顿。 只见榻前,松果正垂首侍弄花瓶,指尖纤细,姿态柔婉。 两人四目相接,俱是一怔。 空气仿佛在瞬间凝固,彼此眼底皆掠过一抹隐忍与缱绻,似有千言万语,却被生生压在心底,不敢声张。 他眸光微微一暗,再抬眼时,已恢复恭敬,躬身行礼:“在下奉命前来为姑娘复诊。” 颜知雪抬手,轻声道:“我这伤已无大碍,不必劳烦许大夫。倒是……” 她目光微转,落在一旁插花的松果身上。女子素衣娟秀,手腕却隐隐露出几道旧痕,在雪色红梅的映衬下分外刺目。 “倒是松果姑娘,我看她身上有几处伤痕。若再耽搁,怕是会落下疤痕。许大夫,不如替她看看。” 话音一落,松果吓得忙将花瓶放稳,噗通跪下,语声急促:“谢姑娘厚爱,但这不合规矩。奴婢身份卑微,怎敢让姑娘为我劳心?” 颜知雪伸手抚了抚袖口,语气却温和从容:“无妨。雪汀苑人少清静,不会传出什么闲话,你只管安心。” 松果咬唇,眼眶微红,却不敢再言。 许知远心头一震。 这一刻,他清楚这是颜姑娘有意为他创造的机会。 自松果被发去后院,他已许久未曾见过。她的身契在阮府,没有丝毫自由,更不能自己选择姻缘。 而他哪怕心中千般思念,也只能暗自压抑。 此刻骤然重逢,那份被压抑已久的情绪汹涌而来,几乎要漫过心头。 许知远的目光无声落在松果手腕,只见鞭痕交错,皮肤微微泛青。他眉头瞬间拧紧,眼底浮出一抹压抑不住的痛意。 颜知雪似是未觉,她与许知远视线短暂交汇,轻轻点了点头,便缓步走到窗边。 外头雪色漫天,天地一片素白。 她看着窗外,似在看枝头雪影,却悄然给二人留出独处的空间。 第十章 又要整活儿 不多时,松果已悄然退去。 许明远收起药箱,躬身一礼,恭敬感激。 颜知雪声线柔婉:“我自小身子羸弱,还要劳烦许大夫替我开几副补药。” 许明远垂眸应声:“姑娘放心。今日下午我会替大人请平安脉,届时必提醒大人,多爱惜姑娘身子,不可过于劳累。” 颜知雪眸光微动,与聪明人共事,总是轻松。 …… 松果抱着一个锦匣自外而入。 “姑娘,这是夫人赏下的料子。” 锦匣内整齐叠放着几匹缎子,色泽莹润,皆是上等贡品。胭脂红、天水碧、雪青与素白。 秀珠在旁由衷赞叹:“夫人最近并未再为难姑娘,还接连送来好料子,怕是真心想与姑娘和和气气地相处。” 颜知雪指尖轻轻抚过缎面,凉丝丝的触感自掌心沁入,却未令她心生欢喜。 “那可要多谢夫人了。” …… 阮隽与阮夫人一同用膳。 案几上摆着数道精致佳肴,皆是他素日喜爱的口味,甚至连最讲究火候的牛乳炖燕窝也端了上来。 阮夫人笑容温婉,亲手为他布菜:“这些都是妾身亲自做的,夫君尝尝。” 然而阮隽神情淡漠,兴致不高。 只看见阮夫人忙前忙后的模样,他终语气和缓几分:“这几日,听说你往雪汀苑送了不少东西。夫人有心了。” 阮夫人忙顺势而下:“她既是夫君的人,自然也是我的妹妹。我照拂她,是应当的。” 阮隽颔首,沉声道:“不日便要祭祖。诸事需你悉心安排,雪儿也一同前去。” 阮夫人立刻含笑应道:“那是自然。雪儿妹妹的祭服已经在赶制,不会耽误时辰。” 阮隽满意点头,伸手轻轻覆上她的手背:“如此甚好。” 当晚,阮隽难得留宿在阮夫人院中,却只是早早安歇。 阮夫人坐在梳妆台前,铜镜中倒映出她容颜依旧,却掩不去眉间的阴霾。 桂嬷嬷侍立在旁。 “大人今日情绪不高,是出了什么事吗?” 桂嬷嬷眼底闪过一抹幸灾乐祸,压低嗓音笑道:“夫人有所不知。今日府医替大人请平安脉时,大人顺口问起颜姑娘的身子。府医说颜姑娘体质羸弱,不宜劳累,更不适合伺奉大人。” 阮夫人鼻间溢出一声轻哼,冷笑浅浅:“身子这般轻弱,如何担得起福气?” 桂嬷嬷又往前一步,声音更低:“听说……颜姑娘自入府以来,还未曾与大人圆房呢。” 阮夫人指尖一顿,眸光随即暗沉几分,目光深处闪过一抹寒意,心头忿恨难平:我千方百计想留住夫君,她倒拿乔,贱人!既然如此,以后也休想伺候! 次日清早,窗外积雪未融,天色尚灰。 秀珠捧着一盏温好的参茶轻手轻脚推门而入。 颜知雪方才醒来,正倚在枕上,瞧见秀珠眉眼间藏不住的喜色,不由轻声问道: “怎的这般高兴?可是有何好事?” 秀珠忙将参茶放在几案上,眼睛亮晶晶地凑近,低声道:“姑娘昨夜歇得早,怕是没听见。菊箐在柴房里,叫了一整夜呢!” 颜知雪挑了挑眉,嗓音清淡:“哦?” 秀珠忍不住带了几分快意:“听说是伤得太重,夫人虽允府医诊治,并送了药膏,可那药涂上去不大服帖,虽能解些伤,却比先前更疼。她昨夜是被疼得嚎了个没完没了。” 颜知雪唇角带了一抹淡淡的笑。 许明远看到了松果身上的伤,对菊箐只会更加痛恨。 “你很讨厌她么?”颜知雪看向秀珠。 秀珠想也不想,脱口而出:“自然!只要是对姑娘不好的,我都讨厌!” 那话掷地有声,颜知雪心口微微一暖。 “昨日夫人送来的料子,我已挑了两匹留给你。改日让裁缝做两身衣裳。” 秀珠受宠若惊,连忙摇手:“姑娘万万不可!奴婢只是卑贱之身,怎能用那等好料子?” 颜知雪眼神柔和却带着笃定:“在我眼中,你就跟我自家妹妹一样,自然该用好的。” 秀珠鼻尖一酸,“姑娘对奴婢这般好,奴婢愿一生侍奉姑娘。” 秀珠想到什么,又压低声音道:“姑娘,大夫人又差人送来许多首饰,恕奴婢多嘴,大夫人这些日子对姑娘实在太过殷切,倒叫奴婢心下不安。” 颜知雪闻言,走到梳妆镜前坐下,铜镜中映出她清丽的眉眼。 “替我上妆吧,夫人既然对我这般好,我总要过去谢恩才是。” 厅中炉火温暖,阮夫人正倚榻而坐,见颜知雪进来,她淡淡一笑。 “前些日子身子不爽,未能见妹妹。妹妹近日可好?伤好些了吗?” 颜知雪微微屈膝行礼,语声轻缓:“托夫人关照,一切安好。” 说罢,双手奉上一盏热茶:“雪儿为夫人奉茶。” 阮夫人接过,笑道:“自家姐妹,不用这么客气。” 她抿了一口:“花园里雪景正好,不如妹妹陪我走走?” “能得夫人相邀,雪儿自是求之不得。” 二人缓步行至湖边。湖面早被厚雪覆盖。 阮夫人立在雪岸,目光落在不远处正傲然盛放的红梅上:“听说妹妹每日都摘些红梅置于屋内。” “正是。梅花清香,日日插几枝,便觉满室生香。” 阮夫人唇角勾起笑意:“这些梅树,是当年我与夫君一同挑选,亲手栽在园里的。红梅傲雪,正如夫君所喜的坚韧之姿。” 颜知雪含笑称颂:“大人与夫人真是琴瑟和鸣,雪儿入府,不过是因家中骤变,迫不得已,断不敢有半分逾矩之心,更无意破坏大人与夫人的情分。” 阮夫人温和一笑:“妹妹多虑了。既然进了阮府,便是一家人。” 她伸手将鬓边一支梅花发钗轻轻取下。那发钗以白玉为骨,缀以金丝红梅,别有一番风韵。 阮夫人亲手递到颜知雪面前:“这钗是我初入府时,夫君赠予我的,如今借花献佛转赠妹妹。望妹妹早日给夫君生个孩子,让咱们府里添添喜气。” 颜知雪眼波一颤,忙伸手去接,神色里满是受宠若惊的模样:“夫人厚赐,雪儿怎敢当……” 话音未落,阮夫人正要上前一步,却忽然脚下一滑。 “夫人!”桂嬷嬷大惊失声,忙伸手去扶。 阮夫人险些跌倒,手中那支梅花钗倏地飞出,划过半空,跌落在雪覆的湖面上,转瞬便没了踪影。 桂嬷嬷脸色骤变,急急道:“夫人,这……如何是好?这簪子是大人亲手所赠,意义非凡,若是遗失……” 第十一章 生命倒计时 阮夫人神色惊惶,咬唇低声:“快,快扶我去找。” “夫人万万不可。”桂嬷嬷连连摇头,“夫人身子尚未大好,怎能在雪地里折腾?万一受了寒气,可不得了啊。” 颜知雪心下冷笑,面上却已会意。 她俯身行了一礼,柔声开口:“夫人身份尊贵,这等粗活自该由雪儿来。簪子既是夫人至宝,雪儿一定给夫人寻回来。” “还是让府里小厮来找吧。”阮夫人吩咐。 颜知雪急忙阻止:“那些小厮不知道簪子掉落方位,人多踩满脚印,更是无处可循了,夫人信我,我定会把簪子寻回来。” 阮夫人抿唇未言。 颜知雪提起裙摆,缓缓踏上被白雪覆盖的湖面。秀珠亦随身陪着。 阮夫人立于岸边,望着那瘦弱的背影,眼底缓缓勾起一抹冷笑,低声道:“这贱人,倒是有几分眼色。” 桂嬷嬷眼神不屑:“就是要让她知道,即便能站在大人身边,在您面前,她也终究是个卑贱的东西。” 颜知雪半蹲在雪地里,纤纤素手拨开厚雪,指尖早已被冻得通红。冷风一吹,手背上的伤痕更显触目,似要裂开。 秀珠不时低声唤:“姑娘,小心脚下。” 她忽然眼神一亮,轻呼:“姑娘,在那里!” 话未说完,手却被颜知雪轻轻按下。 “姑娘?”秀珠不解地抬头。 颜知雪垂眸:“阮夫人费尽心思,让我亲自来雪里找东西。若这么快寻着,岂不是扫了她的兴?” 秀珠急得直跺脚:“可这雪地寒冷,姑娘身子要受不住啊。” 颜知雪轻轻一笑:“放心吧,你家姑娘没那么脆弱。总得让夫人看得尽兴。” 她悄悄捡起簪子:“一会儿再还给夫人。” 没走出去多远,脚下忽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咔嚓”。 秀珠顿时大急:“姑娘,快回来!” 颜知雪还未来得及反应,脚下薄冰陡然碎裂! “咔啦!”清脆的裂音在静谧的湖面上骤然炸开,下一瞬,冰层崩开一个漆黑的洞口。 颜知雪脚下一空,整个人猛地坠入湖水,冰冷刺骨的水意瞬间裹住四肢百骸! “姑娘——!”秀珠惊叫一声,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一片飞溅的雪屑。 颜知雪一入水,仿佛无数冰刀割裂肌肤,呼吸瞬间凝滞。长发散开,裙裾在水里铺展,沉重得要将她往更深处拖去。 冰水一股股灌入口鼻,她的胸腔火辣辣的疼。 “姑娘!快来人啊!救命!” 阮夫人见状,面色骤变:“这时节湖面早已冻实,她怎会落水!快,快把人救上来!” 话音未落,身侧一道劲风掠过。 她只觉眼前一花,阮隽的身影已如离弦之箭般疾驰而去。 “夫君!”阮夫人失声惊呼。 阮隽毫不犹豫,长身一纵,直直跃入冰湖。 “快,快来人!”阮夫人面色铁青,声音都在发颤,“护住大人!快救人啊!” 她望着那片翻涌的湖水,唇齿间低低喃喃:“夫君……为了她,你竟能这般拼命吗……” …… 阮隽一头扎进湖中,他奋力寻找,看见水下那抹飘摇的白影,双臂奋力划开冰冷的湖水向她奔去。 他咬牙屏息,终于揽住她纤细的腰身。 砰——! 小厮们奋力凿开冰面,阮隽一只手死死扒住裂开的冰沿,另一只手用尽全力先将颜知雪给托举出来。 颜知雪唇色苍白,呼吸微弱。湿漉漉的青丝散落在雪地上。 阮隽单膝跪地,湿透的衣衫紧贴在身上双手却不住替她摩挲取暖,眼中写满惊惶。 “雪儿,醒醒!” 似是听见了这一声呼唤,颜知雪缓缓睁开眼,眼神迷离,声音虚弱若丝:“阮郎……” 阮隽心口猛地一震:“雪儿,别睡!” 颜知雪全身颤抖,手指微微蜷动,像是用尽全力,竟从湿冷的袖中取出一物,递到他掌心。 “夫人的簪子……”她气息断续,却笑得格外甜美满足,“雪儿……找回来了……” 阮隽低头一望,掌心赫然是一支梅花簪。 阮夫人急急赶到湖边,立刻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手指哆嗦着披在阮隽身上:“快,夫君千万别冻着!” 然而阮隽却连眼角也未曾瞧她,把披风扯下,紧紧将颜知雪裹住。 阮夫人黛眉微蹙:“妹妹可有大碍?” 阮隽抬眼,目光却冷如寒刃。未答一句,抱起怀中被冻得瑟缩的颜知雪,转身便走。 阮夫人急忙追了两步:“夫君……” 阮隽顿住,将颜知雪掌心紧攥的簪子取出,手腕一甩,簪子“啪”的一声摔落在地上。 “夫人既然如此喜爱此物,”他嗓音压得极低,却字字透骨,“那便自己收好。” 话音未落,他已抱着颜知雪大步离去。 阮夫人立在原地,竭力克制表情,可眼眶已然泛红。 而阮隽怀里的颜知雪,这时却轻轻睁开了眼睛。 她看着阮夫人落寞的身影,嘴角勾起淡淡的弧度。 这场赌局,她赢了。 阮夫人,这一世,你所珍视的,我颜知雪要全部拿走,我也要让你尝尝失去一切的滋味! 阮隽抱着颜知雪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廊下。 阮夫人望着那方向,许久没回过神儿。 桂嬷嬷急忙捡起簪子,簪上梅花的金丝已断。她忙劝慰:“夫人,大人一时气急,您切莫放在心上。” 阮夫人心神恍惚,身子微微一晃。 桂嬷嬷上前扶住她,低声道:“夫人,莫要落了风寒。还是先回院歇息吧。” 雪声簌簌,阮夫人忽而忆起,当年新婚时,也是这样的大雪。 他曾替她撑伞,目光温润似水。她说喜欢红梅,他便亲手绘制簪样,命人打造一支梅花簪赠她。 那是她此生最珍贵的礼物。 可如今,他却当着她的面,将簪子重重摔断,留给她的,只余冰冷的背影。 她死死攥紧簪子,掌心都被锋利的断口刺破,却仿佛全然不觉。 雪汀苑内,炉火烧得正旺。 阮隽将颜知雪轻轻放到床榻上,她的衣衫湿透,身子冰冷得仿佛没有了生气。面色愈发惨白,呼吸微弱,始终未能醒来。 “快!请许大夫来!”阮隽声色俱急。 不多时,许明远匆匆而至。 他凝神片刻,眉头紧蹙:“姑娘体质本就羸弱,如今骤然受寒,务必细细调养,否则怕要留下寒疾。” 阮隽心口一紧:“无论用什么药材,花多少银钱,都要治好!” 许明远拱手:“请大人放心,在下一定尽力!” 阮隽看着榻上那张苍白无血的容颜,眼底满是心疼。握着她冰冷的手,指尖微颤。 湿冷的衣衫仍紧贴在他身上,寒意透骨,可他却全然不觉。 第十二章 诱他 傍晚,颜知雪悠悠转醒。 她看见床边的阮隽,急忙起身:“阮郎……” “雪儿,你终于醒了。” 颜知雪虚弱开口,眼神担忧:“阮郎身份尊贵,不该为雪儿这般冒险。” 阮隽握住她的手,低声道:“你无事便好,其他的都不打紧。你受了惊吓,今夜,我留下来陪你。” 颜知雪眼睫轻颤,脸颊染上薄红,低声道:“那雪儿该伺候阮郎更衣……” “不必。” “是雪儿笨手笨脚,惹阮郎嫌弃了么……” 颜知雪这般模样,令阮隽心头一紧。 他低声道:“并非嫌弃,是你身子还虚着,不想你劳累。” “伺候阮郎,是雪儿的本分,雪儿愿意。” 颜知雪抬着小脸儿,满脸希冀。 看她坚持,阮隽也没再阻拦。 颜知雪向前一步,几乎是靠在阮隽怀里,她的手轻轻还在他的腰杆,替他解开腰带。 接着小手顺着阮隽胸膛一直滑到肩膀,帮他褪去外袍。 阮隽能感觉到颜知雪的小柔软软的,触碰之处都带着一阵酥麻,划过他的身体,他的身体不由得开始僵硬紧绷。 他轻轻闭上眼睛,好似努力克制什么。 等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颜知雪已经将自己的外衫褪下,身上只留下一件抹胸里衣。 里衣虽然中规中矩,但面前的人儿曲线实在过于玲珑,烛光照应下,肤白胜雪,分外诱人。 阮隽不自觉喉结滚动,可眼神却不自觉落到颜知雪白皙的香肩上。 颜知雪如玉般的手指轻轻勾住阮隽的食指,将他带去床畔。 阮隽的耳根越来越红,呼吸也愈发凌乱。 颜知雪去到床内侧,阮隽躺到床上。 颜知雪的手指轻轻抚摸阮隽的脸颊,呼吸尽在耳畔。 “雪儿……” 他抓住她冰凉的小手,声音有些沙哑。 “你身子还没好,等你休息好,我们再……” 阮隽不等说完,他摸到颜知雪正在涂着什么,一怔。 颜知雪俏脸绯红,似羞似怯:“阮郎误会了,雪儿见阮郎最近忙于公务,眼下都有乌青了,所以跟许大夫要了明目安神的药膏,想给阮郎涂上……” 原来,是误会了。 不知为何,阮隽心中竟然有一丝淡淡的失望。 “那就有劳雪儿了。” 他轻轻闭上眼,顺着颜知雪的力道,将头枕在她的腿上。 清香入鼻,那是颜知雪身上特有的味道,干净得让他甚至不忍染指。 颜知雪的动作格外温柔,阮隽只感觉她纤细的手指带着阵阵清凉,让他舒适无比。 两人距离很近,阮隽能感受到颜知雪的呼吸就在脸颊边,弄得他有些痒痒。他睁开眼,颜知雪美好的容颜就在面前。 他忍不住将手滑入她的发丝,将她带到自己脸颊边,轻轻吻上去。 颜知雪先是一怔,眼毛如同蝴蝶振翅般轻颤,接着便生涩的努力的回应他。 阮隽更加珍惜,小心温柔,如同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见阮隽如此模样,颜知雪嘴角也勾起淡淡浅笑。 这便是她的技巧。 即便上一世她一点朱唇万人尝,她也能作出这少女般的状态,让男人欲罢不能。 阮隽身上的温度越来越高,但他却在最动情的时候,停下了动作。 “好了雪儿……” 他紧紧抱着她,心跳声能清晰传入她的耳畔。 颜知雪故意柔声道:“阮郎,雪儿可以伺候……” “不急,我们有很多时间,睡吧。”他在她额间一吻,然后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如同上一世她刚入府时那般。 颜知雪眸光渐渐冷落下来。 “阮隽,即便是你现在情真,但又能坚持几何……我不会再沉溺这片刻的柔情中了。” …… 翌日。 阮隽休沐,也没起太早。 主要是有这样的美人在身侧,他也着实难睡踏实。 雪儿看起来娇柔,没想到睡觉竟是这般的不老实。 小手一会搭在他身上,一会儿又钻进他的亵衣。 更是因为多梦,不时钻进他的怀里,小衣都蹭得凌乱…… 反而颜知雪晨起脸色都红润不少。 “阮郎眼底的乌青好像严重了,可是昨晚没休息好?”颜知雪问得一脸纯真。 阮隽无奈笑笑:“还好。我一会陪你用了早膳,再去处理公文。” “好。”颜知雪笑颜如嫣。 她轻唤秀珠两声,不见回应。 “服侍你的婢女这般不上心吗?”阮隽皱眉。 颜知雪恍然:“我才想起来,上午派她去采买些东西,这会儿怕是不在。” 阮隽微微皱眉:“你身子弱,身边照料的人太少了,终究不妥。我回头让夫人再派两个得力婢子过来。” 话音刚落,外头传来轻声禀告。 松果捧着一篮红梅走进来,屈膝请安:“大人,姑娘安好。” 她举止乖巧,眼神灵动。 她将红梅放下后,不待吩咐,便自觉拿起剪刀,将梅枝一一修剪,插入瓶中,动作利落娴熟。 颜知雪看着,似是随口道:“这丫头倒是机灵。不如便留在我身边伺候吧。雪儿素来喜欢清静,人多了反而不适应,也不必劳烦阮夫人了。” 阮隽并不在意,淡淡点了点头:“既是你所愿,便依你。” …… 用完早膳,阮隽便去书房处理公务。 屋内渐渐安静下来,松果忽然“扑通”一声跪在颜知雪榻前,声音哽咽:“多谢姑娘救我于水火,松果这一条命,是姑娘给的。日后必定尽心竭力,侍奉姑娘。” 颜知雪神色带着几分不动声色的怜惜:“快起来吧,我这里没有这么多规矩。” 正说着,秀珠从外头回来了。 颜知雪吩咐:“去库房取些治疗外伤的药膏来,再替松果安排个住处。” 松果连连叩首:“多谢姑娘厚待。” “下去吧,这几天你先好好歇息,过些日子再来伺候。” 松果又磕了个头,方才退下。 屋里只剩颜知雪与秀珠,秀珠却微微蹙眉,低声道:“姑娘,松果毕竟是阮夫人身边的人,您这般贸然要过来,只怕她会不高兴。” 颜知雪轻轻冷哼一声,唇角带笑:“我若事事小心翼翼,反倒让她无从着力。倒不如给她几分话柄。” 秀珠心里一紧,又小声道:“这几日菊箐身上的伤势渐好,已经回到大夫人身边伺候了,只是……身上落下不少疤痕,怕是一辈子都去不掉。菊箐只怕会因此更加记恨姑娘。” 颜知雪眼底闪过一丝凉意:“我倒是怕她若不出手。鱼儿,总得肯咬钩,才会有趣。” 第十三章 以身入局 大夫人院子。 菊箐跪在地上。 阮夫人手里那只青花茶盏“啪”的一声摔在地上,碎片四散飞溅,有一片直接划破菊箐的脸颊。 她却不敢动,连呼吸都屏住半分,声音低低:“是奴婢没用,中了那贱人的算计。夫人放心,奴婢以后定会小心谨慎,为夫人分忧。” 阮夫人眸光冷得刺骨:“光说有何用?夫君已经允了她一同去参加祭祖,不日还要抬为贵妾。若真有了子嗣,怕是更难料理了。” 菊箐连忙抬头,眼神狠戾:“好在……她与大人还未圆房。” 阮夫人神情有些落寞:“正因为夫君未曾碰她,才叫人心惊。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他宁愿自己委屈,也怕她的身子受不住……这才是真正动了真心!” “夫人放心,奴婢已想好法子。她不是一副装清高的模样么?奴婢便要让大人亲眼看见,她最下贱的一面!” 阮夫人抬眼看她:“若是再办不好,谁也救不了你。” “夫人放心!” …… 再过两日,便是阮夫人生辰。 府里早早张罗开了,很是热闹。 颜知雪以身子未愈为由推辞,不想阮夫人却亲自开口相邀。传话的人,正是菊箐。 “姑娘,”菊箐屈膝跪下,神色恭敬。 “夫人让奴婢一定请您过去,生辰宴上没有外人,都是府中亲眷。只是或有一位尊贵的人物会来,姑娘既是不日就要抬为贵妾,正好趁此也见上一见。” 颜知雪抬眸,静静望着她。 菊箐咬咬唇,忽然重重叩首:“奴婢先前是猪油蒙了心,冒犯了姑娘。奴婢知错,以后绝不会再犯,还请姑娘宽宥。” 颜知雪神色淡然,起身走到她面前,亲手将她扶起,语声温柔:“你是夫人的陪嫁丫鬟,地位比旁人不同。我初入府中,许多规矩都不懂,你点拨我几句,也是应当。其实,我心里还是敬重你的。” 菊箐忙摇头道:“这怎么敢当?姑娘身份尊贵,奴婢哪里配得上姑娘敬重。” 二人一来一往,话语间都带着几分演戏的味道,彼此心知肚明。 颜知雪答应下来后,菊箐退了下去。 路过松果身旁时,菊箐眼神明显冷了几分。 秀珠给颜知雪奉茶:“姑娘,夫人这次如此盛情,只怕心里另有打算。您还是多留个心眼儿才是。” 松果也点头附和:“菊箐手段一向阴狠,可别几句道歉的话,姑娘便信了她。” 颜知雪唇角泛起浅浅的笑意:“有你们在,我便安心。” 两个小丫头同时俯身应声:“姑娘放心,我们一定会护着您。” 颜知雪移步到窗前,看着院外的红梅雪影,眸色渐渐深沉。 她怎会不知,阮夫人生辰那天,才是她命运真正的转折。 上一世,便是在夫人生辰宴,她被人诬陷与马夫私通,当场被长公主撞见,阮府名声尽毁,而她也因此沦落青楼。 这一世,她要亲手执棋,改写命运! 阮夫人,既然是你的生辰宴,那我便送你一份大礼…… …… 阮夫人生辰这日,侍郎府从一早便热闹非凡。 颜知雪安坐妆台前,秀珠小心替她上妆。 妆台上放着一只精致的小瓷瓶,旁边还静静摆着一个绣工细密的荷包。 秀珠手指微颤,低声道:“姑娘,这些日子您一直在调香……真能万无一失吗?奴婢心里总有些担忧。” 颜知雪眸光微敛,唇角却弯起一抹安然的笑意:“有你和松果在我身边,定会无事的。” 话音方落,帘外传来轻轻脚步声,松果捧着手炉走了进来。 “姑娘,”她屈膝行礼,神色恭敬,“夫人派人来传话,请姑娘即刻去前院,说客人都已经到了。” 颜知雪垂眸点了点头,缓缓起身。 “走吧。” 她眸光沉静,眼底却染上寒意。 这一次,她已经做好了准备。 阮夫人,你可千万别让人失望啊! …… 各房亲眷陆续到来,里里外外,宾客盈门。 阮夫人盛装而出,将来往宾客都安顿得妥妥帖帖,言笑间尽显从容气度。 颜知雪在秀珠与松果的陪伴下走了进来。 两人捧着礼物盒子,里面是颜知雪亲手为阮夫人缝制的披风,用的正是夫人赏的料子。 阮夫人连连称赞颜知雪手艺精巧。 “这便是雪儿妹妹。” 她挽过颜知雪的手,跟大家介绍:“夫君公务繁忙,身边能有雪儿妹妹这样的人贴心照拂,我也就放心了。” 此言一出,旁人皆叹夫人气度,也羡慕阮隽有福气。 正说话间,门外忽传来通报声。 “长公主驾到——” 厅内众人连忙起身让道,齐齐俯身行礼。 片刻后,一位身姿雍容的女子缓步而入,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威仪。 她眉目端丽,却在眼角留有一道浅浅的刀痕,非但未损美态,反令她气度愈发凌厉。 这位,便是当朝长公主。 当年皇帝尚未登基,曾遭刺客伏击,长公主以一己之躯为陛下挡下致命一击,险些丧命。 也因此,皇帝继位后,对这位皇姐格外尊崇厚待。她唯一的子嗣,更被视若珍宝,连皇帝也从不吝惜宠爱。 听说长公主的儿子常年有咳疾,甚是心忧,阮夫人寻得一方,竟然真的就治好了,因此,长公主对阮夫人格外另眼相待,连她的生辰宴也亲自到贺。 颜知雪垂首行礼,目光却悄然抬起,望向长公主。 那双眸子深处,泛起一抹凝重。 她暗暗思忖:若能顺利渡过今日这场死局,长公主这条人脉,她必定要牢牢攥在手里! 第十四章 阴暗勾当 正厅中,丝竹声声。 阮隽直到此时才匆匆自外院而来。 可他一进门,目光首先便落在颜知雪身上,见她安坐一隅,嘴角不由得仰起一抹淡笑。 他给长公主行礼后,随即落座在阮夫人身侧。 长公主笑意端庄:“阮大人,来晚了可要罚酒三杯。” 阮隽拱手,语气恭敬:“自是应当,承蒙殿下屈驾,赏光亲临,真是莫大荣宠。” 长公主抬手示意,不让他拘礼:“阮夫人蕙质兰心,又对阿麟有恩,本宫与夫人投缘,她的生辰本宫自然是要来的,阮大人可要好好对夫人。” 阿麟,便是长公主的独子,今年大概十一二岁。 阮隽笑容未改,看一眼阮夫人,颔首道:“这是自然,多谢殿下提点。” “殿下抬爱了,能为殿下分忧,也是妾身的福气。”阮夫人笑道。 一番寒暄,觥筹交错,席上笑语晏晏。 颜知雪静静举盏,松果与秀珠分立左右,神情警觉。 秀珠忽然俯身,声音极低:“姑娘,菊箐果然不在夫人身边。姑娘真是料事如神……” 颜知雪指尖轻抚酒盏,眼底却闪过一抹凉意。 果然,那些人,还是没放过她。 既然如此,便休怪她出手反击。 …… 后院。 菊箐步伐急切,一个魁梧的身影走近,正是府中马夫张四。 张四满口大黄牙,咧开笑容,带着股子下作的猥琐。 菊箐从怀中掏出一包沉甸甸的银子,随手丢到他怀里。 “你该准备的,可都妥当了?” 马夫伸手掂了掂,眼中贪光毕现:“放心吧菊箐姑娘!为了今日,我特意好些日子不曾洗澡,就是要叫她……尝点滋味,还特意吃了大补药,保证把她治的服服帖帖。” 他说着,还很痒一样在大腿处抓了抓,动作猥琐。 菊箐厌恶地后退一步,手帕捂住鼻口,嫌恶至极:“少说废话。事情若成,自会安排你离府,银子还少不了你。可若坏了我的事……” 她眼神森寒:“你该明白下场。” 马夫忙不迭点头,弓着身,语气谄媚:“小人明白!一会儿进屋,不管她哭也好、喊也罢,小人只管干好差事就是,不管她说什么都不听。” 菊箐眼底划过一丝狠戾。 今日,便要叫那个贱人彻底翻不了身! …… 酒过半巡,厅内气氛正浓。 一众婢女抬着托盘进来,托盘上摆着数坛琥珀色的酒,酒香清冽,带着一丝幽幽花气。 阮夫人举手示意,笑声温婉:“这是我亲手采摘的桂花,酿成的桂花酒。今日拿出来让大家尝尝。” 话音落下,婢女们依次为宾客斟满。 杯中酒色澄澈,泛着细微金光。 阮夫人举起酒盏,笑看众人:“感谢各位赏光前来,还请各位,与我共饮一杯。” 宾客们纷纷应声,齐齐举杯。 颜知雪也缓缓抬盏仰首,饮尽杯中酒。 阮夫人目光微动,眼神有意无意地落在她身上。直到确认她确实将酒水饮尽,才似乎真正安下心来。 这一切,颜知雪皆尽收眼底。 片刻后,一股说不清的燥热与眩晕袭来。 颜知雪指尖紧紧攥着帕子,身子微微一晃,险些坐不稳。 阮隽立刻察觉,眉心一拧:“雪儿,你是否身子不适,我送你回去休息可好?” 颜知雪强自镇定,低声拒绝:“妾身没事,只是不胜酒力……出去吹吹风便好。” 此时长公主正坐于上首,目光时不时落下,阮隽心下明白:若是此刻当众离席,必然落下宠妾压妻的名声。 他只得压下心中不安,沉声吩咐:“秀珠,好好照顾你家姑娘,若有不妥,立刻来报。” 秀珠连忙应声:“是。” 阮夫人却体贴地笑道:“若是雪儿妹妹不舒服,便去侧院歇一歇,那里清净。” 说罢又转过身,吩咐松果:“你去请府中大夫,取些醒酒汤来。” 松果领命退下。 颜知雪行礼告退后,秀珠搀扶着她,往侧院方向而去。 秀珠扶着颜知雪,方才走到侧院偏僻处,忽有一个婢女急匆匆迎面而来,手里端着一盆水。 “哐当!” 两人猝不及防撞在一起,水泼洒开来,颜知雪的衣衫瞬间湿透。 婢女面色大变,连忙扑通跪下,额头贴在地上:“姑娘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的!” 颜知雪脸颊泛红,眼神已有些迷离,喘息声也不稳,但她抬手轻轻一挥:“无妨,下去吧。” 那婢女连声谢恩,慌忙退下。 秀珠扶着她进了屋子,忧声道:“姑娘,衣裳湿了,这可怎么好?不但容易染上风寒,若是被贵人瞧见,只怕还要说您不敬。” 颜知雪斜倚在榻上,眸光半阖,气息急促,却强撑着:“无妨……我在此歇息。你快回去,取一件干净衣衫来就是。” 秀珠心下忧急,却也不敢违命,只得叮嘱一声:“奴婢很快就回来。” 待她脚步匆匆消失在院中,屋子里便只余颜知雪一人。 她躺在床榻上,身子越发的灼热,她呼吸越来越急促,纤细的手不受控制地扯着衣襟,露出雪白的锁骨。 下一瞬,房门被人猛地推开。 马夫张四跨步而入,脸上挂着一抹猥琐的笑意,露出一口森黄的牙齿,目光在颜知雪身上肆意游走。 “嘿嘿……小娘子,我来伺候你了。” 张四说着带着令人作呕的酒气与腥味,一步步朝她逼近。 颜知雪满脸惊慌,不停向床里挪动身子:“你是谁!赶紧出去!” “你放心,我会很温柔的,小美人儿,我来了!” 听见屋内女人的尖叫声,门口的菊箐嘴角才缓缓勾起一抹满意笑容,转身离去。 正厅内,桂嬷嬷忽然快步走进,俯身在阮夫人耳畔低语。 阮夫人神色一僵,手中酒盏微微一抖,酒水都洒了出来。 阮隽眉峰紧蹙问:“怎么了?” 桂嬷嬷似有迟疑,欲言又止。 “说!”阮隽沉声厉喝,语气不容抗拒。 桂嬷嬷这才低低开口,神情为难:“奴婢方才奉命去给颜姑娘送醒酒汤……却在偏院房外,听见……听见屋中传来一些淫词浪语,似有人正在行不检之事。奴婢知道颜姑娘在里面休息不敢擅闯,只得赶紧回来禀告。” 阮隽面色骤然一沉,眼底寒光森然。 阮夫人假意替颜知雪辩解:“莫要胡言!雪儿妹妹素来端谨,这等腌臜事,怎会与她有关?定是哪个不守规矩的下人胡闹,我这就去看看,是哪个贱婢敢胡作非为扰了贵人清净!” 第十五章 恶有恶报 偏院门口,人声渐聚。 屋内不堪入耳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出,让人脸红。 跟来的女客个个露出厌恶神色,拿帕子挡着脸。 “什么人如此下贱,光天化日行此浪荡之事!” “方才不是听说……是阮大人新带回的什么人?在阮夫人的生辰宴上行此种事,真是上不得台面!” “阮夫人定然呕死了!好好的生辰宴弄成这样……” 阮隽站在门前,手背青筋暴起,拳头紧攥到指节泛白,呼吸沉重,目光如冰似火,盯着门。 阮夫人听着众人的议论,垂下的眸中闪过快意,再抬眼时已是满眼不忍。 “妹妹年岁尚轻,醉酒失仪,若真有错处,定也是无心之失。还请诸位不要把此事传出去。” 她越这么说,众人越是觉得她大度可怜,屋内的女人下贱不堪。 长公主眸光凌厉,声色俱厉:“夫人此言差矣!你心地良善,为人开脱,怎知不是有的人自甘下贱?” 阮夫人脸色泛白:“殿下……” 长公主偏头看向阮隽,冷笑一声:“阮大人素来以持家有度、府风严谨闻名,如今竟容得下这般龌龊之事?若不从重惩治,岂不叫人耻笑?” 阮夫人急忙躬身,语气真诚:“妾身愿代她受罚,还请大人长公主宽恕。” 她假意维护,却字字都将颜知雪往“醉酒失德”的方向推去。 阮隽面色阴沉如铁。 长公主目光一转,直逼阮隽:“阮大人,你当真要纵容妾室在你眼皮子底下,与人通奸不成?” 四下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屏息,等着阮隽的回答。 阮隽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却也清晰:“来人,开门!” 阮夫人急声:“夫君,不可!” 她越说不可,长公主的目光就越冷厉,阮隽如同架在火上烤。 桂嬷嬷适时出列福身:“不脏大人夫人的手,老奴带人去把里面的抓出来回话!” 她说罢,带着两个婆子上前,一把推开门,门左右一分,里面的声音更加清晰,更无法入耳。 阮隽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被豁成两半。 他咬紧后槽牙,心中暗想:为什么?雪儿…… 屋内春光暴露。 一个女子背对着门,赤身裸体,头发披散,纵然看不见脸,也能瞧得出浑身媚态横生,正把马夫张四死死压在身下,二人纠缠不休。 阮夫人一眼看到张四的脸,心头大定,握紧手中帕子强压下心头痛快! 贱人!死都便宜你了,经此一事,我要把你扔去世上最腌臜之处,生死难求! 屋门一开,张四吓得不轻,想提裤子逃跑,但立刻又被那女子拉回去,继续死死抱住,动作如狼似虎,丝毫不顾外人目光。 一时间,众人脸色皆变。 桂嬷嬷心中好笑,也暗道这药真是霸道厉害,平时那么柔软的一个人儿,用了药竟这般疯狂。 她一使眼色,身后两个婆子不管不顾,上去就把那女子一把拖下来,直接拉出屋,扔到廊下。 阮夫人痛心疾首,眼泪都流出来:“妹妹,你……夫君待你不薄,我知你身世可怜,也从未亏待,你怎可做出如此对不起夫君的事?这该让他多寒心啊!” 阮隽手背上青筋迸起,目光若冰湖泛起的冷光,无声无息,却透出彻骨寒意。 桂嬷嬷心中畅快至极,一把揪住那女子头发,迫使她抬头:“你个贱人,夫人待你如姐妹,你竟敢在夫人生辰宴做这等下贱不要脸的事,我必要……” 她后面的话都咽回去,愤怒凶狠瞬间化作惊愕,难难置信:“菊箐?怎么是你!” 阮夫人也停止住哭泣,眼睛突然睁大,险些没站稳——怎么会是她! “菊箐,你……” 阮隽松一口气,紧握的拳也缓缓张开,眼神森冷如刃,转头望向阮夫人,冷声问:“夫人,这不是你的陪嫁丫环吗?与雪儿何干?” 阮夫人手指死死攥着手帕,眼底一片狼狈羞怒,咬牙切齿道:“是……妾身管教无方,菊箐下贱,竟敢如此放浪!妾身定不会轻饶!” 菊箐犹自挣扎,脸色潮红,眼神迷离, 阮隽却没有接阮夫人的话,偏头吩咐贴身小厮:“弄醒她!” 一盆冷水“哗啦”泼下去,冰得菊箐猛然一激灵,神智也清醒了几分。 低头一看,自己赤条条的身子在众人眼前暴露无遗,她整个人僵住,眼睛猛地瞪大。 “我……我怎么在这?怎……怎么回事……” 菊箐脑子里一片混乱,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竭力去追忆方才的情景。 她只记得,她明明亲眼瞧见马夫张四进了颜知雪休息的房间,自己转身要回去向夫人复命。 可刚走到转角,忽然被人从后死死捂住口鼻,鼻端满是奇怪的甜香,紧接着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菊箐慌乱,忍不住尖声喊道:“夫人,是那个贱人害我!明明应该是她下贱无耻,与马夫苟合!夫人,奴婢是冤枉的!” 阮夫人脸色微变,众夫人也都迅速抓住话中关键“应该”。 应该是何意?除非此事早有人预料会发生。 都是后宅的人精,彼此交换一下神色,都抿紧嘴唇。 阮隽目光似刀,睥了阮夫人一眼,阮夫人心尖一抖,暗骂菊箐废物。 偏菊箐此时惊魂未定,根本没意识已经说错话。 她扑通一声跪倒,拼命磕头,额头很快渗出血迹:“夫人,您信奴婢,奴婢真的是按照计……” “放肆!” 桂嬷嬷上前,一记耳光甩得她脑袋一歪,半边脸立刻肿起。 “贱婢!这般场面,多少双眼睛盯着,你还敢血口喷人?!” 菊箐抬眼,满是惶恐不安,她还记得,阮夫人曾告诫过她,如此这次的事情再办砸了,她会面临什么下场! “奴婢……” 桂嬷嬷微微侧身,目光凶狠盯着她,咬牙磨出两个字:“闭嘴。” 就在气氛剑拔弩张之时,背后忽传来一道柔和清亮的声音: “大家怎么都在这里?可是出了什么事?” 众人一怔,齐齐回头。 第十六章 将计就计 只见颜知雪在秀珠搀扶下,缓缓走来。她一身素净新衣,眉目清明,哪里还有半分酒醉迷离的模样。 阮夫人和桂嬷嬷脸色瞬间僵住。 桂嬷嬷下意识脱口而出:“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颜知雪神情无辜,轻声答道:“方才偏院婢女不慎将我的衣衫打湿,我便回去换了身衣服。怎么了吗?” 阮隽眼底一松,眉心的冷意终于散去,快步上前,一把握住她冰凉的小手:“你无事便好。” 颜知雪浅笑:“妾身没事。” 她目光环掠,落在菊箐身上,美眸惊愕一睁,又赶紧别过脸:“菊箐姑娘这是怎么了?为何……” 阮隽轻揽她肩头:“没事,与你无关。别怕。” 颜如雪垂下的睫毛轻颤,遮住眼中冷冽——与我无关?若不是我重活一世,只怕又会重蹈前世覆辙!被人毁了清白,活活糟践至死! “方才听到菊箐姑娘叫喊,说是被人贱害,阮郎,姑娘家的清白何其重要,要好好查明才是啊!” 阮隽看向阮夫人,眼中怒意未减。 阮夫人面色铁青,指着菊箐怒喝:“下作东西!竟敢在我的生辰宴上干出这等丑事,还敢胡言乱语栽赃!来人,拖下去,鞭刑一百,再发卖去青楼!” 菊箐被婆子死死按住,膝盖磕得鲜血淋漓,泪水混着冷水一路滑下,哀声哭嚎:“夫人饶命!夫人救我啊!” 颜知雪眼中冷意一闪:“夫人,不如让她把话说得清楚些?万一有什么误会呢?” 她看向马夫,诧异道:“那是谁?” 马夫张四早已吓得面无人色,腿间一股腥臊刺鼻的气息蔓延开来,竟活生生吓尿了。 张四连连磕头,声音颤抖:“大人饶命!不是我的错啊!是菊箐……是她塞给我一大包银子,让我去睡个女人!小的不敢不从……哪晓得到头来,爬到我身下的,竟是她自己!我冤枉啊!” 话音落下,四下皆是倒抽冷气声。 阮隽眼神如刀,怀里的人儿却轻轻颤抖。 他低头看去,只见颜知雪缩在怀中,面色苍白如纸,指尖死死攥着衣袖。 他心口微微一震,下意识收紧手臂,将她搂得更紧,低声安抚:“雪儿别怕。” 可颜知雪眼底的寒光,却深得骇人。 她凝视着张四,指尖几乎要将帕子捏碎。 上一世,便是这条恶心的狗,受菊箐指使,玷污了她的清白。她到死都忘不掉他身上那股刺鼻腥臭。 而阮隽。 他未曾听她半句辩解,冷漠地将她交到阮夫人手中处置,最终亲手将她推向青楼,叫她生不如死。他也并不无辜! 此刻,他怀抱的温暖,于她而言,却分明像一把刀,直直插进心口,让她喉咙翻涌,几欲作呕。 此刻阮隽全然不知颜知雪的心中所想,只当她是吓坏了。 菊箐往前爬两步:“不不,不是我……夫人,您知道的,奴婢是为了……” 她话未说尽,嘴里便被桂嬷嬷硬塞了一团帕子,堵得她只能呜咽作声。 桂嬷嬷咬牙道:“贱婢,还不闭嘴,污了夫人的耳朵!” 众人看着菊箐的狼狈模样,眼中皆带着鄙夷与唏嘘。 颜知雪睫毛微垂,眼底却掠过一丝快意。 这一幕,何其熟悉?只是换了人罢了。 上一世的她,曾在无数双冷眼之下承受这样的屈辱。这一世,她终于让菊箐自食其果。 “拖下去!”阮夫人厉声下令。 两个婆子立刻上前,拉着菊箐往外拖。菊箐拼命挣扎,含混不清的呜咽声透着绝望。 阮隽眸底翻涌着克制的怒意,却终究按下。 此刻长公主在场,纵有疑心,也不能轻言妄断。 他躬身行礼,沉声道:“今日府中失仪,惊扰殿下,实属乃下官教导不严。请殿下恕罪。” 长公主眸中也浮起一抹疑色,冷笑道:“呵,今日倒真让我看了一场好戏。” 她神色冷峻,自带威仪,目光从阮夫人身上一掠,语气不疾不徐,却句句如刀:“阮 府家风,本宫今日算是领教了。” 阮夫人心里咯噔一下,长公主自幼在宫中长大,这些妇人之间的争斗,不知见过 多少,什么手段也瞒不过她的眼睛,只怕就凭菊箐那几句话,已经让长公主猜出此次 事情的大概。 长公主冷然道:“阮大人身居要职,家不正,如何理国?还望阮大人日后自省。” 说到此处,她又意味深长地看了颜知雪一眼,然后离开。 阮夫人面色惨白,强作镇定,想要开口:“夫君,今日这事实在……” 阮隽抬手:“夫人今日操劳许久,生辰宴便到此为止吧。” “是。” 阮夫人僵硬点头,只能应下。她侧头看颜知雪,她还是如常般娇弱,可那双眼睛……哪有一点惧意。 阮隽转身看向颜知雪:“雪儿,你先回去歇息,我晚些去看你。” 颜知雪垂眸行礼,语气温柔:“是,妾身先告退。” 她行了一礼,在秀珠的轻扶下转身离开。 随着距离渐远,周遭的喧嚣与混乱被一点点隔绝。 走出院门那一刻,颜知雪眼中的温顺彻底散去,只余冷冽如冰的光。 她回头看了一眼那座灯火摇曳的偏院,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弧度。 刚刚棋局,稍有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在偏房那刻,那股令人作呕的腥臭还如上一世那样向她逼近。 她手里早已经从荷包里取出药粉,待张四的手刚伸到她面前时,猛然抬手,将药粉洒向张四。 张四来不及反应,旋即双眼一翻,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颜知雪急忙装作惊恐地大叫。 而门口菊箐听见以为大计已成,正要离开,被暗中等着她的松果,用帕子死死捂住口鼻。 挣扎不过几息,菊箐的身子便一软,被松果扶进屋扔在张四身旁。 而颜知雪掏出早已准备好的瓷瓶,闻了闻,绯红的脸色恢复如常。 颜知雪望着床上的菊箐,唇边缓缓浮起一丝笑,淡淡的,却凉得渗骨。 菊箐,这是你设的局,终是你自己跳了进去。 她轻轻关上房门,转身离去。 屋内,很快响起不堪入耳的声音…… …… 阮夫人回到院中,面色阴沉。 “啪!” 一只青瓷茶盏重重摔在地上,碎片四散。 “废物!真是一群废物!” 她气得胸膛起伏,指尖颤抖着指向地面。 “菊箐那个蠢货!连这点事都办不好!不但没除掉那个贱人,反倒让我在长公主面前丢尽颜面!” 桂嬷嬷急忙上前,低声劝着:“夫人,您莫动气。眼下最要紧的,是打发了菊箐,斩草除根。” 阮夫人眼神冷得刺骨:“颜知雪……怎么会那么巧?偏偏她无事!那种情况之下,她还能全身而退,这个女人,果然不简单!” 桂嬷嬷低声道:“夫人,现在可不能冲动,左右那个女人在后宅,在您的掌控中,不如以后……” 阮夫人抬手打断,冷声道:“我明白,先让她得意两天,你去看看菊箐,主仆一场,她做了错事,我只罚她一人,她的家人我不迁怒,已是恩赐。” “是,夫人。” 桂嬷嬷俯身应下,神情凝重。 第十七章 命运转折 雪汀苑。 颜知雪坐在妆台前,神色宁静。案上的铜镜映出她清丽的面容,眉心一点朱砂红如血,显得妖冶绝美。 秀珠正轻轻为她按揉着太阳穴,语气里满是担忧:“姑娘,您明知道那酒有问题,怎么还真喝下去了?奴婢都要吓死了,万一出点差错……” 颜知雪轻笑,伸手握住秀珠的手,语气温柔:“若我不喝,谁来配合她们演戏。” 秀珠红了眼眶,声音哽咽:“姑娘太不容易了……这一明一暗的算计,何时才是个头啊?” 颜知雪抬眼望向镜中自己的倒影,神情淡淡:“怕是……才刚刚开始。” 这时,门口传来脚步声。 “姑娘。” 松果走了进来,屈膝行礼,“阮夫人那边派人过来,把最近姑娘配制的香料渣、香炉都找个由头收走了。我按照姑娘的吩咐,装作毫不知情,让他们带走了。” 颜知雪轻轻点头。 松果压低声音:“只是……姑娘,那些东西真的没问题吧?阮夫人那边怕是会细细验查。” 颜知雪眼神淡淡,似笑非笑:“他们查不到什么。因为我用的香料,确实没有任何问题。” 秀珠也诧异问:“那菊箐怎么会……” 颜知雪顿了顿,悠悠道:“那香料,只在与菊箐常用的依兰花香混合时,才会生出催情之效。那可我是专门为她调配的……” …… 与此同时,阮夫人院中烛光未熄。 桂嬷嬷悄然归来,附耳道:“夫人,查过了,那些香料不过是普通的安神、润气之物,并无异样。” 阮夫人指尖在桌上轻轻一敲,目光深沉:“颜知雪,我还真是小瞧你了。” 桂嬷嬷又道:“菊箐那边……她跪在柴房外,头都磕破了,一直求见夫人。毕竟她是夫人的陪嫁丫头……” 阮夫人抬眼,语气平缓:“也罢,就见见,也算全了主仆情分。” 雪汀苑。 颜知雪坐在榻前的矮几旁,一副棋盘摊开在面前,是一个她始终没破解的残局。 她的手指夹着一颗白子,却迟迟未落。 她望着那一盘错综复杂的黑白子,眸光幽深。 上一世,此刻她早已被卖入青楼。 而如今,一切已然不同。 命运的线,终于被她亲手扯断重织。 她不知道接下来阮夫人还会使出何等手段。 但,路已至此,她的初衷从未改变,她要让所有羞辱过她的人,百倍偿还! 这时,一名婢女轻声走上前,托盘稳稳捧在手中。 “姑娘,用茶。” 颜知雪神思飘远,并未在意,只淡淡“嗯”了一声,未曾抬头。 婢女低垂着眼帘,眼底却掠过一抹狠意。 她的指尖微微颤抖,托盘底下,一柄细刃寒光乍现。 她一步步靠近……刀锋寒光骤闪! “贱人,去死吧!” 菊箐满眼杀意,直接扬起匕首,狠狠刺向颜知雪。 颜知雪意识到危险的时候已经晚了,刀锋已经向她的脖颈刺了过来!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她突然感觉一道身影突然出现,接着菊箐就被踹飞出去,可菊箐拼死挥刀,刀锋还是伤了挡在她面前的人! 是阮隽! 刀锋划伤他的左肩,鲜血瞬间染红衣襟。 “阮郎!” 颜知雪瞳孔一缩,急忙去看阮隽伤势。 菊箐早已疯魔般嘶吼:“贱人!都是你!若不是你,我不会落得这般下场!” 阮隽神色冷峻,浑身血气翻涌,厉声喝道:“来人!把她拖下去!立刻发卖出府!” 菊箐被人死死按住,仍在咒骂,声音尖厉刺耳:“颜知雪,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她被拖走,声音渐远。 颜知雪还未从惊骇中回神,可阮隽脸色已然惨白,冷汗涔涔而下。 “阮郎!你怎么样……快叫府医!” 颜知雪惊慌失措地扶着他,看他肩上伤口的血色竟然变黑了! “刀上……有毒!” 阮隽的唇色迅速发青,呼吸渐重:“雪儿,你没事吧……” “我没事,你撑住。”颜知雪声音发抖,“大夫马上就来了。” 片刻后,许大夫匆匆赶来。 阮隽已昏迷,被抬上榻。许大夫俯身诊脉,眉头紧皱,忙取针解毒。 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 阮夫人带着桂嬷嬷闯入,行色匆匆。 “夫君!” 她冲上前去,一眼瞧见颜知雪守在榻边,心中怒火立起,抬手就是一巴掌。 “都是你这个祸水!若夫君有个三长两短,我绝不会饶你!” 秀珠急忙上前护住颜知雪:“是菊箐,是她刺伤的大人!她被关在夫人您的院子,怎么能跑出来?” “放肆!”桂嬷嬷喝道,“一个奴婢,也敢顶撞夫人?!” 她抬手欲掌掴秀珠,却被颜知雪一把拉住。 “桂嬷嬷,府中上下正乱,若再争吵,只怕扰了大人静养。” 阮夫人神色阴沉。 这时,许大夫收了针,拱手上前:“大人中毒不浅,但好在伤口不深,毒性已拔出七八成。在下去开方子,按时煎药服用,静养半月便可无碍。” 阮夫人低声道:“这毕竟是府内之事,若被外人知晓,既损阮府清誉,也有碍大人仕途,还望许大夫明白分寸。” 许大夫立刻垂首:“在下明白,这就下去开方子。” 阮夫人微微点头。 许大夫走后,阮夫人看着颜知雪:“你照顾夫君,我去看着煎药。” “是。”颜知雪马上行礼回应。 阮夫人走出房间,桂嬷嬷不解询问:“夫人,明明是那个贱人连累大人受伤中毒,您为何还要让她照顾大人,何不借此机会打发了她。” 阮夫人一声冷哼:“夫君肯为她挡刀,心里必然看中她,若是我发落她,夫君必然跟我产生嫌隙。老夫人祈福马上就要回来了,若是老夫人出手,我便不必担这干系。” 桂嬷嬷了然:“夫人英明。” 阮夫人:“好在夫君没有性命之忧,否则颜知雪有几条贱命也担不起责任!” …… 烛光摇曳,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 颜知雪垂眸,看着阮隽苍白的脸色,神色复杂。 秀珠端来药碗,颜知雪小心喂阮隽服下。 秀珠低声问:“姑娘,大夫人让大人在您屋里养伤,奴婢总觉得有些蹊跷。” 颜知雪神色淡淡:“大人早日醒来还好,若是迟迟不见好,而一直是我在身边照顾,责任会在谁呢?听说,老夫人马上要回府了……” 第十八章 老夫人回来了 秀珠恍然大悟:“姑娘的意思是,阮夫人想借老夫人的手,对您不利?” 颜知雪垂眸:“若我在阮府被视作祸根,只怕老夫人回府的第一刀,便会落在我身上。” 秀珠心头一紧:“可这明明不是姑娘的错……” “谁对谁错已经不重要了,若大人早日醒来,我尚有一线转圜,可若他迟迟不醒,这一刀,不止会伤了他,也会要了我的命。” 秀珠眸光一闪:“姑娘,奴婢明白了,您安心,奴婢一定会盯好的,以免有人动手脚。” 夜色渐深,屋中寂静,只余炭火微微作响。 颜知雪坐在床榻前,看着阮隽静静躺着。 他的五官精致,眉骨凌厉,即使昏迷之中,依旧透着几分儒雅清俊。 她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缓缓抚上他的脸侧,在即将触及时,又一下子收回。 她低声冷笑:“阮隽……你如今这般情深,落水、挡刀,若是前世的我,说不定真会被你感动,可惜啊,我已经死过一回,再也不会被这些迷惑……”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 “上一世,你弃我不顾,眼睁睁看我被欺辱。被糟践至死,那里的味道,声音,我从未忘记过半分!都是拜你们所赐!” 她轻轻闭上眼,泪从眼角滑落,又别开脸,狠狠抹去。 第二日,阮隽依旧昏睡不醒,面色惨白。 秀珠端着新煎的药,小声道:“姑娘,大人还是没醒,怎么办啊?老夫人马上就要到了。听说大人受伤中毒的事,她很是震怒,怕是已经对您心生不满……” 颜知雪神情沉静,目光落在榻上那张安睡的面容上。 “无妨,”她轻声道,“只要能要老夫人消气,我怎么样都无所谓。” 该来的躲不掉,怕也没用,不如迎头直上。 阮隽,早晚会醒。 老夫人也不是什么善类,如果受点罚,能让他们母子心生嫌隙,也算值得。 话音刚落,松果匆匆跑了进来,神情焦急:“姑娘,老夫人已经回府,还未歇脚,就直接往这边来,姑娘,您快些去迎接吧!” 颜知雪刚起身,门口便传来一阵凌厉的脚步声。 老夫人阮氏已然步入。她手持拐杖,鬓发高挽,眉眼间自带威仪。 颜知雪连忙上前,屈膝行礼:“妾身恭迎老夫人。” 老夫人却连眼角都未扫她一眼,径直绕过,走向床榻。 “隽儿……”她的声音低沉带颤,伸手抚过阮隽的额头,满眼心疼,“我儿啊,你怎么成了这样?面色这般苍白……” 阮夫人这时上前,柔声叹息道:“夫君前些日子,为救妹妹坠入冰水,染了风寒,尚未痊愈。昨日又为雪儿挡刀,中了毒,这才昏迷不醒。” “救她?”老夫人倏然抬头,眼底寒光迸射。 她将拐杖上重重一敲,怒声道:“好一个祸水!阮府想来宁静,自从她来了,府中连日不安,先是闹出丑闻,如今连隽儿都为她受伤中毒!把她给我拖去祠堂,罚跪反省!” “母亲息怒,”阮夫人忙上前,装作劝慰,“妹妹到底是夫君最疼惜的人,若是罚跪,夫君醒来怕要心疼。” 老夫人怒意更加汹涌:“我在一天,就断不会让这等狐媚子继续魅惑我儿!” 颜知雪跪在冰冷的地面上,低垂的睫羽轻颤,柔弱如风中花,却未曾辩解半分。 “妾身甘愿领罚,只盼老夫人莫要动怒伤身。” 颜知雪低声行礼,在老夫人的怒视中离开卧室,转身去祠堂。 跪在冰硬的石面上,她的神色已无方才半点柔弱可怜。 不多时,松果匆匆走入,见状连忙屈膝跪在她身侧,压低声音汇报: “姑娘,许大夫已经查清楚了。正如姑娘所料,夫人确实在大人的汤药里做了些手脚,目的不过是让大人多缓一缓醒来,但剂量不重,不会真对大人身体有什么影响。” 颜知雪听罢点了点头,淡淡道:“知道了。” 松果又怯声问:“既然姑娘早有猜测,为何不当场制止?要是大人今早便醒来,老夫人也不会让您来祠堂受罚了。” “光我知道没有用,也要大人知道才好……” 她顿了顿,又问:“交代许大夫的事,可已妥当?” 松果应声更低:“已安排妥当。大人虽身体不能动弹,但从清早时分,神志已然清醒,屋内发生大事事情,大人都听得到。” 颜知雪唇角微扬:“很好,阮夫人,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啊。” 老夫人离开后,阮夫人来到阮隽床边。 她看着阮隽依旧昏睡的模样,神色有些焦虑。 她坐到榻边,用帕子细细拭去他额间的薄汗,语气里透出几分不安:“夫君怎么还没醒?不会是药量出了问题吧?” 桂嬷嬷连忙安抚:“夫人放心,大夫说了,这药只是让大人多睡一阵子,并无大碍。” 阮夫人眉头仍蹙着,低声道:“若不是那颜知雪魅惑夫君,我又怎会出此下策。” 桂嬷嬷陪着笑,语气阴柔:“如今老夫人回来了,自会为夫人撑腰。” 阮夫人叹了口气,语气柔缓几分:“无论如何,务必让大夫悉心调理夫君身子。这一事,终究是我对不住夫君。” “夫人也一夜未眠,”桂嬷嬷上前扶她起身,“老奴送您回去歇歇。下午还得陪老夫人说话。” 阮夫人轻轻点头,又俯身为阮隽掖好被角,才转身离开。 就在阮夫人的脚步声远去之际,榻上的人指尖微动,阮隽的睫毛轻颤,缓缓睁开双眼。 他没有立刻起身,眉心一点点拧紧。 府中暗潮涌动,他并非不知。只是没想到,这后宅的争斗,竟能用自己设局。 想到颜知雪,他喉间一紧。 那一刀,本是奔着她去的。若非自己挡下,只怕…… 阮隽目光沉了下去,眸底暗流翻涌。 阮隽换好了衣衫,径直往太夫人院中去了。 他先是向老夫人请安,又安抚了几句,说自己伤势无碍,让她宽心。自始至终,未曾提及颜知雪半个字。 而此时,祠堂外的风已凉得彻骨。 颜知雪已经跪在祠堂六个时辰,她水米未沾,直到昏厥,老夫人才允许她回了院子。 秀珠和松果担心得不行,几次去请阮隽,但他只是吩咐她们好生照料,今晚他宿在夫人院中了…… 秀珠有些委屈:“大人一直在跟老夫人说话,根本没多问姑娘一句。” 颜知雪却笑了笑,好似早就料定一般:“这只是刚刚开始呢……” 阮隽应该也以为她是个不祥的人,和前世的凉薄,果然还是如出一辙。 第十九章 主动招惹 一连半月,阮隽都没再来雪汀苑。 颜知雪更是被老夫人刁难,天天不是罚跪就是站规矩。 下人们见人下菜碟,对雪汀苑的差事也不那么上心,开始怠慢。 松果很是着急,“姑娘,再这样下去,您在这府里怕是没有立足之地了。老夫人回来之后,大人就一直没来咱们院子,姑娘要想想办法才行啊。” 颜知雪嘴角泛起淡淡的笑容:“他不来见我,我可以去见他啊,细算起来,大人的身子应该是好了。” …… 夜色如墨,阮隽书房内灯光昏黄。 阮隽坐于案前,目光专注,翻阅着一摞文书。烛火的光影在眉骨间跳动,衬得他愈发冷峻。 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一名小厮端着茶盘走进来,步伐轻缓。茶盏落桌的那一刻,一缕清冽芬芳随热气散开。 阮隽下意识抬眸,在看清来人那张脸时,心头骤然一震。 是颜知雪。 她身着粗布青衣,却掩不住那股与生俱来的柔媚。浅淡的灯火将她的肌肤染成蜜色,那张小脸清丽得几乎不似凡尘。 阮隽微微一怔,旋即沉声道:“你穿成这样……成何体统?” 颜知雪垂着眼,声线轻柔得仿佛羽毛拂过心弦:“雪儿只是……想阮郎了。阮郎一连半月不来看我,雪儿也只能出此下策。” 她说着,轻轻行了一礼,那一低头的动作,脖颈纤细白得晃眼。 “若阮郎生气,便是雪儿的错了,雪儿这就告退。” 她语气柔顺,转身欲退。 阮隽喉结一滚,眸色骤深,伸手扣住她纤细的手腕。 她轻呼一声,还未来得及反应,整个人已被他拽入怀中。 阮隽的力道不重,却牢牢箍着她,让她挣脱不得。 颜知雪的帽子在挣动间滑落,长发如水泻下,散在他臂弯里。 那香气不是脂粉,而是她惯用的安神香,清淡温柔,却暗暗勾魂。 阮隽眸色更沉,嗓音低哑:“你可知你这般模样,若让人看见……” “那雪儿就甘愿领罚好了。” 颜知雪抬眼,声音软糯中带着一丝颤意,“反正,阮郎也不心疼我。” 她说着,轻轻抬起手,扶上他的衣襟,动作轻巧得仿佛不经意。 阮隽呼吸微乱,心底的克制一寸寸瓦解。 他忽地伸手,将她一揽,直接抱坐在自己腿上。 “阮郎……”颜知雪惊呼,身体微颤,她的唇,几乎轻轻擦过了他的下颌。 那一瞬,书房的烛火也似乎被惊得轻颤。 “雪儿,这是你主动招惹我的……” 阮隽再也按捺不住,一手掐着她的腰,一手扣在她的后颈,直接吻了上去,气息炽热交叠。 烛火摇曳,昏黄的光落在两人交缠的身影上。 阮隽的气息炙热,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吞没。 他向来自持,冷静如冰,可在这一刻,那份理智被她一点一点撕碎。 他低声一吼,将她抱坐在桌子上,随即俯身压了上去…… 颜知雪指尖紧抓着他的衣袖,唇畔的笑意却一点点蔓延。 她要的,就是这一刻——让他的心与情,都为她乱。 室内春意缱绻,旖旎如梦。 直到天边微微泛白,颜知雪才悄然离开。 …… 雪汀苑。 浴桶中热雾缭绕,花瓣漂浮,香气氤氲。 秀珠正小心替颜知雪擦拭身体,眼角瞥见她肩上与颈间星星点点的红痕,心疼得眼眶微红。 “姑娘的身子本就弱,大人怎么就这般不知轻重呢……” 颜知雪闭着眼,靠在檀木桶壁上,捻起一片漂浮的花瓣。 水雾间,她声音轻柔,带着几分淡漠的凉意。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阮郎终究是男人,也不能免俗。” 回到榻上时。 松果正气鼓鼓地端着一盆干枯的花往外走,俨然要将它扔出去。 颜知雪抬眼,声音温缓:“这是怎么了?” 松果一脸委屈地嘟囔:“这些下人愈发不把姑娘放在眼里了,送来的吃食不新鲜不说,就连这盆栽也是半死不活的。奴婢这就拿去扔掉,免得姑娘看着烦心。” 颜知雪唇角微弯,抬手轻轻一拦:“别扔,放到最显眼的地方去吧。” 松果一怔:“放……显眼的地方?” “一会儿大人会过来,这么好的花儿,也让大人看看。” 松果不解地嘀咕:“可每次大人来都会提前告知,奴婢并没听说大人要来啊……” 秀珠在一旁正收拾茶盏,听到这话,脸上浮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得意:“姑娘说大人能来,就一定能来。我们姑娘现在料事如神,算无遗策。” 松果轻哼一声:“那我可要把厨房送来的馊饭全都端上来,让大人好好看看,我们姑娘平常是怎么被苛待的!” 阮夫人院中。 桂嬷嬷端着一只白玉食盒进来:“夫人,给老夫人炖的燕窝好了,现在就送过去吗?” 阮夫人合上手中的佛经,点了点头:“嗯,你随我一道去吧。” 桂嬷嬷走在一旁,欲言又止。 阮夫人侧目看她:“有话就说。” 桂嬷嬷这才压低声音:“夫人,大人刚才叫人打了管家三十板,还发落了厨房两个厨子和花园里伺候花草的小厮。” 阮夫人脚步微顿,眉头轻蹙:“大人一向不管内宅的事,因何突然发落这些人?” “听说是那些下人不长眼,怠慢了颜姑娘。大人今日偶然去了雪汀苑,才发现那边送的饭菜是馊的,连屋里摆的花盆也是半死不活的。大人当场震怒,下令责罚。” 阮夫人神色一僵:“大人不是一直未踏入那贱人的门吗?怎么忽然想起去她那儿了?” 桂嬷嬷小声应道:“老奴也觉得蹊跷。想必是那颜姑娘又用了什么手段,勾得大人心软了。” 阮夫人唇角一抿,眼底闪过一抹阴鸷之色。 “她倒是有几分本事,只可惜,是自掘坟墓。那管家,可是老夫人的远方亲戚……” 阮夫人笑容得意,往老夫人那边走的步伐都加快了不少。 阮夫人到老夫人院中时,没想到阮隽竟然也在。 她刚踏进院子,就听见老夫人一声愤怒低吼:“那颜知雪身份如此卑微,你竟然想抬她做贵妾?我不同意!” 第二十章 给她一个名分 阮隽正站在老夫人面前,弯腰行礼。 “母亲。孩儿自幼谨遵家训,从未忤逆于您。只是此事,我意已决。还请母亲择个吉日,备文牒,我要给她一个名分。” “胡闹!”老夫人怒声拍案而起。 “你们夫妻成婚多年,尚无子嗣,如今却要抬那女人为贵妾?若她日后生下长子,你让你的正妻置于何地?” 阮隽眉头紧锁,却一言不发。 院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阮夫人行至门口,盈盈上前:“母亲,莫要动气。” 她屈膝行礼,柔声安抚道:“雪儿妹妹性子温顺贤淑,若做贵妾,也当得起。都怪我,入府多年,未能为阮府开枝散叶。若是妹妹能早日有孕,也算是府中的喜事。” 老夫人被她一番话劝得缓了几分气,缓缓坐下。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也不是不能同意。只是要抬她为贵妾……我有个条件。” “母亲但说无妨。” “要抬颜氏,也得同时纳两名妾室入府。” 阮隽脸色瞬间沉了下去,眉间的冷意一寸寸凝结。 “母亲……” 老夫人冷声打断,“若要颜氏入门,便依我所言。” 阮隽神情冷峻,还想争辩,阮夫人已轻轻拉住他的袖子,柔声劝道: “夫君,眼下母亲怒气未消,若硬拗,反惹母亲不悦。只要先应下来,待雪儿妹妹得了名分,日后再从长计议也不迟。” 阮隽目光微闪,沉默良久,也只好先应下来。 阮隽因公务在身,先行告退。 待人走远,老夫人方收回目光。 阮夫人上前一步,亲手将燕窝奉上,柔声道:“母亲,您先用些燕窝润润喉吧。” 老夫人目光深沉:“我给隽儿纳妾,你应当明白,为娘的用意。” “母亲是为儿媳打算,儿媳怎会不明白。母亲是想,让人分一分那颜氏的宠。” 老夫人点了点头,语气平稳却带着威势:“正是。男人心若被一人牵了魂,总归不是好事。那两个妾室,就由你安排吧。” 阮夫人俯身行礼:“儿媳遵命,多谢母亲疼惜。” 夜色深沉,烛影摇曳。 雪汀苑的浴房弥漫着温润的雾气。 颜知雪坐在水中,素肩半露,乌发湿漉漉地垂在颈侧。热气氤氲,她的肌肤被雾气染成一层淡淡的粉色。 “秀珠,我洗好了。”她轻声唤道,“替我取一件衣裳。” 外头没有回应。 “这丫头,又忙什么去了。” 颜知雪正要起身,却在回首的瞬间,与阮隽眸光正正撞上。 一时间,空气似被冻住。 颜知雪脸颊顿时绯红,急忙侧身,用手臂护着胸口。那慌乱的动作非但没能遮住什么,反而衬得她的线条更显柔美。 她的唇轻颤,声音如烟:“阮郎……” 阮隽的喉结微微一动,他上前几步,从屏风后取起一袭纱衣,轻轻披在她肩上。 那纱衣一遇水,便几乎透明,淡淡的水光顺着她的发丝滑落,蜿蜒在颈侧与锁骨之间。 两人相距极近,呼吸相互交织。 “阮郎这个时间才来……难不成是从后门偷溜进来的?”颜知雪声音娇俏。 阮隽呼吸稍微粗重:“今夜没有“小厮”去奉茶,我只好自己找过来了。” 颜知雪小嘴一瞥:“可老夫人不喜欢我,我日后怕是难过活了……” “雪儿放心,母亲已经选定吉日,就在三天后,我将抬你为贵妾,这府里便没人敢怠慢你了。” 阮隽拦腰抱起颜知雪,将她放至榻上,眼神却稍有闪躲。 颜知雪主动还上阮隽脖颈:“阮郎可有心事?” 阮隽沉吟片刻,还是如实说道:“母亲还安排了两个妾室同日入府……虽然不是我本意,但……” “阮郎不必担忧,雪儿明白,只要阮郎心里有雪儿就好。” 她说着,将阮隽带到床上,轻轻衔住他的唇。 阮隽浑身一颤,短暂的克制被颜知雪转瞬击得溃不成军。 轻纱帐缓缓关上,床畔上无尽缱绻。 这几日,雪汀苑内上下忙碌。 自从老夫人定下吉日后,院中不时有嬷嬷与管事婆子出入,教她礼仪。贵妾入籍后的规矩。 颜知雪几乎没有片刻喘息的功夫,更别说见阮隽。 “姑娘,嬷嬷说,贵妾入府时,需先叩家祠,再拜夫人与老夫人,最后方能同夫君饮合卺酒。”秀珠一边小声复述,一边帮她整理衣衫。 松果端着铜盆走进来,低声道:“姑娘,大人昨日还遣人送了两份聘礼出去,是那两位新入府的妾室的。” 秀珠皱眉:“果真要同日入府?这岂不是要压姑娘的喜气?” “这是老夫人的安排,你们切莫多言。” “奴婢知道了。”两人齐声回应。 颜知雪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眸光淡淡。 这一世,她的心已经不在阮隽身上了。 至于他要纳几房妾室,随他的意。 …… 抬妾当日,府中张灯结彩。 老夫人端坐主位,阮夫人陪侍一侧,笑意温婉,眼底却掩不住冷意。 颜知雪穿着吉服,步履轻盈地走入堂中。她眉心一点胭脂,如雪中一点朱砂,艳而不俗。 颜知雪屈膝,姿态端雅,从容不迫。 她微微垂首,叩拜老夫人和阮夫人。 阮夫人嘴角含笑,递上一只金钗:“这钗是我入府时,母亲所赐,今日也赠与你,盼你入府后安顺喜乐,早日为夫君延绵子嗣。” 颜知雪抬眸,轻声道:“妾身谢过夫人。” 阮隽看向颜知雪的目光极为温柔,这一刻,仿佛他比颜知雪还要期待。 仪式过后,两名妾室也从侧门入府。 那两名妾室,一人姓陆,一人姓冯,皆是阮夫人物色,老夫人点过头,出身体面。 陆氏年长几岁,沉稳端庄,冯氏则娇俏可人。 她们齐齐向老夫人和阮夫人行礼。 老夫人坐在上首,不怒自威:“你们既然入了府,便是阮家人,一家人和睦最要紧。若谁心生妒念、坏了规矩,老身不会轻饶。” 三人齐齐回应。 颜知雪垂眸,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她知道,今天不会这么顺利过去,她倒想看看,阮夫人接下来给自己布了什么局…… 第二十一章 近水楼台 雪汀苑东有兰园,西有栖柳院。 阮夫人将陆氏和冯氏将两人分别安置在离雪汀苑不远的两处偏院。 宴席散后,宾客离去,府中渐归寂静。 雪汀苑中,烛光轻摇。 秀珠一边收拾茶具,一边笑着回禀:“姑娘,那位陆氏安置在兰园,离咱们院子最近。方才她差人送来一匣新茶,说是她家乡的特产,特意请姑娘尝尝,倒是个懂礼数的。” 松果却不似秀珠那般乐观:“姑娘,奴婢觉得,这陆氏初入府就知该如何周全人情,心思未免太细了些。越是看着温婉的人,越要多留意。” 颜知雪听罢,唇角微微一弯,语气难得的轻松:“你们两个小丫头倒是学会分析人心了。” 秀珠烹好新茶,递到颜知雪面前:“姑娘,今日是您的好日子,大人今晚定会来咱们院子,只要大人来了,不管谁有什么心思,都不打紧。” 松果想了想,道:“可陆氏和冯氏难保不会想法子请大人过去。” 秀珠抿嘴,轻声道:“可姑娘毕竟是贵妾,又得大人宠爱,她们两个怎能相比?” 颜知雪语气淡淡:“大人今天……怕是不会来了。” 秀珠有些着急:“可大人若是不来,姑娘颜面要置于何地啊!” 果然,几人话音未落,院门外便传来脚步声。 阮隽身边的小厮长青快步进来,行礼道:“颜姑娘,大人说让姑娘早点歇息。明早来陪姑娘用早膳。” 颜知雪神色如常,只轻轻点头:“我知道了。” 长青行礼退下。 秀珠满眼担忧,小心看着颜知雪的脸色,轻声问:“姑娘不生气吗?大人今晚肯定会宿在哪个妾室那里。” 颜知雪看着窗外如水的月色:“大人既然不来,那我正好得空。帮我卸了妆吧。” 秀珠一愣:“姑娘要歇下了吗?” 颜知雪摇头,微微一笑:“不,月色正好,我要去月下祈福。” 颜知雪沐浴更衣,换上一袭绯红纱裙。薄如蝉翼的衣料贴在身上,勾勒出她纤细玲珑的身段。发丝未完全干透,顺着颈项垂下几缕,带着水光,衬得肌肤愈发莹白如雪。 她未施粉黛,只在眉间点了淡淡一抹红,仿佛夜色中开出的一朵梅,添了几分摄魂的艳。 后院月色如洗,银辉洒满地面,似铺了一层薄霜。 “姑娘,”秀珠急忙上前为她披了件大氅,“雪夜冷寒,姑娘穿得太单薄了,会染上风寒的。” 颜知雪微微一笑,又将大氅解了下来:“祈福舞讲究净身轻简,只有心诚,方能感动上天。” 秀珠仍旧忧声劝道:“可姑娘这样为大人祈福,大人也不会知晓您的心意,大人今晚都不来看您……” 颜知雪神情柔软,眼神温柔:“大人抬我为贵妾,已是天大的恩宠。为他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我只希望大人能够平安康健,事事顺心。” 她转过身,轻声道:“你们退下吧。” 秀珠还想说什么,终究只是低低应了声“是”,与松果一同退到廊下。 颜知雪立在月下,抬眸望天。 风拂过衣襟,纱衣轻颤,她慢慢举起双臂,衣袖翻飞,舞姿如风中流云。 她的腰肢柔软,步履轻盈,每一个转身都似花开一瞬。月光映在她的肌肤上,白得几乎发光。纱衣滑落一寸,露出光洁的肩头,衬得那一抹红纱更添几分惑人。 她转身、旋舞,裙摆翻飞,纤腰若柳,风声伴着轻盈的脚步声,整个院落都似被她的舞姿牵动。 那一刻,她仿佛不是凡尘女子,而是自月色中走出的仙子,美得令人不敢呼吸。 而不远处的阴影里,一道高大的身影静静立着。 阮隽负手而立,目光深沉。 他的雪儿,心中竟是这般惦念着他。 而他,却要在老夫人的安排下,去宠幸新的妾室。 阮隽目光紧紧落在那抹红影上。 她的舞姿轻盈似风,柔若水波。每一步都透着克制的柔情,每一个转身,都像是在用尽全身力气。 那张小脸早已被寒风吹得微微发白,纤细的肩在夜色下轻颤,红纱被风卷起,将她的身影衬托得更加单薄。 阮隽胸口一阵揪痛,这个傻傻的小女人,总是让他这般心疼。 这时,长青悄悄从廊下走来,低声禀道:“大人,陆姑娘已等候多时,方才还遣人来问,大人何时过去……” 阮隽抬手,打住话头。 长青立刻噤声,俯身退下。 夜风渐起,颜知雪仍旧在舞。 天边忽然落下几点白雪。 起初轻若柳絮,继而越飘越密。 银白的雪花洒在她的发间,落在她的睫毛上,映着那一身红衣,像极了雪中殷梅。 阮隽的心一点点被牵紧,喉间发涩,眼底尽是怜意。 不知过了多久,颜知雪的脚步终于乱了几分。她的呼吸愈发急促,身子一晃,单薄的红纱被风卷起,下一刻,她轻轻地倒在雪中。 “雪儿!” 阮隽再也压抑不住,几乎是冲了上前,一把将她抱在怀里。 她的身体冰凉得惊人,仿佛一碰就要碎。 阮隽低声呼唤:“雪儿……” 颜知雪在昏沉中听见熟悉的声音,缓缓睁开眼。 她怔怔望着那张熟悉的脸,眼底的惊讶转为喜悦,可喜悦尚未来得及化开,委屈便一点点爬上心头。 她的唇轻轻一抿,眼眶蓦地红了:“阮郎……你怎么来了?” 阮隽看着她被冻得发白的小脸,心口像被针扎一般疼,急忙脱下大氅,将她紧紧裹住。 他低声道,语气里透着压抑的心疼,“我不来,你就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吗?” 颜知雪被他裹在怀里,声音轻得几乎要散在风里:“能为阮郎祈福,雪儿一己之身不算什么。” 阮隽眼底的怜惜更深,低声斥道:“以后不准这样,你这样,要我如何心安?” 她轻轻靠在他怀中。 雪花越下越密,落满阮隽的发梢与肩头,冷光映得他眉眼愈发深沉。 颜知雪忽然仰头看他满头白雪,唇角微扬,笑得明媚:“阮郎,这样,我们算不算……共白头了?” 阮隽怔住,眼底柔光微漾,指尖轻抚她被风吹红的脸:“傻丫头。我送你回去” 他嗓音低沉,却满是温柔,抱她更紧了几分。 颜知雪伏在他怀中,面上是乖巧柔顺的笑,眸底却闪过一抹深意。 阮夫人,你把那两个女人安在我院子两旁,是想让我看着阮郎宠幸别人…… 可你可曾想过,近水楼台的人,是我。 第二十二章 食髓知味 阮隽抱着颜知雪一路疾行,怀里她轻得几乎没有重量。 回到雪汀苑,他弯身将她放到榻上。 颜知雪的小手被冻得发白,指尖轻颤。阮隽伸手握住,掌心覆着她的手背,一点一点将寒气逼退。 谁知下一瞬,颜知雪微微动了动,那只小手却顺势探入他的衣襟。 阮隽猛地一震…… 那触感又凉又软,弄得他一阵颤栗。 他呼吸一滞,喉结滚动,目光变得深沉。 “雪儿……”他低声唤,嗓音嘶哑。 颜知雪却抬眼,一脸天真:“阮郎,你的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也冷了?让我帮你暖暖。” 说着,她轻轻将阮隽的脸按在自己颈侧。 那一刻,他能感受到她冰凉的肌肤,也感受到那股细微的香气从她的脖颈散开,缠绕在呼吸之间。 冰与火在一息之间交织。 阮隽再也无法保持平静,伸手扣住她的肩,将她按回榻上。 “雪儿,”他声音低沉,像压抑着滔天情绪,“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颜知雪被他压在身下,呼吸微乱,唇边却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阮郎今日不是该去兰园吗?你若留在雪儿这里,岂不是让陆妹妹白等?” 阮隽眸光更深,一手握住她的腕,俯身贴近她耳畔:“是你先招惹我的,现在让我走……太迟了。” 颜知雪唇角的笑愈发明艳,她反手推了他一把,趁势起身,反将他压回榻上。 “阮郎辛苦,怎能再劳累?不若让雪儿伺候……” 她俯身靠近,红纱轻拂他的面颊,香气氤氲。烛火摇曳中,她的笑容妖娆而恣意,如花似火。 阮隽目光灼热,平日里克制如山的冷静在她面前寸寸崩塌。 他看着她,几乎分不清自己到底只是在失控,还是彻底沉沦。 看着阮隽享受的表情和身体的愉悦反应。 颜知雪眼底的光冷甚至难以压制。 他不知道,这些让他沉迷的,舒爽的体验,都是前世她用自己的命换来取悦男人的经验。 在那肮脏腌臜的日子里,她只有学会各种狐媚招数,才能活下去。 沦陷吧,阮隽。 她就要看着他一步步走进自己编织的网,无法挣脱! 兰园那边。 陆朝云已早早沐浴更衣,坐在妆台前。她的手指轻轻抚过铜镜,镜中那张脸白净温婉,眉眼如画。 今日,是她命中最重要的一夜。 宴席后,阮夫人特意留下她说话。 阮夫人告诉她会安排今晚她伺候大人,让她早日生个一男半女,就能在阮府彻底站稳脚跟。 那时,陆朝云几乎是屏息跪谢。 她出身寒门,父亲读书多年不第,家境拮据。如今能进阮府为妾,已是祖坟冒青烟。若能得宠、诞子,便是她陆家的荣耀。 为了今日,她戴上了自己最好的几件好首饰,又拿出积蓄,打赏给来往的小厮与通报的婆子。 “银子就这么花了……”陆朝云的婢女碧巧心疼地劝,“您手里本就不宽裕。” 陆朝云看着起了毛边儿的袖口,神情认真地道:“银子只有赏下去了,那些人才会用心办事。况且,今天我跟大人圆房后,明天还会有赏赐下来的,不要紧。” 她一边说,一边让碧巧替她点上香。 忽然,外头传来脚步声。 陆朝云立刻起身,下意识把袖口起毛边儿的地方窝在掌心里。她心跳急促。她抿了抿唇角,命碧巧去开门。 来的是阮隽身边的小厮长青。 “陆姑娘。”长青拱手行礼,声音恭敬而疏淡,“大人说今晚还有公务,恐要劳陆姑娘空候了。请姑娘早些歇息。” 陆朝云一怔,笑意瞬间僵在脸上。 她强挤出笑容:“我没关系的,大人公务繁忙,若是晚些来也无妨。” 长青仍旧维持着那副淡淡的神情,复声道:“大人吩咐,不必等。” 说罢,他将手里的锦盒双手奉上:“大人原想赏赐陆姑娘些金银,只是见姑娘今日打赏下人出手阔绰,想来不缺银两,便命我取了几册诗书,拿给姑娘。” 那一刻,陆朝云的笑几乎维持不住。 她打赏的银子几乎是掏空了小库。那些银票,是她攒了数月,原想着今晚若得宠,明日必能丰厚回赐。 如今——换来几本诗书。 她上前一步去接,袖口从掌心露出,她急忙小心攥住,才接过锦盒。 但脸上仍旧保持着得体的温顺:“多谢大人挂念。” 长青行礼退下,脚步声远去。 房内只剩下她与碧巧。 烛火一闪一闪,她整个人像是被掏空,缓缓坐在床沿,指尖捏着那锦盒,指节泛白。 碧巧轻声道:“姑娘……奴婢打听了,大人今晚并没有忙公务。” 陆朝云抬眼,语气极轻:“那他去了哪?” 碧巧犹豫了一下,才道:“去了雪汀苑。” 房中陷入一阵长久的寂静。 陆朝云垂下眼,静静地笑了笑:“颜姐姐今日被抬为贵妾,大人去她那里,也是情理之中。” 她的声音平静温柔,连碧巧都被这份淡定怔住。 可那攥着手帕的手,早已紧到发抖。指尖一寸寸收拢,绢帕在掌心被碾成皱褶。 陆朝云让碧巧回去休息,她一个人来到铜镜前卸妆。 刚刚眼神的温柔此时已经变成一股决绝:“我好不容易斗败姐妹嫁入阮府,注定是要出人头地的,断然不会输在今晚!” 她摘下发钗,狠狠攥在掌心,指尖都因用力而变得煞白。 这一夜。 雪汀苑的烛火燃了又灭,灭了又燃,叫了一次又一次水。 阮隽从未如此失控。 他一向自持,生平行事分寸有度,可面对颜知雪,他的所有理智、礼法与克制,皆在她轻轻一笑间溃不成军。 他恨不得将她揉进骨血,永远不跟这个小女人分开。 次日卯时,内侍在门外轻叩提醒:“大人,该起身了。” 阮隽揉了揉眉心,心口还隐隐发烫,目光移向身侧的颜知雪。 她睡得极香,呼吸轻浅。 阮隽无奈一笑,低声道:“……罢了。” 他让人回话,说身体抱恙,不去早朝。 这一告假,倒惊动了内院。 老夫人派人连传两次口信,阮夫人更是忧声叮嘱要请府医来诊治。 阮隽只得假意应下,苦笑着靠在床头,心里暗叹。 他阮隽,堂堂侍郎,竟有一日为“儿女情事”误了公务。 午后,阳光透过窗纸斑驳地落下。 颜知雪换了素白常服,正同阮隽对弈。 她指尖纤长,落子声轻脆,眉眼间一派恬淡。 阮隽看着她,竟忘了思考棋局,只觉得这一幕安宁得近乎梦幻。 颜知雪察觉到他的目光,笑意轻柔:“大人,昨夜劳累,现在可有好些?” 阮隽目光带着火苗:“雪儿要不要检查一下……” 第二十三章 故意疏离 颜知雪的脸蓦地红了,娇嗔似的看着阮隽,逗得他一阵朗笑。 她抬手执棋,指尖轻挑一枚黑子,柔声说道:“昨日陆妹妹似是等了大人一夜。大人不如去看看陆妹妹,也好替雪儿给妹妹请罪。” 阮隽指尖微顿,眉眼间的笑意渐敛:“你有什么错?若是谁因此刁难于你,你定要告诉我。” 颜知雪垂眸,语气依旧温顺:“各位姐妹对雪儿极好,没有谁会刻意刁难。阮郎安心。” 她笑得柔和而纯净,仿佛不识人心险恶。 阮隽看着她,心底却是一沉。 雪儿性子太软,太善良。若无人护着,只怕早晚要被人欺到头上去。 昨夜他未去兰园,今早又推了早朝,这些消息传到老夫人耳里,只怕免不了责问。 想到此处,阮隽收起棋子,语气温和:“雪儿昨日也累了,今日好好歇着。我去给母亲请安,然后再去书房处理公务。” 颜知雪盈盈起身,恭敬行礼:“妾身恭送大人。” 阮隽转身离开,背影挺拔修长。 秀珠走过来给颜知雪端来补药,小声道:“姑娘,听说阮夫人一早就把陆氏叫去了,不知又会说些什么。若是她们联手对付您,姑娘得早些打算才好。” 颜知雪倚在桌旁,姿态慵懒,唇角微扬:“我还怕她们不出手呢。” 秀珠一愣,显然没听明白。 秀珠咬了咬唇,压低声音道:“奴婢听说,昨日是阮夫人与老夫人说了悄悄话,老夫人才强行安排大人去兰园的。阮夫人这是明摆着要给姑娘难堪,故意下您的脸面。” “你都能看出来的事,大人自然也看得出来。有些东西,我不计较,自会有人替我计较。” 秀珠连连点头,脸上浮起笑意:“没错,大人最疼姑娘了,一定不会让姑娘受委屈。” 颜知雪抿唇一笑,眼底的光却微微一暗。“有些委屈啊,我还真得受一受,才好。” 午后时分。颜知雪换了一袭素色罗裙,袖口绣着极浅的白莲,手中托着一卷亲笔抄写的佛经。 她步入老夫人院中,神情恭谨,声音柔婉:“雪儿听闻母亲近日礼佛,特抄了几卷经文,愿为母亲添香一柱,祈母亲安康。” 因为阮隽方才已经特意来了一趟,为颜知雪开脱。 老夫人本就心中不快,见她这般柔弱姿态,更觉刺眼:“你倒是一副温顺模样,心思却细得很。既然说是为佛祖抄经,那就去院中跪着念。” 颜知雪怔了一瞬,随即垂眸应声:“是。” 转眼,鹅卵石的青石地上,颜知雪双膝跪下。寒风吹动衣角,发丝散乱。她的声音清清浅浅,念得极慢。 半个时辰后,阮夫人听说颜知雪被罚,立刻带着桂嬷嬷匆匆赶来。 “母亲。”她进门行礼,语气满是焦急,“雪儿妹妹身子单薄,这样跪在院里怕是要生病的。夫君若知,定会心疼的。” 老夫人脸色沉冷,拂袖重重一拍:“一个狐媚的东西,仗着几分姿色,搅得府中不得安宁!这样的人,也不知隽儿看上了哪点!” 阮夫人赶紧上前,柔声劝慰:“母亲莫要动气,夫君今早特地嘱咐,说昨夜的事与雪儿妹妹无关,让我们不要为难于她。陆氏那边我也安抚过了。” 老夫人听完果然更加生气,语气越发冷厉:“从今日起,便让她每日去小佛堂诵经跪拜两个时辰,让佛祖洗去她身上的狐媚气,也好清清这府中的晦气!” 阮夫人垂眸,掩下眼底闪过的一丝得意。 她柔声应道:“母亲仁心,雪儿妹妹必能因此悟得清净之道。” 老夫人哼了一声,摆手示意她退下。 阮夫人退至门外,神色一转,唇角微微上扬。 若她亲自出手责罚,夫君定会迁怒于她。可这回,是老夫人亲口下令。 这一笔账,自然算不到她头上。 …… 阮隽外出回府的时候,已近黄昏。 他方一踏进府门,便听得下人小声禀报:“大人,颜姑娘……被老夫人罚跪了两个时辰。” 阮隽脚步一顿,眉心骤然拧紧。 “两个时辰?”他声音一沉,目光如寒刀。 阮隽喉间一紧,心口隐隐发疼。那双纤细的膝盖……怕是又要肿了。 他正要迈步去雪汀苑,却被身后传来的柔声唤住。 “夫君。” 阮夫人从回廊那头缓缓走来,一袭浅青常服,步伐从容,眉眼间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婉。 阮夫人行礼,语气柔和,“母亲责罚了雪儿妹妹,妾身也心疼,只是母亲气头正盛,夫君此时若前去雪汀苑,只怕反让母亲更觉刺眼。” 阮隽神色冷淡,显然不愿多听:“她跪了这么久,身子本就弱……” 阮夫人上前一步,轻声劝慰,“若夫君真想为雪儿妹妹好,不如先顺了母亲的意,去陆氏与冯氏那儿走走。如此一来,母亲气也散了,日后我再替您求情,母亲自会心软,免了妹妹的罚跪。” 阮隽眉心微蹙,神色犹疑。 阮夫人察觉他未动,便又柔声补了一句,语调愈发体贴:“妾身并无他意,只盼夫君与母亲不再龃龉,也想让雪儿妹妹少受些罪。” 她语气温婉,神情恳切,恰到好处地显出一副体谅贤淑的模样。 阮隽沉默片刻,终是缓缓收回脚步,语气微沉:“夫人有心了。” 阮夫人微微一笑,目光如水:“夫君能明白妾身的苦心,便好。” 阮隽转而道:“今晚我就留在你院中吧。” 阮夫人眼底闪过一抹几乎掩不住的喜意,低头柔声应道:“是,妾身去命人备膳。” …… 雪汀苑。 颜知雪坐在软榻上,秀珠正俯身小心地替她膝盖敷药。 纱帐半掩,能看到她膝盖处一片红肿,皮肉破了几处,触目惊心。 秀珠心疼得眼眶都红了,声音发颤:“姑娘怎就不替自己辩几句呢?就这么硬生生着,膝盖都肿了。” 颜知雪神色平静,似乎一点不在意:“我若辩,岂不是正合她们心意?” 第二十四章 苦肉计 秀珠怔了怔,抬头看她,那神情里既无怨,也无怒。 松果走过来,将温热的汤婆子放进颜知雪手中,轻声道: “其实辩也无用,只会更让老夫人生气。其实,老夫人的罚跪不是最打紧的,重要的是阮夫人。她表面上替姑娘求情,实际却让老夫人更迁怒于您,从一日罚跪,到日日罚跪,姑娘要想办法破局才行啊!” 颜知雪语气淡淡:“这本来就不算什么局,也不用破,顺其自然吧。” 秀珠与松果对视一眼,都有些不解,却也没在多问。 院门外忽然传来通报道:“陆氏求见。” 秀珠一怔,忙回头望向颜知雪。 颜知雪神情如常,只抬手轻轻一摆:“请进来吧。” 片刻后,陆氏走了进来,她穿着简单,也没有过多饰物,倒是看起来端庄淡雅。 “见过颜姐姐。”陆氏屈身行礼,语气恭敬。 “都是自家姐妹,不必多礼。”颜知雪连忙起身,亲自将她扶起,唇边带笑,“快坐,秀珠,奉茶。” “是。”秀珠端上温茶,退到一旁。 陆氏坐下,目光落在颜知雪的膝上,眼底掠过一丝怜色。 她缓声说道:“听闻姐姐被罚跪,妹妹心里实在不安,特意过来看看。这是我家中常备的金创药,虽不名贵,但去肿止痛颇有成效,姐姐可试一试。” “多谢妹妹。细说来,我还未向妹妹赔罪呢。” “赔罪?”陆氏微微一怔,旋即苦笑一声,“姐姐哪里的话。” 她低垂着眼,语气里带着几分真意,又似叹息:“在这后宅里,能让主君惦念,是本事。妹妹也知道,夫人让我先得宠,不过是为了从姐姐这儿分一分宠爱而已。说白了,我也不过是被当枪使罢了。” 颜知雪微怔,指尖轻轻转着茶盏。 陆氏的话这般直白,倒让她有些诧异。 颜知雪微微一笑,语气柔和:“妹妹别多想。夫人一向贤良淑德,又看重妹妹的稳重识大体,妹妹定会有个好前程的。” 陆朝云抿唇一笑,眸底却有淡淡的苦意:“姐姐哪里知道,我身份卑微,又没有家世背景,大人也并未把我放在眼里。我刚刚入府,现在下人对我都透着三分怠慢。” 她轻叹一声,又道:“我不求什么宠爱荣华,只盼能在府中安安稳稳度日。姐姐聪慧伶俐,又得大人疼惜,我只希望……日后姐姐能多照顾妹妹一二。” 她说话时低眉敛目,姿态谦卑得体。 陆朝云这番话,一味示弱,以退为进,倒是让颜知雪不能多说什么,只能迎合安慰。 “咱们同在阮府,理应守望相助。妹妹若有什么不便,尽管来雪汀苑说一声便是。” 陆朝云轻轻一怔,随即盈盈一笑:“多谢。” 陆朝云在雪汀苑呆了许久才要离去。 颜知雪起身相送,笑意浅浅,吩咐秀珠取了几匹上好的段子:“近日天寒,这些段子给妹妹裁制几件新衣。” 陆朝云推辞了几句,终究还是接了,笑容恰到好处,行礼离开。 可转身后,她脸上的笑意骤然收起,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淡淡的冷漠。 她看着自己的袖口,又看看刚得的布料,眸光深了深。 来这一趟,得到几匹好料子,也算值了。 …… 院门一合,秀珠低声道:“姑娘何必赏她?奴婢看那陆氏……处处做小伏低,不像是个简单的。” 颜知雪轻点一下秀珠鼻尖儿:“几匹段子而已,你这丫头不要太小气。” …… 阮夫人院中,夜色深沉,帷帐低垂。 阮夫人侧身靠在枕上,鬓边的青丝散乱几缕,脸上挂着淡淡的落寞。她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一旁的阮隽身上。 他已沉沉睡去,眉宇间依旧紧绷,连睡梦中也透着几分疲倦。 阮夫人望着他,心底却泛起一阵苦涩。 今夜,他终于留宿在她的院中。 可她却感觉到了他的疏离,就算两人齐齐躺在床上,中间也隔着很远的距离,早就没有了往日的温柔缱绻。 看着近在咫尺,却又像远隔天涯的阮隽,阮夫人不由得红了眼眶。 她指尖微微蜷起,缓缓收紧锦被。 她留住了夫君的人,却留不住他的心。 烛光跳动,她的眼底柔情渐渐化为阴鸷。 颜知雪!都是因为她! 她咬紧唇角,心底一寸寸滋生出冷意。 无论如何,她都要让那个狐媚的女人彻底滚出阮府! …… 次日清晨。 天光微亮,阮隽早早起身,阮夫人已经备好了早膳,可阮隽并没打算留下。 阮夫人终于忍不住,问:“夫君,你就厌恶我到这般吗?我做错了什么?” 阮隽神色淡淡,没有点明,只是回应道:“前几日帮我问诊的张大夫,已经被我打发出去了,夫人以后用人还是仔细些,别误用庸医,耽搁了病情。” 阮隽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阮夫人却如遭雷击,面容失色。 看来……夫君已经知晓了她给夫君用药,让他晚醒来一天的事情。 没有当面说破,已经是给足她颜面,怎还能求他对自己有好脸色。 阮夫人一向端庄稳重,可这一刻,彻底慌乱了…… …… 阮隽去了书房。 不多时,长青快步走来禀报:“大人,颜姑娘的伤势并不重,只是膝盖还肿着。可老夫人那边下了话,让颜姑娘今日照旧去佛堂跪诵经文,只怕……” 阮隽眉心微拧,语气冷沉:“知道了。” 长青又小心翼翼地补充:“另外,昨日陆氏去了雪汀苑,颜姑娘赏了她几匹上好的锦缎。” “她喜欢赏人,那就多送些。无论是锦缎还是金银财帛,都添上几分,送去雪汀苑。” 长青微微一噎,连忙低头称“是”,不敢再多言。 …… 这几日骤然降温,小佛堂外的风比往日更冷。 也许是有人刻意安排,小佛堂的门一直是半开的,冷风时时钻进来,冰冷刺骨。 颜知雪跪在青石地上,指尖早已僵硬,双膝又疼又麻。 两个时辰过去,等她被秀珠和松果搀着回到雪汀苑时,几乎连一步都迈不动。 秀珠心疼得直抹眼泪:“姑娘,腿都肿成这样了,再跪下去,怕是以后都要落下病根……” 颜知雪仍笑得极淡:“不过是跪几天而已,不要紧的。” 这些天,阮隽始终没踏入雪汀苑一步。 老夫人那边也依旧没有松口。 明日,纵然她腿再疼,也要继续去佛堂罚跪。 她不去,这场戏该如何唱得下去呢…… 第二十五章 将计就计 松果抿着唇,小心道:“姑娘,不如让奴婢去求求大人,让他替您在老夫人面前说句话。” 她话还没说完,外头传来脚步声。 “许大夫来给姑娘问诊。” 颜知雪微微一怔:“请进。” 片刻后,许明远拎着药箱进来,行礼道:“在下奉命前来,给姑娘医治腿伤。” 秀珠见他,心头微松,却又气不打一处来:“明天还要去佛堂跪,今日治伤又有何用?” 许明远放下药箱:“在下正是为姑娘解忧而来。姑娘受了寒气,腿伤未愈,明日会发热高烧,无法前去佛堂了。” 秀珠一怔,满脸不信:“姑娘明天的身子,许大夫今日怎么会知道?这话也忒玄了点儿,莫要信口胡说。” 话音刚落,松果伸手轻轻拉了她一把。 秀珠愣了一瞬,这才反应过来,急忙顺势应道:“是啊,大夫所言极是,我家姑娘本就体弱,连日罚跪,早就吃不消了。” 颜知雪听罢,却拒绝了。 “老夫人让我去佛前跪着,是为了磨炼我的心性。我怎好弄虚作假?你帮我回了大人,他的心意,我心领了。” 他心底一动,终究只是低声应道:“在下遵命。” 说罢,他躬身行礼,默默收起药箱离开。 颜知雪没想到,一向守礼的阮隽,竟然想让她装病免去罚跪。 要知道,他之前可是最厌恶说谎欺骗。 如今,也破了戒,改了性。 所以,还是那句话,男人,就是下贱。 …… 阮夫人近日一直在观望。 连日来,颜知雪被罚跪,阮隽却始终未曾出面。看来阮隽确实信了她的话,要冷落颜知雪,让老夫人消气。 既然如此,她又怎能不再添一把火呢。 这日黄昏。 秀珠正小心地替颜知雪擦药,忽听门口传来通报道:“阮夫人来了。” 秀珠一惊,忙起身迎接。 阮夫人神态雍容,走了进来。 “听闻雪儿妹妹身子不大好,我心里不安,特来看看。”她笑得温柔,目光扫过颜知雪的腿,语气关切,“瞧你这模样,脸都白了。” “劳夫人挂心,妾身无碍。”颜知雪行礼,却因腿站不稳,直接摔在了地上。 阮夫人急忙扶起她:“妹妹腿不方便,何须多礼?今日我也跟母亲求了情,但她一直不肯松口,还是过些日子姐姐再去求,定让母亲免了妹妹的跪。” “多谢夫人。”颜知雪恭敬回应。 “我来,不光是探望你,还带了些东西。” 她身后的桂嬷嬷上前,捧出一叠绣品。 阮夫人轻描淡写道:“再过四日就是祭祖祈福之日,母亲吩咐要备几卷佛经绣帛供奉。我想着妹妹最心诚,便将这份交给你绣制。时间略紧,恐要劳烦妹妹辛苦了。” 秀珠脸色当即变了:“夫人,姑娘白日要去佛堂跪诵经文,双腿早已动弹不得,如今还要赶制绣品,只怕身子要彻底垮了。” 桂嬷嬷冷哼一声,阴阳怪气地接话:“夫人也在亲自绣呢,怎的到了颜姑娘这里,便如此娇贵?难不成一个妾室的身子,比夫人还金贵不成?” “桂嬷嬷!”阮夫人语气一沉,假意呵斥,随即又叹了口气,柔声道,“嬷嬷也是心直口快,并无恶意。说来,我原也想替妹妹分担一二,但我得负责祭祖的礼仪事务,若被母亲知道妹妹的绣品是借他人之手,怕又要责怪。” 她一副为难的样子,语气虽温和,却让人无从拒绝。 颜知雪心下冷笑,却仍神色平静。 “怎能劳烦夫人操心?我腿伤不碍事,这绣品我自会尽力完成。” 阮夫人笑容一展,语气柔和:“妹妹果然识大体。母亲最喜恭顺懂事之人。等绣成之日,姐姐自会替你美言,免了妹妹的罚跪。” 她说完,起身作势要走。 “妹妹静养要紧,姐姐就不多打扰了。” 阮夫人走后,屋内的空气似乎都冷了一层。 秀珠气得直跺脚:“若真有绣品要做,为何不早点送来?偏偏选在姑娘伤重、要罚跪的时候!这分明就是故意要为难人!” 颜知雪轻抚着那叠绣帛,指尖微凉:“既是为难,自然要选择最难的时候,把屋子里的炭火减少些,灯也熄几盏。” 秀珠一听,急得直掉眼泪:“姑娘,您这是何苦?他们分明就是要看您受罪,您还要自己折腾自己!” 颜知雪垂眸,唇角却带着一丝似笑非笑:“既然阮夫人想看我凄惨,我若不配合,岂不是辜负了她的一片好意?” 夜色渐深,雪汀苑里四下寂静。 屋内只留了一盏昏黄的小灯,微光摇曳,照得墙上影子一晃一晃。 颜知雪坐在矮几前,手中执针线。锦帛上字迹细密,针脚极小。 因为灯太暗,看清字极难,她只能俯身靠近,指尖一寸一寸描着金线的走向。 屋里寒气重,她不时哈一口气,借着那点微暖去缓解冻僵的指尖。 指尖的茧被线头磨破,细细的血珠渗出,她却连眉都没皱一下。 松果端了碗姜汤过来,见状眼眶发酸:“姑娘,奴婢来帮您吧,这活我们也能做。” “不可。”颜知雪摇头,声音低而稳,“这是祭祖供奉要用的,须得心诚。若旁人代劳,岂不是欺瞒?” 她抬眼望向那盏微弱的灯火,轻声道:“只有阮家长盛不衰,大人才能平安喜乐。” 松果怔怔地看着她,心口一阵发酸,忍不住背过身去。 窗外。 阮隽透过破了一角的窗缝,看见屋内那抹瘦弱的背影。 昏黄灯光下,颜知雪双膝盖着厚垫,肩头微微发抖,手指在绣线上一针一线穿梭,神色专注。 她那样静,她那样认真,仿佛所有苦与寒都与她无关。 阮隽喉头一紧,指节不觉收紧。 他低声道:“最近府里有人克扣雪汀苑的月例吗?” 长青怔了怔,赶紧上前一步,小声答:“大人近日不待见雪汀苑,府里上下皆知。虽没听说有人刻意克扣,但偶尔怠慢,怕是难免。” 阮隽的眉越蹙越深,目光一点点暗下去。 “她受了这么多委屈,一次都没来求过我。”他声音低沉,几乎压抑着怒气,“是不是她觉得,我不是她的依靠?” 第二十六章 都是戏子 阮隽沉默着,目光仍停在颜知雪通红的小手上。 屋内很近,只有针线声细若蚊吟。 阮隽在门外站了许久,就这样看着颜知雪,直到夜色愈深,呼出的气都化成一缕白雾,才准备离去。 就在这时,月亮门外传来低低的说话声。 “姑娘,这炭和衣衫您都要拿去给颜姑娘啊?” 说话的是陆朝云身边的婢女碧巧,她语气带着几分焦急,“可姑娘也只有这些,都给了颜姑娘,姑娘这冬天该怎么过啊。” “颜姐姐心善,对我又极好,她如今日子难过,我怎么能袖手旁观。你别多言,把东西拿稳,跟我一块儿送过去。” 阮隽眉头一动。 只见那婢女手上拎着一小篮炭和几碟点心,陆朝云自己则怀里抱着一件厚实的大氅,另一手提着个热气腾腾的汤婆子。 两人径直走向雪汀苑正房,丝毫没注意到廊角的黑影。 屋内烛光摇曳,窗纸上映出颜知雪纤细的剪影。 陆朝云轻轻扣了两下门。 “颜姐姐,是我。” 屋内针线声一停,松果快步去开门。 陆朝云笑着行礼后,便将怀里的汤婆子塞到颜知雪手里:“这么晚打扰姐姐实属不该,只是想着姐姐腿伤未愈,就过来看看。” 颜知雪怔了怔,倒真有些诧异。 她笑着起身,伸手去接:“这么晚了,妹妹怎么来了。正巧我绣得眼花,犯了困,你来得正好,陪我说说话。” 陆朝云忙从婢女手里接过那件大氅,亲自披在她肩头:“更深露重,姐姐怎么穿得这样单薄?若冻着身子,可怎么好。” “这不是我前几日给你的料子吗?你赶制的新衣,怎么又送回来了?” 陆朝云脸上闪过一抹无奈的笑意,轻轻叹息:“我实在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只好用姐姐赏的料子,做了衣裳,再送还给姐姐了。” 她语气温柔,眼神里满是体贴。 “妹妹不必如此客气。倒是我看碧巧手里的点心颜色极好,一进门便闻到香味儿了。” 碧巧连忙将竹盒放在桌上,小心揭开盖子,笑着道:“这是我们姑娘亲手做的梅花酥,还热着呢。” 陆朝云含笑道:“我想着姐姐这些日子身子弱,怕吃不惯厨房做的油腻点心,就亲自试着做了一些。姐姐快尝尝。” 颜知雪拿起一块,垂眸略犹豫一瞬间,放入口中轻轻咬了一口,梅香扑鼻,甜而不腻。 她含笑点头,语气温柔:“这点心清甜软糯,味道极好。” 陆朝云忙道:“姐姐喜欢那我改日再给你做。” “妹妹倒可以做些送给老夫人。老太太素来喜清淡的口味,若尝了这酥,定会喜欢。” 门外的阮隽,静静地看着屋内这一幕,心头一阵发紧。 母亲日日责难于她,而她却时刻想着她老人家,毫无怨色。 他的雪儿,实在让人心疼。 屋内,松果端来一盆温水。颜知雪净了手,又拿起针线,低头继续绣那卷佛经。 陆朝云看了,轻叹一声:“只是我身份卑微,没有资格为祭祖供奉绣佛经,要不也能替替姐姐。” 颜知雪微笑着摇头:“没关系,绣佛经反倒能静心。” 陆朝云轻声道:“那我帮姐姐掌灯吧。” 她说完,不顾颜知雪阻拦,真的起身,将那盏昏黄的灯重新添了油,又稳稳拿在手中,站到颜知雪一侧,微微俯身,让光照更亮。 颜知雪瞄到窗边黑影离开,嘴角泛起一抹冷笑。 这后宅,从来不缺戏子。 她能演,别人也能。 果真,第二日颜知雪罚跪回来。就听说阮隽给兰园赏了不少好东西,而且阮隽晚上还要去陆朝云那里过夜。 秀珠有些愤愤不平,说:“姑娘日日罚跪,都伤成这样了,大人也不过来看看……” 松果倒是淡定,声音淡淡的说:“陆姑娘也是有些心思的,只不过,她得到这些全是因为咱们姑娘。” 颜知雪倒是有些惊喜,没想到松果来自己身边不久,看事情倒是愈发通透了。 秀珠看颜知雪还笑着,一脸不解:“大人要去别人院子,姑娘不生气吗?” 颜知雪垂眸,语气淡淡:“妾室都进门了,难不成还要让大人永远把她们晾着?” 更何况,她的心,早就死了。阮隽去哪儿,她根本不在乎。 …… 阮夫人院中。 陆朝云一进门,就“扑通”一声跪下,郑重磕了个头。 阮夫人微微一惊,忙让桂嬷嬷上前扶起她:“妹妹怎么行这么大的礼?” 陆朝云抬头,神情恭敬:“多谢夫人成全。若不是夫人指点,朝云只怕更没机会让大人侧目了。” 阮夫人垂眸一笑,神情淡淡:“如今大人最宠颜知雪,就算迫于母亲的施压不去看她,可大人心里,总归是有她的。” 她放下茶盏,语气平静而冷:“你若想留在阮府立足,便只有一条路,要与她亲近。只有靠近她,才能有机会入了大人的眼。” 陆朝云神色郑重,低声道:“夫人为朝云谋划,朝云必不会让夫人失望,也定会全力报答夫人的恩情。” 阮夫人听后,脸上露出满意的笑意:“我就喜欢你的性子,聪明懂事。” 她目光一转,扫过陆朝云的衣袖,又向桂嬷嬷示意。 桂嬷嬷立刻上前,将两匹料子拿上来。 “这是我的陪嫁,现在穿来倒觉得艳了,趁你正好。” 陆朝云眼睛泛起潮意,双手接过,认真道:“多谢夫人赏赐!” 随后,桂嬷嬷又把一个白瓷小瓶递到陆朝云手中。 阮夫人缓缓说道:“这里面是一些助尽兴的香料。今晚大人要去兰园,你务必要留住他。” 陆朝云脸微红,双手接过,神情恭谨:“朝云谨遵夫人吩咐。” …… 阮隽踏入兰园时,天色已暗。 刚入门,长青便快步上前,低声道:“大人,老夫人那边有口信传来,颜姑娘的罚跪,已经免了。” 阮隽脚步一顿,眉心微蹙。 母亲这是告诉他:雪汀苑的处境,全系于他的态度。 阮隽垂眸,这种感觉,让他心中说不出的烦躁。 他抬步入内。 兰园暖香盈袖,烛火摇红。 陆朝云早已候在内厅,一袭烟青襦裙,鬓边簪着白玉步摇,都是他赏的。 她见阮隽进来,连忙起身行礼,笑容含羞:“大人……” 第二十七章 心里都是她? 阮隽神色淡淡,微一颔首:“起来吧。” 案几上,棋盘玲珑剔透,玉石棋子分列黑白,正摆着一副残局等待破解。 那是她特意依阮夫人之言准备的局势,名为“同心落子”,借棋言情,也好引起共谈。 只是阮隽心绪不宁,根本没看棋局,径直坐在旁边的软榻上,看起了书。 他一身月白长衫,广袖轻垂,眉目间自带几分温润清雅。 烛光映在他侧颜上,衬得他五官更加俊朗,举手投足皆带着一股从容的贵气。 “我看会书,你若累了便先去歇下,不用等我。” 阮隽的嗓音温柔,虽然带着疏离,但也不免让陆朝云沉陷。 阮隽虽近在咫尺,却似隔着山水。 她轻咬唇角,眼神微动,最终还是缓缓走到香炉前…… 阮隽手中那卷书却翻了又翻,半晌未读进去半个字。 他脑海里一遍遍浮现的,仍是颜知雪的模样。 她楚楚可怜的,妩媚摇曳的…… 阮隽的指尖在书页上轻轻一敲,眼底的光渐深。 烛焰微晃,香气渐浓。 阮隽抬起头,眉心微皱。那香似有异样的甜意,若隐若现,从鼻端一直渗入心口。 他觉得喉咙发紧,胸腔隐隐灼烧,似有一股热气在血脉里奔腾。 他松了松衣襟,仍觉那股热流无处可遁。 他正准备起身去外面透透气,一道倩影从屏风后走出来。 陆朝云缓步而出。 她已卸下外衫,只披着一袭轻纱。 烛光穿过薄纱,淡淡映出腰线与肩颈的弧度。她的发半散着,鬓边一缕垂落,像是不经意,看起来却又妩媚多情。 陆朝云盈盈走近,阮隽的视线微微一滞,眼前的身影渐渐模糊。 那一刻,他似乎看见的是颜知雪的脸,随机又变成了陆朝云。 心头的热意被幻觉勾动,他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却又被一阵眩晕感吞没。 陆朝云伸手扶住他,声音轻软如丝:“大人,可是乏了?” 阮隽的呼吸变得急促,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 他抬眸看着她,眸色一寸寸暗下,那张柔媚的脸,在烛影的跳动中,竟一点点与颜知雪的轮廓重叠。 阮隽的心猛地一紧。 他微阖着眼,喉结滚动,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出情绪:“雪儿……” 陆朝云一怔,随机脸上又挂上温婉的笑容,轻轻环住阮隽:“大人……让妾身服侍您……” 雪汀苑。 颜知雪洗过澡,刚刚躺下。 她今天让松果和秀珠都早早回去休息了。 阮隽去了兰园,今晚不用演戏,她也可以早些休息。 门忽然开了,她没有回身,以为是秀珠。 “秀珠,今晚不用伺候了,早点睡吧。” 她的声音懒洋洋的,像一只柔顺的小猫。 忽然一只大手揽住了她纤细的腰身,接着她的身体就被大力带进了一个灼热的怀抱。 她惊呼一声回头,正好迎上阮隽那喷火的眼神。 “你倒睡得安生。”阮隽的话里带着愠意,却怎么也藏不住思念。 “阮郎不是去了兰园吗,怎么过来雪儿这了?” 颜知雪这次是真的意外。 她没有月下跳舞引阮隽来,也没有想着争宠。 可他还是来了。 阮隽身体越发灼热,动作也开始不安分起来,颜知雪早已经见惯了这种手段,看阮隽的反应,马上就知道阮隽应该是被用了什么东西。 “我若不来,你是不是也不打算主动去找我,你这个女人,怎么这般没有良心。” 阮隽的唇滚烫,落在颜知雪耳边。 他贪婪地吸允着她身上的香气,那种感觉让他迷恋不已,无法自拔。 颜知雪感到他手心的热度一寸寸透过衣衫,像要把她彻底燃烧。 她轻声道:“阮郎误会了,雪儿哪敢怠慢。只是白日跪久了,腿脚不便罢了。” 阮隽身子一僵,忽然意识到,他的粗鲁可能弄疼了雪儿,动作急忙放软了些。 尽管身上如同火烧般难受,但他还是强忍着冲动,小心地去看颜知雪的腿。 她双腿膝处微肿,却仍线条修长,肌肤白若凝脂。 阮隽本想疼惜一下颜知雪的伤势,可这一看,却越发勾起情欲。 他声音有些沙哑:“雪儿,若我轻些……可不可以……” 颜知雪笑得妩媚动人,直接将阮隽拉到身旁。 “阮郎……雪儿喜欢阮郎接近……” 一句话,胜过千言万语。 阮隽再也抑制不住内心汹涌,将这个小女人彻底揉入怀中。 颜知雪忍痛皱眉的样子,让阮隽心疼不已,对她更加爱怜。 而侧过身时,她的神情却恢复得如水般平静。 这点疼跟上一世比,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前世,就算她身子烂了折了,也要去伺候那些肮脏的男人。 他们就喜欢折磨她,羞辱她,哪肯管她死活。 阮隽现在的温柔呵护,更让她觉得可悲可恨! 天快亮时,阮隽依然抱着颜知雪,不肯睡,也不可能松开。 颜知雪小声询问:“你来雪汀苑,那陆妹妹那里怎么办?雪儿虽然也想阮郎,但也不想陆妹妹伤心。” “那我便多赏她些东西,算作补偿。” 颜知雪娇嗔:“阮郎是怎么从兰园出来的,陆妹妹也肯放你走?” 阮隽轻咳一声,有些尴尬,不知如何回答。 就在陆朝云一步步靠近他,闭眼想亲吻他时,阮隽一记手刀将她敲晕。 这是他此生第一次对女人动手,实在难以启齿。 阮隽想到什么,说:“你多睡一会儿,我可能还要去一趟兰园。” 看着一向沉稳复礼的阮隽,为了她凌乱慌张的样子,颜知雪的心似乎软了一瞬。 可转瞬她的眼神再次清冷。 这次无论如何,她也不会再为这个男人心动! 对男人心软,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 阮隽赶去兰园的时候,长青还守在门外。 “陆姑娘还睡着,怕是一时半会都醒不过来。您昨天去雪汀苑的事情,不会有人知晓,大人安心。” 阮隽点点头,没有进门,只是吩咐:“厚赏兰园。” 而房间内,陆朝云早已经睁开了眼睛。 她听着门外的一切,嘴角却泛起了得逞的笑意。 第二十八章 都在算计之中 清晨的光从帘缝中透进来,落在雕花案几上。 陆朝云醒来时,屋外正热闹非常。 各处丫鬟婆子络绎不绝地进出,怀中抱着锦盒、托盘,堆满一桌。 赏赐如流水般送来,金银、绫缎、香料、首饰,一件件精巧华丽。 碧巧喜得合不拢嘴,眼中满是欢喜。 “姑娘果然不负所望!大人格外看重您呢,这些赏赐都是宝贝,咱们以前都没见过。” 她一边说着,一边忙着清点:“这一盒是金丝织锦,那一盘是上好的珍珠……” 陆朝云轻轻抿了口茶,嘴角泛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是否真的跟大人圆了房又有什么关系?只有握在手里的这些赏赐,才是她现在最需要的。 陆朝云吩咐道:“这些绫罗绸缎,挑几匹上好的,封回家里。也给母亲裁些新衣。” 碧巧应声:“是,姑娘。” 碧巧退下后,屋内渐渐静了。 陆朝云拿起那只白瓷小瓶,指尖缓缓拂过瓶口。 她静静望着它,眸色一点点暗了下去。 阮夫人给的香料用药极猛,如果全都点上,兴许大人就真的意乱情迷,真的跟她圆了房。 但是作为旁观者,她心里很清楚,大人此刻心里并没有她,也不想碰她。 若是真用了药达到目的,日后东窗事发,她再无回转余地。 她心里清楚,阮夫人一直想利用她去分颜知雪的宠爱。 而颜知雪对她又何尝是真的亲近。 可这些都不重要,他们都把自己当棋子,当可以利用的工具。 可棋子也有自己的盘算。 她想得到的,一定会靠自己的手去争取到。 …… 雪汀苑。 许明远来给颜知雪看腿上的伤势,顺便请平安脉。 “姑娘腿上是外伤,没有伤到筋骨,倒是不打紧,只是免不了要受些罪。”许大夫恭敬说道。 颜知雪点头:“无妨,我少些走动便是,只是马上到了祭祖的日子,不要耽搁了就好。另外,我想让你帮我找个人。” 许明远躬身:“愿听姑娘吩咐。” 颜知雪道:“城中有个妙香娘子,极善调香,阮夫人用的很多香料,都是出自那妙香娘子之手。” 提到香,许明远微微一怔,随即低声说道:“今日我在给大人请平安脉时,发现大人体内有用过曼陀罗香的痕迹,那曼陀罗香源自异域,极为难得,一旦进入体内,能使人心热情动,无法自持。” “许大夫不妨直言。” 许明远微微皱眉:“若是那曼陀罗香来自阮夫人之手,那么那位妙香娘子定不是什么正派作风,姑娘还需小心留意。” “多谢许大夫提点,我心里有数,你辛苦帮我寻她下落便是。” 许明远躬身告退。 凭借上一世的记忆,颜知雪知道,这位妙香娘子是阮夫人的故交心腹,没少用香料帮夫人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她也深受其害。 现在重来一世,这位妙香娘子,也未尝不能为自己所用。 要想打击阮夫人,这妙香娘子就是一颗最关键的棋子。 今日颜知雪绣好了佛经,她主动送去老夫人院子。 老夫人这次倒是没有罚她在外面站着。 颜知雪走路有些跛,但还是恭恭敬敬给老夫人行跪拜大礼。 见她知礼懂分寸,老夫人脸色也缓和了些。 老夫人身边的容嬷嬷把颜知雪的绣品呈上。 老夫人低头细看,眼底明显闪过一丝惊艳,指尖抚过那细若游丝的金线,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绣工很好,字迹也端正。” 颜知雪垂眸恭声道:“谢老夫人夸奖。若老夫人不嫌弃,雪儿愿为老夫人绣《金光明最胜王经》,为老夫人祈福延寿,愿老夫人福寿安康,喜乐无忧。” 老夫人微微一怔,似有几分意外。 “《金光明最胜王经》共有十卷,字句繁密,若要悉数绣完,起码得三五年。你真有这份恒心?” 颜知雪抬起头,唇角含笑,语气温柔却极有分寸:“只要能为老夫人和大人祈福,雪儿愿绣上全卷,方才不负老夫人厚恩。” 老夫人凝视她片刻,忽而笑了笑,眼底的冷意淡了几分:“你倒是乖巧,难怪隽儿喜欢你,容嬷嬷,把我柜子上的盒子拿来,赏给她。” 容嬷嬷拿过一个精巧的盒子,在颜知雪面前打开,里面是一只镯子。 那镯子纹饰古雅,鎏金花丝缠绕成双凤戏珠之形,极为精美。 颜知雪受宠若惊,忙俯身叩谢:“多谢老夫人恩典,雪儿定日日戴着。” 老夫人只抬了抬手,淡淡道:“你要谨记,以后好生伺候隽儿,也要尊重夫人。” “雪儿谨记老夫人教诲。” 颜知雪再拜,才缓缓退出正厅。 颜知雪离开后。容嬷嬷上前,语气有些犹豫:“老夫人……那镯子里藏着零陵香,久佩之下会损伤女子肌理,恐再无生育之能。若是大人知晓,只怕要怪您……” 老夫人冷哼一声,打断她的话。 “她一个出身低微、狐媚惑主的东西,若不用些手段,会生下阮家的长子。若哪个妾室伺候了隽儿,也一并赐下避子汤。只有正妻生下嫡长子,才名正言顺。也找个妇科圣手给柳氏好好看看身子。” 容嬷嬷应声低头:“是,老夫人。” 柳氏,便是阮夫人的名讳。柳红卿,安国公嫡女,身份尊贵。 老夫人极力偏颇阮夫人,有一方面也是看在国公府面上。虽然安国公现在不比从前,但总归是武将,跟阮隽相辅相成,对他有诸多益处。 不似那些妾室,就是个玩意儿物件。 与此同时,阮夫人院子。 她正一脸惨白,满眼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女医官,厉声质问:“你说什么?” 女医官是国公府特意派来给她调理身体的,是母亲身边常伺候的人,绝对信得过。 那女医官也是一脸忐忑,躬身道:“夫人体寒,日后恐难以有孕……” “你胡说!很多太医都给我请过脉,他们都说我身体无恙!”阮夫人有些急了,平日里的端庄全然不见,眼神甚至有些狰狞。 女医官压低声音道:“夫人入府已久,一直没能有孕,便足以说明下官所言非虚,但下官会极力给夫人调理,夫人还需保持心情愉悦才好。” 阮夫人眼底闪过一丝阴狠——她必须要有自己的孩子! 第二十九章 最毒妇人心 颜知雪回到雪汀苑,便将那只金镯放在灯下细细端详。 秀珠正好端着安神汤进来,一眼瞧见那镯子,立刻笑了起来。 “老夫人亲赏了姑娘镯子!看来她终于对您改观了,以后咱们的日子可要好过多了。” 颜知雪浅浅一笑,未作声。 松果却神色凝重,沉默片刻后轻声道:“姑娘,可否让奴婢看看这镯子?” 秀珠正沉浸在欢喜里:“这镯子可是好物件,你可得小心点,别弄坏了。” 松果接过镯子,手指轻轻一转,眉心微蹙。她取下头上的银簪,在内壁轻轻撬了两下。 “你这是做什么!”秀珠急了,忙伸手去拦,“这可是老夫人赏的,要是弄坏了,老夫人怪罪下来可不得了!” 颜知雪却抬手拦住她,淡淡道:“让她看。” 松果撬动几下,果然在镯壁的缝隙处听到一声轻响。 她又用簪尖一磕,伴随着“咔”的一声,那镯子暗格被震开,一缕极淡的香气随之溢出。 几粒褐色的小药丸,从镯内滚落在桌面上。 秀珠看得一愣,随即瞪大了眼:“这是什么?” 松果小心捡起一粒,放到鼻尖嗅了嗅,脸色立刻变了:“这香气……似乎不是寻常香料。” 颜知雪神色平静,声音淡淡:“别闻了,这东西女子沾了会伤身子。” 秀珠一脸惊恐:“姑娘,这到底是什么?” 松果低声道:“若奴婢猜得不错,应是一种避孕的药丸。之前许大夫提过,有些贵妇常用‘零陵香’藏于金饰或衣物中,赐予府中妾室,接触零陵香的人,被损女子肌理,易致不孕。” 秀珠大惊:“那老夫人这是……不想让姑娘有孕啊!快把这东西扔远点,别伤了姑娘!” 颜知雪却淡淡一笑,眸光深沉:“不必。” “姑娘?”秀珠愣住。 “放回去。”颜知雪的声音轻缓。 松果迟疑片刻,还是照办,将药丸重新放入暗格中,合上了镯盖。 颜知雪看着那只镯子,唇角微微一勾:“老夫人怕我生下长子,偏生她这手段……正合我意。” 她目光落在那镯子上,神情淡漠。 她从未想过替阮隽生孩子,之前她也偷偷服用避子汤药,有了这东西,倒是省心了。 就算有朝一日东窗事发,也怪罪不到她头上。 至于什么时候让阮隽知道,就是她说了算。 秀珠问:“姑娘当真要带着这镯子吗?” 颜知雪点头,把镯子重新戴好:“既然是老夫人给的‘恩典’,我得好生戴着才行。” 次日一早。 颜知雪便已梳洗整齐,前往正院给阮夫人请安。 陆朝云与冯笑薇也在。 颜知雪屈膝行礼,神态恭敬:“妾身给夫人请安。” 阮夫人含笑颔首:“起来吧。” 陆氏和冯氏也给颜知雪行礼。 众人落座后,阮夫人视线掠过陆朝云和冯笑薇,语气温柔:“两位妹妹入府也有些时日了,可还住得习惯?” 陆朝云姿态温婉:“托夫人福,一切都好,朝云心中感念。” 阮夫人满意点头。 冯笑薇笑盈盈地接过话,声音脆亮:“陆姐姐何止住得好?听说前几日大人去了兰园,还赏了不少好东西。妹妹真是羡慕呢。” 话音一落,厅内气氛微顿。 阮夫人神色不变,只淡淡笑着:“大人公务繁忙,顾不上后宅,妹妹还要多体谅。” 冯笑薇侧首看向颜知雪:“不过我倒是听说,大人最喜欢颜姐姐。姐姐不如教教我,如何讨大人欢心?” 这话虽笑着说出,却字字带刺。 松果与秀珠都不由微变了脸色。 “妹妹说笑了。妾身家道中落,出身微贱,是大人可怜,才收留府中,让我有口饭吃,哪有什么能教妹妹的。倒是妹妹出身高门,家境殷实,又天生讨喜,才让姐姐羡慕呢。” 冯笑薇满脸得意,手指拨了拨鬓边的翡翠头饰:“妹妹入府时,父亲特意赠了一颗东海夜明珠。那夜明珠在灯下自发光彩,通透明亮,极为难得。不知哪日若大人能来芳菲院坐坐,也好邀他一观。” 话里笑意轻柔,却分明带着炫耀。 在她眼里,她年轻貌美,家境又好,是陆氏和颜氏根本不可比的。 夫人选她入府的时候,也说过最看重她,她受宠是早晚的事儿。 贵妾又怎样,她根本没放在眼里。 颜知雪顺着冯笑薇的话茬,道:“夜明珠极为罕见,大人见了,也定会欢喜。” 冯笑薇性子张扬,但阮夫人看她的眼神却愈发深邃。 这样肤浅的人,毫无城府,她用着也省心。 阮夫人好似想起什么,故意说道:“过两日便是祭祖的大日子,夫君特意交代要带颜妹妹一同,你们两个先回去吧,有些细节我要单独跟颜妹妹讲。” 阮夫人此话一出,冯笑薇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那嫉妒之情,根本不加隐藏。 陆朝云虽然表面恭顺,但眼底也露出酸涩。 她们的反应,都被阮夫人尽收眼底。 阮夫人就是要让她们羡慕嫉妒,这样颜知雪才能成为众矢之的! 两人走后,阮夫人笑容和善地对颜知雪说:“今年是大祭,又加上夫君新官上任,祭祖会格外隆重,女子一律穿红,以示尊重先祖。吉服我已经给你备了一套,时间还够,你自己也准备一套祭祀常服,以备不时之需。” 颜知雪急忙叩谢:“多谢夫人提醒,上次夫人赏我的料子,正好有红色,我这就让绣娘赶制。” 阮夫人点头。 看着颜知雪离开的背影,她的眼神愈发的阴狠起来。 颜知雪,老夫人和夫君最重礼节,若是在祭祀大典上出了纰漏,就算夫君想保你也不成了。 两日之后,便是你被逐出府的日子! 颜知雪走出正院,发现陆朝云竟然在等她。 颜知雪有些诧异,问:“妹妹在此等我,是有什么事吗?” 陆朝云上前,“雪景正好,想跟姐姐一起走路回去。” 颜知雪笑笑,跟陆朝云一起往雪汀苑方向走去。 陆朝云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姐姐,其实妹妹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第三十章 暗中挑拨 院外的雪花正纷纷扬扬落下,铺在青石小径上,微微泛着白光。 颜知雪与陆朝云两人步履轻缓,并肩而行。 颜知雪微微侧首,笑意温婉:“妹妹想说什么?” “其实那日,大人虽宿在了兰园……但我能感觉到,大人的心是在姐姐这里的,我留宿大人实属无奈,我不想姐姐误会,伤了咱们之间的情分。” 颜知雪神色如常,唇角笑意不变:“妹妹多心了。同为姐妹,伺候大人原本就是本分。姐姐怎么会计较这些?” 颜知雪语气柔和:“我倒盼着妹妹能得宠,早日替大人添个一子半女。府里至今尚无子嗣,若有喜讯传出,大人和夫人都该欢喜。” 陆朝云慌忙摆手,连连否认:“姐姐莫这样说。若真有那等福气,也该是姐姐。姐姐聪慧温婉,大人心里……自然最是念着你。” 陆朝云想起什么,又道:“对了,前些日子亲手做了些梅花酥送去给老夫人。老夫人很是喜爱呢。妹妹多谢姐姐提点。” 颜知雪温声道:“既是姐妹,就无需这样客气。” 两人一路交谈,气氛融洽。 陆朝云一直把颜知雪送至雪汀苑才离开。 转身时,她脸上的笑容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深的算计。 入夜,风雪更急。 阮夫人院中灯火通明。 阮夫人正对镜描眉,桂嬷嬷在旁恭敬候着。 “夫人今日气色好许多。”桂嬷嬷笑着奉承。 阮夫人淡淡一笑:“大人今晚要来。” “祭祖在即,大人定是有事要跟夫人商量的,大人还是最看重夫人的。”桂嬷嬷道。 阮夫人轻叹医生:“想必大人已经知道了之前汤药动手脚的事,虽未言明,但大人心底肯定介怀。如今祭祖在即,我若能将此事办得妥帖,或许……能重得信任。” 桂嬷嬷轻声安抚:“夫人素来持家有度,礼仪周详,大人定会明白的。” 阮夫人低垂眼睫,指尖微微收紧。 她的心,始终悬着。 自那夜之后,她日日担惊受怕。 若大人追究,她的颜面与地位,便都毁了。 可如今,他未曾提起,反倒命她全权筹备祭祖事宜。 这是不是说明,大人还愿意再相信她。 她抬头望向窗外的雪,白茫茫一片,像是要将过往的一切都掩埋。 直到更深夜,门外传来脚步声。 “夫人,大人到了。” 阮夫人心头一紧,急忙起身迎出。 阮隽穿着一袭玄青锦袍进门,衣上还沾着未化的雪。灯光映在他眉宇间,清冷如玉,气度沉稳。 “时辰不早了,你还未歇?”阮隽语气平淡。 阮夫人微微一笑,语气柔顺:“知道夫君今晚要来,我怎能独自歇下。” 她亲手取过温着的汤盏,双手奉上:“这是妾身让厨房炖的鹿茸参汤,夜深雪寒,大人劳心国事,也该补补身子。” 阮隽低头看了她一眼,接过,淡淡饮了一口。 “祭祖的事可都准备妥当了?” 阮夫人连忙道:“都已安排妥当,祭品、法事、服制一应俱全,绝不会出纰漏。请夫君放心。” 阮隽微微颔首,神色平静。 两人对坐片刻,皆无言。 阮夫人忽然起身,缓缓跪下,双手扶地,声音微颤:“是妾身愚昧,一时做错了事,让夫君心生不快。可妾身一心一意,只为阮府、也只为夫君。求夫君看在往日情分上,不要与妾身计较。” 烛影摇曳中,他凝视着她,沉默不语,神情复杂。 记忆里,她初入阮府时,是那样明艳聪慧的女子。 她出身安国公府,教养极好,琴棋书画皆精。那时的她,笑靥如花,谈吐端方,是京中闺秀典范。 只是这些年,他官职日重,朝务缠身,鲜少管府中之事,而她也渐渐锋芒毕露。 也许,是他忽略太多,让她心生惶惧。 也许,是权势滋养的虚妄,让她失了原本的温婉。 虽然之前是在自己的汤药中动了心思,说到底,她终究也没有真对他怎么样。 阮隽微微叹息,俯身去扶她。 “夫人莫要多想。府中一切还要靠你操持。” 阮夫人抬眸看他,眼中一片盈盈泪光。 …… 阮夫人收拾妆容,缓缓走到床前。 阮隽已歇下,仍着里衣,眉目安然,灯影映在他侧颜上,柔和沉静。 她俯身替他掖好被角,指尖触到他衣袖的一瞬,心口微微一颤。 这张床,他们曾无数次缠绵。可那样的夜晚,似乎已经离她太远。 阮夫人慢慢躺下,侧身面对他。 她的呼吸极轻,几乎不敢扰动他半分。 她静静望着阮隽的脸,目光柔软。 阮夫人试探性地靠近一点,轻轻将头枕在他肩头。 熟悉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出,温暖而干净。 阮夫人唇角慢慢浮出一丝幸福的笑意。 只要能这样靠着他,就够了。 只要祭祖顺利,那场仪式结束,一切都会恢复原样。 颜知雪…… 那个狐媚的女人,会彻底从阮府消失。 她的指尖缓缓收紧,藏在被中,握成了拳。 那时候大人的心就会回到她身边。 …… 次日清晨,雪后初霁,天光冷而明亮。 阮夫人称身体疲乏,传话说今日不必行请安礼。 雪汀苑里,炉火正旺。 秀珠端着装着佛经的托盘进来,笑盈盈地道:“姑娘,阮夫人今早免了请安,想来是昨夜伺候大人辛苦了。” 颜知雪神色平静,语气温柔却带着几分提醒:“非礼勿言,说话该有分寸。若被有心人听了去,小心把你的小脸儿打歪。” 秀珠吐了吐舌头,忙低声道:“奴婢记下了,再不乱说。” 她给颜知雪添了茶,又忍不住问道:“姑娘不是要赶制祭祖的吉服么?怎么还让松果把夫人赏的料子拿出府去了?” “我只是让她出去换几匹料子。如今该快回来了。” 她话音刚落,院门外便传来脚步声。 松果捧着一个雕花锦盒进了屋,神情一如往常,却掩不住眼底的一丝兴奋。 “姑娘,料子换回来了。” 秀珠好奇地上前接过,打开锦盒的一瞬,整个人都愣住了。 只见盒中整整齐齐叠着几匹绢纱,最上面那一匹通体朱红,纱光如水。 阳光透过窗纸洒下,映在那料子上,仿佛能生出光来。 秀珠惊叹出声:“这……这是月影纱?!” 第三十一章 擅自离府 颜知雪点点头,眸光沉静。 “没错,月影纱是南疆贡品。织造时以金丝作纬,轻薄如烟,入夜时能映出月光,千金难求。” 松果也接话道:“老夫人一心向佛,不喜明艳奢华,所以咱们阮府也只有大夫人院子有了。” 颜知雪笑笑:“夫人既然让我自己做一件吉服,我总要拿出最大的诚意才行……” 松果俯身靠近,低声说道:“姑娘,许大夫那边传了信来。” 颜知雪微微抬眸。 “他查到了妙香娘子的下落,如今在西城开了一家香铺,名叫‘妙意斋’。” 颜知雪轻轻拉过松果的手,道:“许大夫办事尽心,也是因为看在你的份儿上。等我站稳脚跟,一定设法拿回你的身契。到时候,我便替你做主,让你们成亲。” 松果一愣,脸上泛起一抹红晕,低下头:“姑娘……奴婢只是个下人,怎敢肖想这等福气。再说……姑娘对奴婢有再造之恩,奴婢这辈子只想在姑娘身边,哪儿也不去。” 颜知雪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傻丫头……你去给我找一套丫头的衣服,我今日要出府一趟。” 秀珠一怔:“姑娘?您要出府?可府规明令,不得擅自外出。若被夫人知道了,定会责罚的!” “所以,你要在雪汀苑看家。无论谁来问,就说我病了,不见人。” 秀珠愣在原地,紧张地搓着手:“可……姑娘这样做还是太冒险了,奴婢怕您有危险。” 颜知雪眉目间温柔如水:“不会有事的,放心吧。” 颜知雪换好衣服的时候,秀珠还在紧张地来回踱步。 颜知雪一身素色,清新脱俗。 松果不禁感叹:“我们姑娘穿什么都好看。” 秀珠细心地替她系好腰带,小声嘱咐:“杏花巷那一带人杂,白日还好,若是入夜,便多几分危险,姑娘要当心。” 颜知雪点点头,取过斗面纱上,面纱微垂,遮去了半张面庞。 “我跟松果一起出去,外头还有许大夫照应,放心吧。” 打点好一切,颜知雪与松果沿着回廊疾行。 二人绕到侧门,刚要出府,忽见前方有人撑着流苏小伞而来,竟然是冯笑薇。 松果心头一紧,悄悄握紧拳头。颜知雪反应极快,立刻垂头,做出丫鬟的行礼姿态。 “给冯姑娘请安。”她压低嗓音,语气恭顺。 冯笑薇正从老夫人院子请安回来,心情颇好,她根本没理会跟她请安的丫头,趾高气昂地往前走。 颜知雪和松果刚刚走出两步,冯笑薇突然脚步一顿。 “站住。” 松果与颜知雪全身一震,急忙俯身低头。 冯笑薇慢慢踱到近前,目光落在颜知雪那张半被面纱遮住的脸上:“你一个丫头,白日里戴着面纱作甚?鬼鬼祟祟的。” 松果心跳如鼓,忙抢上一步,屈身答道:“回冯姑娘,这是雪汀苑的婢女。脸上起了疮疡,溃烂生脓,怕传染给府中贵人,这才蒙上。” 话音刚落,冯笑薇神色一变,立刻嫌恶地后退两步,用绣帕捂住口鼻:“真晦气!既然病成那样,还出来乱晃什么?” 松果连连赔笑,语气极快:“姑娘恕罪,是我们姑娘怕她传染给别人,特命奴婢送她出府诊治。” 冯笑薇轻哼一声,目光依旧不屑:“下贱东西,那就快去,莫要在这碍眼。” 她转过身,衣袖一甩扬长而去。 松果直到那背影远去,才悄然松了口气,低声道:“姑娘,快走。” 二人不敢耽搁,顺着侧门,终于出了府。 府外街市冷清,雪后泥湿,松果回头望了一眼,才压低声音:“吓死我了,若被她看出端倪……” 而此时,府门那头。 冯笑薇停在廊下,望着那远去的背影。她唇角一点冷笑缓缓绽开,眼底透出一抹讥讽。 “颜知雪,你以为蒙上个面纱,我就认不出你那张狐媚的脸?这一次,我看你还怎么辩解。” 身旁的婢女杏枝心思细密,眼神一转,附耳低声道:“姑娘,若是禀告夫人,说颜氏擅自出府,夫人必定会严惩!” 冯笑薇却摆摆手,冷哼一声:“那个陆朝云,不是跟阮夫人走得近么?她最会在夫人面前装乖。这种事,自然该由她去说。” 杏枝会意,轻声应下:“姑娘聪慧。” 冯笑薇直接去了兰园。 陆朝云正坐在窗前描花样,听见通报时还微微一怔,急忙起身迎出。 “冯妹妹今日怎得有闲,竟肯来我这坐坐?” “陆姐姐这话可就见外了。咱们一同侍奉大人,平日也该多亲近些才是。” 二人一番寒暄,陆朝云让人奉了茶。 冯笑薇假意轻啜一口,状似无意地开口道:“听说颜姐姐在给老夫人绣《金光明最胜王经》,想来极是辛苦。颜姐姐的绣工出众,我心中十分敬佩,不如咱们一道去观上一观,也学些绣法。” 陆朝云微愣,心中升起几分狐疑,却仍保持笑容:“既是冯妹妹有兴致,那我陪妹妹一同去。” 两人一路到了雪汀苑。 院内极静,秀珠正守在门口,神情有些紧张。 她一早便忐忑地站在那里,心里祈祷着千万不要有人来。 可偏偏,天不遂人愿。 陆朝云和冯笑薇竟然一同来了雪汀苑,这让她如何应对。 秀珠怔了片刻,才赶忙上前行礼:“见过陆姑娘,冯姑娘。” “嗯。”冯笑薇微微点头,目光却冷冷掠过秀珠脸,似笑非笑:“我与陆姐姐来拜访颜姐姐,听说她绣的经文极好,想着一观。” 秀珠的心瞬间悬了起来:“两位姑娘真是不巧,我们姑娘晨起身子有些不适,这会儿正在休息,怕是不能见客。” “怎会?”陆朝云脸上露出关切之色,“颜姐姐昨日还好好的,怎么今日就病了?” “陆姑娘不必担心,”秀珠急急答道,“姑娘只是受了些风寒,歇息一会儿就好。” 冯笑薇勾唇一笑,语气带着锋芒:“既然颜姐姐身体不适,那我们更该进去请安,看看有无要吩咐的。若真是病得重了,岂能没人伺候?” 她说着,便直接要往里走…… 第三十二章 找个靠山 秀珠心头一惊,连忙上前一步挡住,屈身拦道:“冯姑娘恕罪。姑娘吩咐过,她休息期间,不想被人打扰,还请两位见谅。” 空气在这一刻几乎凝固。 冯笑薇轻轻一笑,仿佛早已经看透了一切。 “我倒是听说,雪汀苑有位婢女得了传染病。颜姐姐不会也染上了吧?” 秀珠明显一愣,她根本不知道传染病这回事,只能硬着头皮回答。 “暂且无事,多谢冯姑娘关心。” 陆朝云的神色此刻已变得微妙,她静静看着秀珠慌乱的模样,心里几乎已然明白了几分。 颜知雪,这时怕是并不在屋内。 她表面却仍笑着:“那姐姐好生歇着。冯妹妹,我们走吧。” 冯笑薇笑了笑:“这雪汀苑还真是难进啊,不知道的,还以为颜姐姐根本没在房间呢。” “冯姑娘说笑了,我们姑娘正在睡着。”秀珠忙道。 “行,那就让颜姐姐好生休息吧,但千万别睡太久,若是大人来了,她总不能不见吧。” 冯笑薇话里藏刀处处挑衅,但秀珠只是低头,没有反驳。 二人一前一后离开,背影在回廊尽头渐行渐远。 秀珠紧紧攥着手心的帕子,掌心早已沁出冷汗。 然而这口气还没松全,耳边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秀珠心头一紧,猛地抬头,只见陆朝云竟然又折返回来了。 “陆姑娘?”秀珠声音发颤,急忙迎上去,仍旧挡在门前,堆起笑脸,“您……您怎么又回来了?” 陆朝云环顾四下,确认周围无人,这才快步上前,一把将秀珠拉到廊柱阴影下,压低声音:“秀珠,你们姑娘是不是根本没在屋里?” 秀珠一愣,脸色瞬间变了,嘴唇微张,慌乱地想说什么,却都卡在喉头。 “陆姑娘误会了,姑娘她……她只是……” 陆朝云看着她紧张的样子,眉心微蹙,语气却柔和下来:“别再掩饰了。今日冯笑薇主动来找我,说要看你们姑娘的绣品,我心里就知道不对,她肯定是发现了什么。” 她略顿,神情郑重了几分:“你放心,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得提醒你,冯笑薇已经往阮夫人那边去了。” “去……阮夫人那边了?” 陆朝云点头,目光透出几分担忧,“她肯定会去夫人那告状,你要早做打算,别措手不及,连累了你们姑娘。” 秀珠的眼眶顿时红了,声音有些哽咽:“多谢陆姑娘提点……奴婢知道了。” 陆朝云轻轻叹了一口气:“我这就去阮夫人那边帮着探探口风,看看能不能压住。你们姑娘若真是出了府,就想想办法让她尽快回来。” 秀珠在原地打转,紧张地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与此同时。 妙意斋门口。 松果低声道:“姑娘,就是这里了。” 颜知雪点了点头,抬步踏入。 门内香气馥郁,光线柔和,满架香料瓶罐。 柜台后,一名中年掌柜见二人进门,立刻堆起笑容:“两位可是要买香?本斋香方独特,香料皆出南疆,妙娘子亲自调制。” 颜知雪微微颔首,声音柔和:“多谢掌柜。今日特来,是想请妙香娘子一见。” 掌柜笑容略滞,眼神闪了闪:“姑娘若有要买的香,可直接与小人说。” 颜知雪眉梢不动,只抬手示意松果。松果上前,将一叠银票轻轻放在柜台上。 颜知雪淡淡道:“我只想请妙香娘子帮我调几个女人用的方子,实在不方便同掌柜细说。烦请掌柜通传一句,不管妙香娘子是否见我,这银票都是掌柜的。” 掌柜的笑意慢慢,欠了欠身:“请姑娘稍候。” 他转身入内,片刻后,他便走了回来:“妙香娘子请到内堂说话。” 二人跟随掌柜穿过一重帘幕,来到内堂。 堂中陈设极雅,几株冬梅正开。 一名女子坐在绣榻后,眉眼精致,鬓边插着一支金步摇。 她年龄与阮夫人相仿,容色艳丽,眉梢间略带风情味道。 这就是妙香娘子。 颜知雪上一世见过。 她跟阮夫人是手帕交,极善用香,也帮阮夫人用香料做了不少肮脏事儿,是阮夫人的重要助力。 妙香娘子抬眸的瞬间,目光在颜知雪身上略一停顿,唇角微勾,笑意不达眼底。 “你是阮府的下人?” “正是。” 颜知雪轻声道:“我此次前来,是想帮我们姑娘请娘子调几个香方。” 妙香娘子的指尖缓缓拨弄香勺,香粉流进炉中,发出细碎的声响。 她抬眼看她一眼,眸光冷淡:“我这里没有你们姑娘要的方子。” 颜知雪不急不恼,只淡淡一笑:“娘子都还未问我要调何方,怎知没有。” 颜知雪再次拿出银票,轻轻放到桌上:“只要娘子肯帮忙,价格不是问题。” 妙香娘子的唇角冷笑更深:“姑娘倒是爽利。” 她抬手将那银票推了回去,语气带了几分不耐:“可惜,没有就是没有。带着你的银子离开,恕不远送。” 颜知雪神情未变,浅浅一笑,眉眼柔和:“既然如此,便叨扰了。” 她盈盈起身,行了个礼,转身离开。 冬雪静落,街巷深冷。 松果一路随在她身侧,等出了几条小巷,终于忍不住压低声音问:“姑娘,妙香娘子不肯帮您,这一趟岂不是白跑了?还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 颜知雪停下脚步,回眸看她一眼,唇角却缓缓浮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我出府的目的,本就是为了见她一面而已。” 松果怔住,随即道:“那姑娘我们现在要赶紧回府吧?再拖下去,万一被夫人知道您擅自出府,恐怕就麻烦了,我怕秀珠瞒不住。” “冯笑薇已经认出我了,秀珠必然是瞒不住的。我已告诉秀珠,若是被人查到,就直说是我偷偷出府。她供出我,想必阮夫人也不会为难她。” 松果咬了咬唇,越发焦急:“那夫人肯定会严惩姑娘的,这可如何是好。” 颜知雪回头看她,竟露出一丝略显调皮的浅笑:“所以,我们要提前找个靠山。” 第三十三章 马车内的风云 雪汀苑外。 阮夫人带着一行人气势汹汹地闯入。 秀珠慌忙迎出,刚跪下行礼,桂嬷嬷便厉声呵斥:“颜姑娘在何处?” 秀珠心头一跳,强作镇定,磕头答道:“回夫人,姑娘说不想被打扰……” 话音未落,桂嬷嬷重重一巴掌扇在她脸上,力道之大,秀珠直接被打得偏过头去,嘴角渗出血丝。 “贱蹄子!”桂嬷嬷怒声喝道,“你眼里还有没有规矩!夫人亲自过来,你家主子竟不出迎!” 秀珠忍痛跪直身子,额头贴在冰冷的地砖上,声音颤抖:“姑娘……姑娘她身子不适,还请夫人见谅……” 桂嬷嬷冷哼一声,抬手一挥,吩咐随从,“去,把门给我推开!” 几个婆子应声上前,粗暴地推开房门。 屋中寂静,空无一人。 阮夫人立在门口,脸色骤然一沉。 “人呢?”她的声音低而冷,带着一股压抑的威势。 秀珠脸色煞白,艰难地叩头:“回夫人,姑娘……姑娘许是觉得闷,去花园走走……” 桂嬷嬷冷笑,眼神里满是鄙夷,“呵,你倒会编!刚刚还身体不适在小睡,这会儿又去花园了,你真当夫人是那等糊涂好骗的!我看她就是擅自离府,偷人去了!” 秀珠抬头,眼眶通红:“姑娘她清白端正,夫人明察!” 阮夫人面色阴沉,目光冷冷扫过屋中,缓缓道:“祭祖在即,府中上下皆应守礼,如今颜氏擅离府门,若被外人知晓,岂不成了笑话?” 她顿了顿,语气愈发冰冷:“来人!立刻给我出府找!若真是在府外发现她的行踪,以私奔论罪!” …… 阮隽方才下朝,正要登车。帘内却传来窸窣声。 “谁在里头?”他冷声一问。 没人应。 阮隽眉头一拧,掀开车帘,却见一个身穿婢女服侍的女子安静坐在车中,面上微覆轻纱。 “你是何人,成何体统,快下去!” 话音未落,那女子缓缓抬头,露出半面姣颜,眸光盈盈如水。 “阮郎。” 熟悉的声音,柔糯如絮。 阮隽怔住,声音里透出几分讶然:“雪儿?你怎的在此?” 颜知雪垂眸,语气有些委屈:“我想阮郎了,就迫不及待想来见你。” 阮隽皱眉欲责,话却没出口。 他心口微动,终还是伸手,握住她的小手。 “你这般胡闹,也不怕冻着。” 颜知雪轻轻笑着,被他握着的手指柔软微凉。 马车缓缓启程,车轮压过雪地,发出低沉的轧响。 二人并肩而坐,车内暖香氤氲。 阮隽看着她,低声道:“如今与你共乘,倒让我想起那日接你入府时的情景。那时的你,瘦得几乎不成样子,让人看着都心疼。” 颜知雪眸光微动,轻声应道:“阮郎那日亲自来接雪儿,给雪儿体面,是雪儿此生都记得这份恩情。所以也想着,如何报答大人……” 她说着,小手指在阮隽掌心轻轻勾了勾,阮隽马上攥紧她的小手。 “雪儿……”他嗓子有些干哑,“别闹。” 可颜知雪并没停手,反而是更加靠近阮隽一些。 香气猝不及防地钻入口鼻,阮隽呼吸都凌乱了几分。 颜知雪的小手滑滑的,顺着他的掌心,慢慢划上胸膛,纤细的指尖在他胸口打圈儿。 “雪儿想与大人多些记忆……这样,大人就会多念着一点雪儿。” 阮隽稍稍侧头,颜知雪薄凉柔软的唇忽然就附了上来。 香甜软糯,口感竟然比糕点还要好。 阮隽想阻止的动作全然没了力气,任由颜知雪胡闹。 阮隽的心跳一点点乱了。 她的唇只轻轻触着,带着雪后初融的凉意,既柔软又带着微微的生涩。 他本该推开她,但规矩与理智,似乎都被这片薄唇一点点融化。 颜知雪抬眸,眼里映着他的影子,眸光柔得像要滴出水来。 “雪儿,你越发调皮了。”他捧着她的脸颊,两人呼吸相接。 颜知雪故作娇羞:“阮郎,要是觉得雪儿坏了规矩,那便惩罚雪儿吧……” 她说着,轻轻拂下肩膀的衣襟。 阮隽深吸口气,对着那白皙的肩膀直接咬了下去。 颜知雪本能发出轻哼,却因为是在马车上,所以必须隐忍。 那压抑的样子,更带一份禁欲的悸动,让阮隽想要疯狂。 “你真是……让我如何是好……” 阮隽能感觉到自己越来越灼热的呼吸,他根本无法抗拒颜知雪的靠近。 她的一切,都好像为自己量身定制的。 她的香气,她的柔软,她的嘤咛,她的一切,都让阮隽欲罢不能。 阮隽的理智到此彻底松动,翻身欺上,将怀中的小女人彻底吃掉。 车厢随着路面的颠簸轻晃,他们的影子交叠在一起。 马车一路稳行。 车内的气息却早已乱了。 颜知雪靠在阮隽怀里,呼吸轻浅,胸口随起随落。 她的脸颊红得发烫,眼角微微泛着水光。 不知过了多久,车轮在石板上轻轻一顿,终于停下。 阮隽这才放手让颜知雪整理衣襟。 颜知雪垂眸一笑,眼神带着几分娇怨:“阮郎怎得总是像吃不饱一样……” 阮隽失笑,伸手在她唇角轻轻一碰,压低声音道:“还不是怪你,这小猫儿,太会惹人。” 颜知雪抿唇一笑,柔声呢喃:“那阮郎,还要罚我么?” 阮隽正要答话,外头忽传来长青的声音:“大人,到府了。” 他掀帘而出,寒风扑面而来。 院中一片嘈杂,几个小厮正四处奔走。 桂嬷嬷气势汹汹地站在台阶下,正指挥着人手:“还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将人找回来!” 阮隽目光一沉,先一步下了马车。 “发生何事了?”阮隽问。 这时阮夫人急忙走了过来。 她先是行了一礼,随即说道:“大人恕罪,是妾身无能,没有管理好后宅,颜妹妹不知何故,竟然擅自离府,至今下落不明,妾身正差人寻找呢。颜姑娘是阮府贵妾,祭祖在即,万万不能出什么差错啊。” 桂嬷嬷接话道:“奴婢亲眼看见颜姑娘还让婢子往外送东西。今日又擅自离府。奴婢说句不中听的,这等行径,若传出去,旁人还以为颜姑娘在外有了什么牵扯呢。” 她这话一出,周围的人神色皆变。 第三十四章 算无遗策 阮隽的神色明显沉了几分。 阮夫人忙上前一步,语气带着几分责备:“桂嬷嬷,莫要胡言。颜妹妹入府以来,一向安守本分,怎会做出那等下作之事。” 桂嬷嬷急忙俯身行礼:“不是老奴妄言,确有其事。只是先将人找回来,一切自会明了。” 她说着,还不忘回头朝阮夫人递了个安心的眼神。阮夫人心领神会,唇角微微一勾。 自打得知颜知雪擅自出府,她便已暗中安排好一切。 桂嬷嬷的儿子早在外头守着,只要先扣住颜知雪,管她是与人私会还是其他罪名,还不是由她说了算。 本想着在祭祖之日再动手,如今颜知雪竟自投罗网,倒是送上了一份极好的时机。 阮隽看了眼阮夫人,眸光幽深。 他静静地看着她那副温顺无辜的样子,心底却泛起一丝冷意。 他倒要看看,夫人这一出戏,还能唱到几分真。 果然,阮夫人柔声劝道:“夫君不必忧心,想必妹妹只是一时贪玩,偷溜出府罢了。” 话音未落,一名小厮慌慌张张跑来,跪地禀报:“大人,夫人,有人说,在后巷见到了颜姑娘!” 阮夫人眉头一拧:“为何不将人带回来?” 小厮迟疑片刻,吞咽道:“颜姑娘……是与一位男子同行。” 阮夫人脸色骤变,惊呼:“什么?难道颜妹妹真与外人有染?!” 阮夫人转向阮隽,作出一副进退两难的神情:“夫君意下如何?” 桂嬷嬷立即顺势添油加醋:“祭祖在即,岂容有人坏了阮府名声!还请大人、夫人早作决断!” 阮隽眸色一沉,冷声开口:“我竟不知,这阮府何时轮到一个下人婆子对主子的事儿指手画脚。” 他又转向那小厮:“你说有人看见,是何人所见?” 小厮显然被问得一滞,张了张口,一时间却答不上来。 阮隽声音骤然一冷:“说话!” 小厮吓得扑通一声跪下:“小人……小人是恍惚看到,像是……” 阮隽冷笑一声,目光似刀瞥一眼阮夫人:“夫人这家管得好,婆子能指挥主子,小厮能凭一个恍惚,就说府中贵妾与外人有染。” 阮夫人脸色泛白:“夫君,我……” 阮隽垂眸看地上的小厮:“拖下去,打三十板,逐去庄子上!” 小厮一惊,吓得大声求饶:“大人饶命,大人,小人知道错了,夫人救我……” 话未了,已被拖下去。 阮夫人绞紧手中帕子,心里涌起不好的预感,她张张嘴,阮隽已别过脸,不再看她。 阮隽的眉眼微敛,语气温和:“雪儿,下车吧。” 阮夫人怔住,桂嬷嬷也一脸错愕。 她们怎么也没想到,颜知雪竟然就在大人车中。 轿帘被轻轻掀开,颜知雪从里走出,一身素色婢女衣裳,眉目平静。阮隽抬手扶她下车,动作温柔,眼底分明带着怜惜。 颜知雪盈盈行礼,声音柔婉:“雪儿擅自离府,确是有错,愿领罚。但与外人私会的罪名,雪儿实在担不起。” 阮夫人面色极沉,却仍强作镇定:“妹妹怎会在夫君马车里?” 颜知雪还未来得及答,阮隽已上前一步,伸手握住她的手:“是我让她出府的。” 阮夫人微怔,神情一僵。 她显然不信,但看阮隽脸上已有冷意,终究不敢多问,只得低声道:“既如此,误会一场。妹妹若再有要事出府,记得提前与我知会,也免得我心中挂念。” 颜知雪神色恭顺,柔声应道:“是,夫人。” 阮夫人强挤出一丝笑:“看来此事多有误会。” 阮隽淡淡扫了一眼桂嬷嬷,语气冷厉:“府中人多嘴杂,捕风捉影之事不可轻纵。夫人,看着办。” 说罢,阮隽径直牵着颜知雪离去。 桂嬷嬷面色惨白,立刻跪地叩头:“夫人恕罪,是老奴办事不力!” 阮夫人咬牙,寒声道:“你就在大门前跪着,掌嘴!旁的胡言乱语之人,一并打了板子,逐出府去!” 桂嬷嬷身子一震,却不敢求情,唯有重重磕头,抬手狠狠扇向自己。 她是阮府老人,当年是伺候安国公夫妇的,夫人嫁入阮府,这才跟来辅佐阮夫人主事,如今被罚在众目睽睽之下掌嘴自责,不光是打自己的脸,更是打在阮夫人的脸上。 可阮夫人别无选择,若不如此,夫君的怒气难消。祭祖在即,她不能再有半点错处。 等人都散尽,阮夫人回到院中,脸色阴沉得几乎滴出墨来。 她指尖紧攥,掌心几乎渗血。 颜知雪。 一定是这个女人给自己下的圈套! 这个女人,机关算尽,诡计多端。她绝对不能容她在府里兴风作浪! 阮隽没有陪颜知雪回雪汀苑,而是直接把她带去了书房。 房门紧闭,长青一直守在门外,不让任何人打扰。 书房内,暗香涌动。 颜知雪伏在桌上,衣衫不整,呼吸凌乱。 她含羞带怯的模样,让阮隽欲罢不能,怎么也逃不出这个小女人的温柔乡。 阮隽觉得,他大抵是病了。 没遇到雪儿之前,他也不曾如此迷恋床笫之事。 可每每见了雪儿,他总像疯了一样,根本无法控制自己。 而她,也总能给他惊喜。 无论是床畔,书房,还是马车里。 他总能燃起他心底最原始的欲望。 而颜知雪也从来不吝啬自己的热情,给他最大的反馈,让他身心舒畅。 颜知雪轻轻勾住阮隽的衣襟,语气柔媚:“阮郎……若再不放雪儿回去,雪儿就来不及绣今日的佛经了。” 阮隽不知怎的,根本不舍得放这个小女人走,只是对着门口吩咐。 “长青,去雪汀苑把要绣的佛经拿过来。” 没过多久,绣品就被送了过来。 阮隽让颜知雪在他旁边绣,他批阅公文。 但阮隽的目光,总是很难从颜知雪身上移开。 她全身上下的每一处,都散发着独特的魅力。 颜知雪背对着阮隽,嘴角微微一勾。 伺候男人的本事,她炉火纯青。 阮隽恪守礼仪本分,她就要彻底击碎他的底线,撕碎他的伪装! 突然,颜知雪一声轻呼,她纤细的指尖被绣花针刺破,鲜红血液溢出。 “雪儿,怎得这般不小心。” 阮隽心疼上前,握住她的小手,将她的手指放入口中。 就在手指触碰到阮隽舌尖那一刹那,她的指尖好似无意般突然动了动。 阮隽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颜知雪想抽回手,却被阮隽咬住。 颜知雪看着阮隽逐渐上头的眼神,心中不免冷哼。 什么礼仪道德不过是表象。 那般如高岭之花清逸绝尘的男子,如今还不是被他拉入凡尘,彻底堕入她亲手打造的温柔乡。 旁边案上的佛经掉落,甚至卷曲褶皱,阮隽也全然不顾。 只贪婪掠夺着颜知雪带给他的温软。 阮隽越沉浸,颜知雪的眼神就越冷。 上一世她受的屈辱,何尝没有老夫人的手笔! 佛口蛇心,日日以慈悲为怀自居,却不惜把自己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让自己为她绣佛经,她也配! 第三十五章 都是局中人 颜知雪回雪汀苑的时候,陆朝云正等在那里。 看见颜知雪回来,脸上甚至还带着一抹尚未褪去的潮红。 陆朝云的眼神暗了暗,但却很快隐去。 “妹妹来了,怎么不进去?”颜知雪露出温和笑容。 陆朝云径直来到颜知雪面前:“听说姐姐出府,夫人大怒,妹妹着实担心,在屋里实在坐不住。姐姐可有事?” 其实不必问,陆朝云光看到颜知雪的神情就知道。 她不光没事,反而一路被大人护着回来,春色盈盈,满面红润。 想起大人那夜不惜把自己打晕也要去雪汀苑,陆朝云紧紧攥住了衣襟,但神色却无半分异常。 颜知雪笑笑说:“让妹妹担忧了,我没事,外面天寒,咱们进去说话。” 二人进门,松果给二人上茶,是大人新赏,刚刚送过来的,就连阮夫人院里都不曾有。 见是松果送茶,颜知雪问:“秀珠呢?” 松果眼神有些闪躲说:“秀珠在屋里歇着,姑娘有事吩咐松果便可。” 颜知雪马上感觉到不对,瞬间起身。 她正要往里走,又停住脚步,回头看陆朝云:“今日不便招呼妹妹,妹妹先回去吧!” 陆朝云一怔,福身道:“是。” 犹豫一瞬,她压低声音说:“姐姐,你出府的事情,冯妹妹好像最先知晓的,她先是来找我到你院子寻你,后来又去了夫人院子……” 颜知雪点头:“我知道了。” “那妹妹就不打扰了,只是姐姐要顾及自己的身子,也要提防些……” “多谢妹妹提醒。” 陆朝云行礼离开。 颜知雪立即道:“带我去见秀珠。” 松果红着眼眶说:“秀珠她被用了刑,伤得不轻,府医看过了,如今正昏睡着。” 颜知雪急忙去婢女住处看秀珠,一推开门,一股血腥味伴着汤药味扑面而来,她却毫不在意。 她快速走到床边,秀珠还在昏迷着。 秀珠脸颊惨白,身上都是鞭伤,就连脸上也落下了鞭痕。 双手也被用了刑,血肉模糊。就算包扎得很厚,但血液依然从纱布中渗了出来,猩红一片。 颜知雪神色极冷,几乎是从牙缝里问出来:“怎么回事?” 松果忍不住掉下眼泪:“姑娘出府前,已经吩咐秀珠,如果有人问起姑娘下落,只让秀珠说您出了府,这样夫人便不会为难于她,可这傻丫头被问时,却怎么也不肯供出您,夫人一怒之下,便让桂嬷嬷对她用了刑……” 颜知雪指尖颤抖,眸光越来越暗,但神色却极为平静。 只是这平静怎么看都有些吓人。 她轻轻抬手,为秀珠整理好脸颊边的碎发,心疼根本掩饰不住。 她记得,秀珠最喜欢刺绣。 她如今的刺绣手艺,很多都是前一世秀珠教自己的。 她记得秀珠说过,她以后嫁人,嫁衣一定要自己亲手绣。还要给颜知雪的孩子做很多很多衣裳,一直到自己看不清东西为止。 可现在,这双手怕是不能再拿绣花针了。 她算到了自己出府被发现,也料定阮夫人会为难。 可她却低估了秀珠对自己的忠心。 即便是她为她做好了筹谋,可秀珠还是不肯供出自己。 阮夫人! 桂嬷嬷! 今日秀珠的痛,我颜知雪定要让你们百倍偿还! 颜知雪紧紧扣着掌心,直到鲜血从指缝流出来。 松果心疼地用帕子捂住颜知雪的手,说:“姑娘,您这又是何苦呢!” 颜知雪终于绷不住,冰冷的泪水滑落。 这一世,她还是没保护好秀珠,让她受了伤。 “秀珠,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松果也跟着落泪,但还是忍不住说道:“姑娘,咱们离府的时候,只碰到了冯姑娘,莫不是她跟夫人告的状!您与那冯笑薇无冤无仇,她何故要跟您过不去。” 颜知雪摸了一把脸上冰凉的泪水,低声道:“若是她,她在认出我后,会第一时间去阮夫人院子,而不是找陆朝云先来雪汀苑一趟。” 松果一愣:“您的意思是说……” “后宅,最不缺的就是心机算计,但这份算计如果伤害到了我身边的人,无论是谁,我都不会放过!” 颜知雪的眸光越发阴冷。 …… 陆朝云心情不错。 她跟阮夫人说了颜知雪出府的事情,让她对雪汀苑发难,惹怒了颜知雪。也向阮夫人表了忠心,更得重用。 但锅却背在了冯笑薇身上。 她知道冯笑薇想利用自己,她得知颜知雪消息第一时间向自己透漏,无非就是让自己去阮夫人那告状,她好坐收渔翁之利。 可她陆朝云岂是谁都能算计的。 与此同时,冯笑薇院子。 冯笑薇正吃着新做的糕点,新出炉的蟹粉酥。 蟹粉虽贵,但有家里补贴,她也是从来不缺。 婢女小翠给冯笑薇揉肩说:“姑娘好心思,您把颜姑娘出府的事情,告诉了陆姑娘,她果然去阮夫人那告状了。” 冯笑薇冷哼一声道:“本想让颜知雪受罚,没想到竟是大人允许她出府的,真是可惜。” 小翠一脸奉承:“管她结果如何,反正这把火烧不到姑娘头上,从始至终,您的手可是干干净净的,就算是误会,姑娘也不必担这干系。” 两人正得意着,殊不知,阮夫人那边,已经大怒。 阮夫人听桂嬷嬷说完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用力锤向桌案,滚热的茶水溅落到手背,竟然浑不知痛。 桂嬷嬷脸颊早已经肿的老高,但还不忘为阮夫人谋算。 “夫人,老奴在后宅多年,见了许多心机手段,但像颜姑娘这等手腕还是头一回见,这种人是断然不能留下的,就算用老奴的命去换,也不会让她留在夫人身边作祟!” “颜知雪心机慎重,那冯笑薇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本以为她头脑简单,很好摆弄,没想到竟敢算计到我头上!看来我还是太宽仁了!” 第三十六章 暗潮涌动 夜色深沉,雪汀苑内依然灯光萦绕。 空气安静得只能听见细微的绣针穿线声。 阮隽今日宿在雪汀苑。白日劳累,他早早沐浴歇下,此时睡得正香。 外堂里,颜知雪正坐在绣架前,灯影柔和地落在她的侧脸上。 她神色恬静,指尖在素绢上来回穿梭,针线细密,金线在灯下闪烁微光。 松果轻手轻脚走进来,手中捧着一盏热气腾腾的茶,放到她身旁,小声说:“姑娘,该歇一歇了。再绣下去,眼睛要疼的。” 颜知雪未抬头,只淡淡道:“我绣完剩下这些,便去休息,你不用陪着我,早点歇着。” 松果低声回道:“我不困,我陪着姑娘。” “这会儿没外人,你坐下吧。”颜知雪声线温柔。 松果坐在旁边凳子上,帮颜知雪捋金线。 “晌午过后,夫人叫冯姑娘去学规矩,听说她一直在抄《女则》,到现在还没回院子。” 颜知雪手中针线微顿,片刻后轻声道:“雪天路滑,吩咐人去她门前多放几盏灯,免得摔着。” 松果轻哼一声:“要不是她挑唆,姑娘出府的事情也不一定会被发现,奴婢巴不得她摔到。” 颜知雪轻轻挑眉,意有所指地说道:“若是她脚扭了,还怎么去站规矩,抄女则呢。” 松果这才露出喜意:“奴婢知道了,稍后就去点灯。对了姑娘,秀珠服了药,气色好多了。许大夫特意来看过,说脸上不会留疤,只是手上的伤要想痊愈,还得些时日。” 颜知雪这才抬眸,目光柔下来。她看着松果,语气温和:“跟在我身边,总是风波不断,我有时也在想,让你们陪着我,是不是错了。” 松果忙摇头,眼神坚定:“姑娘说的是什么话?您对奴婢有再造之恩。奴婢能在您身边伺候,是福气。就算有风有雨,奴婢也愿与姑娘共进退。” 颜知雪轻轻点了点头,她放下绣针,抚了抚刚绣好的经文,指腹摩挲着那一行行细密的金线。 “我的针脚终究不如秀珠的细。”她轻声道,“她还说过,要亲手给自己绣嫁衣的。” 松果笑着回道:“等秀珠姐姐出嫁那日,奴婢就和姑娘一起,替她缝制衣裳。姐姐大度,一定不会嫌弃奴婢手笨。” 二人相视而笑,炉火跳动,映得屋内一片暖意。外头风雪再冷,屋里却宁静温和。 松果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姑娘定制的衣裳已经取回来了。夫人那边传话,说她为您准备的吉服,明早一早就会送过来。” “夫人做的衣裳……”她轻声道:“我怕是穿不到的。” 松果一怔,想到阮夫人特意吩咐雪汀苑做的那身鲜红的衣裳,似乎明白了什么…… …… 次日天未全亮,府中已是一片忙碌。 前院挂起朱红灯笼,祠堂方向传来低沉的更鼓声。 男丁们依序更衣,女眷则由阮夫人带领,按辈分排位。 宗祠内青铜香鼎三座,供案上陈列三牲五果,列位排成两行,烛火照得灵牌泛出金光。 鼓声三响,祭礼正式开始。 阮隽身着玄青吉服,立于主位。他执香上前,三叩三献,举止沉稳。 族长宣读祭文,门外风声一阵紧一阵,众人齐齐叩首,场面庄肃。 外院女眷站在回廊下,依序排位。 众人皆穿素衣素裳,唯有一人未到。 老夫人瞥了一眼身后,神色阴沉。 “隽儿破例让她参加祭祖,可如今祭礼已起,颜氏却迟迟不至,这是何意?莫不是不把我阮家放在眼里?” 阮夫人心头一紧,立刻上前,语气恭顺:“母亲息怒,定是妾身安排不当。今早送去给妹妹的吉服,被婢女一时不慎弄脏了,妹妹只能临时更换衣裳,稍有耽搁。想必此刻已在路上,很快就会到了。” 老夫人眸光依然沉冷。 阮夫人垂眸,眼底已经燃起兴奋神色。 要不了多久,颜知雪就会彻底惹怒老夫人,在家族宗老面前,就算夫君向维护那贱人,怕也不能够! 颜知雪,我倒要看看,你如何逃得过这必死之局! 就在此时,后头女眷中忽传来一声惊呼,众人纷纷向后望去。 “那是……颜姑娘?” 老夫人眉头一拧,阮夫人也顺势回头看去。 只见一袭大红,从雪中缓缓而来。 那颜色,在一片素净间显得格外夺目。 颜知雪着朱红云纹长裙,步履轻缓,神情宁静,仿佛不觉有异。 女眷们瞬间骚动起来。 “那是颜姑娘吧?今日可是祭祖的大日子,她怎穿成这样?” 一群人议论纷纷。 老夫人瞬间大怒:“颜氏,放肆!” 老夫人持杖而来,面色阴寒。她身着墨褐绣鹤袄衣,鬓发高挽,气势逼人。 “阮氏祭祖,女眷皆素,岂容一介妾室着红入祠,坏我门风!” 阮夫人连忙行礼,语带急切:“母亲息怒,颜妹妹恐是不知规矩,误穿了错色的衣裳。” 老夫人冷笑一声,目光如刀,“阮家宗祠岂容儿戏?一个妾室而,竟敢连祖宗都不放在眼里?” 阮夫人眼底的光几乎要按捺不住,她一边安抚老夫人,一边看向颜知雪,只等看这出好戏。 颜知雪故作慌乱,急忙缓缓跪下:“老夫人、各位族长明鉴,妾身无意犯忌。此衣的料子,是夫人特意吩咐送来,让妾身赶制吉服。” 她说着,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抬头看向阮夫人:“夫人……你莫不是故意的?雪儿一向敬重夫人,夫人为何要害雪儿!” 话音一落,众人倒吸一口气。目光齐齐转向阮夫人。 阮夫人一瞬怔住,她没想到颜知雪敢公然把自己送衣服料子的事情说出来。 但她根本不慌,空口无凭,证据何来? 阮夫人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妹妹,你不懂规矩,即便是犯错也不是不能原谅,可你为何要攀咬我!” 老夫人也替阮夫人说话:“红卿身为阮夫主母,怎会陷害你个妾室,颜氏今日公然冒犯祖礼,攀诬主母,如此不敬、不知进退之人,留在府中只会生祸,来人!即刻将她发卖出府,以儆效尤!” 第三十七章 丑态百出 颜知雪还未来得及分辨,几名婆子已上前两步,伸手就要去拖她。 颜知雪身形一晃,几乎被拉得失衡险些摔倒。 就在这时,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由内堂传来。 “且慢。” 众人纷纷回首,只见阮隽同几位族老自祠中而出。 他神色冷峻,周身气势沉如寒铁。 阮隽目光落到颜知雪身上时,脸色当即变了,眉眼间透出的神情,是颜知雪从未见过的冷漠。 她心底一沉。 她太清楚,阮隽一向最重家族礼法,一旦被触碰底线,他一定会舍弃她。 如同前世。 她若无退路,便会被逐出阮府,任人践踏。 阮夫人一见阮隽出现,立刻跪下,声音哽咽:“妾身有错,不成想颜妹妹竟身着红衣参加祭祖,扰了祠堂规矩,是妾身失职,请夫君责罚!” 几位族老相视,神情皆冷。 “阮氏祖礼重于山,红衣入祠,是冲煞之兆!” “颜氏身为妾室,竟敢如此放肆,不守妇德,当从重发落!” 阮隽沉默不语,只冷冷地望着颜知雪,似乎在等她开口。 颜知雪缓缓跪下,她抬头看向阮隽,泪眼婆娑,声音柔弱颤抖。 “妾身家境贫寒,能得大人垂怜,入了阮府,蒙恩抬为贵妾,心中满是感激。妾身日日叩谢祖宗,盼阮家千年昌盛,也能护佑妾身。妾身怎会不识轻重,自毁名节,去触犯祖规?” 她的声音哀婉,却不失分寸,每个字都带着真切。 阮隽的目光缓缓变化,原本的冷意渐渐消散。 他脑海里闪过颜知雪祈福的画面。 雪夜里,她一身单薄的纱裙月下起舞,只为给阮家祈福,冻得倒下也不肯停下。 她为母亲安康,每日都绣经文,十指被针线扎得血迹斑驳,却从无怨言。 她的一举一动,皆是对阮府、长辈和自己的敬重。 一念至此,阮隽心中一震。 是啊,她的雪儿,从未做出过有悖礼数之事。 这样的她,怎会故意着红衣亵渎祖宗? 阮隽收回思绪,沉声开口,目光仍停在颜知雪身上。 “雪儿,你可知此着红衣之举于阮家礼制有所冲撞?” 语气虽是质问,却已不似方才那般冷厉。 颜知雪抬眸,神色怯然:“妾身不敢。只是这身衣裳……是夫人亲赐的料子,让妾身赶制一套备用吉服。今日夫人准备的吉服被夫人的婢女弄脏,妾身只好穿自己赶制这套来祭祖。” 阮隽神色微凝,目光一寸一寸落在她的衣衫上。那料子细若轻烟,光泽流转,果然不是寻常之物。 他的眉头蹙得更深了。 “夫人。”阮隽抬眼,声音低沉,“这衣料,可是你赏的?” 阮夫人心头一惊,几乎是本能地出声否认:“妾身冤枉!妾身从未给过她什么料子做衣裳!” 话音刚落,她就意识到哪里不对。 果然,颜知雪缓缓抬眸:“可这确实是夫人赏的料子,还特别说这是从南疆新进的贡品,月影纱,非常稀缺。” 众人一片哗然。 阮隽更是记起,这月影纱是陛下亲赐,仅此一匹,因母亲不喜奢华明艳,他便赏给了夫人,如今却穿在了雪儿身上。 颜知雪轻声道:“妾身家境贫寒,平日连见都未曾见过,怎可能有这等华贵之物?夫人当时说,是为了彰显阮家体面,才让我用这料子做吉服。” 阮隽的神色彻底变了:“夫人,这月影纱可是你的?” 阮夫人脸上血色尽退。她极力镇定,答道:“妾身……妾身是赏过她些料子,但绝不是月影纱!” 人群中有人低声私语:“方才夫人还说没赏过,如今又说赏过,这话到底哪句可信啊?” 议论声渐起。 阮隽冷冷地看着她,缓步上前:“你若自清,何不取出那月影纱来,堵住别人的嘴!” 这一句话,宛若重锤砸下。 阮夫人脸色彻底变了,额头上的细汗一颗颗冒出。 那匹月影纱,她早在半月前就私下变卖给商贾,为铺子周转银两。若真去查,立刻就会露馅。 她喉头发紧,半晌吐不出一个字。 四周的目光全落在她身上,沉得仿佛要将她看透。 颜知雪低着头,嘴角却轻轻勾起一个笑。 阮夫人,你惯会借刀杀人、泼脏水陷人,如今自己也尝到被污蔑的滋味了,如何? 别急…… 这,还只是个开始。 阮夫人的额角汗珠滚落,眼神四处游移,喉咙紧绷得几乎发不出声。 场中气氛紧绷到极致。所有人都等着她的答复。 颜知雪低垂着头,指尖却轻轻拂开衣袖下的荷包。 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顺着寒风缓缓弥散。 那香气极淡,带着一丝温甜的花气,若不细闻,几乎察觉不到。 这是她昨日亲自调制的香方,掺了“怜心香”。 此香气温和,有安神之效,但若与阮夫人身上的凝露香混合,却能使人心神错乱、情绪失控。 在前世,她曾亲眼看见阮夫人如何用它陷害旁人。 如今,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施其身罢了。 四周人皆屏息。阮隽站在一旁,面色如铁。 老夫人一拄拐杖,冷声催问:“红卿,怎的不说话?到底怎么回事!” 阮夫人唇色发白,抬头欲言,却忽然眉心一紧,神情变得扭曲。 她的呼吸急促,目光惊惶,似是看到了什么可怖之物。 “谁——谁在笑……谁在我耳边笑!” 她猛地回头,直直望向供桌上的祖宗灵牌。 众人一阵错愕。 阮夫人蓦地尖声喊道:“你们凭什么瞪我!” 那声音嘶哑、疯狂,彻底打破了祠堂的肃然。 “红卿!”老夫人大喝一声,脸色铁青,“你这是在说什么混账话!” 阮夫人却像没听见似的,突然对着祠堂方向怒喊:“你们这些阮氏宗祖,有何颜面指责我!我嫁入阮家多年,尽心尽力侍奉长辈,伺候夫君,你们却连个子嗣都不曾庇佑给我!” “我求了多少年香火,你们却装聋作哑,如今还来斥责我?!” 她怒吼完,却又跪在地上,双手抱着头,哭喊着:“别来索我的命,都是她们,该死,该死!” “我知错了……我知错了,求你们放过我吧,我真的知错了!” 阮夫人状若疯癫,乱冲乱撞,丑态百出。 第三十八章 怀疑的种子 “来人,夫人病了,带她下去!” 阮隽看着阮夫人疯癫的样子,眸光沉冷。 桂嬷嬷急忙上前,脸色已经变得极为难看,急忙上前用帕子捂住阮夫人的嘴,跟两个婢女把阮夫人带回了院子。 气氛一时凝滞,族老们脸色各个阴沉。 有族老痛心疾首道:“柳氏失德,竟敢这般在祠堂发疯,成何体统!” “没错,公然辱骂先祖,那是犯了大忌,若不严惩,怎么跟列祖列宗交代!” 阮隽恭敬有礼,回头向族老们行礼,声音沉稳:“各位族老息怒,夫人只是病了,还妄族老宽恕,事后晚辈定当好好管教。” 族老们见阮隽有意维护,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各个神色不悦。 “吉日吉时已过,祭祖再进行下去,恐也不详,就此作罢吧!” 族老们纷纷甩袖而去。 颜知雪就在后面安静看着一切。 都说阮隽最重礼节孝道,可阮夫人犯错,他还是偏袒回护,不惜忤逆族老们,当真是夫妻情深呢! 颜知雪回想起阮隽见自己穿红衣入场时,阮隽森冷的眼神,不由得冷笑一声。 自己再怎么也不过是个妾室,终究抵不过阮夫人在阮隽心中的地位。 好在她这一世从来不求他的真心,也不至于神伤。 祠堂归于安静之后,老夫人再次把目光投向颜知雪。 “这件事终究是因你而起,不管何种原因你穿红衣参与祭祖都是犯了忌讳……” 不等老夫人说完,颜知雪马上跪了下去,言辞恳切:“妾身自知有罪,甘愿祠堂罚跪,还请老夫人不要动怒,免得伤了身子。” 颜知雪明白,这个时候只有自己示弱才能免去更大处罚,毕竟老夫人刚刚可是要把自己发卖出府的。 见颜知雪如此恭顺懂事,老夫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让她在这里跪到天黑为止,不准任何人给她送食送水。 而从始至终,阮隽没有为颜知雪开解半句,看着她的目光始终带着探究。 阮隽不是不知道后宅手段和夫人的算计,但他的雪儿,就真的无辜吗? 自从她来到府里,府里确实多生出不少事端,每一次,雪儿都是受害者,却也是最终得利的人。 他不是不允许她反击,只是,他接受不了欺瞒。 他无法想象这张单纯的脸颊如果是面具,那当面具接下那一刻,有多么可怕。 阮隽不敢再想,直接转身离去,甚至没有多给颜知雪一个眼神。 众人皆散去,唯留颜知雪一人跪在祠堂外的空地上。 一袭红衣,身后是漫天大雪。 颜知雪伸手接住落下来的雪花,雪花入掌即化,只留下淡淡水痕。 就像阮隽给她的爱,看似热烈,却经不起一点考验。 颜知雪眼尾泛起猩红,嫌恶地用袖子狠狠擦去掌心水痕。 就算是这一点痕迹,她也不需要! 这一世,她不要爱情,只要,复仇! 傍晚的时候,松果悄悄溜到这边来看颜知雪,想给她披披风,但她却拒绝了。 松果满眼心疼:“姑娘安心,这时候大家都在用膳,没人会注意这边,看门的小厮我也打点好了,您披会儿衣服暖暖不打紧的。” 颜知雪笑笑:“既然是受罚,总要拿出点诚意来。” 松果有些委屈:“这件事情,姑娘很明显就是受害者,阮夫人醒来之后,只是到大人面前哭了一场,大人就不再追究了,就连禁足都没有,却让姑娘在这寒风里跪着。” 松果心疼地给颜知雪暖那早已经冻得发紫的手。 颜知雪却不觉得什么。 这点寒冷算什么。 好歹这里是个四面遮风的院子,好歹自己身上还有这吉服傍身。 上一世,她可是被那些脏男人浸在雪天的冰水里,那时,她身上可没有半点遮挡。 那种刺骨剜心的疼痛,她到现在也记得。 现在,已经很体面很暖和了。 不过,事情总不会这样算了。 既然已经跟阮夫人撕破脸,那也没什么好顾忌的。 既然祭祖疯癫无状不能让阮夫人伤筋动骨,那她就再添一把火。 …… 阮夫人院子。 府医张霖刚刚给阮夫人把完脉,脸色阴沉。 “夫人,您脉搏凌乱,陈杂闷涌,是有被用过药的痕迹。” 阮夫人怒而拍案:“果然是被算计了,那大夫可能留下证据,也好跟大人证明我被人陷害!” 张大夫摇了摇头:“用香之人极为谨慎,而且格外熟悉您的用香习惯,是专门针对于您用的香特意研制的相克之物,而且药效极短,也无剧毒,就算银针都验不出来,光凭脉象说明不了什么。” 阮夫人看了桂嬷嬷一眼,桂嬷嬷心领神会。 给张大夫封了银子:“有劳张大夫了。” 张大夫接过赏钱,躬身退下。 阮夫人一声冷笑:“看来那贱人为我还真是用尽了心思!” 桂嬷嬷上前:“夫人的意思,这是颜姑娘的手笔?” “除了她还能有谁!给我查,她到底是如何知道我用的何种香粉,又是如何害我的。”阮夫人吩咐。 桂嬷嬷忽然想到了什么:“夫人……颜姑娘出府的事情……会不会跟这件事有关?而且,那月影纱咱们已经卖出了府,怎得又落到她手里了,她一口咬定那月影纱是夫人给的,倒好像早已知晓了这件事。” “我眼皮子底下断然容不下这种诡计多端的人,那贱人呢!”阮夫人咬牙切齿。 桂嬷嬷答道:“此刻还在祠堂院子跪着,这次老夫人和大人明摆着要给夫人撑腰,大人一句话都没替她说,估计她也知道自己那二两重的骨头,根本无法跟夫人相比了。” 阮夫人眼底泛起浓浓狠意:“那贱人害我失去所有体面,还毁了祭祖仪式,我定不会轻饶她!走,跟我去祠堂!带上鞭子!” 天色渐黑。 祠堂院中,松果小声提醒:“姑娘,时辰到了,我扶您起来吧。” 颜知雪却丝毫未动,只是抬手轻轻扫了扫肩头的清雪,声音淡淡。 “现在,怕是还不能回去呢,想必,也快来了……” 松果正不解之时,阮夫人已经带着几个婆子,气势汹汹地走进了祠堂院子…… 第三十九章 此时更要立威 松果一愣,急忙上前行礼,却被桂嬷嬷直接推了一把,狠狠摔倒。 颜知雪的眸光顿时冷落几分。 看来,桂嬷嬷身上的债要多记上一笔了。 “雪儿给夫人请安……” 颜知雪还不等说完,阮夫人一个巴掌,直接狠狠甩了下来。 颜知雪本来就跪得身体发软,这一巴掌力道又实在太大,她整个人都被打倒在地上,手腕都擦破了皮。 本来就惨白的小脸上,也印上了巴掌印,嘴角鲜血溢出。 但颜知雪丝毫不在意,又继续跪好:“夫人教训得对,雪儿知错。” 阮夫人看着颜知雪柔弱恭顺的样子,更加生气,冷笑道:“你个贱人,你还在装,不累么!” 颜知雪跪得笔直恭顺:“雪儿一向敬重夫人,不知夫人何出此言。” “那月影纱明明就是你从府外买回来的吧?你早就知道我库里没有月影纱,这才敢肆无忌惮诬陷于我!你个贱人,该死!” 颜知雪抬眸,目光不卑不亢地看着阮夫人:“诬陷?我何曾诬陷过夫人?红色料子,难道不是夫人给的吗?只要我穿着红色吉服来祭祖,我就是死路一条,至于料子是月影纱还是枳光锦,有何区别?” “贱人,你早就知道!那你又是如何知道我库房里没有月影纱的!” 阮夫人眸光可怕,如果眼神能化作刀子,颜知雪现在怕是已经碎尸万段了。 听了阮夫人问的话,颜知雪却笑了:“夫人不应该问我,应该问问您身边的人不是吗?” 阮夫人眸光一滞:“贱人,你别想胡乱挑拨。” 颜知雪笑而不语,却让阮夫人更加愤怒。 她亲自拿过鞭子:“今日我便要肃清这府里的污秽,在列祖列宗面前,好好教训教训你!” 说罢,她仰起鞭子狠狠抽了下来。 松果见状几乎是毫不犹豫,直接扑过来,用身体护住了颜知雪。 但颜知雪又怎能让别人替她挨打,她已经没保护好秀珠了,断然不能让松果也出事。 颜知雪用尽所有力气,又将松果护在身下,任由鞭子沾着雪水落下,狠狠抽在身上,皮开肉绽。 红色转瞬晕染一片,在洁白的雪地上,绽放朵朵红莲。 阮夫人丝毫没手下留情,几乎是累到颤抖才停下。 颜知雪伤得极重,说是奄奄一息也不为过。 看着松果没受什么大伤,她这才露出安心笑容,昏死过去。 夜里,雪汀苑灯火通明。 颜知雪的情况实在不乐观,一行人进进出出,不停端着盆往外面运血水。 许大夫不便查看伤势,便让松果代劳,他在屏风外指导。 秀珠和松果已经哭到不行,秀珠身上的伤还没好,但依然一次又一次地去请阮隽。 可阮隽皆是以公务繁忙为由,没来雪汀苑。 但颜知雪一直昏迷不醒,高热不退,许大夫说,如果能熬过今晚,就会相安无事。 如果熬不过…… 一时间,雪汀苑上下哭声一片。 与此同时。 阮夫人院子,阮夫人正悠哉地品尝着燕窝,一脸舒适。 陆朝云在身后给阮夫人捏着肩膀。 阮夫人满意点头:“你的手艺不错,大人一向辛苦,你也给大人按按,想必大人一定喜欢。” 陆朝云恭敬浅笑点头:“朝云多谢夫人提携。” 陆朝云眼神有些飘忽,试探性地问:“夫人您将那颜知雪惩罚的如此重,大人可曾怪罪?” 阮夫人冷哼:“罚她跪是老夫人的意思,陷害主母受罚也是应该,夫君也挑不出错,何况,今日那贱人被罚跪,夫君可曾看过她一眼?替她求过一句情?” 陆朝云神色稍微暗了暗,她自己在阮隽眼中,又何曾被多看过一眼? 若是不慎走错了路,颜知雪的今天,也许就是她的明天。 陆朝云捏肩膀的手更加卖力了:“本来还想去做做表面工作,去雪汀苑看看,但大人吩咐了,不让任何人去探视,倒也省了力气。” 阮夫人对陆朝云的表现极为满意:“你倒是会说话,一会走的时候,把那个首饰盒子带回去,好好打扮,也让大人能多看看你。” 陆朝云马上跪下谢恩:“多谢夫人赏赐,夫人恩德朝云没齿难忘。” 就在这时,冯笑薇从外堂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本新抄的女则。 “夫人,抄好了,请您过目。” 冯笑薇躬身递过纸张,手腕都因太过疲劳而颤抖着。 但阮夫人并没有急于去接,而是继续悠哉地品尝着燕窝。 她悠悠道:“冯妹妹来府里许久,也应该知道,府里规矩森严,尊卑有别,姐妹间和谐相处那自然是极好的,但要有人藏了心思算计,无论得宠与否,那颜知雪就是最好的例子。” 阮夫人就是要让这些妾室知道,即便她犯了错,她也是阮府当家主母,地位依然不可撼动。 越是在这种时刻,就越好在府里立威,免得这些妾室生出什么别的心思,以后就不好收拾了。 冯笑薇听言马上恭敬跪下:“夫人教训得极是,妾身以后定以夫人马首是瞻,唯命是从。” 阮夫人这才点点头,桂嬷嬷上前收过冯笑薇抄写的女则。 “好了,今天也晚了,你先回去休息吧,只是今日怕是没人给你的门外多点几盏灯了,雪天路滑,妹妹小心。” 阮夫人说得意味深长。 这府里如今谁不知道,颜知雪被夫人责打,高热不退,危在旦夕。 但大人和老夫人竟然只是简单过问,大人甚至都没去雪汀苑看望。 看来,颜氏是真的要失宠了。 冯笑薇马上站队:“多谢夫人关心,有夫人明珠在前指引,笑薇自然走得稳健。” 冯笑薇恭敬退下后,刚走出夫人院子,便咬紧了牙根。 现在明明是主母跟宠妾相斗,她倒成了被随意拿捏的一环了。 凭什么! 冯笑薇一路脸色难看,走到雪汀苑时,听到里面哭声连连,不由得停下脚步。 看着自己院子方向有些发暗,她心里竟然也泛起一丝酸楚。 细算起来,颜知雪并没有对她怎么样,还日日在她必经之路上点灯。 如今她重伤卧床,生死未卜,她的前方似乎也暗了下来。 阮夫人在府里虽然身居高位,但冯笑薇也深知,夫人从没把她们这些妾室当人看。 她跟颜知雪一向无仇无怨,如今生死未卜,她也应该去看看。 一念至此,冯笑薇转身踏入雪汀苑。 第四十章 我命由我 虽然大人吩咐不让任何人去雪汀苑打扰探望,但也没有让小厮们看守,所以冯笑薇还是很容易就进了院子。 扑鼻的血腥味儿袭来,冯笑薇竟然有些心慌。 秀珠和松果看见冯笑薇来了,马上行礼。 “你们姑娘怎么样了?”冯笑薇皱眉问。 松果和秀珠连连摇头。 “姑娘如果今夜依然高热不退,以后能不能醒的过来,就说不准了……” 冯笑薇听言竟有些生气:“你们姑娘一直得宠,我见她也是聪明得很,怎就让自己落到这番田地,真是没用!” 她说着,转身对身后婢女说:“去院子把我带来那些山参补品全都拿过来。” 松果和秀珠倒是有些诧异,没想到冯笑薇竟然刀子嘴豆腐心。 冯笑薇别的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离开前说:“若是你们姑娘有什么不好的,不管多晚,过去知会我一声。” 松果突然想到什么,急忙从身后柜子拿过一个小瓷瓶,说:“冯姑娘,这是我们姑娘让府医特制的药膏,她说您连日抄写必定伤了手腕,让您涂抹上,免得遭罪。” 冯笑薇眉头越缩越紧:“我家乃是京中富商,什么灵丹妙药没有,哪用你家姑娘操心,还是让她多顾顾自己吧。” 她虽然嘴上说着,却一把接过药膏,转身离开。 冯笑薇更加生气了,她不明白。 既然是内宅争斗,那便好好斗下去! 这又是哪一个套路,收买人心吗?幼稚! 冯笑薇虽然愤怒着,但想到颜知雪出府的事情,毕竟是她透露给陆朝云的,而颜知雪对她又这样好,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她一向心高气傲,也不屑去说什么道歉那些酸话。只是回去几乎掏空了库房,把所有上好的补品全都送去了雪汀苑。 阮隽书房。 他正批阅着公文,神情俊冷。 陆朝云在一旁伺候着,红袖添香。 阮隽很少跟陆朝云说话,陆朝云也不敢打扰,按照夫人的指点,只在旁边伺候笔墨茶水。 她一直观察着大人的神情,倒不像是为颜知雪过分忧心。 “大人,颜妹妹她伤得不轻,妾身明日想去探望……” 陆朝云这是在试探阮隽的心思,也是阮夫人的授意。 阮隽眸光未抬半分:“若是不想伺候,你现在就可以去。” 陆朝云马上说道:“妾身并无此意,能陪在大人身边,是妾身的福气……大人请用茶……” 她急忙端过温度刚好的茶水,讨好递了上去。 阮隽也没拒绝,接过品了品,随意称赞了两句。 陆朝云这才放下心来。 看来,在大人心中,那颜知雪再受宠也不过如此。 跟夫人比起来,妾室真的什么都不是。还是要紧跟着阮夫人,才能站稳脚跟。 此时,雪汀苑。 大门终于关上,屋内也恢复了安静。 松果和秀珠看着桌子上堆得满满的补品,一脸诧异。 “这冯氏还真是财大气粗,出手太阔绰了,这山参,起码百年!还有这燕窝……” 秀珠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松果温柔笑笑,用帕子给秀珠擦掉还挂着的鼻涕:“你看你,也不知道擦擦脸。” 秀珠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要是不哭得逼真点,她们怎么会相信姑娘伤得极重,生死未卜。” 这时,颜知雪也走了过来。 她身上鞭痕依然在,只是用了许大夫特制的药膏,现在疼痛没那么明显,也没有更加恶化。 “姑娘,你这次可真是遭了大罪,要不是您提前猜到会有此劫,特意在小衣里加了层羊皮护着,现在伤只怕会更严重了。” 秀珠依然心有余悸。 颜知雪笑笑说:“这点伤不算什么,有许大夫妙手,疤痕都不会留,放心吧。” 松果说:“正如姑娘所料,大人只是稍微过问了一下,就再也没管姑娘了,秀珠去磕了头都没用。” 秀珠嘟着嘴:“是啊,大人今天还让陆姑娘去伺候,到现在陆姑娘还没回院子呢。大人之前待姑娘那样好,我还以为姑娘是找到良人了,不成想大人竟是如此薄情。” 颜知雪却神色淡淡,不以为意:“当你开始依赖和信任一个人,就相当于把刀子递到别人手里,他拿着这把刀,是选择刺向你,还是保护你,全由他人。” 松果眸光思忖:“所以,姑娘的这把刀,始终攥在自己手里。” 颜知雪看向松果:“你们跟我不一样,你们依然可以相信能遇良人,相濡以沫,但也要保重自己,自己才最重要。” 松果和秀珠若有所思点点头。 秀珠又说:“但姑娘被责罚,大人并没怪罪夫人,难道这鞭子就白挨了吗?” 颜知雪嘴角泛起算计的浅笑:“当然不会白挨,今日是祭祖的黄道吉日,最忌讳血腥,夫人可是让我血洒祠堂了呢。” 松果和秀珠恍然大悟。 颜知雪眸光愈发暗淡:“既然天不惩罚恶人,那就我来惩。既然夫人和大人想维护这虚假的体面,我便要彻底撕碎这体面!” …… 此时,老夫人正在小佛堂跪着诵经。 容嬷嬷在一旁候着。 今日祭祖被打断,依然是犯了忌讳,老夫人诚心祷告,希望佛祖庇佑,希望阮家列祖列宗不要怪罪。 她念完经,起身去上香,却不想香炉突然炸裂,火焰喷出,竟把老夫人的头发烧着了。 容嬷嬷急忙去扑火,一碗凉茶泼过去,火总算灭了,老夫人也狼狈不已。 老夫人此时已经顾不得体面,脸色难看,如临大敌。 “不好啊!怕是宗祖怪罪了,这可如何是好……快,扶我去祠堂!” 老夫人带着一行人赶去祠堂的时候,那边已经混乱不堪。 祠堂走水,燃起熊熊大火。 列祖列宗排位,全部燃尽,一无所剩。 老夫人浑身颤抖,一记白眼,直接昏死了过去。 而暗处,颜知雪悄悄戴好了斗篷帽子。 她低关看看双手:“亲手把你们的牌位推进火海,感觉还不错。” 抬眼看冲天的火光,她微微勾唇,扯出笑意:“什么宗祖,你们要真有灵,就该睁开眼睛看看,后人作了什么孽!” 这些阮氏宗族,无论前世今生,何曾庇佑过她! 什么神明,什么宗祖,统统都是狗屁! 她颜知雪这一世,只信自己! 第四十一章 环环相扣 颜知雪走在回去的路上,身后是熊熊大火。 雪夜里,火光冲天,照亮了半座城。 她的身影在大火的映衬下,显得那样渺小,又那样坚定。 足足一个时辰,大火才被扑灭,还连带烧了两个偏房,祠堂狼藉一片。 老夫人急火攻心,大夫又是灌药,又是施针才让老夫人醒过来。 听说老夫人刚醒来就请来了道士。 阮隽和阮夫人也匆匆赶来侍疾,老夫人看到阮夫人,突然一口鲜血喷出,溅了阮夫人一脸。 阮隽顿时慌了,急忙上前扶住母亲,并喊府医。 老夫人一口气儿险些没上来,颤抖着指着阮夫人:“把她,给我扣起来……” 阮夫人一脸惊愕,急忙跪下:“妾身知错,来迟了,母亲……” 老夫人打断她,嘴唇嗫嚅:“你!今日你祠堂前发疯,已然触怒了祖先,你还在列祖列宗排位前责打妾室,血染当场,更是犯了大忌!” 阮夫人急忙道:“母亲,今日之事,妾身也是被人陷害的,是有人给妾身下了药,这才让妾身失去神志,否则妾身怎会在如此重要的日子失仪!” 道士一头发白,仙风道骨,摇头叹息:“阮家宗祖仁慈,本也无心怪罪,只可惜,今日乃是黄道吉日,最忌血腥,而夫人您,却让祠堂染血,这是犯了大忌讳啊!如今祠堂大火,就是阮家宗祖愤怒而降下的天罚之火,若放任下去,阮家恐怕……” 老夫人咳嗽得更加厉害:“我本想宽恕于你,可你为一己私欲,只图自己痛快,就要让我阮家万劫不复,现在列祖列宗已经降罪,不惜下了天火,焚毁祠堂,我阮家怕是要蒙大难了,皆是因你而起,我怎能放你!” 阮夫人忽然想到什么,马上说道:“一定是颜知雪!是她诡计多端,给我下药的是她,用红色吉服陷害我的是她,放火烧祠堂的人,一定也是她!只要去查,就一定能查到蛛丝马迹!” 阮夫人言辞犀利,神情激动。 可阮隽却黑了脸色:“住口!雪儿被你打成重伤,九死一生,到现在还高热不退,昏迷不醒,她怎么能有机会烧祠堂?你口口声声说她陷害你,可有证据!” 阮夫人一噎:“张大夫给我诊过脉,他说我脉象凌乱,定是闻了特殊香料,而且,我从来没送过颜知雪什么月影纱!” “那夫人的月影纱到底在哪里?我已经命人看过夫人库房,那月影纱并不在内!” 阮夫人惊愕地看向阮隽:“夫君,你竟然查我,难道你也不信我?” “你如此做派,让我如何信你!” 阮隽一向温润,突然的疾言厉色让阮夫人很是惊恐,一时间根本无法辩驳。 府医也说过,光凭脉象不能判定自己被下药。 月影纱不在库房,她更是没办法解释。 她虽然也敬神佛,但根本不相信什么天罚,这一切肯定是颜知雪在搞鬼! 老夫人见阮夫人说不出话,直接问道士:“先生,我们要怎么做才能平息先祖怒火?让我阮家免遭大难。” 道士长叹一声:“怕是难办啊……” 阮隽躬身一礼:“还请先生明示。” 道士看向阮夫人:“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此事是因夫人而起,自然也要因夫人而终。夫人如何让血染祠堂的,便让夫人同样以血为祭,便能化解天罚。” 阮夫人一愣:“你的意思,是要让那妾室对我鞭刑?” 她转头拉住阮隽的衣摆:“夫君,这万万不可啊,我可是阮府主母,怎能被妾室责打!” 阮隽还不等说话,老夫人却先开了口:“你应该庆幸还有破解之法,否则就算是把你休出府都不足为过!” 阮夫人想到什么,急忙说道:“那颜知雪现在生死未卜,就算要打鞭子,她也动弹不得!” 道士却掐指一算,说:“夫人口中的这位颜施主,倒是个有佛缘的,想必她礼佛心诚,众神以及阮家宗祖想必会护佑她一二,贫道算出,她并无生命之忧。” 老夫人这才想起,急忙道:“没错,那孩子还亲手绣制佛经供奉,想必佛祖定能感受到她的诚意。” 道士点点头:“这就对了,那位颜施主,明天应该就会醒来,至于最后如何做,那还要老夫人和大人做主了。” 阮夫人根本不信,眸光凌厉地看向道士:“你是不是也被颜知雪收买了,你们串通好了合伙来害我是不是!” 老夫人气得半死:“休得放肆!来人,先将柳氏关入柴房,待颜氏醒来,便让她亲自执掌鞭刑!” “夫君救我,妾身真的是被陷害的,你要相信我啊!” 不等阮夫人说完,就被婆子拉了下去。 老夫人急火攻心,再次昏死过去。 雪汀苑。 空气格外安静。 颜知雪面无血色地躺在床上,阮隽进门时,松果和秀珠正再颜知雪身边伺候,不停给她擦拭额间细汗。 阮隽走进来,两个丫头躬身行礼。 不用多问,阮隽就知道颜知雪的情况依然很不好。 他抬手轻轻碰了碰她的小脸,冰凉得毫无温度。 她身上还有血痕,阮隽的手有些颤抖,他难以想象,如此单薄的她,是怎样挺到现在的。 阮隽眉头越缩越紧,他今日还怀疑过雪儿。 若这一切真是雪儿的局,她又怎会把自己的命搭进去…… 这时,松果走过来躬身行礼:“大人,大夫吩咐要隔几个时辰就给姑娘清理伤口换药,眼下时辰到了,想必姑娘也不想大人看到她伤痕累累的样子……” 阮隽的拳头稍微紧了紧,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待阮隽走出院子,松果走到床边,低声道:“大人走了。” 一双美眸缓缓睁开,颜知雪轻轻坐起身子。 秀珠从门外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个带着黑袍男人。 “姑娘,先生到了,在外堂候着您。” 颜知雪穿好衣襟,走出卧房,看着对面的男子,眼眶突然就泛红了。 那黑袍男人摘下帽子,俨然是那道士的脸…… 第四十二章 更上一层楼 “舅舅。” 颜知雪声音透着哽咽。 这道士是颜知雪的亲舅舅,俗名颜松山,道号寒山子。 他不问世事多年,前些日子忽然收到一封颜知雪的家书,这才知道外甥女为了救母亲甘愿卖身给人家做妾室。 “孩子,你受苦了。” 寒山子看着颜知雪苍白的面容,他最疼爱这小外甥女,心头不禁涌起一阵疼惜。 “老夫人已将夫人关进柴房,一切都按照你谋划在进行。”寒山子笑容欣慰。 颜知雪微微扬了扬唇,眼中略带快意,向他感激施礼。 “舅舅为了我的事特意下山,这份恩情知雪必将铭记于心。” 前世得知颜知雪“病亡”,颜夫人当即呕血而亡,寒山子一并为颜知雪和颜夫人做了超度法事,却无法湮灭心中悲痛,不久后也仙逝了。 颜知雪在青楼得知这些噩耗后,曾试着寻死,却被老鸨救下,让她在锥心痛苦中苟延残喘,生不如死。 这一世,颜知雪不仅要好好活着,更要让亲人平安顺遂。 寒山子轻轻扶住颜知雪纤细的手腕,她如此瘦弱,心性却比他想象的强大。 “你我乃血亲,何必言谢。只不过这老夫人佛口蛇心,阮夫人城府颇深,你想在阮府站稳脚跟,要倍加小心才是。” 颜知雪看着舅舅关切担忧的眼神,重重点点头。 “舅舅放心,我会谨慎行事。对了……” 颜知雪从袖子中拿出一叠银票,“劳请舅舅回去看看我娘。” 她接着又把银票分成两叠,一叠递给寒山子,“这是给您的盘缠。” 寒山子摆手不收:“怎又如此见外!我也多年没见过妹妹了,去看她理所应当。” 颜知雪把两叠银票硬塞到他手里,俏皮一笑,“既不见外,您就该收着。” “这……好吧。”寒山子无奈笑笑,眼中满是慈爱。 送走寒山子,颜知雪伫立在门口看着夜色,寒风卷起雪屑,吹得她身子一颤。 她从未如此期待天亮。 书房烛光摇曳。 阮隽眉头紧蹙,已在屋内走了数圈。 他时不时抬头看向窗外。 “天怎么还不亮?” 自打从雪汀苑回来,他的心就越发烦乱。 “那道士说雪儿明天会醒,却没说是早还是晚……” 阮隽止步,惴惴不安紧握双拳,随即快步出门。 天边刚露出鱼肚白,颜知雪蝶翼般的长睫便微微颤动了几下。 “雪儿!” 阮隽眸色欣喜,激动拉住颜知雪的手。 他不眠不休在床边守了一夜,定要第一个看到颜知雪清醒。 极轻的呼气声从颜知雪口中发出,纤纤娥眉微微紧了下,终于缓缓睁眼。 “阮郎?你怎么在这儿?” 颜知雪佯装惊讶,柔软的声音带着丝沙哑。 阮隽面色疲惫,眼下透出青黑色,显然一夜未睡。 “雪儿,是我没护好你,都怪我。” 阮隽紧握着她的手,心疼与愧疚交织缠绕,让他眼角泛红。 “我不怪你。” 柔情似水的笑容在颜知雪脸上漾开,即便受了重刑,即便差点丢了性命,她还是这样温柔体谅。 阮隽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把,他暗暗发誓,再也不会怀疑颜知雪,不会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他无比怜惜地抚摸着她惨白如纸的小脸,细如凝脂的肌肤冷若寒冰,让他指尖微颤。 “雪儿,你可有力气吗?”他心疼地问。 颜知雪轻轻摇摇头。 “好好将身子养好,还有件大事等你去办。”阮隽语气平静,眼中隐隐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狠厉。 他现在想起阮夫人鞭笞颜知雪的狠辣行径,便恨得牙齿发痒。 “阮郎,我能办什么大事啊?”颜知雪目光懵懂,一双潋滟美眸直直盯着他问。 阮隽神秘轻笑,将她的手放进被子里,给她掖好被角。 “你且安心修养,到时自会知道。”他说完,俯身在颜知雪额头落下一记轻吻。 “我先去上朝,过后再来看你。” “嗯。”颜知雪乖顺点头。 阮隽一步三回头,在颜知雪的目送中不舍离去。 柔情瞬间从颜知雪眼中褪尽,她从床上走下来活动筋骨。 身上的伤还痛着,心情却兴奋。 她当然知道阮隽让她办的“大事”是什么。 被妾室鞭打,承受皮肉之苦,这样的侮辱对柳氏这种高门贵女来说,比杀了她还难受千百倍。 老夫人得知颜知雪醒了,堵在心口的火气顿时下去不少,可也并不高兴。 “那颜氏倒是命大,难道她真是福运之女?” 她被容嬷嬷扶着倚在床头,脸色阴沉。 “让她准备准备,待会儿就安排她鞭笞柳氏。” “她刚醒,能行吗?”容嬷嬷担心,生怕那娇弱狐媚子再昏死过去,不好跟阮隽交待。 老夫人捏着胸前剔透的翡翠佛珠,双眸微眯,“柳氏是该教训,却不能真让一个妾室给伤了。毕竟也不能太拂了安国公府的面子。” “奴婢明白了。” 容嬷嬷知会老夫人心思,立即去安排。 佛珠在手中轻转,碧绿流光映着老夫人苍老的脸颊,却显得莫名诡谲。 “颜知雪,自你进府后的一桩桩一件件,老身小瞧你了。且让老身看看,你这福运之女到底能为我阮家带来多少运气。” 雪汀苑人影绰绰。 阮隽守了颜知雪一夜,全府上下皆已知晓。 各种名贵草药、滋养补品以及珍馐美食不断送进来。 陆朝云和冯笑薇一起来看颜知雪。 昨夜冯笑薇送来的东西都被藏在柜中,颜知雪、秀珠和松果都默契地没提及此事。 冯笑薇虽有些爱显摆,此时脑子清明得很,也没在陆朝云面前说什么。 陆朝云对此事毫不知情。 颜知雪披着兔绒小袄靠在床头,松果伺候她喝着参汤,她边喝边跟她们二人说着话。 “我的伤不打紧,劳烦二位妹妹挂念,顶着冷风来看我。” 她的声音一如往常的软糯,没有血色的肌肤透亮似雪,更有一番风情。 即便同为女人,陆朝云和冯笑薇也不得不在心底承认颜知雪的美让她们望尘莫及。 陆朝云藏在袖子里手紧攥在一起,妒火烧旺,脸上也露出温和谦恭的笑。 “姐姐福泽深厚,日后定会有更大的福气,身份或许还会更上一层楼。” 颜知雪惊讶地瞪大眼睛,“陆妹妹这话我怎么听不懂?我已是贵妾,如何再更进一步?” 第四十三章 血祭解天罚 陆朝云将昨晚祠堂走水、老夫人请来道士,且把阮夫人关进柴房的事一一对颜知雪讲了。 “老夫人让姐姐亲自执掌鞭刑惩罚夫人,鞭刑过后,夫人怕是会……” 陆朝云没把话说下去。 “怕是会被休了吗?”颜知雪轻声细语接过话茬。 冯笑薇憋了半天,脆生生说道:“她犯了天罚,惹怒了祖宗,难道老夫人和夫君还能留她不成?” 颜知雪面无波澜,并不做声。 陆朝云暗中观察着颜知雪细微的表情,心里盘算。 她是故意这样对颜知雪传话的,她不信颜知雪被阮夫人磋磨得差点香消玉殒,还能大度原谅。 有老夫人亲口授意她报仇雪恨,她怎会手下留情? 阮夫人即便被休,可总是安国公的掌上明珠,若让安国公夫妻知道宝贝女儿被一个妾室鞭打,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颜知雪的日子总不会好过。 “可怜姐姐冰肌玉骨,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却落得满身伤痕,也不知会不会落疤。”陆朝云眼眶发红,泪光闪烁。 颜知雪暗笑,深知陆朝云想坐山观虎斗,在激发她对阮夫人的仇恨。 不等颜知雪说什么,冯笑薇撇了眼陆朝云,又抢去了话:“你就别瞎操心了,府里这么多好药供着,她落不了疤。” 陆朝云表情微滞,旋即对颜知雪道歉:“是我口不择言了,姐姐勿怪。” “都是自家姐妹,说什么怪不怪呢,往后我们还得互相扶持,尽心侍奉老夫人和夫君。” 陆朝云和冯笑薇齐齐点头。 “颜姑娘好些了?” 容嬷嬷高亢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几人刚向门口看去,容嬷嬷便脚步沉稳走进屋内。 她不怒自威的脸让人忍不住畏惧,她所到之处皆代表老夫人。 在阮府,即便是阮隽和夫人也要给她三份薄面。 陆朝云和冯笑薇连忙冲她笑着点头,叫了声“容嬷嬷”。 颜知雪伤病未愈,在床上向容嬷嬷微微垂首,语气恭敬,“容嬷嬷。您怎么来了?” 容嬷嬷很受用这些恭顺,脸色没那么严肃,对颜知雪和颜悦色道:“老夫人命你执掌鞭刑,惩罚柳氏,以解天罚。穿戴整齐跟我走吧。” 陆朝云闻言一惊,立即起身。 “姐姐刚醒,伤还未愈,如何能执掌鞭刑啊?” 冯笑薇也感到不合理,正要说话,便被容嬷嬷凌厉眼神吓得住了嘴。 她根本不给这两个贱妾眼神,只看着颜知雪,目光威压。 “颜姑娘还在磨蹭什么?老夫人还等着你呢。” “是,妾身不敢耽搁。还请容嬷嬷休息片刻,秀珠,给容嬷嬷看茶。” 颜知雪眉心紧蹙,咬着唇,在松果的搀扶下“艰难”起身。 陆朝云垂下眼帘,心里迅速盘算。 老夫人竟如此心急让颜知雪对大夫人动刑,到底是何意? 很快,她便想清楚了其中的门道,微微松了口气。 还担心阮夫人这座靠山真的地就此倒下去,看来,是自己多虑了。 正妻,地位果然不同,何况,阮夫人还有那样的家世,身后有国公府撑腰。 陆朝云心里燃起熊熊火苗——如果,她也能有这样的地位就好了。 再抬眼时,她正对上冯笑薇的目光,冯笑薇眼中似乎也闪过一道跟她同样的揣测神色。 颜知雪很快穿戴完毕,在松果和秀珠的搀扶下,跟随容嬷嬷去往柴房。 陆朝云和冯笑薇紧随其后。 老夫人脸上涂了淡淡的胭脂来掩饰不佳的气色,她手执拐杖端坐在柴房门口,锐利的目光扫向众人。 颜知雪推开松果和秀珠,身子堪堪站稳,立刻又恭敬跪在地上向老夫人磕头行大礼。 “妾身有罪,请老夫人责罚。” 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从老夫人鼻腔发出,她面无表情俯看着几乎卑微到尘埃里的颜知雪。 “你纯良心善,颇有佛缘,此前你所做之事皆为误会,老身不与你计较。昨日柳氏将你鞭笞重伤,血洒宗祠,惹怒先祖,降下大火。今日便由你执鞭惩罚她,以平先祖怒火。” 老夫人说罢,容嬷嬷已将皮鞭拿到颜知雪面前。 颜知雪愕然抬头,身子向后稍倾:“啊?妾身为妾室,夫人乃当家主母,妾身岂能对夫人不敬?妾身万万不敢,请老夫人收回成命!” “你想忤逆老夫人?” 容嬷嬷沉声瞪眼。 “妾身不敢。” “既是不敢,就按照吩咐做!”老夫人冷声道。“把柳氏带出来!” 颜知雪双手颤抖,泪光盈盈,犹豫再三后才从容嬷嬷手上接过皮鞭。 两个身材健硕的婆子走进柴房,将阮夫人带到颜知雪面前。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阮夫人眼底布满血丝,冲着颜知雪咬牙怒斥。 “下贱胚子!你敢动我?” 颜知雪定定看着阮夫人,表面踌躇怯懦,内心早已波浪翻涌,怒意滔天。 柳红卿,你加予我身上的诸多痛楚,今日你体会到的不过万分之一! 颜知雪握紧皮鞭手柄,缓缓起身。 “老夫人有令,妾身不敢不从。夫人,得罪了。” 纤细的手臂高高扬起,随即重重落下。 “啪!” 皮鞭落在阮夫人细嫩后背上的声音响彻整个院落,随之而来的是阮夫人凄厉惊惧的哀嚎。 众人全部看傻了眼。 “她不是重伤未愈?不是连站都站不稳,怎会有如此大的力气?” 老夫人疑惑不解,摩挲着胸口的佛珠,连声念着“阿弥陀佛。” 陆朝云和冯笑薇都被颜知雪的气势吓了一跳,看着阮夫人皮开肉绽的后背,都暗暗倒吸了一口凉气。 颜知雪手中长鞭如毒蛇般,继续狰狞落在阮夫人后背,她口中还念念有词。 “天怒焚宇,妾挞解殃!” “阮祠鞭妾,血沾祖堂!” 啪! 阮夫人的哀嚎再次响彻院落。 “妾执鞭主,告慰先灵!“ 啪! 阮夫人后背又多了几道触目惊心的血痕,外翻的皮肉浸润着温热的血液,她痛的浑身抽搐,再无力嚎叫。 “血祭告祖,祈解天罚!” 啪!啪!啪! 颜知雪最后连抽三下,阮夫人的后背已是血肉模糊,彻底昏死过去。 眼前的一幕令老夫人的脸色极为难看,她怎么都没想到颜知雪会下手这么狠。 若不是她昨晚的确命在旦夕,真叫人怀疑她挨打是装的。 只怪颜知雪的祷词念得太响太诚恳,她根本张不开口阻止颜知雪,去袒护柳氏。 颜知雪恭敬垂首,双手呈上皮鞭。 “禀老夫人,妾身已执行完鞭刑,告慰了诸位先灵祖宗,先灵祖宗一定会宽宥夫人,解除天……” 她话未等说完,眼神忽然发直,随后身子虚脱地晃了几晃,一头向地面栽去。 第四十四章 太痛快了 颜知雪倒地的瞬间,一双有力的手将她稳稳托住。 “雪儿!” 颜知雪抬头看去,映入眼帘的是阮隽忧心关切的脸庞。 “阮郎,你回来了……” 这话仿佛耗尽了颜知雪所有力气,她身子发软,顺势倒在阮隽怀中。 阮隽惦念颜知雪,下朝后急匆匆回府,正瞧见她高高扬起的皮鞭疾风般落在柳氏身上。 一瞬间阮隽有些恍惚,那个满脸肃杀之气的女人怎么是弱柳扶风的颜知雪? 她,难道有两幅面孔? 可当颜知雪身形不稳之时,阮隽的双腿像是受到了某种召唤般迅速冲向颜知雪。 直到将她揽入怀中,阮隽的心才安稳下来。 颜知雪抓着阮隽衣袖,脸颊紧贴他心口,委屈又虚弱。 “阮郎,我好痛,好累……” 阮隽紧紧揽住颜知雪削瘦的肩头,柔声安慰:“我这就带你回去。” 老夫人瞄了眼浑身是血的阮夫人,又看向阮隽和颜知雪,神色颇显复杂。 她站起身,双手合十望向天空:“柳氏已血祭先祖,相信阮氏祖宗定会宽宥我等罪过。隽儿,一会儿随我去佛堂诵经,跟先祖忏悔。” 阮隽本想说先送颜知雪回雪汀苑再去,他没等开口,身后便传来一道洪亮有力的声音。 “老夫人且慢!想解除天罚,还差一步。” 寒山子身着素色道袍,仙风道骨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贫道方才设坛作法,为阮家祈福,不想忘了时辰,这才来晚,还请老夫人和阮大人勿怪。” 老夫人对寒山子深信不疑,立即对他感激一笑:“先生为护佑阮家劳心费神,老身感激还来不及,怎会怪罪。” 她说着稍向前一步,语气透出急切:“您刚才说还差一步,是何意?” 寒山子没急着回答,先侧身看了看阮隽怀中的颜知雪,点头微笑,目光赞许。 “想必这位就是颜施主。眼含秋水藏睿智,眼尾上扬显和善,福运绵长人称羡。果然是福运之女!” 当着阮府上下的面道出颜知雪是“福运之女”,是对她身份莫大的加持。 陆朝云眸色暗沉,攥紧攥帕子,冯笑薇脸上划过一抹惊讶。 寒山子接着轻扫拂尘,掐指点算:“昨夜冲撞阮家先祖的应还有一老妪,此人也要受鞭笞,向祖宗谢罪,天罚方可彻底解除。” 老夫人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冷脸道:“把桂嬷嬷带过来!” 阮夫人被罚关押柴房,桂嬷嬷也没逃过干系,在马棚关押了一夜。 阮隽感受到颜知雪在怀中虚弱发抖,着急让她休息,便对老夫人请示:“母亲,我可否先带雪儿回去休养?” 老夫人目光迟疑之际,寒山子一脸严肃回道:“此仪式若无福运之女镇守,则无法灵验。还请颜施主再坚持片刻。” “这……”阮隽不想答应,低头看向颜知雪。 颜知雪轻轻推开阮隽,顽强站直身子。 “我能撑住,万不可因我耽误正事,坏了家运。” “那……好吧。” 见颜知雪不顾自身伤痛为大局着想,阮隽既心疼又欣慰。 他不在乎颜知雪是不是福运之女,只要她懂事且满心是他,便足够了。 阮隽体贴扶住颜知雪的腰,尽量让她倚靠自己。 颜知雪悄然看向阮夫人,嘴角勾起一抹快意。 她身上惊心的伤痕和殷红的血迹,是颜知雪见过的最美风景。 桂嬷嬷被带来的时候蓬头垢面,再看见阮夫人血人似的躺在地上,知道自己也在劫难逃,心里登时翻了个个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红着眼哭喊。 “夫人!夫人啊……” “先生,该有何人掌鞭才是?” 老夫人瞪一眼桂嬷嬷,看向寒山子,迫切想完成这个糟心仪式。 寒山子迅速环视众人,目光在松果身上停住,用拂尘一指:“这丫头印堂开阔,面如满月,也是个有福气的。由她执鞭最合适不过。” 松果立时做出惊讶之色,忙拒绝:“奴婢不敢以下犯上。” 寒山子温声道:“姑娘莫耽误时辰。” “是。”松果快步上前,从一家仆手中接过皮鞭。 桂嬷嬷被两个强壮家丁押着,虽满眼惊恐,哀声求饶也无济于事。 昨晚她把松果狠狠推到在地的一幕,她还清晰记得。 哪知报应来得这样快,此时松果手执皮鞭,“以牙还牙”,用她还有淤青的手臂高扬皮鞭,一鞭子落下,桂嬷嬷便被抽得皮开肉绽。 痛快! 太痛快了! 颜知雪紧盯着松果行刑,兴奋得恨不得大叫出声。 “奴家不敢看。” 她压制住心底的快意,转脸靠在阮隽肩头,用手捂着眼睛,身子微微颤抖。 阮隽握住她冰冷的小手,温柔安慰:“别怕。这是她应得的惩罚,很快就结束。” 松果风华正茂,众人也皆知她在浣衣局做过粗活,她鞭子抽的狠理所应当。 桂嬷嬷虽是下人,却没做过粗活,跟着夫人养尊处优,再加上年岁不小,刚挨了一鞭子就疼得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松果每抽她一下,她身子就跟着颠颤一下,随着皮肉逐渐翻开,她又被生生疼醒,直到挨了最后一鞭。 老夫人重重舒了口气,命人将柳氏带回她自己院子,闭门禁足,不得任何人探望。 桂嬷嬷被丢在柴房自生自灭,生死由天。 颜知雪也适时地在仪式结束后,体力不支晕在了阮隽怀中,被他抱回雪汀苑。 阮隽都快忘记颜知雪自打进府后,到底晕倒过多少次了? 她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他却总是让她受伤,甚至还怀疑过她。 好在经过今天这番折腾,柳氏被当众责罚,颜知雪也成了“福运之女”,从此他是不是可以大大方方宠爱颜知雪,老夫人也不会再干涉了吧? 阮隽脑海中闪过诸多思绪,再看床榻上昏睡的颜知雪,不禁动情握紧她的手,轻轻吻住她的手背。 “雪儿,我会对你更好。”他轻声道。 一股酸涩滋味在颜知雪心头蔓延开来。 对我更好? 若不是前世看清了阮隽的薄情面目,今生又在祭祖被陷害时看到阮隽冷脸旁观,颜知雪差点就信了他的真情告白。 颜知雪在鞭笞阮夫人时虽痛快,可她深知,她内心深处更恨的人是阮隽。 前世只阮隽一句话,便可避免她在青楼凄惨沉沦。 阮隽,我们合该一命偿一命! 第四十五章 抬为平妻 直至掌灯,颜知雪才悠悠转醒。 期间许明远来给颜知雪诊过脉,告诉阮隽颜知雪的身体有多虚弱,伤得有多重,甚至伤到了内里。 这次纯属她福大命大,若以后再受伤或者情绪太过波动,或许还会有性命之忧。 阮隽怕了,将许明远的叮嘱牢记在心。 “雪儿,只要你能给我生个一儿半女,我便抬你做平妻!任谁也不敢再欺凌你!” 阮隽眼尾泛红,用最真诚的眼神向颜知雪许下誓言。 “平妻?” 颜知雪惊讶睁大一双美眸,紧接着摇了摇头。 “历朝历代,被抬至平妻的妾室屈指可数,为了这个名分,总会搅得内宅不宁,家主也会被冠以‘宠妾灭妻’的名头。阮郎,你不可为了奴家冲动行事。” 暖黄的烛光下,颜知雪清澈的瞳子若一汪纯净湖水,她眼里没有自利算计,只有对阮隽前程名声的担忧。 阮隽的心已然融化在她一片赤诚柔情里。 “雪儿,我此生有你,夫复何求。”他将颜知雪珍宝般搂入怀中,恨不能将她揉进骨血。 “阮郎……” 颜知雪依在他怀中,身体温香柔软,心却冷硬一片。 平妻,她前世可没有这个待遇,直到被抬出去,还只是个被人随意抛弃卖掉的玩物! 而此世,哪怕平妻也不够! 嘤咛软语在耳畔轻抚,颜知雪的唇柔软温热,蜻蜓点水般掠过阮隽的耳垂,瞬间点燃了他心里的一团火。 阮隽从未克制得如此难受,浑身犹如万千虫蚁噬咬,尤其是小腹下方,憋得他脸色涨红。 强大的意志力让阮隽暗中平复情绪,放开怀中的温香软玉。 “雪儿,你该好生歇息,待你痊愈,我会带你单独拜祭阮家列祖列宗,让他们护佑你平安康健。” “嗯。”颜知雪乖顺点头,一把拉住阮隽的手,神色疑惑。 “说来奇怪,握住鞭子的时候,我身后就好像有人帮我执鞭,浑身涌出使不完的力气。难道是……” “定是祖宗护佑你,让你代为行刑。” 阮隽脱口而出,他不再对颜知雪有任何质疑。 “我今日虽是被迫对夫人行刑,可到底伤了她。若是被安国公和夫人知晓,怕是会找上门来为女儿打抱不平,到时你和老夫人怕是会有麻烦。” 颜知雪忧心蹙眉,惹得阮隽更加怜惜。 她竟还在处处为自己着想。 “别担心,你只管安心养伤,我自有说辞应对他们。” 阮隽扶着颜知雪躺下:“睡吧。” “好。”颜知雪嫣然浅笑。 阮隽出门时鼻尖还萦绕着颜知雪身上的香气,屋内这香气氤氲缠绵。 在冰寒夜晚,这香气竟格外清冽。 阮隽深深吸了口气,快步向前走去,他急着去见一个人。 阮夫人自从被抬回屋子后始终晕迷不醒,府医张霖给她开了外敷内服的药,然而她被禁足,暂时没有下人伺候,老夫人又不许人来看她,何时能醒全凭造化。 院子外一个人影鬼鬼祟祟,怀里抱着什么东西,小心翼翼向这边走来。 “站住!是何人?” 守门的两名家丁发现了她,一人厉喝道。 陆朝云的脸从暗处显现,从袖子里拿出两把碎银,递给二人。 “劳烦行个方便,让我瞧瞧夫人。一眼就行。” 柳氏没被休,亦没被赶出阮府,名义上还是当家主母。 家丁收了钱便不为难,开门放陆朝云进去。 “等等!” 陆朝云前脚刚买进院子,冯笑薇的声音就在她身后急切响起。 厌恶的神色在陆朝云脸上一闪而过,忍着气回过头看去。 冯笑薇小跑着过来,笑眯眯给两个家丁一人一锭银子,直接走进院子。 “你怎么来了?”陆朝云本想在阮夫人落难时展现衷心,没成想冯笑薇这草包竟来添堵。 冯笑薇从貂皮大氅里拿出一只雕刻精致的木匣子:“我给夫人送些补药,盼她早日康复。” 昨晚冯笑薇已经把最好的草药补品都送到了雪汀苑,她怎么也没料到阮夫人会遭此一劫。 她在自己的库房翻翻找找,勉强找了些二等货装了一匣子。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冯笑薇注意到陆朝云怀里抱着的小布包。 陆朝云讪讪道:“自然也是促进伤痕愈合的补药。” “咱居然想到一起了。别傻站着了,快进去,冷死了!” 冯笑薇不顾陆朝云是何心情,快步走进屋内。 陆朝云暗暗剜了她一眼,紧跟着进去。 阮夫人还没醒。 屋内只有一盏昏黄油灯,更显她凄凉处境。 陆朝云家穷,懂事的早,会照顾人,她拿着金疮药,动作轻柔地阮夫人擦药。 冯笑薇闻着血腥味差点呕出来,忍着恶心站在一旁。 “我给夫人喂点水喝。”她也知道干站着不动,等于白来讨好,只好找点活干。 待她们二人离开时,阮夫人看似还昏迷着,其实有一阵子她恢复了些意识,恍惚中听到她们说话。 但很快,她又陷入昏睡。 雪汀苑温暖如春,香气沁人心脾。 这一晚,颜知雪浑身舒畅,睡得格外香甜。 梦里,颜知雪再次拿起皮鞭,老夫人、容嬷嬷、阮夫人、桂嬷嬷都挨了她的鞭子。 她的嘴角扬了一夜。 皮鞭狠狠落下,阮夫人哀嚎不止,皮开肉绽。 “啊!” 阮夫人在暗夜中猛然睁开双眼,额头满是冷汗。 她也做了梦。 她梦见颜知雪一鞭接一鞭地抽在她身上,痛得她腑脏翻滚,撕心裂肺。 锥心入骨的痛,竟在梦中又来了一遍! 醒来后她才发现,那痛感实实在在来自她伤痕累累的后背。 她乃令人羡艳尊崇的高门贵女,堂堂安国公嫡女,从小到大吃的是山珍海味,用得是金银珠翠,每一寸细嫩肌肤都是贵气滋养。 哪怕手指稍稍被花刺扎到,安国公府上下都得为之紧张担忧。 可如今,她在嫁给如意郎君的几年后,竟会遭受如此折辱。 她宁可死在皮鞭之下,也断不能承受被一个卑贱的妾室当众羞辱! “颜知雪,我啖你血肉,抽你筋骨!我要你生不如死!” 阮夫人目眦欲裂,盛怒之下紧握双拳。 她平日最爱护的修长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鲜血流出,修长的指甲竟被生生折断。 佛堂烛影摇曳,檀香缭绕。 老夫人跪在佛龛前双手合十,她轻阖双目却没诵经。 她在安静等待着。 “吱呀——” 房门推开,阮隽走进来,在她身后恭敬行礼。 “母亲。” 老夫人睁眼,语气淡淡:“为平复先祖怒气,我们惹了大祸,你可知该如何做?” 阮隽微微颔首,目光沉静如水,冷静回道:“我正是来找母亲商议此事。” 第四十六章 当面对质 老夫人侧头抬手,阮隽立即上前扶她从蒲团上站起。 “你有何打算?”老夫人期翼看着他。 阮隽成竹在胸答道:“明日一早请母亲随我带上重礼同往安国公府,主动将前因后果说出,我再向他们诚心赔罪,安国公和夫人向来通情达理,定不会闹起来。” 老夫人赞许点头:“柳氏有错在先,犯下足以被休的罪过,即便她是高门贵女,我这婆家也有资格严惩。但你若在安国公夫妇面前服软,给他们面子,他们焉能不知好歹,继续追究?” 说完,老夫人眸色又略暗了暗,神色严肃。 “颜氏既是福运之女,又是贵妾,往后倒要好好待她。不过等柳氏伤愈后,你也要尽量多安抚她,你们夫妻还是不要有嫌隙的好。” 阮隽郑重答应道:“是,孩儿明白,自会平衡好各方关系,不让母亲烦忧。” “唉!”老夫人重重叹息,“若柳氏早早诞下嫡子,又何必到此番境地?” “母亲……” 阮隽面带犹豫,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老夫人心里猜出,阮隽目光迫切,要说的必跟颜知雪有关。 她并未对颜知雪有任何改观,暂时看在颜知雪是福运之女的事上,忍下心头的不快。 “若雪儿能先生下一儿半女,我想抬她做平妻。” 阮隽说罢,向老夫人郑重其事施礼乞求。 “请母亲应允!” “你……” 你怎会有如此荒唐的想法! 这是老夫人想说的,却没说出口的话。 “你还真是疼那丫头。她要有那个福气为阮家延续香火,便再说吧。”老夫人忍下怒气,没拒绝也没答应。 颜知雪若真能生个儿子,以后有的事办法去母留子。 即便她是福运之女,也断不可抬为平妻! 否则阮家会沦为全京城的笑话,阮隽也会因为宠妾灭妻被人狠狠戳脊梁骨,影响仕途。 如今的一切皆是老夫人多年苦心经营所得,她绝不会让阮隽因为一个女人断送阮府前程。 阮隽听出老夫人的话音,她能说出这样的话已给足自己面子了。 “谢母亲。”他恭顺作揖,“我送您回去休息。” 老夫人点头,由阮隽送回房去。 阮氏祠堂燃起大火的事传遍京城,市井间流言四起。 有人说这是阮氏后辈无德,惹怒了祖宗;有人说是老鼠打翻了烛台,偶尔引起大火;还有人是祠堂闹鬼,那是鬼放的火…… 天还没完全亮透,雪汀苑今日的第一炉香就已烟雾缭绕。 颜知雪气色恢复红润,坐在铜镜前慢慢梳着头。 松果从早市买来颜知雪爱吃的果子,跟她说起听到的各种传闻。 “看来还没人知道真相。”颜知雪接过果子,轻咬一口。 松果给颜知雪披上短袄,望着镜中美人神色复杂:“真相若传出去,虽能狠狠下了阮夫人的面子,可若传到安国公府,奴婢担心他们会来找姑娘的麻烦。” 颜知雪淡淡一笑,潋滟水眸中透出让人看不清的朦胧情绪。 “我倒是有点盼着有麻烦。” 她略一思索,对松果招招手,松果俯身在她耳边,微笑着点点头。 老夫人刚起床,穿着素白中衣正在漱口,一名丫鬟顾不得礼仪,慌慌张张跑了进来。 容嬷嬷沉脸怒斥:“跑什么!成何体统!” 老夫人不悦抬眼,心里忽然涌上股不祥预感。 丫鬟跪倒在地,急的脸色发红:“不好了老夫人,安国公和夫人带着一众家丁硬闯了进来,说要找您和大人为女儿讨回公道,他们这就往您院子里来了!” “他们怎么会知道?”老夫人骇然,心跳如鼓。 虽然安国公府近年来日益没落,可仍是高门侯府,两家人真撕破脸皮,任谁家都捞不到便宜。 安国公武将出身,一旦放肆闹开,不知会做出怎样出格的事来。 老夫人来不及梳头,催促下人快伺候她更衣。 与此同时,阮隽也得到了安国公带人硬闯进来的消息。 幸好他早已穿戴整齐,听说他们去了老夫人院子,他也赶紧向那边赶去。 安国公年逾五旬,身材壮硕,一对花白浓眉直冲脑门,脸上尽显武将的肃杀之气。 安国夫人珠圆玉润,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斜,眼里尽是怒意。 他们来到老夫人院子时,周身的火气让老夫人心下一惊,但很快便调整好心心绪,对他们笑脸相迎。 “不知亲家登门,有失远迎啊。” 安国公护女心切,情急之下将武夫的粗莽全部暴露,直接朝地上啐了一口。 “呸!少跟我来这套!你们阮家竟能敢出殴打主母这么下作的事,还跟我装什么笑脸!” 安国公夫人则在一旁哭天抹泪,攥着手帕捶着心口。 “我的女儿啊,你怎么能受这种苦啊………卿儿,都怪娘眼瞎,让你嫁错了人啊……” 老夫人见他们一个骂一个哭,知道他们得先把怒意发泄出来,只好苦着脸道:“亲家莫急,你们听我解释,事出有因,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 “岳父岳母莫要为难我母亲,此事错在我,我向二老请罪。” 阮隽步履匆忙走进院子,不等安国公夫妇说话,“扑通”一声,直接跪在他们面前。 他这一跪顿时让这二位噤了声。 安国公和夫人脸上怒意悲色未消,可一见到仪表堂堂的阮隽,再想到他是当朝最年轻的六部官员,心情也颇为复杂。 阮隽是名副其实的乘龙快婿,女儿绝不能被阮家休出去。 可昨晚一听说女儿挨的鞭子受的伤,他们的心也跟着滴血。 去通风报信的正是陆朝云。 为表诚意,她还是亲自去的。 她要借机抓住安国公府这棵大树,一旦攀附上这条人脉,与她来说便多了一份站稳脚跟的筹码。 安国公重重叹息了声:“我知道这其中或有隐情,卿儿可能有错,可你们也不能对卿儿下手那么重!” 老夫人立时抢过话:“亲家误会了。我们本意是点到为止,堵住别人的嘴,以免红卿被指责说是忤逆祖宗的人,谁知施刑的人下手没个轻重,才让红卿受了些罪。” 阮隽闻言眉头一跳,一种背叛感油然而生,压抑着不满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竟如此轻而易举把颜知雪推了出去。 “母亲……”阮隽正要为颜知雪辩解,但转念一想,他们大可随便找个下人顶罪。 “听说对卿儿行刑的是新进的贵妾颜氏。” 安国公面色阴沉直视阮隽: “贤婿,可有此事啊?” 第四十七章 此女必除 阮隽瞳仁微震,心知无法再为颜知雪掩饰,只能实话实说。 “确有此事。” 安国公额头青筋暴起,指着阮隽鼻子怒斥。 “岂有此理!堂堂礼部侍郎竟如此宠妾灭妻,老夫要向圣上参你一本,让整个朝堂都知道你阮隽是个见色忘义的小人!” 安国夫人对阮隽失望摇头,在一旁垂泪顿足,“卿儿啊,你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岳父岳母误会了。并未我宠妾灭妻,是红卿有错在先,雪儿对她动刑是遵从母命,为了完成化解天罚的仪式。” 阮隽说话间故意瞟了眼老夫人。 老夫人把颜知雪当刀使,用之即弃,阮隽心中不满,务必要拉她一起蹚浑水。 老夫人敏锐察觉到阮隽话里的意思,在看到他望向自己的眼神,心下了然,不由闷气丛生。 都说母子连心,阮隽似乎比她想象的更了解自己。 “亲家公,亲家母,你们稍安勿躁,此事是老身未考虑周全,老身向你们赔罪了。” 老夫人暗暗咬牙,向安国公夫妻弯身鞠躬。 先安抚住他们得情绪,否则事情闹大,阮家也无法保全脸面。 然而安国公不吃这套虚情假意,他脸色愈加阴沉,一挥手,对身后众家丁下令:“给我搜!就算把阮家翻个底朝天,也得把那个贱人给我揪出来!” “是!” 武将家的家丁要比寻常人家的魁梧健壮,且均会拳脚。 他们有备而来,人手一根打狗棍,凶神恶煞似要吃人。 阮隽和老夫人见他们气势汹汹的模样,若想阻止他们胡来,阮家的家丁必得倾巢而出,两方一旦动手局面必会失控。 “且慢!” 阮隽快速起身,展开双臂阻拦。 老夫人也跟着上前一步,神色紧张。 阮隽一改谦卑恭顺的态度,一双狭长眼眸中显出冷意,虽没有武夫的磅礴气势,却从周身释放出令人不敢小觑的强大气场。 “我阮家虽不是皇亲贵胄,但我也是朝廷官员,我尊为您为长辈,不想坏了礼数,但您身为正二品公侯,若带人强行搜查阮家府宅,此事传到圣上耳中,会有何后果,还请岳父大人三思后行!” 这番话瞬间令安国公怒火消退大半,即便他功勋赫赫,无令也不能硬闯朝中官员府邸,何况今日的阮隽已是礼部大员。 此乃大罪! 但若因为阮隽几句话就退走,他这张老脸也别想再见人。 安国公双眸微眯,捋了捋花白须髯厉声道:“看在你是我女婿的面上,老夫就给你这个面子,不过,你必须把那贱妾交出来由我安国公府处置!否则,我绝不罢休!” 他身后为首的家丁上前一步,右拳高高举起:“交人!交人!” 众家丁跟着他齐声高喊:“交人!交人!” 老夫人又怒又怕,被吵得头晕耳鸣,被容嬷嬷搀扶着快步走到阮隽身边。 “隽儿,把颜氏交出去吧。她毕竟是贵妾,安国公只要解了气,不会把她怎么样的。” 阮隽眸色深沉看向老夫人,心口火气翻涌。 许明远说颜知雪连情绪都不能激动,就算被安国公吹胡子瞪眼骂上几句都可能有生命之忧。 更别说交由安国公处置。 到时安国府送还回来的,怕只是颜知雪冰冷的尸身。 “不可!我绝不会把雪儿交出去,况且此事本就不是她的错!” 阮隽态度坚决。 “交人!交人!交人……” 恼人心绪的噪音、安国公夫妇的怒容和众家丁的满面杀气让老夫人心颤不已。 她用力拉住阮隽的胳膊,用命令的语气说道: “再不交出颜氏,为娘就给安国公夫妇下跪赔罪!你到底是护着颜氏,还是要置娘的脸面于不顾?” “母亲!” 阮隽有些慌神。 就算再爱护颜知雪,他也总不能逼着母亲给人下跪赔罪。 “隽儿!” 老夫人还在步步紧逼。 阮隽犹豫了,可他还是张不开口答应安国公。 就在他两难之际,一声清丽柔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阮郎,妾身来了。” 颜知雪不施粉黛,身披一件月白色素绸披风,领口与袖口滚着圈蓬松的狐毛边,迎风走来像是沾了雪的云絮。 她额头系着条淡青色丝帛抹额,中间以红纹玛瑙点缀,衬得她巴掌大的小脸清丽脱俗。 只是她身量太瘦弱,伤痕也未痊愈,步履虚浮,弱不禁风的模样能令任何一个男人对她激起保护欲。 安国公当即便明白了阮隽为何会那么护着这位贵妾。 单单她带着病容走得这几步娇弱媚态,自己培养出来端庄恪己的女儿,一辈子都学不会。 此女不除必为大患! 阮隽和老夫人都没料到颜知雪会主动来。 老夫人暗喜,悄然松了口气。 “雪儿,你怎么来了。” 阮隽心疼地迎上前去,揽住颜知雪的腰,生怕他晚一步颜知雪就会晕倒。 “动静闹得这么大,我怎么坐得住。” 颜知雪眼眸湿润,长睫轻颤,楚楚可人的懂事模样让阮隽更生愧疚。 “你不该来的。” “阮郎,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贱命一条,如果能让安国公息怒,平复这场风波,我在所不惜。” 颜知雪说着,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重重推开阮隽,在安国公夫妇前面双膝跪地。 冰冷坚硬的青石砖地面将颜知雪的膝盖跪得生疼。 可再疼,也难以与她前世遭受的苦难相比。 更别说现在她越疼,手里的胜券就越大。 “贱妾颜知雪向安国公和夫人请罪!贱妾愿任由二位贵人责罚,但求二位贵人宽恕夫君和老夫人,不再为难阮家。” 说完,颜知雪重重在地上磕了一个响头。 安国公和夫人冷眼看着她卑微乞求。 他们恨不能当即将颜知雪抽筋拔骨,碾入尘土,方可解心头恶气! “贤婿,你这贵妾倒是个懂事的。既如此,我们便带她回府处置,今日之事就算作罢。不过在走之前,我们要见卿儿一面。” 安国公语气稍有缓和。 阮隽上前一步:“你们不能带走雪儿!” “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安国公怒目回瞪。 “岳父大人稍安勿躁,我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可否听我一言?” 第四十八章 替她去死 安国公夫妇怒意稍缓:“什么法子?”。 颜知雪神情不变。 如果安国公非要带走她,阮隽会与之抗衡吗? 当然不会。 颜知雪从未将希望放在他身上。 “有话快说。”安国公粗声粗气,有些不耐烦。 “岳父大可不必将她带走,她生是阮家人,死是阮家鬼。岳父要想处置,也得在阮家,她一旦出了阮家门,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于公于私都说不过去。” 阮隽此言半是示弱,半是胁迫。 老夫人赶紧补充:“我儿说得没错,她一个妾事小,但若真有什么闪失,传出去对国公府也不利。” 老夫人暗自思忖,安国公若顺势而下,即便颜知雪真遭被他们失手丢了命,言辞上也尚有转圜余地。 安国公与夫人目光交汇,安国夫人稍显勉强地点了点头,对安国公开口道: “我们两家既是姻亲又向来和睦,也不便再咄咄逼人,就依了亲家母的法子吧。” 安国公不情愿应道:“罢了,那老夫也给她个面子。来人,给我押住这毒妇,老夫要亲自教训她!” 安国公抬起手,对准颜知雪的脸凶光毕现。 他厚重的手掌尽是练武留下的老茧,一掌便能轻而易举劈断石板。 倘若打在颜知雪娇嫩如花的小脸上,颜知雪轻则骨头尽断,容貌尽毁;重则伤残,甚至危及生命。 “不可!” 阮隽惊呼,原是想当着他的面,安国公怎么也要收敛些,哪成想出手就是死手。 安国公似是没有听到,布满沟壑与厚茧的右手猛地绷起,,化作一柄淬了杀意的硬掌,带着沉雷般的力道劈向颜知雪头顶! 这一掌落下,颜知雪必死无疑! “雪儿!” 阮隽骇然失色,就在那道雷霆般的利掌劈向颜知雪的瞬间,他拼尽全力扑了过去。 安国公满是杀意的一掌重重落在了阮隽后背。 阮隽面色一僵,双膝发软,直挺挺跪在颜知雪面前。 “噗——” 温热的血从阮隽心口喷涌而出,染红了他的山岚色的常服。 “雪儿,别怕……” 阮隽嘴角带着血,对颜知雪露出一抹温柔笑意。 “阮郎!” 颜知雪瞪大双眼,一颗心好像被什么东西狠揪了把,泪水簌簌流下。 此时此刻是她真情流露。 根据前世记忆,今日长公主会带儿子从寺庙归京,正好路过阮府门前,她被安国公带走,正好就能遇上,上回寿宴,长公主已对阮夫人印象改变,若是这次再能撞见安国公对她动粗,她有法子,让长公主不会视而不见。 却万没想到,阮隽却让安国公在阮家处置她,更没想到,竟会替她挡下夺命铁掌。 阮隽身子无力向前倒去,面无血色趴在颜知雪肩头。 “隽儿!我的隽儿!” 老夫人哭喊着扑了过来,把阮隽从颜知雪肩头拉入自己怀中。 安国公和夫人全都傻了眼。 金尊玉贵的阮家嫡子,人中龙凤,堂堂三品大员竟为了一个贱妾豁出了性命。 安国公后怕向后退了半步,安国夫人也怔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阮隽他……死了? “阮郎!” 颜知雪一声凄绝悲鸣直达天际。 “噗嗤!” 她骤然喷出一口鲜血,旋即昏厥倒地。 阮府上下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安国公与夫人再也不敢多加追究,只得与老夫人一同守候在阮隽身旁。 幸而安国公在最后关头,及时泄了几分力,但即便如此,阮隽也是伤得不轻,一直在昏迷。 府医许明远和张霖来给他会诊,诊断出他被震伤了内里,需要调养十天半月才能痊愈。 因这一掌,老夫人和安国公夫妻的地位彻底颠覆,她反而成了接受赔罪的一方。 她并未故意拿捏安国公夫妻——并非大度,而是还不到时候,这可是一个大把柄,要用到最为关键的时候。 阮隽受伤,颜知雪也昏迷不醒,算是跟柳红卿扯平了。 安国公夫妇也不敢再提看女儿的事,道过歉后灰溜溜离开。 阮夫人本来听说爹娘来了,还想着他们能给自己讨回公道,好好磋磨颜知雪一番,给她出气。 哪知事情竟闹到了这般田地。 “好你个颜知雪,你到底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夫君怎会为了你连命都不要了!” 她心中愤恨交织,若非身负重伤,连下床都困难,她必定会亲手撕开颜知雪,揭露这狐媚女子皮囊之下究竟隐藏着何种鬼蜮心肠。 “夫人切莫动怒,您要快快养好身子,才能一雪前耻啊。” 陆朝云收好药匣,端过温热的汤药递到阮夫人面前。 “您趁热把药了吧,只有您好起来,才能除去府中的乌烟瘴气,让大人他回头是岸。” 阮夫人瞄向药碗眼中翻出浓重恨意,心中暗暗发誓。 “颜知雪,你最好识趣快些自己死了,否则待我痊愈,我必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阮夫人端过药碗,把汤药一饮而尽。 她是最怕苦的,但为了能早日出掉颜知雪这眼中钉,她什么苦都不怕了。 陆朝云看出她眼中的滔天恨意,嘴角轻扯,接着说道: “大人今日为颜知雪挡下一掌的时候,真是连老夫人都不顾了。也不知道老夫人得多伤心呢。” “呵。”阮夫人冷笑。 老夫人有多伤心,她便有多快意。 这老不死的竟为了那些早就烂成泥的狗屁死人,让颜知雪对她用刑。 她不仅要除掉颜知雪,也要让那老不死的早日归天! “你是个懂事的。”阮夫人冲陆朝云赞赏一笑,“去把我妆奁打开。” “是。” 陆朝云听话打开妆奁,里面的金银翠玉、珍珠宝石璀璨夺目,几乎要晃瞎她的眼睛。 侯府千金、天之骄女的吃穿用度都是她难以想象的存在。 她好想拥有这一切! “里面有一支镂空金镶翡翠蝴蝶钗,我看你戴着正合适。” 突如其来的惊喜让陆朝云感到恍惚。 镂空黄金的钗头是一对相向而飞的蝴蝶,蝴蝶翅膀边缘掐了一圈细如发丝的金线。 蝴蝶翅膀中央都嵌着一块心形的翡翠,触角是两根细金丝,末端各缀一颗小米粒大小的翡翠珠,细微处尽显精致。 陆朝云暗自惊叹,这一支小小发钗也许是他家一辈子继续都买不起的奢华之物。 “整个阮府唯有你对我真心尽忠了。若不是你昨夜去知会我爹娘,他们不知何时才能知道我遭受到的折辱。” 阮夫人用从未有过的慈善眼神注视着陆朝云。 “谢夫人赏赐!”陆朝云拿起发钗跪地谢恩。 寒酸人家出来的东西就是没见识,好利用。 颜知雪,老夫人,你们欠我的,我会跟你们一一算清! 第四十九章 好一个一箭双雕 腮里传来的阵阵疼痛让颜知雪忍不住流泪。 阮隽昏死后,她果断咬破腮肉,喷出一口热血装晕,才得以从那场闹剧中顺利脱身。 可是痛感为何会从口腔逐渐蔓延到心口? 似有一块大石狠砸着她的心,让她又痛,又喘不过气。 阮隽为她挡下安国公一掌的画面反复在她面前出现,阮隽带着的笑容也始终无法从她眼前消失。 阮隽,你真的能为我不顾性命? 若你深爱我至此,为何前世却一丝怜悯都不曾给我? “秀珠,给我取盆雪来。”颜知雪坐起身。 许明远已给她“诊断”过了,全府上下已知道她伤心过度,气血攻心陷入了昏迷。 现下屋子里没有外人,只有秀珠和松果,她不必再装晕掩饰。 “姑娘,您是觉得炭火太旺,热了吗?”秀珠见她脸颊发红,贴心询问。 颜知雪摇摇头:“尽管给我取些雪来。” “是。” 秀珠虽不解,还是乖乖端着铜盆出了门,很快便端回来满满一盆雪。 “姑娘可是想用雪水烹茶?”松果接过铜盆,端到桌上。 颜知雪掀开被子走下床来到桌边,双手捧起一捧雪狠狠往脸上擦去。 “姑娘,您这是做什么啊?” 松果紧张拿出手帕,慌忙给她擦脸。 “姑娘,大人没什么大碍,您可不能这么糟践自己啊!” 秀珠急得快哭了,以为颜知雪是在为阮隽挨掌的事自责。 颜知雪对她们温柔轻笑,安慰道:“你们别担心,我只是躺久了头晕,想清醒清醒。” “啊?” 两个小丫头都对她的解释感到讶异。 颜姑娘好高深好特别,她的每个行动和念头,都让她们无法猜测。 冰冷的雪在脸颊上迅速化开,让颜知雪纷乱的头脑即刻变得冷静。 她不会因为阮隽的一时袒护就忘却了前世的血海深仇。 头脑一旦清明,思绪也理顺了许多。 安国公当时那一掌对她来说确是致命的,可对于正当壮年的阮隽来说,伤害性并没那么大。 颜知雪记得,安国公右手曾负过伤,出掌看着凶狠,力道早已非当年可比。 她重活一世,早已在暗中把安国府的一人一物,一草一木调查得清清楚楚。 知己知彼方能制胜。 阮隽做了安国公多年女婿,怎会不知道安国公的身体状况。 他必定也是算准了,接下这一掌也不会对他造成太大的伤害。 “他对我正是浓情蜜意之时,做出这样的事再正常不过。既能化解这场危机,又能让我感恩领情,好一个一箭双雕。” 颜知雪在心里对自己说。 她不会因为阮隽看似深情的一举动摇内心。 她缓缓走到窗前,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思绪飘远。 翌日,漫天飞雪。 阮隽终于醒了。 老夫人在他睁开眼睛的一瞬,百感交集,忍不住流下两行激动的泪水。 得知安国公夫妇不再追究,阮隽的心放了大半。 “雪儿怎么样了?她定是吓坏了。”他缓声问。 情绪的波动,让他止不住咳嗽起来。 老夫人心疼又生气,闷闷道:“颜氏身子太弱,那天见你晕了,也被吓晕了。” “雪儿又晕了?那她现在怎么样?可醒了吗?” 许明远的叮嘱在耳边阮隽耳边不停回荡: 颜知雪连情绪不能激动,可能有生命之忧。 “我要去看雪儿!” 阮隽说着就要下床。 “不可!” 老夫人拼力拦住他。 “你就那么在意那女人?她到底给你吃了什么迷药!” 老夫人气急,眼眶通红,泪水一滴滴掉落。 “……” 阮隽一时间说不出话。 他不忍见慈母落泪,却也无法回答颜知雪到底为何让他深深着迷。 颜知雪外表清纯柔美,内里又有着勾人心魄的妩媚,总能撩拨得他忘却礼教,放肆沉沦。 但仅仅如此吗? 对颜知雪的感觉,阮隽说不清也道不明。 或许是前世的羁绊太深,让他们在今世相遇,再续前缘,才令他对颜知雪这般痴迷深爱。 “隽儿,我知道你喜欢她。可你再怎样也要顾及纲常礼法,她是妾,永远都只能是妾!你若想疼她,就该学会克制。” 老夫人苦口婆心的劝说,让阮隽无奈叹口气,他又怎么会不懂么浅显的道理。 “母亲,我只想去看她一眼。” “你……去吧。” 老夫人眼中划过失望,侧身给阮隽让路。 阮隽感激点头,忍着后背的内里的疼痛,披上大氅疾步向门口走去。 然而就在他即将迈出门去的时候,容嬷嬷忽然出现在他身后,一记手刀将他劈晕。 “老奴这手艺还算没丢。”容嬷嬷甩甩手,回头冲向老夫人淡淡一笑。 老夫人眼帘低垂,面无波澜看着阮隽。 “老身这二十几年来对他精心栽培,为了他能平安长大,为了他能有个大好前程费尽多少心思。他却为了个女人当了情种。” 老夫人说到这,叹息一声,在缠枝太师椅坐下,捻着佛珠:“阮家祖宗保佑,我阮家嫡子绝不能这么没出息!让府医重新配药,再让隽儿好生睡上几天。” “是。”容嬷嬷应道。 冬意更浓,转眼间已过去七天。 因颜知雪始终“昏迷”,老夫人心系阮隽日日盯守,阮夫人又在专心养伤,没有人来雪汀苑找过任何麻烦。 陆朝云和冯笑薇每天都来看她。 这段日子最累的是她们俩,脸颊都塌陷了几分。 她们每日要先去给老夫人问安,随后要去看望阮隽,接着去看颜知雪,再偷偷摸摸去看阮夫人。 颜知雪在第七日晌午终于“苏醒”,睁眼就看见陆朝云和冯笑薇在窗边的坐塌上喝茶。 “咳咳。” 她故意咳嗽两声引起她们的注意。 “姐姐,你醒了!” 冯笑薇先听到,高兴站起。 陆朝云放下茶盏,眼里闪过一道不明的情绪后才看向颜知雪。 “姐姐吉人天相,终于又渡过了难关。” 颜知雪冲她们温柔一笑,随即坐直了身子,眼尾泛起微红,急切地问道:“大人现在情况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