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一代剑仙后,换了权谋副本》 【璧病】五 陪同的季瑗打了个哆嗦,他可是还记着,就是因为这煞神,越王兰惊慌失措,掉下屋顶,反而将他砸成重伤,险些丢了性命。 “我不想见你。”公主息直言不讳道。 被拂了面子,越王兰也不生气,他笑道:“表姐好生绝情啊。” 此前唐国攻越,若非姬琮极力游说,说服卫国发兵救援,越国的形势早就控制不住了。 “我本就是这样。”公主息抬眸,冷冷地看了越王一眼,“你们私下不都是叫我疯子吗?和疯子谈国事,不觉得奇怪?” 越王兰被噎得说不出话,季瑗见状,便说道:“公主何必如此冷言冷语,唇亡齿寒,唐国一旦夺取越国西部的土地,便包围了卫国……” 从地势上看,的确是这样,但公主息还记得,当时卫国求援,越国不情不愿地派出三千步卒,没到战场就被一网打尽了。 两国虽是姻亲,却彼此防备,唐国再度攻越,越王求助齐国,齐王摆明了是要作壁上观,虞王就更不要提了。 权衡再三,越王还是求到了卫国,可卫王珑毫不犹豫地回绝了,越国背盟在先,卫国仅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辅政这几年,公主息愁得白了头,她是真不想管了,但季瑗说得对,唇亡齿寒,越国不失,卫国才能保全。 天下大势已然明了,唐国如恶蛟出海,越国可为屏障,却外强中干,齐燕两国事不关己,梁国、虞国日益衰败,卫国则危若累卵。 卫王珑不是不知道这一点,可越国反复无常,他不敢相信越王的承诺。 历来促成合纵的纵横家,就没有得善终的,人心叵测,虽是同盟,却互不信任,难以成事不说,还容易让敌人钻空子。 竹叶的化身之一苏黛,就是被自己人出卖,死在了梁国,但祂留有后手,本体修养一段时间也就恢复了。 公主息轻叹:“我现在谁也管不了,越王还是另寻高明吧。” 越王阻拦道:“阿姐,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越卫两国互为表里,今日你不救,明日我不救,来日天子宗庙断绝,中原皆为唐土,就悔之晚矣了。” “这话你该对齐王说。”公主息手上不停,将玉璧包好护在怀中,“至于天子宗庙,那也轮不到越国来关心。” 越王面沉如水,季瑗连忙打圆场:“卫国乃天子嫡脉,四帝亦是天子所封,休戚与共,更应齐心合力。” 公主息哼了一声:“我书读的不多,但这么多年来,凡是列 国会盟所发的誓言,没一个能履行的,尤其是同心协力这样的话,完全是天方夜谭。” 说罢,她迈步就要走,越王兰眸色阴沉,轻声说道:“阿姐会后悔的,我们是王族,没有退路。” 可公主息八风不动,她边走边说道:“我是看不到那天啦,卫国传到阿琮这里就断绝了,此后便与我没有干系啦。” 姬琮前往异界,不知所踪,也没有留下子嗣,卫王一脉就此绝嗣。 【璧病】六 而卫王珑本名姬延寿,只是个小吏的孩子,和卫国大宗并无关联,是卫王璧死前过继了他,才有了登上王位的资格。 越王兰咬牙,你们是绝嗣了,可我家还有后人呀! 自服用了控雪丹,越王的子嗣就繁茂起来,越王后拼死诞下的嫡子名唤苏,便是枝繁叶茂之意。 似公主息这样的人,没有软肋,最难对付。 以血脉亲情相要挟,她的近亲都不在了;用利益打动,她也不在乎;武力逼迫,还打不过她。出动大军打消耗战,不值得不说,反倒合了她求死的心思。 没来得及离开神祠的屈弦紧紧捂住小巫女的嘴,不让她出声,越王却看见了她们,他随口说道:“阿绮在宫中无聊,不如去陪她吧。” 甲士强行拖走了小巫女,但公主息没有回头,越王深深叹息道:“我居然认为她还有同情心这种东西,卫国真是一群疯子。” 季瑗是个文人,面皮薄,做不来欺男霸女的事,他羞赧道:“大王,还是将这姑娘放了吧。” 越王兰冷笑:“放了她?孤不远千里赶来云梦,岂能一无所获?” 屈弦目眦欲裂,瞪着眼睛咽了气,小巫女拼命挣扎,却被死死压着,动弹不得。 越王对巫女情有独钟,他就喜欢强迫旁人违背誓言,看着她们分明痛不欲生却强颜欢笑的模样,他便高兴。 越国签订过的盟约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到了履约的时候,却从未主动过,都是迫不得已了,才象征性地出兵。 这也是公主息不愿意理会越王的原因,她是疯,又不是傻,当然知道卫国是四战之地,没有越国,在唐国眼里就是一块唾手可得的肥肉。 而越国的信誉比变法后的唐国还不如,唐昭王的确薄情寡恩,但他从不轻易签订盟约。 昭王孝期未过,唐国就发动了三场大战,唐王剑珣虽年少,手段之狠辣,丝毫不亚于其父。 洛京城布局规整,道路四通八达,王宫却是列国中最寒酸的。唐王被婴孩闹得心绪不宁,她大发雷霆:“让宋安世滚过来!” 被点到名字的宋安世连滚带爬,他站定,头垂的很低,轻轻唤了一声:“大王。” 唐王剑珣被他的讨好取悦了,她指了指哭闹不休的婴孩,道:“你带黎儿出去散散心,免得他哭个不停。”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道,存亡之地,不可不察也。 越国多河湖,不适合骑兵冲锋,铁骑派不上多大用场,可唐军偏偏 不擅水战。 攻打越国不顺,唐王愁的睡不下,她不睡,大家都不能睡。 只有公子黎每天按时入睡,时不时还要哭闹一阵,唐王很烦,却碍于这小家伙是她亲自生的而不得不忍耐。 前线战况胶着,越王本就恶劣的性情更加阴鸷,公子苏体弱,哭声也轻,他便提起孩子的腿,来回摇晃。 这下孩子哭得几乎断了气,师绮心疼极了,越王却哈哈大笑,将孩子扔在了塌上。 随即越王便扬长而去,孩子就是拿来玩的,他才不哄呢。 【山鬼】一 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 狐狸带来了一个伤痕累累的女子,它对山鬼说,此人是它从山脚捡回来的。 山鬼拨开女子的乱发,露出一张血迹斑斑的脸,她勉强转了转眼珠,便又晕过去了。 狐狸抬起爪子:“山君,下面有很多人,我看她倒在那里,便将她带回来了。” 山鬼想了想,道:“总归他们也上不了罗浮山。” 过了几日,那女子醒了过来,狐狸问她叫做什么,她便笑笑,自称陈青。 山鬼无名,也不知道名字的用处,但狐狸是念过几本书的,也常常下山,它说:“山下的皇帝便姓陈,胡诌也要有个限度。” “你救了我,我怎能骗你?”陈青道,“你这小阿紫的戒心未免也太强了些,天下陈姓何其多,我姓陈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狐狸嘤嘤叫了起来,跳上了山鬼的肩头,它纠正道:“我叫苏灵,才不是阿紫。” 狐狸大多不喜欢被叫做阿紫,它们对名字看得很重,尤其是青丘的狐狸。 青丘的老祖宗身受天罚,不知去向,涂山、有苏两族征战不休,道行浅的小狐狸便被家中长辈送出青丘,以待来日。 山鬼摸了摸小狐狸柔软的尾巴,苏灵这才平静下来,它躲在山鬼颈窝,不肯出来。 陈青在溪边净了面,而后对山鬼行了大礼,郑重的说道:“承蒙山君相救,日后若用得上我陈青,尽可吩咐。”山鬼不会说官话,便只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虽说身份不明,但陈青还是很讨喜的,她面容清秀,性子温和,还会讲许多故事,就是生来失聪,全赖灵力才能听见声音。 山鬼听得如痴如醉,痛下决心,从头开始识字、学官话。山鬼天生地养,无名无姓,读了书,她便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 思来想去,山鬼否决了苏灵以神为氏的提议,冠了陈姓,自名陈怜。 她本就不为天道承认,浑浑噩噩上万年才开了蒙,哪里算得上神仙? 陈青也不意外,她拱手作揖:“恭贺山君。” 山鬼道:“我还以为你会觉得这个名字不好。” “这是山君的名字。”陈青笑道,“随山君喜欢就是。” 陈怜便也笑,她正是懵懵懂懂的时候,一旦被认可便高兴的不得了。 伤势稍有好转,陈青便离开了罗浮山,她对苏灵说道:“在天地之初,生灵都只看得到自身,便无需名讳。忽然有一天, 一个人意识到了,我是我,那旁人也是我么?我和旁人有何不同?” 小狐狸听得云里雾里,它不解道:“我和旁人当然是不同的,哪怕是才出生的小狐狸,也知道山兔雉鸡可食,虎豹豺狼则避。” “你就当我在自言自语罢。”陈青道,“阿灵,我走啦。” 苏灵歪头看她:“走了还可以回来。”小狐狸虽涉世未深,却也能听出弦外之音,它竖起耳朵:“我记得你了,陈青。” 陈青哈哈大笑:“我这辈子是闯不出名头了,前世名满天下,今世便籍籍无名,这是报应,我受着便是!” 【山鬼】二 苏灵身躯一震,它道行浅薄,看不透轮回,山鬼却看得分明。 在东海搅弄风云的姬公子受天诛而死,人魂被镇压在青莲湖,天魂则再入轮回,投了个女身。 这女子便是陈青,她在轮回中丧失了一部分生而知之者的能力,却还记得前世。 神明本无男女之别,无论是何身份,都逃不过天道的摆布。 姬连抗拒天命,大肆杀戮,致使魂魄受损,来日神明归位,神窍也会出现问题。 正如苏灵所言,山下的皇帝姓陈,而陈青就是皇帝陈谦的妹妹。 她同样拒绝了天命,才被追杀至罗浮山,若不是苏灵单纯,怕是早就沦为野兽的盘中餐了。 青丘狐狸原本是吃血食的,但如今人道昌盛,妖魔不兴,它们便戒了米肉,专心修行。 大虞商业兴盛,消息也灵通,皇帝在都城金陵便知晓了妹妹的行踪,他冷笑:“既然阿青未死,便总要回来。” 淑妃安云珠正专心致志地编鱼钩,她素来寡言,皇帝也喜欢她这一点。 池中锦鲤忽而散开,陈青便立于碧水之上,她身着藕色襦裙,气态怡然,宛若瑶池仙子。 “兄长。”陈青低声唤道,“你莫管我,事情了结,我自会离开。” 陈谦不以为然道:“你还能去哪?阿青,也就是朕顾念血脉,不然早处死你了。” 淑妃还在编鱼钩,随侍的宦官宫女都装起了鹌鹑,谁也不敢抬头。 “离经叛道也要有个限度,阿青,我就你这么一个妹妹。”陈谦面色不改,语气却极为悲痛,“你杀了谢家数百口人,又族灭王家、苏家,你还要我怎么样?嫁到北方去,才能保你一条命。” 陈青道:“他们罪有应得。” 生而知之者杀性重,姬连一剑屠灭十万兵士,转世轮回也没能磨去这份杀意。 有这么个妹妹,皇帝头疼不已,若是陈青死掉倒好了,可她活着,就要报复。 陈谦也摆不平朝野上下对永宁长公主的不满,便想着将妹妹嫁出去。 可惜江南没人敢娶凶名在外的永宁公主,哪怕她生的花容月貌,嫁妆丰厚,也不行。 数月前,永宁公主的仇家组织了一场刺杀,可她也不是吃素的,赤手空拳地杀了几十人,才力竭倒地。 若非不慎喝了化灵散,再来几万人,也不是陈青的对手。 十几岁的小丫头,就如此弑杀,长大了还得了? 陈谦盼着那 些死士能解决掉妹妹,但她还是回来了,身上的戾气益发可怖。 不死上几百人,陈青是不会罢手的,她回来就是要杀人。 借刀杀人之计失败,皇帝也无可奈何,下了化灵散的莲子羹是他亲手端给妹妹的,不和他算账已是念在多年亲情的份上,不然永宁公主杀心一起,便是六亲不认。 淑妃总算编好了鱼钩,她拿起鱼竿,将诱饵缠好,却发觉池中锦鲤四散奔逃,没有可下竿的地方。 此时她才看到杀气腾腾的陈青,安云珠眨了眨眼。 【山鬼】三 自皇后李穗崩逝,她就是后宫第一人,但她是真的做不到和永宁公主心平气和地相处。 陈谦叹了口气:“阿青,这世上从不是非黑即白。” 江南多世家,世家子弟鱼肉百姓,人尽皆知,可皇帝非但不能动他们,还要加以重用。 “此后不必管我,我自有去处。”陈青足尖一点,便离开了皇宫。 重伤一遭,反倒有所突破,止步不前的修为一日千里,越过了人仙十八重。 时人若拟去蓬州,先过巍巍十八楼。 仙途渺茫,人仙十八重更是步步杀机,稍有不慎,就会走火入魔。 生而知之者是神明种子,他们的修行注定顺畅,代价却是丧失自我。 在金陵,陈青被称为杀人剑,她也没辜负这个诨号,三尺青锋下亡魂无数。 皇帝尽力安抚,却也是自欺欺人,要不是得了能消解修为的化灵散,他都不敢让妹妹近身。 药效已过,等待金陵世家的,将是更为可怕的反扑。 天上雪轻薄的剑锋遇血不染,陈青居高临下地看着即将被她杀死的人,漫不经心道:“我所杀之人,皆是咎由自取,若有怨恨,便来寻我。” 张五公子硬气得很,他强忍着剧痛,高声叫道:“如此滥杀,必受天谴!” “你说对了。”陈青道,“我前世就是亡于天诛。” 说罢,她便了结了阖府上下数十口人的性命。残魂一日不灭,旬空就一日不能归位,哪怕强行抹去元神,归来的神明也会生出不应有的情感。 这便是姬连对天命的回答,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向天道挥出那一剑,纵然如螳臂当车,他亦不悔。 皇后留下的小皇子陈徵年方六岁,正是猫嫌狗厌的年纪,皇帝却极有耐心,亲自教他读书习字。 小皇子肉乎乎的脸蛋露出迷茫之色,他问道:“小姑既回来了,为何不进宫和我玩?” 陈谦无言以对,只得说道:“徵儿,你姑姑有事要做,等她办完事,就回来了。” “小姑说,她要杀人。”陈徵面不改色地说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话语,“她还说,她要复仇。” 陈谦目瞪口呆,砚台倾倒,沾了一手墨水都没有发现。 他喃喃自语道:“这下可毁了,阿青报复心强,父亲惋惜她生来失聪,说她不好出嫁,都被捉弄得好几夜不能入睡,我给她下化灵散,怕不是要以死谢罪罢?” 随着永宁长公主的现身,金 陵再度陷入风声鹤唳的境况,翌日朝会,中书令谢东杨上奏,要求皇帝惩治陈青。 陈谦扶额:“谢卿啊,朕何尝不想,可是做不到呀。” 以凡人之躯对抗地仙,那是在白白葬送性命,皇帝虽不是爱民如子的圣君,却也做不出如此草菅人命的事情。 卫将军楚盛抱拳出列:“臣愿率骁骑营将士,捉拿永宁长公主。” 眼看他就要立下军令状,皇帝连忙阻拦:“楚卿一片忠心,朕已知晓,永宁公主终究和朕是一母同胞,还是不要这样做为好。” 【山鬼】四 打造一个骁骑要花费上百两银子,于陈青却如砍瓜切菜,这太浪费了,陈谦不能答应。 十年前,老皇帝问他的一双儿女,将来想要做什么,陈谦的回答中规中矩,无非是做个君子云云。 陈青却道:“我要杀人。” 老皇帝大惊失色,他相信自己的小女儿说到做到,而永宁公主也真的做到了。 参与围杀的家族尽数族灭,陈青若无其事地回了皇宫,陈徵迈着小短腿扑进她怀里:“小姑,你这几个月去干嘛了?” 因着母亲早逝,宫妃又没资格抚养皇后之子,他便很依赖父亲和小姑。 “养伤。”陈青言简意赅地答道,“徵儿,带我去见你父亲好不好?” 陈徵立即道:“好呀好呀。” 他还是不知事的年岁,看不出父亲和小姑之间的龃龉,只知道谁给糖吃谁就是好人。 陈谦却是焦头烂额,他声音嘶哑:“阿青,你饶了我罢。” 悬壶宗售卖的化灵散药效颇佳,中药者灵力全无,用在自身的法术也会失效,仙侍服下能维持三个月,但人仙三日便可恢复,对地仙则不能生效。 陈青体内磅礴的灵力受阻,无处可去,在生死关头,她突破了地仙,双耳霎时清明,这才听到了死士的对话,得知了真相。 灵力造成的脏腑损伤在南郡被称作枯荣症,患病之人会在极短的时间里受尽折磨,而后死去。 也就是陈青灵力强横,能压住伤势,虽说她命定早逝,但就这样落幕,她还是心有不甘。 陈谦太息:“阿青,梓童生前对我说,你必为大虞祸患,我也认同,但她要我先下手为强,我没同意。” 李穗为人深沉有谋略,就是运气不好,生育三公主时难产,一尸两命。 “现在你后悔了,可惜,晚了。”陈青语气不善。陈谦一摊手:“我是管不了了,你愿意怎样就怎样吧。” 陈徵嗦着手指,目光呆滞,他快步跑到父亲身边,拉住父亲的手,细声细气地说道:“爹爹,别生小姑的气了。” 皇帝瞪大眼睛,是他生气吗? 分明是这个煞星来兴师问罪! 可他还是认真地解释道:“我没生气,徵儿,去淑娘娘那玩吧。” 陈徵不满道:“淑娘娘总是走神,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陈青居然笑了:“兄长,我还是那句话,你莫管我,我活不了多久。” 陈谦扬手,道:“阿青, 你和我们都不一样,我也没办法让你融入世俗,便只好杀之。” “我知道。”陈青垂眸,“我杀人,人也杀我。” 她并非神明本相,性情便肆意许多,不似前世那般内敛。 陈谦蹲了下来,他抱起陈徵,低声道:“小心诛仙阵。” 凡人抗衡修士,无非是丹药阵法,化灵散失效,便用诛仙阵,总不能叫永宁公主继续行凶。 凡人布置诛仙阵至少需要三年,可陈青都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活到阵成之日,她舒展双臂,任由风将她带去了罗浮山境。 【山鬼】五 陈怜青翠欲滴的衣衫更加翠嫩,她问道:“我欲向北,可行何策?” 苏灵抓耳挠腮,山鬼是不能离开山境的,她们的本体就是巍巍高山。 “要是山君不怕痛的话,可以分魂。”陈青答道。 山鬼如醍醐灌顶,她笑道:“我的真身是石头,不知疼痛。” 苏灵不高兴地说道:“倒显得你机灵。” 小狐狸还不能化形,却学会了吃醋,山鬼最喜欢的只能是它! 轮回有很大的不确定性,陈怜分出一缕魂魄,捧在手中,轻声念诵流传万载的祭祀诗篇。 陈青也不打扰,依照从淑妃那学来的手艺,给小狐狸编了个花环。苏灵用两只爪子扶住花环,开心地转圈圈。 左右无事,陈青便在罗浮山境教山鬼念书,陈怜有许多疑问,她说:“你的兄长此前要杀你,后来又提醒你,他究竟想不想杀你?” 苏灵被绕晕了,瘫在地上成了块小狐饼,它虽开了灵智,却理解不了人族复杂的心思。 “人是很矛盾的。”陈青抬眼望天,但见碧霄如洗,“兄长不是那种滥好人,他明白是非对错,却又被裹挟着。我的所作所为的确痛快,但世人多有牵绊,平生难得放肆。” 陈怜问:“那你还要回去吗?” “当然要回去,诛仙阵靡费巨大,布局精巧,我可要好好见识见识。”陈青抚掌而笑。 苏灵爬了起来,阻拦道:“不可!老祖宗就是被诛仙阵摆了一道,强行破阵后引来天罚,至今还不知去向。” 陈怜也担忧地说道:“你不要回去了,就在这里,我还能护住你。” 罗浮山风景如画,随手就能采到野果山珍,确实是个好地方,可陈青没有答应,她说:“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我寿元所剩无几,就此隐居深山,也许能得善终,但这不是我想要的。” 修士元神强大,肉身却和凡人相差无几,都是一样的脆弱。 苏灵双爪握拳,坚定道:“我陪你去金陵,青丘有一门瞬移法,掉进蒿里都能爬出来。” “先不回金陵,我们在岭南玩一圈,再去姑苏。”陈青眼眸一亮,“现下正是离枝成熟的时节。” 苏灵也心动了,离枝就是要在树下吃,用法器保存都会损失味道。 盛夏炎炎,山下的小摊买的多是酸梅汤、紫苏饮之类消暑的茶汤,喝上一碗,神清气爽。 小狐狸也捧着碗大口喝酸梅汤,惹得店家惊讶 不已,陈青却浑不在意,还给苏灵掰了块酥饼。 岭南不比江南,人烟稀少不说,有很多人都是被流放来的罪人及其亲眷。 他们在这片蛮荒之地扎下根来,繁衍生息,逐渐忘记了祖先的罪人身份。 而岭南当地的原住民百越披发文身,外来的中原人和百越两方冲突多年,都没得到好处,反倒两败俱伤,近些年也化干戈为玉帛,各自为生存而努力。 岭南的离枝品种繁多,陈青喜欢玉荷包,口感清甜,苏灵则最爱白糖罂。 【山鬼】六 送到宫中的离枝都是按个分,皇后一向处事公正,无论妃嫔得宠与否,每年也都能分到离枝,也不会短了用度。 陈谦虽宠爱淑妃,却也不敢让她执掌宫权,安云珠此人太过自我,而掌权者要的就是不偏不倚。 经营果园的是一对山越老夫妻,他们官话说的不好,磕磕绊绊,遇到听不懂的地方就瘪嘴笑。 陈青便也笑,山越人淳朴,本性却极为狠戾,尤其擅长咒杀术,杀人于无形。 穷山恶水,生不出娇柔的花朵。 但山越人对喜欢的客人也是真的热情,夫妻俩杀鸡宰鸭,荔枝木烤的炙肉带有独特的香气。 岭南特有的清远鸡肉质紧实,苏灵吃得满嘴流油,狐狸虽能吃蔬果,却终究是要吃肉的。 岭南靠海,苏灵便去拾了许多牡蛎,直接生食便很是鲜甜,淋上蒜泥更是别有一番滋味。 陈青将牡蛎肉吸入口中,感慨道:“我从前在东海,却没有这等口福,日日白菜米汤。” 姬连五感缺四,食不知味,转世后才开了舌窍,但耳窍还需要借助轮回才能打开。 吃一口海鲜,再喝一口椰子汁,陈青满意地眯起眼:“这才是生活啊。” 苏灵将头埋在沙子里,只露出一条蓬松的尾巴,它发闷的声音从沙堆里传来:“还是鸡肉好吃,又香又嫩。” 陈青失笑道:“那你也不能偷村子的鸡啊。” 苏灵哼了一声,尾巴也不动了,似乎已沉沉睡去。 沙子下钻出一只螃蟹,照着狐狸的大尾巴就是一钳子,小狐狸立时凄惨地叫了起来。 好在陈青眼疾手快,她抓起螃蟹,扔回了海里。 看着小狐狸蔫巴巴的模样,她掩唇笑道:“晚上吃鸡好不好?” 苏灵抖了抖尾巴,虚弱道:“山鸡太瘦了,我要吃家养的肥鸡。” 不能偷鸡,还是可以买鸡的,新鲜的鸡肉以椰子水熬煮,给小狐狸撑得肚子溜圆。 再度回到罗浮山,却见陈怜坐在一头云豹的背上,唉声叹气。 陈青好奇地问道:“山君为何事忧心?” 山鬼匐在云豹柔软的身躯上,有气无力地说道:“轮回出问题了,要入畜生道十世,才能转生为人。” 苏灵掰着爪子,试图算清十世轮回需要多长时间,蜉蝣朝生暮死,有些贝壳却能存活百年。 “山君寿元悠长,何须在意区区百年。”陈青笑着安慰道。 陈怜 却委屈地说道:“我出不得罗浮山,没办法帮你,可转机就在这三年。” 云豹疲惫地喘着粗气,苏灵那家伙跑去玩了,留下它来应付益发多愁善感的山鬼,当真是苦不堪言。 山鬼有这份心意,陈青便很是感念,但她宁愿在诛仙阵困死,也不肯依照天道的规划过完这一生。 山中来了一头猛虎,看它体型,应是有霸州的道行。 但在山鬼面前,猛虎也乖巧地像个小狸奴,它咧开嘴,轻轻地叫了一声,陈怜立刻抬手去打它的头,怒道:“不许出声!” 【山鬼】七 苏灵吐了吐舌头,要是在山里,狐狸碰上老虎,都是躲得远远的,听到虎啸声就慌不择路地逃跑。 猛虎收声,山魈寂静,这便是山鬼的权能,她在山中就是无敌的。陈怜转身,对苏灵说道:“护好阿青,不然剥了你的皮。” 小狐狸打了个冷战,它身子僵硬,牙齿都在打颤。 狐狸肉腥臊,没有食用价值,因此猎人捕捉狐狸就是为了皮毛,这也导致有灵智狐狸听到皮子就会应激。 陈青大笑:“山君莫为难小阿灵了,它还太小,皮子都不够做个围巾的。” 云豹和猛虎纷纷抬爪护住胸腹,它们个头大,一张皮子就够做件披风了。 “青丘狐狸制成的裘皮能挡一次天诛。”山鬼道,“不过这么做太奢侈了。” 苏灵从惊惧中缓了过来,它补充道:“上古时,帝禹之妻女娇身化望夫石,一身皮毛便给了儿子遮风挡雨,这便是世间第一件青丘狐裘衣。” 陈青当然知道这件事,但她也不想借助外物苟活,生与死,皆是被安排好的虚妄。 姑苏久违地落了雪,小雪如碎玉琼花,纷纷扬扬。陈青抬手接住,雪却没有融化。 苏灵将尾巴递了过去,别过头道:“喏,给你暖暖手。” “那就多谢狐仙大人啦。” “哼!”苏灵气鼓鼓地说道,“我对你这样好,你还想要害死我。” 陈青忍俊不禁道:“话可不能乱说,小阿灵,要不是我带你出来,你还在罗浮山和虎豹作伴呢。” “有山君在,它们又不会真的吃了我。”苏灵撇嘴。 陈青笑笑,并不答话,青丘的狐狸可是金贵得很,四神之一的白虎也不会轻动。 下雪天就该吃火锅,刚出锅的羊肉热气腾腾,沾上料汁,能香的咬掉舌头。 陈青格外看重口腹之欲,前世过的清汤寡水,这辈子便要补回来。 苏灵不愧是大族出身,哪怕对着肉垂涎欲滴,也不会大快朵颐,而是小口小口地吃着。 受前世影响,陈青很喜欢莲子清苦的味道,若非如此,她也不会中招。 能令修士服之即死的毒药少之又少,最常见的就是逍遥散,中毒三日,便得逍遥,化灵散则多是用于治疗术法造成的伤害。 悬壶宗从不售卖能直接害人性命的毒药,但彼之蜜糖,汝之砒霜,救命良药,有时也能杀人。 如今陈青的肉身已是强弩之末,元神也支离破碎,但她全然不 放在心上。 陈谦却是寝食难安,他这个妹妹擅长给人“惊喜”,上次追杀,众人都以为永宁公主必死无疑,可她不仅活着回来了,道行还有所增进。 据探子回报,永宁公主当下在姑苏,身边还多了只通人性的小狐狸。 “有人在看我们。”小狐狸压低声音,“他们跟了一路了。” 陈青不以为然道:“你管他们作甚,咱们吃好喝好就是。” 苏灵抱住尾巴,躲进了被子里,狐狸好打洞,它虽有灵智,却控制不了天性。 【山鬼】八 江南的雪留不住,唯有梅树枝头残留着点点白雪,扮作货郎的探子望向手中做工精美的梅花发簪,不禁脊背发凉。 这是永宁公主在提醒他,否则发簪就该刺入他的太阳穴。 绒花、缠花材料就是蚕丝,制作起来却很是麻烦,姑苏工艺又精细,错一点都要拆掉重做。 因而那套头面售价二钱银子,陈青好说歹说,才以一百七十文的价格成交。 卖簪花的小娘子能说会道,忽悠着苏灵买了她家卖不出去的狐狸耳朵小帽,也不算亏。 踏雪寻梅是为雅事,可惜陈青以莽夫自居,她薅了一大筐梅花,说是回家做梅花汤饼和梅花酥。 苏灵尚未化形,做饭洒扫都不方便,它便做些力所能及的的活计,譬如看火。 金灿灿的柿饼挂在檐下,显得十分喜庆,青砖碧瓦的小院里还挂了几条咸肉、腌鱼,这是房主留下的,咸香可口。 陈青也做了些腊肉腌菜,按她娘的话说,不提前预备下,到了要用的时候,花钱买不说,还麻烦。 陈谦兄妹的母亲慕容姚来自燕京慕容氏,生的雪肤花貌,深受宠爱。 慕容氏贫穷,小门小户家的女孩更是没念过几本书,更不懂大道理,就知道怎样能在苦寒之地活下去。 燕京人家在漫长的冬日到来前,都会大量储存白菜等不易腐烂的蔬菜,还要腌许多咸菜,不然大雪封路,一家老小就没得菜吃。 年关将近,街上更加热闹,陈青记得,母亲每到腊月就十分高兴,她说这一年就指着过年呢! 陈谦不能理解,他说,不用过年也能天天吃肉,有必要嘛? 但他也不敢当着他娘的面说,燕地女子身量高挑,性子也暴,打孩子有劲着呢! 江南过年吃汤圆,苏灵却闹着要包饺子,它要吃鸡肉馅的。 “鸡肉包饺子发腥。”陈青咽下汤圆,含糊道,“不行我给你捏几个尝尝,不好吃也得吃完。” 苏灵重重点头:“我肯定吃完。” 狐狸爱吃鸡,青丘首富涂山离便是靠养鸡发家,随着规模日渐扩大,人族吃的鸡肉鸡蛋也有青丘出品。 鸡脯肉柴,最好吃的做法就是裹上面油炸,但这样太奢侈了。 拗不过苏灵,陈青只得包了一盘鸡肉青瓜馅的饺子,她手很巧,捏的饺子大小匀称,花样也多。 小狐狸眼巴巴地盯着,它抬起左爪:“能包个叶子饺吗?” “行!”陈青被逗笑 了,“狐仙大人想吃龙肝凤髓都行。” 苏灵却摇头:“自人道兴起,龙族就避世了,凤鸟也多在清鸣山修行。” 它没听出是反话,认认真真地回答了问题,龙凤可是上古神兽,能享用龙肝凤髓的,那得是瑶池王母。 青丘狐虽也是上古血脉,却到底比不得龙凤,苏南山遇上凤凰都要毕恭毕敬地行礼,更遑论小辈了。 煮好的饺子晶莹剔透,苏灵咽了咽口水,陈青好笑道:“吃吧,爱吃多吃点。”小狐狸也不客气,伸出爪子就吃。 【山鬼】九 冬天除了吃火锅,还适合饮酒,温酒的小炉也可以烤年糕和果子,不过陈青尝了一口便放下了。 她酒量浅,二两米酒便足以令她酩酊大醉,但永宁公主是不能有弱点的,杀人者,人恒杀之。 苏灵讨厌吃橘子,便拿了块年糕,不想年糕粘住了犬牙,怎么也扯下不来。 “若有人兮山之阿,披薜荔兮带女萝……”陈青借着醉意,唱起了山鬼,她上辈子没有真心相交的好友,再远也记不清了。 而陈怜心性单纯,犹如赤子,对认可的朋友便诚心以待。 未过正月十五,江南便已有了春意,陈青带着小狐狸上山挖笋,她心灵手巧,什么活都会做,晒笋干也是手到擒来。 苏灵照旧看火,它距化形就差一点灵性,说不定哪日便得了造化。 青丘族中的长辈说,化形就需要克服本性,每只狐狸都爱吃鸡,但人却各有所好。 这一点从上元夜各式各样的花灯就能看出来,陈青看中了一盏狐狸花灯,店家便说道:“这谜语可有些难,客官听好了,人在远堂山上居,家有远堂堂上书。” “这简单,不就是狐狸么。”陈青脱口而出。 在生而知之者面前,没有迷题。 店家颇为惊讶,却还是将狐狸灯递了过去,见苏灵双爪握住花灯,店家更讶异了。 握住狐狸灯那一刻,苏灵只觉灵台忽有电光划过,它化形了! 陈青一个障眼法下去,白嫩嫩的小姑娘又变回了毛茸茸的小狐狸,她低声道:“别出声。” 道玄设有妖务司,混在人群中的妖物都要报备,并且证明自身并没有害人,才能在人间生活。 小狐狸此前一直在山鬼身边,自然没有妖牒,被发现了又是麻烦。 传到金陵的消息从永宁公主带了只小狐狸,变成了永宁公主养了个小姑娘。 陈谦大惊失色:“阿青怎么会有孩子?” 安云珠慢吞吞地说道:“陛下多虑了,永宁公主不可能委身于人。” 皇帝一拍手,怒道:“她要是敢带着外面的野男人回来,别怪我打断她的腿!” 终究是一母同胞,虽说皇帝要杀永宁公主,但要是陈青带个孩子回金陵,他会毫不犹豫地先剐了那个混账! 此时陈青正走在燕地荒凉的土地上,她的母亲便是出生在这片苦寒之地。 慕容姚是慕容家主献给大虞的礼物之一,当时燕京城岌岌可危,慕容家主为求支援, 便和江南的大虞签订了盟约,三位慕容氏美人便是诚意。 苏灵化成的小姑娘白白嫩嫩,像个剥了壳的鸡蛋,她不解道:“燕地荒芜,来此作甚?” “我娘就是燕京慕容氏。”陈青苦笑,“她说她想回家,祖祖辈辈生活的老家。” 老家是北方的说法,慕容姚到死也没认全书上的字,但她始终记着,她的家不在金陵,她的父母兄姐都在燕京。 慕容氏素来无信,慕容家主更是其中翘楚,得到了大虞的援兵,他便撕毁了盟约,丝毫不顾及身在江南的族人如何自处。 【山鬼】十 燕京城屹立于荒芜的北境,看守城门的慕容氏族兵身穿棉甲,仍是冷得牙齿打颤。 慕容家主却只穿了一件淡薄的素衣,气态悠然。 他有一双琉璃色的瞳孔,仿佛能看穿人心,陈青却不避不让。 仙灵可享千载寿元,因而慕容家主的本相还是少年模样,他笑着说道:“有朋自远方来,自当好酒好菜。” “酒菜便不必了。”陈青冷笑,“家主大人日理万机,竟亲自出城,我感念还来不及呢。” 慕容家主笑道:“公主说笑了,我也就在这穷乡僻壤说了算,您却是神明种子,尊卑高下,我尚且分得清。” 慕容氏男不入赘,女不出嫁,被送出去的贡女除外,她们以一己之身,换取了燕京城的太平,是慕容氏的大功臣。 燕地的观念很朴实,对我好,就是好的,能让我活下去,便是大恩大德。 燕地的酒烈,人的性情也如烈酒,听闻慕容姚的女儿回来了,羊倌当即便宰了头膘羊,用来招待陈青。 慕容家主瓷白的面孔染上了一抹绯红,他就想杀只鸡敷衍过去,谁曾想羊倌手那么快。 可羊都杀了,那就吃吧。 满满一大盆的手抓羊肉香气四溢,但慕容家主身子不大好,不喝酒也不吃肉,就吃了几块白菜。 燕京最有特色的当属酸菜炖白肉,这道菜也被称为杀猪菜,慕容姚生前一直念着这一口,她说那时候穷,酸菜心都抢着吃。 慕容姚最小的弟弟慕容简老泪纵横,当年全家人都没有反抗家主的决定,如今斯人已逝,当真令人肝肠寸断。 燕京慕容氏大多是亲戚,他们争相劝酒,陈青也是来者不拒。 燕地人热情好客,但要是不把主家喝倒了,他们绝不会放过客人。 俗话说,娘亲舅大,慕容简将家里养了一年的肥猪杀了,请陈青过去吃杀猪宴。 慕容姚的亲族也纷纷请客,他们都不大富裕,却竭尽所能地招待好贵客,有鸡杀鸡,有羊杀羊。 出了燕京城,陈青舌头都还是硬的,她扶额:“阿灵,你说你也不劝劝我,燕地的酒劲太大了。” 苏灵撇嘴:“你也没给我说话的机会呀,醒了就喝,倒头便睡,好像睡醒就是为了喝酒。” “我哪有!”陈青恼羞成怒,“舅父为款待我,还杀了头猪,我能不喝么?” 苏灵化作原型,跳进了小褡裢里,它对此不做评价。 燕地毗邻赫伦草原 ,这里相当混乱,莫说小狐狸了,就是黄鼠狼也得被扒皮吃肉。 原因无他,在饥饿的驱使下,人是不讲道理的,哪还管肉骚不骚,能吃就行。 向南走便是青丘之国,小狐狸黯然道:“青丘动乱不休,我爹很早就不在了,后来我娘也受了重伤,舅舅便将我送出了青丘。” 近乡情更怯,苏灵离家多年,可它还记得青丘的一草一木。 陈青叹了口气:“我的残魂还在琅琊呢。” 青丘之国隐匿多时,苏灵失望地说道:“可能要等到青丘再出一位九尾天狐,封印才会打开。” 【山鬼】十一 陈青安慰道:“你们老祖宗还能活个千八百年的,有它在,青丘就亡不了。” 苏南山恰在东海躲避天罚,它和明月楼是老交情,却也不能常住明月门。 山海相连之处,明月如旧,苏南山引月华入体,疗愈伤势,它心系青丘,却不能回去。 明月楼就那么安静地看着月亮,许多年前,在他还是个仙灵的时候,有个人告诉他,月亮是不会变的。 这显然违背了常识,月有阴晴圆缺,潮水也随之而来。 但那人信誓旦旦,明月楼也就信了几分。陆青鸾听了这离经叛道的大胆言论,只是笑笑,他说,人的思想是自由的。 后来那个好胡言乱语的人要死了,明月楼问他,可还有遗愿。 他便说,他想看看月亮。 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故人子弟就在门下求道,可故人却抱明月而长终。 活得久了,难免会经历生离死别,但姜北游的死还是令明月楼难以接受,他本不必死的。 太公都是上古时的仙人了,凡是自称其后裔的家族,多半是牵强附会,但东海姜家能让人心甘情愿地承认,他们就是太公遗泽。 而真正的开山之祖姜北游,则被选择性地遗忘了。 明月楼倒也没有不满,死后哀荣是做给活人看的,更何况故人那个性子,就喜欢与众不同。 青莲花盛了月色,益发动人,但附近的百姓从不采摘湖中的花朵。 姬连的佩剑在天诛中损毁,剑气却更为凛冽,长河剑只认一位主人,纵然是同一个灵魂,不是那个人也不行。 重游前世身陨之地,陈青感慨万千,天诛所带来的痛苦还烙印在元神上,那是不可磨灭的记忆。 姬连的肉身碎成齑粉,化为青莲花的养料,魂魄也分崩离析,天魂入轮回,残魂则同长河剑一道被镇压在湖中。 青莲湖便是姬公子的后手,他习惯了忍受孤寂与虚无,从他有意识起,世界就是这样的。 “神明的星盘中刻有天地间所有生灵的命运,最初意识到自身和旁人不同的那个人陷入了痛苦,祂看见了宿命,却无法挣脱。”陈青娓娓道来,“为证明自身的不同,祂追求财富,可再多的金银也填不满心上的空隙,祂寻求认同,但世人还处于混沌之中,最终,祂想要爱。” 苏灵仍是懵懵懂懂,人之初的故事总是带有强烈的寓言风格,听不懂也是在所难免。 “但爱太过虚无缥缈,天地创造 了人,却不会去爱人,人只能在同类中得到爱。” “人来到了生命的尽头,可祂还是没有得到爱,或许也曾握在掌心,但终是如流沙般消散。” “这时人忽而大笑,仓惶一生,书剑不成,世上从没有不变的东西,爱更是如此。” “唯一不变的,就只有虚无。” 这是一个很无趣的故事,陈青讲完便笑了:“走吧,先吃饭。” 苏灵晕乎乎地说道:“那我要吃鸡。” 狐狸改不了吃鸡,人也记不住教训,自古皆然。 【罗生堂】 罗生北堂下,青莲独自开。 洛阳牡丹动天下,陈青在鬓边簪了一朵魏紫,硕大的花朵遮住了小巧的面庞,她呵呵一笑,转而将花朵戴在了小狐狸的耳朵上。 苏灵哼哼唧唧地说道:“快拿开,痒!”狐狸耳朵敏感,碰一下都要缩起来,更遑论戴花了。 “哈哈!”陈青干笑两声,摘走了狐狸耳朵上的花。 苏灵叉腰怒道:“你就会捉弄我!” “哎呀,就是玩玩。”陈青嬉皮笑脸地说道,“小阿灵,走了,去喝牛肉汤。” 苏灵哼了一声,还是迈开爪子追了上去。它才化形时觉得新鲜,但日子久了,便仍是用狐狸真身行走世间。 原因很简单,化形需要灵力维持,而小狐狸要养精蓄锐,大破诛仙阵。 牛肉难得,汤水中飘着几片薄如蝉翼的牛肉,其余的都是粉丝芫荽。 陈青小声评价道:“店里一头牛用了三年,就受了点皮外伤。” 苏灵被逗笑了,它瞥了一眼忙得热火朝天的店家,以及肩头搭着汗巾的脚夫,轻声说道:“就是这样,他们才吃得起呀。” 游历天下的这段日子,不食人间烟火的青丘狐被拉入了人世,它享受过纸醉金迷,也经历过人间疾苦。 中原腹地人口众多,土地兼并格外严重,失去土地的百姓不是沦为佃户,就是靠卖苦力谋生。 燕地人烟稀少,但人们的苦难丝毫不减,恶劣的环境足以杀死弱小的生命。 东海烟波浩渺,却吞噬了无数渔民的性命,采珠人青紫的肌肤昭示着他们所经受的痛苦。 草原更是罪恶的温床,暴虐的小王子会搜刮走所有的民脂民膏,大肆挥霍,周而复始。 陈青说,这很正常,从人族意识到自身是不同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就走上这样的道路。 认识不到自身的生灵,便不会生出欲望,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累了要休息,这是本能,生来就有。 但聚敛财富却是欲望所驱使,永不满足,才是人心的弱点。 陈青仰头喝尽碗中的汤,低声道:“阿灵,若你不被我耽搁,必定会成就九尾。” 苏灵摇头道:“我天资愚钝,得了机缘才有所突破,没必要为做不到的事惋惜。” 看遍世情,就想做神仙,解救世上受苦受难的生灵,但切实存在的神明却没有做任何事。 洛阳人好喝汤,红白喜事的大菜也是汤,陈青凑热闹蹭了顿婚宴,她 挑起一筷子牡丹燕菜,细细咀嚼,年长的妇人狼吞虎咽,早已拿出用来打包的树叶。 苏灵讨厌汤汤水水,便偷偷溜去看新娘子了。瘦弱的小姑娘面有菜色,看起来不过十余岁,她神情麻木,半分将要成婚的喜悦也无。 新妇的母亲面容枯槁,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家中长子横死,下面的小儿子嗷嗷待哺,好在王老爷心善,聘礼给的多。 王少爷是个病秧子,眼看是熬不过去了,他爹娘就这么一个独苗,还指望着传宗接代呢。 【罗生堂】二 卦姑老钱婆子说,想延续血脉,就得娶卖烧饼的赵家的小娘子,王老爷便死马当活马医,给了赵家一笔丰厚的聘礼,将人娶了回来。 这些都是来吃席的妇人说的,王家祖上可是出过大官的,现在还有族人在京师为官,要不是看八字合适,岂会八抬大轿迎一个农户家的姑娘进门? 说白了,这门婚事就是冲喜。 陈青也会天算术,但她道行太浅,仅能看到一点浅显的因果。 若王少爷病愈,自然皆大欢喜,不过事情的发展往往不如人所愿。 苏灵看不见未来,可它知道,这姑娘若是守了寡,日子必定难过。 就在此时,小狐狸被一双纤纤玉手提了起来,陈青压低声音:“莫管闲事。” 苏灵据理力争道:“那姑娘都这样苦了,我帮她有何不对?” 沉重的凤冠压得新妇抬不起头,她垂眸:“我知道,娘,我会好好伺候少爷。” 新郎官病得起不了身,也就没有参与婚仪,新娘子家贫,没有陪嫁丫鬟,一个人嫁了过去。 “阿灵,擅改他人命格,是会遭天谴的。”陈青道,“命运是流动的,你改变了一个节点,难道还能改变全局吗?” 苏灵垂头丧气地叹息:“唉!” “霍嫖姚年少成名,却英年早逝;张江陵辅国十载,非相乃摄,最终人亡政息,身后凄凉。” 陈青举了两个例子,“能出将入相便是极好的命格了,可这一生怎样过都有遗憾,命这东西,说不清!” 她补充道:“有的人喜欢安稳,有的人追求功业,依我看,短暂的辉煌胜过长久的平淡。” 苏灵闷闷不乐,道:“是我无能。” 小狐狸的耳朵耷拉下来,它轻声道:“我宁可不要辉煌,也想大家能平安。” 人各有志,妖物生出灵智后也会有想法,苏灵就是只没有志向的小狐狸。 陈青大笑:“每当揽镜自照,我就会看到自己的死相,我试着改变结果,却一次次失败,我索性就不照镜子啦。” 她又道:“这就好似被蛛网缚住的蝴蝶,拼命挣扎,看似获得了一点主动权,实则一直被粘网牵着走。” 涉及命运的术法总是玄之又玄,非天资卓绝者不可明辨,纵然能看到命运洪流,也无法更改河水的流向。 “青莲如露,千年不凋。”陈青喃喃道,“我这命,也够苦的了。” 姬连得到天算术后研读两日,得出一个结 论,想反抗天道,不受罪是不可能的。 姬公子素来果断,他将一缕元神寄放在自家院子里养的莲花中,便有了举世闻名的青莲花。 燕伽不明白,却也不会问,他无条件地听公子的话,公子不说,他便不提。 “青莲如露,千年不凋。”姬连声音很轻,“真是好大一个笑话。” 他少有地感到迷茫,天道宛如不可战胜的名将,而他只是个初入伍的小卒。 陈青倒是豁达许多,她哼着小曲,要了碗浇了油泼辣子的米皮。 【罗生堂】三 苏灵吐出舌头轻轻吸气,人族太疯狂了,这样的食物都敢入口! 吊着一口气的王少爷魂归蒿里,进门不久的新妇在丧礼上晕倒,而后被发现有了一个月的身孕。 王家大喜过望,又办了一场宴席,能吃肉吃到饱的那种。 洛阳万人空巷,陈青却背起褡裢离开了这座城池,在经过菜市口时,苏灵说道:“这里前不久死了大约有三十人,都是精壮的小伙子,血气冲的很。” 但陈青没有停下脚步,她说:“以血还血,以牙还牙,王家用献祭邪术为自家延续血脉,就该知道后果。” 苏灵默然良久,才道:“命数这东西,当真可恶!” 白骨若不掩,高与长城齐。 路旁的枣树落了霜,偶有雀鸟衔果而去,陈青笑道:“要不要尝尝,霜打过的枣子更甜。” 苏灵垂头丧气道:“我不爱吃枣子。” 小狐狸挑嘴,不新鲜的果子就不吃,它钻进了褡裢,仅露出一对毛茸茸的耳朵。 北地的面食各式各样,卖夹馍的店家所用的案板都凹了下去,陈青买了份夹肉的,狐狸吃肉,她吃浸满了肉汤的饼皮。 愈是寒冷,胡辣汤的生意便愈好,苏灵捞出一颗丸子,小心地分成几口才吞了下去。 陈青喝完了胡辣汤,又喝了碗加辣的豆腐脑,她很能忍耐疼痛,而辣就是一种痛觉。 琳琅满目的小吃让苏灵挑花了眼,它为难道:“吃了泡馍,就吃不下粉蒸肉了,可我都想吃。” “那就吃呗。”陈青撕下块葱油饼塞进嘴里,“胖了手感更好。” 苏灵抗议道:“我都胖多少了,你还说!” 小狐狸摇身一变,化作一个身穿赤色衣裙的小姑娘,小姑娘面颊上的软肉都鼓了起来,她举起莲藕般的小臂,道:“你看,都胖出坑了。” “啊呀,那证明我对你好。”陈青强词夺理道,“你看,我就没有胖。” 苏灵变回了原型,它手上一文钱都没有,在外的衣食住行完全仰赖财大气粗的永宁公主,不然它就得去偷鸡填肚子了。 不得不承认,陈青是很美的,就是平日大大咧咧的模样容易让人忽视她的外表。 她本人对容貌也不甚在意,生而知之者就没有不好看的,再者,她也没拜入清鸣山,无需靠脸吃饭。 陈谦虽对妹妹有所不满,但还是大方地给了永宁公主十倍的汤沐邑,他就这么一个同胞妹妹,加以优待也是理所应当。 一道嘹亮的声音打断了在场众人的思绪,社戏开腔了! 陈青托腮:“一个女子就能毁去社稷,真是好大的一口锅。” 苏灵十分认同:“世人说狐狸妖媚,但我们也是有审美的好不好,人族的书生总是自我感觉良好,连只鸡都抓不住,还幻想着不管是狐狸还是女鬼,都会不知廉耻地勾引他们。” 狐狸也是有羞耻心的,它们相当讨厌书生撰写的狐妖话本,好像狐狸多不值钱似的。 本应殉葬的黑马从坟墓中逃了出来,化作祸国殃民的美人,这便是褒姒的传说。 【罗生堂】四 但天子其时已然式微,亡国和美人蛊惑君王没什么关系,不过是愤怒的人们将矛头对准了她罢了。 社戏的表演者大多业余,但扮演褒姒的女子眉如远山,清冷如游魂,眉心微蹙便令人心疼不已。 小狐狸眼睛都直了,陈青调笑道:“不愧是祸国妖妃,连狐狸都被魅惑了。” 苏灵不舍地将目光移开,它说道:“不仅人有爱美之心,凡是生灵,都喜好美的事物。” “哈,小阿灵学的伶牙俐齿啦。”陈青抚掌笑道。 岐山已倒,天子和美人一同消失在光阴长河中,翩然远去。 苏灵抱着爪子生闷气,它又不笨,而且它一直有在读书的。 还在罗浮山境时,小狐狸就喜好读书,它娘说过,人之所以是万物灵长,便是因为他们能总结前人的智慧。 可惜人是记不住教训的,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丰收的喜悦盖过了一切惆怅,陈青也随之起舞,她身形轻盈,宛若飞燕。 远在金陵的陈谦看了看奏报,问道:“诛仙阵布置好了?” 探子道:“回陛下,阵法已完备。” 皇帝幽幽道:“阿青当下在岐山,那可不是个好地方。” 探子机械地回道:“永宁公主身边的狐狸应是出自青丘有苏氏,能化作幼童,道行不浅。” 皇帝阻止不了世家的复仇,他也有些侥幸,不是他陈谦不顾一奶同胞的情分,是陈青太过分了,引来了报复。 探子消失的无影无踪,皇帝转身回了后宫,将长大了一点的陈徵抱在怀里,小皇子奶声奶气地说道:“爹爹是在想小姑么?”皇帝哈哈一笑:“想那个煞星作甚?” “小姑说了,等她回来,她就给我看天上雪。”陈徵满脸期待,“她说可漂亮了。” 天上雪可不是雪花,而是陈青的佩剑,看似轻盈,却出剑必杀人。 陈谦倒吸一口凉气:“她可还说别的了?” 陈徵摇头:“没有啦,小姑就告诉我,她要四处转转,玩够了再回来。” 小孩子不知事,陈谦也没办法强求,他太息:“阿青杀心太重,不亚于姬公子,她在外面,我也少操点心。” 陈徵嘟嘴,抬起手腕:“小姑可好了,她还给我个手钏呢。” 皇帝大惊失色,一把抓起孩子的手,胖乎乎的小手上戴着一条纤细的手钏,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孩子太胖, 勒出的凹痕。 皇帝立即唤来侍奉小皇子的乳母询问,身材丰腴的妇人一脸茫然:“陛下,奴婢不知道啊,小殿下贴身使用的物件都是由陛下亲自把关,不可能有缺漏。” 陈徵洋洋得意道:“小姑说了,这是我们的小秘密,不能告诉任何人。” 陈谦心累地按上太阳穴:“徵儿呀,你可不能信你小姑的,她那人,翻脸就拔剑呐。” 陈青此人翻脸比翻书都快,死于天上雪的权贵更是不知凡几,虽不到六亲不认的地步,却也较常人情感淡薄。 【罗生堂】五 天上雪的剑锋乃万年寒气凝聚而成,并无常形,陈青手执长剑,向着雪原一点,亘古不变的雪山中便走出一位面带愁容的素衣女子。 她自称陵女,是这片雪原的守陵人。 苏灵奇怪道:“此地人迹罕至,积雪终年不化,如何修陵?”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陈青迈开脚步,“阿灵,你还是见识得太少了。” 陵女话很少,素白的面孔几乎融入雪地,就连发丝都是霜雪的颜色。 苏灵虽不高兴,却还是压下了疑问,它的确见识短浅,没读完万卷书,也没行万里路。 雪山之上,是一座简陋的坟茔,陈青低声道:“这里便是龙冢,神龙陨落之地。” 如今道玄人道兴盛,上古的神兽妖魔为求血脉传承,各自走了不同的道路,凤族选择融入人群,用修士的身份行走天下,龙族则彻底隐世。 苏灵将头埋在尾巴里,不用说,它就感知到了龙族的气息。 陵女的掌心中静静卧着一枚莹白如玉的龙鳞,她说道:“五公主的伤势已然好转许多,这是她让我带过来的。” “那就好。”陈青捻起龙鳞,“替我给小五带个好。” 陵女福身:“一定带到。” 雪原绵延万里,饶是神龙,到此也要折服于天地伟力。 和北海不同的是,这片雪原之所以积雪万年不化,是因其高峻。 龙族就隐匿在连绵的雪山之中,他们也不开宗立派,就那么安静地沉睡,等待天道的眷顾。 能照到阳光的地方,积雪稍稍薄些,生命力顽强的地衣便从石头缝隙中钻了出来。 这也是雪原上少有的食物来源,羚羊悠闲地啃食着地衣,苏灵好奇,便也舔了一口。 那味道可想而知,小狐狸捂住嘴,连声道:“好苦!” 陈青好笑道:“你也不是狸奴,怎地好奇心如此之重,雪原上的生命都很坚韧,不然就争不到阳光了。” 蜀地四面环山,故有蜀犬吠日的传闻,太久没见到明媚的阳光,狗都感到奇怪了。 苏灵对蜀地的餐食敬谢不敏,他们太能吃辣了,陈青倒是如鱼得水,她夹起一块裹满了辣椒、花椒的牛肉,细细咀嚼后,面不改色地咽了下去。 小狐狸张大嘴巴,无言以对,它的道行还是太浅了。 蜀地生活闲适,吃完早饭就开始摆龙门阵,众人七嘴八舌地聊着天南海北,也不管说的对不对,就是玩。 “少不入川,老不出蜀。”陈青悠然地品着廉价的茉莉花茶,“我都不想回金陵了。” 苏灵撇嘴,这厮在金陵喝的太平猴魁,一两就能换来装满屋子的茉莉花茶。 但小狐狸能说什么呢?几个老牌友在院子外喊道:“青妹儿,来打牌么!” “这就来!”陈青一个鲤鱼打挺就坐了起来。 打牌是会上瘾的,因着三缺一,有个老婆婆甚至去求了年轻时被她甩了的追求者,对方敲着拐杖破口大骂,却还是坐在了牌桌旁。 苏灵摆手送别,它素来自律,但这份勤勉好似并无用处。 【罗生堂】六 蜀地安逸,无名小庙都有人洒扫,最年长的刘婆婆看了看附近的人群,悄声说道:“这里供奉的是李娘娘,她死得太惨,大家怕她不能入轮回,便建了个庙子,好让她安息。” 陈青瞄了那小庙一眼,历经百年风雨,神像早已看不出原本的艳丽,但美人永不老去。 后蜀第一美人,芳心夫人李照业,死于乱军之中,尸骨无存。 永宁公主的行踪汇总成册,摆满了御案,皇帝眼下青黑,翻了几页便说道:“要是阿青就此封剑,远离金陵,就好了。” 陈青在外游历,就不会威胁到江南的士族,也就没必要用到诛仙阵。 皇帝心中矛盾,却也无处倾诉,他还记得妹妹年幼时可爱的模样,以及过世多年的母亲。 母亲对他说,妹妹生来失聪,兄长就要多照顾她些。 陈谦很想问问母亲,若她知道自己的小女儿杀人如麻,还会这样说吗? 燕地人烟稀少,父母相当重视孩子,对女孩更是娇惯。 男孩子调皮捣蛋,挨揍稀松平常,女孩则不然,尤其是当爹的,按燕地的说法就是,舍不得碰姑娘一根手指头。 更何况陈青生来失聪,慕容姚心疼小女儿,都十岁的大姑娘了,晚上还得娘搂着睡觉。 陈谦也心疼长子幼年丧母,但他也忍不住狠狠揍了这小子一顿。 陈徵手腕上的手钏是摘不下来了,据道宗行走说,这是龙鳞。 皇帝自称真龙天子,也从未见过神龙,也不知道陈青从哪里得来的。 陈谦很少过问妹妹的私事,只要她不惹麻烦,他就烧高香了。 至于龙鳞一事,皇帝实在没心力去探究真相了,陈徵无事就好。 今日牌运不好,但陈青牌品不错,输了一天也没发火。 她嘟囔道:“还是徵儿好,我说什么他都信。” 天上雪散发出丝丝寒意,主人沮丧,本命剑也难过。 苏灵放下爪中的《诗》,道:“你不是能看到他们的牌么,怎么还会输?” “那多没意思。”陈青道,“看透了,就不好玩了。” 她呵呵笑道:“就像那陵女,虽有个守陵人的名头,实际上就是龙鳞所化的傀儡,但她都有灵智了,那我能说出来么?” 苏灵捧起书,偷偷翻了个白眼,哪怕有红尘仙的实力,傀儡也清楚自己是傀儡。 铜钱都输光了,陈青便和卖小面的店家换了二百个铜钱,盖满了豌杂 卤的面条鲜辣可口,她一连吃了三碗,才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 苏灵无言以对,很显然,这厮来换铜钱就是打算明日再战。 永宁公主家财万贯,身上却没有多少铜板,她在金陵最低的花销都在十两银子以上,哪用得上铜钱? 吃完面,陈青又吃了一串糖葫芦、一碗冰粉…… 苏灵扶额:“就算吃不胖,也不能这样吧,又不是吃冤家。” 人仙便可辟谷,再者,五谷气浊,于修行并无益处。 “我命苦啊!”陈青含糊不清道,“不吃点甜的,我难受。” 【罗生堂】七 苏灵眨眨眼,它听过不少姬公子的传闻,姬连生性淡漠,寡言少语,也不重口腹之欲。 轮回去前尘,却不会改变本性,料想姬公子也是这般性子。 就在此时,小狐狸忽而感到脊背发凉,它低声道:“无意冒犯,还请公子勿怪。” 刚出锅的叶儿粑甜香软糯,陈青立即凑了过去,她边跑边说道:“我原谅你了。” 小狐狸抬起爪子,怒道:“陈青,你这混蛋!” 狐狸虽小,脾气却大,苏灵气呼呼地回了租的院子,却见那陵女站在合欢树下,和此方天地格格不入。 陵女展开手心,一缕泛着荧光的毛发赫然在目,她说:“这是五公主要我带来的。” “多谢啦!”陈青左手一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翻进了院墙,“小五怎么样了?” 陵女道:“五公主伤势大好,就是还需要休养一段时间。” 龙族的一段时间是多久暂且存疑,他们眼睛一睁一闭,就是千载光阴。 苏灵此时也猜出来了,那缕毛发就是龙的鬃毛,它心中隐隐有了个可怕的猜测。 但猜测落地之前就只是猜测,苏灵接过还冒着热气的叶儿粑,心不在焉地咬了一口。 陈青吃的欢快,她晃着腿,哼起了金陵白局的小调。 心安之处即吾乡,但自幼生长的地方总归是意义不同的。 蜀地多雨,淅淅沥沥的小雨转为倾盆暴雨,陈青惋惜道:“我还想去吃烧白呢。” 苏灵没理她,《神仙志》中关于龙族的记载仅有寥寥数语,见识广博如黄公,也不曾亲眼见过神龙。 小狐狸看书仔细,不肯漏下一字一句,龙族在上古时期兴盛过,但也有限。 人族短暂的寿元迫使他们只争朝夕,而上古神兽都需要漫长的岁月来成长,龙族追不上人的步伐,便远离尘世,以待天时。 与此同时,龙鳞也消失很久了,上古时,有仙人用龙鳞制成了一件甲胄,披上龙鳞甲,便战无不胜。 道玄的谜团很多,龙族的下落就是其中之一,但陈青知道。 生而知之者就没有不知道的秘辛,不过他们常常会陷入迷惘,此事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苏灵揉揉眼睛,已是夤夜时分,翻遍《神仙志》,也再未有关于龙族的只言片语。 “龙族的事情你问我呀。”陈青不知何时出现在书房,她仅着一件单薄的碧色纱衣,散开的发髻还沾了几瓣落花。 苏灵冷哼:“我问了你就会说么?” “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人么?”陈青捂住心口,语气夸张,“你问了,我当然要知无不言。” 苏灵面无表情:“那我问了,你知道龙族的去向吗?” “我知道呀。”陈青拉长了调子,“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纵然到了眼前,道行也不够也是看不出来的。” 苏灵以爪握笔,将这几句话都记了下来,它从前没资格查阅青丘的藏书,能读到的,也就是一本《神仙志》。 【罗生堂】八 书中对生而知之者也有描述,姬公子就是典型的不通七情,但他死前也有了一点情感。 这来源于母亲十年如一日的教诲,姜青鱼也抓狂过,可面对粉雕玉琢却呆愣愣的小儿子,她又忍不住心疼姬连。 《神仙志》用词精简,注释者的理解也不同,苏灵看的是黄公的注释,也是道玄公认最权威的版本。 陈青开门见山道:“其实龙就在你我身边,只是看不见罢了。” “我不明白。” “不明白最好。”陈青慵懒地捻起一粒花生,“你知道那么多干嘛。” 苏灵大怒:“你方才还说要知无不言的!” “我变卦了。” 陈青此人比六月的天气还善变,仿佛那个说要和盘托出的人不是她,苏灵将书一摔,跳进装书的松木箱子里去了。 “我是为你好。”陈青大言不惭道,“龙族可不是你这样的小狐狸能碰的,你家老祖宗要是没受伤,还差不多能说上话。” 苏灵没理会,它气得头痛,不想说话。 近来多雨,陈青也就没有出去打牌,而是在庖厨里打转。 蜀地当然有清淡的餐食,譬如工序复杂的开水白菜,火腿鸡鸭熬的一锅好汤,就只是为了给白菜提味。 熬汤剩下的残料食之无味,弃之可惜,陈青便喂给了街边的狸奴。 狸奴野性不驯,吃了肉,便纵身一跳上了房顶。 “这小没良心的!”陈青怒道,“吃了我那么多肉,还不能摸摸。” 苏灵幽幽道:“狸奴聪颖,知道你这厮不可靠。” “呵。”陈青冷笑,“小阿灵,你还是太年轻了。” 话音未落,狸奴就被提了起来,它不断挣扎,却无济于事。 苏灵转身就回了书房,要是再不走,被拎着腿提起来的就是它了。 淋上热汤,切成花朵形状的白菜心便打开了,陈青眼睛一亮:“这个好玩欸。” 苏灵仍旧在看书,它抬眼,痛心疾首道:“我就不该和你出来,你究竟想要做什么我管不了,但我总要知道吧?” “没必要。”陈青敛容,“我不会让你有事,旁的就不必管了。” 苏灵手上不停,它说:“我知道,生而知之者都是偏执的疯子,姬公子铁了心要行刺,你也是这个德行。” 燕地方言感染性极强,小狐狸也学了几句,它接着说道:“天罚就够厉害的了,你还要加码,怎么,不过啦?” 陈青一旦严肃起来,还是很可怕的,但她终究没忍住笑了出来:“对,不过了。” 苏灵冷哼:“你就作吧。” 天气稍好些,陈青便又出去打牌了,那几个老牌友家境都不宽裕,自她加入,时不时也能割上几条肉了。 苏灵欲言又止,到底没开口挽留,它看不懂这个人。 姬公子寡言内敛,看不透在所难免,永宁公主活泼,却同样令人难以琢磨。 虽性情各异,但生而知之者骨子里的固执不会改变。 晚上陈青没回来,苏灵也不管她,庖厨里还有不少鸡鸭肘子,热一下就能吃。 【罗生堂】九 鸡肉永远是狐狸的最爱,小狐狸食不甘味地啃着鸡腿,它眸色晦暗,似乎下定了决心。 直至子夜,醉醺醺的陈青才推开院门,她酒量不佳,却很爱热闹。 张婆婆的小孙子满月,她家里条件不大好,就买了几套下水。 食材不够,手艺来凑,张婆婆一道溜肝尖,鲜嫩弹滑,引得客人们赞不绝口。 “阿灵!”陈青大喝一声,“快给我开门!” 苏灵睡眼朦胧地起身,将晕乎乎的醉鬼放了进来,它数落道:“这一天天的,不是喝酒就是打牌,一点正事都没有。” “我要是干正事儿,你该害怕了。”陈青哈哈大笑,双手来回晃动,显然是醉的狠了。 苏灵无法,只得在床头施了个安神咒。 陈青所谓的正事,就是寻死。 这是苏灵的看法,它开启灵智也有三百年了,这种活着也行,死了更好的人,还是第一次见。 山鬼不止一次地见过生而知之者,但她似乎很避讳这类人,这么多年来就提过一次:“在光阴长河中泡久了,神明都发疯。” 醉鬼嘀嘀咕咕地说着梦话,苏灵掖了掖被子,蜀地虽湿热,晚上还是容易受寒。 陈青口齿不清地念叨着;“还差三万”小狐狸耳朵竖了起来,永宁公主不缺钱,这三万不可能是金银。 可惜陈青翻了个身,便睡死过去了。 苏灵却睡不着了,永宁公主可是杀人剑,外出这几年虽没有动刀动剑,但她不可能就此金盆洗手。 睡着的陈青忽而呕出一口血,苏灵大惊失色,连忙摇醒她:“快起来,你吐血了!” “啊?”陈青抬手,就摸到了满手温热的血液,她还迷糊着,也被吓了一跳。 苏灵取来湿手帕擦拭血迹,可血却越来越多,染透了青色的中衣。 “这是青莲变红莲呀。”陈青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她运使灵力,强行压下了脏腑的伤势。 苏灵也不说话,扯过被褥泡在木盆里,要是明天再洗,血渍就洗不掉了。 陈青也是心大,换了件中衣便接着睡了,她体内千疮百孔,能活到今天,全靠灵力。 姬公子一夜白头,就是灵力耗尽所致,但他当时没受内伤。 而醉酒会令人丧失对身体的掌控,枯荣症便趁虚而入。 惊心动魄的一夜过去,陈青没有再不管不顾地出去打牌,她面色苍白,侧卧在美人榻上休息,颇有几分弱柳扶风之 态。 苏灵化了人形,一边洗衣裳,一边絮絮叨叨地埋怨道:“你说你,明知道饮酒会加重伤势,还天天喝大酒,辛辣荤腥也不忌口。” “那种清汤寡水的日子,还不如死了算了。”陈青低声道,“那可是将近一百年啊。” 姬连留下的记忆几乎都是疼痛和忍耐,自那场惊天动地的行刺过后,他的身体就承受不住神魂了。 生而知之者灵力强大,肉身却和凡人并无不同,只是血肉之躯。 声音虽轻,但苏灵还是听到了,她怒道:“从今日起,禁酒!” 【罗生堂】十 陈青扒开毫无血色的眼睑,做了个鬼脸:“你追不上我,哈哈!” “哈你个大头鬼!”苏灵眼也不抬,“都快死了,还笑呢,就你现在这样,没等闯诛仙阵,人就先垮了。” 陈青不以为然道:“那你就小瞧我了。” 她蒙住头,又睡了过去。 枯荣症来势汹汹,陈青被压着休养了数月,她拍着书桌,抗议道:“我这具身子早就病入膏肓了,静养也没用,还不如出去玩玩,好歹心里痛快。” 苏灵平静道:“好好养着吧。” “我不依,我不依嘛!”陈青开始撒泼打滚,但苏灵视而不见。 小狐狸每天要做的事多了,实在没心思争吵。 喝着清淡少盐的鸡汤,陈青心如死灰,她离开金陵就是为了享受生活,不然拼个鱼死网破,也要屠灭追杀过自己的人。 苏灵端来一碗散发着腥苦的药汤,它撇嘴:“喏,赶快喝了,凉了药效就不好了。” 也算是因祸得福,陈青的境界再度提升,距红尘仙一步之遥。 苏灵虽有些吃味,但也明白,生而知之者注定是要成就红尘果位的。 姬公子十七岁便证道红尘,这还是他刻意压制的结果,太早得道,就不长个了。 三两口灌下药汤,陈青抹抹嘴,道:“阿灵,去给我拿点果子。” 苏灵身形一滞,随即说道:“我上辈子欠你的了。” 小狐狸很心累,它一只尚未成年的狐狸,就担负起了养家的责任,着实令人心酸。 看着小狐狸晃动的大尾巴,陈青掩唇而笑,换个躯壳,还能再苟延残喘几年,可事情总要有个了结。 诛仙阵候君多时,永宁公主却迟迟不归,损失惨重的谢家大为光火,他们变卖了江南六成的土地,才勉强抵消诛仙阵的花费。 “给。”苏灵端来了一碟切好的香瓜,语气不善,“果子性寒,不能多吃。” 陈青笑道:“还是阿灵贴心。” 她胃口素来很好,吃完了一碟还有些意犹未尽。 该回去了。 陈青放下银签子,眸色微动。也不知离开金陵这几年,有没有人想她。 皇帝戴上琉璃镜,才展开奏报,听闻妹妹重病,一股急火上了眼睛,幸得道宗行走出手相救,才保住了一双招子。 但陈谦自此便离不开琉璃镜了,陈徵觉得好看,也想要,又被揍了一顿。皇帝本就心气不顺,正好打儿子出气。 可陈徵哭着哭着,就提起了他死去的娘,陈谦想到温婉大方的皇后,也是潸然泪下。 皇后还在时,永宁公主对这个皇嫂也很敬重,可那么好的皇后,如今却葬在冰冷的陵寝。 金丝楠木的棺椁也抵挡不住泥土的侵蚀,红颜白骨,衰草连天。 “阿娘……”皇帝看完奏报,却是低低唤了声母亲,“阿青她,大约活不久了。” 知子莫若母,慕容姚深知陈青的异常之处,这孩子就是个煞神。 陈谦当然也知道,他通过道宗行走拿到了一本残缺不全的《神仙志》,却碍于没有灵力而无法阅读。 【罗生堂】十一 道宗行走说,永宁公主的情况类似生而知之者,再多她就不知道了。 道宗行走很好说话,她道行不高,却极为尽心。 皇帝再问,所谓生而知之者是何意。道宗行走便答,数十年前销声匿迹的姬公子便是生而知之者,他是何等模样,陛下都看在眼里。 陈谦被这个答案吓了一跳,姬公子的凶名江南都有所耳闻,他妹妹不也是这样的人么? 事实证明,陈青和姬公子的关联比想象的更深,她便是姬连的转世。 大约是心有灵犀,陈青也想到了母亲,慕容姚相当宠溺孩子,燕地人丁不兴,父母对儿女的重视远超江南。 苏灵对回金陵的决定很是不满,它抱着小臂,数落道:“你的躯壳眼见着就要崩溃了,这时候回去,岂不是寻死?” “嘿嘿。”陈青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置之死地,方能后生,正好换个壳子。” 苏灵指着她,怒道:“轮回去前尘,这个道理你比任何人都明白!你和姬公子有同一个灵魂,难道就会认为自己是姬公子吗?” “我可不是他。”陈青喃喃道,“我要是还能剩下几块肉,就拿去喂狗好了,一定要黑狗,免得被炼成丹药。” 闻言,苏灵立即揪起她的耳朵:“快,呸呸呸,不许说这样的话。” 道玄有不少成仙的野路子,人丹就是其中之一,修士的肉身饱含灵力,炼成丹药,能助凡人入道,也可增进修为。 这样做有伤天和,却耐不住人心难测。 地仙修士可遇不可求,难保不会有人动心思,陈青可不想死了还被利用。 从前青丘的狐狸也吃米肉,那时妖魔横行,人族弱小,吃了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人道兴起后,就少有吃米肉的妖魔了,至于人族自相残杀,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 苏灵听长辈说过米肉,但它没碰过那东西,舅父说,如今天道不眷,还是不要和人族靠的太近。 总来蹭饭的小狸奴跳上院墙,陈青一把揽过,它也没有反抗,声音轻细地叫着。 苏灵别过头去,狸奴十分聪明,能察觉到此地主人将要离开。 吃了那么多肉,狸奴也十分不舍,它伸出舌头,轻轻舔舐着小狐狸的爪子。 “原本我打算不告而别的。”陈青道,“可我转念一想,都祸害你这么久了,也不差这一遭了。” 苏灵冷哼:“还算你有良心。”小狐狸钻进了褡裢,就露出一 对赤色的耳朵。 青丘狐狸皮毛的色彩不固定,道行足够,就会蜕变为白狐,小时候则什么颜色都有。 苏灵刚出生时灰扑扑的,它那不靠谱的爹便说不如就叫苏灰灰吧,幸好它娘及时反对,还没睁开眼睛的小狐狸才逃过一劫。 陈青眯着眼,天人五衰损伤了感知,也就是她灵力强横,才能装作若无其事。 夕阳西下,天涯游子。 怀念皇后和打孩子并不冲突,陈谦抡圆了巴掌,打得陈徵哇哇大哭。 安云珠就那么托着腮发呆,听着孩子凄楚的哭声也无动于衷。 【罗生堂】十二 妃嫔们虽可怜皇长子年幼丧母,却也不会为他触皇帝的霉头,直到宦官通禀道宗行走求见,皇帝才停手。 道宗行走身着青色羽衣,不施粉黛,如出水芙蓉。 她也不看眼泪汪汪的小皇子,直接道:“立刻撤掉诛仙阵,否则金陵会有灭顶之灾。” “仙长可否明言?”皇帝心急如焚,“她要回来了?” 道宗行走颔首:“姬公子不想毁掉琅琊城,将天诛全数加诸己身,可永宁公主如何作想,我便不好说了。” 陈谦摆摆手:“阿青向来言出必行,说要报复就一定会报复。” 道宗行走也不评价陈青的为人,她和永宁公主就见过一次,还是在宫宴上远远地看过一眼。 皇帝唯一的同胞妹妹,拥有其他公主十倍的汤沐邑,自是金尊玉贵,但永宁公主却打扮得很素雅。 亦或说,她从来就不在乎。 道宗行走师从闻天语,虽道行不高,于占卜一道却颇有心得。 修行术数之人多不得善终,闻长老又早逝,因而她名下弟子寥寥。 大虞现今的道宗行走孟观澜,便是清鸣山硕果仅存的精于术数的修士。 她没有故弄玄虚的习惯,坦言道:“鱼拼命挣扎,尚且能撕破渔网,生而知之者灵力强横,怕是要玉石俱焚。” “仙长可有解法?”皇帝慌忙问道,“金陵靠海,人口稠密,若是引发海啸,千万百姓都要流离失所。” 孟观澜道:“只有永宁公主回心转意才行。” 凭她仙灵的道行,想要抗衡天诛无异于蚍蜉撼树,除非陈青愿以一己之力,挡下天诛。 可永宁公主此人不仅记仇,还善变,将希望寄托在她身上,就是一场豪赌。 皇帝垂眸:“朕会尽力劝解永宁公主,也要劳烦仙长破除诛仙阵。” 孟观澜道:“我用了障眼法,能遮挡阵法几日。” 陈青站在金陵城门前,思绪万千,天命这东西,哪管你是男是女,是老是少,落在身上就是一辈子。 苏灵钻出褡裢,轻声道:“此地被施了障眼法。” “兄长花大价钱养着道宗,也不能让他们吃干饭啊。”陈青呵呵笑道,“我见过那道宗行走一面,她道行不高,算得倒是蛮准。” 命越算越薄,原本可以躲过去的劫难,一旦被点破,就再无转圜的余地。 皇后年少时遇到过一个游方道人,道士说,子生则母亡,李穗没信,给了 几两碎银子打发了。 陈徵出生后,皇后还将这件事当做笑谈说给后宫的姐妹听,没过两年,她就死于难产。 为追查爱妻死因,皇帝连宫中的老鼠洞都一一排查过,最终他不得不承认,皇后之死,乃命数使然。 苏灵好奇道:“扶乩问卦不是也需要灵力么?道行浅,起卦都难。” “那你就小觑清鸣山了。”陈青抬眼,望向远处若隐若现的宫阙,“闻天语想的,可是比我要大胆得多。” 清鸣山是凤族自上古以来就选定的栖息之地,底蕴深厚,出几个怪才也不足为奇。 【罗生堂】十三 夏侯盛痴迷机械,而闻天语是他唯一的支持者,她说,未来人族再度崛起的契机,就在机巧之术上。 两人一拍即合,双双违逆天道,落得个殒命的下场。 孟观澜得了师父的朱厌笔,泄露了太多天机,道行也止步不前。 毁去阵眼,诛仙阵便不具有任何威胁,但谢家人不同意,他们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轻飘飘的几句话就都算了? 孟观澜仿佛没有情绪,她平静道:“天诛将至,容不得尔等放肆。” 永宁公主不屑于遮掩气息,地仙磅礴的灵力犹如潮水,即将淹没金陵城。 朱厌笔精准地指向了阵眼,孟观澜不敢耽搁,催动灵力赶往阵眼,却见一袭白衣的永宁公主就在那里,似乎已等候多时了。 只需足尖轻轻一点,诛仙阵便会发动,可陈青仍气定神闲,她扬起下颌,道:“莫管闲事。” 苏灵化作人形,却没有开口,道宗行走的道行不一定多厉害,但靠山必定很硬。 青丘全胜时都不敢和凤族对上,更遑论分崩离析的当下了。 “请不要动!”孟观澜高声喊道,“永宁殿下若有那里不满,还请明言,莫要牵连万千百姓。” 陈青懒洋洋地撑着头,笑道:“我不满的地方多了,孟仙长,你能改变吗?” “天行有常。”孟观澜没有正面回答。 陈青抚掌大笑:“不愧是清鸣山高足,讲话就是动听,就是不知后蜀亡国那天,蜀地第一美人李照业,生前身后受了多少折辱。” 苏灵诧异地看向道宗行走,她也见过那座无名小庙,却不想这两人还有关联。 骤然听到芳心夫人的名讳,孟观澜面色霎时惨白,她低声道:“殿下,请慎言。” 陈青瞥了她一眼:“乾安公主孟萤,生母芳心夫人,我没说错吧。” 生而知之者就没有不知道的秘密,时隔千年,这件血淋淋的往事就这样被揭开了。 道士本就鱼龙混杂,加之寿元漫长,有前朝皇族再正常不过。 “那我也不能放任你毁了金陵!”孟观澜古井无波的面容裂开了,她吼道,“这绝对不行!” 锦官城破那日,宛如炼狱的景象深深烙在她脑海中,稍一回想便头痛难忍,她不能让金陵也陷入这样的绝望,绝对不行! 诛仙阵阵眼建在一座画舫上,随澄心湖水而动,设计的颇为巧妙。 但在陈青看来,尚不足为虑,她掩唇而笑:“孟仙 长还是先考虑自己的事吧,修为不能突破,吃多少避死丹也没用,你的寿元就要耗尽了。” 以仙灵的修为强行起卦,便要损耗阳寿来补全道行的不足,寿元耗尽也是迟早的事。 闻天语在相柳一战中折戟沉沙,与频繁起卦也不无关系,她呕心沥血,成功耗死了自己。 此言诛心,孟观澜却恢复了平和,她答道:“永宁殿下道行高绝,我自愧不如,我虽灵力微末,却也不会贪生怕死。” 为避死延寿,她大量服用丹药和天材地宝,却还是抵不过起卦的消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