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之火》 第1章 楔子 楔子 顾拭剑刚将卷轴收入怀中,身形已随声而动。 一道凌厉的劲风掠过屋内,王天虹已扣住顾怜怜的咽喉,迅疾向后跃出数步,谨慎地停在靠窗的位置。 他迅速回头扫视窗外,确保退路畅通,随时可以脱身。 顾怜怜的父母顾明之和元莲持剑从门口冲入,气息急促,衣衫凌乱。顾明之额头上布满细密汗珠,显然刚经历一番苦战。 “怜怜!”顾明之声音颤抖,剑尖微微发颤。 “放开我女儿!”元莲紧随其后怒喝。 王天虹冷哼一声,目光却牢牢锁定站在床边的顾拭剑。相比于已是手下败将的顾明之夫妇,他显然更忌惮这位白发老者。 顾明之转向顾拭剑,仓皇喊道:“父亲!” 顾拭剑须发皆白,身形矍瘦,双手负于身后,临危不乱,仍保有一派宗师风范。他沉声问道:“天虹,你欲如何?” 王天虹目光扫视全场,忽地仰天大笑。 “师傅,看看您那宝贝儿子!明知您潜入魔教盗宝身负重伤,此刻连最疼爱的孙女都被我如此轻易得手,显而易见,您确实走火入魔,功力尽失,毫无还手之力了。而他竟还眼巴巴地望着您,指望您为他做主。师傅,您儿子如此平庸,将青山派交到他手中,您真的甘心吗?” 顾拭剑面不改色,双手在背后微微握紧。 顾明之如遭针刺,抬头怒视王天虹,语调沉重:“师兄,我们同门一场,你何至如此!” “何至如此?!”王天虹双目圆睁,直直吼向他,“你是师傅的亲儿子,资质平庸,性格软弱,而我天资聪颖,受人敬重,比你强上数倍。师傅却让你接管青山派,这公平吗?!” “师兄,”元莲插话道,“明之待你如亲兄弟,事事与你分享!你心高气傲,瞧不起明之也就罢了,为何做出此等欺师灭祖之事?你是公公一手带大,难道都忘了吗?再者,青山派是公公创立,传给自己的儿子,何错之有?” “有错!有错!当然有错!当今世道,弱肉强食!师傅年迈糊涂!”王天虹语调癫狂,却并未放松警惕,目光仍紧盯着面前三人,双指牢牢扣住怀中幼童的咽喉,“青山派落到顾明之这个废物手里,必亡无疑!我这是为了青山派的基业!” 眼见说理无果,元莲和顾明之齐齐看向顾拭剑。 “够了。”顾拭剑挥手制止,“天虹,你也不必为你的野心辩解。此事是我的过错。一来,早知你有狼子野心,却因顾念养育之情而犹豫不决;二来,你说得不错,明之确实性格过于软弱,难当大任!” “公公!”元莲急呼。 王天虹冷哼一声。 顾拭剑目光如炬,直盯着眼前逆徒,冷声问道:“直言吧,你要什么?” “我要什么?”王天虹冷笑,“师傅,您岂会不知?自然是掌门之位!” “掌门之位给你,只要你放过我孙女!”顾拭剑当即应允。 王天虹仰天大笑:“师傅啊师傅,枉您一世英名,却被这平庸的儿子和病弱的孙女拖累。若不是为了这先天不足的孙女寻药,您何至于深入魔教,负伤而归,躲在屋内不敢见人。一个平庸的儿子,一个先天不足的孙女,师傅,您这一代宗师,后人却如此不堪,真是天要亡您!” 顾拭剑面对王天虹的狂言,始终面不改色,那双矍铄的眼眸温柔地望向顾怜怜,仿佛在无声安慰:有爷爷在,别怕。 顾怜怜也直勾勾地看着爷爷,出奇地平静。 “除了掌门令牌,我还要《阳神决》!如此神功,只传给废物儿子,岂不是暴殄天物?”王天虹胜券在握,从他轻易夺走顾怜怜起,就知今日胜局已定。 顾拭剑回头看了眼顾明之,神情复杂,随即从身后取出一卷轴:“《阳神决》,也给你。” 说罢,他解下腰侧掌门令牌,连同卷轴一并抛了过去。 王天虹谨慎地盯着对方动作,待令牌和卷轴落地,才伸手抓取,同时猛回头盯住顾明之夫妇,防备他们趁机偷袭。然而二人纹丝未动。 他嘴角泛起嘲讽之色。也是,这就是顾家——清风明月,刚正不阿,言出必行;或者说,顾拭剑也明白,反抗已是徒劳。 今日他们一家四口,插翅难飞。 “天虹,”顾拭剑语重心长,“你七岁随我上山,我待你如亲子。这几年我为怜怜的病四处求医,确实冷落了你。我不传你《阳神决》,又欲将掌门之位交给明之,你心生怨恨,也罢。多说无益。待你真正修炼《阳神决》,自会明白我为何不传于你。如今掌门令牌、《阳神决》你已得手,还要什么?” “师傅,您岂会不知徒弟还要什么?”王天虹志得意满,银钩似的眼眸毒辣无比。 此时,屋外传来密集脚步声,似已将此地方包围。 顾拭剑向外一瞥。 来人并非忠于顾家的元莲之父元合——前些日子,他门下弟子受伤,他“恰好”下山诛魔。 来者是向来与王天虹亲近的邹长老,以及王天虹的岳父徐长老。 这也是顾拭剑刚才没有趁机偷袭或拼死一搏的原因。 鱼死,网却不会破。 既知自己功力尽失,王天虹怎会不派弟子把守? 从王天虹如入无人之境闯入此地起,顾拭剑便知大势已去,更知以此人阴鸷秉性,恐怕得到掌门之位和《阳神决》仍不满足。 “我们师徒一场。你性格虽刚愎自用,但确是有能之士。如今豪强林立,青山派交到你手中,我倒也放心。”顾拭剑抬头扫视屋顶,仿佛透过它巡视着青山派的一草一木,“如今我只剩这一儿一媳一孙女。你知明之性格软弱,资质平庸,即便想报仇也无能为力;元莲一介女流,武功不济;而怜怜更是……身患先天不足之症,十八岁后尚不知如何。念在师徒、兄弟情分上,饶过他们,可好?” 语气难得和缓,以至于流露出一丝祈求。 “要我放过他们?师傅,”王天虹挑眉,脸上现出阴森笑意,“谈何容易啊!” “我此次潜入魔教,是为求得能让怜怜延寿至十八岁的忘尘丹。”顾拭剑目光转向屋内圆桌上的白玉瓶,“此丹共十三颗,每年服一颗,正好支撑怜怜到十八岁。你若得此丹,便等于控制了明之和元莲。你知他们多么重视这个女儿。” 王天虹迅速扫了眼忘尘丹,又紧盯顾拭剑,已预感他要说什么。 “你若杀了他们,掌门之位必名不正言不顺,待其他长老回山,你如何交代?恐怕会引发内乱,就算日后平定,门派也已元气大伤。且如今门派纷争不断,你若得位不正,他派便有借口讨伐。留下明之一家,控制怜怜,就等于控制了他们,明之便可为你正名。如此你无后顾之忧,如何?” 王天虹阴戾地盯着顾拭剑,一字一句问:“师傅,那您呢?” 确实,整个屋内,他最忌惮的绝非平庸的顾明之夫妇、手中不及腰高的小女娃,而是他的师傅顾拭剑——这位悟出《阳神决》、创立青山派的一代宗师。 若非顾拭剑年迈,加之他为盗忘尘丹入魔教,被魔教教主所伤,途中又遇巨型魔物,而自己又在他回山后的药材中动了手脚,何来可乘之机。顾拭剑虽年老力衰,但为人机敏老道,与各派交好,若留他性命,后患无穷。 顾拭剑自然也明白他的意思,微微苦笑。终究是自己养虎为患,犹豫不决,这几年为怜怜的病东奔西走,忽视了山中动向。事已至此,悔之晚矣。顾拭剑转头看向顾明之和元莲,此时仍不露惧色,只言简意赅道:“你们不可为我报仇,明白吗?” 顾明之手中长剑微颤:“父亲!” “公公!我们跟他拼了!” “你们报不了这个仇,别做傻事。”顾拭剑太了解这个儿子,还有儿媳。他们都是心思单纯、难堪大任的人,只不过他以为他们至少能撑上几年,等到怜怜长大—— 最终他的目光落在顾怜怜身上,一瞬不瞬,久久凝视。 王天虹抓着顾怜怜在身前,以至于他从始至终未注意到,相比于那对仓皇焦急的父母,这个被他扣住脖颈的顾怜怜至始至终未露丝毫恐惧之色。 就在众人以为顾拭剑还要对孙女嘱咐什么时—— 只见他像是无形颔首了一下,随即双手曲成虎爪,猛地向头顶一拍! 随即身形剧颤,直挺挺倒了下去!竟是如此决绝,当场自绝! “父亲!” “公公!” 顾明之悲愤交加,当即冲上前来,却被王天虹一脚踹倒在地。王天虹生性多疑,目光略过顾明之和元莲夫妇,仍挟持着顾怜怜上前,命令道:“去,探探你爷爷的鼻息。” 顾拭剑平日慈眉善目,一人悟道,创派立宗,喜游历世间,斩妖除魔,收留众多孤儿上山。顾怜怜记忆中,每次爷爷归来总是笑呵呵,会将她半抱在身前,身上带着寺庙般的香火气,给她带好吃好玩的,传授修行法门,搜集灵药,每日为她输送功力,治疗先天体寒之症。每次在她病症发作之时,都会疼惜地安慰“没事,等你长大后就不疼了”。 此刻他却直挺挺倒地,怒目圆睁,动也不动。 顾怜怜不顾王天虹的钳制,半蹲下去,手指轻探他的鼻息。 已无丝毫热气。 与此同时,他的眼角、鼻孔、耳孔都渗出鲜血,状若走火入魔、经脉尽断而亡。 无需顾怜怜回禀,王天虹也知道,顾拭剑死了。 “师傅啊师傅,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您若早传我掌门之位,何至于此?!”话虽如此说,王天虹眸中却毫无怜悯之色,猛地将顾怜怜推向顾明之夫妇,防止他们趁机偷袭,再转身抓起桌上忘尘丹,紧握手中。 掌门令牌、《阳神决》、忘尘丹,此刻尽入囊中! 他盯着地上尸体——师傅死状恰似走火入魔,他果然聪明,知如何死才不给自己添麻烦。剩下的顾明之夫妇,他完全不放在眼里。 多年谋划,一朝功成! 王天虹纵声狂笑,至此,才稍放松警惕。 元莲抬头,气得破口大骂:“你这畜生!不得好死!” “师弟啊师弟,”王天虹对于此等诅咒,不以为意,直对着顾明之道,“你真该感谢有个好师傅、好父亲,否则今日便是你全家血溅当场!师傅了解我,他说得对。如今内忧外患,不宜再起争端。你乖乖听师傅的话,我留你们性命!也算报答师傅养育之恩了!哈哈哈哈!”说罢,扬长而去。 顾明之捂着胸口伤势爬来:“父亲!父亲!” “公公!” 顾明之和元莲抱着顾拭剑尸身悲泣,痛不欲生。 顾拭剑双眼圆睁,似有未尽遗憾与不甘。左手虚张,像要抓住什么。 顾怜怜没有哭,只是蹲下身用力握住他的手指,再伸手轻抚合上他的眼帘,仿佛在无声地让他安心似的。 随后,她缓缓起身,个头刚好高出窗口些许,目光追随着王天虹离去的方向。 屋外,王天虹负手而立,向弟子们展示掌门令牌:“师傅走火入魔,临终前将掌门之位传于我!师弟明之可作证!从今日起,我便是青山派第二代掌门!” 徐长老、邹长老及王天虹夫人徐颖当即大喜过望,跪地高呼:“参见掌门!恭喜掌门!贺喜掌门!” “拜见掌门!” “父亲!” “公公!” 屋外恭贺之声震天响,与顾明之和元莲肝肠寸断的哭泣交融在一起,难分彼此。 顾怜怜只是冰冷地,一一地从徐长老、邹长老、徐颖兴奋脸上扫过,最终久久地定格在王天虹志得意满的背影之上。 第2章 第一章 第一章上山拜师 陈大刀背着深蓝行囊,走到门口。 这像是一座农家,位于山脚。 院子跟普通院子没什么两样,只在门口附近立着块石碑,雕刻着“远山居”三个大字。 “终于到了。”陈大刀盯着遒劲的三个字低声喃喃。 她抬起头,远处便是传说中的青山派,伞状高山,直插入云,宛如一把倒放着的宝剑,缥缈浩瀚之至。 一名灰袍弟子打开门,正要洒扫的样子,忽地抬眸见到她,一愣:“你找谁?” “我是前来拜师求艺。”陈大刀道。 弟子惯常指引道:“你沿着这条路上山去就是了,到了山腰自然能看到门派入口。” “不。我是想来拜入这里。” “这里?”弟子诧异万分:“你知道这是哪里么?” “这不就是远山居么。”陈大刀瞥瞥就在门口附近的石碑,仿佛弟子的话令她反而摸不着头脑。 弟子一噎,心道:这是远山居不错,但没有人上山不是去拜入青山派而是远山居的,虽说远山居也属于青山派…… 他打量眼前这个女子,五官倒是分明,一双眼珠子黑白分明,极为明亮,就是晒得颇黑,粗手粗脚粗布麻衫,像是个农家女。 忽然间,面貌似乎有些熟悉,可具体也想不起来。 或是下山采买时见过吧。 弟子将扫帚换了个手,语重心长道:“姑娘,我不知你是听谁说,就起心动念前来拜师。我跟你说两件事。” “嗯。你说。”陈大刀倒是很心虚。 “首先。青山派虽然近年来广收弟子,但多是男弟子多,女弟子……想要成功拜入门派中,难之又难。望你知;其次,远山居虽然隶属于青山派,但很少单独收徒。若是你想着借进入远山居,再入青山派。我劝你死了这条心。”他顿了顿,回头看向门内,恰好一个雪白持剑人影从屋檐下走过,“这都有五六十个弟子了,全是考核不合格被刷下来的,这么多年只有一个大师兄通过考核,回到山上,懂了吗?” 陈大刀趁机也瞥见了屋檐下的人影,目光不自禁落在对方身上,下意识问:“懂什么?” 弟子见自己说了这么多,她还没懂,气急败坏:“我的意思是,你死了这条心。要么你就干脆直接去青山派碰碰运气,看有没有哪个长老宗师好心收你当婢女,要么你就下山去吧。别想着通过远山居进入青山派了,不可能的。你进青山派当个婢女都比在这里强!” 雪衣男子彻底掩入花丛中不见,陈大刀这才收回视线:“福德呢。” 弟子一惊,忍不住再次上上下下打量她:“你认识福德?” “唔,认识。” “她早就下山了。怪不得……你是福德介绍来的……哦。”他恍然大悟,“一定是福德介绍你来当婢女的吧。我说呢,突然好端端上门说来拜师。也不说清楚。你肯定以为当婢女就是拜师呢。” 他顿了顿继续说:“自从小姐死后,远山居就不怎么需要婢女了……不过你是福德介绍来的,也罢,我先跟师傅说说。” “好。劳烦。”陈大刀笑眯眯的。 弟子望着她,总觉得哪里熟悉,可怎么也想不起来。他下意识地边皱眉头,边跑去禀告顾明之。 这几年青山派名声响亮,鲜少有人敢在山下闹事。 远山居位于青山山脚向来和平,弟子也没防心。 门就这样半开着。 陈大刀低头,矮小的门框旧了,本是红油漆门槛,如今被踩踏出了里面的白木,她故意抬起鞋尖在上面蹭了下,这才走进去。 听闻青山派自新一代掌门王天虹上任后,派内分了许多“系”。 每个系都有长老和掌事,广收精英,各系竞争激烈,优胜劣汰,而远山居也算是里面的一个“系”——专门负责收集淘汰弟子的系。 许是因为这样,远山居确实像个大农庄,晨曦之下,花枝簇拥,新鲜葳蕤,青石砖地面是温润仿佛走路踩出来的磨损痕迹,而不是刀剑斧枪的创伤。 陈大刀逡巡院中,没多久,便听到那弟子的一句“师傅”。 稍后,回廊拐角处,顾明之便走了出来。 他身形高大,一袭灰布长袍,眉目俊秀,手负身后,气质儒雅,简直像个考状元的儒生。 陈大刀一眼注意到,他的两鬓已全然斑白。 顾明知今年三十六岁,加之玄门中人,修行道法,万不至于显得如此老态。 他见到陈大刀,脚步忽然一顿,神情一震,下意识脱口而出:“怜怜!” 那弟子听到顾明之这句叫唤,才猛地想起来这个女子像谁! 是了,就是掌事的独女顾怜怜!那个几乎从来这里后就窝在房间里的病秧子! 他因来这里晚,只见过顾怜怜几面,还是见到的她的尸体。可顾怜怜人早已经死了啊! 顾明之仔细打量眼前的女子。对方站在庭院阳光之下,衣着简陋,手脚粗实,跟福德差不多,一瞧便是常干活的。 五官与顾怜怜长得极像,可是没有顾怜怜那种肤色苍白、脸颊瘦巴巴、浑身没肉的可怜,相反,她皮肤微黑,眸光明亮,透着健康的爽朗和活力。 “见过顾掌事。”陈大刀行礼。 顾明之平复心神,站在屋檐底下,跟她隔开一段距离:“你认识我?福德说的?” 陈大刀挺胸抬头:“不是。是听过,毕竟青山派乃是顾掌事的父亲顾拭剑老掌门所创立,不是么。” 顾明之沉默片刻。 父亲去世十六年,已少有人提及他的名字了。 不知对方是否特意提及顾拭剑,以给自己留下好印象,顾明之终究是个好人:“你若是想留下来也可,我夫人身边正缺少一个——” “不,我是来拜师的。” 顾明之身侧的弟子一愣,诧异地瞪大眼睛:“哎,你不是说——” “我只是说我认识福德而已。”陈大刀目光转向顾明之,坦荡直白,毫无惧色,“我是前来拜师,拜入远山居门下。” 其实这十几年陆陆续续也有些人来拜入远山居。 大抵是经过青山派许多系长老、管事考核留不下,想着远山居或许会收自己。 再者就是一些混饭吃的,想借着青山派的名头得到便利。 顾明之身为青山派的管事,也有收徒权限。 然而远山居不过是外人好看而已,来的都是山上被排挤下来的弟子,所有人都谋求出去,只要自己掌管一天,这里只会死路一条。 “你有什么长处,认为我应该收你?” “我力气很大。”陈大刀说着,从身后拿下包袱,挂在一旁树枝上,随即单手举起树旁的巨石,轻巧地走到院内中央。 顾明之身侧的弟子轻“喔”一声,瞪大了眼。 这时候其他弟子们也都出来准备晨练,见到这幅景象纷纷驻足围观。 陈大刀持续举着,毫无勉强之意。 刚刚路过的那白衣男子,也从远处过来,静静地看向她,目光如同顾明之一般,在她脸上仔细逛了一圈。 陈大刀举着石头,目光扫视众人,又不自觉落到白衣男子身上。 他身量很高,穿着一袭质地非凡、不染纤尘的雪色长衫。 如墨的长发并未束冠,仅以一根素净的白色发带在发尾处松松系住,大部分如瀑布般披散在身后。 腰间束着同色腰带,左侧悬着一柄连鞘长剑,剑鞘是古朴的银灰色,上面隐约可见繁复的云纹雕刻。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瞳仁是极深的黑色,清亮幽邃,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又似浸在冰水中的墨玉,此刻正平静无波地望着她,带着一种天生的疏离与冷寂。 与周围那些穿着灰扑扑布袍、神情各异的弟子相比,简直鹤立鸡群,出尘脱俗。 陈大刀与他对视片刻,稍后,终于她手臂微感酸麻,从容地将石头放下。 “嗯。”顾明知捋捋胡子,怪不得一个女子敢如此胆大,直接上门来拜师,确实力气很大。 估计是这天生神力令她得不少青眼,才误以为凭此就可以入玄门。 “虽然相较女子来说,你确实算得上天生神力。只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你适合修炼。” “那修炼看中什么?” “慧根、悟性。” “我认为不是。”陈大刀竟开口反驳,她拍拍双手,泰然自若道: “我认为修炼看的是,愿不愿意做这件事,以及……为了这件事,能付出多大的代价。”她嘴角微微勾起,像是展现出见到喜欢的甜点般的快乐,“我既打算修炼,那就意味着,我会付出全部来做成这件事。不做第一,决不罢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一章 第3章 第二章 第二章林觐师兄 一个女子竟如此口出狂言,众人诧异。 顾明之一时间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相公。”这时,顾明之身侧传来一道温柔的话语,正是他的夫人元莲。 “莲儿,你怎么出来了?”顾明之侧身搀扶了她一把。自从独女顾怜怜死后,向来刚强顽固的元莲,也大受打击,成日待在房内不出来。 陈大刀目光朝向元莲。阳光下,她微微眯了眯眼。 “既如此就收下她吧。”元莲低声,目光轻轻转着,落在陈大刀身上。 她自然心知面前这个不是自己的女儿。 自己的女儿怯生生、病恹恹的,浑身上下瘦得只剩了骨头,一张脸日日跟雪似的苍白,每次都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哪有这么五大三粗、健康、爽朗……乃至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 刚刚她站在那里打量很久了,陈大刀的手粗糙,皮肤微黑,一看就像是个农家女。 倒不是因为对方跟顾怜怜长得相似才说这话,而是……一个女子有此心气难得,再者,往来前来拜师的多是富家或钻营的男子。 “如今妖兽横行,盗匪良多,一个女子不到万不得已,很少出门。她怕是家里遇到什么困难,逃出来的。远山居不能让人出头,但若只是给一个农家女提供庇护倒也无妨。”元莲用只能两个人听见的声音说。 顾明之犹豫片刻,再看向陈大刀,她跟怜怜长得如此相似,元莲因怜怜之死了无生趣,留下来倒也好…… “也罢。你就先待着。我给你三个月考核期。若是你能通过,我便留你下来。”他暂且还是给了一个台阶。 “多谢师傅。”陈大刀已忙不迭地喊上了,仿佛她留下来板上钉钉。 顾明之停顿一秒,也未多言,吩咐道:“青凉,给她收拾一件单独的房间。” 青凉正是那个给陈大刀开门的弟子。 顾明之吩咐完,他应了一声“是”,便带着陈大刀从院中一路走到后院:“这是以前福德的房间,正好你就住这里吧。” “哦,对面就是其他弟子们的房间么?”陈大刀好奇踮脚仰头张望。 “是。用一道巨石隔开了。你不用担心。有师傅师娘在,师兄弟们不敢乱来的。”青凉打开橱柜,从里面拿出新被褥给她铺上。 “我不担心。”陈大刀笑眯眯的,顺手坐在床上。 青凉望向她。 往日里他不是计较这种小事的人,甚至算得上对新来弟子都十分热心。可对于这个陈大刀莫名其妙就是好感不起来。 一来,总觉得她刚刚骗了他。 二来…… 他一面铺着新被褥一面想: 一个女子竟然在师傅面前大放厥词,毫无男女之防,又格外肆意狂妄,总令人觉得哪里不对、不舒服、膈应。 谁料,陈大刀从包袱里面掏出饼,专程问他:“小师兄,你吃吗?” 青凉扫见她几块饼还藏包里,粗布麻衣的,可见就是穷苦人家出来的,人笑眯眯的,也……不坏,大概是因为力气大,当男子养了,才会如此粗鲁、莽撞。这年龄都该嫁人了,可见没什么人要她。 唉,也是可怜。 “不吃。被褥我给你铺好了。其余的都有。你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前来问我便是。”他语带同情道。 “好。谢谢小师兄。”陈大刀依然笑眯眯的,收饼回包。 次日清晨,院中花草还沾着露水,阳光正轻透地落了下来,陈大刀穿了身蓝绿色的新衣裳出来,笑眯眯地朝着众位打招呼:“师兄们,早。” 师兄们眼前纷纷一亮。 远山居自顾明之来以后,只有三位女子。 顾明之的夫人元莲,她时常跟她父亲元长老外出替顾怜怜寻药,不见踪影。 顾怜怜。体弱多病,甚少出门。许多师兄在这待了几年,也才见过她一两面。 最为熟悉的莫过于福德了。 福德是专门伺候顾怜怜的丫鬟,长手长脚,勤快仔细,只不过面貌平平,算不上出彩。 眼前的陈大刀,虽皮肤黑些,身体壮些,仔细一看五官精致,倒真的跟那顾怜怜很像,怪不得师傅师娘收下她,怕也是为思女之情,师傅夫妇对独女顾怜怜那真是如珠如宝,耗费全部心力。 陈大刀没有顾怜怜那种瘦巴巴的可怜相,反而总是笑眯眯的,好似总有什么喜事,令人望过去便跟着愉快。 “小师妹!” “师妹!” “我们远山居总算来个了女弟子!” 众位师兄们正纷纷围到她身侧热闹着,忽地察觉陈大刀的视线直勾勾黏在前方,动也不动。 众师兄们目光跟过去,正是林觐从屋檐下走过,他淡淡扫来一眼。 他身量很高,穿着一袭质地非凡、不染纤尘的雪色长衫。 如墨的长发并未束冠,仅以一根素净的白色发带在发尾处松松系住,大部分如瀑布般披散在身后。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瞳仁是极深的黑色,清亮幽邃,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又似浸在冰水中的墨玉,带着一种天生的疏离与冷寂。 他腰间束着同色腰带,左侧悬着一柄连鞘长剑,剑鞘是古朴的银灰色,上面隐约可见繁复的云纹雕刻。 气质清冷卓绝,光是静静站在那里,便如独立于雪山之巅的孤松,又似误入凡尘的世外仙客。 五官俊美之至,当初一来便吸引所有人目光,连丫鬟福德都不例外,天天林师兄长林师兄短,对林觐格外热情。 显而易见,这个新来的陈大刀也被林觐这副皮囊吸引住了。 人群中有人不悦地发出一声“哼”。 等到林觐走过,那人才道:“小师妹,你可别看大师兄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可他不是什么好人呢。” “哦。”陈大刀意外,“怎么讲?” “贪慕虚荣、踩低拜高。” 陈大刀不可置信地挑眉:“林师兄会这样?” “你可别不信!”刚有个弟子回答。 “当然!”另一个弟子义愤填膺地打断。 反正师傅还没过来,林觐也不在。 难得来个全然无知的外人,还是算是美貌的女子,这些弟子们全都热情起来,将陈大刀带到假山边,围绕着她七嘴八舌地讨论,争先恐后地表现。 “你知道师傅为何会到远山居吧?”有个人说道。 “青山派的创始掌门,原本是师傅的爹顾拭剑,那可是名震玄门,一个《阳神决》出神入化,众人都说他要登仙境。”另一人立刻接腔。 “可是呢,也不知道为什么,先掌门,也就是顾拭剑六十岁那年突然娶了个老婆,生下了儿子,儿子又生下了孙女。这孙女因以前在母体时受过冲撞,先天体弱,气虚命短。为了给她治病,先掌门和师傅夫妇殚精竭虑,遍游江湖,寻找解药。” 一人刚说完,另一人迫不及待地插话,陈大刀只好又转头看向说话那人。 “这就给了旁人可乘之机了。如今的王掌门是先掌门的大徒弟王天虹,听说他趁着先掌门去魔教偷药,身受重伤时……偷偷逼死了掌门,又抢了师傅的掌门之位。”那人仿佛忽然害怕起来似的,声音小了许多。 “那这跟林师兄贪慕虚荣有何关系?”陈大刀终于抽空问一句。 “小师妹,你先别急。” 陈大刀又得扭头听另一个人说话。 那人见陈大刀盯着自己,越打量她五官,越发现她极其美貌,脸一热,又不禁兴致勃勃说道:“小师妹你想啊,这王掌门既然得了掌门之位,自然也要提防师傅找其他门派帮自己出头。所以他拿了师傅独女顾怜怜的解药,一年给一颗,就是为了防止师傅报复。” “可惜啊,这顾怜怜,先天命短,就算有那先掌门拼死抢出来的解药,她也只能活到十八岁。” “林师兄是镇剑阁少庄主与魔教妖女的私生子,当初差点被镇剑阁清理门户,幸亏我们师傅跟少庄主交好,把林师兄带了回来。” “他来时几岁来着?” “十岁。” “年龄相近,故而他跟师傅的女儿也就是怜怜师妹关系十分要好,跟亲兄妹似的。” “明明师傅一手抚养他长大,对他恩重如山;怜怜师妹跟他情如兄妹,可是这人却——” 那人故意提起一口气:“小刀师妹,你可知道,如今这大师兄的身份是什么?” “大刀。”陈大刀笑眯眯更正。 那人没更正,只接下来道:“他是王掌门的乘龙快婿,如今门派大小姐王天娇的夫婿!” “所以你说这人,明知道师傅和王掌门的关系,还如此这般……” “那王大小姐还时常欺负怜怜师妹呢。” “就是!怜怜师妹十八岁病亡,那日是她的寿辰,更是林师兄跟王小姐的成亲之日。听闻顾师妹死时,林师兄正与那大小姐成亲,顾师妹死时口吐鲜血,流了一地,只有一个丫鬟福德在身边,那真是……想起来都惨纳。” “林觐竟然把成亲之日定在那天,还让师傅师娘必须去观礼,其心可诛!” “顾师妹就是被活活气死的!” “没错!” 众师兄们各个愤怒不平的样子。 “不过,这顾怜怜不是一开始就只能活到十八岁么?”陈大刀疑惑。 “十八岁死,故意选在十八岁生辰,林师兄与仇人之女成亲,还邀请师傅师娘去观礼,可是完全不同的!” “就是!狼心狗肺!” 陈大刀点点头,忽然又说:“要死也就死了,挑什么日子?我倒觉得死的时候身边没人才好呢,免得一群人哭哭啼啼的不是吗?” 她撇撇嘴,仿佛还有点儿亲身经历似的。 众人以为陈大刀是个女子,铁定心软,必然会跟他们一块儿唾弃、乃至更加鄙夷林觐,没想到她反应如此,一时间脑海中都有些诧异。 就在这时,忽然一道高昂清脆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在说什么呢,这么多人?!” 众师兄们明明没有回过头去,面上表情却全都僵硬住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二章 第4章 第三章 第三章王天娇 陈大刀越过他们衣衫轮廓,举目望去,只见一个年轻女子正从门口款款走进来。 她一袭干练的红衣,皮肤白皙,五官靓丽,墨发乌黑披散在身后,头发上扣着金灿灿蝴蝶饰,简约精致,手持软鞭,一副极为肆意自在的样子。 身侧跟着俩个束发、灰布袍的冷峻男弟子。 当即所有人纷纷转身面向她。 刚刚说林觐坏话最义愤填膺的弟子连忙上前,语气恭维:“大小姐你来啦。” 另一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屋内端出一把宽大的太师椅,小跑地殷勤地放在王天娇身后。 陈大刀上上下下打量她:哦,这就是王天娇? 王天娇连看都没看他们俩个,自然而然地落座,目光落在眼前陈大刀身上,扫视一阵,疑惑:“远山居何时有了女子?” “这是昨天师傅师娘新收的女弟子。”另有一弟子连忙介绍。 “咦,这人是不是长得很像顾怜怜。”王天娇盯她一阵,语气中忽然带上一丝嘲讽,“这顾师叔夫妇也真情深哪,女儿都死了那么多年,还找了个相像的女子做替代品。”她轻笑一声,像鸡昂头的哼叫。 其他师兄慌忙点头应和:“是啊,是啊。” “就是跟顾师妹长得像,师傅才收她进来的。”弟子热切地解释。 “就这种资质也敢收进来,顾掌事真是因私废公啊。虽说他确实能收弟子,可终究还是要入青山考核。”王天娇摆摆软鞭轻笑着说,“万一他日上山考核被打得哭爹喊娘,别又说我们王家欺负他们顾家。” 众师兄们连忙跟着哈哈笑起来。 就在这时,陈大刀忽然上前一步:“听起来青山派考核很难的样子?” 王天娇瞟她一眼,压根就没把她放在眼里,刻意不回答她的话,只转头巡视:“林觐呢。” “林觐师兄估计在师傅那。” “叫他出来见我。”王天娇颐指气使道。 众弟子正忙不迭地答应。 陈大刀忽地再次开口:“不是听说林觐师兄和王小姐成亲了吗?照那顾小姐死了三年来算,成亲也有三年了。那为何还要王小姐亲自下山来寻,林师兄不住在山上啊?难道你们感情不和么?” 这话一出口,空气骤然凝固。 所有弟子纷纷去向陈大刀。 他们知道这个新收的师妹天真、莽撞、大胆,却从不知道她如此莽撞愚蠢—— 居然敢当面问出这么一个问题? 陈大刀像是疑惑:“咦,干嘛都这么看着我,你们不好奇嘛?” 师兄们瞬间全部眼观鼻鼻观心,尽量不出一丝动静。悔不该刚刚逞一时口舌之快。 只见王天娇本来还算兴高采烈的脸色,瞬间一冷。 她幽幽从所有人面上都扫了一眼:“怪不得刚刚那么热闹,原来是在讨论我啊。”她红唇勾笑,语气已十分阴阳怪气。 连忙有师兄出来解释道:“大小姐别生气。她是新来的,什么都不懂,胡说八道呢。” “新来的,什么都不懂,就知道我和林师兄的事情,看来你们蛮会教导新人呀。”王天娇捏捏鞭子,语调极为寒冷。 那师兄见说了没好处,反而差点惹祸上身了。 连忙退后两步,躲了开去。 王天娇的目光落在依然敢直视她的陈大刀脸上,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陈大刀。” 话音刚落瞬间,一道凌厉的鞭势席卷而来,陈大刀往后一避,却避让不及。 软如蛇尾的长鞭,利刀片。 陈大刀的左侧脸颊上顿时,鲜血直流,绽开一道伤口。 众师兄们倒吸一口凉气。 陈大刀倒并未哭喊,反而伸手摸了摸脸颊上的血迹,随即低头瞧瞧沾血的手指,食指和拇指还沾了沾,仿佛好玩似的。 “看你下次还敢乱说话吗?”王天娇柳眉倒竖,恶狠狠的。 “原来这就是青山派的作风啊,”陈大刀慢条斯理地从腰侧拿出手怕,压住脸上的伤口,语调还有一丝叹息,“怪不得人人都说青山派这几年横行霸道、耀武扬威呢,不复侠肝义胆之气呢。” 众师兄们真是听得天灵盖都在丝丝冒凉气。 ……从哪来的……胆子大到这个程度? 是因为青山派是顾拭剑创立,就以为师傅顾明之很有面子吗? 小师妹啊,小师妹,这真是不找死不罢休吗? 王天娇大概也是头一次看见能在门派内这么忤逆她的,左看右看,也不过一个普通女子。 她显然真动怒了,咬牙切齿:“我看你还真的是,胆大包天!” “多谢夸奖!”陈大刀笑嘻嘻的。 “……”这句话竟堵得王天娇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腾一下站起身,抡起鞭子就抽,摔在地上啪啪作响。 这下陈大刀有准备了,连忙往后退两步。 “住手!”一道清淡声音从后方屋檐传来。 林觐不知何时来来了,他上前一步,路过陈大刀时见到了她用手帕捂着流血的脸颊。 他停在王天娇面前:“我说过,不许对门内弟子出手。” 所有弟子们刚刚还鄙夷林觐,可林觐一来他们仿佛全都暗自松了口气,仿佛只有林觐能够镇得住王天娇。 “呵,林觐,我就是因为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容许她说这么多话!”王天娇眉目满是怒意,“虎视眈眈”似的,环顾众人,“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原来远山居的人心思都这么活络,不仅诋毁青山派,还乱传我们的谣言呢!” 眼看战火烧到整个远山居,一个年龄大的弟子连忙跪下:“大小姐海涵啊。她就是昨天来的,就是一个无知村姑。不知从哪道听途说了些消息,还请大小姐明鉴!” “是啊,大小姐明鉴!” “天娇,她确实刚来,什么都不懂。” 王天娇脸上浮着一层淡淡青色,然而,她似乎格外在乎林觐,像是硬生生忍住了似的,下一个瞬间,她语气娇柔起来,上前亲热地挽住林觐的手:“那就不管这些烦心事了,山下如今花朝节,师兄,你带我出去逛逛可好。你答应了我的,每个月要至少陪我去两次山下。” 仿佛故意要破了她跟林觐关系不好的“谣言”,她的语调跟之前的骄横判若两人,此刻满怀依恋。 林觐仿佛并不喜欢和习惯她如此亲近,可他没有拒绝,只点头淡淡道:“走吧。” 听闻王天娇要离开,陈大刀只觉得整个远山居都像是无声松了口气。 她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开。 王天娇跟着林觐离去,可走出几步,她又回头恶狠狠扫了眼陈大刀,仿佛这件事她并不打算如此轻易结束。 直到他们的背影彻底消失,远山居的弟子们才像是从木偶人状态解绑回来。 有个人看着陈大刀重重叹口气。 另有一人左右逡巡,似乎在怀疑她脑袋有什么问题。 “小师妹,你……” “唉。” 很明显,她已经被王天娇记恨上了,再接触说不定连自己都要被牵连,他们都不再敢跟她过于接近,纷纷散开。 陈大刀一路望着林觐和王天娇离去,直至他们的身影消失很久。 稍后,她转过身,在花团掩映处对上了元莲的视线,不知她什么时候出来的。 元莲的房间,铜炉里燃着令人清新静气的檀香。 陈大刀坐在铜镜前,元莲站在她身侧,正在仔细为她处理伤口。 王天娇的鞭子乃是天罡山巨蛇麟皮制成,软而坚硬,这伤口看似不大,却极为深。 好在远山居因顾怜怜病弱,备有不少药材,这种专门治疗伤口的也有。 涂抹完毕后,她才道:“放心吧,不会破相。” “唔。”陈大刀只很简单地回应,转身看向铜镜里的自己,语气并不太在意似的。 元莲低头,贪恋地看着她的五官。 昨日远处乍一眼看,只是认为有六七分像。因名字、身材、气质、肤色、性子截然不同。 可刚刚她这样近距离地看她的五官。 像,太像了……若是怜怜再长成些会不会…… 元莲勉力克制住心神,不让自己沉溺下去。 “师娘,林师兄和王天娇的关系到底好是不好?” 元莲听她称呼林觐为林师兄,对王天娇则是直呼其名,区别已分。林觐天生一副好皮囊,天人之姿,剑术卓绝,凡是青山派的女子没有不被他迷得七昏八倒的。 连王天娇也不例外。 陈大刀一来就对林觐印象深刻也是正常。 “王天娇不是好惹的,你以后看见她绕道走,保不定她要怎么对付你。”元莲合上药膏的盖子,走过去放在屋中的大圆桌上。 “哼,我又不怕她。”陈大刀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样子。 元莲听见,扭头看向她。一面忧心一面又颇为宽慰。 远山居都是其他派系不要的、被排挤的、或者天资极其驽钝又有点儿身份不好直接赶下山的弟子。 他们大多早已没了心气。连带着顾明之也是。若他是个有心气的人,青山派倒也不会这么容易就被王天虹夺走。 林觐是这里面的翘楚,可惜,他无意争端,且还做了王天虹的女婿。 而陈大刀……众人都以为元莲为她说情,是因她长得像自己女儿顾怜怜。 确实如此,但更多是因为,在这一潭死水、任人搓扁揉圆的远山居里,已经没有再看过如此生机勃勃、野性难驯的人了。 可元莲一面快慰,另一面也还担心—— 这孩子一上来就得罪了王天娇。 “听王天娇说,还有门内选拔赛?”陈大刀似乎对这件事更感兴趣。 元莲点点头。 “是。远山居弟子也有回到内门的机会。只不过每年只能推出一名上山参加考核,且考核也没那么简单。” “这几年是只有林师兄考核过了吗?” “嗯。” “那林师兄就算是青山派内门弟子,为何还待在这里?” 元莲摇头:“我也不知道他为何还待在这里,可能是顾念我们对他的养育之恩吧。” 陈大刀走过来,坐在元莲身侧,拿起茶壶倒水喝,瞥瞥她:“师娘,你不恨林师兄吗?” “恨?”元莲眼眸微张。 “就是,我听师兄们说,他算是你们救下来的。可是他却背叛了你们,成了王天虹的女婿。而王天虹跟你们不是……”陈大刀欲言又止。 元莲失笑。陈大刀才刚来两天,这些事都全知道了,可见那些男弟子们没几个专心练功的,就专门传播这些杂事,聊以度日。 元莲摸着茶杯,手指点了点说:“不恨。觐儿虽然是我们带上山的,可他自己是他自己。况且我们跟王天虹的事,是我们的事。本身就与弟子们无关,若是有好前程,我也是支持你们是奔赴的。我们只不过觉得王天娇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罢了。” “恐怕你们是想让他娶你们的女儿顾怜怜吧?”陈大刀直言不讳。 元莲失笑:“这你也知道?为人父母的哪有没私心的呢。林觐性格清冷,却是个会照顾人的,刚正坚毅,感念恩情,为人又出色,要是怜怜她……”她端着茶杯,低头看了看,这种心事她还真是没跟人说过,包括顾明之,男人想事情不会这么仔细,“我曾经想过,要是怜怜身体好了,便撮合做媒。觐儿对怜怜也好,每次下山都给怜怜带好玩的,怜怜每日都等着她这个大师兄回来,他们感情无比好……可惜,怜怜身体一直没有好转,我也不敢打探他的心思。直至他突然说要跟王天娇成亲。” 烛影闪动,元莲一旦说起自己的女儿顾怜怜,灯火隐约间便有股极为柔和之意,声音越来越低,双眸发怔。 陈大刀目光在她鬓发落了一瞬,有隐约白线,不似顾明之那么明显,全在细角处。原来她也有白发了。眼角和嘴角都下沉,很多皱纹,像是笑的时候不多。 “师娘。”陈大刀忽然出声,“我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元莲猛然回神,像是才从对女儿的追忆中离开。 陈大刀直勾勾盯着她:“顾师妹房内的东西,我可以用么?”仿佛还有点不好意思,“我这次上山,没带多少东西。” “是。是我没注意到。衣服之类你可以随意拿,只不过怕是穿不下,怜怜自小体弱多病,身形瘦小……首饰也可以,她不太爱戴首饰,都是我给她买得多。她亦送了很多给福德。至于玩具——则恐怕不能赠你了。她最喜欢那些玩具,宝贝得很,多是觐儿下山带给他的。”顿了顿,元莲终于“磕”一下,放下茶杯。 借着烛台烛火,她转过身,面朝着陈大刀,双眸清透,认真道:“大刀,我不知你为何来远山居,是不是有什么难处。只是你今日得罪了王天娇,她跟她父亲王天虹一脉相承,小肚鸡肠,绝不会放过你,兴之所至,还会相处百般方法来折磨你……不是师娘不想收你,而是你或许还不明白,不如你,早点下山去吧。至于盘缠,不用担心,师娘可以给你备好。” 陈大刀目光炯炯地盯着忧心忡忡的师娘,能感受到她语气里的郑重,她同样放下杯子,撑下颌,看向她:“你们这么怕她啊?” “若是为了面子,我会说不怕。以前还能辩解称是为了女儿忍辱负重,可如今女儿都死了,我们还是这般没有血性……说来也是惭愧。若真有事,我们怕是……护不住你。” “那不要紧。”陈大刀反而没有露出半分失落或轻蔑,“我不怕,我倒要看看,她怎么对付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三章 第5章 第四章 第四章青山派 月明星稀,林觐踏着月光走进院子。 远山居石子小路两侧亮着小小的灯笼,隐约照亮前路。 黑暗中,门口方向微微红光闪烁。 再上前一步,才看清是有一人背靠在院边,左手捏着支暗红小风车,另一只手则在快速拨动着玩。 林觐定睛看向她手里的东西,眉头一皱,走上前夺过:“你进了怜怜的房间?” 陈大刀抬起头,只见他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倒跟白日里的清冷截然不同:“我跟师娘说过了,她允许我进去,虽说不能拿,还是可以玩。”她顿顿,特地瞧向他的眸子,“一只风车都舍不得?” 林觐只伸出手:“拿来。” 陈大刀顿了顿,略带诧异,却还是上前交过风车。 林觐捏住风车,纤长的睫毛垂下,拇指温柔扶蹭风车的木杆。 这是顾怜怜十二岁生辰,他送给她的礼物。 每到夏日,她便喜欢将风车插在窗口,双手撑着脸,盯着风车出神,好似风车能将她带去远方似的。 稍后他抬头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陈大刀眨眨眼睛,对上林觐那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明亮的双眸,意外道:“林师兄看起来对顾师妹颇为在意呢,好似真的……亲兄妹似的。” 林觐唇角微抿,没吭声。 陈大刀双手背在身后,轻笑着:“林师兄,你在意师傅师娘吗?” “你这是何意?” “今日我脸上受了伤。师娘帮我疗伤时让我远离王天娇,生怕我得罪了她,日后没有好日子过。可真是一片好心。” 陈大刀走过林觐的身侧,抬头凝视黑夜中那轮月亮。 月亮在围墙上方,悬挂在漆黑的夜空中。 整个世界都沐浴在它光华之下。 “可是他们为何如此惧怕王天娇呢,不就是连一个仰仗都没有。女儿死了,你又娶了仇敌之女,整个远山居一盘散沙,他们也没有奔头,不是吗?” 林觐心想,她才来了几日,竟然把形势看得很清楚,神态认真了几分。 陈大刀转回来:“我本是一农家女。有一日恰好听到,有人说我长得酷似青山派远山居掌事顾明之的女儿顾怜怜,我这才上山来!说实话,林师兄,我确实是为了功名利禄来的,可是人若想要让人看得起,本身也要有实力,我希望林师兄能够帮我通过考核,壮大远山居。” 一个女子说这样的话,简直像是痴人说梦。 连青山派收的男弟子居多,对女子向来不认为有大用,更何况,远山居一直被打压和排挤。 只不过,陈大刀进来第一天便是大言不惭,这些花出自她口倒也不令人稀奇。 “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不需要相信我。可是整个远山居目前除了我,还有谁?”陈大刀站定在林觐面前,目光定定,“他们最开始的希望,是你,可惜你背叛了他们,不是吗?” 林觐垂下眸直视陈大刀的眼睛。 陈大刀一来便引起了林觐注意,她长得像顾怜怜,但顾怜怜绝少露出她这般笃定、自信的神态。 她像是从未受过任何“风吹雨打”充满绝对的自信和“张狂”来的,令人疑惑,她是从哪里忽然冒出来的,真的看不懂形势吗? “你若是为了荣华富贵,只要留在远山居,凭借你的容貌,师傅师娘自然会对你好。而若你真的进入青山派内门,我又凭什么判断,你不会弃他们而去。” “我又不像你这样,是个男子,能够得到王大小姐的青睐,转眼之间就当乘龙快婿。我啊,不过是一个小女子,为远山居挣得一些脸面,让人日后不敢欺负就可以了。顺便借着顾拭剑、顾明之的名头日后行走江湖、耀武扬威几番。” 陈大刀好像很认可自己这段话,说完还自顾自肯定地点点头。 把自己的野心和打算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倒是毫无遮掩。 林觐沉默依然没回答。 陈大刀道:“林师兄,你好好想想哦。若是想明白了,便来找我。”说罢,她嘿嘿一笑,双手负在身后,大摇大摆地离去。 等她离去后,林觐再次抬起手中的小风车。 夜色更暗了些。 小风车边角被路边石灯笼照射,散发细微的光。 “怜怜。” 怜怜已经死去三年了。 接下来几日,陈大刀都跟着顾明之练功。只不过因为王天娇那次,师兄们对她冷落许多,没刚来时那么热情。 到了第九日清晨,陈大刀正像模像样扎马步,林觐走过来道:“今日随我去青山派吧。” 陈大刀立时收起动作,笑眯眯地说:“好呀。” “等我一下。”陈大刀飞快交代一句,跑向后屋,过了片刻,等她回来,手上已多了一把竹伞。 “……这又是顾怜怜的竹伞?” “这是师娘给我的!” “……” “师娘说我的伤口快好了,但是还不能晒太阳。所以出行要撑伞。怎么,你连师娘的话也不听了?”陈大刀气势汹汹。 林觐见陈大刀脸上的伤口连纱布也没贴,就任一条小小的红痕出现在脸上。 他没有再争抢,转身走向门口。 周围弟子们古怪地望向他们。 林觐何时跟陈大刀如此熟悉了? 陈大刀不顾周围弟子讶异的视线,笑着追随而去:“林师兄,你等等我。” 远山居是青山派建派人顾拭剑的悟道之地。 等他悟道之后,有一日独自上山,宣布这高约百丈的青山归他所有,自此创立青山派。 现如今他以利剑穿透刻下的“青山派”巨石还在山上。 还有诗曰:且试青锋三尺剑,独辟云山第一峰。 从远山居到山顶的青山派,足足有一千级台阶,抬头看简直望不到顶。 只能见到山峰巍峨,云渺荡漾。 林觐在前面走着。 他一袭白衣,脚步轻静,雪白缥缈的背影在前方如同一片行走的白云。 陈大刀举伞跟在他身后,盯着他雪白的筒靴,心道:林师兄每天上上下下还要练功,难道他的鞋就不会脏吗? 还有衣服也是。白衣好难维持干净啊。 她就不喜欢穿白色的。喜欢穿灰色或者暗黄,这样脏了也不容易看出来。 走了约莫三十多级台阶了。 “听闻顾拭剑刚刚创立青山派不久,一边下山斩妖除魔,一边呢,命人修建这千级长阶。可不是为了训练弟子之类,纯粹就是为了有一个玄门传说,易于传播。这样前来拜师的人一看就会:哇,好厉害,千级台阶,仙人之姿。”她兴致勃勃的说着。 林觐只在前面,并不回答。 “足可见呢,这种创立一派,所谓仙风道骨的掌门,也会是沽名钓誉之徒。而且呢,修建千级台阶的银子和人力又是哪里来的呢。想必是索恩图报吧?可见圣人不圣,凡人不凡。所有圣人传说都是靠凡人传播。而凡人因为只能见着几回圣人,才会传得神乎其神。” “当然,这千级台阶也是考验弟子的好法子。只是弟子们天天训练,倒也习惯了。就是可怜了山上那些奴仆,没人上山送水送菜,每月回家都要辛辛苦苦走这么多路。真是从不为旁人考虑呢。” 林觐依然在前方不疾不徐地走着。 “哎,林师兄,你说那顾怜怜上过青山派吗?她是顾拭剑的孙女,可是听说八岁就跟她的一起被赶下山了吧?” 林觐脚步停下来。 陈大刀挑眉。 她抬起头,只见林觐雪白的背影,缓缓转过,目光警告:“不要因为你跟怜怜长得像,便认为自己可以随意提起她。” “哈。我不过就是随口问了一句。”陈大刀愉悦地发出一声,“怎么,你担心王大小姐会吃醋?” 林觐盯着她,那双黑眸映出陈大刀的脸。 显然他有些不愉快了。 陈大刀耸耸肩:“好吧。我不提了。” 林觐在她身上落了两秒,这才转过身去。 陈大刀挠挠脸,看来这位林师兄还是蛮在意顾怜怜,只要一提就会有反应。刚才说了那么多顾拭剑的坏话,也没见他转头。 她有趣似的轻笑了一声,不再说话,继续跟上。 片刻后,一千级台阶已到。 林觐依然毫无变色,陈大刀却有些气喘吁吁了,青山派建在山顶之上,整体倒是不大,可都是巨石建造,有种古朴的粗狂。 门口右侧的巨石穿透出的“青山派”三个大字,浩瀚雄浑,笔势凌厉,可见当时顾拭剑刻出这几个字必然是一气呵成,正处于他的巅峰期。 俩个穿着灰白袍的弟子分别站立门口。 他们一见林觐,拱手道:“林师兄。” 陈大刀从左扫到右,这两人瞧起来年龄都不小,居然依然称呼林觐大师兄。 怕是青山派有个总的排序?排序之下,皆是师弟? 林觐点点头,介绍道:“这是远山居新来的女弟子。” 陈大刀礼貌拱手:“见过两位师兄。” “哦。”其中一位师兄淡淡应了声,倨傲地抬起头看似前方。好似整个远山居除了林觐外,其他人他们都不放在眼里。 林觐带着陈大刀径自往前。 此时此刻还未到晌午,青山派位于山尖,还有朦胧的云雾,远远只听中气十足的“呼”“喝”之声整齐地传来。 随着走近,视野清晰。 只见约莫几百来个弟子,各自成四个方阵,正挥剑练习,整齐划一,气势无比。 而每个方阵都有大弟子或掌事似的人物沿路督促,大多脸型板正,凶神恶煞。 “你们还想下次弟子选拔赛输了吗?” “既然入了青山派,多少人的造化,若不好好练功,他日去那远山居成为废物!” 啧啧啧。远山居都成了废物的代名词了。陈大刀心道。 “再错一次我把你赶下山去!” 木棍直接重重敲打对方的腿:“重练!” 弟子们受言语鞭笞,都憋着一股气似的,而方阵互相间亦有股剑拔弩张的气势,仿佛在暗自比较。 林觐一来,又吸引了不少视线,那些长老弟子们纷纷看过来。还有个别一些仇视的目光。 陈大刀估摸着林觐在山上人缘也不太好,是因为他太出类拔萃、太清冷,还是因为得到了王天娇的青睐? 毕竟远望过去,这山上几乎全是男弟子,王天娇又是掌门之女,必然受欢迎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四章 第6章 第五章 第五章 练功广场 林觐目不斜视地走过,直到离开这练功广场。 “远山居是青山派的废弃支脉。想要重新回到内门。至少要打败其他三个系选出来的比试弟子。” 他突然出声提醒。 “那这弟子怎么挑选呢?” “一般是中位弟子。只不过若是前两次通过了,第三次便会刻意找个厉害的弟子。若是远山居的人上来了,意味着他们中会有人下去。” 原来是这种替换的赛制,怪不得远山居这么多年除了一个林觐谁也升不上去。照理来说,做个内门弟子应是不难的。 陈大刀点点头:“明白了。” “远山居在山上没有势力,且不被王天虹看重。所以就算能够通过考核,也会被其他弟子欺负。若真的考核上山了,才是磨难的开始。” “哦,那林师兄怎么坚持下来的?”对上林觐眼睛,她背着手,笑了秒,“哎呀,我忘了,林师兄属于王掌门的女婿,众人巴结还来不记得,怎么敢排挤呢?” 这话说得颇有点儿阴阳怪气。好在这些花林觐早已听习惯了,他没作声,转过身去。 他一转过身去,陈大刀双手负在身后,又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具体的情况我已告诉你。接下来是留是走,归你自己决定。”清冷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我当然不会走。不混出个样子,怎么好意思回去见父老乡亲啊。” 陈大刀见他一路往前,不由问道:“林师兄去哪。” “归鹤堂。” “归鹤堂?接任务的地方?”陈大刀也不是没听过,“听说只有能够独自下山做任务的弟子,才算是出师呢。我若是通过考核,之后也是要接任务。是不是?” 前方依然没动静。 真是个闷葫芦啊,陈大刀想。 归鹤堂,顾名思义,门内有个巨大的纯金鹤形雕塑。 鹤像单脚独立,拢翅高昂,长喙圆瞳,倒是一副清高的样子。 鹤眼是一对极为明亮绿宝石,只不过好像缺失了一只。 林觐停在前方。 陈大刀视线跟着望去,墙面右侧嵌满一颗颗露头的木榫。 木榫整齐排列,挂着颜色不同的木牌,木牌上有字。 而墙壁左侧从上而下写着:甲乙丙丁。 看来是以甲乙丙丁的难度排序。 甲级任务少。应是最难。 丁级任务最多。 陈大刀凑上前随意翻一些丁级任务,果然都是:捉拿一只天融兔、捉拿一只黑河鳖、采集一株梨园草……诸如此类。 林觐目光则在上方逡巡一阵。 稍后,他扭头望向墙壁附近的老者:“今日天乙级的任务没有拿出来?” 那个老者身前一张书桌,右上角放着磨好的砚台,像是做登记的。 他捋捋胡须:“被大小姐拿走了。” 林觐眉头微皱,没再说什么。站定片刻后,他往外走。 陈大刀还没看完丁级任务呢,只好嘀咕一声,还是跟了上去。 林觐目不斜视,一路往前。 刚走到弟子练功场所,只见原本还在练功的弟子们忽然围成大圈,像是在看什么热闹似的。 陈大刀顿时被吸引住了,赶紧扯住林觐的衣袖,心思早就飘过去了:“林师兄,走,看看去。” 林觐动作一顿。 他向来不喜欢别人碰他的身子,即便是王天娇也不行,可陈大刀这个自然而然地动作,令他想到了顾怜怜。 ……许是她们确实长得很像。 从她进远山居的第一个瞬间,他就注意到了她。 除了黑些、壮些,她的五官跟顾怜怜一模一样。 林觐一直避免将目光落在她脸上。因他知道,她们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这时候,陈大刀已奋力凑到围观人群里,站在外围的都是高大的男弟子,她却毫无男女之防,强硬拨开两个围观的男弟子,利用身形挤了进去。 ——顾怜怜便不会这样做。 林觐没有跟过去凑风看,只是静静站在原地。 陈大刀终于凑到了前方,场中间空出大约一个院子的大小,四个“大弟子”模样的人正围着一个少年。 说是大弟子,是因他们头上玉冠色泽比其他弟子深上一些,身体显得更为强壮。 这个少年也穿的是白衣中衣,不是林觐那种纱制全白,而是丝绸质感,边角处都有细密金线缝制。 四位大弟子分站四方,屏息凝神,双手虚按在少年周身大穴之上。不见拳脚往来,空气中却隐隐有暗流涌动——这是在比拼内息修为。 少年从容立在中央,面上云淡风轻,突然,他微微一笑,周身气机倏地一变。原本温和的内息如春江涨潮般汹涌而出,四位大弟子齐齐变色。 他们相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惊佩之色,当即拱手齐声道:“公子修为精深,我们四人心悦诚服。” 陈大刀视线牢牢锁在年轻男子身上,只见其眉目俊朗,器宇轩昂,那份从容气度竟不逊于林觐。年龄瞧起来还比林觐小上些许。 “下盘稳。”陈大刀暗自嘀咕。方才那四人被震退时,这少年双脚如生根般纹丝不动。 顿时,围观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大公子真是天赋绝佳啊。” “大公子太出类拔萃了。” 那年轻男子笑道:“承让。”他站起身,当即身后有一个仆人似的人物过来给他披上一件雪白的金丝外衫,足见富贵。 穿得如此富贵,周围人又是大公子、大公子的叫着,想猜不出他是谁也不行吧? 这大概就是王天虹的大儿子,王天娇的弟弟,王天鹤。 陈大刀再次仔细打量他,只见他剑眉星目,面如刀裁,眉宇间颇有一番自得,额间一枚金色鹤印,运功时凸显,这会儿已然消失。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天才。 听闻王天虹有个天才儿子,自小额头上便有鹤型金印,传闻中学什么都很快,过目不忘,常能无师自通。 也许是察觉到人群中这股不同寻常注视的目光的,王天鹤那双好看的桃花眼疑惑地投向陈大刀。 他倒不记得青山派还有女弟子。 只不过这女子的面貌似乎颇为熟悉,一时间竟想不起来。 比拼结束,人群逐渐散开。 陈大刀正回头去看林觐,恰好见到王天娇已站在她身侧。 “林觐,你在这,刚刚守门弟子说你上山了,我找半天还找不到你。” 王天鹤亦走过去:“姐。”他看了看林觐,喊道,“林师兄。” 林觐点头,看向王天娇:“胡长老说,是你拿了天乙木牌。” 王天娇笑了笑,从腰部摘木牌下来,伸手晃了晃: “此事我已跟爹爹说过了,这次天乙任务不同寻常,我陪你一块儿下山,也好有个照应。” 林觐面容流露出轻微的不愿,可他没有反驳,算是默认。 “你我本是夫妻,同为一体,况且这次下山还要路过镇剑阁,你不是说过要带我见见你的父母爷爷吗?我还从未见过他们呢。”王天娇兴致勃勃地说着。 “是啊,我也曾听过镇剑阁的名声。不知什么时候有幸去见上一见。” “我还没去,你就想去。做梦吧。”王天娇哼叫一声,凑过去想挽林觐胳膊。 林觐无声推开。 王天娇眼神闪过一丝不满,快得看不见,很快恢复了之前那种欢快模样。 林觐视线逡巡向人群。 ——陈大刀不见了。 陈大刀抛着腰牌一路往前行,边走边想:刚刚林觐跟王家姐弟的模样,还挺像一家人的。 林师兄适应良好嘛。 她一路大大方方,绕过练武广场,走到后山。 路过主殿还有后山,才是真正的山尖。 台阶附近站着两个弟子,一见人来,伸手拦截:“你是谁?” 陈大刀拎起腰牌给他们看:“大公子刚刚在广场比试,让我来拿东西。” 右侧那人上前确认后又抬头:“怎么没见过你?” “唔,我是新来的女弟子。”陈大刀挠挠脸。 她穿着青山派弟子服装,微黑,身形偏壮实,脚步发沉,确实像是新入门的弟子。 那人点点头:“行,进去吧。” “多谢两位师兄。” 陈大刀腆着笑脸,说完,她正要登上台阶。 “等等。”问话的弟子忽然扭头,“青山派弟子这么多,为何让你这么一个新弟子过来拿东西?” “刚刚大公子脱了衣服在广场比试,身上弄脏了,他这会儿他正跟天娇大小姐说话呢,私下叫我悄悄来拿的。可能见我是女弟子更方便吧。说是贴身衣物呢。” 弟子挥手:“好,你上去吧。” 陈大刀笑眯眯,神色和善地继续前行。 刚刚问话的弟子本来望向前方,过了一阵,猛然一回头。 这女子手脚笨重,不像功力深厚的人物,再者,一直不慌不忙地爬着,神情还不太耐烦似的,不像做贼心虚、赶时间的样子,至此,他才彻底放下心。 陈大刀抬头看向台阶: 顾拭剑这老头为什么这么喜欢修建台阶? 从青山派山脚到山顶是一千级,而从主殿到山尖则是有一百级。 青山是个收起的雨伞形状,底下宽大,上方尖,爬那一千级台阶时都是踏踏实实地在山上走,无非是长而已。 这从主殿到山尖则不同。 这相当于伞尖那一戳戳,台阶环绕山尖而建,台阶外都是悬空的,往外一看,云雾都在山脚下。 若是第一次登山的普通人,更会吓得心惊胆战呢。 好在陈大刀一路只顾着看台阶,只顾着埋怨,视线倒也没从外面乱撇,守得住心思。 终于,迈过一百级台阶,她登顶青山峰。 入眼所及是一方被挖开的山洞,山洞四壁缠满花藤,不远处还有一家花藤吊椅。 四周有普通人家的书籍、床、衣柜、桌椅等等。 而最显眼的莫过于最中间那方冒着热汽的温泉。 据说这是青山派先掌门顾拭剑为了他先天体弱的孙女顾怜怜修建的,专门拿了上古什么什么石和草……具体名字,陈大刀也不记得了。 只听说那石头会自行发热,铺满放在水池底下,便与温泉无异,且那热意有助于修行,打通关窍,能熨帖人的五脏六腑,比普通温泉还要好上千百倍。 陈大刀一边扔下腰牌,一边利落地解下衣物。 只不过,自从这顾明之一家人被赶下山去了远山居,这为顾怜怜修建地温泉就彻底被王家人霸占了。 看来王天鹤不仅喜欢泡温泉,更是直接住在这里了。床桌子椅子应有尽有。 陈大刀走进温泉中。 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转过身,双臂交叠放在石壁附近,歪过头闭上眼睛充分享受温泉。 热水氤氲,真舒服。 王天鹤走到山尖收尾处。 两个守卫弟子见到他回来,拱手行礼,其中一人说:“公子,你回来了。你的衣物还没拿下来呢。" “衣物?” “刚刚不是有个女弟子说上山帮您拿衣物吗?” 王天鹤眉头蹙起。果不其然,刚刚他的贴身侍从黄章忽然摸着腰说腰牌不见了,有个刚刚撞了他一下。 刚才弟子众多,相撞并不意外。 可若是腰牌掉了,哪怕是谁看见了都会送过来。他们寻了一阵却毫无踪影。 那守卫见他神色有异:“公子,可是有什么问题?” “无妨。待我先去看看。”王天鹤饶有兴致地说。 青山派建派多年,就算有来窃取武功秘籍的,多是混在弟子中,前往藏宝阁之类地方偷窃,少有跑来他所住的后山的。 这个小毛贼竟然偷他侍从的腰牌。 这回便让他会会。 他抬起雪白的靴子,踏上石阶。 整个环绕上山尖的石阶悬空,避无可避,不用担心,到了山尖之处,王天鹤放慢速度,屏声静气,无声踏出一步。 房屋由山洞改成,本就没有门。不过床铺放在内角,从外看不见罢了。 他警惕四周,缓缓地走进去,环顾四周悬挂的蔓藤,生怕对方藏在蔓藤后。 隐约间,是轻微水声。 只见最当中的温泉中竟有个身形,一眼便能看得出是个女子在里面泡澡。 他一愣,想过是飞天大盗,想过是身手矫健的小贼,却没想过竟是一个女子。 陈大刀这时也抬头看见了他,眨了眨眼。 两人双目对视,皆都一动未动。 第7章 第六章 第六章陈大刀 温泉热意氤氲,遮住了她的身形,只剩下雪白的肩膀,圆溜溜的脑袋,湿润贴在脸颊和脖颈的几缕头发。 王天鹤仔细观察对方。她双手交叠放置在温泉边,垫着脑袋望她,并无任何惊慌失措之举动。 王天鹤收敛心神,冷静道:“你是什么人,居然敢偷我令牌上山?” “你是王天鹤?” “明知故问。” “跟你父亲长得不像嘛。”陈大刀仔细打量他,“更像你母亲。” 根据话本或江湖传说,一般毛头小贼都会狡辩、求饶或者恐吓,她这反客为主的态度,反而令王天鹤来了兴致:“你究竟是谁?”折扇往手心一敲,“你若不说,我可就喊人上来了。” “青山派陈大刀。” “青山派?青山派何时有女弟子?” “你不知道,就一定没有吗?你对青山派又了解多少?” 这话一时竟然让王天鹤无言以对。他自出生后因天分卓绝,被王天虹倾力培养武学,确实没怎么关心派内的事情。 他仔细打量眼前的女子。 皮肤黑了些,依然可见五官明丽。尤其那双眼睛,湿润过后,更显黑白分明,像一只不那么尖锐的狐狸,更重要的是,从自己进来开始,她动也不动地盯着自己,毫无惧色。 王天鹤终于想起她像谁了。 顾怜怜。顾师叔的女儿。只不过因顾师叔很早就下了山,偶尔才过来。他跟顾怜怜只有几面之缘。 跟顾师叔也长得像。 是,刚刚她似乎还是跟林觐师兄一块儿来的。 “你是远山居的人?” “当然。”她嘴角弯弯,居然回答得很骄傲似的。 王天鹤心中有种奇妙的有趣:“那你为何偷偷跑到这后山来?” “后山是你们家的?”陈大刀疑惑。 王天鹤笑了:“不是我的,是谁的?” “难道不是顾家的?” 王天鹤一时间没吭声,当年自己父亲王天虹夺了顾明之掌门之位的事情,早在派内悄无声息地传来。他虽年幼,可自小长在这里,不可能没听过。 “这方温泉乃是顾拭剑为了其孙女顾怜怜所挖设。我师父乃是顾明之,顾明之是顾拭剑的儿子。所以这样算下来,这方温泉是顾家的,也就是说属于远山居。”陈大刀微微笑,说得很笃定,“这方温泉自从顾怜怜下山后,先是给了王天娇,王天娇嫌弃山顶寒冷、偏僻、清冷,她在主峰重修修建了一方别院,作为她的单独居所。之后这温泉就留给了你,对吧。” “打听得倒是很清楚。你为何要上山来泡这方温泉?” “这可把我问住了。”陈大刀笑意盎然望着他,视线往上看着,露出清亮的眼白,“一个女孩子来泡温泉当然是为了洗澡啊。” 她的笑容浑然自然不惧。 “远山居在山脚下,十分不便,打热水又很麻烦。更何况这方温泉有疗养打通筋脉之效,我身为新弟子,正好祝我打通窍脉,好好练功。为何不能来泡?我不仅今天泡,我过两天还要来呢。” “呵。”王天鹤生平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恬不知耻的人,居然说得头头是道。 可转念一笑,她似乎也没说错。 从理论上来说,这温泉确实是顾拭剑为顾怜怜所挖。 温泉只是物而已,她是远山居的人,严格来说也是青山派弟子,倒也没有让她不能泡的理由。 “这是我男子泡澡水,你也不忌讳?” “有什么好忌讳的。不是每日都要换水吗?我洗完了,要穿衣服了,你转过身去。” 王天鹤没动,直勾勾盯着她。 “你该不会真的是想看我穿衣服吧。” “你既然都洗了,还怕人看?”他莫名起了对峙的念头。 “那我就起来了。” 王天鹤想女孩子总会害羞吧,谁知道陈大刀当真有个起身的动作,迅雷不及而言,他转过头去,心脏还砰砰砰跳。 身后还传来一声嗤笑,令他握紧扇柄,莫名为自己的慌张而恼怒。 稍后,他听见有彻底起身的哗啦水声,一些隐约水珠的光点被照射在山洞墙壁的蔓藤上,隐隐绰绰的影子。 自从这方温泉由王天娇交属他后,他便喜欢泡在温泉中想事情,时常漂浮在水面上发呆,连家具床铺都搬了过来。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占据他的温泉,如此堂而皇之。 王天鹤决定猝不及防,转过身。 陈大刀已经穿好衣物,正在系系带,她见状一笑:“怎么,偷看啊。” “不是。我怕你偷东西。”王天鹤想起一件事,凭什么她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陈大刀环顾一圈:“那你认为我能在你这里偷什么呢?”她视线落在不远处的书柜上“你的那些把玩的玉器?你的那些书法帖子,还是你床头那些闲书?” 她果然什么都看到了,王天鹤恼怒:“谁知道你要偷什么?我总是防不胜防的。” “那你检查呗。”陈大刀举起手很大方。 王天鹤犹豫片刻,可他想,她也许就是仗着自己是女子又经过沐浴,自己不敢检查她而如此肆无忌惮。 想到这里,他上前,先摸了下她的腰腹——往往是这里最容易藏东西。 比男性更为窄而软的腰肢。 他心头一跳,没忍住瞥眼她,查看她的反应。 近距离看,陈大刀略在昏暗中,那双目光依然灼灼,明亮得如同会发光,十分坦然,毫无扭捏。 王天鹤假装自己也毫无扭捏,再上上下下摸了一阵,确实没什么东西,他板着脸退后两步。 “怎么,确认了?我可以走了?” “念你是远山居的人,这次我就放过你。”王天鹤今日忍住闻到她身上传来的香气,因距离近,能更感受到她比自己矮半个头,有种轻微的香气……来自温泉里的草药,还是哪里? 像是他幼时第一次泡温泉时闻到那种令人舒适愉悦的气味,而随着他习惯之后逐渐闻不见了,如今第一次从别人身上闻到。 “唔。”陈大刀漫不经心捋捋湿润的发尖。 “下次不许再来了。” “不。”陈大刀抬头,“我还来。” 王天鹤骤然失笑:“这次放过你,你还以为有下次?我没让人赶你下山算好的了。况且下次我会让人记住你,严加守卫,你上不来了。” “咱们要不打个赌吧。”陈大刀抬起头,黑眸被水泡过,湿莹莹的,“我一定还有办法上来,你信不信?” 王天鹤扭头打量她,审视片刻:“好。若下次你还有机会上来,那这温泉就任你用。” 陈大刀挑眉:“当真?” 王天鹤知道,这是自己不划算。她输了也就是不上来而已,赢了她反而拥有了温泉使用权。 可他好胜,实在太想知道,如果他防范严密,她究竟如何再上山泡这温泉,他不相信他们青山派防守如此疏漏,更何况他自己也会注意:“规定时限一个月。” 陈大刀竖起一根手指,提醒他般:“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别后悔。” 说罢,她背着手,像个老学究似的,大摇大摆走开了。 王天鹤微微皱眉:“……”哪来的神人? 陈大刀从山尖下来,穿过练功广场,走到青山派门口。 刻着“青山派”巨石附近,站着一个白衣如雪的身影,听见动静,他转过头。 “林师兄,你等我啊。”陈大刀大步走上前。 林觐低头凝视她:“你去哪了?” “随意去逛了逛。” 随意?林觐越发摸不透这个人。如果只是普通的胆子大、心气高,见到青山派如此宏伟的景象也会生出崇拜、敬仰,或者还有恐惧。 然而陈大刀有种莫名的……回家一般的感觉,毫无惧色,兴致勃勃,乃至随意走动。 她在远山居也是这般。 从未有一个人初到陌生地方的不适和谨慎。 “咱们回去吧。”陈大刀洗了个澡身心舒畅,往前快走两步。 上台阶累人,下台阶她可就不累了。 她双腿快速交换着,双手微抬,转瞬间就下了好十几级台阶。像从未玩过下台阶似的,一路往前跳跃,很快身影变小了好几寸。 林觐望了她一阵,这才跟上前。 夜里。 陈大刀洗了从树上摘的桃果,一路吃一路优哉游哉踱着步,前往顾怜怜的别院——林觐师兄不许她去,她偏要去。 走进门口,门微微敞开着。 她跨过台阶,进入院中,窗口隐约烛火,照应出一个身形。不是林觐,这个身形更为娇小。 陈大刀礼貌地敲敲门:“师娘。” 元莲坐在顾怜怜那张床上,微微侧着盯着枕头,像是陷入某种怔忪中,像是被陈大刀一叫才骤然回神似的:“是你啊,大刀。你从山上回来了。” “嗯。今日林觐师兄带我去山上玩了呢。” 玩?元莲讶异她的用词。 这次林觐带陈大刀上山,是自己的授意。 陈大刀年轻又大胆,是个女子,可能真没见过什么世面,口出狂言。她让林觐带她上去看看,青山派弟子众多,竞争激烈,王天虹治下严厉,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进去……进去了她得罪的人会更多。 可……她认为是“玩”。 陈大刀走了过来,从腰侧再掏出桃果:“师娘,你吃吗?” 元莲视线落在那颗小桃果上,随后沿着胳膊往上,落到她的脸。 床边唯一一盏烛火闪动。 怜怜也曾这样微笑腼腆递东西给她:“娘。” 她不应该看她的脸,可她无法克制住自己视线不久久地落在她脸上…… “不吃吗?”陈大刀见她不接,收桃果回腰带里,冷不丁道:“师娘,你该不会是怕我偷怜怜师妹的东西,才刻意过来检查的吧。” 元莲一怔,被她逗得破了那股愁绪,摇头:“不是。” 她扭头拍拍叠得整齐的金丝芙蓉绣花棉被,语气再次带回无声的叹息:“快到清明。我来看看她罢了。我的怜怜,不知道一个人,孤单不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