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仙佛陨灭之后》 第1章 仙陨佛灭 众生苦楚,幸得仙佛垂怜,降下无数恩泽,庇护苍生。他们不仅分身下界,斩妖除魔,美谈流芳,更在人间广布道统,创立众多仙门,以守护黎民百姓为己任。 凡人感激万分,纷纷为诸仙佛塑金身,建庙宇,信徒不绝,供奉不止,香火不息。 仙佛人和的景象延续万千载。 直到一个魔头横空出世。 魔头以厉鬼面具覆面,名姓、出身一概无人所知,修为却骇世,不是仙,不成佛,以凡人之躯比肩神明,一夕之间坑杀漫天仙佛。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纵使世人再不愿相信,他终究还是成功了。 几乎是一日之内,世间千千万的仙观庙宇坍塌,仙佛金身碎裂,天地动荡。 仙佛的血液染红了苍穹,空气仿佛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宛若末世骤临,白昼再无重临之日。 史称神陨动荡。 人间仙门皆以仙佛之力为源,仙死佛灭之下,遭到前所未有的重创,几近灭顶。 功法皆由仙佛亲传,无法公之于众,仙佛一死,所有传承几乎眨顷刻断绝。 哭嚎和谩骂此起彼伏,情绪激动者或捶胸顿足,或跪地祈求。 “仙佛慈悲,因为有他们,我们凡人才能安居乐业,吃上饱饭,没了他们,我们如何能活得下去!” “可恨那魔头!我家小儿还等着仙上赐予的雨露活命啊??????我诅咒他,诅咒他千刀万剐,永世不得超生!” “妖魔遍地!没有仙佛庇佑,我们还有什么活路!不如追随他们一起去了!” “天要亡我人族!” 凡人百姓在悲恸咒骂,突然失去法力根源的仙门修士也好不到哪里去,或者更加惶恐。他们习惯了超然于凡人的力量和地位,骤然跌落尘泥,难以抑制心中的愤怒与恐惧。 “我,我的法力全部没有了,这,这怎么可能?!” “没有仙尊点化,不能接受无上的法力和功法,我等如何脱胎凡人,踏上修炼的康庄大道?!” “可笑我苦修百年,一夜间沦为凡人蝼蚁,哈哈哈哈。” “佛主寂灭,莲台尽毁,长明灯熄,佛法蒙尘。阿弥陀佛,我等愿以佛骨舍利为代价,让其永坠阿鼻血狱!” 无数人希望与信仰崩塌,含恨自尽。 世间妖孽频出,魔物横行,没了仙佛的压制,修仙门派元气大伤,可以料想的未来必定惨烈无比,活着的人的人惶惶终日,如临深渊。 然而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六个月,甚至数年过去了,臆想中群魔狂舞的末日想象却并未来临。 破损的道观庙宇被重建,鎏金宝顶,飞檐翘角。 碎裂的金身重铸,却不是昔日仙佛,而是各大仙门的徽标。 神陨动荡之下,仙门也被迫经历前所未有的大动荡。 原有的修炼体系不复存在,各大仙门的能人异士钻研出一套新的体系——将仙佛散落的骸骨碎片炼化为道种,纳入己身,尝试理解掌握残留的部分仙佛神力及神通。 至此,人间香火再度鼎盛,信徒不尽。 仙门——大盛! *** “娘亲,我回来啦!” “哎呀,小淘气,外边都下雨了才回来,身上都湿了,也不怕生病!大志,过来接把手,把鱼处理了,我带小囡囡换衣服去!” “来了,三娘。” 耳边隐隐约约有不太清晰的声音在响,像隔着一层水膜,楚晏恍惚醒来,脑子还有些懵,后知后觉自己正被一双肉乎乎的小手抱在怀里。 钻进耳朵的声音逐渐变得清晰。 温柔的女声问:“小囡囡,你怀里抱着什么呀?给娘亲瞧瞧?” 接着楚晏就感觉自己被举了起来,而举起自己的人声音还带着一股奶味儿:“娘亲,是我捡的小狗!” 破烂的布玩偶脏兮兮,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好几个地方甚至露出了发黄的棉絮,像大街上无人愿捡的垃圾。 但全身干燥,说明被捡到它的小孩保护得很好。 “啊,还真是只可爱的小狗,”柳三娘做很出惊讶的样子,“小囡囡从哪里找到的呀?” 得了娘亲的夸赞,小囡囡很高兴,小身板都没忍住挺了起来:“李阿婆屋子边的树下找到的,它受了伤,孤零零躺在那里,没有小狗陪它玩,很可怜。” “小囡囡做的真棒!先把小狗放下吧,再不换下湿衣服就该打喷嚏了。” “嘻嘻。” 布玩偶放在床沿上,面朝墙壁,楚晏也跟着面壁,慢吞吞思考目前面临的四个大问题——我是谁,我从哪儿来,我在做什么,我要做什么。 “??????” “??????” “??????” 哦,想起来了。 他叫楚晏,是一缕执念。 至于来历??????嗯,大概是从前有个叫楚晏的人,不知因何身死,却心有所念,不肯死得干净,执念不消,于是就有了他。 楚晏不知道死去的那个人是个怎样的人,生平如何,但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人。 ——自己死得惨烈就罢了,莫名其妙把他弄出来。弄他出来就算了,除了名字,还舍不得记忆留下来一星半点。不留记忆也算了,连执念是什么都不告诉他。 “??????” 唉。 生活不易,楚晏叹气。 为了让真正的楚晏死得安心瞑目,顺便也让自己早消失早超生,楚晏也曾漫无目的游荡了数百年,想赌一把能不能靠运气完成任务。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嘛。 结果可想而知。 连鬼都不如,修士见了都懒得抬手拍散的轻飘飘一缕执念,还有个屁的运气! 三天两头把自己饿晕的实力倒是有,而且还不少。 为了不让此类不堪回首的过往继续发生,楚晏绝大部分时间都果断选择找个相对安全的地儿睡觉,短则十天半个月,长则数月数年。 至于完成执念那活儿,反正全凭运气,到处游荡数百年都不成功,没准一觉睡醒就行了呢? 楚晏一脸冷漠摆烂。 谁死不瞑目谁着急。 反正他无所谓。 如果不是执念无法自尽,他早撂摊子不干了。 作为一缕执念,睡觉是不可能和普通人一样的,最好是附身在物件上。东西不坏,一般也吵不醒他。 他现在附身的是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狗布偶,刚附身的时候还干干净净摆在店铺等待买客上门,这一醒来就成了街边丢弃的破烂。 也不知道这次睡了多久。 暗中伸完懒腰,漫不经心摸着腹部。 啊,好饿。 没错,不仅人要吃饭,鬼要供奉,执念也是需要进食的,只不过不是饭菜香烛一类,而是强烈的情感,如爱,恨,恐惧,**等等。 只不过这数百年来,楚晏吃到的绝大多数都是后面那些负面的情感,能填满饥饿,但也苦涩腥臭,难以下咽。他很不喜欢,只有实在饿得受不了了才强忍不适吃下些许。 生无可恋。 而像爱一类的正面情绪,楚晏回忆当时的滋味,覆在肚子上的手指开始一点一点,味道?嗯,味道好极了。 可惜太难得。 换好衣服的小囡囡把布偶抱起转圈圈,很开心:“小狗,我跟娘亲学过缝衣服,我来帮你疗伤吧!” 孩子的情感最纯粹,爱意也最浓烈,楚晏垂眸看着眼前的小女孩,但这样的爱意吃到嘴里,几乎尝不出味道。 最浓烈的爱的味道,楚晏只曾经在一个求爱不得而偏执成魔的人身上清晰尝到过。 难以形容的美味,让人上瘾。 小囡囡一家的晚饭是糙米饭,配一碟水煮野菜和一碗鱼汤。 柳三娘从小瓦罐里舀一小勺白花花的猪油拌进饭里,浓郁的谷物香气混合着油香,再撒上一小巴炒香的芝麻,香气扑鼻。 小囡囡抱着自己小木碗装的粗米饭,深深吸了一大口气:“好香啊,娘亲,猪油好香!肉肉呢?小囡囡想吃香香脆脆的肉肉!” “小馋猫!”女儿喜欢,柳三娘也开心,把熬猪油的油渣拨她碗里,“吃完了娘亲再拨你碗里。” 小囡囡“啊呜”就着米饭吃下一块油渣,眼睛都眯了起来:“谢谢娘亲,好好吃,嘻嘻。” 这年头没多少人吃得上肉,油水可是稀罕玩意儿,没有,连小娃娃都养不胖! “吃多了腻,也吃些菜,不爱吃菜的娃娃可长不高。”柳三娘又给女儿夹水煮野菜。 菜市老张大清早上山采的,挑最嫩最鲜的芽尖摘,买的时候还带着露水,洗干净放锅里熬煮,再加进一点猪油——翠绿的叶片浸在汤里,冒着晶亮的油光,火候也把控良好,夹一筷子送进嘴里,脆生生的,香得哩,越吃越上瘾。 “鱼汤来喽!”李志小快步把刚出锅的鱼汤端上来,表皮用猪油煎得金黄焦脆再下甘甜的井水炖煮,煮出来的汤水奶白,香气能飘出二里地。 “来来来,分鱼汤了!三娘一碗,小囡囡一碗,我一碗。”汤和鱼基本都盛给了柳三娘和小囡囡,李志留给自己的只有盆底的些许混着汤的碎肉,尝了一口,相当满意,“我觉得凭我的手艺开个食肆不成问题!”说着把碗里的油渣拨给妻子,“三娘你又要干活,又要照顾小囡囡,累,多吃点。” 柳三娘笑他:“还食肆呢,饭菜好吃还不是猪油香。” 李志嘿嘿笑:“还不是因为我干活认真,执事特地给我多分了好几两肥肉呢。等我攒够钱,买下一枚道种,在一念门当上修士,你们娘两天天有猪油吃。” 小囡囡从碗里抬起头,脸颊粘着米饭,眼睛亮晶晶看着她爹:“爹爹,小囡囡天天有猪油吃?” 李志拍拍她的小脑袋,笑道:“当然,你爹爹我可是一念门的杂役,一念门,晓得不,咱们关年城最厉害的仙门,斩妖除魔不在话下。你娘亲当年怀你的时候难产,幸好有副门主给的丹药,你们两个才能平安无事,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只要爹爹努力干活,以后当上修士,肯定能让你和你娘亲越过越好!” 柳三娘像是想起什么:“小山那孩子上次给囡囡送了糖,咱也不能占小孩儿便宜,我留了些猪油渣和糙米饭,等明儿你给他送去?话说起来,似乎挺久没见他来找囡囡玩了。” 小山是城里的一个小乞丐,却和其他的小乞丐不同,不爱肮脏,从来脸蛋和指甲都是干干净净的,饿狠了也不偷东西,只礼貌地一家接一家敲门问,能不能干活讨些吃食。 柳三娘觉得那孩子可怜,主动找他干过几次活。他也很争气,干活从来认认真真,一丝不苟,柳三娘多给的东西也不肯多收,还会在柳三娘忙的时候主动搭手帮忙带小囡囡。 这样的孩子要是有父母养着,将来肯定有大出息。 如果有条件,柳三娘和李志是想养他的,可惜他们夫妻只是普通人家,只养得起自家的小孩,对他,除了偶尔接济一下,不让他饿死,已经是极限了。 李志扒了一大口饭,咽下,想了想:“我最近也没怎么见过他,对了,屋里我有件衣服不是不合身了?你拿出来散散霉味儿,我一块儿给他送去。” 柳三娘:“好。” 楚晏尝到了些许爱的滋味。 吃完饭,小囡囡迫不及待就要柳三娘拿针线给她缝补小狗布偶。 柳三娘没答应:“小狗还没洗澡呢,里面的棉絮也得换,明天娘亲把它洗干净,弄得香喷喷之后你再缝怎么样?” 小囡囡是乖孩子,想了想:“好吧,你要把它洗香一点哦,我想以后抱着它睡觉!” 柳三娘笑着说好:“那乖囡囡洗簌一下上床睡觉吧。” 夜晚多脏东西出没,为避免冲撞,百姓都习惯早早睡觉。 烛火熄灭,一家三口的呼吸渐渐平缓。 外头的月亮皎洁,月光倾泻,恍如白昼。 楚晏从布偶中飘出,轻飘飘落在屋沿,一条修长有力的腿垂下,有一下没一下晃动,懒洋洋地晒月光。有不长眼的脏东西过来再漫不经心一脚踹开。 除了寥寥几点光亮,周围的人家基本都入了梦乡,很安静。 一阵风吹过,头发飞起,楚晏伸手理了理,嘴角微微勾起,望着天上的圆月。 是个不错的夜。 第2章 李志失踪 第二天一大早,李志用力亲完女儿脸蛋才拿着给小山的衣服和饭食高高兴兴出门。 小囡囡习以为常,翻个身,抱紧被子接着睡。 柳三娘则拆出脏棉絮之后,把小狗布偶放水里反反复复搓洗,直到露出它原本的颜色,极尽耐心。 楚晏晒了一整晚月光,此时还坐在屋沿,因着一般人看不见自己,也不担心吓着柳三娘,光明正大看她洗自己的皮囊,叹为观止。 白日里阳光不错,小狗布偶外皮很快晾干,柳三娘给填充了干净的棉絮和花瓣,再把女儿抱在怀里,抓着她的小胖手一针一针把小狗破损的外皮缝补完整。 完好无缺的,还有好闻花香的小狗布偶! 小囡囡高兴地直用脸蹭来蹭去:“娘亲!娘亲!我要抱着小狗睡觉!” 楚晏听到动静也飘过来看,扫了几眼新鲜出炉的布偶,也很满意。 小囡囡乐疯了,抱着小狗布偶爬上床打滚嬉闹,柳三娘嘱咐句“小心别摔了”就由着她了,系好臂绳,开始准备晚饭。 楚晏飘出去,打算等小女孩的兴奋劲过了再回到布偶里。 太阳渐渐西沉,热气腾腾的饭菜摆上桌,小囡囡还不容易放下心爱的小狗布偶,洗干净手等开饭,然而左等右等,饭菜都不冒烟了,还是不见爹爹回来,眼巴巴问:“娘亲,爹爹什么时候回来呀,囡囡饿。” 肚子很配合地发出好大一声响。 “也许是你爹爹有急事,”柳三娘安慰女儿,给她装饭盛汤,“小囡囡饿坏了吧,咱们不等爹爹了,先吃。” 睡前,柳三娘还用炭火温着锅里的饭菜,李志回来了就能吃。 然而李志彻夜未归。 李志顾家,再忙,也不会不回家。就算回不来,也会托人传话,像这样的,这是第一次。 柳三娘总觉得不安,辗转反侧,彻夜未眠。 等天色大亮,日头出来,她便把女儿叫醒:“小囡囡,和娘亲一起找爹爹去吗?” 小囡囡抱着小狗布偶睡眼惺忪,也不闹,揉着眼睛:“去哪里找?” 柳三娘把她抱起:“去一念门找。” 然而一念门的门人听说她要找李志,摸着头有些不明所以:“李志?他昨天到时辰就下工啦,走的时候还挺高兴的,弟兄们昨儿在山上猎了好大一头野猪,他也分了肉,还回去给嫂子您和小囡囡做顿好的呢,没回家?” 说着扭头远远问另一个人:“小五,昨个儿李大哥下工之后还折回来过吗?” “没看见。” 那就是人在路上出了问题。 柳三娘差点抱不住女儿,勉强笑着谢他们:“打扰了。” 门人却叫住她,从兜里拿出几颗糖,放到小囡囡手里:“嫂子,您别担心,李大哥也是我们一念门的人,他遇到麻烦,我们也不会坐视不管,等下我就禀告副门主,看看能不能帮您找到李大哥。” 柳三娘强忍着泪感谢,小囡囡也无措地抓紧糖块,奶声奶气跟着娘亲说谢谢。 “别别别,都是应该的。” 柳三娘抱着小囡囡离开,远远还听见那门人的声音:“张奶奶,您老前几日不是有些咳么,不在家好好休息,怎么一大早就出来了?” “好多啦,多亏你们的副门主给我抓的药。你们门主和副门主不是都喜欢吃蘑菇?我儿子去上山采了不少回来,都是好东西,没拿到菜市去卖,都让我给带来了。” “哎呦,您别塞给我,门主他们说了,关年城的百姓过得幸福,就是我们一念门存在的意义,一针一线都不能收的,您也不想我被门主罚吧??????” 柳三娘抱着小囡囡在城里找了一天,脚底都磨出了水泡,可偌大一个关年城,寻找一个人,谈何容易? 暮色降临,柳三娘带女儿回了家,怔怔坐着,忽然就落了眼泪。 “李大志,你个没良心的,抛下我和小囡囡孤儿寡母,跑哪里去了?!” “没良心的,没良心的!” 爹爹不见了,小囡囡也很伤心,不敢问娘亲是不是爹爹不要我们了,拽拽娘亲的衣角,把没舍得吃的糖递出去:“娘亲,别伤心,小囡囡把糖都给你。” 柳三娘伸手搂紧小囡囡小小的身体,泣不成声。 小囡囡也想哭,但她忍住了,轻轻拍他娘亲的背,以前她哭的时候,娘亲就是这样哄她的:“娘亲乖,好乖好乖,不哭了哦,不哭了??????” “整个关年城能要人命的东西并不多,夜间也只是一些喜欢吃人美梦的小精怪在游荡,”楚晏坐在屋顶,听着屋内的声音皱眉,“李志阳气旺盛,身上还有一念门的镇邪符,就算遇见脏东西,也不至于消失得悄无声息。” “还是说,出现了什么了不得的脏东西?” “笃笃笃。” 思索间,院子外有人敲门。 柳三娘抹干净眼泪,起身去开门:“来啦!” “吱呀。” 木门打开。 柳三娘看清来人,有些吃惊:“副,副门主?” 门外来的是一群一念门的人,为首的副门主是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高出柳三娘大半个头,乌发用发带简单绑作马尾,梳得很顺,不见丝毫凌乱,脸上不抹粉不上妆,眉峰凌厉,英气逼人。 楚晏懒得惹事端,无声无息回到小狗布偶里。 屋内的小囡囡没抱它,把它好好地放在床头,自己则沉默地摆弄着几个做工粗糙的木头小人,看上去应该是李志做的。 楚晏看见她在偷偷掉眼泪。 柳三娘客客气气把一念门的人引进屋,擦干净凳子招呼他们坐下,还想翻茶叶出来给煮茶。 副门主罗锦棠打断了她:“李志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于公,关年城是我们一念门的地界,于私,李志是我一念门的人,他遇上麻烦,我们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袖手旁观。眼下门主外出未归,但我已吩咐门人去搜寻,最后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这人看着不好招惹,说起这些话来却温柔得不像话。 柳三娘跪下要给她磕头:“谢谢副门主,谢谢大家!一念门的大恩大德我柳三娘这辈子就算做牛做马也会还清!” 罗锦棠没让她磕,轻柔把人拉起来:“一念门本就是为整个关年城而生,你们的事就是一念门的事。我们此番过来,是为了给你们送些东西。” 身后的门人放下手里的东西,吃的用的都有。 柳三娘推拒,罗锦棠道:“收下吧,李志不在,你们母女多有不便。李志勤恳为我一念门做工多年,门主和我都看在眼里,门主之前还说过要破例给他仙种,领他进门修炼呢。如今他下落不明,他的妻女我们理应照顾好。” “否则岂不是违背了一念门的门训?” 其他的门人纷纷附和,柳三娘抹着眼泪收下了:“等李志回来,我们夫妇定好好答谢。” 一连几日,一念门的人把整个关年城翻遍了,始终没找到李志的半分踪迹,支支吾吾不敢和柳三娘对视。 柳三娘明白,不想为难他们:“大家辛苦了,我准备了些茶水,不嫌弃的话就进屋来喝两口吧,解解渴。” 一群人犹豫了一下,进门了。 柳三娘忙活,院子里玩耍的小囡囡则趁娘亲不注意,抱着布偶小狗偷偷溜了出去。 有一念门在,关年城作奸犯科的人极少,小囡囡也听话,出门从不靠近危险的地方,柳三娘和李志都放心让她出门玩,所以尽管年纪小,她对周围的路却熟稔得很。 楚晏在布偶内,被她抱着左拐右拐,来到了一间观庙前。 抬头看一眼牌匾,写着“一念观”三个大字。 数百年前“无名”杀神斩仙灭佛,仙佛信仰崩塌,代之而起的是仙门信仰。大仙门的观庙遍布四方,信徒无数,香火鼎盛,但主要集中富庶之地,小仙门则只能夹缝生存,普遍都是努力经营村子或小城镇,像一念门那样为百姓费心费力的,不在少数。 关年城无疑就是后者。小囡囡跑来的也是一念门的观庙。 想来以前经常来,小囡囡对这一念观并不陌生,迈着小短腿轻车熟路找到客堂,垫着脚把兜里还是没舍得吃的糖放在供台上,接着放下小狗布偶,跪在蒲团上跪拜,嘴里念念有词:“上仙大人,小囡囡没有钱买香,但小囡囡把好吃的糖给你。爹爹娘亲还有李阿婆都说你很厉害,所以小囡囡来找你,爹爹不见了,娘亲哭得好伤心,小囡囡也好想好想爹爹,你能帮我找他回来吗?我保证以后不嘴馋,不总想着吃猪油渣了。” “你能和爹爹说吗,小囡囡会很乖很乖,不惹他生气,早上也会早早起床让他亲脸蛋,不睡懒觉,他要是原谅小囡囡的话,可不可以快点回来?” 小娃娃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哇哇地哭,好不伤心。 楚晏一缕连记忆都没有的残魂,着实不知道该如何应对,除了干瞪眼,毫无法子。 要命。 哭声很快引来了人。 “你是哪家的小娃娃,怎么哭了?” 一个高大的男人单膝蹲在小囡囡身边,视线尽量和她持平,用手帕给她擦眼泪,声音很温柔。 小囡囡抽泣:“我是李、李志家的孩子,小囡囡??????爹,爹爹他,不、不见了,我、我、我要求上仙大人,叫、叫他回来。” 岑河清温声安慰:“上仙大人已经听到你的话了,他会努力让你爹爹回来的。” “真的?”小囡囡睁大眼睛看他。 岑河清正要回答,被哭声引来的门人先一步惊喜出声:“呀,门主,您回来了?” “嗯。”岑河清抱起小囡囡,从供台上拿了几块糕点给她,“听见这孩子哭,过来看下,端阳,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端阳认得小囡囡,看着她似乎有些为难,欲言又止。 岑河清叫来另一个门人,让她带小囡囡下去洗脸。 “是这样的,门主??????” 端阳把李志的事原原本本说了:“??????副门主让弟兄们把关年城来回找了好几遍,都找不出李志的下落,如果他不是有意离开,怕是??????凶多吉少。” 但无论是有意离开,亦或遭遇不测,似乎都说不通。 ——认识李志的人都知道,他是个老实人,所有的一切都围着妻女转,不可能无缘无故离开。至于不测??????一念门镇守此地百余年,从未遇见过有妖邪能够在城中悄无声息害完人性命还不留下任何痕迹。 岑河清皱眉:“加大人手,不惜一切代价找到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叹息,“无论如何都要给他的家人一个交代。” 此时门人带着小囡囡回来。 “叔叔,”小囡囡不哭了,小脸也洗干净,希冀地抓住岑河清的衣袖,“你没骗小囡囡吧,上仙大人真的会帮我吗?” 岑河清本就一副儒雅随和的长相,嘴角总带笑,很能获得别人的好感,无论老少年幼:“当然,拉钩?” 小囡囡连连点头,很高兴:“拉钩!” 楚晏嗅到了从他身上飘散出来的情绪味道,甜的。 第3章 一滴汗的错 空气中飘着熟悉的草药味道。 罗锦棠习以为常,推门走进卧房,毫不意外看见岑河清脱掉上衣,正给自己上药。 “你太拼了。”她关上门,拿过岑河清手里的药。 岑河清微笑喊她:“夫人。” 罗锦棠没好气:“别喊我夫人,是谁说过绝不受伤的?”语气很硬,手上的动作却很轻。 “情报有误,西山的山魈有两只,一时大意,才受了伤。”岑河清拉起罗锦棠的手,印上一个吻,抬起眼睛请求原谅,“没能遵守承诺,我很抱歉,夫人可否原谅我?” 罗锦棠耳朵发红,转过头,半晌没声音:“你是门主,何须我原谅?” 岑河清穿好衣服,为她理好鬓角的碎发:“门主听门主夫人的话,天经地义。” 罗锦棠冷哼,不想在这个问题纠缠:“端阳和你说李志的事了?你才刚回来,还受了伤,他们就知道烦你??????” “不怪他,是我问的,有什么头绪吗?” “暂时还没有。”罗锦棠放好伤药,“你好好养伤,这件事我来负责。” “但是??????” “嗯?”罗锦棠面无表情瞪他。 “好吧好吧,”岑河清举手妥协,“阿锦你做事向来稳妥,我没什么好担心的。” 外头突然一阵骚动,罗锦棠蹙眉,打开房门,正巧碰上赶来禀报的门人:“副门主,有人夜闯!” “知道了。”回头阻止也想出来的岑河清,“你伤重,免得加重伤势,我去处理就好。” 罗锦棠走了,岑河清并没有按她的嘱咐好好休息,慢步去了书房,从隐秘的暗格里拿出一本册子,提笔添上几行字。 黄铜镜映出他现在的表情。 如释重负。 他看着镜中的自己,缓缓勾笑,一如既往文雅温和。 另一边,罗锦棠赶到时,夜闯一念门的人已经逃脱。 “副门主,那人差点发现了湖底水牢。” 罗锦棠眼神如刀,寒声问:“看清那人的样子了吗?” “没看清,不过看身形是个少年。” 一拳捶碎手边的拴马桩:“找!翻遍整个关年城也要把他给我找出来!” 一念门所有门人出动,地毯般搜寻,不仅大街小巷,偏僻的犄角旮旯,就连每家每户都被敲了门。 “方才发现一邪祟,伪装成少年模样,正欲害人,被我们发现,眼下正在逃窜,如果你们有什么发现,请第一时间告知我们!” 小囡囡偷偷跑出去一趟,回来就叽叽喳喳缠着她说了一念观的事,不停念叨“爹爹马上就回来了,我得等他”,精神十足,不肯睡觉。柳三娘不忍扫她的兴,只能想法子哄她睡。 好不容易哄睡小囡囡,门口的敲门声差点给吵醒,连忙出去,隔着门问什么事。 门外的是这几天都帮忙寻找李志下落的其中一个门人:“嫂子,有伪装成人的妖邪出现,我们现在在全力搜捕,您和小囡囡注意安全,有什么不对劲的马上通知我们。” 柳三娘有点心慌,一念门很少闹真么大动静:“好。” 今夜不安宁,楚晏遗憾放弃了原本的晒月光计划,钻进小狗布偶里。 几十上百人兴师动众搜索,殊不知他们要找的人就在眼皮子底下。 ——牧江阮用法宝玄天镜隐匿了身体气息,趴在一念门的院墙上,根本没逃。 顺风顺水长大至今,牧江阮还是第一人人喊打喊杀,气不打一处来:“竟然把小爷当成妖邪,我倒要看看你们是不是真的有不见的人的东西!” 玄天镜虽是不可多得的高阶法宝,奈何牧江阮实力不够,不足以完美发挥它的威力,只能小心翼翼跟在罗锦棠身后,至少距离三丈远。 管家出现,扫了四周一眼,凑在罗锦棠耳边耳语。 距离太远,牧江阮耳力再好也听不清。 后门打开,两个人推着手推车,运进来个大酒缸。 牧江阮正想着寻个什么机会看看缸里装的什么,骤然身后传来细微的破风声,仓促转身,以玄天镜阻挡。 剑与镜相撞,巨大的冲击使牧江阮接连后退好几步。 隐匿的效果瞬间褪去。 千钧一发,牧江阮撕了衣袖蒙住自己的脸。 长剑飞回,岑河清握住,眼底一片冰寒:“不知何方道友夜深来访,却不愿以真面目见人?” 罗锦棠也反应过来,当即抽剑,冰冷的剑身斩断月光,直刺牧江阮的要害而去。 岑河清和罗锦棠修炼的是同门功法,还是夫妻,默契十足,配合天衣无缝。 牧江阮几乎没有还手之力,连忙催动玄天镜,古朴的镜子爆发出刺目的光芒,如一轮圆日当空。 突如其来的强光刹那间刺伤所有人的视线,迫不得已侧首停止手动脚下的动作,等能勉强看清东西时,牧江阮早已不见踪影。 用神行符逃出数十里外,牧江阮扯掉脸上的布条,坐在树杈上复盘方才的失败:“根据玄天镜的指示,孙小山就是在那个什么一念门内,好不容易找到个隐藏起来的水牢,还施了阵法。可惜小爷想来不擅长解阵,只能用昊天印砸,不小心闹出了动静,才招惹来了门人。” 昊天镜悬浮在身边,牧江阮戳它一下:“要不是那日孙小山帮忙,你就被偷儿拿去卖掉啦,眼下你的恩人不见了,怎么具体一点的线索都不给?” 昊天镜还没诞生器灵,对他的抱怨无动于衷。 “不行,”牧江阮跳下树,“一念门是还要再去的,但硬碰硬不是办法,得想个法子。嗯??????还得找个帮手。” “话说,这边有剑观么?啧,想不起来。算了,懒得费脑子,用牵引阵好了。” 随意捡起根树枝,还算趁手,牧江阮边回忆,边在地上修修改改,小半天才画出个歪歪扭扭的成品,自己都越看越嫌弃,嘴巴却很不诚实:“哼,好看有什么用,花里胡哨,能用就行。” 实用时却出了意外,本应是放在阵眼当作牵引媒介的宗门玉牌还没放进去,滑落的汗水先一步滴落,并且法阵还十分荒唐地被激活了! 牧江阮:“?” 牧江阮:“??????” 牧江阮:“!” 牧江阮崩溃:“逗我呢!我只是想用牵引阵随便拉个同门过来啊,汗水什么的,和血液什么的差不了多少吧,”头都大了,“不会把我阿爹阿娘外婆他们拉过来吧?!” “别啊,我好不容易才偷跑出来的!” “跑,对,我得赶紧跑!” 牧江阮都打算脚底抹油溜了,牵引阵召唤的人却比想象中出现得快,果断选择低头认怂:“我错了,阿娘,我再也不敢离家出走了,别把我关面壁涯!” “??????” 没反应?不是阿娘? “阿,阿爹,我不是故意骗你的通行玉牌的,我现在就还你!不要罚我去面壁!” “??????” 阿爹也不是?卧槽,牧江阮心肝都颤了,小心翼翼开口,声音都低了三度:“外,外婆?”手指没忍住在地上画圈圈,“外婆,我不是故意不听你们话的,只是师弟们都可以下山历练了,为什么我就不可以??????” “??????” “当然,我也不是什么都没准备就跑出来了,钱,符和法宝我都带了不少,不会饿着也不会手上的,外,外婆,您就让我在外头闯荡闯荡呗。” 小声嘀咕:“我还是师兄呢,哪有当师兄的比师弟们的见识还少的。” 还是久久得不到回应。 “嗯?” “外婆?您怎么不说话?” 犹豫几秒,还是选择壮起胆子抬头。 “啊?” 气急败坏:“狗?!怎么是只狗?!还是一只布娃娃狗?!” 难以置信:“小爷我怎么可能会招来这种东西?!” “布娃娃狗”楚晏比他更加无语,好好待着呢,莫名其妙就被个愣头青修士薅了过来,还得听他的指责和大吼大叫,没好气开口:“吵死了,你问我我问谁?” 牧江阮却吓了一激灵:“狗、狗会说话?!” 哪来的傻子? 楚晏懒得废话,操纵着布偶想离开,可小狗布偶的四条腿着实太短,平日里小囡囡抱来抱去都没怎么注意到,眼下要如何用这四条又粗又短的腿走路,真是值得讨论的好问题。 肥嘟嘟的布偶小狗艰难迈开小短腿踉踉跄跄前进没多远,吧唧一下就摔了狗吃屎,牧江阮硬生生从那张固定的狗脸上看出深深的迷茫和不可置信,乐不可支。 “又肥又胖,腿短成那样,还非要学走路,笑死人了,哈哈哈哈!” 楚晏不想和傻子计较,继续驯服四条腿。 等牧江阮笑够了,布偶小狗都没挪出多远。 就很气! “小肥狗,跑什么呢?”牧江阮单手抓起小狗布偶,另一只手揉笑得还隐隐作痛的肚子,“我的牵引阵一个月只能用一次,你害我没了这个月的机会,怎么赔我?” 赔? 楚晏冷笑,整只狗扑他脸上,尽情扑腾。 牧江阮给蹭了满脸泥灰,呛了好几下,一把薅下不知死活的布偶小狗,狰狞爬上脸:“小肥狗,我看你是不想活了吧。” 小肥狗不害怕,小肥狗甚至挣脱了他的手,蹦他脸上,再踹了一脚,最后半分愧疚没有,落他肩上不动了。 虽然不痛,但牧江阮深感受辱:“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的残魂打散!” “别废话,”楚晏漠然,“送我回去。” 牧江阮震惊于他的无耻:“你想得美!” 第4章 小姑娘 “大叔,酒糟汤圆,再来一碗!” “好咧,客观您稍等!” 牧江阮饿鬼投胎一样清空第三碗汤圆,楚晏看他的眼神已经变成了看某种特能吃,脑子还不太好的动物,并好不忌讳让他知晓:“你是猪?” 牧江阮不和孤魂野鬼一般见识。 楚晏:“一念门的人到处在找你,你倒是心大。” “他们又没看清我的脸,我还做了伪装,怕什么。”牧江阮侧首,视线落到远处,一念门的门人扶起玩闹摔倒的小孩,并给他们一把糖,舀起第四碗的汤圆,“真是个亲民的仙门。楚晏,你觉得他们是真心对百姓好,还是表面功夫做得好?” “关我屁事。” “一个帮助过我的孩子不见了,我找到的线索是一念门,我怀疑他们背地里有做见不得人的勾当。用牵引阵的目的也是想找个帮手,既然你顶替了那个位置,就应该全力帮我。” 楚晏不语,当他放屁。 “你换个角度想想,我的事情结束了,不就不用拘着你了嘛。” 楚晏沉默了一阵,最终选择妥协:“帮过你的那个孩子,是不是乞丐?” “啊?”牧江阮一怔,“你怎么知道?” 楚晏却另起话题:“你带着我监视了一念门几天?” 牧江阮想都不想:“三天。” 楚晏:“他们送糖给孩子,见过几次?” “十几次?”牧江阮回忆,“还是二十几次?记不清了,一念门的人个个都人形糖袋子似地,走哪里见着孩子都能送??????不是,这些和你知道帮我的人是乞丐有什么关系?” “蠢。”楚晏叹气,抬前脚给他一巴掌,“给我好好回忆!” 牧江阮绞尽脑汁回忆,无果。 “蠢死了。”不等牧江阮抗议,接着道,“没发现吗,收到他们糖的孩子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一个小乞丐都没有。” 这不正常。 关年镇不是富庶的城镇,更不可能一个小乞丐都没有。 沦落到当乞丐的孩子绝大多父母双亡,没有大人的带领,他们极少去往别的地方,就算离开,也只会是一部分,不可能全都走得一干二净。 细思极恐。 牧江阮正色,神色凝重:“他们是社会的底层,消失不见也不会有人注意,就算注意到了也不在意。但作为镇守此地的仙门,一念门不可能没有发觉。” 是什么导致他们按而不表? 牧江阮脸色难看:“如果他们不是助纣为虐,便是始作俑者。” 第四碗汤圆见底,牧江阮收拾好表情,冲摊主喊:“大叔,再来一碗!” “好咧!” 不一会儿,冒着热气的汤圆就端了过来,摊主笑呵呵:“小伙子胃口真好啊。” 牧江阮挠脸,不好意思:“长身体,吃得有点多,哈哈哈。”末了,若无其事道,“大叔,最近好像很少看见小乞丐耶,之前经常能看见来着。” 假的,单纯为了套话。 不过运气不错,摊主先是四处张望,然后认真想了一会儿:“听你这么一说??????”转头问隔壁面摊的摊主,“喂,老李,之前小山他们不是经常给你干活吗,最近怎么没见了?” 老李回:“别说了,好些时日没见他们了,忙不过来的时候找不到人手,我都打算雇个伙计了。” 摊主:“你生意好,早就该雇了。” 老李:“儿子等着钱娶媳妇儿呢,难啊。” 你一句我一句,两人很快把小乞丐的事抛之脑后。 付过钱,牧江阮花了一天时间确认,整个关年城内,的的确确,一个小乞丐都没有。 “人面兽心!”牧江阮握拳,怒气几乎化作实质:“我要再探一念门。” “哦,是吗,”楚晏敷衍拍两下手,无动于衷,“那你努力。” “我什么我,”牧江阮没打算放过他,“你这只冷血无情的鬼也要一起!” 楚晏深呼一口气。 要老命了。 牧江阮不愧是行动派,第二日晚上就将楚晏揣怀里,打晕一念门门人,顶替他的身份,成功混了进去。 楚晏无语到了极点:“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说你前几日才夜闯过一念门。” “那又如何?”牧江阮不在意,思考着找到机会后该怎么在不闹出动静的情况下破开湖底的法阵。 楚晏嗤笑:“不如何。” 几乎话音刚落,罗锦棠就出现在了牧江阮面前,面无表情盯着他。 牧江阮急忙行礼:“副门主。” “端阳,我要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回禀副门主,已经准备好了。”牧江阮躬身呈上原主买的东西。 真正的端阳却从他后方走上前:“回副门主,已经准备好了,只待您一声令下。” 没有人说话。 确实不如何,羊入虎口罢了。 还是只傻肥羊。 牧江阮的笑僵在脸上,心脏仿佛也跟着停止。 这和想象中的发展不一样! 牧江阮内心咆哮。 毫不犹豫把手里的东西扔向罗锦棠,抬手召出昊天镜。 然而根本来不及催动,一张困仙网就从天而降! 牧江阮放弃昊天镜,转而召出一块晦涩符文隽刻的灿灿金印,使劲砸出。 两件法器相碰,困仙网不敌,砸出巨洞。 罗锦棠挥手,冷冷吐出一字:“杀。” 所有埋伏已久的门人手持武器冲出。 纵使再天才,双拳也难敌四手,牧江阮左右支绌,很快招架不住。逃无路,打不过,他只能吼:“楚晏,赶紧想办法啊!” “啊。”楚晏发出一声无意味的声音,“我人面兽心,冷血无情嘛,不会帮人的,自求多福。” “别,别啊,楚晏,楚大哥,楚大爷,我错了!我道歉!” 楚晏不置可否,等他真的快扛不住了才漫不经心开口:“办法,有的。” 牧江阮急死了:“快说呀。” “说了你也做不到。”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做不到?!” “做不到的。” “做得到!” “好吧,”楚晏像是被说服,语气中却不自觉带了零星笑意,“深呼吸。” 牧江阮无暇深思,照做:“然后呢?” 楚晏:“然后,扔掉那面镜子和金印,记得用点力,扔远点。” 身体行动先于意识,等牧江阮回神时,两个法器都扔远了。 下一秒,密密麻麻的刀剑架在脖子上,,咽口水都小心翼翼。 “??????” “楚晏!” “你耍我!” “你到底和谁一伙的,叛徒!” 回应他的是某人愉悦的轻笑。 封修为,灌昏睡药,五花大绑,牧江阮被扔进了后山假山下的地牢。 “也不知道哪儿跑来的傻小子,打架呢,还能自己扔了法器的,开眼了。” “不傻怎么三番两次来我们一念门闹事?不过看他的穿着和法器,来头不小吧?我们这么做??????” “有副门主在,怕什么?” “也是。” 牢门上锁,脚步声和说话声渐远。 牧江阮衣领下有东西艰难挪动,好一阵子后,一张表情呆滞的布偶狗脸吭哧吭哧冒了出来,然后是因棉絮塞得太多以至于圆滚滚的短肥身躯。 楚晏踩在牧江阮的脸上,环顾四周,幽暗封闭,心头火起,没忍住抬爪就给他一下。 这小子傻是傻,运气却相当不错。 漆黑的环境并不妨碍他看清地牢内的景象。 地牢狭窄,紧密排放着十几张简陋的木板小床,每张小床枕被俱全,更有躺在其上酣睡正香的孩童。 找对地方了。 嫌弃牧江阮的脸硌脚,楚晏想跳下去,不听使唤的四肢再次拖后腿,一不小心,整只布偶就咕噜咕噜滚到了另一张床上。 楚晏:“??????” 有种诡异的习惯感是怎么回事? 坚强小狗不怕挫折! 正要爬起,一双手却将它抱起。 “呀,好可爱的小狗狗啊,可以亲亲抱抱么?” 楚晏听见抱他起来的人这么说。 那人也没跟他客气,直接就把脸埋进了软乎乎的肚皮里,使劲蹭啊蹭:“哇,不仅软乎乎,还有花香,超好闻!” 楚晏:“??????” 哪来的熊小孩? 挣扎、挣扎??????挣扎无果。 打人、打、打、打??????反而被蹭得更厉害了。 “哎呀,还会发脾气,更可爱了!” “??????”这怕不是个小变态。 不知过了多久,小变态放开生无可恋的小狗,声音甜得发腻:“你是谁的小狗狗呀,我把你买下来好不好?” 楚晏终于看清了小变态的模样。 是个极漂亮的小姑娘。 眉眼明艳,五官精致得仿佛有实质的攻击性,笑颜如花,像只皮毛柔顺的美丽猫类动物。 楚晏喜欢猫。 “小狗狗,不会说话?”小姑娘抱着楚晏坐起,“没关系,我看见你从那个大哥哥怀里钻出来的,我用这块玉佩和他换怎么样?” 笑眯眯把小孩巴掌大的玉佩随意丢牧江阮身上,每个字都透着愉悦:“好啦,你现在是我的啦!” 楚晏:“??????” “唉。”楚晏不是喜欢叹气的人,遇到牧江阮之后,叹气的次数比前两三百多年加起来还多。 罢了,小姑娘喜欢,让她玩玩也无妨。 意念一动,楚晏从布偶中飘出。 楚晏是一缕执念,镜子映照不出任何东西,尽管“活”了数百年,自己长什么样倒是一无所知,自然也不知晓,此时仰着头的小姑娘眼中所映照出的年轻男人是谁。 黑发如墨,剑眉星目,丰神俊朗。 淡漠的眼睛旁,精致的泪痣艳红若血,红得灼目,艳得惊心,俊朗的面容也因此多了分柔和。 这是个只要见过,便不会遗忘的男人。 小姑娘的瞳孔骤然紧缩。 “哥??????哥?” 浓郁的正面情绪味道骤然炸开。 第5章 黑白 楚晏的手被人抓住,很用力,但瞬间又懈开,改成松松垮垮的圈住。 “是哥哥吧?” “哥哥。” “哥哥!” 馨香甜腻的味道火蛇一样霸道缠绕上来,如同烈火钻进呼吸,甚至过于浓郁强势,楚晏醺醺然,脑袋昏沉,好一阵才能回头,垂眸看着哭出来的小姑娘,声音轻飘飘中透着疑惑:“你能看见我?” 多年来烧心难耐的饥饿感潮水褪尽。 他飘落在她面前,与她四目相对,眼里带着迷离的满足:“你认识我?” 小狗布偶滚落在一旁,无人在意。 “你??????”小姑娘嘴唇轻颤,想说什么,看清楚晏状态的时候,骤然闭嘴,摇头。 可还是哭。 真正的楚晏三百年前就死了,作为执念残存的楚晏也不认为眼前的小姑娘认识他。 想来应该是认错了人。楚晏晕乎乎想着,小姑娘实在哭得太伤心,当她抽噎着爬进自己怀里的时候,甚至都反应不过来。 难以言喻的香气中,揉杂上又苦又涩的味道。 像烈火中落下一盆凉水,楚晏熏晕的脑子清醒大半,对小姑娘自来熟的亲近手足无措,赶走不是,不敢也不是,只能皱眉:“别哭,再哭就成花脸小猫了。” 结果哭得更伤心了。 楚晏:“??????” 好不容易把人哄好,楚晏终于有空把牧江阮弄醒。 “哇!你、你谁?”牧江阮一睁开眼就对上楚晏的脸,大惊小怪。 楚晏照着他脑袋给了一拳:“你想把看守的人引过来吗,蠢货。” 牧江阮认出他的声音:“楚晏?” “不对,你竟然是执念,不是残魂?”耐不住好奇凑近,“听说只有死得极其惨烈,连一点魂魄都留不下的人,才有渺茫的些许几率留下执念,楚晏,你生前到底死得有多惨?” “你的执念是什么?完成之后真的就会消失吗?” 你问我我问谁? 楚晏冷漠脸,示意他看清周围。 “一念门的人真的诱拐孩子,还这么多!”牧江阮翻身下床,逐一检查每个孩子,“都被喂了药,醒不过来,不过身体无碍。” 但转了两圈,要找的人却始终不见:“楚晏,小山他不在这里。” 一转头,却见个漂亮的小姑娘坐到楚晏腿上,双手环抱他,两条腿又一晃一晃,很开心的样子。 牧江阮眼睛快瞎了,一把将小姑娘拎开,手指几乎戳楚晏鼻子上:“你是变态吗,啊?还有没有点道德廉耻了,啊?像你这种人,小爷我非得给你把腿打断不可!” “??????”楚晏,“讲道理,你这番话不应该和我说。” 罪魁祸首你拎着呢。 “那又怎么样!小孩子最单纯了,有错也是你们这些肮脏大人的错!”教育完大的,又去教育小的,“你还小,要警惕知道吗?不要看着谁好看就去亲近,万一遇见变态怎么办?” 楚晏面无表情:“与其废话,不如想想怎么解开你的修为禁制。”话毕,飘回小狗布偶里面。 牧江阮:“我这样还不是你害的!你害的我,还让我想办法!” 小姑娘哒哒哒跑过去抱起布偶,宝贝的不得了,牧江阮的话是一个字没听进去。 牧江阮恨铁不成钢,不管了。一念门搜走了他身上的东西,万幸衣服夹层里备用的须弥袋还在,不然这次真是给楚晏害惨了。 用里边的东西解开禁制,牧江阮看向小姑娘:“其他人都被喂了药,为什么你没有?” “喂啦。”小姑娘灿烂一笑,“不过对我没用。哥哥?哥哥,别总是待在小狗狗里面呀,出来陪我玩嘛。”后面是对楚晏说的。 楚晏不语,一味用小爪子逗她。 为什么对你没用? 小姑娘没说。 两人一执念在里面待了两天,每天会有人准时过来给孩子喂辟谷丹,但从不让他们醒过来。 “那些人拐来这么多孩子,到底要对他们做什么?!”牧江阮差点把床砸碎。 脚趾头想也不可能是什么好勾当! 当夜,他们终于等来了答案。 牧江阮耳力不错,听出来人的脚步声和平日里喂丹药的普通弟子不一样,让小姑娘吃下龟息丹后,自己也迅速服下躺回床上。 不稍片刻,铁门打开,烛火强势驱散黑暗。 牧江阮曾见过一面的管家拿着烛火转了一圈,怜爱地摸了一个孩子的头:“都是可怜的孩子。好好睡吧,不用醒,你们死得其所,来世定能投好人家出生,不用像现在这样,活得艰难。”收手,吩咐同来的门人,“带走吧,别让副门主久等了。” 几乎一半的孩子被带走,包括牧江阮和小姑娘。 扛牧江阮的人嘀咕:“这个都十六七了吧,还能行吗?” 旁边的人听见了:“只要元阳未泄,童子身就行,你也不瞧瞧他自投罗网那傻样,未谙世事着呢。” 牧江阮咬牙切齿。 一行人很快去到另一个秘室,空气中飘着腐朽和淡淡的血腥气。身着黑色劲装的罗锦棠等待已久,管家向她行礼:“副门主,一共八人,全部带到。” 罗锦棠点头,拿起手边的匕首,走到牧江阮跟前,利刃出鞘:“修士不好下手,却没想到还有主动送上门找死的。这小子修为不错,想来是大门派出身,灵力淳厚,正好让我瞧瞧,修士的心脏和凡人的心脏有什么不一样。” 竟是要剖孩童的心脏修炼! 牧江阮胃部一阵翻涌,从小到大的教育让他无法接受如此血腥的手段,惊愤交加,但勉强抑制住了。 罗锦棠并未察觉板上鱼肉内心的波动,锋利的刀刃划开衣衫,即将刺穿血肉,牧江阮猛然睁眼,灵力爆发,一掌拍在罗锦棠腹部,后者显然也没想到他还能醒过来反抗,仓促间来不及应对,吐血倒飞,重重的砸在墙上。 管家出手,招招直冲要害,牧江阮修为虽比他强,打斗经验却是不及他老练,隐隐处于下风。 余下的门人见状,纷纷放下怀里的孩童,前去援手。 不大的秘室内刀光剑影,打得不可开交。 罗锦棠擦掉嘴角的血,抽出缠在腰间的软剑,加入进去。 牧江阮不慌,打出早已准备好的五雷符打出,大喝:“雷来!” “轰!” 巨大的惊雷应声落下,几乎轰穿耳膜,秘室的天顶被轰开,大地抖动,沙士飞溅。 牧江阮趁机要逃。 “拦住他,绝不能让他出去!”严厉喝声的是罗锦棠。 可牧江阮的法宝符箓层出不穷,根本无法拦截。 罗锦棠暴怒:“他的乾坤袋不是收缴了吗?!” 没人给她答案。 方一冲出地底秘室回到地面,牧江阮立马从备用乾坤袋摸出一只灰色的胖鸟,用力朝天扔出:“看你的了,小灌灌!” 名为灌灌的胖鸟看上去圆滚滚一只,行动却相当利索,流星一样飞远,一边满关年城飞,一边口吐人言,用破锣嗓子嘶吼,震天响:“杀人啦!一念门杀人啦!他们诱拐了好多小孩,关地底秘室里要开膛破肚,挖他们的心来吃,救命啊啊啊啊啊!” 牧江阮留了防御的法宝,天雷轰顶,砖石砸落的时候本该能用上,一直笑容灿烂,人畜无害的小姑娘只漫不经心打了个响指,头顶上方瞬间架起结界,不忘给牧江阮上眼药:“那个大哥哥也太莽撞了,万一伤到哥哥怎么办?我要心疼死了。哥哥,哥哥,你确定还要继续跟着这样的人吗?” 楚晏的年龄当她老祖宗都嫌大,但在她接连几天没有间隙的“哥哥哥哥”叫唤下,楚晏早已麻木,仿佛自己成了只老母鸡,一只小鸡仔追在身后“咯咯咯”叫个不停。 应对方法也很简单,左耳进右耳出即可,现在的情况却有所不同:“你是修士?” “是呀。”小姑娘应答,“我还以为哥哥早就知道了。” 楚晏哑然:“你是怎么?????” “怎么被抓来的?嗯?????可能觉得我刚好是个童子,还落单,顺手就抓了吧。”斗法的人跑了,小姑娘抱着布偶,领着身后几个漂浮起来的孩子回到原先的秘室,把他们安置好,“哥哥,要上去瞧瞧吗?” 此番牧江阮闹出的动静极大,又有灌灌那不止不休的嚎叫,不少百姓将信将疑来到一念门求证。等小姑娘抱着楚晏上来时,牧江阮一手匕首抵着罗锦棠的喉咙,制约住整个一念门,一边放声对着百姓数落罗锦棠和门人所做的腌臢事。 然一念门伫立关年城百余年,真心为民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不少人痛斥牧江阮妖言惑众,大骂他血口喷人,污蔑生事,让他放开罗锦棠,跪地道歉之后滚出关年城,更有甚者情绪激动,冲上去就要揍他。 牧江阮有些无措:“你们被他们蒙骗太久,竟然都分不清是非黑白了吗?” 他不说这话还好,说了,百姓更加激动,愤怒捡起地上的石子砸过去:“放开副门主,滚出关年城!” “大家,”罗锦棠咳血,开口阻止,“这位小道友少年心性,或许是对我一念门有什么误解才会如此,是我们的问题,我会好好和他说明,希望你们别为难他。” “一念门如何,我们关年城的人最清楚!大伙哪家哪户没得过门主和副门主的恩惠?副门主,您心善,可也不必为那狂徒讲话!” “就是,恶徒,还不放了副门主!” 如果不是顾忌罗锦棠,百姓的锄头都舞牧江阮脸上了。 牧江阮气红了脸:“他们拐来的孩童还在下方的秘室,不信你们去看!”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就是,说不定是心虚,想支开我们,趁机逃走,我呸!” 小姑娘看得津津有味:“披着好人的皮,做了恶事还有这么多人跳出来鸣不平,满腔热血伸张正义的人却被指着鼻子谩骂。”嘴唇微勾,下评论,“精彩。” 摸一下怀里的布偶:“哥哥,那些要下去毁尸灭迹的人我们已经帮忙解决掉了,还要再帮忙吗?” “随你。”反正也不是他出手。 第6章 嫁接回溯 楚晏是警惕的,这小姑娘才到他的腰,修为却高得吓人,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怪胎,怎么就看对眼他了。 “哥哥是不高兴的吧,就是有点口是心非。”小姑娘笑起来,颊边会浅浅荡漾出两个若隐若现的小梨涡,“不过我理解哥哥,毕竟他们的样子可真难看。” “哥哥讨厌的东西,我也好讨厌,给点小惩罚好了。” 话落,小姑娘抬手召来几块天雷轰出来的碎石,随意捏了个诀,从碎石中牵引出细碎的光斑,屈指一弹,光斑破裂成粉尘,撒落在所有争论的人身上。 吵闹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睁着眼,保持原本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瞬间化作泥塑。 楚晏难得好奇:“那是什么?” “回溯的记忆片段,不过用了些感官嫁接的手段。他们不信,就让他们用眼睛去看,用身体去感受。”小姑娘笑眯眯道,“有什么比亲身经历更有说服力呢?” 突如其来几分晕眩,牧江阮下意识闭眼摇头,可当他再睁眼,面前愤怒的百姓,仇恨几乎化作实质的一念门门人,以及制服的罗锦棠统统不见了——他躺在一张床上,动弹不得,明明眼睛睁不开,周围的一切却清晰可见,甚至墙壁的划痕都一清二楚。 他躺在一个秘室里,而这个秘室并不陌生,毕竟不久前就是由他亲手砸烂的。 “这??????这么回事?” 牧江阮心慌。 这不能怪他,所有人对于突发的,未知的,且无力反抗的事情都这样。 不等他多想,一个熟悉的人持匕首开门走了进来。 类似的情形不久前也才发生过,牧江阮不用脑子想也知道罗锦棠要做什么。 可他就像被困在了一具不属于他的躯壳里,任他拼命催促,万般努力,手指头都动不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不言而喻。 “嗤啦”尖锐的刀尖生生划开皮肉,猩红的血液涌出,剧烈的疼痛犹如电流击穿全身,然后在每一个角落爆裂,牧江阮痛得几乎连灵魂都撕裂。他像困于绝境的雏鸟,想拼命想要嘶吼,拼命想要尖叫,企图释放非人的痛苦,可无论如何挣扎,痛感入附骨之蛆,甩不开,弄不掉,恨不能自行了断。 这只是落下来的第一刀。 接下来是第二刀。 第三刀。 第四刀。 第五刀。 ?????? 牧江阮已经数不清多少刀落在了自己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他的心被完美剖了出。 酷刑似乎已经结束。 漫长的折磨令牧江阮的精神几近崩溃,费力睁眼,迷糊的视线中,所看见的一切像水纹一样发生扭曲动荡,然后缓缓归于虚无。 “结束了?”他已经没有力气去想自己为何陷入这样的幻境,又是谁出的手,满脑子都是痛苦结束的欣喜和解脱,“结束了吗?” 然而一晃眼,他的胸口又完好无损,而身旁,罗锦棠正举起那把锋利的匕首。 牧江阮目眦欲裂。 原本一动不动的一大群人不知怎的开始发抖,冒冷汗,最后直接摔在地上痛苦翻滚哀嚎,如遭无间血刑,包括牧江阮和罗锦棠。 看得人毛骨悚然。 而罪魁祸首充耳不闻,低着头用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东西捣弄一块色泽品相极好的玉石,嘴里还不停哼不知名的小曲,很惬意。 如果不是旁边一群人中邪一样惊悚惨叫,倒是赏心悦目。 诡异的变故小姑娘可以当看不见听不见,楚晏不能:“他们怎么了?” “哥哥觉得吵?”小姑娘很乖很贴心,“我带哥哥找个安静的地方待着?” 楚晏觉得头疼:“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好吧,既然哥哥都开口了。”小姑娘轻轻吹掉玉屑,认真解释,“正如哥哥想的那样,我用了些小法术,让他们和秘室里被剖过心的孩子共感。”小梨涡带着些不好意思若隐若现,“不过可能痛感值我不小心调高了一点点,所以他们感知的痛楚比正常人高出了一点点。”怕楚晏不信,煞有其事用小指比划了一下,“真的,只有一点点。” 如果是真的,以修士的体质,牧江阮和罗锦棠也不会在在那里满地打滚。 “还有多久结束?” “嗯?不知道呀,”小姑娘眨巴眼睛,很无辜,“我也不知道秘室里死过多少人,和所有被受害的孩子全共感一遍应该就结束了吧?哥哥,别在意。” 楚晏冷声:“牧江阮是无辜的。” “他?啊,哦,是吧。”小姑娘声音变得有些冷淡,漫不经心,“我不太喜欢他。要不哥哥耐心等等,很快结束的。” 那时候估计没都没了! 哪来的小魔头? 楚晏伸爪子拍她的脸,命令:“停下,会出人命的。” “好吧。”小姑娘叹气,放下手里的玉石,把肩上的布偶双手捧着使劲蹭:“虽然不太想,但谁让我最听哥哥话了呢,我最听哥哥话了。” 牧江阮正在经历第三次剖心,滔天巨浪般的剧痛几乎将他的魂魄和精神拍碎。 他撑不下去了。 利刃在他胸口切割,持刀的人动作干净利落,不带半丝犹豫。 下一刀之后,他的心脏会第三次被剖出来。 如果手能握刀,他会毫不犹豫割开自己的喉咙。 ——只要能逃离这个无尽的噩梦。 也就在这时,幻境宛若巨大的镜子,骤然崩裂破碎。 难以承受的剧痛刹那间消失,就像即将淹死的人终于浮出水面,牧江阮疯狂喘息才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劫后余生是什么感觉? 手慌乱在胸口摸索,再三确认心脏好好待在体内,胸口也没有伤口后,巨大的恐怖后知后觉涌来,牧江阮眼里都是泪,急促喘息不止,带着压制不住的哭腔,双手则死死捂着胸膛,害怕激烈跳动的心脏不一小心就会蹦出来。 可谓狼狈至极。 楚晏从小姑娘肩膀跃下,来到牧江阮身边:“你没事吧?” “楚晏??????”十几岁的矜贵少年像迷茫惊恐的孩子见到了亲人,抱着布偶嚎啕大哭。 楚晏感觉自己都要给眼泪淹没了。 仰头望天。 这都算什么事? 尽管如此,年纪最小的牧江阮还是所有人里最体面的那个。 不少人撑不住,早已像滩烂泥口吐白沫昏死了过去,没晕的甚至。罗锦棠也好不到哪里去,硬拖着颤抖不止的身体爬到草丛处狂吐不止,脸色难看得下一秒就能断气。 不到半盏茶的时间,所有人都被折磨得不成人样。 灌灌还在天上鬼哭狼嚎,后续还有不少百姓赶来,看见如此惨状,吓一大跳,好一番折腾才在意识尚存的人口中得知事情缘由。 跑得快的年轻人没花多少时间就从秘室抱出里面的孩子,不可置信:“真,真的有好多孩子??????” 有人注意到小姑娘和牧江阮,牧江阮还在哭,只能问面无表情站在他身边的小姑娘,:“小姑娘,你们也是被抓来的?” 小姑娘扫了他一眼,说是:“坏人要剖我们的心,我们反抗,就先一步跑出来了。” “那他肯定是吓到了吧,”那人怜悯地扶起牧江阮到一边坐下,“可怜的孩子,吓坏了吧,如果一念门真的做坏事,我们一定为你们讨公道!” 牧江阮眼睛都哭肿了,不忘抽空回话:“谢、谢谢。” “副门主,你和一念门所有人的行事风格和人品,我们所有人都是看在眼里的,可这些孩子,你们要怎么解释?” 罗锦棠脸色煞白,腰杆却依旧笔直:“都是些无家可归的孩子,一念门想把他们作门人,所做一切不过为他们修行打基础。” “撒谎!”牧江阮粗鲁抹眼泪,“从未听说哪个仙门有这样的修行方式!” 罗锦棠依旧沉稳:“想必小公子出身名门大派,我等小门小户的修行方式从未听说过也正常。”接着话锋一转,声音严厉,“话说,小公子三番四次潜入我一念门,不知所为何事?方才突如其来的幻象,可否又与小公子有关?” “归根到底,幻象并非真相,内容何如,任人编造罢了。我说得对么,小公子?” 人群中有了骚动。 牧江阮气急败坏:“休要血口喷人!我的朋友失踪了,是一个叫孙小山的小乞丐,你们和他的失踪有很大嫌疑我才来查的,你们要是心里没鬼,怎么不肯让我看湖底下面有什么?” “别说湖底不一定有东西,就算有,也是我一念门的机密,小公子想看便看,未免欺人太甚。” 两人各有各的说法和道理,僵持不下。 作为门主的岑河清此时才姗姗来迟,几步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罗锦棠,眉头紧锁,眼里带着担忧:“阿棠,你没事吧?” 罗锦棠愣了几秒,嘴唇微张,愕然对上岑河清的眼:“你、你不是在养伤?怎么出来了?” “我醒过来,听见这边有动静,来瞧瞧。你们这是?” 罗锦棠推开他,语气很急:“不关你事,你继续闭关养伤,我处理就好。” “阿棠??????” “快走。” 其余百姓可不会让他走:“门主,您终于来了,一念门出了这么大的事,虽然副门主是您的夫人,可您也不能包庇啊!” 众人七嘴八舌,围着不让他走。 罗锦棠坚持要让他走,岑河清让她别担心,皱眉听他们完,然后抬手止声:“大家稍安勿躁,我想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他看向牧江阮,“小公子,我一念门做事从不遮遮掩掩,更不会做任何伤天害理的事,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那么笃定你失踪的朋友和我们有关系,你想查我们一念门,可以,但如果没有找到小公子你想要的东西,又该如何?” 如何? 牧江阮手心出汗,不自觉咽下一口唾沫,还是梗起脖子:“如果没有,我任由你们处置!” “门主,我们一念门岂是外人说查就查?”罗锦棠眉头紧成川字。 “阿棠,”岑河清眉目含笑,声音温柔似水,带着令人安宁的力量,“没事的。” 罗锦棠紧抿嘴唇,手指关节紧到发白,笑得略有些勉强:“好,听你的。” 众目睽睽之下,湖底法阵被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