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1970:我在长白山里走山货》 第1章 重生1970,批斗会上的惊雷 吉林省延吉市 小河村 十一月的东北,天地间早已褪尽残存的暖意,寒风卷着雪粒子,从长白山主峰方向猛扑下来,灌进小河村这个憋屈的山坳子里。 雪粒子打在脸上,就像针扎似的疼。 "李长青!你这个投机倒把的蛀虫!今天非得让你尝尝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拳!" 李长青正跪在村口的打谷场上,感觉骨头缝都冻透了,他情不自禁的打了个激灵。 后脑勺现在还隐隐作痛,耳朵里嗡嗡嗡的响着,眼前黑压压的挤满了人群,全都举着拳头,愤怒的呐喊声震得他头皮发麻。 他愣愣地看着自己这双布满冻疮却年轻有力的手,又抬头望向土坯墙上那条斑驳的标语。 "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日期1970年11月7日。” 记忆如冰锥般刺入脑海。 2025年,七十二岁的他,那个身家亿万却孤独病逝于VIP病房的山货大王,重生回了十七岁这年,他因为偷偷拿了家里攒的半个月鸡蛋,想去三十里外的公社黑市换点粮票改善家里的状况,却被村霸周扒皮举报,导致因投机倒把被批斗的时刻! 无边的悔恨,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前世,他李长青富甲一方,却充满了无法弥补的遗憾。 母亲王桂芬,就是在他这次被关进学习班后,急火攻心,一病不起,没两年就撒手人寰了。 父亲李守山的腿伤,也因无钱医治,彻底落下残疾,晚年郁郁而终。 还有那个扎着麻花辫一直帮助他的女知青林晓梅……他因为自卑和后来的颠沛流离,始终不敢表露心迹,眼睁睁看着她返城后音讯全无,成为一生憾事。 “重活一世……这一世,我绝不让悲剧重演!” 他心中发出无声的呐喊,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悔恨化为巨大的决心,让他浑浊的眼神瞬间变得清明而锐利。 "你小子还敢瞪眼!" 村支书王有德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中山装,站在用两张破桌子搭的台子上,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了他的脸上。 "快说!你那资本主义尾巴还想藏到啥时候?今天不交代清楚,就把你送公社学习班去!" 学习班? 李长青心里一紧,那地方进去不死也得脱层皮啊。 前世他就是因为这次批斗,在公社学习班关了三个月,落下了病根,家里更是雪上加霜。 "王支书,我......" 他刚张嘴,一个带着哭腔的女声就打断了他。 "支书!长青他知道错了!他就是饿了啊......" 母亲王桂芬推开人群,扑通一声跪在王有德面前,死死攥着他的裤腿。 "家里已经断粮两天了,娃他爹又在工地上摔伤了腿,实在是没法子了......您就高抬贵手好不好,饶了他这回吧......" 李长青心里此时像被针扎了一样,又酸又胀。 前世的他对这个家亏欠太多了。 父亲李守山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因为腿伤干不了重活,整天唉声叹气的。大哥李建军性子懦弱,大嫂刘彩凤又精明算计,这个家全靠母亲里外操持,才把家扛起来的。 "没法子?没法子就能去走资本主义的邪路?" 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插了进来。 说话的是周扒皮,他膀大腰圆,一脸横肉,身上裹着件油腻的棉袄,而且他早就眼红李长青家那几分自留地了,前世也为了这件事没少打交道。 "我看就是思想根源有问题!得狠狠批,狠狠斗!" 李长青抬头,目光扫过人群。 在外围看到一个脸上布满风霜,蹲在地上闷头抽旱烟的老汉,赵大山。 他穿着件打满补丁的旧军棉袄,腰间别着烟袋锅,脚上是自己打的乌拉草鞋,他可是方圆百里最好的猎手,也是前世少数帮过他,在他落魄时给过一碗饭的恩人。 赵大山也正看着他,眼神里有关切,但更多的是无奈。 还有那个站在知青队伍最边上,低着头,梳着两条黑亮麻花辫的女知青,林晓梅。 她轻咬着嘴唇,清秀的脸上写满了不安和同情。 而站在王有德身旁,那个一脸得意、煽风点火的人,正是村霸周扒皮。 李长青心中冷笑。 周扒皮,何止是眼红他家那点自留地?前世记忆里,周扒皮的大哥在公社当个小干事,两家仗着这点权势,在村里横行霸道,一直想吞并他家这块靠近水源、相对平整的宅基地。 这次举报,不过是借题发挥,想把他家往死里整,逼他们滚蛋的第一步棋。 “周扒皮,还有你公社那个靠山……这一世,咱们慢慢玩。” 李长青瞬间看清了这表面冲突下隐藏的更深恶意。 母亲王桂芬扑跪在王有德面前哭求的场景,更是像针一样扎着他的心。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李长青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前世几十年的商海沉浮,对山货市场的精准把握,还有那些藏在长白山里的秘密……就是他最大的依仗! 他猛地抬起头,眼神不再是少年的惶恐,而是沉淀了岁月沧桑的沉稳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王支书,周叔说得对,我错了。”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连王有德举着的手臂都忘了挥下去。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李长青继续道,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我不该只想着自个儿家没饭吃。咱小河村,背靠着长白山这座宝库,乡亲们却年年为口粮发愁,我们这是捧着金饭碗要饭啊!" "你胡咧咧啥!"周扒皮嚷嚷道。 "我没胡说。" 李长青目光直视王有德。 "王支书,我前两天进山捡柴火时,好像......好像瞅见了个东西。就在后山鹰嘴崖那边,那东西说不定能帮咱们村过个好年,还能给公社添点光彩。" "啥东西?"王有德将信将疑。 鹰嘴崖那地方险得很,平时根本没人去。 "像是一株老山参。" 李长青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不确定,但又带着点把握。 "当时我离得远,没怎么看清。但看那秧子的长势,年份可能不浅。要是能挖出来,献给公社或供销社,也算我将功补过,为集体做点贡献。" 他这话半真半假,参是真的,但他不是好像瞅见,而是凭借前世模糊的记忆,知道鹰嘴崖背阴处可能有好东西。更重要的是,他必须立刻扭转这绝境! "鹰嘴崖?那地方邪乎得很!去年老刘家小子上去掏鸟蛋,就摔断了腿!" 人群里有人惊呼。 赵大山猛地抬起头,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道精光。他是懂行的,鹰嘴崖地势险,人迹罕至,反而可能藏着一些好东西。 他磕了磕烟袋锅,没说话,但看李长青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 王有德动心了。 已经年底了,各个大队都在搞总结。 要是真能上交一株像样的野山参,那可是实打实的成绩,脸上也有光啊。 他沉吟片刻"你说的是真的?要是谎报的话,可是罪加一等!" "我愿意立军令状!"李长青斩钉截铁的说。 "让大山叔跟我一起去好了,他懂山,有他把关的话,准没错!要是挖不到,回来我认打认罚,绝无怨言!"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赵大山身上。 老汉慢吞吞地站起身,声音沙哑却带着分量 "鹰嘴崖是挺险的,寻常人参长不了那儿......但要是真有,肯定是宝贝。而且我感觉长青娃子......不像在说谎。" 于是批斗会就这么虎头蛇尾地散了,王有德勒令李长青在赵大山监督下,尽快把事情搞清楚。 人群散去时,李长青看到林晓梅投来的担忧一瞥,而周扒皮则恶狠狠地瞪着他,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显然不信他能成事。 母亲过来搀着他慢慢往家走,那是个低矮破旧的三间土坯房,院墙塌了半截。屋里冷得像冰窖,灶台冰凉,父亲李守山躺在炕上咳嗽,大哥蹲在门口唉声叹气,大嫂则拉着脸在灶台边摔摔打打。 "你个死娃子,尽惹祸!那鹰嘴崖是能去的地方吗?" 父亲气得直捶炕沿。 "爸,妈,哥,嫂子"李长青看着家徒四壁的屋子,心里堵得难受,但眼神异常坚定。 "就信我这次吧,咱家的苦日子,到头了。" 夜里,李长青躺在冰冷的炕上,裹着硬邦邦的棉被,久久无法入睡。 后脑勺还在隐隐作痛,一天的遭遇像做梦一样。就在他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突然,脑子里"嗡"的一声轻响,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他猛地清醒过来,一种奇异的感觉笼罩了他。 闭上眼睛,他仿佛能看到周围空气中漂浮着极其细微的绿色光点,尤其是窗外那棵老榆树的方向,光点更密集一些。 一种莫名的吸引力,让他很想靠近那些光点,更奇怪的是,他脑子里好像多了一些模糊的信息,是关于植物的......生长周期、药用价值......甚至大致方位?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重生还附赠了福利?李长青心里又惊又喜,又有点不敢相信。 他悄悄爬起来,蹑手蹑脚地走到屋外,伸手触碰那棵老榆树粗糙的树皮。 一瞬间,一股微弱的、带着生机的暖流顺着指尖传来,同时脑子里清晰地浮现出信息:百年老榆树,树皮、树叶可入药,安神利水......东南方向十五里,阴坡有微弱灵气反应...... 他触电般缩回手,心脏怦怦直跳。 真的!这不是梦! 他真的有了一种不可思议的能力,应该是能感知植物,甚至能模糊地定位有价值的药材!这难道就是......山神赐福? 狂喜之后,他强迫自己先冷静下来,这个能力太惊世骇俗,绝不能让别人知道。 但有了它,再加上前世的记忆,鹰嘴崖那株参,他更有把握了! 他心里激动的想着 目前除了解决温饱,更要以此为契机,建立和大山叔的信任,组建起自己的队伍,这样才有把握对抗周扒皮背后的势力,还要寻找与林晓梅相处的机会。 甚至整个长白山,在他眼里已经变成了一座等待开启的宝库! 第2章 山神赐福,崖壁下的百年参 天都还没亮透,灰蒙蒙的。 李长青就被院里窸窸窣窣的动静给吵醒了。 他披上那件补满补丁的破棉袄出门,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冻得他直哆嗦。 赵大山不知何时已经等在院门口了,还是那身旧军棉袄,肩上挎着那杆老旧的猎枪,腰带上别着开山刀和几样小工具。看见李长青出来,他递过来一根一头磨得尖尖的鹿骨钎子。 "山叔,您来得可真早。" 李长青接过冰冷的骨钎,心里踏实了些。 赵大山瞅了他一眼,声音低沉得像这冬天的风 "鹰嘴崖不是闹着玩的。雪还没化透,路滑得很。你小子,昨天说的话,有几分准头?" 李长青握紧骨钎,感受着脑海里那股新生的、对植物的奇异感知力,信心足了些 "山叔,我拿性命担保。那参......我觉着就在背阴坡的石缝里,年头肯定不小。" 他也没把话说死,留了点余地。 赵大山盯着他看了几秒,点了点头 "那走吧,家伙什带齐,路上机灵点。这季节,山牲的口也饿得慌。" 随即两人一前一后的出了村。 小河村窝在长白山北边山脚的一个山坳子里,隶属于吉林省延边朝鲜族自治州,安图县二道白河公社。村子不大,几十户人家,房子都是土坯的,稀稀拉拉地散落在山脚下。 唯一能通往外界的,是一条坑坑洼洼的土路,一下雨就成泥塘,冬天让雪一封,基本就断了。 他们没走大路,而是沿着村后头一条被积雪覆盖的羊肠小道往山里走。 雪踩上去咯吱作响,路边的柞树林、白桦林都光秃秃的,挂着冰凌。 远处,长白山主峰巍峨的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李长青这具年轻的身体虽然瘦弱,但韧性十足。他发现刻意调动着脑海里那股微弱的感知力,感受着周围植物的气息,脚步竟比常年赶山的赵大山还显得轻快几分。 "你小子,今天脚力可以啊。" 赵大山有些意外,回头看了他一眼。 "大概是心里有盼头,所以劲头就足吧。" 李长青笑了笑,趁机打听 "山叔,听说今年公社收购站收山货,价又压了?" "嗯。"赵大山闷哼一声 用开山刀砍掉挡路的枯枝。 "供销社的老苏头精明得很,品相一般的榛蘑,压到八分钱一斤。好点的木耳,撑死两毛。那怕跑一天的山,也换不来几斤粮票,还不够费鞋的。" 李长青心里有数了。 前世记忆告诉他,黑市上这些山货的价格能翻好几倍,尤其是品相好的松茸、猴头菇,在南方和大城市能卖出天价。 但这条路风险太大,如果被抓住就是"投机倒把",罪过可不小。 "要是......要是能有条稳妥的路子,让乡亲们辛苦采来的山货能卖上个公道价就好了。" 李长青看似是无意地感叹一声。 赵大山脚步顿了顿,没接话,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越往山里走,路越难行。 快到鹰嘴崖时,是一片陡峭的坡地,乱石嶙峋,覆盖着积雪。李长青突然拉住赵大山,压低声音 "山叔,等等。" "咋了?" "好像......有人跟着咱们。" 李长青侧耳倾听,他发现自己重生后,不仅有了奇异的感知,听力和视力也似乎敏锐了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能力导致的。 身后不远处的雪地里,有细微的、刻意放轻的踩踏声,还不是一个人的。 赵大山脸色一沉,打了个手势,两人迅速躲到一块巨大的火山岩后面。没过多久,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出现了,是周扒皮和他的侄子周癞子。 两人都裹得严严实实,手里还拿着棍子。 "叔,那小子肯定吹牛!鹰嘴崖能有啥参?别是把咱骗过来,想使坏吧?" 周癞子缩着脖子,冻得鼻涕直流。 周扒皮呸了一口,露出满口黄牙 "管他呢!要是真挖到参,就说是咱先发现的,抢过来!要是挖不到,正好抓他个谎报军情的罪过,看王有德还咋护着他!" 李长青和赵大山对视一眼,心里都明白了,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啊。 "山叔,咋办?"李长青低声问。 硬拼肯定吃亏,周扒皮叔侄俩都是壮劳力。 赵大山是老江湖,他眯着眼观察了一下地形,指了指崖壁一侧一条几乎被积雪完全覆盖的陡峭小路 "从那边绕上去,那路窄,猴子都难走,他们肯定不敢跟太紧。等到了地方,再见机行事。" 于是两人借着岩石的掩护,悄悄向那条小路移动。这条路极其险峻,一边是陡坡,一边是深谷,脚下是滑溜溜的积雪。 李长青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跟着赵大山的脚印,一步步往前挪。 他怀里的鹿骨钎子硌得他生疼,但脑海里那股对鹰嘴崖方向的微弱吸引感却越来越清晰。 果然,周扒皮叔侄看到这条路,犹豫了半天,没敢立刻跟上来,只是骂骂咧咧地试图找其他路上山。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两人终于绕到了鹰嘴崖的背面。这里是个背风的凹陷处,积雪稍薄,露出黑色的火山岩。寒风呼啸着从崖壁刮过,发出呜呜的响声。 到了这里,李长青脑海里那种感应变得异常强烈。他指着崖壁上一道不起眼的石缝,语气肯定地说 "山叔,就在那儿!" 赵大山凑近一看,扒开石缝边缘的积雪,眼睛顿时亮了! 只见一株茎秆挺拔的植物顽强地从石缝中伸出,顶端顶着几颗红艳艳的浆果。 他颤抖着手,轻轻拨开旁边的枯草,仔细观察着芦头(根茎连接处)的鳞片和纹路。 "好家伙!五品叶!看这芦碗密得像螺纹,这纹路深得能藏住水!这......这怕是百年以上的老山参了!哈哈哈哈哈,长青娃子,你......你真神了!" 赵大山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他跑山一辈子,也没见过几株成色这么好的参! 他深吸一口气,赶忙从怀里掏出一根早就准备好的红绳,嘴里念念有词,小心翼翼地将参茎系住。 这是老辈跑山人传下的规矩,表示对山神的敬畏,也怕参娃子跑了。 然后他才屏住呼吸,用鹿骨钎子,像绣花一样,一点点地、极其小心地清理周围的冻土和碎石,生怕伤到任何一根须根。 就在这时,周扒皮和周癞子也气喘吁吁、连滚带爬地从另一侧绕了上来,一眼就看到那株品相极佳的野山参,眼睛都直了,贪婪的目光几乎要凝成实质。 "赵大山!这参是我们先看到的!" 周扒皮装都不装了,直接就耍起无赖,提着棍子就想上前。 赵大山头也不抬,冷喝道 "放你娘的屁!你周扒皮啥时候学会认参了?滚远点,别惊了参气!" "少废话!见者有份!" 周癞子仗着年轻力壮,也要往前冲。 李长青一步挡在他面前,虽然瘦小,眼神却冷得吓人 "周癞子!你想干啥?这参是给公社的!王支书等着呢!你敢抢公家的东西?想进学习班是不是?" 这话直接扣了个大帽子,周癞子一时被唬住了,下意识地看向周扒皮。 周扒皮眼珠一转,阴恻恻地说 "谁知道你们会不会私藏?我得在这看着!万一你们掰断了须子,或者偷偷藏起一截,那可是损害集体财产!" 李长青心里冷笑,知道他们是想等参完全挖出来再硬抢。他看了一眼全神贯注的赵大山,老汉微微点头,手下动作更快更稳,额头上都冒出了细汗。 时间一点点过去,参的主体渐渐从土里显露出来,主根粗壮,须根细长密集,形态优美,宛如人形。 周扒皮在一旁看得心痒难耐,不停地搓着手。 就在参即将完全出土的瞬间,李长青突然指着崖下远处一片稀疏的树林喊道 "山叔!快看!那是不是熊瞎子过冬的洞?好像有动静!" 赵大山心领神会,立刻抬起头,装出一副紧张的样子 "哪呢?可别惊动了那家伙!这玩意儿冬天饿急了,最凶!" 周扒皮和周癞子最怕山里的猛兽,一听熊瞎子,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扭头往崖下看,生怕那黑乎乎的家伙真扑上来。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赵大山手腕一抖,迅速将整株参起出,动作轻柔得像捧起婴儿,然后用早就准备好的湿润桦树皮和苔藓仔细包好,迅速塞进怀里最贴身的地方。 李长青则默契地抓了一把旁边的雪和泥土,胡乱塞回那个小坑里,还踩了两脚。 "哪有熊瞎子?你小子诈我!" 周扒皮回过头,发现参没了,坑也填了,气得跳脚,挥舞着棍子就要打人。 李长青一脸无辜和后怕 "刚才明明看到有个黑影子在树林边晃了一下,可能......可能是看花眼了,或者是只獾子?" 赵大山站起身,把怀里的参捂得严严实实,冷冷地看着周扒皮 "参已经请出来了,得赶紧回去交给支书。你们要是不信,就跟我们一起回去见支书,让支书验看。" 看着赵大山鼓鼓囊囊的怀里和那杆擦得锃亮的猎枪,周扒皮知道硬抢是没戏了,只能咬牙切齿地瞪着李长青,眼神像毒蛇一样 “小子,你别得意!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我哥在公社可不是吃干饭的,你等着,有你好果子吃!” 李长青无所谓的耸耸肩,完全没放心上。 回村的路上,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怀里的老参贴着胸口,沉甸甸的,带着泥土的芬芳和生命的活力。 李长青心里盘算着,这株参按照现在的物价,如果能顺利卖掉,所换来的钱,简直是一笔巨款。前世他记得,七十年代初,一株品相好的野山参,在黑市上能卖到几百块,甚至更高。 而一个普通工人,一个月工资才三十块钱左右。这几百块,足够他们家修缮房屋、给父亲治腿、买粮食吃上好几年的!但这钱,他不能光想着眼前。 他得用这笔启动资金,撬动长白山这座更大的金山银山。 赵大山一路沉默,但看李长青的眼神,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多了几分认可和惊奇。 李长青知道,周扒皮绝不会善罢甘休,村里的风波,才刚开了个头。 但有了这第一桶金,还有这莫名出现的"山神赐福"的能力,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那条通往未来的、充满希望的路。 第3章 夜访老猎户,初结忘年交 李长青和赵大山带着那株野山参回到村里,直接去了大队部。 王有德正端着搪瓷缸子喝水,一听参挖回来了,差点没把水喷出来。 他接过赵大山递过来的、用桦树皮和苔藓仔细包裹的参,激动得手有些发抖。 他找来一个放大镜,凑到煤油灯下,仔细端详着那粗壮的主根、细密如须的根须,尤其是芦头上那密密的珍珠点和深陷的环纹。 "好参!真是好参啊!" 王有德的声音都变了调,脸上仿佛放出光来 "这品相,这芦碗,这皮色......哈哈哈哈哈哈,老赵,长青,你们这回可立了大功了!这送到县里供销社,肯定能评上特等!说不定还能送到省里去展览啊!" 消息像长了翅膀,扑腾飞遍了小小的山村。 村民们闻讯都围到了大队部门口,踮着脚往里看,议论纷纷。 看着李长青的眼神,彻底变了。 从之前批斗会上的鄙夷、看热闹,变成了实实在在的惊奇、羡慕,甚至还有一丝讨好。 "真让他挖着宝了!" "这得值老钱了吧?够买多少粮食啊!" "老李家这回可发达了,真是傻人有傻福!" "听说是在鹰嘴崖挖的?那地方......啧啧,这娃子胆真肥!" 母亲王桂芬听到信儿,一路小跑过来,也顾不上别人眼光,拉着李长青的手,眼泪止不住地流,这回是高兴的,嘴里反复念叨着 "好了,好了,这下好了......" 父亲李守山也拄着拐棍,一瘸一拐地来了,脸上终于露出点笑容,腰杆似乎也挺直了些。 大哥李建军憨厚地笑着,挠着头。 只有大嫂刘彩凤,挤在人群最前面,眼睛滴溜溜地转,看看参,又看看李长青,脸上是压不住的喜色,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这钱能买多少东西,能给她娘家捎回去多少。 周扒皮和他婆娘也挤在人群里,脸色铁青,尤其是听到王有德对参的高度评价后,周扒皮的眼神阴毒得能滴出水来,他婆娘则在一旁低声咒骂着 "真是走了狗屎运"。 王有德当场拍板,明天一早,他就亲自带着参,和赵大山、李长青一起去县供销社,找老主任苏建国鉴定估价。 这功劳,得落到实处。 晚上,李长青家那间低矮的土坯房里,难得有了点热气。 母亲用攒下的一点白面,掺了玉米面,烙了几个带着焦香的金黄饼子。一家人围在炕桌边,就着咸菜疙瘩和稀得能照见人影的苞米碴子粥,算是吃了顿好饭。 昏暗的煤油灯下,每个人的脸上都映着跳动的光晕。 "长青啊," 父亲李守山放下粥碗,用粗糙的手指敲了敲炕沿,犹豫着开口 "这参......要是真卖了钱......你......你有啥打算不?" 这话一问出来,屋里瞬间安静了。大哥停下了咀嚼,大嫂竖起了耳朵,连母亲都紧张地看着他。 李长青喝了一口粥,暖流顺着喉咙滑下。他放下碗,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爸,妈,哥,嫂子,这钱,不能光想着眼前吃喝,得往长远里打算。" 他环顾了一下这个破败的家。 墙壁裂着缝,呼呼往里灌风,炕席破旧,窗户纸泛黄,有几个破洞用旧报纸糊着。 "首先,咱们得把房子修修。冬天太冷了,爸的腿受不了,咱一家人也睡不安生。该糊的墙糊上,该换的窗户纸换上,最好再弄点泥巴把墙缝堵死。" 李守山和王桂芬对视一眼。 点了点头,这是实在话。 "然后" 李长青看向父亲 "得请公社卫生院的大夫,或者去县里找个好点的先生,给爸好好看看腿,抓点好药,争取开春能下地,哪怕干点轻省活也行。" 李守山眼圈有点红,低下头嗯了一声。 "再扯点布,给咱家里人都做身新衣裳,都要过年了,总得有个新气象不是。" 李长青继续说。 大哥李建军听了,憨厚地咧嘴笑了。大嫂刘彩凤脸上也露出喜色,盘算着做什么颜色的好看。 "剩下的钱" 李长青话锋一转,声音压低了些 "我想留着当本钱。" "本钱?" 母亲王桂芬一下子紧张起来 "你还想干啥?可不能再瞎折腾了!" "妈,我不是瞎折腾。" 李长青耐心解释 "您想,咱长白山,遍地是宝。榛蘑、元蘑、松树伞(松茸)、木耳、松子、核桃、五味子......哪样不是好东西?可为啥咱村的人还是穷?" "供销社压价呗!" 大哥闷声说了一句。 "对!"李长青接过话头 "咱辛辛苦苦跑山,采来的好东西,卖不上价。我想着,跟山叔合伙,正儿八经地收山货。咱按比供销社稍微高一点的价,从乡亲们手里收。品相好的,比如完整的猴头菇、肥厚的松茸,咱们单独挑出来......然后,想办法卖到更需要、更能出价的地方去。" 虽然他没明说黑市,但屋里的人都明白这意思,这年头,这可是提着脑袋干的事。 屋里一阵沉默。 李守山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眉头拧成了疙瘩。 王桂芬欣慰之余,拉着他的手,小心翼翼地问 “娃啊,你咋懂这些了?妈听着心里慌慌的。” 刘彩凤则眼珠乱转,眼神里充满了怀疑和算计 “长青,你这胆子也忒大了!还要收山货?你别是摔坏脑子了吧?这钱可不能瞎折腾!” 李守山呼出一口气,烟雾缭绕中看向儿子的目光,不再是简单的担忧,而是反复打量儿子,喃喃道 “长青,你……你咋像变了个人?说话一套一套的,这哪像你啊?” 缓了口气又说 "还有那......那路子是能随便走的?让周扒皮那种人知道了,又还得举报你!" "爸,光靠土里刨食,咱家永远翻不了身,永远让人欺负。" 李长青看着父母,眼神清澈而坚定 “爸,妈,如果今天批斗会上,不是我反应快,我就应该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路上我想了很多,人不能一直窝囊下去,我看大山叔跑山,听知青们讲外面的事,心里慢慢就有了点想法。” "就信我一次吧,我有分寸的,不会蛮干。咱们一步步来,先从小打小闹开始。有大山叔把着关,稳当得很。" 正说着,门外传来轻轻的、带着点犹豫的敲门声。 李长青起身开门,寒风卷着雪花吹进来,门口站着的是林晓梅。 她冻得鼻子通红,双手揣在棉袄袖子里,看见李长青,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李......李同志"她声音轻轻的 "我听说你......你挖到参了,恭喜你。" 她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递了过来 "这是我下乡时带来的,还有家里寄的几本旧书,是关于植物和药材的......可能,可能对你有用。" 李长青心里一暖,接过还带着她体温的布包 "太谢谢你了,林知青。这些书......正是我需要的。" 他知道,这个善良又有文化的女知青,已经开始对他改观了。 林晓梅脸微微一红,没多留,低声说了句 "不客气"就转身快步消失在夜色里。 李长青拿着书回到屋里,家人们好奇的看着,也没多问。 他翻开一本是《东北常见中草药图谱》,虽然旧,但内容很实用。另一本是《植物学基础》,这简直是雪中送炭啊。 月光洒在雪地上,映得小院一片清冷。 李长青在家待了会就揣着林晓梅送的书,脚步轻快地往村西头走。 赵大山家独门独院,三间土坯房比村里其他人家显得齐整些,院墙上挂着成串的红辣椒和玉米棒子。 "山叔,歇了吗?" 李长青站在院门外轻声唤道。 屋里传来窸窣声,木门吱呀一声开了。 赵大山披着件旧棉袄,手里还拿着烟袋锅:"长青娃子?这么晚有事?" "想跟您说说明天去县里的事。" 李长青搓了搓冻僵的手 "还有件事,想请教您。" 赵大山侧身让他进屋。屋里点着煤油灯,墙上挂着几张硝好的毛皮,墙角立着猎枪,收拾得干净利落。 炕桌上摊着几样山货,一把干蘑菇,几颗松塔,还有一小堆山核桃。 "过来坐。" 赵大山指了指炕沿,自己则蹲在板凳上 "县里的事你放心,王支书都安排好了。" 李长青从怀里掏出那本《东北常见中草药图谱》,翻到人参那一页 "山叔,您看这个。我今天挖参的时候就在想,咱们长白山这么好的东西,为啥总是卖不上价?" 赵大山眯着眼看了看书,又打量了下李长青 "你小子,心思挺活泛。说说,咋想的?" "我琢磨着" 李长青压低声音 "供销社收山货,都是统一定价。可同样的蘑菇,品相好的和品相差的,药效差得远。要是咱们能把好东西挑出来,找个识货的......" "投机倒把的事可不能干!" 赵大山猛地打断他,眼神锐利。 "不是投机倒把。" 李长青连忙解释 "我是说,咱们可以跟供销社谈,按品相分级收购。好的卖高价,次的卖低价。这样乡亲们采到好东西也能多挣点,供销社也能赚更多。" 赵大山沉默地抽了口烟,烟雾缭绕中看不清表情。良久,他磕了磕烟袋锅 "这话在理。但供销社那帮人,精着呢。" "所以明天去县里,我想试试。" 李长青眼神坚定 "不光卖参,还想看看能不能说动苏主任。" 赵大山突然笑了,皱纹舒展开来 "你小子,比我想的还有胆识。不过..." 他压低声音 "县里水浑,说话要当心。" "我明白。"李长青点头 "所以才想请山叔您多提点一下,您跑山这么多年,哪些山货真正值钱,您最清楚了。" "值钱的多了。" 赵大山来了兴致,指着炕桌上的山货 "你看这松塔,一般人只知道吃松子,可松针能制茶,松脂能入药,还有这五味子,野生的和种植的,药效天差地别。" 他起身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小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几样晒干的药材。 一片巴掌大的鹿茸切片,几根细长的熊胆粉条,还有一小块色泽金黄的灵芝。 "你看,这些都是好东西," 赵大山语气带着自豪 "但采挖要讲究时令,处理更要得法,就像今天那株参,要是换个人挖,说不定就伤了须子,价就差远了。" 李长青听得入神。这些知识他前世虽然知道,但从老猎人口中说出来,却格外的生动。 他趁机问道 第4章 黑市探路,巧遇“山狐狸 翌日,天刚蒙蒙亮,霜花结在枯草尖上,脚踩上去咯吱作响。 李长青跟在支书王有德和赵大山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通往二道白河公社的土路上。 这条路坑洼不平,冬天被冻得硬邦邦的,路两边是收割后光秃秃的玉米地,更远处,长白山绵延的雪线在晨曦中泛着清冷的光。 王有德推着那辆除了铃不响哪都响的大国防自行车,车把上挂着的旧挎包里,放着那株用湿润桦树皮和苔藓仔细包裹的百年老参。 他一边小心地看着路,一边回头对李长青念叨 “长青啊,等到了公社,见了苏主任,嘴巴紧着点,多看眼色少说话。苏建国那人可精得很,是咱们安图县商业系统有名的铁算盘。” “哎,支书,我晓得轻重。” 李长青点点头,裹紧了身上那件补丁摞补丁的旧棉袄。 寒风像小刀子似的往脖子里钻,但他心里却有一股火苗在窜动。 安图县,二道白河公社,这只是一个起点,他目光扫过这片熟悉的黑土地,远处山脚下稀疏的村落,以及更远方那条蜿蜒的、通往县城的沙石公路轮廓,心里勾画的蓝图远比眼前广阔。 赵大山依旧沉默,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军棉袄,猎枪斜背在身后,腰间挂着开山刀和烟袋锅,一双穿着乌拉草鞋的大脚踩在冻土上稳稳当当。 他不时抬眼眺望长白山的山势,这是老跑山人刻在骨子里的习惯,看云识天气,看山辨方向。 约莫走了一个多小时,前方出现了几排相对齐整的红砖瓦房,屋顶竖着烟囱,冒着袅袅炊烟。 这就是二道白河公社所在地,比小河村繁华不少。 供销社门口已经排起了不短的队伍,人们穿着臃肿的棉衣,揣着手跺着脚,呼出的白气连成一片,议论声嗡嗡作响,话题离不开紧俏的布票、糖票,以及今年工分的折算。 王有德熟门熟路地带着他们绕过正门,来到后院,敲开了供销社主任办公室的门。 苏建国约莫四十多岁,梳着整齐的分头,穿着藏蓝色的中山装,正端着印有“为人民服务”红字的搪瓷缸子看文件。 见他们进来,他抬了抬眼皮,语气平淡 “老王来了?坐。” 王有德赶紧上前,脸上堆起笑,从挎包里取出那株参,小心翼翼地放在铺着玻璃板的办公桌上 “苏主任,您给掌掌眼。这是我们村的小伙子李长青,在鹰嘴崖那边碰运气挖着的,瞅着是个老货。” 苏建国闻言放下缸子,手法老练地解开桦树皮。 当那株芦碗紧密、须根纤长、形态饱满的老山参完全显露时,他眼神猛地亮了一下,但迅速恢复了平静。 他拿起桌上的放大镜,仔细审视着芦头的环纹、艼帽的形状、皮色和铁线纹,手指轻轻捻动须根,感受其韧度。 “嗯……” 他沉吟片刻,放下放大镜 “品相确实不错,五品叶,芦头紧凑,纹深色老,须条清晰不断,是有些年头了,算得上特等品。” 他目光转向李长青,带着一丝审视 “小伙子,运气不错。鹰嘴崖那地方,可不太平啊。” 李长青微微躬身,态度不卑不亢 “苏主任,运气是一方面,主要还是靠大山叔经验老道,领路把舵,不然我也找不到地方。” 苏建国点点头,对王有德说 “按特等参的收购价走,今年县里的标准是……” 他翻了下桌上的文件 “一百二十元。另外,给咱们小河村生产队记一百个工分。” 王有德脸上顿时笑开了花,连声道谢。 一百二十元!在1970年,这相当于一个壮劳力小半年不吃不喝的收入了,绝对是一笔巨款。 然而,李长青心里却跟明镜似的。这价格,比起这株参在黑市上的真正价值,简直是天壤之别。 他记得前世模糊的信息,这样品相的野山参,在南方某些渠道,价格能翻上十倍甚至更多。 但此刻,他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感激 “谢谢苏主任!这笔钱和工分,可真是解了咱们生产队的燃眉之急!” 手续办得非常快,钱和工分条子都交给了王有德。 临出门前,苏建国像是随口问了一句 “长青同志以后有啥打算?还继续跑山?” 李长青心念电转,知道这是留下印象的好机会,恭敬地回答 “苏主任,跑山是咱山里人的本分。我就琢磨着,怎么把咱长白山这些好东西,让更多人知道,也能给集体多创造点价值,不辜负您的关心。” 苏建国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端起搪瓷缸子吹了吹气。 从供销社出来,王有德揣着巨款,心满意足地去公社革委会办其他事,嘱咐他们晌午在公社门口的老李头馄饨摊集合。 赵大山看着王有德走远,掏出烟袋锅点上,嘬了一口,低声说 “长青,这价……压得狠了点。” 李长青笑了笑,低声道 “山叔,第一步,稳当最重要。搭上苏主任这条线,以后才好说话。” 他目光投向公社大院旁边那条僻静的小巷,那里人影绰绰,有些不同寻常的动静。 “山叔,您先去摊上歇歇脚,喝碗热汤暖暖身子,我随便转转,认认路,一会儿就回来。” 赵大山人老成精,立刻明白他想去探探“自由市场”,眉头微皱,低声叮嘱 “那你小心点,公社也有市管会的人巡逻,抓着了就是投机倒把,麻烦可不小。” “放心,山叔,我心里有数,就看看。” 李长青点点头,拉了拉旧棉帽的帽檐,缩着脖子,混入了街上稀疏的人流。 那条小巷子果然别有洞天。 虽然没人敢明目张胆地摆摊,但墙角边、屋檐下,三三两两的人或蹲或站,低声交谈,眼神警惕,手里飞快地传递着东西。 有拿鸡蛋、山鸡换粮票、工业券的,有拎着自家织的土布换盐换煤油的,也有揣着用布包好的药材、皮子寻找买主的。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紧张而又充满生机的气息。 李长青不动声色地慢慢踱步观察着,他的目光很快被一个穿着打补丁但洗得干干净净的蓝布罩衣的中年妇女吸引。 她面前放着一个盖着布的背篓,正跟一个干部模样的人低声讨价还价,隐约听到榛蘑、松子的字眼。 那妇女约莫四十岁年纪,眉眼精明,颧骨略高,嘴唇薄,说话语速飞快,却带着一股子爽利劲,不像一般农村妇女那么怯生。 等那干部模样的人走后,李长青凑了过去,低声问 “大姐,这榛蘑咋卖的?” 妇女抬起头,迅速打量了他一下,见是个半大小子,虽然穿着破旧,但眼神清亮沉稳,不像瞎打听的,便利索地说 “自家在阳坡口采的,已经晒干了,五分钱一把。松子是一毛五一斤,都是新货。” 李长青心里快速盘算,这价比供销社收购价高,但比供销社零售价和黑市正常价低,属于二道贩子的收价。 “大姐,您这货成色不错,要是量再大点,品相都像这样的,比如有个十斤二十斤的,啥价能谈?” 妇女眼睛一亮,又仔细看了看他,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哟,小兄弟,口气不小啊。你要得了那么多?啥品相的都要?” “品相好的,像您篓子里这样的,我可以稍微比市价高一点收。关键是货要稳,渠道要靠谱。” 李长青压着声音,尽量让自己显得老成些。 妇女笑了,露出略显参差的牙齿,却显得很真诚 “行啊,没看出来,小兄弟是个有路子的,叫我赵姐就成。这一片,谁不知道我赵月梅的货最实在,不坑人。”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 “你要真有量,价格好说。不过……这地儿不是说话的地方,得找个稳妥的地儿交接。” 赵月梅!果然是她! 李长青心中一震,前世记忆碎片里,这个被称作“山狐狸”的寡妇,是早期安图县一带黑市上山货流通的关键人物,为人精明又讲义气,路子野,后来也曾是他重要的合作伙伴。 “赵姐,我叫李长青,小河村的。” 李长青也报上名号 “货,以后肯定有,但头一回打交道,得先看看您的诚意和路子稳不稳。” 赵月梅也是个爽快人,二话不说,从背篓里拿出两把品相最好的榛蘑,又抓了一大把松子,用旧报纸飞快地包好塞给李长青 “小兄弟,先拿去尝尝鲜。觉得好,下个逢集(指公社赶集日)还在这儿,或者往南头老槐树底下瞅瞅,到时有啥好货,也别忘了你赵姐。” 两人正说着,巷子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低沉的呵斥 “都别动!市管会的!” 人群顿时像炸了窝的马蜂,四散奔逃。 赵月梅反应极快,一把将背篓盖上背起,对李长青快速说了句 “风紧,扯呼!” 自己则像条滑溜的泥鳅,矮身钻进旁边一条堆满杂物的窄岔路,瞬间就没了影。 李长青也心头一紧,立刻混入慌乱的人群,借着地形掩护,快步离开了巷子,心跳有些快,但更多是兴奋和一种久违的刺激感。 这第一次黑市探路,虽然惊险,却意外顺利的找到了关键人物赵月梅,还拿到了样品。 回到馄饨摊,赵大山正端着粗瓷碗喝汤,见他回来,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李长青微微点头,坐下也要了一碗馄饨,清汤寡水的飘着几点油花和葱花,但热腾腾的喝下去,一股暖流从喉咙一直滑到胃里,浑身都舒坦了些。 这第一步,总算迈出去了,而且比预想的还要顺利。 李长青心里盘算着,这一百二十元集体财产是基石,而怎么从周扒皮那里借来钱,才是他真正启动山货贸易的第一桶金。 第5章 智激周扒皮,巧取第一桶金 他们从馄饨摊回到小河村时,日头已经西下了。 卖参得来的巨款消息,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小河村荡开了层层涟漪。 王有德从公社回来,当晚就在生产队部召开了社员大会,当着全村老少的面,把一百二十块钱和记工分的条子郑重其事地交到了会计手上,并着重表扬了李长青和赵大山记下集体功。 “一百二十块啊!咱队里一年到头也见不着几个现钱!” “长青这孩子,真是出息了!” “老李家这回可算是熬出头了!” 村民们议论纷纷,看向李长青一家的眼神充满了复杂的情绪,羡慕、嫉妒、讨好,兼而有之。 李长青家那间低矮的土坯房,仿佛一夜之间成了村里的焦点。 家里,王桂芬用提前预支的几块钱,破天荒的割了巴掌大一块肥肉炼油,金黄的油渣和白菜粉条炖了一锅,满屋飘香。 一家人围在炕桌边,就连常年愁眉不展的李守山,脸上也依稀有了点光采。 大嫂刘彩凤更是殷勤地给李长青夹菜,话里话外都透着亲热 “长青啊,你可真是咱家的福星!这下好了,开春就能给爹好好看看腿,再扯布给咱全家做身新衣裳!” 李长青扒拉着碗里的饭,心里却清醒得很。 这钱是集体的,年底才能按工分和人头分红,到他家手里能有多少还不好说,而且远水不解近渴。 眼下,家里快要见底的粮缸才是最大的问题。 更重要的是,周扒皮那双因为嫉妒而发红的眼睛,就像黑夜里的饿狼,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他现在得趁热打铁,利用这波声势,把收购山货的计划落实,并把周扒皮这个隐患暂时按住。 果然,第二天晌午,李长青正和赵大山在自家小院里商量着到时候先用分到的钱买点粮食救急,再如何悄悄开始收购山货时,周扒皮就叼着烟卷,领着几个平日里游手好闲的本家侄子,晃悠到了院门口。 “哟嗬!这不是咱们的参王吗?这一百多块大洋揣怀里,晚上睡觉都得笑醒了吧?” 周扒皮阴阳怪气地开口,一脚把院门口一块小石头踢飞老远。 赵大山眉头紧锁的闷头抽着烟,没搭理他。 李长青站起身,脸上没什么波澜 “周叔,钱是集体的,该咋分该咋用,队里自然会有个章程,王支书都安排好了。” “章程?屁的章程!” 周扒皮啐了一口唾沫,声音拔高,故意让左邻右舍都听见 “谁知道你们在路上有没有刮层油?那么大棵参,就卖一百二?糊弄鬼呢!别是你们私底下又倒腾了一手,中饱私囊了吧?” 这话极其恶毒,直接影射王有德和李长青合伙贪污。 李长青心里冷笑,面上却露出几分委屈和无奈 “周叔,您这话可不敢乱说。价格是供销社苏主任亲自定的,王支书全程在场。您要是不信,现在就可以去公社问问苏主任嘛。” 他巧妙的又把皮球踢给了苏建国。 “我问个屁!” 周扒皮被噎了一下,恼羞成怒下嗓门更大了 “谁不知道你们穿一条裤子!我告诉你李长青,别以为挖了棵参就了不起了!这钱,是集体的!你们家别想独吞!咱村穷可不是一家穷,要分,也得大家伙儿开会商量着分!” 他这是想煽动其他村民,用平均主义的大帽子逼李长青家把到手的利益吐出来。 然而李长青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他叹了口气,语气变得推心置腹,目光扫过围拢过来的村民 “周叔,您这话说的在理,咱村确实是大家都困难,光靠卖参,救急不救穷啊。我这两天也正琢磨这事儿呢。” 他话锋一转,抛出了准备好的计划 “我这次去公社,听说个消息。说是今年冬天雪格外的大,开春后化冻,山路肯定泥泞难行,供销社收山货的卡车进来不方便。他们正为开春后的山货来源发愁呢。” 这话半真半假,却精准地戳中了村民们的痛点。开春后采集山货如刺嫩芽、蕨菜等山野菜,是很多家庭重要的现金收入来源。 周扒皮愣了一下,没明白李长青突然扯这个干嘛。 李长青继续放大招 “我就想啊,咱们能不能趁现在大雪还没完全封死山路,提前组织人手,进山收一批容易储存的山货?比如品相好的干蘑菇、木耳、松子什么的。 咱们集中把品质统一一下,等开春路好走了,直接送到供销社,说不定还能凭量大品好,谈个比散卖更高的价钱。这样,咱们村年底的分红不就更多了?家家都能够沾上光!” 这个提议合情合理,是为集体谋福利,立刻引起了村民的强烈兴趣。 “这主意不赖啊!” “是啊!现在猫冬闲着也是闲着!” “长青娃子有头脑啊,都想得这么长远了!” 周扒皮狐疑地瞪着李长青 “你说得轻巧!收山货不要本钱啊?钱从哪儿来?还不是要动那笔卖参的钱?” 他自以为抓住了要害。 李长青就等他这句话,他两手一摊,目光直视周扒皮,语气诚恳得近乎天真 “所以啊,周叔,我正想找您商量呢!您看,卖参这钱是集体的,暂时肯定不能动。 但我听说您家底厚实,在咱村是数得着的。您能不能发扬风格,先借点钱出来当本钱? 咱们可以立个字据,等山货卖了,连本带利第一时间还您!赚的钱,大伙儿按出力多少来分!您这可是给全村谋福利的大好事,大家肯定都记您的好!” 这一下,直接把周扒皮架到了火上烤。 他平时在村里横行霸道,没少占便宜,此刻被李长青当着全村人的面,捧成救世主,要他出钱,他要是拒绝,就是不顾集体利益,他以前标榜的为大伙儿就成了放屁,立刻就会失去人心。 可要是答应,这钱风险不小,而且等于承认了李长青的计划,让他出了大风头。 就看见周扒皮的脸憋得通红,像猪肝一样,支支吾吾半天憋不出一个屁来。 他那几个跟班也面面相觑,没法接话。 李长青心里乐开了花,脸上却是一片赤诚 “周叔,您要是手头不方便就算了。我再想想别的法子,看能不能找几户关系好的人家凑凑。 或者……唉,实在不行,这计划就只能先搁置了,可惜了这么好的机会,可惜了大家伙儿年底能多分红的盼头。” 他这么一说,其他村民看周扒皮的眼神立刻变了,充满了埋怨、失望,甚至有人小声嘀咕起来。 “平时说得挺好听,关键时刻掉链子……” “就是,光会耍嘴皮子……” 被这么一搞,周扒皮顿时骑虎难下了,众目睽睽之下,为了维持他那点可怜的威信,只能硬着头皮,咬着后槽牙,梗着脖子说 “谁……谁说不方便了!我周扒皮是那种不顾集体的人吗?钱……钱我出!但是李长青,这事儿你得给我办妥了!要是赔了,我……我跟你没完!”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周叔您放心!有您这深明大义的支持,这事儿准成!我一定把账目弄得清清楚楚,让每一分钱都花在刀刃上!” 李长青一拍胸脯,说得掷地有声。 他心里却在偷乐,这第一桶金的本钱,就这么巧妙的、带着几分逼迫的从周扒皮手里借了过来,还顺带堵住了他的嘴,更在村民面前赢得了初步的信任和好感。 当天下午,周扒皮极不情愿地拿出了五十块钱作为启动资金。 李长青则和赵大山、王有德以及队会计一起,迅速制定了简单的收购标准和流程,主要针对易于储存的干蘑菇、木耳、松子、榛子等,价格定得比供销社平日收购价略高,但严格要求品相。 消息像风一样传遍全村。 能动弹的人都开始翻箱倒柜,整理家里的存货,或者摩拳擦掌,准备冒险进山,指望在封山前再挣一笔。 原本沉寂的冬日的山村,因为李长青的回归和这番操作,竟然提前活跃了起来。 李长青知道,这仅仅是开始。 用周扒皮的钱,办自己的事,积累经验和渠道,这只是他商业版图的第一步棋。 更大的风浪,还在后头。 而此刻,他首先要解决的,是自家粮缸快要见底的现实问题…… 第6章 家中断粮,巧手烹制野味宴 收购山货的计划像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头,在小河村激起了不小的波澜。 家家户户都在翻箱倒柜,把秋天晒好的榛蘑、元蘑、木耳都找了出来,仔细筛掉杂质,准备拿到大队部临时设立的收购点去换现钱。 一些胆大勤快、熟悉山情的社员,已经约着伴,扛着麻袋,踩着积雪,小心翼翼地进山了,指望能赶在大雪完全封山前,再捞上一笔。 李长青一下子忙得脚不沾地,他和赵大山,以及王有德指派的队会计一起,负责验收、定级、过秤、记账。 他凭借前世的经验和那隐约的“山神赐福”感应,对山货的品质判断又快又准,往往一眼就能看出干湿程度、有无虫蛀、品相等级,连老跑山的赵大山都暗自点头。 “这簇榛蘑,伞盖厚实,颜色金黄,香味足,没咋个受潮,算一等。” “这松子颗粒饱满,坏籽少,搓一把听听声,脆生,不错。” “哎,这堆木耳里掺了不少地耳(一种廉价类似物,口感很差),得挑出来,不然影响价钱,也坏咱们名声。” 他说话公道,不刻意压价,也绝不滥竽充数,很快赢得了村民的信任。 大家渐渐发现,这个以前有点闷、偶尔犯倔的小子,如今办事条理清晰,待人接物也沉稳老练了许多,不由得啧啧称奇。 然而,计划刚启动两三天,一个最现实的问题就摆在了李长青面前 他自己家快要断粮了! 之前卖参的钱属于集体,要等到年底结算才能分红。 预支的那几块钱,买了点急需的油盐和一小块肥肉炼油,也很快就见底了。 收购山货的五十块本钱是借周扒皮的,属于专项资金,更不能挪用。 李长青忙活一天,回到家,看着锅里能照见人影的稀粥和粮缸里越来越少的苞米面,心里清楚,必须得尽快想办法先解决眼前的吃饭问题。 他暗自苦笑,这1970年的一百二十块钱听起来是巨款,可那是集体的。 落到自家头上,能买的东西也有限,更别提远水解不了近渴。 这要是在2025年,有时候一顿外卖都不止这个数,可现在,几斤粮食就能难倒英雄汉。 “妈,哥,明天我进山一趟。” 晚饭时,李长青放下碗,开口说道。 “又进山?” 王桂芬立刻紧张起来,手里的筷子都停了 “这大雪封山的,太危险了!咱家现在不是……不是有点钱了吗?” 她指的是那笔还没到手的集体分红。 “妈,那钱是集体的,不能动。” 李长青耐心解释 “收购的事刚起步,收回来的山货还得等机会卖出去才能见着回头钱,家里等钱买粮还得些日子。 我进山看看,能不能弄点吃的,顺便也看看有没有能收的好货。” 李守山闷头喝粥,没说话,但眉头皱得更紧了。大哥李建军憨厚地说 “长青,山里雪厚,我跟你一起去吧,有个照应。” “不用,哥,你在家帮爸妈干点活,照应着点。我跟赵大山叔说好了,他带我走条老猎道,不去险地方,就在山边转转。” 李长青安抚道,他确实和赵大山打了招呼,但更主要的是想试试,靠自己现在这具年轻的身体、重生的经验以及那玄妙的“山神赐福”感应,看看能有多大收获。 第二天天还没亮,李长青就带着几个凉窝头、一葫芦水和赵大山给的几个钢丝套子出了门。 赵大山在村口等他,又递给他一捆粗麻绳和一把小镐头 “下套子找背风、有兽粪的坡下。别贪深,瞅着天色不对就赶紧往回撤。” “哎,谢谢山叔。” 李长青谢过,紧了紧绑腿,独自踏上了进山的小路。 雪后的山林寂静无声,只有脚踩在积雪上发出的嘎吱声,格外清晰。高大的红松、白桦落光了叶子,枝桠上托着厚厚的雪。 他刻意调动那种奇异的感知力,放慢脚步,闭上眼睛,努力感受着周围植物的气息。 很快,他隐约察觉到东南方向一片背风的针阔混交林里,有几种可食用菌类和一种块茎植物散发出的微弱生机。 他循着感觉找了过去,果然在一棵倒伏的柞木下,发现了一小片冻得硬邦邦但品相极好的元蘑,像一把把小扇子。 他又用镐头在雪层下刨了刨,挖到了几颗野山药蛋(土豆的野生近亲)。 更让他惊喜的是,在一个隐蔽的灌木丛里,他发现了几个被积雪半掩的钢丝套,看痕迹和手法,是赵大山以前下的,里面竟然套住了一只肥硕的灰野兔和一只半大的傻狍子! 看样子刚被套住不久,还活着,只是冻得够呛。 “这山神赐福,还真有点用诶,这不跟开挂一样么。” 李长青心里一阵激动。 他小心地把猎物解下来,用麻绳捆好,又把套子恢复原样,心里对赵大山更多了一份感激。 带着这些沉甸甸的收获,他心满意足地循着原路下了山。 回到家,已是傍晚时分,炊烟袅袅。 当他把沉甸甸的麻袋放在地上,露出里面还在蹬腿的肥兔子、狍子和那些山货时,全家人都惊呆了。 “我的天老爷!这……这都是你一个人弄回来的?” 王桂芬又惊又喜,围着麻袋直转悠。 李守山拄着拐棍过来,看着那肥硕的兔子,脸上也露出了难得的、实实在在的笑容。 大嫂刘彩凤更是眼睛放光,已经开始盘算着是炖是炒了。 “运气好,碰上了山叔以前下的套子,捡了个漏。” 李长青谦虚地说,没提自己感知能力的事 “妈,今晚咱们好好改善一顿!” 那天晚上,李长青家那间低矮的土坯房里,飘出了久违的、浓郁的肉香。 王桂芬主厨,李长青打下手,把野兔和部分狍子肉剁成块,和野山药、干蘑菇一起炖了满满一大铁锅。 虽然没有太多的调料,只有盐和几颗干辣椒,但原始的肉香、山药的粉糯、蘑菇的鲜味混合在一起,那味道诱得人口水直流。 王桂芬还贴了一圈苞米面饼子,金黄的饼子一半浸在汤汁里,吸足了滋味。 李长青还特意盛出一大碗肉多料足的,让大哥给赵大山家送去,感谢他的指导和意外的收获。 又盛了一碗,让大嫂给隔壁关系一直不错的邻居孙奶奶端去。 一家人围坐在烧得热乎乎的炕头上,吃着热气腾腾的野味锅,喝着滚烫的苞米碴子粥,脸上都红扑扑的,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就连平时沉默寡言的李守山,话也多了起来,甚至还讲起了年轻时跑山遇到的趣事,引得大家阵阵笑声。 屋外北风呼啸,寒意刺骨,屋里却温暖如春,饭菜的香气和家人的笑语交织在一起。 这顿简单的野味宴,不仅暂时解决了断粮的危机,更让这个久经困顿、气氛压抑的家庭,重新焕发出勃勃的生机和温暖的希望。 李长青看着家人脸上久违的轻松和满足,心里更加坚定 一定要带领他们,过上好日子,让这样的笑容常驻。 而此刻,他并不知道,在公社供销社,苏建国主任正对女儿苏月华随口提起小河村那个有点意思的年轻人。 更远处的县里、省里,关于政策风向的微妙变化,也已开始悄然酝酿。 李长青的山货帝国之路,在1970年这个寒冷的冬天,伴着这顿野味宴的香气,正式迈出了艰难而又坚实的第一步。 第7章 初识佳人林晓梅 野味宴的香气,仿佛还在冰冷的空气里残留着一丝余韵。 接下来的几天,天色一直阴沉沉的,北风刮在脸上像砂纸磨过一样,一阵的刺疼。 李长青心里清楚,根据模糊的记忆和赵大山对天象的判断,一场真正能封山的大雪就在眼前了。 “妈,我再去山边转转,看能不能再弄点吃的回来,这场雪看样子小不了,得多备点。” 第二天一早,李长青啃完一个冰凉窝头,就对王桂芬说。 王桂芬看着儿子,眼里满是担忧 “长青,你才消停两天,这冰天雪地的,山里太危险了……” “妈,放心,我不往深里走,就在黑瞎子沟外围,找找山鸡窝、野兔道,下几个套子就回来。” 李长青语气轻松,心里却盘算着要充分利用大雪封山前最后的机会。 他深知,一旦大雪完全封路,不仅行动受限,食物来源也会彻底断绝,那五十块借来的本钱不能用。只靠家里分到的微薄口粮,是支撑不了多久的。 接连三天,李长青都是天不亮就出门,踩着没过脚踝的积雪,沿着村后头熟悉又陌生的山道行进。 多亏了那愈发清晰的“山神赐福”感应力,让他轻松的捕捉到周围山林里生命的气息。 第一天,他在一片背风的红松林里,凭借感应找到了几丛被积雪半掩的冻蘑(元蘑),品相极好,像一把把小扇子,硬邦邦地挂在倒木上。 他小心地采下来,装进麻袋里。同时,他在一片灌木丛附近的雪地上发现了密集的野鸡脚印和羽毛,便找了处隐蔽的向阳坡,下了两个赵大山教的吊脚套。 第二天再去时,运气不错,一只肥硕的花翎野鸡正在套子里扑腾。他取下野鸡,又重新布置好套子。回去的路上,还在一棵老柞树下挖到了几颗冻得硬实的野山药蛋。 第三天,他扩大了范围,沿着一条封冻的小溪流往前走,溪边的柳条丛里,他意外地发现了几只过冬的林蛙(哈士蟆),它们的动作非常迟缓,很容易就被他捉住了。 这可是好东西,林蛙油在南方是珍贵的滋补品,就算现在卖不上价,留给家人补身体也是极好的。 这几天,他每次回家都不空手,或是几只山鸡野兔,或是一袋蘑菇山药。 王桂芬由最初的担忧渐渐变成了习惯,甚至开始念叨着怎么腌制这些肉食,怎么晾晒蘑菇才能保存得更久。 李守山看着儿子每日的收获,沉默的脸上也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宽慰。 大嫂刘彩凤更是殷勤,抢着帮忙处理山货,嘴里不停地夸赞小叔子有本事。 李长青一边忙碌,一边在心里默默计算着:一只山鸡在黑市上能卖块儿八毛,蘑菇晒干了也能换点盐巴火柴。 “这年头,一分钱都能掰成两半花” 他暗自感慨 “哪像几十年后,一顿外卖都不止这个数。现在每一口吃的,都是实实在在的命根子。” 这种对物资匮乏的深切体会,让他更坚定了要尽快打开局面的决心。 就在他准备第四次进山的前夜,酝酿了几天的大雪,终于铺天盖地地落了下来。 鹅毛般的雪片子下了整整一夜,没有停歇的意思。 第二天清晨推开门,外面已是白茫茫一片混沌世界,积雪没过了小腿肚,屋檐下挂满了沉甸甸、晶莹剔透的冰溜子。 村口那条通往公社的土路彻底消失不见,连远处的山峦都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小河村,真正成了被冰雪封印的孤岛。 “完了,这下彻底歇菜了,啥也干不成了。” 大哥李建军蹲在门口,费劲地用木锨清理着门前的雪堆,嘴里呵出浓浓的白气,脸上写满了愁苦。 王桂芬在屋里忙着把最后几串挂在房梁上的干蘑菇收下来,担心受了潮。 李守山靠在炕头,听着窗外风雪的咆哮声,眉头锁成了疙瘩。 大雪封山,这意味着至少一两个月与外界完全隔绝,对于本就指望着开春山货换钱的农户来说,无疑是漫长的煎熬。 李长青相对镇定得多。 家里靠着他前几日的收获,短期内食物还算宽裕。 更重要的是,这场大雪给了他一个难得的喘息和布局的机会。 收购山货的计划被迫暂停,周扒皮那五十块钱暂时安全,他可以趁这段与世隔绝的时间,好好梳理人际关系,特别是……那个总在他脑海里浮现的,梳着两条黑亮麻花辫的身影。 这不,机会很快就主动找上门了。 晌午过后,雪势稍微弱了些,但风力依旧强劲。 支书王有德深一脚浅一脚,像个雪人似的挪到了李长青家门口,帽子和肩头都积了厚厚一层雪。 “长青,建军,在家不?快来搭把手!” 王有德拍打着身上的雪,声音带着焦急 “知青点那破房子,房顶积雪太厚了,椽子嘎吱作响,怕是要压塌了!得赶紧上去把雪给清了,不然要出大事的!” 小河村的知青点设在村东头一座废弃的旧庙里,三间低矮的土坯房,年久失修。 那里住着五六个从省城和沪市来的知青,林晓梅就在其中。 前世,李长青对知青点印象不深,只记得他们生活清苦,与村民有些疏离。 李长青和大哥立刻穿上最厚的棉袄,拿起木锨、扫帚,跟着王有德顶风冒雪的往知青点赶,风雪扑打在脸上,眼睛都很难睁开。 快到知青点时,就看见几个穿着臃肿、不合身棉衣的年轻男女,正手忙脚乱地用铁锹、簸箕甚至脸盆清理房顶和院里的积雪,一个个冻得脸色发青,鼻涕直流,动作笨拙而吃力,显然极度不适应这种极端天气下的重体力劳动。 李长青一眼就看到了林晓梅。 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明显不合身的军绿色棉大衣,腰间用一根布条勉强束住,围着一条半旧的红色毛线围巾,两条乌黑油亮的麻花辫从同样旧的棉帽檐下垂到胸前,鼻尖和脸颊冻得通红,像熟透的苹果。 她正和一个女知青合力抬着一个破旧的簸箕,试图把雪扬到远处,但积雪太沉了,她们抬得摇摇晃晃,扬出去的雪没多远就又落回脚下,显得十分狼狈,但那紧抿的嘴唇和眼神里透出的倔强,却让李长青心中一动。 “王支书!您可来了!” 一个戴着深度近视眼镜、身材高瘦的男知青看到王有德,像看到救星一样踉跄着迎上来,他是知青点的组长孙卫东,说话带着明显的南方口音。 “这雪太大了,房顶吱呀乱响,我们……我们实在没办法了!” “别慌别慌!” 王有德挥挥手,大声招呼李长青兄弟 “长青,建军,你俩年轻,先上房顶,赶紧把雪推下来!小心点,踩着大梁走,别把房顶踩塌了!其他人都在下面清理!” 李建军憨厚地应了一声,找来一个看起来不太牢靠的破木梯子,蹭蹭蹭的就爬上了房顶。 李长青却没有立刻上去,他目光扫过院子,看到墙角堆着几块破旧的炕席和木板,心里立刻有了更高效的主意。 他走过去,对林晓梅和另外两个满脸无助的女知青说 “同志,用这个扬太费劲了,找几块木板,顺着房檐往下推,会省力点,效率也高。” 林晓梅抬起头,看到是李长青,眼神微微闪动了一下。 她对这个不久前还在批斗会上挨斗的同村青年印象深刻,更听说了他挖宝参、组织收山货的事,觉得他身上有种和村里其他年轻人不一样的沉稳和……神秘感。 她点点头,声音清脆却带着冻僵的颤抖和一丝拘谨 “谢谢……谢谢李同志提醒。” 说着便和同伴赶紧去找木板。 李长青这才利索地爬上房顶,和大哥一起,用木锨将厚厚的积雪大块大块地推落到院里的空地上。 他动作熟练,下铲精准,推雪有力,干起活来有条不紊,仿佛对这寒冷的天气和沉重的积雪早已习以为常。 孙卫东和其他几个男知青在下面奋力清理落下的雪堆,女知青们则按照李长青说的方法,用木板推雪,果然比之前用簸箕扬省力多了,效率也明显提升。 清雪的间隙,李长青的目光总会不经意地扫过林晓梅。 看着她不叫苦不叫累,虽然动作生疏却极其认真,偶尔和同伴低声交流几句,声音温和而坚定。 他想起前世关于她的一些模糊记忆,家境似乎不错,父母是知识分子,下乡后一直努力适应农村生活,后来恢复高考后考回了城里,人生轨迹与他再无交集……这一世,既然重来,他绝不能再让遗憾发生。 休息的时候,大家挤在知青点四处透风、冰冷如窖的灶房里,围着一个半死不活的小煤炉烤火。 王有德拿出烟袋锅,吧嗒吧嗒地抽着,烟雾缭绕。 孙卫东忙着用一个掉了瓷的搪瓷缸子给大家倒热水。 气氛有些沉闷,城里来的知青和土生土长的村民之间,似乎总隔着一层无形的、厚厚的冰墙。 李长青主动打破沉默,对孙卫东说 “孙组长,这雪一时半会儿化不了,你们烧炕的柴火还够吗?不够的话,回头我让我哥给你们送点过来,后山柞树林里枯枝多,勤快点就能捡到。” 孙卫东推了推滑到鼻梁的眼镜,有些意外,连忙道谢 “谢谢李同志关心,柴火……确实不太够了,这天气,烧炕特别费柴。” 他语气里带着真诚的感激。 林晓梅也抬起头,看了李长青一眼,眼神里多了丝暖意和感激。她轻声说 “李同志,听说你前段时间挖到了野山参,真厉害。” 这话带着知识青年对山野传奇的好奇,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钦佩。 李长青笑了笑,语气平和,没有丝毫炫耀 “只是运气好碰上了而已。主要还是大山叔经验老道,没他领着,我也不敢去鹰嘴崖那地方。” 他顺势把话题引向更贴近大家生活的内容 “咱们长白山好东西多着呢,不光是人参。等开春雪化了,山野菜下来,那才叫一个鲜嫩,刺嫩芽、蕨菜、猴腿儿……城里肯定吃不到这么地道的味儿。” 这话立刻引起了知青们的兴趣,他们七嘴八舌地问起来,暂时忘却了寒冷和疲惫 “刺嫩芽是不是就是树上长的那个嫩芽?” “蕨菜听说烫一下凉拌特别好吃?” “猴腿儿长什么样?名字真有意思!” 李长青便耐心地介绍起来,从各种山野菜的辨认特征、最佳采摘时令,到不同的烹饪方法和独特风味,他语言生动,描述得让人仿佛身临其境,馋涎欲滴。 连王有德都听得津津有味,不时插话补充几句老辈人传下来的吃法或讲究。 灶房里冰冷的气氛渐渐活络起来,那层无形的冰墙似乎在笑声和讨论声中融化了一角。 林晓梅听得尤其专注,她看着李长青,发现这个农村青年不仅能干,懂得也多,言谈举止间有种超越年龄的沉稳和见识,和她印象中那些要么木讷寡言、要么粗鲁莽撞的村民很不一样。 她忍不住问 “李同志,你怎么懂这么多?” 李长青早就想好了合情合理的说辞,自然地说 “我从小在山里跑惯了,看的听的多了,也就知道些。再就是喜欢瞎琢磨,有时候捡到不认识的蘑菇、草药,就去问问大山叔,或者找些旧书翻翻。” 他这话半真半假,既解释了知识的来源,也暗示了自己的好学,不会引起怀疑。 清雪工作持续到傍晚才基本结束,屋顶的积雪被清除,隐患解除。 临走时,李长青又特意对孙卫东和林晓梅说 “柴火的事放心,明天就让建军哥送过来。这天气,炕可不能凉着,容易生病。” 他又看似随意地对林晓梅补充了一句,语气自然 “林知青,你们女同志细发,要是有什么缝补的活,或者需要啥山货尝尝鲜,跟我妈说一声就行,邻里邻居的,别客气。” 他这是巧妙地借着母亲的名义,表达关心,不至于显得唐突。 林晓梅脸上微微一红,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不真切,她低声道 “谢谢你,李同志。” 孙卫东也跟着再次道谢。 回去的路上,风雪又大了起来。王有德吧嗒着烟袋,对李长青说 “长青啊,没想到你跟这帮城里娃还能说到一块去。这帮娃娃,离家那么远来这,不容易啊。” 李长青笑了笑,没多说什么,心里却知道,今天这第一步,走扎实了。 他不仅帮知青点解决了迫在眉睫的安全隐患,留下了乐于助人的好印象,更重要的是,在林晓梅的心里,种下了一颗好奇和好感的种子。 这为他后续可能借助知青们的知识,甚至未来更广阔的合作,悄悄打开了一扇门。 第8章 组建赶山小队 风雪封山的日子,人与人之间哪怕一丝微小的温暖,也显得格外珍贵,足以照亮漫长而寒冷的冬季。 给知青点送柴火的事,第二天一早大哥李建军就帮着去办了。 李建军吭哧吭哧地扛着一大捆干爽的柞木枝送到知青点,回来时,手里多了两个烤得热乎乎、香喷喷的红薯,是林晓梅和另一个叫张丽的女知青硬塞给他的谢礼。 这小事在沉寂的村子里没起什么波澜,却让李长青感觉与知青点,特别是林晓梅之间的距离,无形中拉近了一小步。 “两个烤红薯,在这年头,可是份不小的人情。” 李长青心里琢磨着,更加确信真诚的帮助是打开局面的钥匙。 大雪依旧封着路,没有一丝要停歇的迹象。 小河村彻底进入了猫冬模式,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男人们大多聚在生产队部那间烧着呛人煤炉的屋子里。 或者某家热得烫屁股的炕头上,抽着呛人的旱烟,天南海北地闲聊扯淡,偶尔修理一下开春要用的农具。 女人们则窝在家里,就着昏暗的煤油灯纳鞋底、缝补几乎看不出原色的衣裳,或者小心翼翼的计算着有限的粮食,准备着不知何时才能到来的年货。 孩子们是唯一不知愁的,在没过膝盖的雪地里疯跑,打雪仗,堆雪人,小脸冻得通红却笑声不断。 整个村子被一片白茫茫的雪笼罩着,只有早晚时分各家各户烟囱里冒出的缕缕炊烟和偶尔几声犬吠,证明着这片冰雪世界下仍有生命在顽强地活动。 但李长青的脑子却没闲着,他深知周扒皮那边暂时被将了一军,五十块钱押在队里,明面上不敢使坏,但以他那睚眦必报、占不到便宜就觉吃亏的性格,绝不会甘心。 开春后,收购山货的计划必须快速、高效的推行起来,而要做到这一点,光靠他一个人和赵大山的支持还远远不够,他需要一支信得过、靠得住、能打硬仗的核心队伍。 这天晚上,李长青家点着那盏如豆的煤油灯,光线昏黄。 他拨了拨灯芯,让光线稍微亮了些,然后对坐在炕沿上,就着灯光用一块鹿皮仔细擦拭猎枪撞针的赵大山说 “山叔,有件要紧事,想跟您仔细商量商量。” 赵大山头也没抬,动作没停,只是嗯了一声,表示在听,煤油灯的光晕在他饱经风霜、布满深刻皱纹的脸上跳动。 “山叔,您看这场大雪” 李长青压低声音,语气却异常认真 “我估摸着,没个把月化不透。等到开春化雪,山路肯定都成烂泥塘了,一脚下去陷半尺深,供销社那老掉牙的解放卡车,根本甭想开进来收山货。” 赵大山擦拭的动作慢了下来,他抬起眼皮,看了李长青一眼 “是这个理,往年开春,供销社的车都得晚个把月才能进来。路不通,货就出不去,压在手里就是死钱。” “路虽然不通,可人有腿啊。” 李长青目光炯炯的,身体微微前倾 “我想着,能不能咱们自己组织几个人,开春后,不等路全干,就挑着担子,走猎人踩出来的老山路,把咱们年前收的、还有开春头一茬的好山货,直接挑到邻近的松江镇或者抚松县去卖! 那边靠近林业局和铁路,厂矿多,需求大,多得是有钱人,价格肯定比咱这山旮旯里等着供销社来收要高出一大截!” “走老山路?” 赵大山眉头彻底拧成了疙瘩,放下猎枪,拿起烟袋锅塞上烟叶 “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山高林密,雪化了更滑,还有饿了一冬出来觅食的野牲口,咱们担着百十斤的货,风险太大了!一般人吃不了这苦,也认不准那七拐八绕、野兽走的路。” “所以,这人得精挑细选,宁缺毋滥。” 李长青早就打好了腹稿 “得是绝对信得过的,而且身子骨结实得像小牛犊子,不怕吃苦受累,胆大心细,还得对山路熟,至少不能是路痴。 人不在多,三五个顶用的就行。咱们这支队伍,就叫……赶山小队,不干别的,就专门负责把咱小河村最好的山货,用最快的速度、卖到价钱最高的地方去! 赚了钱,除了上交集体的部分和还本钱,剩下的,咱们小队的人按出力多少、担的风险大小来分!我敢说,肯定比在家干等着供销社来收,挣得多得多!” 李守山忍不住插嘴,声音带着睡意和忧虑 “长青,这……这能行吗?这不算……不算投机倒把?” 这个词像块巨石压在很多老实巴交的农民心上。 “爸,咱们这是给集体谋出路,卖的是咱村自己山里的出产,咋能算投机倒把?” 李长青耐心解释,语气坚定 “王支书都支持咱们收山货,为的就是让集体多创收。咱们想办法卖高价,集体才能多分红,家家户户才能多分钱啊。 只要咱们账目清清楚楚,不走邪门歪道,不坑蒙拐骗,就没问题!这叫搞活经济!” 赵大山沉默地划着火柴,点燃烟袋锅,吧嗒吧嗒地抽着,辛辣的烟雾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 他浑浊的老眼在烟雾后闪着深邃的光,他跑山一辈子,爬冰卧雪,太清楚山里这些宝贝的价值,也更清楚被供销社低价统购、被二道贩子盘剥的无奈。 李长青这个想法,大胆,冒险,却实实在在地切中了要害。他缓缓吐出一口烟问 “人选……你心里有谱了?” “有几个不成熟的想法,山叔您给把把关” 李长青说,“首先,您得是咱们的总舵主,没您这位老山神掌眼认路、镇着场子,我们这些小年轻心里根本没底,也不敢往深里走。 其次,我算一个,跑腿出力没问题。再就是我建军哥,他力气大,性子稳,人也实在,能靠得住。” “另外,我觉得后街的王铁柱可以,他爹王老蔫跟您一样是老跑山的,他从小在山里野大的,翻山越岭如履平地,脚力好,人也憨厚,嘴巴严。” 他缓了缓又说 “要是有可能……知青点的孙卫东组长,有文化,写字算账是一把好手,路上记个账、跟外面人打交道也能用上,就是不知道他这城里娃,吃不吃得了这份风餐露宿的苦。” 李长青没提林晓梅,这种风里来雨里去、甚至可能遇到危险的活计,绝不可能让女知青参加。 提孙卫东,一是队伍确实需要一个有文化的负责账目和文书工作,二是可以进一步拉近与知青点的关系,说不定还能通过他接触到更外面的信息。 赵大山眯着眼,仔细琢磨着这几个人选。 李建军和王铁柱都是他看着长大的本分可靠后生,都知根知底。 孙卫东虽然是知青,但看起来不是那种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娇气包,反而有点书生的韧劲。 他点点头说 “铁柱那娃子,跟他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实在,心眼实诚。孙知青……可以问问,看人家愿不愿意遭这份罪。” “还有这事不能张扬” 李长青压低声音,神色严肃 “得一个一个悄悄找他们谈,说明白利害关系,愿意干的,还得立下规矩,嘴必须严得像蚌壳,行动必须绝对听指挥,特别是听山叔您的指挥。 赚的钱,除了该交集体的、该还本钱的,剩下的,咱们小队的人按功劳大小分。这事要是干成了,趟出了路子,以后咱们小河村的山货,可就再也不愁卖不上好价钱了!” 煤油灯芯噼啪爆了个灯花,屋里一片寂静。 王桂芬和李守山都被儿子这大胆又细致的计划震住了,但看他条理清晰,考虑周全,连人选都经过了深思熟虑,又和赵大山商量得认真,心里那点担忧渐渐被一种莫名的期待给取代了。 赵大山最终把烟袋锅在炕沿上磕了磕,发出清脆的响声 “行,长青,你这想法,叔觉得……能干!明天,我先去找王老蔫透个气,看看铁柱的意思。你再找你哥和孙知青说说看。成不成,看他们自己的选择。” 第9章 首次进山,初露狩猎神技 李长青知道,成功组建并带领这支赶山小队,将是他摆脱单纯依赖本地供销社、真正凭自己能力走向更广阔市场的关键一步,也是他积累真正属于自己第一桶金和威望的起点。 赵大山的效率很高,第二天下午,雪势稍歇,他就踩着厚厚的积雪去找了后街的王老蔫。 两个老猎户在烟雾缭绕的屋里嘀咕了半晌,赵大山回来时,对李长青点了点头 “铁柱那边没问题,他爹点头了,那小子自己也乐意,听说能跟你和建军一起干事,兴奋得直蹦高。” 王铁柱是个虎头虎脑的小伙子,比李长青大两岁,一身疙瘩肉,皮肤黝黑,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憨厚中透着山里人的机灵。 听说能跟敬佩的赵大山和最近风头正劲的李长青一起进山干大事,他二话没说就拍了胸脯。 李长青这边,跟大哥李建军说这事时,李建军起初有些犹豫,他性格老实本分,怕给家里惹麻烦,也怕有风险。 但李长青把道理掰开了揉碎了讲,这是为集体谋利,有赵大山带队风险可控,而且赚了钱能实实在在改善家里条件。 最终,李建军看着弟弟坚定的眼神,想着家里窘迫的状况,也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神里除了担忧,也多了些男子汉的担当和跃跃欲试。 最让李长青意外和欣赏的是孙卫东。 他趁着傍晚雪小,再次来到知青点,避开其他人,单独跟孙卫东在冰冷的灶房里,详细说了赶山小队的设想、可能遇到的艰苦、危险以及潜在的利益。 孙卫东推了推眼镜,并没有立刻拒绝或表现出畏惧,而是非常务实地问了许多细节。 具体路线怎么规划? 大概需要几天时间? 如何保证安全和应对突发情况? 账目怎么记才清晰明了? 最终的利益具体如何分配? 面对他这一连串的问题,李长青一一耐心作答,心里对这位知青组长刮目相看。 看来孙卫东不是那种只会空谈理想的书生,他有务实的一面,也有敢于挑战和冒险的精神。 最终,孙卫东沉吟片刻,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清晰而坚定 “李同志,这件事有风险,但我认为更有意义。如果能帮助村里把辛辛苦苦采集的山货卖到更好的价格,改善大家的生活,这也是我们知识青年扎根农村、贡献力量的一种方式。 我参加!算账记账、对外联络交给我,体力活我可能比不上你们,但我绝不会拖大家的后腿,一定坚持到底!” 就这样,一支由老猎户赵大山领队,李长青为核心智囊和副手,包括李建军、王铁柱和知青孙卫东在内的五人赶山小队雏形,在1970年这个大雪封山的寒冬里,秘密的悄然组建起来。 为了磨合队伍,让孙卫东和王铁柱这两个相对缺乏深山行进经验的人提前感受山林环境,也为了实地演练配合,赵大山提议,趁这几天雪势稍缓,带他们进一次山。 不跑远,目标就定在村后头地形相对熟悉、但仍有挑战的黑瞎子沟附近。 主要目的是熟悉配合,顺便看看能不能顺手弄点肉食,既改善伙食,也为可能到来的更漫长旅途积累野外生存经验。 这天清晨,天色灰蒙蒙,风雪暂时停歇,但寒依然气刺骨。 五人在小队部后院悄悄集合,赵大山全副武装,那杆老旧的猎枪擦得锃亮,斜背在身后,腰间的开山刀用皮套扣着,挂着绳索、烟袋锅和一个鼓囊囊的鹿皮口袋。 李长青带着锋利的柴刀和几个钢丝套。 李建军和王铁柱各扛着一根结实的硬木棍,既能探路防身又能当拐杖。 孙卫东则背着一个洗得发白的旧军用书包,里面整齐地放着笔记本、铅笔、一个军用水壶和一点干粮,他还特意找了顶厚厚的旧棉帽戴上,遮住了略显文弱的额头,看起来多了几分英气。 “进了山,一切听我指挥。” 赵大山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目光扫过四个年轻人 “眼睛放亮点,耳朵竖尖,踩稳每一步。遇到情况别慌,更别乱喊乱叫。” 他尤其看了孙卫东和王铁柱一眼。 两人都紧张又兴奋地点点头,王铁柱更是挺直了腰板。 一行人悄无声息地出了村,踏上村后通往黑瞎子沟的雪径。 积雪极深,连最浅处都没过了膝盖,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发出咯吱咯吱的沉闷声响。 山林里万籁俱寂,仿佛一切都冻僵了,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和偶尔树枝被积雪压断的咔嚓声。呼吸喷出的白气瞬间在眉毛、帽檐和围巾上结成了白霜。 李长青刻意走在孙卫东旁边,不时低声指点 “孙组长,走的时候尽量踩着前面人的脚印窝,能省不少力气。注意头顶,避开那些被雪压弯的树枝,小心掉下来砸到。” 孙卫东感激地点点头,努力调整着步伐和呼吸,适应这完全陌生的艰苦环境。王铁柱则显得异常兴奋,一边费力地走着,一边东张西望,对这片白茫茫的冰雪世界充满了好奇。 赵大山不愧是老山神,他一边艰难前行,一边锐利的目光不停扫视着雪地,不时停下来,指着一些模糊的爪印或粪便,低声讲解 “看,这是野兔的脚印,后腿蹬劲足,印子深,看方向是往那边阳坡去找食吃了。” “这是狍子的粪蛋,椭圆形,比较分散,还是新鲜的,说明这附近有狍子群刚活动过。” “那边树根下有明显的扒挠痕迹,雪翻得乱,可能是野猪昨晚拱过,找草根或橡子吃。” 这些鲜活实用的野外知识,让孙卫东大开眼界,他赶紧从书包里掏出小本子和铅笔,哆嗦着记上几笔关键信息。 李长青也认真听着,结合自己前世的经验和重生后愈发敏锐的感知,理解得更深,有时还能补充一两点细节,让赵大山都暗自点头。 走到一处背风的林间空地,赵大山示意大家休息片刻。他拿出烟袋锅,放在鼻子下闻了闻烟草的香味,却没有点燃。 然后,他指着不远处一片被积雪覆盖的茂密灌木丛说 “看到没?那儿的雪面有不太自然的轻微拖痕,旁边还有几根灰褐色的硬毛。应该有东西在那儿趴伏过,时间不长。” 李长青立刻凝神感受,脑海中那种奇异的感知力果然捕捉到那片灌木丛有微弱的生机残留。 他低声说,“山叔,看痕迹和毛,像是獾子或者狐狸的窝点。” 赵大山赞许地看了他一眼 “你小子眼力挺毒!是獾子洞的一个出口。这玩意儿狡猾得很,洞有好几个口,这叫狡兔三窟。” 他转身对李建军和王铁柱吩咐道 “建军,铁柱,你俩去那边下风口的小坡下面仔细看看,有没有新鲜的、被雪半掩的洞口,小心点,别靠太近惊了它。长青,你跟我在这边守着。孙知青,你留在原地观察,注意四周动静。” 众人应了声,开始分头行动。 李建军和王铁柱小心翼翼地踩着深雪,摸到坡下,果然在一个隐蔽的土坎下发现了一个碗口大、被积雪半掩着的新鲜洞口,周围还有细小的足迹。 赵大山和李长青则屏息凝神,像两尊雪雕,守在灌木丛旁,猎枪和柴刀都处于随时可以发动的状态。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寒冷像针一样穿透厚厚的棉衣。 孙卫东紧张地握着木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灌木丛和洞口方向,心脏怦怦直跳。 突然,灌木丛的枝条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一个灰褐色、胖乎乎、鼻尖黑亮的小脑袋警惕地探了出来,小眼睛滴溜溜乱转。 正是一只准备出来觅食的獾子! 说时迟那时快,赵大山刚想示意李长青准备,李长青却仿佛早有预料,手腕一抖,一颗早就扣在手中、被体温焐热的鹅卵石疾射而出,“啪”一声轻响,精准地打在獾子探出的湿漉漉的黑鼻头上! “嗷!” 那獾子猝不及防,鼻头吃痛,发出一声尖锐怪叫,受惊之下,本能地缩回头,然后猛地从灌木丛另一侧窜出,慌不择路地就要往坡下它熟悉的洞口逃窜! 而这时,李建军和王铁柱正好奇地蹲在那边查看洞口! “小心!” 赵大山低喝一声。 獾子速度极快,眼看就要从李建军脚边冲过去!李建军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举起木棍,却忘了赵大山教的要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距离稍远的李长青却动若脱兔,一个箭步冲上前,他不是用柴刀去砍,而是在獾子必经之路上巧妙地伸出脚一绊,同时身体前倾,右手如电般探出,精准地一把按住獾子肥硕的脖颈,借助前冲的惯性,整个身体顺势压下,直接将那只拼命挣扎的獾子牢牢地按在了雪地里!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干净利落,仿佛演练过无数次,充满了力量与技巧的美感。 赵大山都看愣了,他原本已经端起了猎枪准备应急,没想到李长青用这种近乎徒手的方式就解决了问题,而且对时机的把握、力量的运用堪称完美。 李建军和王铁柱跑过来,看着在雪地里呜呜叫着、四肢乱蹬的肥獾子,目瞪口呆。 孙卫东惊魂未定,看着稳稳按住獾子、面色平静的李长青,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由衷的敬佩。 这和他印象中那些只知道使蛮力的农村青年完全不同。 “长……长青,你……你这手跟谁学的?太神了!” 王铁柱结结巴巴地问,脸上满是崇拜。 李长青松开手,用随身带的麻绳熟练地把獾子捆好,笑了笑,轻描淡写地说 “没啥,以前看山叔下套子、抓活物,瞎琢磨的。这东西皮糙肉厚,如果不致命,打它鼻子最敏感的地方让它吃痛发慌,绊倒了就好抓了。” 他自然不会说是前世积累的丰富经验和重生后增强的反应速度、身体协调性以及那玄妙的预判能力共同作用的结果。 这次有惊无险、成果斐然的狩猎,让李长青在这支小小的队伍里瞬间树立了极高的威信。 赵大山看他的眼神更加深邃,仿佛在重新审视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年轻人。 孙卫东则是彻底服气了,觉得李长青不仅见识不凡,而且身手了得,跟着他干,心里更有底了。 就连憨厚的李建军和王铁柱,也对李长青的领导能力和本事心服口服,觉得跟着他干,前途光明。 初次进山磨合,成果远超预期。 不仅成功捕获了一只肥獾子,解决了肉食问题,更重要的是锻炼了队伍的配合,让赶山小队的成员们对彼此的能力和性格有了直观了解,对未来的冒险之旅充满了信心。 回去的路上,虽然依旧寒冷疲惫,但气氛明显轻松热烈了许多,大家开始有说有笑,讨论着怎么处理这只獾子,是炖了还是腌起来。 第10章 突遇狼群围攻 “嗷……呜!” 一声凄厉得让人头皮发麻的狼嚎,像冰锥一样刺破了长白山腹地的寂静。 几乎同时,四周影影绰绰的白桦林里,亮起了十几点绿油油的寒光,如同鬼火,从四面八方缓缓围拢过来。 走在最前面探路的王铁柱,吓得“妈呀”一声,手里的棍子当啷掉在雪地里,腿肚子直转筋,声音带着哭腔 “山……山叔!长青哥!狼……全是狼!” 刚才还因为返回的路上又套住两只肥硕狍子而喜气洋洋的五人,瞬间如坠冰窟。 李长青心脏猛地一缩,浑身汗毛倒竖,他飞快地扫视一圈,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起码七八条壮得像小牛犊子的饿狼,已经完成了半包围,龇着惨白的獠牙,腥臭的口水滴在雪地上,它们饿得眼冒绿光,显然把他们当成了过冬的口粮! 这不要命了吗! 李长青脑海里警铃大作。 这阵仗,比前世在电视里看到的野生动物纪录片凶险百倍!那冰冷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 “慌什么!” 赵大山一声低吼,如同炸雷,瞬间稳住了即将崩溃的士气。 老猎人枯瘦的手掌稳如磐石,那杆老旧的猎枪已经端平,浑浊的老眼里爆射出鹰隼般的锐利光芒。 “背靠背!围成圈!铁柱,点火!快!” 李长青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那种愈发清晰的感知能力疯狂运转。 他瞬间看清了地形,他们身处一片相对开阔的雪坡,背后是陡峭的山崖,避免了腹背受敌。 “听山叔的!” 李长青的声音出奇地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他一把捡起王铁柱掉落的棍子塞回他手里,语速极快地下令 “铁柱,点火!建军哥,长棍护住左翼!孙知青,火把举高,狼怕火!右翼交给我和山叔!” 他的冷静迅速感染着大家,让吓傻的孙卫东和慌乱的王铁柱找到了主心骨。 王铁柱哆嗦着掏出火石和浸了松油的柴捆,拼命敲打。李建军则红着眼睛,将手中粗长的硬木棍舞得呼呼生风,挡在最前面。 “嗤啦”一声,火苗窜起,迅速燃成一团耀眼的火球。 灼热的气息和噼啪的爆响,让逼近的狼群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低吼着,绿眼里充满了警惕和贪婪的矛盾神色。 好险! 李长青暗松半口气,但神经依旧紧绷,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对峙,饥饿最终会战胜恐惧。 果然,狼群后方,一头体型格外硕大、毛色灰白的老狼仰头发出一声更具穿透力的长嚎……是头狼!它在发布总攻命令! 嚎声未落,左侧一条最为雄壮、肩胛骨高高耸起的公狼,如同离弦之箭,低伏着身子,借助雪地的掩护,化作一道灰色的闪电,直扑向看起来最文弱、举着火把手臂还在微微发抖的孙卫东!速度快得惊人! “孙知青小心!” 李建军目眦欲裂,想救援却已来不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李长青动了! 他仿佛早就预判到狼群的攻击目标,几乎在公狼启动的瞬间,手中那根一头削尖、用来探路的硬木投枪,带着他全身的力气和一股狠劲,如毒蛇出洞般,疾射而出! 他不是瞄着狼身,而是预判了它的扑击路线,直取那双绿油油的狼眼! “嗖……噗!” 投枪擦着公狼的面颊飞过,带起一溜血花和几根狼毛! 虽未命中要害,但那尖锐的破空声和面颊的刺痛,让凶悍的公狼发出一声痛楚的惊嚎,扑势硬生生一滞,本能地扭头躲避。 就是这瞬间的停滞! 王铁柱手中的火堆“轰”地点燃了,他鼓起勇气,将燃烧的柴火奋力朝狼群扔去!赵大山的猎枪也适时轰鸣 “砰!” 子弹打在试图从右侧偷袭的另一只狼爪前,溅起的雪沫崩了那狼一脸,吓得它怪叫一声滚倒在地。 狼群的第一次致命攻击,被这默契的配合硬生生打了回去!但危险远未解除。 狼群散开,围着他们不停游走,寻找破绽,低沉的呜咽声如同死亡的倒计时。 “不能这样耗下去!火把撑不了多久!” 李长青脑子飞速转动,目光锐利地扫过周围,最终定格在右侧不远处一片黑黢黢、乱石嶙峋的石砬子(乱石堆)。 “山叔!退到石砬子那边!背靠石壁!” “好!慢慢退!我断后!” 赵大山瞬间领会,这是唯一生机。 五人小队开始背靠背,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挪地向石砬子方向移动。 每一步都重若千钧,汗水浸透内衣,又在严寒中结成冰碴,刺骨的冷。 然而,意外发生了! 李长青在后退时,脚下突然踩到一个被厚雪覆盖的暗坑,身体猛地一个踉跄,向侧面摔去! 原本严密的防御圈,瞬间露出了一个致命的缺口! 一直伺机而动的头狼,那双阴冷的狼眼里闪过一丝残忍的光芒! 它抓住了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后腿猛蹬雪地,庞大的身躯如同灰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却又快如闪电,直扑向失去平衡的李长青! 血盆大口张开,对准了他的脖颈! “长青!” “弟!” 惊呼声四起! 赵大山的枪口来不及调转,李建军和王铁柱被其他狼牵制,孙卫东更是吓得闭上了眼。 妈的!拼了! 李长青心中怒吼,求生的本能和前世积累的应变能力在这一刻爆发! 他非但没有试图站稳,反而就着踉跄的势头,腰腹核心用力,一个极其狼狈却有效的懒驴打滚,向侧面雪地里滚去! 同时,他一直紧握在手中的、赵大山送给他的那根尖锐的鹿骨钎子,凭借翻滚的力道,看也不看,狠狠的向斜上方一划! “嗤啦……!” 一声令人牙酸的、如同划破厚韧皮革的声音响起!鹿骨钎子的尖端,在头狼扑击时相对柔软的腹部,划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嗷呜……!” 头狼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扑击动作彻底变形,重重地摔在雪地里,溅起大片雪沫,狼血瞬间染红了白雪。 “砰!” 赵大山的枪终于响了,子弹擦着头狼的脊背飞过,打掉了它一撮毛。 头狼腹部受伤,又遭受了枪的惊吓,惊恐的看了一眼杀气腾腾的赵大山和已经爬起身、眼神冰冷如刀、嘴角甚至带着一丝狠厉笑意的李长青,终于发出了撤退的哀嚎。 狼群如同潮水般退去,迅速消失在密林深处。 危险终于解除了,五个人全都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脱力,后怕如同潮水般涌来,手脚都在不受控制的颤抖。 孙卫东看着雪地上的狼血,又看看脸色苍白,眼神异常明亮的李长青,声音还在发颤 “长……长青,你……你刚才那一下……太神了!” 赵大山走过来,重重地拍了拍李长青的肩膀,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撼和认可 “好小子!真有你的!临危不乱,胆大心细啊!对狼性的把握,比老子这跑山一辈子的老家伙还准!你这娃子,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 第11章 满载而归,村民眼红生妒忌 李长青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他喘匀了气,脸上露出恰到好处带着点后怕的憨厚笑容,连忙摆手 “山叔,您可别捧杀我了,刚才要不是您那枪响得及时,镇住了头狼,我哪有机会?再说,要不是您平时教得好,我连狼往哪儿扑都看不明白。是您和咱们大家一起,才顶住了这一劫。” 他巧妙地把功劳归给了赵大山和团队,这话既谦虚,又让赵大山和周围几人心里都暖烘烘的。 然而,就在这谦虚回应的同时,李长青的内心却是一片清明与震撼。 他一边下意识地活动着刚才投掷标枪、翻滚搏杀时用力过猛的手腕和肩膀。 “这……怎么感觉山神赐福的能力变强了,虽然之前这能力也在慢慢增强我的身体,但刚才那个懒驴打滚接绝地反杀,动作流畅得仿佛本能,放在前世我那副被酒色掏空的身体上,根本不可能做到! 难道是因为遇到危险的原因?他仔细回味着狼群扑来时的那一瞬,时间仿佛被拉长,狼的动作轨迹在眼中变得清晰可辨,身体几乎不需要大脑指令,就自动做出了最优化高效的闪避和反击。 这种对危险的极致预判和身体掌控力,简直是……开挂啊!” “看来,这能力比我想象的还要强大,不仅是寻宝的雷达,更是保命的利器!得尽快摸清它的全部潜力和使用界限才行。” 众人在原地缓了一会儿,确认狼群真的走了,才急急忙忙的收拾好东西赶往回去的路。 路上大家走得格外沉默和警惕,除了脚下踩雪的“咯吱”声和粗重的喘息,几乎没人说话。每个人都还沉浸在刚才与狼群生死搏杀的惊悸中。 就在这时,走在他身旁的赵大山,用那双看透世事的老眼仔细打量了他一番,终于忍不住,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沙哑,开口问道 “长青娃子,你刚才……最后那一下,是咋回事?那狼扑过来的势头,老猎人都未必躲得开,你咋就能……还能反手给它一下?” 李长青心里一紧,知道刚才的表现太过惊世骇俗,必须有个合理的解释。 他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后怕和一丝侥幸,挠了挠头说 “山叔,我也不知道,当时吓懵了,脚下一滑,就势滚了出去,手里瞎划拉了一下,可能……就是运气好吧,碰巧划到了。” “运气?” 赵大山重重地哼了一声,摇了摇头,目光锐利得像要把他看穿 “那可不是运气!那狼扑的是你喉咙,你滚的方向、翻滚的时机,正好躲开致命处!还有你那一下反手划拉,角度刁钻,直取软肋!这反应和胆色,没在山里跟野牲口搏过几十回命,是练不出来的!你小子……身上有古怪!” 走在后头的王铁柱也凑上来,心有余悸又满脸崇拜的说 “长青哥,你太厉害了!那一下,比山里的猞猁还快!我都没看清咋回事,狼就嚎叫着滚地上了!” 连一向斯文的孙卫东也推了推歪斜的眼镜,语气充满惊叹 “李同志,你的运动神经和应激反应,简直……简直超乎常人!我刚才大脑一片空白,你却能做出那么精准的战术动作,太不可思议了!” 李长青真被大家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只好继续装傻充愣 “真的是碰巧了,可能……可能就是人在危险时候,能爆发出自己都想不到的劲儿吧。” 赵大山深深看了他一眼,也没再追问,只是意味深长地说 “好,好啊!不管咋说,这是好事!咱跑山的,就需要这股子机灵劲和狠劲!你小子,真是块宝!” 经此一事,李长青在众人心中的形象,除了沉稳、有见识之外,又蒙上了一层身手不凡、深藏不露的神秘色彩。 而这,也正是他想要的效果。 当他五人拖着疲惫不堪却异常兴奋的身体,扛着沉甸甸的收获。 两只肥狍子外加那只侥幸猎获的獾子,踏着夜色回到小河村时。 村口那盏昏黄摇曳的煤油灯下,王桂芬和李守山早已望眼欲穿。 看到儿子和赵大山等人虽然浑身狼狈,沾满雪水泥渍,但个个全须全尾的,尤其是看到那实实在在的收获时,王桂芬的眼泪唰就下来了,这次是高兴的。 她扑上来,也顾不上脏,摸着那肥硕的狍子,语无伦次的说 “回来了!好!都好!这么多肉……老天爷开眼了啊!” 李守山拄着拐棍,嘴唇哆嗦着,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那个仿佛一夜间真正成长为顶梁柱的小儿子,眼圈泛红,最终只化作一声长长的、带着颤音的叹息,里面包含了太多太多的辛酸和终于盼来的欣慰。 消息像长了翅膀,扑棱棱地飞遍了村子。 这年头,一点肉腥都能让人惦记半天,更何况是这么一大堆硬货!村民们纷纷从热炕头上爬起来,裹着破棉袄,趿拉着鞋,聚到李长青家那低矮的院墙外,踮着脚,伸着脖子往里看。 当借着微弱的光线看清那两只肥狍子和獾子时,惊叹声、羡慕声、咽口水的声音此起彼伏。 “俺的娘诶!两只狍子!还有只獾子!这得吃多久啊!” “老李家这回真是发了!这运气,逆天了!” “赵大山带着长青这娃子,是真能耐啊!这要是我家娃……” “早知道……早知道俺也跟着进山了……” 人群里,周扒皮和他婆娘也挤了进来。 周扒皮看着那肥得流油的狍子肉,眼睛都直了,贪婪的目光像钩子一样,恨不得立刻把肉钩回自己家。 他婆娘则在一旁酸得直冒泡,低声咒骂 “呸!显摆个啥!不定走了啥狗屎运呢!小心撑死!” 李长青将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尤其是周扒皮那毫不掩饰的贪婪。 他深知,这肉香,既能引来感激,也能招来饿狼,必须快刀斩乱麻,处理好分配问题。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院子中央,声音清朗,压过了嘈杂的议论声 “乡亲们!静一静,听我说两句!”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这个刚刚经历了生死考验、此刻却异常沉稳的青年身上。 他指了指地上的猎物 “今天这些收获,是山叔领着咱们赶山小队,侥幸从狼嘴边上抢回来的!” 他刻意点出狼群,既说明了凶险,也凸显了收获的来之不易,堵住某些人运气好的轻飘飘议论。 “这肉,是托咱们小河村山神爷的福,更是咱们集体的一份力!” “所以,我和山叔、建军哥、铁柱、孙知青商量好了,这些肉,除了留下小队应得的一份辛苦肉,大部分上交给生产队!由王支书和会计按工分和人头,分给咱全村老少!让大家伙儿都沾点荤腥,过个肥年!” 这话一出,如同在滚油里浇了瓢冷水,瞬间炸开了锅!大部分村民的脸上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喜和感激! “真的?都分?” “哎呀!长青娃子仁义!太仁义了!” “谢谢山叔!谢谢长青!谢谢小队啊!” 王有德闻讯赶来,正好听到这番话,脸上顿时放光,这可是给他脸上增光添彩的大好事!他立刻挺直腰板,大声表态 “好!说得好!长青、老赵他们觉悟高!心里装着集体!就这么办!会计!马上登记入账,明天就分肉!保证公平公正!” 民心所向!李长青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用集体的利益,换来大多数人的支持和感激,建立起初步的威望。 但他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底线 “不过,咱们小队五个人,今天也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差点就回不来了。所以,按规矩,我们留一条狍子后腿和这只獾子,算是辛苦钱,也是压惊酒。大家觉得,应不应该?” “应该!太应该了!” “没说的!这可是你们该多得的!” “就是,要不是你们拼命,咱们哪来的肉分?” 村民们纷纷附和,情绪高涨。 周扒皮却阴阳怪气地插嘴了,声音尖厉 “哟,话说得真好听!上交集体?谁知道你们在路上有没有藏起更好的?那狼群是不是你们编出来的?别是独吞了大头,拿点零头糊弄大伙儿吧?” 赵大山冷哼一声,都没拿正眼瞧他,声音像冻硬的石头 “周扒皮,你他娘啥意思?要不你现在进山去看看?狼群还没走远,狼血还没干呢!你要不要尝尝鲜?” 提到狼血,周扒皮脖子一缩,没敢再吱声,但眼神里的怨毒几乎都要溢出来了。 于是分肉方案就此敲定。 当晚,小队五人就在李长青家,由王桂芬主厨,炖了满满一大锅香飘十里的狍子肉,犒劳自己。 屋里热气腾腾,肉香扑鼻,欢声笑语不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收获的喜悦。 李长青把最大最烂软的一块好肉夹到赵大山碗里,郑重敬了他一碗酒,感谢他的救命之恩和领导之功。 又给孙卫东和王铁柱倒了酒,鼓励他们。 看着眼前团结一心、充满希望的伙伴,他心中也是豪情万丈。 然而,屋外的寒风中,某些人的心里,却像被猫抓了一样难受。 满载而归的喜悦之下,嫉妒的毒蛇开始吐出信子,尤其是李长青家大嫂刘彩凤,看着那么一大条油光光的狍子后腿和肥獾子,眼睛滴溜溜的转,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连带着看自己老实巴交的丈夫李建军,都越发不顺眼起来。 第12章 分家风波起 屋里热气腾腾,狍子肉在铁锅里咕嘟咕嘟地炖着,香气弥漫。 王桂芬还特意贴了一圈金黄的苞米面饼子,五人围坐在炕桌旁,虽然疲惫,但脸上都洋溢着劫后余生的兴奋和收获的喜悦。 赵大山拿出了自己泡的参茸药酒,给每人倒了一小盅,酒液澄黄,药香扑鼻。 孙卫东也贡献出了珍藏的几块水果硬糖,分给大家甜甜嘴。 肉炖得烂软,李长青作为发起人,率先举起酒盅,神情郑重 “山叔,建军哥,铁柱,孙组长,今天咱们能全须全尾地坐在这儿,锅里能有这口肉吃,第一杯,敬山叔!要不是您老经验丰富,压住阵脚,咱们今天都得栽在林子里!” 赵大山脸上泛着红光,摆摆手,但眼里的欣慰藏不住 “是大家伙儿心齐!长青你临危不乱,指挥得好!建军、铁柱敢打敢拼,孙知青也没掉链子!来,一起干了!” 众人轰然应诺,一起仰头干了这杯饱含情谊的酒。火辣辣的酒液下肚,气氛更加热络。 这时,李长青目光转向墙角那条肥厚的狍子后腿和那只僵硬的獾子,正色道 “肉也吃了,咱们也该说说正事了。这条后腿和这只獾子,是咱们小队第一趟出生入死换来的辛苦肉,怎么分,咱们五个自己说了算。”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看着李长青。 李长青不慌不忙,思路清晰 “我说个方案,大家看合不合适。” “第一,山叔功劳最大,又是长辈,这条狍子后腿最肥美的拳头肉(后腿根部最厚实的那块),大概三斤,归山叔。您老泡酒、补身子,都需要好肉。” 赵大山闻言,愣了一下,连忙摆手 “这……这太多了!我个老头子……” 李建军憨厚地接口 “山叔,您就拿着吧!应该的!” 王铁柱和孙卫东也纷纷点头。赵大山见推辞不过,眼眶有些发热,重重地“嗯”了一声。 李长青继续说 “第二,剩下的后腿肉,咱们四人平分。建军哥、铁柱出力多,孙组长第一次进山就受了惊吓,但也坚持下来了,都该有一份。” 这个方案公平合理,大家自然没有意见。 “第三,是这只獾子。” 李长青用脚轻轻踢了踢那只肥硕的獾子 “獾子肉糙,但獾油是宝贝,治烫伤、冻疮有奇效。獾皮硝好了,能做顶暖和的帽子或者皮褥子。我的想法是,这东西不能直接分,得加工。” 他看向赵大山和王桂芬 “山叔,您是老把式,硝皮子的手艺咱村一绝。娘,您会熬油。我的意思是,这獾子就先放咱家,麻烦娘这两天把油熬出来。皮子就麻烦山叔得空帮忙硝一下,等油和皮子都弄好了,咱们再分。” 他顿了顿看着众人又说道。 “到时候熬出的獾油,分成五份,每家都备着点,算是个小队急救箱了。硝好的獾皮,我提议先给孙组长。他屋里最冷,知青点那房子透风,有张皮子垫着或者盖着,能少受点罪。大家看行不行?” 他这个分配方案,既公平又充满了人情味。 王铁柱立刻嚷道 “行!太行了!长青哥想得周到!孙知青是文化人,身子骨金贵,是该照顾点!” 孙卫东激动得眼镜都起了雾,声音哽咽 “这……这怎么好意思,大家一样辛苦……” 赵大山磕了磕烟袋锅,一锤定音 “我看长青这安排妥帖!就这么定了!皮子交给我,保证给你硝得软乎乎的!” 王桂芬也笑着点头 “熬油没问题,明天就弄!” 就这样,这顿庆功宴吃得格外香甜。不仅是因为久违的肉味,更是因为这种有商有量、互相体谅、公平公正的团队氛围,让每个人都感到温暖和充满希望。 小队的庆功宴闹到半夜才散。赵大山、孙卫东和王铁柱各自带着分到的一份肉,心满意足的回家了。 李建军帮着母亲王桂芬和李长青收拾完碗筷。 便拖着疲惫的身子,拿着分到足有四五斤重的狍子肉回到偏屋时,大嫂刘彩凤脸上瞬间绽放的笑容,但在听到丈夫憨厚地转述了全部的分配方案后,立刻僵住了。 “啥?那么肥一条后腿,咱家就分了这么一块?獾子油还得等熬好了再分?皮子直接给了那个知青?” 刘彩凤的声音陡然拔高,指着那块肉,指尖都在发抖 “李建军!你个榆木脑袋!你们五个人玩命换回来的东西,你就拿回来这点?你弟弟一句话,你就屁都不放一个?” 李建军试图解释 “彩凤,你听我说,长青这么分公平,山叔……” “公平个屁!” 刘彩凤一把夺过那块肉,狠狠摔在案板上 “他是你弟弟!这家还没分呢!挣了钱挣了肉,不先紧着自家爹妈兄弟,倒先去充大方讨好外人!我看他就是翅膀硬了,心里根本没这个家!没你这个大哥!” “你小点声……” 李建军懦弱地想劝。 “我偏不!这日子没法过了!” 刘彩凤越想越气,胸口剧烈起伏,看着那块肉,眼神像淬了毒似的 “不行!我得去找爹妈说道说道!这个家,不能再这么糊涂下去了!” 李建军心里一沉,知道这样争吵下去也不是办法,只好闷声道 “彩凤,这么晚了,有啥事明天再说……” “明天?明天肉都进别人肚子了!钱都让你弟弟败光了!” 刘彩凤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指着家里的东西 “李建军,你看看!看看这个家!除了你卖力气挣的那点工分,还有啥?你再看看你弟弟!又是卖参又是打猎,钱呢?肉呢?都哪儿去了?这日子你还想过不想过了!” “……就你老实!窝囊废!那么多肉,你说交公就交公?留那么点够干啥的?你瞅瞅你弟弟,多能耐!你再瞅瞅你!” 刘彩凤尖厉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立刻穿透了薄薄的土坯墙。 “你……你小点声!爹妈和长青都听着呢!那是长青和山叔拿命换来的,交给集体是应该的……” 李建军闷声闷气地辩解,但明显底气不足。 “应该个屁!他们倒好,又是小队又是分肉的,风光无限!咱家呢?你出了那么大力,差点把命搭上,就分这么点?这家里修房子、爹抓药、过年扯布,哪样不要钱?光靠那点工分够干啥?我看你就是傻!” 主屋那边,正准备歇下的李长青和王桂芬、李守山都清晰地听到了动静,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李长青心里叹了口气,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他示意父母别动,自己整理了一下衣服,就准备向着传来争吵声的偏屋走去,这场关于家庭和利益的风波,必须面对,也必须解决。 然而还没等他过去,刘彩凤就拉着脸,拽着耷拉着脑袋的李建军过来了。她也不坐,就站在屋里,双手叉腰,脸上挤出一丝假笑 “爹,妈,长青,还没歇着呢?” 王桂芬心里咯噔一下,勉强笑道 “彩凤啊,这么晚了,有啥事明天说呗?” “明天?明天肉都分完了,还说啥?” 刘彩凤声音拔高,“我就想问问,今天这肉,这钱,到底是咋算的?建军也是出了大力的,差点让狼叼了去,这分肉分钱,不能糊里糊涂吧?” 李守山皱紧了眉头,磕了磕烟袋锅 “彩凤,你这话啥意思?长青不是说了吗?肉大部分交集体,小队留一份分。建军那份,不是已经拿回你们屋了吗?” “爹,您说的轻巧!” 刘彩凤撇撇嘴 “那点肉那够塞牙缝的?我是说,卖参那钱!还有往后小队挣的钱!那五十块本钱可是咱全家担着风险借的!现在小队挣钱了,这账咋算?是算公中的,还是算他李长青个人的?要是算公中的,那这钱咋分?建军是长子,出力也不少,不能啥都让……让有些人独吞了吧?” 她这话夹枪带棒,直指李长青。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她认为李长青靠着家里的支持,那五十块本钱和家里的劳力搞起来的小队,赚的钱应该归全家,而且分配要公平,她家大房不能吃亏。 李建军使劲拉她袖子,脸涨得通红 “你少说两句!那钱是长青想办法弄来的,小队也是他张罗的……” “你闭嘴!” 刘彩凤一把甩开他 “要不是咱家担着风险,他能成事?现在翅膀硬了,想单飞?没门!” 屋里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王桂芬气得手直抖,李守山也阴沉着脸。 他们最担心的事发生了,利益面前,儿媳妇开始闹分家了。 李长青静静地看着大嫂表演,心里冷笑,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 他等刘彩凤说完,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力量 “大嫂,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是担心我李长青挣了钱,忘了爹妈和大哥,是吧?” 刘彩凤被说中心事,哼了一声,没接话。 李长青站起身,目光扫过父母和大哥,最后定格在刘彩凤脸上 “今天,当着爹妈和大哥的面,我把话撂这儿。第一,那五十块本钱,是借周扒皮的,小队赚了钱,第一批要连本带利还上,这风险,是我李长青个人担着的,没让家里出过一分力。” “第二,小队刚起步,今天这点肉,是玩命换来的,不算啥。往后真赚了钱,大头永远是交给集体、养爹妈。我李长青不是忘本的人!” 他顿了一下语气加重说 “第三,关于咱们家里,爹腿脚不好,妈身体弱,只要我李长青在一天,这个家就散不了!修房子、给爹治腿、家里吃穿用度,该我出的,我一分不会少!但是……” 他话锋一转,眼神锐利地看向刘彩凤 “但是,要想把小队当成摇钱树,想着不劳而获,坐地分钱,那不可能!小队有五个人,规矩是早就定下的,按劳分配。大哥出了力,该他得的一份,少不了他的。但想靠着长子的名头多占多拿,别说我不同意,山叔、孙知青、铁柱他们也不会答应!” 他这话有理有据,有情有义,更有底线。 既表明了对家庭的担当,也划清了个人事业与家庭财产的界限,堵住了刘彩凤胡搅蛮缠的嘴。 李建军羞愧地低下了头,王桂芬和李守山看着小儿子,眼神复杂,既有欣慰,也有无奈。 刘彩凤被噎得说不出话,脸一阵红一阵白,最后狠狠一跺脚,拽着李建军 “好!好你个李长青!你能耐!我们走!看你以后能发多大财!” 说完,气冲冲地回了偏屋。 今晚的风波虽然暂时平息了,但裂痕已经出现了。 第13章 晓梅赠书,知识改变视野 王桂芬她看着小儿子,嘴唇动了动,最终只化作一声又长又重的叹息,眼圈瞬间就红了,默默转身继续收拾,背影写满了无奈和担忧。 李守山靠在炕柜上,吧嗒吧嗒的旱烟抽得更凶了,辛辣的烟雾几乎把他整个人都笼罩住,眉头锁成了解不开的死疙瘩。 李长青心里跟明镜似的,大嫂这通火,表面是嫌分肉不公,实际是怕他翅膀硬了,以后这个家她说了不算,捞不着好处。 “这可能就是创业初期必须承受的苦楚吧”。 他暗自苦笑。 “目前内外压力同时袭来,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必须更快的站稳脚跟,用实实在在的利益堵住所有人的嘴,包括大嫂的。这年头,是真的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啊,更别说这一大家子的吃喝拉撒了。” 家里的低气压,并没有随着天亮而散去。 第二天一早,灰蒙蒙的天空又飘起了小雪,院子里死气沉沉的。 李建军那屋门紧闭,一点声响都没有,连往常清雪扫院子的动静都免了。 王桂芬在灶房熬苞米碴子粥,动作轻得不能再轻,生怕弄出点动静又点燃了那根炮仗捻子。 李长青心里还惦记着一件事。 昨天庆功宴散场时,孙卫东悄悄拉了他一下,说林晓梅好像有啥事想跟他说,联想到之前她送的那本《东北常见中草药图谱》,李长青心里有了点谱。 他三两口扒拉完碗里能照见人影的稀粥,对母亲说 “妈,我出去转转,透透气。” 王桂芬只当儿子是心里憋闷,连忙点头 “去吧去吧,雪天路滑,小心着点。” 李长青裹紧了那件的旧棉袄,踩着咯吱作响的新雪,没往赵大山家去,而是拐向了村东头那座由旧庙改造的知青点。 这地方比村里其他土坯房更显破败,墙皮剥落得厉害,窗户纸补了一层又一层,在寒风里呼扇着,仿佛快要喘不过气来似的。 他来到大家平常聚在一起的屋子前,刚走近,就听见里面传来轻轻的、带着南方口音的读书声,是林晓梅在念英语课文,声音清脆却有点怯生生的。 李长青停下脚步,听了片刻,才抬手敲了敲门。 读书声戛然而止。过了一会儿,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孙卫东戴着那副厚厚的眼镜探出头来。见是李长青,他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笑容 “李同志?你怎么来了?快,快进来暖和暖和!” 屋里比外面强不了多少,一个小煤炉半死不活地燃着,勉强驱散一点寒意。 林晓梅正坐在炕沿上,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边角都磨毛了的旧书,看见李长青进来,她脸上刷的一红,像染了胭脂,有些慌乱地把书合上,下意识的藏到身后,这才站起身,轻声说 “李同志,你……你怎么来了?” 李长青笑了笑,搓着冻得发僵的手 “孙组长昨天说你有事找我?我正好有空,就过来看看。没打扰你们学习吧?” 他目光扫过屋里,炕桌上还摊着笔记本和钢笔,墨水瓶都快冻上了。 “没有没有!” 孙卫东连忙摆手,把屋里唯一一个树墩做的凳子搬给李长青 “我们也是瞎看,打发时间。晓梅,你不是有东西要给李同志吗?” 林晓梅闻言,脸上更红了些,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才从身后拿出那本厚书,又从一个洗得发白、印着模糊上海字样的旧帆布书包里,小心的取出两本用牛皮纸仔细包了书皮的书,双手捧着,递到李长青面前。 她的手指纤细,冻得有些发红,眼神里带着真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李同志,听说你……你对山里的东西很上心,也爱琢磨。这是我下乡时带来的,还有一些家里刚寄来的。这本是《赤脚医生手册》,这本是《东北野生可食用植物图鉴》,还有这本《基础生物学》……可能,可能对你有点用。” 李长青接过那本用牛皮纸仔细包好的《赤脚医生手册》,指尖不经意间触到了林晓梅冰凉的手指。 两人都像被烫到般迅速缩回手,林晓梅原本消下去的脸颊瞬间又飞起两抹红云,慌忙低下头。 李长青的心也漏跳了一拍,他摩挲着光滑的书皮,感觉那上面还残留着对方手心的温度。 “谢谢……这书,我一定好好保管。” 他看着书,心里顿时激动起来!《赤脚医生手册》!这可是七十年代的生存宝典啊!里面不光有土方子,还有系统的草药知识和急救方法!《植物图鉴》和《生物学》更是能把零散经验串联起来的理论基石!这礼物,比给他十块钱还让他激动! 他小心翼翼地翻看着,书页已经泛黄,但保存得很完好,有些页面空白处还有林晓梅用娟秀钢笔字写下的笔记和疑问,墨迹深浅不一,可见是反复翻阅思考的痕迹。 李长青心想。“这姑娘,是个真心爱学习的人。” “林知青,这……这太珍贵了!” 李长青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感激 “这些书,正是我现在最需要的!真是雪中送炭啊!比我挖到棵老山参还高兴!” 他知道在这个知识被严重束缚的年代,尤其是在闭塞的山村,这些书籍代表着多么难得的知识火炬和向上的阶梯。 林晓梅见他眼睛发亮,是真心喜欢,这才松了口气,脸上露出浅浅的、温柔的笑容,就像早春冰雪初融时探头的嫩芽 ”你喜欢就好,我觉得你懂得很多实际的东西,要是再有系统的知识,肯定会更厉害。” 她顿了顿,微微低下头,声音更轻了些 “里面有些关于植物分类和药效原理的内容,我看得不是很明白……以后,以后你要是看懂了,能……能给我讲讲吗?” 难道她这是在委婉的表达希望有更多交流的机会? 李长青心中大喜! 他自己正愁没合适的理由接触,这机会不就来了! 然而他表面装作郑重的点点头 “当然可以了!咱们这叫互相学习,共同进步!有不懂的地方,一起琢磨,说不定还能结合山叔的实践经验,碰出新火花呢!” 孙卫东也推了推眼镜,笑着附和 “对对对!李同志见识得广,跟我们这些光会死读书的不一样。咱们可以搞个学习小组,理论联系实际嘛!” 这一刻,知识像一座温暖的桥梁,连通了原本生活在两个世界的年轻人。 屋外北风呼啸,屋内却因为共同的求知欲和对未来朦胧的憧憬,而显得格外温暖。 这些书将不仅仅是知识,更是他整合资源、强化知识碾压的优势,并且还能够悄然拉近与林晓梅之间的距离! 第14章 公社查岗 得了林晓梅送的几本宝书,李长青如获至宝,接下来几天,只要得空,就窝在自家那间小耳房里,如饥似渴的啃读起来。 特别是那本《赤脚医生手册》,他结合自己前世的见识和赵大山零散传授的土经验,理解起来飞快,常有豁然开朗之感。 “原来这种止血草叫小蓟,原理是能收缩血管……怪不得山叔说用它嚼烂了敷伤口灵验!” “喝,这种毒蘑菇居然含有毒肽,还能破坏神经,这可不是简单的闹人……" 怎么说呢,这是一种将实践经验与系统理论融会贯通后的巨大喜悦,像暖流一样充盈着他的内心,让他对知识就是力量这句话有了更深的体会。 当然,他也没放松生产经营。 利用大雪间歇,他又组织李建军和王铁柱进了两趟山。 这次目标明确,不贪多,不冒险,主要采集易于储存的优质干蘑菇和木耳,顺便查看之前下的套子,运气还不错,又收获了一只肥野兔。 收获虽不如第一次惊天动地,但胜在细水长流,加上之前留下的狍子肉和待熬的獾子油,李长青家和他大哥家的餐桌上,总算能时不时见点荤腥了,紧张的家庭关系也因此暂时缓和了一些,大嫂刘彩凤虽然还是没啥好脸色,但至少不再指桑骂槐了。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就在年关将近,家家户户开始忙着扫尘、准备过年的时候,一场突如其来的危机,伴随着公社干部的到来,悄然降临小河村。 这天晌午,连日阴霾的天空难得透出点惨白的日头,虽然没什么温度,但好歹是个晴天。 李长青正和赵大山在自家院里,一边借着这点可怜的阳光翻看《赤脚医生手册》,一边讨论着几种常见草药的真伪鉴别。 王桂芬在灶房忙着用粗盐腌制最后一点狍子肉,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咸腥和柴火混合的特殊年味。 突然,村口传来一阵急促的狗吠和清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格外刺耳。 紧接着,就听见支书王有德那带着紧张和刻意拔高的嗓音 “苏主任!您慢着点!这雪壳子底下滑,您小心脚下!” 苏主任? 供销社主任苏建国? 李长青和赵大山对视一眼,心里同时一紧。 公社的领导,在这个节骨眼上,不带招呼的直接跑到他们这山旮旯里来,绝不可能只是下来嘘寒问暖那么简单,多半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 果然,没过几分钟,王有德就引着两个人走进了李长青家略显杂乱的院子。 打头的正是苏建国,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蓝色中山装,外面披着件半旧的军大衣。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双眼睛却像探照灯一样,锐利地扫视着院子里的每一个角落,包括屋檐下挂着的几串干蘑菇和一小块风干的野兔肉。 他身后跟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干事,手里拿着笔记本和钢笔,一脸公事公办的严肃。 “老赵,长青,都在呢?” 王有德抢先打招呼,脸上堆着不太自然的笑,眼神却不断往李长青这边瞟,带着明显的提醒意味 “苏主任下来检查各村的冬储和生产安全,顺便……了解一下咱们村山货收购和社员生活的情况。” 苏建国的目光在李长青和赵大山身上停留片刻,最后落在李长青手里那本《赤脚医生手册》上,眉头微不可察的挑动了一下,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哦?还在学习?看来李长青同志思想觉悟很高嘛,不光想着搞集体副业,还关心社员的身心健康,精神可嘉啊。” 这话听着是表扬,实则笑里藏刀。李长青心里门清,这是查岗来了!肯定是周扒皮或者哪个眼红的人,到公社递了小话,扣了投机倒把、损害集体利益的帽子! 他立刻站起身,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恭敬和一丝被领导表扬后的腼腆 “苏主任您好!我们就是抽空瞎看,想着多学点知识,以后进山也能更准确地辨认药材,尽量为集体多创造点价值。而且山叔经验丰富,正好给我当老师了。” 赵大山也磕了磕烟袋锅,不卑不亢地招呼 “苏主任难得下来一趟,屋里坐吧,喝口热水,外面冷飕飕的。” 苏建国摆摆手,目光却像扫过那些干货,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不麻烦了,我就是听说,你们小河村今年冬天,社员搞副业的积极性很高啊,山货收获不小。所以来看看,除了按规定上交供销社的,各家各户自家留存的情况怎么样?这日子,看来过得挺红火嘛。” 压力瞬间倾泻过来! 王有德额头已经见汗,紧张地看着李长青,手心都在裤子上蹭了蹭。 李长青心念电转,知道此刻绝不能慌,更不能有任何隐瞒和狡辩。 他脸上露出那种农村青年特有的、带着点憨厚又实诚的笑容,语气坦然 “托公社领导的福!今年冬天雪是大,山里的东西好像也比往年厚实点。但我们始终牢记政策,该上交集体的、品相好的山货,那是一点没敢含糊,王支书和队里会计那都有明细账,一笔笔的清清楚楚!” 王有德赶紧接过话,声音都有点发飘 “对对对!苏主任,账目清楚得很,绝对符合规定!” 李长青话锋一转,指着屋檐下的干蘑菇和那块兔子肉,声音提高了一些,确保左邻右舍都能听见 “至于这些,不瞒苏主任,大部分是咱们赶山小队按早年老规矩留下的辛苦肉,还有就是家里老人、妇女平时勤快,上山捡的些不值钱的蘑菇、野菜,晒干了留着过年添个菜,给娃娃们解解馋。 咱们庄稼人,一年到头就指望这点东西过个年,苏主任,这……这应该不违反政策吧?" 他这番话可谓是滴水不漏。 苏建国盯着李长青看了足足有十几秒,眼神锐利,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哪怕一丝心虚或闪烁。 但李长青目光清澈,态度坦然,甚至带着点期待领导理解的诚恳。 半晌,苏建国脸上的线条微微缓和了一些,点了点头 “嗯,依靠集体,勤劳致富是好事。但要时刻牢记,凡事要讲规矩,不能损害集体利益这个大前提。” 他这话,算是暂时放了一马,但显然还没完。 果然,他紧接着又貌似随意地追问了一句,语气却加重了些 “听说你们还搞了个什么赶山小队?经常往老林子里钻?那地方可是有狼群有黑瞎子的,出了事,谁负责?” 李长青心里再次一紧,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 第15章 几家欢喜几家愁 “出了事,谁负责?” 苏建国主任这轻飘飘的一问,让李家院子瞬间静得能听见落雪的声音。 王有德擦汗的手僵在半空,赵大山的烟袋锅也停在了嘴边。 李长青心里那根弦绷到了极致。 他深吸一口凛冽的空气,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惶恐与诚恳 “苏主任,这个责任我们确实担不起......”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重 “可咱们小河村的情况您也清楚。去年冬天冻死三头牲口,开春又闹饥荒,要不是公社拨了救济粮,早就饿死人了。而今年这雪下得邪乎,等到开春化冻的时候肯定晚了,当时地里的活起码得晚半个月。” 王有德连忙接话,声音带着真实的焦虑 “是啊苏主任,社员们现在一天两顿稀粥都难保证,娃娃们又饿得直哭。” 李长青趁热打铁,目光坚定的说 “所以我们才想着,趁现在雪还没完全封死山路,给集体找条活路出来啊。” 他指着屋檐下挂着的干蘑菇和那块狍子肉 “这些山货,品相好的我们都留着交供销社了。我们只挑些残次品充饥,剩下的肉......” 他顿了顿说 “按老辈人跑山的规矩,出力的能留三成辛苦肉。” 我的乖乖,这可是一道送命题啊!李长青心里暗想,这要是回答不好,之前的努力全得打水漂了。 苏建国的目光扫过那些山货,脸色稍缓 “三成?倒是合老规矩。可你们往老林子里钻......" "苏主任放心!” 赵大山突然开口,声音洪亮如钟 “我赵大山在长白山跑了一辈子,哪道沟有狼群,哪片坡有黑瞎子,心里门清!每次进山都踩着我年轻时走过的猎道,绝不敢往深里闯。” 他掏出烟袋锅,不紧不慢地点上,烟雾在寒冷的空气中缭绕 “再说,现在公社不是提倡发展副业,增产增收吗?咱们这也算响应号召了吧?”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 苏建国沉吟片刻,终于点头 “既然老赵你把关,我就放心了。不过安全第一,千万别逞强。” 他转身对王有德交代 “老王啊,这事你得多上心。每次进山前要报备,回来要验收。既要调动社员积极性,更要确保安全。” “一定一定!” 王有德连连保证。 直到送走苏建国,众人才长舒一口气。 王有德抹着汗用力拍李长青的肩膀 ”长青啊!你小子可真行!刚才那番话,说得在理!“ 李长青谦虚的笑了笑 “这不都是跟支书您学的嘛。” 望着公社苏主任和王支书的身影消失在村口的小路尽头,李长青长长舒了口气。这才发现后脊梁早已被冷汗浸透,寒风吹过,激起一阵凉意。 “总算是有惊无险...” 母亲王桂芬拍着胸口,声音还带着颤 “哎呦喂,可算走了!刚才苏主任那眼神,跟探照灯似的,我这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父亲李守山拄着拐棍从屋里挪出来,眉头紧锁 “长青,这事...真算过去了?不会秋后算账吧?” “爸,暂时过去了。” 李长青搀住父亲胳膊 “苏主任点了头,就是默许了咱们赶山小队,不过往后做事得更讲究章程,每次进出都得跟支书报备好才行。“ 赵大山磕了磕烟袋锅,声音沉稳 “放心吧守山,苏主任是个明白人,咱们手续清楚,他挑不出理儿。” 说着看向李长青,眼中带着赞许 ”长青娃子今天应对得妥帖,有几分大将风度。“ 这时偏屋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 大嫂刘彩凤探出半个身子,脸上堆着不自然的笑 “都...都走啦?没事了吧?” 她身后,大哥李建军一脸局促,搓着手不敢看人。 李长青将兄嫂的反应尽收眼底,平淡道 “嗯,没事了。大哥大嫂回屋歇着吧。” 刘彩凤讪讪地缩回头,关上了门。 院子里重新安静下来,但分家后的隔阂感,如同院墙上凝结的冰霜,清晰可见。 今天是小年,赵大山待了一会儿也回去了。 往年这个时候,李家该是愁云惨淡,算计着那点粮食怎么熬过年关。 但今年可就不同了,虽然经历了分家风波,赶山小队的收获却是实实在在的。 王桂芬看着碗柜里那几瓶黄澄澄的獾子油,脸上露出踏实笑容 “今儿过小年,得祭灶!晚上咱包饺子,用咱分的那份狍子肉做馅!” 李守山也点头附和 “是该好好过个年了,长青,去地窖拿棵白菜。” “哎!” 李长青应声,正要转身,院门外传来个油滑的声音 “长青兄弟!在家不?” 只见一个裹着旧棉帽、缩着脖子的中年男人溜达进来,正是村里闲汉周老五,周扒皮的远房堂弟。 “周五哥?” 李长青心下警惕,周老五平日游手好闲,此时上门准没好事。 周老五眼睛滴溜溜乱转,最后落在李长青身上,嘿嘿一笑 “听说兄弟前阵子跑山发了笔小财?厉害啊!这不过年了嘛,手头紧,想跟你商量点事儿...” 说着搓了搓手指。 李长青心里冷笑,面上不动声色 “周五哥说笑了,就是跟着山叔混口饭吃,挣的辛苦钱都贴补家用了。” 周老五碰了个软钉子,脸色不太好看,又东拉西扯几句,见李长青不接茬,只好悻悻走了。 王桂芬忧心忡忡地走过来 “长青,这周老五可是个滚刀肉,怕是周扒皮让他来探风的。” “妈,没事儿。” 李长青安慰道 “咱们手续清楚,不怕他折腾。越是这时候,越不能露怯。” 这个小插曲倒是让李长青意识到周围环境的复杂。 他帮母亲和面剁馅时,心里盘算着 “年前这几天,必须把该走的人情走稳了,尤其是獾子油要赶紧分给小队成员,这是早就说好的。” 饺子包到一半,李长青对母亲说 “妈,我先把獾子油给山叔他们送去。天冷,油凝得快,正好分装。” “快去吧,这是应该的!” 王桂芬连忙找出五个洗干净的玻璃瓶 “按说好的,五个人平分,每瓶大概二两多。你山叔那份要不多装点?” “不用妈,说好平分就严格平分。” 李长青认真道 “有时候信任比多一口油重要。” 他特意将自己那份倒出一些,单独装了个小瓶。 先来到赵大山家。 老猎户正在硝制獾子皮,见李长青来了露出笑容 “长青来啦?” “叔,这是分您的油。”李长青递过瓶子 “天冷了记着抹手上。” 赵大山接过瓶子,眼中欣慰 “好孩子,办事真讲究。” 从赵大山家出来,李长青又去了王铁柱家和男知青宿舍。 王铁柱激动得直搓手 “谢谢长青哥!这油老金贵了!” 孙卫东推了推眼镜郑重接过 “太感谢了!这在我们南方可是难得的好东西。” 最后来到女知青宿舍。 林晓梅正在门口扫雪,见李长青来了,脸颊微红 “李同志?” 李长青走上前,注意到她手指冻得通红,连忙说 “这油你平时抹在手上,能防冻疮,效果很好的。” 他取出那个小瓶 “这瓶是我那份里多出来的,你拿着吧,你们南方人更怕冻。” 林晓梅怔了怔,耳根微微发红 “这...这怎么好意思...” “拿着吧。” 李长青微笑,“对了,那本《赤脚医生手册》我看了不少,里面治冻疮的方子正好用的是獾子油,你可以试试。” 林晓梅眼睛一亮 “你已经看到哪里啦?我正看到草药篇,有些地方不太明白...” “有问题可以随时问我。” 李长青说,“比如书上说活血化瘀,咱们这的冻疮就是气血不通,用温性的獾子油正合适。” “原来是这样...” 林晓梅若有所思 “难怪书上说要用温性药材,李同志,你懂的可真多。” “都是书上看的,再结合实际自己琢磨的。” 李长青笑着说 "比如咱们上次采的刺五加,书上说补气,山叔说泡酒祛湿,其实是一个道理。” 两人站在雪地里聊了会儿医术药理,林晓梅渐渐放松下来,话也多了些。 直到屋里传来其他女知青的呼唤,她才不好意思的告辞。 返回家中时天色已晚。 饺子刚刚下锅,蒸汽翻腾中,母亲轻声说 “你哥他们...还是没过来。” 李长青沉默点头。 分家后的第一个小年,终究没能团圆。 但当他看着碗里实实在在的肉馅饺子,想起林晓梅认真讨论医术时发亮的眼睛,心中感叹。 “这个年关,物资固然重要,然而人心莫测,变幻无常啊。” 第16章 雪夜守岁,真情暖化坚冰 小年过后连着几天,李长青都忙着和赵大山一起进山,查看雪情和兽道,为开春做准备。 他也抽空去了知青点,和林晓梅、孙卫东一起对照《赤脚医生手册》辨认年前晒制的草药。 分家后的尴尬在忙碌中渐渐冲淡,大嫂刘彩凤虽然还是没什么笑脸,但也不再指桑骂槐了。 接下来的日子,大家就在扫尘、备年货的忙碌中,时间来到了大年三十。 腊月三十,除夕。 天色虽然灰蒙蒙的,还下着细碎的雪沫子。 但小河村却比平日里热闹许多,家家户户的烟囱往外冒着浓烟,空气里弥漫着炖肉的香气和硫磺炮仗的味道。 孩子们穿着难得没有补丁的棉袄,在雪地里追逐嬉闹,等着一年中最丰盛的年夜饭。 李长青站在自家院门口,看着这幅充满了烟火气的过年景象,心里感慨万千。 “这就是七十年代的春节啊,物质虽然匮乏,但年味儿是真的浓。对比前世那些被手机和网络占据的冰冷除夕,眼前这种朴素的热闹,反而更让人心头发暖。 ” “长青,东西都备好了没?趁现在天还没黑透,赶紧把年礼送了吧!” 母亲王桂芬在灶房门口探出头喊道,她系着干净的围裙,脸上带着忙碌的笑容。 “已经备好了妈,这就去!” 李长青应了声,回屋拿起早就准备好的几个旧报纸包。 里面是炒香的松子、一小条风干的狍子肉,东西不多,却是眼下能拿得出的最好心意了,今年家里的光景好了些,也总算有能拿得出手的年礼了。 “哎,快去快回,今儿年三十,晚上还得守岁呢!” 王桂芬在围裙上擦着手,又赶紧包了两个刚蒸好的白面馍馍 “给你山叔带上,他一个人过年冷清。” “知道了妈” 李长青接过馍馍,心里暖烘烘的,过了今晚,他就真正十八岁了。 老猎户的家比较简单,独门独院的院子里扫得溜光溜光的,屋檐下挂着几串红辣椒,玉米棒子和几条干鱼,虽然透着过年的喜庆,却也显得有几分冷清。 赵大山正坐在炕上,就着窗户透进来的光,仔细擦拭那杆跟了他半辈子的老猎枪,油布在枪管上抹得锃亮。 “山叔,我来给您拜个早年!” 李长青掀开厚棉门帘带着一股寒气走进屋里。 “长青来啦!快上炕,炕上暖和!” 赵大山见是他,脸上立刻露出笑容,赶忙放下枪,拍了拍炕沿示意他过来坐。 李长青摇了摇头,把纸包放在炕桌上说道。 “山叔,我就不坐了,给您送点年礼,一点点心意,您过年嚼咕嚼咕。” “哎哟,你这孩子,客气啥!” 赵大山拿起松子闻了闻,炒货的焦香混着松木清气,让他浑浊的老眼亮了亮。 “香!你娘炒货的手艺可是咱村一绝!” 他又拿起那条肉干掂了掂 “这肉干风得好,没哈喇味儿,是下酒的好东西!” 李长青笑笑,注意到炕桌上就摆着一碟咸菜疙瘩和半个窝头,心里有些发酸。 “山叔,还有这俩馍馍,是我妈刚蒸出来的,还热乎着呢,您晚上就着吃。” 赵大山接过热乎乎的馍馍,喉咙动了动,没说什么客气话,只是重重拍了拍李长青的肩膀。 沉默了一会儿,他压低声音说 “长青,等开春雪化了,鹰嘴崖东面那片向阳坡,我年轻时常去,那里地气暖,所以东西出得早。等到时候路好走了,咱爷俩先去趟趟道儿。” 李长青心里一热,知道这是赵大山把他当成真正的自己人和接班人了,在传授他压箱底的经验,这可比送什么年礼都贵重多了。 他郑重地点点头:“成!山叔,到时候我都听您安排!” 从赵大山家出来,雪下得密了些,李长青踩着咯吱作响的积雪,又去了知青点。 男知青宿舍里,孙卫东正趴在炕桌上给家里写拜年信,另一个知青在努力调校一台破旧的半导体收音机,刺啦刺啦的杂音里偶尔漏出几句革命歌曲的旋律。 “孙组长,过年好!我来给大家送点年礼!” 李长青把一份松子和肉干递了过去。 孙卫东连忙放下笔,推了推眼镜,有些不好意思的接过 “李同志!这怎么好意思!应该是我们给你拜年才对!” 他转身从炕柜里拿出一个小纸包 “这是家里寄来的水果糖,一点心意,带回去给家里人甜甜嘴吧。” 李长青也没推辞,道了个谢。 这时,女知青宿舍的门也开了,林晓梅和另一个女知青张丽探出头。 林晓梅今天穿着一件半新的红格子罩衣,衬得脸蛋白里透红,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露出光洁的额头,看到李长青,眼睛微微一亮,轻声说 “李同志,你来了。” “林知青,张知青,过年好。” 李长青把留给女知青的那份也递了过去 “带了一点山货,你们晚上添个菜。” “谢谢你,李同志。” 林晓梅接过纸包,指尖不经意间擦过李长青的手背,冰凉冰凉的,她脸一红,迅速低下头 “我们……也没什么好回礼的……” “就别客气了。” 李长青看着她冻得发红的手指,想起那瓶獾子油,语气不由放软了些 “林知青,那獾子油记得抹手,东北的冬天干冷得很,皮肤容易开裂。” “嗯嗯,抹了的。” 林晓梅抬起头,嘴角弯起浅浅的弧度。 “很滋润,感觉好多了。那本《赤脚医生手册》里说獾油甘、平、无毒,主风痹、滑肌肤,看来是真的。” 李长青有点惊讶于她的用心,笑道 “你记得可真清楚,咱们山里的好多东西都是宝,不过就看会不会用了。” 两人站在雪地里,自然而然的聊了起来,气氛十分融洽。 看得张丽在一旁抿嘴偷偷笑了笑。 他发现和林晓梅说话很舒服,她聪明又宁静,就像山涧里清冽的泉水带着一丝微甜。 李长青从知青点送完年礼回到家,天已经开始擦黑了,快走到自家院门口,就碰见了前院邻居田大娘。 田大娘挎着个盖着蓝布的小篮子,正要出门。 “长青回来啦?” 田大娘笑着招呼,掀开篮子布一角,露出几个红皮鸡蛋。 “我去你三叔家送点鸡蛋,你家今年年货备得可真足,刚闻着点肉香味儿了!你妈就送了一碗狍子骨头汤过来,说是熬多了,这大过年的,谢谢了……” 田大娘压低了声音,凑近些说 “你那个大嫂啊,前两天还跟我念叨分家的事,觉得吃亏了。要我说,长青你现在是真有出息了,带着大伙儿干实事,别跟她一般见识。” 李长青憨厚的笑了笑 “谢谢大娘,没啥,都是一家人。您慢点走,小心路滑。” 回到家院子里,大哥李建军正踩着凳子贴春联,大嫂刘彩凤在灶房和堂屋之间穿梭,虽然还是不怎么说话,但脸色比前几日缓和了不少,年夜饭的香气也浓郁得让人直流口水。 今年的年夜饭,是李家多年来最丰盛的一顿 一大盆油汪汪的狍子肉炖萝卜粉条,一盘子金黄的炒鸡蛋,一盆白菜豆腐汤,还有主食管够的白面馍馍和一大盖帘等待下锅的猪肉白菜馅饺子! 吃饭时,气氛还是有些微妙的沉默。 李长青主动给父母夹了菜,又给大哥大嫂碗里各夹了一个肉最多的饺子 “哥,嫂,过年了,多吃点。” 李建军闷头嗯了一声,刘彩凤愣了一下,表情复杂地看了李长青一眼,低声道 “你也吃。” 父亲李守山抿了一口廉价的地瓜烧酒,脸上泛出红光,看着小儿子,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欣慰 “长青啊,过了年你就十八了,大人了。家里……今年多亏了你啊。” “爸,说这些干啥,都是一家人。” 李长青举起酒杯 “爸,妈,哥,嫂,过年好!愿咱家来年日子越过越红火!” “当” 几个粗瓷酒杯碰在一起,虽然哥嫂还是有些别扭,但这一声过年好,这一桌实实在在的饭菜,像暖流一样,悄悄融化着分家后的冰霜。 守岁的时候,一家人围着烧得通红的炭盆,吃着松子糖果,听着窗外越来越密的鞭炮声,王桂芬甚至开始絮叨开春要托人给李长青说媳妇的事,引得李长青哭笑不得,心里却暖洋洋的。 父亲李守山抿了口地瓜烧,问道 “长青,过了年,开春有啥具体打算没?总不能老是靠运气进山吧。” 李长青正色道 “爸,我跟山叔初步议了议。等雪化了,先不往深里走,就把村后头黑瞎子沟、东大坡这几片阳坡摸清楚。啥时候出啥菜,哪片林子蘑菇厚,都记下来。山叔说,这叫靠山吃山,更要懂山。” 王桂芬接话。 “是这个理儿!瞎跑可不行。” 连闷头嗑瓜子的李建军也抬起头听了几句。 想要彻底化解矛盾还需要时间,但这个除夕夜,却是一个好的开始。 第17章 巧遇公社苏主任 大年初二这天,天才刚蒙蒙亮,小河村却已经热闹起来。 按照初二回娘家的老例儿,村里嫁出去的闺女们,都提着大包小包,拖儿带女地往娘家赶。 路上遇到一起的,笑着互相道着过年好,脸上都洋溢着节日的喜气。 李长青也起了个大早,换上了母亲连夜给他改好的、唯一一件没有补丁的深蓝色卡其布棉袄,虽然洗得发白,但衬得他身姿挺拔,显得格外精神利落。 李建军也换了件半新的棉袄,脸上却没什么喜色。大嫂刘彩凤倒是仔细梳了头,穿着件红格子的罩衣,眼神里藏着些算计,挎着个自己准备的小包袱。 今天他们要跟着母亲去邻村靠山屯的大姑家拜年。 “赶紧的,收拾利索了,今儿去你们大姑家拜年,可不能晚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最后几个白面馍馍包进篮子,里面已经装好了两包点心、一条风干的狍子肉和二十个鸡蛋,篮子沉甸甸的,透着实在的心意。 李守山的腿脚不便,就只好留下来看家了。 靠山屯离小河村有十来里山路,中间要翻过一道积雪覆盖的山梁。 一家四口出了门,踏着积雪往靠山屯的方向走去,王桂芬时不时的回头叮嘱两句 “到了大姑家都勤快点儿,眼里有活!长青,特别是你,你大姑从小就稀罕你,多跟你大姑夫说说话,他见识广。” “知道了妈。” 李长青无奈的应着。 众人翻过一道积雪的山梁时,李建军闷头在前面踩雪开路,刘彩凤小心翼翼地跟着,走到一处背阴坡的密林边时,李建军脚下一滑“哎呦”一声,差点摔进一个被雪覆盖的浅沟。 “建军!小心点!”王桂芬惊呼。 李长青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大哥的胳膊。 “哥,没事吧?这背阴坡雪下有暗坑,得留神。” 他指着旁边雪地上几处不太明显的痕迹。 “你们看,这有野兔脚印往那边去了,说明那边雪实,有时候跟着兽道走,往往更安全一点。” 他下意识地运用了增强的感应力和赵大山传授的经验。 李建军稳住身子,脸上有点挂不住的闷声说 “嗯,知道了。” 刘彩凤挎着篮子瞥了李长青一眼,眼神复杂,欲言又止的样子。 终于快到靠山屯村口时,迎面也走来一伙人。 打头的中年男人穿着蓝色中山装,外面罩着的军大衣,身形挺拔,李长青觉得有点眼熟。 走近一看,竟是公社供销社主任苏建国!他旁边是一位穿着藏青色呢子外套、围着灰色羊毛围巾、气质温婉的中年妇女,应该是他爱人。 后面跟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穿着一件时兴的枣红色条绒外套,围着白围巾,梳着两条乌黑油亮的麻花辫,眉眼灵动,皮肤白皙,一双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四周,一看就是城里姑娘,正是苏建国的女儿苏月华。 李长青连忙上前两步,礼貌的打了个招呼,王桂芬和李建军他们见状也赶紧停下。 “苏主任?过年好!您这是……” 苏建国显然也认出了他,脸上露出一丝意外的笑容 “哦,是长青同志啊?过年好!我们过来给我爱人的大哥拜年。” 他态度随和,指了指身边的家人 “这是我爱人,这是我女儿月华。” 李长青微笑着问好,态度不卑不亢。 “阿姨过年好,苏同学过年好。” 王桂芬也赶紧跟着说 “苏主任过年好,领导们也出来拜年啊?” “是啊,老传统嘛。” 苏建国爱人温和的笑着。 苏月华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父亲在家提过的挺有想法的农村青年,见他身姿挺拔,面容俊朗,眼神清亮有神,完全没有一般农村小伙的畏缩木讷,便也落落大方地微微一笑 “过年好。” 两家人就这样站在路边寒暄起来。 苏建国看似随意地问 “长青同志,年过得还不错吧?开春后,对你们那个赶山小队有什么具体打算?” 李长青心知展现自己的机会来了,他略一思忖,便条理清晰的说 “苏主任,我们初步想了下,开春后不能光靠碰运气。打算先跟着山叔,有计划的把附近几个山头的资源情况摸清楚,比如哪片阳坡的蕨菜、刺嫩芽出得早,哪片榛木林、松林产的蘑菇、坚果品质好。品相好的,坚决上交供销社,而一些边角余料,我们想试着粗加工一下,比如晒成干菜、腌制山野菜,看看能不能增加点附加值,也好给队员们多换点油盐钱。” 苏建国听得仔细,眼中闪过赞赏:“嗯,有计划就好!粗加工的想法不错,能减少浪费,还可以增加收入。不过一定要注意卫生和安全。” “您放心,我们一定严格注意!”李长青连忙保证。 苏建国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 “对了,开春后公社可能要组织个短期的农村多种经营技术培训班,请县里的技术员来讲课,主要是种植、养殖和农副产品加工方面的基础知识。你要是感兴趣,我跟王支书打个招呼,可以推荐你去听听。” 李长青心中一喜,这可是意外之喜啊!他连忙道谢 “谢谢苏主任!我肯定愿意去学习!” 这简直是打瞌睡遇到枕头,他正愁没地方系统化的学习知识呢! 苏月华在一旁听着,忍不住插话,声音清脆 “爸,你还推荐他去学习啊?李同志你懂的可真多,山野菜还能加工?,我以为洗了就可以吃了” 李长青见她感兴趣,便笑着解释道:“比如蕨菜,采回来用开水焯一下,然后晒干或者用盐腌起来,能保存很久,吃的时候泡开,炖肉炒菜都行。刺嫩芽稍微腌制一下,口感会更爽脆。咱们长白山物产丰富,关键是要懂得开发利用。” 他语气平和,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苏月华听得眼睛发亮,觉得这个农村青年懂得真多,说话也有条理。苏建国微微颔首,对李长青的印象又深了一层。 又聊了几句,两家人便纷纷道别,各自继续赶路。 走远了,刘彩凤才小声对李建军嘀咕 “没想到长青还能被公社主任推荐去学习……那主任闺女也挺俊……” 语气里带着难以置信和一丝隐秘的羡慕。 李建军闷闷地嗯了一声,没接话。 王桂芬脸上则满是骄傲。 李长青心里却清楚,这次偶遇意义不小。不仅在苏主任那里加深了好印象,还在他女儿面前展现了能力,这或许会成为未来的一条重要人脉。 到了靠山屯的大姑家,又是一番热闹的嘘寒问暖。 大姑李秀兰见到他们,格外亲热,尤其是拉着李长青的手不放 “哎呦!长青可是咱老李家的能人了!听说你在村里干得可红火了!” 堂哥表妹们也围上来,好奇的问这问那。 吃饭时,大姑父抿着酒说 “长青,开春后要是需要人手,或是你们那山货有啥富余的,跟你堂哥说一声,咱靠山屯这边也能帮衬着点。” 这话让李长青心里一动。 “靠山屯比小河村更靠近林场,信息更灵通,这或许是条未来的辅助线路。” 他连忙敬了姑父一杯:“谢谢姑父!有需要的话一定麻烦您和堂哥!” 与此同时,小河村知青点里,林晓梅收到了上海家里的来信和包裹。 信里母亲苏婉如,照例叮嘱了她注意身体、积极表现,字里行间透着牵挂,也隐约透露出父亲林泊谦在学校的处境依然微妙,希望政策能越来越好。 包裹里除了糖果、肥皂等紧俏品,还有几本新出的《科学种田》小册子和一支新钢笔。 林晓梅抚摸着光滑的笔杆,心里暖暖的,也有些酸楚。 她小心的收好东西,看到同屋的女知青张丽在和面准备包饺子,便主动过去帮忙。 “晓梅,你家里条件真好,又寄东西来了?”张丽羡慕地说。 林晓梅淡淡一笑:“就是些常用的东西。” 她手下利索地擀着饺子皮,心里却想着 “李同志他们去拜年,路上不知道顺不顺利……晚上他们回来,这饺子应该还能剩下些,要不给他们送点过去吧?” 村里,赵大山提着个小酒壶,溜达着到了李长青家。李守山正坐在炕上抽旱烟,见老伙计来了,忙招呼 “大山来了?快上炕!” “守山,一个人在家冷清吧?我来陪你喝两盅!” 赵大山晃了晃酒壶 “尝尝我泡的参茸酒。” 两个老哥们儿盘腿上炕,就着一碟炒黄豆喝起来。 赵大山说:“守山啊,你可有福气咯,长青这娃子是真行!有头脑,有担当,将来肯定能成事!” 李守山叹口气,又带着欣慰:“是啊,这孩子长大了……就是建军那边,唉……” “儿孙自有儿孙福,你看开点。长青心里有数的,亏待不了他哥。” 赵大山抿口酒接着说 “开春我带着他,把这十里八乡的山头都摸透了,路子准定越走越宽!” 屋里酒香弥漫,充满了老哥俩对未来的期盼。 李长青在姑妈家热热闹闹地吃完饭,又和堂哥表弟们聊了会天才告辞回家。 路上,他回味着苏主任的推荐和姑父的话,心里对开春的规划越发清晰。 “培训班是个好机会,不仅能学知识,还能结识其他村里有想法的人。靠山屯这边,也许能发展成一个小型的集散点……”他感觉前途一片光明。 回到村口时,天色已近黄昏了。 远远的,他就看见林晓梅站在知青点门口,似乎在张望着什么。 看到他回来,她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快步走了过来,手里还端着个小碗 “李同志,你们回来了?我们下午包了饺子,就想着给你们留了一碗,还热着呢。” 李长青愣了一下,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林知青,太麻烦你了!这怎么好意思……” “没事没事,你们也尝尝我们的手艺吧。” 说完,林晓梅把碗递到他手里,脸颊微红,转身就往回跑。 看着手里那碗还温热的饺子,李长青觉得,这个年过得格外充实和有盼头。 人脉、信息、知识,还有这份悄然萌芽的暖意,都是比金钱更宝贵的财富。 他对1971年的春天,越发充满了期待。 第18章 元宵灯会显经营头脑 那碗温热的饺子下肚,连带着林晓梅那份悄无声息的关心,让李长青觉得这个年过得有滋有味。 接下来的几天里,年味儿依旧浓烈。 大年初三到初六,是走亲访友的高峰期,李长青一家又走了几家关系近的亲戚,每一次出门,他都不再是那个默默无闻的半大小子,而是成了亲戚们口中称赞的有出息的后生。 这种认可,让父母脸上增光不少,连带着大哥大嫂的态度也愈发缓和,虽然分家单过,但至少表面上的和气算是维持住了。 其他时候他也没闲着,抽空去赵大山家仔细聊了聊开春的计划,把苏主任推荐去培训班的消息告诉了山叔。 赵大山拍着大腿说 “这是大好事啊!公家教的东西,肯定比咱们土法子强!长青,这机会你必须抓住了!” 他还专程去了知青点拜年,顺便提了份家里做的年糕,既是礼尚往来,也是真心感谢林晓梅那份饺子。 到地方就看到王铁柱和孙卫东聊得火热朝天的,林晓梅则在整理家里新寄来的东西,除了糖果,还有几本关于植物栽培的书。 见李长青来了,她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 众人在闲聊中,自然说到了即将到来的元宵节灯会。 当他说出想试着卖点山货时,孙卫东推了推眼镜,还是有些顾虑,但在林晓梅和王铁柱表示支持,她还主动提出可以帮忙做点简单的草药香囊。 李长青想了想提出 “灯会上肯定热闹,我琢磨着,把咱们各家分到的松子、榛子凑一点出来,再带上晓梅你做的那些香囊,去试试看能不能换点零钱,就当丰富下节日生活,也摸摸行情?” 于是,还有些顾虑孙卫东,在林晓梅体验一下也好的支持和王铁柱的兴奋附和下,最终也点了头。 这个小团队的第一次商业尝试,就在拜年闲谈的轻松氛围中定了调。 期间,李长青在村里偶遇周扒皮,对方皮笑肉不笑地打了声招呼。 但凭借重生后敏锐的感知,李长青清晰地捕捉到周扒皮眼神里一闪而过的阴鸷和其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压抑的怨气,远不止是眼红那么简单。 他心里冷笑,知道这梁子结深了,往后必须更加小心才行。 时间就在不知不觉中,转眼就到了。 正月十五,元宵节。 一大早,李长青就把凑来的山货分装好,心中充满期待。 公社所在地的二道白河镇,比往常热闹十倍。 虽然这个年代物质匮乏,但革命的乐观主义精神洋溢在每个人的脸上。 公社大院门口挂上了大红灯笼,街道两旁,各单位和村民们自发用冰、萝卜、罐头瓶甚至土豆制作了各式各样的简易灯笼,星星点点的映着皑皑白雪,别有一番北国风情。 李长青带着孙卫东、林晓梅和王铁柱也挤在人头攒动的人流中,他此行目的不纯是为了看灯,而是想借这人气试试水,看看经营效果怎么样。 “长青哥,咱们真要在灯会上卖东西吗?能行吗?会不会被抓啊?” 王铁柱既兴奋又忐忑,怀里紧紧抱着个布袋子,里面是炒熟的松子和榛子。 “把心放肚子里吧!” 李长青拍拍他肩膀,低声道 “你看看那边,不是有卖糖葫芦的,烤地瓜的,不都没事。而且咱们的规模小,只是卖点山货换点零钱而已,丰富了节日氛围,这叫活跃经济,上头肯定乐见其成的。” 王铁柱挠了挠头,一脸没听懂的样子。 孙卫东推了推眼镜,还是有些担心 “李同志,咱们还是谨慎点的好。” 林晓梅安静地跟在旁边,手里提着个小篮子,里面是她用獾子油混合了艾草、薄荷等草药做成的小香囊,还有几包分装好的优质榛蘑。 她有些紧张,但更多的是参与其中的新奇感和一丝期待。 他们找了个靠近公社大院、人流密集的角落。 李长青把一块洗干净的旧床单铺在地上,将东西一一摆出。 炒松子、炒榛子、草药香囊、干榛蘑,最显眼的位置还摆着他从自己那份分出的一小罐黄澄澄的獾子油,旁边用硬纸板写着 “有效治疗冻疮护肤,长白山獾子油,保真管用”。 “来一来,看一看啊!香脆可口的长白山松子榛子!驱蚊避虫的草药香囊!炖鸡鲜掉眉毛的野生榛蘑!治冻疮有奇效的獾子油嘞!” 王铁柱扯开嗓子吆喝起来,他嗓门洪亮,很快吸引了一圈人围拢过来。 孙卫东负责收钱算账,他心细,账算得清楚。 林晓梅则细声细语地向带着孩子的妇女和年轻姑娘们介绍香囊的用处和蘑菇的吃法。 “松子咋卖的?”有人问。 “五分钱一小盅,便宜又实惠!” 李长青笑着应答,价格比供销社稍低,但他们是自产自销,利润更直接。 “这獾子油真能治冻疮?” “大娘您抹一点试试,立马感觉发热,舒服得很!咱们自己熬的,绝对真材实料!” 李长青打开罐子,用小木片挑了点给一位手背冻裂的老太太试用。 这围观的人虽然多,但掏钱买的并没有多少,大多抱着看热闹的心态。 李长青也不急,这需要一个过程。这时,他看到公社家属院方向走来几个人,其中就有苏主任和他闺女苏月华。 李长青心念一动,拿起几个小香囊和一包松子,主动迎了上去。 “苏主任,阿姨,苏同学,元宵节快乐!” 李长青笑着打招呼。 “哟,是长青啊?你们这是……” 苏建国看着他们的摊位,有些惊讶。 “这不趁着灯会热闹,带知青同学们出来体验生活,也把咱们的山货拿出来让大家尝尝鲜,丰富下节日气氛。” 李长青说得自然得体,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 “一点小玩意,香囊是驱蚊的,松子给苏同学当零嘴。” 苏月华好奇地接过香囊,放在鼻尖闻了闻,一股清雅的草药香 “真好闻!爸,你看,做得还挺精巧的。” 苏建国看了看,没说什么,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你们年轻人,脑子活络是好事,但是要注意影响,把握好分寸。” “您放心吧,我们明白的,就是小打小闹,体验为主。” 李长青点头应道。 有了和苏主任交谈这一幕,围观的人群似乎对他们的小摊更信任了。 渐渐的,开始有人掏钱买松子、榛子,有个大嫂给闺女买了个香囊,那位抹了獾子油的老太太觉得舒服,也买了一小瓶。林晓梅介绍的干蘑菇,也因为品相好,卖出去两包。 这期间,一个穿着蓝色劳动布工作服、像是镇上工人的中年男人拿起一包干榛蘑,看了看说 “蘑菇不错,就是量少了点。你们这能长期供吗?要是品相都能保证,我们厂里食堂说不定能要。” 李长青心里一喜,却谨慎回答说 “同志,您好眼力!这是咱精挑出来的。长期供应目前还不敢保证,得看开春后山里的情况。您要是信得过,留个话,等有了稳定的好货,我们想办法给您捎个信儿。” 那工人点点头,买了包蘑菇,也没留具体信息,但这话给了李长青巨大启发 “除了零散售卖,将来或许可以对接这些有稳定需求的单位,这是条更大的路子!” 灯会散场时,他们清点收入,竟然赚了两块三毛五分钱! 虽然不多,但孙卫东把账算得清清楚楚,分到每人手里也有五毛多钱了。 更重要的是,他们成功迈出了第一步! 回去的路上,王铁柱兴奋地数着毛票:“长青哥!咱们真赚到钱了!这够买好几斤盐了!” 孙卫东推推眼镜,严谨地说 “扣除炒松子用的盐和柴火成本,净利润大概一块八毛五分,人均四毛六分钱。每人分到的虽然少了点,但意义却重大。” 林晓梅轻声说 “没想到自己做点小生意这么不容易,但也挺有成就感的。” 她看向李长青,月光下眼神亮晶晶的,她不知不觉改了口,语气里带着一丝钦佩。 “李……长青哥,你今天应对那些顾客,真厉害。” 李长青对着她微微一笑。 “这是咱们大家伙儿一起努力的结果,等开春后,咱们把货源搞稳定了,再把品相分级,肯定能做得更好。” 第19章 灯会余波与人情往来 夜幕低垂,简易的元宵灯会也渐渐散场,人群们裹紧棉袄,说笑着往各自生产队的方向走去。 雪地被踩得凌乱不堪,映着天边朦胧的月牙儿,透出一种热闹后的宁静。 李长青几人揣着灯会赚来的块儿八毛,心里却像揣着一团火,沿着被雪壳子覆盖的村道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小河村方向走。 路上王铁柱还在兴奋地比划着刚才卖松子的情景,孙卫东小心的按着装钱的衣兜,林晓梅安静地走着,嘴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 当他们刚走出公社地界,快到通往小河村的岔路口时,道旁一棵老榆树的阴影里,忽然传来一个压低了却透着股爽利劲的女声 “哟,这不是小河村的长青兄弟吗?” 几人停下脚步,循声望去。只见树后转出一个裹着深蓝色头巾、穿着厚棉裤棉袄的中年妇女,胳膊上挎着个盖着蓝布的空篮子,正是快两个月没见的山狐狸赵月梅! 赵月梅脸上带着笑,眼神却像探照灯似的,飞快地扫过李长青他们这一小伙人,尤其在孙卫东和林晓梅身上顿了顿,最后落在李长青脸上 “听说前阵子大雪封了山,连逢集都赶不成。我还琢磨呢,长青兄弟这买卖做得红火,别是有了更稳当的门路,把咱这老搭伙的给撇一边儿了吧?” 这话听着像玩笑,实则带着打探的意味。 李长青心里先是一愣,随即涌起一阵见到关键人物的亲切感,连忙上前两步,脸上露出真诚又带着点无奈的笑容 “赵姐!您这话可冤死我了!忘了谁也不能忘了您这条好门路啊!年前就惦记着逢集去找您,可那场大雪一下就是七八天,路都给封死了,实在是出不了村啊,心里也干着急没法子。正想着等开春化冻,路好走了,头一个就去找您说道说道呢!” 赵月梅闻言,脸上的笑容真切了几分,摆了摆手 “嗨,姐跟你说笑呢!那场雪是邪乎,俺们靠山屯也封了好几天,谁都出不去。” 她目光又瞟向李长青身后的背篓 “看你们这架势……这是刚从公社灯会上回来?生意咋样?” 李长青心里明白,赵月梅消息灵通,这是在探他的底。他也不藏着掖着,坦然道 “瞒不过赵姐您,我们几个小打小闹,凑了点山货,在灯会上试着卖了卖,见识见识世面。赚了点辛苦钱,刚够换点盐巴火柴的,跟您这大路子可比不了。” “哎呦,可以啊长青兄弟!” 赵月梅眼睛一亮,带着赞赏 “这年头,能迈出这一步就是好样的!胆子大,脑子活!比那些光会土里刨食的强多了!” 她顿了顿,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压得更低 “咋样,手里还有啥好货没?榛蘑、松子、或者……别的稀罕玩意儿?品相好的,姐这儿路子稳,价格保准比供销社那死价钱强!” 李长青心中一动,知道机会来了。他也压低声音 “赵姐,不瞒您说,灯会这点就是试试水。等开春雪化透了,山里的好东西才刚露头。到时候,肯定少不了麻烦您。品相您放心,一准儿挑最好的给您留着。” “成!有你这句话就行!” “姐就稀罕跟你这样爽快人打交道!等到开春逢集,上次说的老位置,我一准儿在!到时有啥好货,尽管拿来!” “一定!赵姐,到时候肯定去麻烦您。” 李长青郑重应下。 “得嘞!那说定了!天不早了,你们也赶紧回吧,路上当心点。” 赵月梅笑着摆摆手,挎着空篮子,利索地转身,很快消失在夜色笼罩的小路上。 孙卫东推了推眼镜,若有所思地看着赵月梅消失的方向 “李同志,这位赵大姐,看起来挺……挺有门路?” 李长青收回目光笑了笑,对伙伴们说 “嗯,赵姐是靠山屯的能人,路子广。开春后,咱们的山货要是想卖上好价钱,说不定真得靠她牵线搭桥。” 林晓梅轻声说 “看她说话做事,挺干练的。” “那是,山狐狸的名号可不是白叫的。” 王铁柱插嘴道,语气里带着点民间传说式的敬畏。 一行人继续往回走,李长青心里更踏实了几分,能意外遇上赵月梅,续上了年前的线头,这为开春后的山货销售打开了一条潜在的、更灵活的渠道。 正月十六一大早,天刚蒙蒙亮,小河村还沉浸在年节的慵懒里。 李长青蹑手蹑脚地起床,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清冽的空气扑面而来。 院子里,昨晚燃放的鞭炮碎屑散落在白雪上,红白相间,格外醒目。 母亲王桂芬已经在灶间忙碌,锅里咕嘟着苞米碴子粥的香气。 “长青,昨个儿灯会折腾到半宿,咋不多睡会儿?” 母亲王桂芬系着围裙从灶房出来,手里端着一盆冒着热气的温水 “快,先洗把脸,粥马上就好。” “妈,睡不着了,心里惦记事儿。” 李长青就着热水搓了把脸,他望着远处覆盖着白雪的山峦,心里盘算着 “灯会热闹完了,赶山小队的第一笔生意的账也算清楚了,只差把人心拢住了。这年头,一分钱都能难倒英雄汉,更别说这几块钱和好不容易攒起来的人心了。” 这时,院门外传来王铁柱特有的大嗓门 “长青哥!起来了没?俺娘让我给你送粘豆包来啦!” 话音未落,人已经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脸蛋冻得通红,却洋溢着兴奋的光彩。他手里端着个大海碗,里面是四个冻得硬邦邦、金黄灿灿的粘豆包。 “婶子太客气了!” 李长青接过碗,触手冰凉,心里却暖。他顺势说 “铁柱,你跑一趟,去喊孙组长和林知青,一会儿咱们在知青点碰个头,把灯会的账算一下。” “好嘞!” 王铁柱应了一声,像阵风似的又跑了。 吃过早饭,李长青揣上一小包灯会上没卖完品相最好的松子,用旧报纸包得方方正正的出门了,积雪在脚下咯吱作响,村里不少烟囱都冒起了炊烟。 路过周扒皮家那栋显眼的砖瓦房时,正好看见周扒皮揣着手站在门口,三角眼阴恻恻地瞟过来,嘴角往下耷拉着。 李长青心里冷笑一声 “这老小子,肯定又憋着坏呢。” 面上却不动声色,径直走了过去。 知青点里,王铁柱和孙卫东已经把炕桌擦得锃亮,算盘和账本摆得整整齐齐。林晓梅正在给小小的煤炉子添煤块,见李长青进来,她抬起头,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脸上,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鼻尖冻得有点红,更显得眉眼清秀。她轻声说 “李同志,早。” “早,林知青。” 李长青点点头,四人围坐在一起。李长青开门见山道 “咱们长话短说,把灯会的账盘明白。孙组长,你报个数。” 孙卫东推了推眼镜,翻开账本,声音清晰而严谨 “咱们灯会一共卖得了两块三毛五分钱。按咱们四个人平分,每人能分到五毛八分钱,还剩下三分钱,不好再分,我的意见是作为小队公共资金,留着买针线或者下次进货的袋子。” “五毛八!够称一斤多盐了!” 王铁柱掰着手指头,眼睛瞪得溜圆 “俺爹说这钱让俺自己留着!” 李长青从兜里掏出早就分好的毛票,仔细数出份额,分别推给孙卫东、林晓梅和王铁柱。 他收起自己那份,话锋一转 “不过,咱们不能光看挣了多少,还得想想为啥能挣着。孙组长账目清楚,林知青的草药香囊做得精巧,闻着就舒坦,好几个大娘喜欢。铁柱你嗓门亮,吆喝得卖力。这就是咱们的优势!下次,咱们可以针对性地多准备点驱蚊防虫、老人孩子用得着的东西。” 林晓梅轻声补充道 “我观察了,大家对实用、便宜的小东西最感兴趣。下次我们可以试试做点艾草条,驱蚊还能辟秽气。” “这个想法好!” 李长青赞赏地看了她一眼 “开春后,咱们的山货经营也得这样,找准别人的需要,才能卖出好价钱。” 分完钱,又讨论了一会儿,会议才散。 李长青又去了趟赵大山家。 “山叔,一会儿咱俩去支书家坐坐?” 赵大山会意,磕磕烟袋锅 “是该去一趟。王有德这人,重个礼数,讲究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 支书王有德家就在村东头,三间土坯房,院子扫得干干净净。王有德正在院里拾掇镐头把儿,见他们来了,脸上露出笑容 “长青,大山老哥,来来来,屋里坐!外面冷!” 炕头上,王有德媳妇给倒了热水。李长青把松子递过去 “支书,这是一点心意,给您尝尝鲜。” “哎呀,你这孩子,客气啥!” 王有德嘴上说着,脸上却带了笑。他喜欢这种被尊重的感觉。 赵大山点上烟袋,不紧不慢地开口 “支书,今天来,一是拜个晚年,二是长青娃子有点想法,想跟您汇报汇报。” 李长青接过话,语气诚恳的说 “支书,这次灯会虽然挣得少,但让我琢磨出点味儿来。咱们小河村守着长白山这个大宝库,光靠交公粮和那点计划内的山货,富不起来。我就想,开春后,能不能跟队里申请一下,把村后头那片没人要的荒坡承包下来?咱们试着种点药材,或者移栽些好成活的山野菜,看看能不能成规模,给集体多添点收入。” 王有德听着,眉头微皱,慢慢嘬着烟嘴 “承包荒山?这想法……有点大胆啊。政策上允不允许?会不会有人说咱搞资本主义尾巴?” 李长青早有准备 “支书,我看报纸上现在都提倡发展副业,增产增收。咱们这是给集体创收,又不是个人单干。要是真成了,可是咱小河村独一份的政绩,到时候公社苏主任肯定得表扬咱工作有创新!” 王有德沉吟着,烟雾缭绕。这话说到了他心坎上。他吧嗒吧嗒抽了几口烟,没立刻答应,但语气缓和了不少 “这事……我得跟其他队委商量商量。不过长青啊,你有这心思,是好事!年轻人,就得有股子闯劲!我个人是上支持你们摸索的!” 从支书家出来,李长青心里有了底。只要支书不反对,这事就成功了一半。 傍晚,李长青特意绕到代销点,买了一对红色的有机玻璃头绳,亮晶晶的。回到知青点,林晓梅正在门口收晾晒的毛巾。 “林知青。” 李长青叫住她,递上头绳 “昨天灯会,多亏了你的香囊。这个……送给你。” 林晓梅愣了一下,看着那对在夕阳下闪着光的红头绳,脸颊倏地飞起两朵红云,比头绳还鲜艳。她接过头绳,手指微微蜷缩,声音细得像春风 “谢谢……李同志。” “叫我长青就行。” 李长青笑了笑,自然地转换了话题 “对了,你知道有关于春天采挖草药时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比如啥时辰挖,药效最好?” 提到专业知识,林晓梅自然了许多,眼神也亮了 “有的!书上说,草本药材一般在植株生长最旺盛的时候采挖,比如春末夏初。根茎类的,有的要在早春萌芽前,有的在秋后茎叶枯萎时……采挖的时候还要注意留种,不能竭泽而渔。” 两人站在暮色渐合的院子里,一个虚心求教,一个耐心讲解,气氛融洽而自然。 李长青发现,和林晓梅讨论这些知识的时候,感觉特别踏实,仿佛前世在工作中里和同事探讨问题。 而此刻,周扒皮正坐在自家炕头上,听着婆娘喋喋不休地念叨李长青他们灯会挣钱的事,心里像有二十五只老鼠在挠,百爪挠心。他狠狠啐了一口 “哼,几个毛都没长齐的崽子,靠着点小聪明蹦跶不了几天!等开春进了山,山神爷收不收他们,那可说不准!” 一个阴险的念头,在他心里像毒蘑菇一样滋生起来。 第20章 家和万事亲 时间转眼来到正月二十一,俗话说“下雪不冷化雪冷”。 虽然太阳明晃晃地照着,但积雪消融会吸收了大量的热量,反而觉得比前几日更加寒冷刺骨。 屋檐下的冰溜子滴滴答答地淌着水,在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冰坑。 “长青!走啊,去月亮泡子碰碰运气!看看冰层咋样了!” 赵大山裹着厚重的老羊皮袄,扛着冰镩和渔网,带着王铁柱和孙卫东站在院门口喊。 李长青应了一声,拎起早就准备好的工具跟了出去。 孙卫东还背着个帆布包,里面装着纸笔和个破旧的温度计,说要记录冰层厚度和水温,惹得王铁柱直笑他 “卫东哥,你这架势,跟公社技术员似的!” 月亮泡子是村外不远的一个小湖泊,因形似一弯新月而得名。 它静静地卧在山坳里,四周是落光了叶子的白桦林和柞树林,冬日里,湖面冻得像一大块完整的、凹凸不平的毛玻璃,靠近岸边的冰层里冻结着枯黄的水草和气泡,泛着幽幽的光。 靠近向阳的湖岸边,积雪已经化开了,露出黑褐色的泥土和枯草。而背阴处,厚厚的白雪依然覆盖,与灰蓝色的冰面形成鲜明对比。 冬天的湖水冻得很结实,村民们可以凿开冰层,下面往往藏着肥美的鲫鱼、草鱼,是改善伙食的好机会。 他们到地方的时候,湖面上并非空无一人,远处已有几个模糊的人影,隐约传来叮叮当当的凿冰声和断断续续的交谈声,看来也有老把式趁着化雪前来碰运气。 赵大山经验老到,他没有立刻动手,而是像个老猎手巡视领地一样,背着双手,在湖面上来回踱步,时而用脚跺跺冰面,侧耳倾听回声。 时而蹲下身,仔细观察冰层里的气泡纹路和冰面的颜色深浅。 “冰面颜色发青发黑的地方,往往冰层更厚实,下面的水也更深一些。” 赵大山一边查看,一边给李长青他们讲解着老辈人传下来的经验。 “瞅见没?那边冰层里有一串串的小气泡,像珍珠链子似的,那可能是水底有水草,或者有鱼群活动过的痕迹。” 最终,他在一处离岸稍远、冰面颜色比较深,隐约可以看见密集气泡的地方停了下来,用力踩了踩,满意的点点头 “就这儿了!你们听,脚下有空音,说明冰层下面不是实心的,水是活的!说明底下有货!” “都过来,咱们轮流着来,别使蛮力,稳着点!” 赵大山挽起袖子,哈了口白气,率先抡起了冰镩。沉重的冰镩尖头砸在坚硬的冰面上,溅起细碎的冰屑,发出锵锵的脆响。他动作沉稳有力,每一镩都落在合适的位置,凿出的冰洞边缘整整齐齐。 李长青接过冰镩,他年轻力壮,力气足,镩头落点的位置更准,效率也高了许多。 他干着活,心里却有种异样的感觉,他的指尖紧握镩柄,每次震动传来的时候,似乎能隐约感受到冰层下水流微弱的涌动,甚至能模糊的感知到有生命的迹象在下方某个区域聚集。 他不动声色地引导着凿冰的角度,使洞口更偏向那个让他感觉有货的方向。 王铁柱力气最大,负责将凿开的大块冰块用冰钩子拖出来,扔到一边。 孙卫东也没闲着,他拿出带来的木尺,认真地测量着冰层厚度,又拿出那个破旧的温度计,贴在冰面上和放入冰洞里测水温,一丝不苟地在本子上记录着 “正月二十一,午时,月亮泡子湖心偏东,冰厚一尺八寸,冰面温度零下五度,冰下水温近零度……” 噗嗤一声 冰层终于被凿穿了一个约一米大小的洞口!一股带着水腥气的冷雾猛地从洞口涌出,湖水幽深,泛着墨绿色的光。 赵大山赶忙阻止了急着要下网的王铁柱 “别急!先让水汽散散,也让下面的鱼适应一下亮光。” 他蹲在洞口,眯着眼仔细观察着水下的动静。 过了一会儿,他才拿起那张老旧的旋网,在手里掂了掂,身子微微后仰,手臂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渔网唰的一声张开,像个大伞一样准确地罩入冰洞中,他慢慢放着网绳,感受着水下的动静。 等了差不多十来分钟,他开始收网。 网绳渐渐绷紧,水里传来扑棱扑棱有力的挣扎声! “哈哈哈哈,有货!还是个大家伙!” 赵大山脸上露出笑容,手上稳稳地收着网。王铁柱和李长青赶紧上前帮忙。 渔网出水的那一刻,银光迸溅!几条巴掌大的鲫鱼在网底活蹦乱跳,最显眼的是那条两斤多重的草鱼,尾巴有力地拍打着,鳞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嘿!真有货!还是长青娃子选的地方准,你这手寻鱼的感觉算是得老子的真传了!” 赵大山高兴地拍了拍李长青的肩膀,话语里带着赞许和一点不易察觉的惊奇。 王铁柱兴奋的直搓手,差点跳起来 “太好了!这么大条草鱼!晚上有鲜鱼汤喝了!俺娘做的鱼汤可是一绝!” 孙卫东脸上也露出笑容,赶紧在本子上又记下一笔 “收获草鱼一尾,约二斤三两;鲫鱼五尾……” 四个人脸上都露出了收获的喜悦,这不仅是一顿鱼肉,更是团队协作成功的证明,是对他们能力的肯定。 期间他们遇到几个也在收拾工具准备回家的老把式,他们凑在一起,蹲在背风的山坡下,卷着烟叶,闲聊起来。 “今年开春是早啊,我看东大坡阳面的雪都快化没了,黑土都露出来了。” 一个满脸皱纹的老把式嘬着烟袋说。 “可不是嘛,比去年的这时候暖和多了。而且听说供销社今年收山野菜,品相要求提高了,但价钱好像也能比去年高个几分钱。” 另一个接过话头。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李长青立刻把这信息牢牢刻在了心里,供销社提高收购标准和价格? 这可是个重要信号! 这意味着,如果他们能拿出品相更好、更新鲜的山货,就能卖出更高的价钱,这直接关系到赶山小队的收益和发展。 回去的路上,赵大山看了看渔获,他作为长辈和师傅,主动安排起了分配 “这草鱼够大,晚上都别开火了!长青,跟你娘说一声,鱼拿到你家,让你娘掌勺,炖个鱼锅子!桂芬的手艺咱都知道,再添俩贴饼子,咱爷几个好好吃一顿,也算犒劳犒劳了!还有建军和他媳妇也叫上,一家人热闹热闹的!” 他接着指着那五条鲫鱼:“这鲫鱼,咱们分分。卫东一条,拿回知青点添个菜。铁柱一条,给你爹娘尝尝鲜。我老头子拿一条下酒。剩下两条……” 他看向李长青,眼神里带着意味深长的关切 “长青啊,你拿着。一条给你家,另一条……瞅空给你哥嫂送去。一个娘胎里出来的,没啥过不去的坎儿,总得有人先递个台阶才行。” 李长青心里一热,知道山叔这是在点拨他,也是给他创造机会。他用力点点头 “哎,谢谢山叔!我听您的!” 傍晚,李长青家灶房里飘出夹杂着酱香和葱姜的炖鱼香气,王桂芬忙活着,脸上带着久违的舒心笑容。 李建军和刘彩凤也被叫了过来,起初还有些拘谨,但热气腾腾的锅子、喧闹的人声,渐渐让他们放松下来。 赵大山、孙卫东、王铁柱都到了,屋里顿时热闹起来。 李长青看着围坐在一起的众人,心里忽然觉得缺了点什么。他犹豫了一下,对母亲说 “妈,我去去就回。”然后转身就出了门。 他径直来到知青点,林晓梅正在门口收衣服。见到李长青,她有些意外 “长青……同志?有事吗?” 李长青看着她,语气自然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晓梅,今天打了条大鱼,山叔做主在我家聚一聚,大家都到了……热热闹闹的,要不你也一起来吃吧?” 林晓梅愣了一下,脸颊微微泛红。她看了一眼屋里,张丽在门边正探头探脑的抿着嘴偷笑。 林晓梅犹豫片刻,点了点头,轻声说 “好……那我跟张丽说一声。” 她转身进屋,很快又出来,跟着李长青往他家走。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院子,王铁柱眼尖,第一个看见,立刻起哄道 “哟!长青哥把林知青也请来啦!这下更热闹了!” 孙卫东推了推眼镜,嘴角也带着笑意。 赵大山磕了磕烟袋锅,脸上是了然的神情。 大嫂刘彩凤偷偷拽了拽李建军的衣角,交换了个眼神。 李长青被大家看得有点不自在,但还是大方地招呼林晓梅坐下 “晓梅,坐这儿吧,暖和。” 林晓梅低着头,耳根烫得发红,在众人的目光中略显羞涩地坐下了。 王桂芬把一大盆热气腾腾的炖草鱼端上桌,金黄的贴饼子贴在锅边,香气四溢。 大家围坐在一起,吃着鲜美的鱼肉,喝着热乎的鱼汤,聊着白天的趣事和开春的打算,屋里的欢声笑语就没断过。 李长青和林晓梅虽然话不多,但偶尔的眼神交汇,却比平时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亲近。 这顿简单的鱼宴,吃的不仅是鲜味,更是浓浓的人情味和团队逐渐凝聚的心气。 饭后,众人帮着收拾了碗筷,便陆续散去。 大哥大嫂也回了屋,赵大山提着他的那条鲫鱼,哼着小调回了家。王铁柱和孙卫东结伴一起往家走,路上还在兴奋地讨论着开春后的计划。 李长青提了条鲫鱼,对林晓梅说 “晓梅,天黑了,我送你一段吧。” 月光洒在村间小路上,两人并肩走着,一路无话,却有种默契的安宁。送到知青点门口,林晓梅接过鱼,轻声道 “谢谢你,长青哥,你回去路上小心一点。” 李长青点点头,看着她进了屋,才转身回家。 到家后,他对母亲说 “妈,我再去哥那一趟。”王桂芬眼圈一红,连连点头。 李长青提着另一条鲫鱼,敲开了大哥家的门,李建军和刘彩凤见到他手里的鱼,都愣了一下。 “哥,嫂,” 李长青把鱼放下,语气诚恳 “这是今天打的鱼,给你们留着添个菜。年前分家,是我考虑不周。往后我进山时候多,爸妈还得靠你们照应。咱们兄弟齐心,才能把这个家撑起来。” 屋里静了片刻。 李建军闷头嗯了一声,刘彩凤捏着衣角,语气软和了下来 “长青啊……你能这么想,大嫂心里……也挺不是滋味。以前我也有不对的地方……你放心吧,家里有我和你哥呢。” 从大哥家出来,夜风寒凉,但李长青的心里却踏实了许多。 第21章 春意萌动与危机 二月初二,龙抬头。 清晨,李长青推开屋门,一股与往日截然不同的空气扑面而来。 风依旧凉,却没了刺骨的寒意,带着泥土解冻后的湿润感和隐隐约约的青草气息。 屋檐下的冰溜子滴滴答答的,节奏快了许多。向阳坡的积雪大片消融,露出黑油油、冒着地气的土地,几株野草已钻出嫩绿的尖芽。 这十来天,小河村在悄然而坚定的走向春天的同时,李长青家也迎来了久违的平和。 自从那顿暖意融融的鱼宴后,家里的气氛明显轻松起来。 大嫂刘彩凤往李长青碗里夹菜不再是稀罕事,有时还会念叨两句 “进山体力消耗大,多吃点”。 大哥李建军的话依旧不多,但会默默把李长青常用的开山刀磨得锋利,或是检查背篓的绳索是否牢靠。 这种无声的关心,比任何言语都让李长青感到踏实。 他与林晓梅之间,也因那声自然的长青哥,多了几分难以言明的默契。几次在村里碰面,或是李长青去知青点请教草药知识时,两人的交谈都自然了许多,少了几分最初的客套,多了些基于共同目标的熟悉。 孙卫东和王铁柱则忙着整理工具,核对清单,为进山做最后的准备。 “长青,地气通了!” 赵大山不知何时来到院门口,蹲下身抓了把潮润的泥土捻了捻,脸上带着庄稼人特有的郑重 “龙抬头,万物生。冬眠的长虫要出洞,山里的宝贝,也该露头了。” 李长青深吸一口这带着生机的空气,重重的点了点头 “山叔,咱们准备得差不多了,就等您发话了。” 早饭桌上,一家人气氛融洽。刘彩凤把稠粥舀给李长青,又夹了筷子咸菜 “多吃一点,你们要进山了,费力气。” 王桂芬看着这和睦景象,眼角都笑出了细纹。 李建军闷头喝了一大口粥,抬眼看了看弟弟,瓮声说了一句:“家伙式都检查利索了。” 上午,李长青把小队成员和林晓梅召集到自家院里,做进山前的最后部署。他手里拿着个小本子,上面勾画着简易路线图。 “各位。” 李长青目光扫过赵大山、孙卫东、王铁柱,最后落在李建军身上,语气沉稳 “地气动了,咱们也该动起来了。开春的第一仗,至关重要。我的想法是,我们兵分两路,稳中求进。” 他蹲下身,用树枝在地上画着。 “这边由我、山叔,还有我哥去探索新的路线。” “我们三负责黑瞎子沟东面的向阳坡。那边雪化得最早,刺嫩芽、蕨菜肯定冒头了,也容易碰到好药材。另一边,你们负责保底。由孙组长和铁柱,去熟悉的西山坳。那边比较安全,野菜产量大,能保证咱们有稳定收入,这样既能探宝,也保证了收入。” 李长青看向林晓梅,语气放缓:“晓梅,我们负责把山货采回来。后续哪些品相好、该怎么分类处理,才能卖出好价钱,你这方面的知识最系统,到时候还得你多把把关。” 林晓梅认真地点点头:“放心吧,长青哥,我会仔细对照手册,做好分级的。你们放心进山吧。” 赵大山磕磕烟袋锅补充道:“黑瞎子沟那边我年轻时常去,只要不越过生着老椴木的山梁,问题不大。阳坡那边没啥风,而且日照足,东西出得比较早。” “我没问题!” 王铁柱摩拳擦掌,“保证听卫东哥的!” 孙卫东推推眼镜,一脸严肃 “放心,我会做好记录的。” 方案确定后,大家分头最后检查装备。李长青、赵大山和李建军仔细查验绳索、开山刀。李长青拿起那捆主要的麻绳,手指仔细捻过每一寸。 当他捻到中间某段时,眉头微皱,一种微弱的滞涩感传来,是能力赋予的感知,让他察觉到这段绳索内部纤维有不易察觉的损伤。 “山叔,哥,你们摸摸这段绳子。” 李长青把绳子递过去 “我总觉得这儿不太对劲,心里不踏实。” 赵大山和李建军接过来,仔细察的看捻搓,用力一抻,脸上都露出惊讶。赵大山赞许道 “嘿!你小子眼睛真毒!是有点起毛了,里面纤维糟了!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这要是在陡坡上出了岔子,可了不得!换!马上换新的!” 李建军也看了弟弟一眼,眼神里多了份信服。 这一幕,让旁边帮着分装草药的林晓梅看得暗暗心惊,对李长青的细心和直觉更加佩服。 傍晚时分,李建军从外面挑水回来,脸色不太好看,把李长青拉到一边,压低声音 “长青,我刚才在井台边,听见周扒皮跟人在那儿嘀咕,说什么……看他们能得意几天……进了山,磕了碰了,或者遇上点啥野牲口,那可说不准……,我听着这话里有话啊!” 李长青心里一凛,面色凝重地点点头 “哥,我知道了。这话你先别跟别人说,我心里有数。” 看来,周扒皮沉浸了这么久,可能是想在山上给他们使绊子。这趟进山,除了要应对自然的风险,还得提防来自背后的冷箭。 夜幕降临,村子里安静了下来。李长青正在屋里最后检查背包带子,听到轻轻的敲门声。 开门一看,是林晓梅站在月光下,手里拿着一个比之前那个更厚实、针脚更细密的草药包。 “长青哥。” 她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这个……你带上。里面我加了些提神醒脑、防蛇虫的草药,还掺了点麝香,能避瘴气。你……千万要小心。” 月光照在她脸上,眼神清澈而专注。 李长青接过药包,能闻到一股清冽安神、略带辛香的草药气味。他看着林晓梅眼中真切的关怀,心头涌上一股暖流 “谢谢你,晓梅。我们会小心的。村里的事,特别是药材这块,就多劳你费心了。” 林晓梅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转身快步消失在月色里。 李长青握着手里的药包,那份沉甸甸的关心,仿佛给了他无尽的力量。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东方就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李长青、赵大山、李建军、孙卫东、王铁柱五人,在小河村口的老槐树下集结完毕。 他们装备整齐,精神饱满,呵出的白气交织在一起。 李长青目光扫过他们,深吸了一口带着泥土芬芳和晨露气息的空气,用力一挥手,声音清晰而坚定。 “出发!进山!” 第22章 兵分两路,险象环生 “家伙式都摸一遍,进了山,可没处找后悔药去。” 赵大山把老烟袋锅子在鞋底磕了磕,别回腰后,声音沉稳得像山里的石头。他目光扫过几个年轻人,最后落在李长青身上。 李长青正了正肩上沉甸甸的背篓,里面绳索、干粮、开山刀、一小包盐,还有林晓梅给他的那个草药包,都归置得妥妥帖帖。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肺腑间一阵清明凉爽。 这趟进山,不只是为了一口吃食,更是要给这穷窝窝趟出一条能吃饱饭、活出人样的路来。 “山叔,您就放一百个心吧!” 王铁柱把胸脯拍得砰砰响,咧着嘴,露出一口白牙 “西山坳那一片,我闭着眼都能摸个来回!保准儿把好东西都给您划拉回来!” 孙卫东推了推眼镜,手里紧紧攥着个牛皮纸封面的笔记本,语气严肃得像在做报告 “根据前期勘察数据,西山坳阳坡日照充足,蕨菜与刺嫩芽的数量最为可观。阴坡腐殖层厚,可能存在猴腿儿及少量五味子。我们会做好精确标记和样本记录的。” 李建军话最少,只是默默把磨得锃亮的开山刀往腰后插了插,冲李长青点了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中!全都精神着点!” “铁柱、卫东,走西山坳稳当第一,别贪多嚼不烂。长青、建军,跟我奔黑瞎子沟!明儿个我们再出来,到时候还在这棵老槐树下碰头!” “好嘞!” 王铁柱应了一声,扛起麻袋就和孙卫东钻进西边那片还蒙着灰蓝色雾霭的林子里。 李长青三人也转身,踏上了通往东南深山的崎岖小径。脚下的冻土硬邦邦的,踩上去咯吱作响,路两旁的枯草尖上挂满了亮晶晶的霜花。 ………… 随着日头慢慢爬高,林子里也亮堂了些。 西山坳这边,王铁柱一路上果然轻车熟路,挥舞着柴刀砍断拦路的荆棘,嘴里哼着咱们工人有力量。 “卫东哥!快看这儿!” 他突然扒开一丛枯枝,底下露出一片嫩绿肥硕的蕨菜苗,水灵灵的 “这品相,绝对能评上一级货了!送到公社收购站,一斤能多卖两分钱呢!” 孙卫东赶紧凑过去,掏出尺子量了量植株高度,又拿出个放大镜观察叶片形态,在本子上飞快记录 “西山坳北坡,海拔约三百二十米,蕨菜初生期,株高15-18厘米,叶片舒展度优良,无虫害迹象。” 他还抓了把土在手里捻了捻,“土壤腐殖质厚度超十厘米,非常适合蕨类生长。铁柱,你发现了一片优质资源点!” 王铁柱听得云里雾里,但优质俩字他懂,嘿嘿直乐“啥优质不优质的,俺就知道这玩意儿好吃!城里人就好这口山野味儿!” 他手脚麻利地开始采摘,专挑那粗壮肥嫩的,小心地码放在垫了青苔的背篓里,生怕磕碰了影响卖相。 两人一个是凭祖辈传下来的经验,一个靠书本上的科学知识,竟也配合得越来越默契。 背篓渐渐沉了起来,除了蕨菜,还添了不少顶着紫红色的刺嫩芽和叶片肥厚的猴腿儿。 正当王铁柱踮着脚,伸手去够一丛生长在小乔木顶端的、特别肥硕的刺嫩芽时,异变陡生! “哼哧……哼哧……!” 一阵低沉暴躁的咆哮伴着浓烈的腥臊气,猛地从灌木丛后传来! 一头体型壮得像小牛犊、鬃毛像钢针般倒竖的野猪,瞪着血红的小眼睛,龇着惨白的獠牙,发疯似的冲了出来,直直撞向王铁柱! “俺的亲娘姥爷!” 王铁柱吓得魂飞魄散,手里的柴刀当啷掉在地上,连滚带爬地往后缩。 稍远一点的孙卫东的脸也唰地白了,但脑子没乱,急得大喊 “铁柱!危险!快!往左边那块卧牛石后面撤!快啊!” 他记得来时路上有块巨大的岩石,底下有个凹陷能藏人。 王铁柱求生本能爆发,手脚并用,屁滚尿流地扑向那块巨石。野猪低着头,喷着粗气,蹄子刨得泥土飞溅,紧追不舍。 孙卫东手忙脚乱地从背篓侧袋掏出一挂鞭炮和火柴,这是赵大山再三嘱咐要带的驱兽法宝。 他的手抖得厉害,火柴划断了好几根才终于点燃引信,使劲朝野猪侧面扔过去! “噼里啪啦……!” 死寂的山谷里猛然炸开刺耳的爆响!野猪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和火光吓了一大跳,冲锋的势头猛地一顿,惊恐地扭头张望,发出不安的哼叫。 就这一愣神的功夫,王铁柱已经连滚带爬地钻到了巨石下的凹陷处,瘫在地上,心都快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了。 孙卫东也连忙躲到一棵大树后,背心都被冷汗湿透了。 那野猪警惕地围着还在冒烟的鞭炮残骸转了两圈,又朝巨石方向不甘心的哼哧了几声,似乎觉得这地方邪门得很,最终悻悻地掉头,重新钻回了密林深处。 过了好一阵,两人才敢探出头。 “哎呦俺的娘诶……” 王铁柱瘫坐在地上,抹了把脑门上的冷汗,衣服都湿透了 “吓死俺了!卫东哥,今天要不是你,俺这百十来斤就得交代在这儿了!你这鞭炮扔得太是时候了,比民兵打枪还管用!” 孙卫东也是心有余悸,扶了扶歪掉的眼镜,长长舒出一口气 “是山叔的经验老道……看来我们对西山坳的野生动物活动评估不足,以后得加倍小心了。” 他看向那片林子,惋惜的说, “那几株品相极佳的刺嫩芽……怕是采集不到了。” 王铁柱一拍大腿,满脸肉疼:“可不是嘛!那几棵多肥实!肯定能卖上高价!” 但他很快又晃晃脑袋,咧嘴笑了笑 “不过还是算了,啥好东西也没小命金贵!这趟咱们收获也不赖!走,换个地儿,说不定还有更好的!” ………… 与此同时,黑瞎子沟方向,越往里走景象越是不同。 参天的古木枝叶交错,几乎遮住了天空,只有零星的光斑落了下来,在林间厚厚的、散发着腐烂气息的落叶层上投下摇曳的光影。 这里的空气又湿又冷,带着一股浓浓的土腥味和草木朽坏的味道。 脚下根本没有路,全靠赵大山凭着几十年钻山沟的记忆和李长青的感应力所辨别的大致方向走着。 李建军始终沉默的在末尾断后,眼神像鹰一样锐利,不停扫视着周围的动静,右手一直没离开过开山刀的刀柄。 “停。” 走在最前面的赵大山忽然蹲下身,用烟袋杆子轻轻拨开一层看似自然的落叶,下面露出一截被利刃砍断后又用泥土草草掩盖的树枝标记。 他脸色沉了下来,皱纹像刀刻的一样深。 “这记号被人动过手脚了。不是牲口蹭的,是有人故意弄的。” 李长青也蹲下去,手指拂过那新鲜的断口,一种微弱的、带着恶意的残留感像针一样刺了他一下。 “山叔,这像是想把咱们引到岔路上去,心肠够歹毒的。” 李建军凑过来瞥了一眼,闷声道 “手法很糙,感觉像是个生手,但心思挺狠的。” 三人顿时警觉性提到了最高,脚步放得更轻更慢,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果然,走了不到一里地,在李长青的感知中,像是蜘蛛网被轻轻触动,提示他前方一处看似平坦的落叶下有细微的松动和空洞感。 他立刻拉住赵大山和李建军,折了根长树枝,小心翼翼地去拨弄那片落叶。 哗啦一下,落叶塌陷,露出一个脸盆大的陷坑,坑底赫然插着几根削得尖尖、闪着寒光的木签子! “狗日的周扒皮!真他娘的下死手啊!” 李建军额角青筋跳了跳,咬着牙骂了一句。 赵大山眼神冷得像冰 “记下这地方。回头这笔账咱们慢慢算。绕过去,长青,你走中间,精神头提着点。” 李长青屏息凝神,将那种玄妙的感知力像撒网一样向四周铺开。 他时而提醒侧前方一块石头看着结实,实则已经松动了,时而指出一丛看似可靠的藤蔓,里面已经腐烂了。 靠着这种近乎预知的警觉,他们有惊无险地避开了一处又一处精心伪装的险境,或是被落叶覆盖的湿滑陡坡,或是隐藏着锋利碎石的石滩。 “长青娃子,你这双眼,真是比山猫子还毒啊。” 赵大山忍不住再次赞叹,连一向寡言的李建军也看向弟弟,目光里带着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 这娃子,进了山,就像鱼儿入了水似的,浑身透着股说不出的灵性。 李长青笑了笑,没多解释。他心里清楚,这不全是眼力好,这是他重生获得的能力、与这片莽莽山林的一种神秘共鸣。 只是不知道,这黑瞎子沟深处,除了周扒皮的阴招,还藏着什么更要命的玩意儿。 日头偏西,林子里光线迅速暗了下来,温度也开始明显下降。 “不能再往前莽了。” 赵大山抬头从树冠缝隙里看了看天色说道 “得赶紧找个能猫一宿的地儿。我记得前面有个旧埚子(小山谷),贴着山壁好像有个能藏人的石砬子(岩壁凹陷),咱们去那里碰碰运气。” 而此刻,西山坳的王铁柱和孙卫东,已经背着沉甸甸的收获,踏上了归途。 王铁柱一边走一边还后怕地嘟囔 “可算捡回条命了……明天非得让长青哥他们瞧瞧俺采的大猴腿儿,那才叫一个嫩!” 第23章 熊罴拦路,洞中奇遇 黑瞎子沟深处的夜晚,浓得像是泼了墨似的。 白天此起彼伏的鸟叫虫鸣,此刻全都销声匿迹了,只剩下压迫和死寂般的宁静。 偶尔还有从远处传来一声声悠长而凄厉的狼嚎,或者某种动物踩断枯枝的咔嚓声,让人汗毛倒竖。 在这充满危险和未知的山林中,三人终于找到了一个崖壁凹洞,洞口被赵大山用一些折断的粗树枝勉强堵了一下,只留了道缝隙透气。 洞里,一小堆篝火顽强地燃烧着,松脂噼啪作响,跳动的火苗在三人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也稍稍驱散了那股子从石头缝里渗出来的、带着霉味的阴寒之气。 李建军抱着开山刀,靠在离洞口最近的地方,耳朵像猎犬一样捕捉着外面的任何风吹草动。 他胳膊上昨天被周扒皮陷阱木签划破的口子已经结了层薄痂,但精神依旧高度紧绷。 李长青默默的将几个冻得硬邦邦的窝头,放在火边烤着,又拿出水壶,小心地抿了一小口,冰凉的水顺着喉咙滑下去,激得他一个哆嗦。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贴身揣着的那个草药包,林晓梅细心缝制的针脚摩挲着指尖,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和安心。 在这个年代,城里人晚上还能听听收音机,而在这深山老林里,黑夜本身就是最大的威胁,每一分钟都漫长得像是在刀尖上煎熬。 “妈了个巴子的,周扒皮这老瘪犊子,心肠比这山里的毒蛇还毒!” 李建军终于憋不住,压低声音骂了出来,打破了洞里的沉默。 “要不是长青你眼尖得像锥子似的,咱三现在指不定在哪个坑里躺着呢!” 赵大山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中,他脸上的皱纹像沟壑一样深。 “记下这笔账就行。山神爷看着呢,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他浑浊却锐利的目光看向李长青,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 “长青娃子,你今天露的这一手,可不像是个刚摸山门的新手。那眼力见和反应速度,老跑山的人也未必赶得上。” 李长青把烤得有点软乎的窝头递给哥哥和山叔,自己拿起一个啃着,笑了笑 “山叔,我就是运气好,感觉准点儿,可能跟这片大山投缘吧。” 他没法解释,那种对危险和机遇的敏锐感知,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本能。 从重生醒来的那一刻起,他就感觉到,不仅是记忆回来了,连这具年轻的身体,也在发生着某种悄无声息的变化,力气在增长,耐力变得更悠长,五感也敏锐了许多。这或许就是穿越的福利吧,一个更好在这艰苦的年代安身立命的底牌。 这一夜,三人几乎没怎么合眼,轮流守着篝火,听着洞外莫测的声响,直到天际泛起一丝鱼肚白。 清晨的林间,弥漫着白色的湿冷雾气,三人用土和落叶仔细掩埋了篝火的痕迹,收拾好行装,再次踏上征途。 越往黑瞎子沟深处走,周遭的景象越原始蛮荒。 需要几人合抱的古树遮天蔽日,树干上爬满了厚厚的苔藓,像披着绿色的绒衣,脚下的落叶层积了不知多少年,软绵绵的,踩上去悄无声息,散发出腐烂和泥土混合的气息。 ………… 直到快晌午的时候,日头才勉强穿透层层叠叠的树冠,在林地上投下零星晃动的光斑。 走在最前头的赵大山猛的停下,高举右拳,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头发现了猎物的老狼。 “嘘……别出声!蹲下!” 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如临大敌的紧张。 李长青和李建军立刻伏低身子,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顺着赵大山的目光望去,只见前方几十米开外的一片林间空地上,一个庞然大物正在用巨大的爪子刨着一棵倒塌的枯树。 那家伙肩背高高隆起,像座小山包,全身棕黑色的毛发粗硬如针,在稀疏的光线下闪着油亮的光。最吓人的是它的脑袋,又大又圆,吻部突出,嘴角淌着黏糊糊的口水,发出满足又带着威胁性的低沉哼哧声。 “是熊罴!” 赵大山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这玩意儿比黑瞎子更横!是咱这长白山里的山大王!护食儿得不要命,惹毛了能追你几十里地不死心!” 李长青心头剧震。 这熊罴的体型,远比前世在动物园里见过的棕熊更加庞大和充满野性,那股子丛林霸主的压迫感,几乎让人窒息。 他悄无声息地将开山刀横在身前,刀刃对准前方,旁边的李建军也缓缓抽出了刀,眼神锐利如鹰,全身的肌肉紧绷着,像一张拉满了的弓。 三人屏住呼吸,开始极其缓慢地向后移动,希望能悄无声息的绕开这片死亡区域。 然而,李建军后退时,脚下不慎踩中了一根完全被苔藓覆盖的朽木! “咔嚓!” 一声沉闷的断裂声在寂静的森林里显得格外刺耳! 那正在享用美餐的熊罴猛地抬起头,猩红的小眼睛瞬间就锁定了这三个不速之客!它被激怒了,发出一声震耳欲聋、足以撕裂耳膜的咆哮,人立而起! 这一下,更显出其恐怖的身形,足有两米多高,胸前V字形的那撮白毛如同死神的标记,巨大的爪子宛如铁钩,带着风声就朝他们猛冲过来!大地仿佛都在它的践踏下颤抖起来! “散开!快!找大树躲一下!” 赵大山声嘶力竭地大吼,同时抡起手中的杂木棍子,试图吸引熊罴的注意力。 但熊罴根本不理他,认准了刚才制造噪音的李建军,狂扑过去!李建军反应也是极快,一个狼狈的侧滚翻,险之又险地避开了熊罴正面的扑击,但那带着腥风的巨掌边缘还是扫过了他的左臂! “嗤啦一声。” 棉袄袖子瞬间被撕裂,几道血口子瞬间迸出鲜血! “建军!” “哥。” 赵大山眼睛瞬间红了,不顾一切地冲上去,用棍子狠狠砸向熊罴的后背,可是却如同蚍蜉撼树。 眼看熊罴人立起来,再次举起巨掌拍向踉跄后退的李建军,李长青只觉得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天灵盖!不能再藏了!速度!需要绝对的速度和力量!他右脚猛地蹬地,身体仿佛挣脱了所有束缚,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几乎拉出一道残影,从侧后方猛地撞向熊罴! 同时,全身的力量灌注右臂,开山刀划出一道寒光,精准又狠辣地劈砍在熊罴厚实的肩胛骨连接处!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刀锋入肉虽然不深,但剧烈的疼痛成功激怒了这头巨兽,也终于让它转移了目标,暂时放过了危在旦夕的李建军! 熊罴发出痛苦和暴怒的狂吼,转身张开血盆大口就朝李长青咬来! 李长青感觉身体内那股潜藏的力量奔涌不息,腰腹发力,一个极其敏捷的侧滑步,险险避开熊罴的扑咬,刀尖顺势向上猛地一挑,又在熊罴粗壮的前肢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吼!” 熊罴彻底狂性大发,但接连受创也让这山林霸主产生了本能的忌惮,它瞪着李长青,不断发出威胁性的低吼,却没有立刻再次扑上。 “长青!好样的!往那边山洞里撤!快!” 赵大山趁机连拖带拽地把李建军扶起,指着右前方一个黑黢黢的洞口大喊。 李长青不敢恋战,利用树木作为掩护,且战且退,与赵大山、李建军一起,连滚带爬地冲进了那个距离他们仅有十几米远的狭窄山洞。 洞口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熊罴体型庞大,一时被卡在外面,只能愤怒地用身体撞击着山石,发出沉闷的咚咚声,震得洞顶碎石簌簌往下落。 洞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和不知名野兽留下的臊臭。 三人背靠着冰冷潮湿的石壁,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心脏狂跳得像是要炸开。 李建军胳膊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鲜血已经浸湿了半截袖子。 “哥,咋样?伤得重不重?” 李长青借着从洞口缝隙透进来的微光,焦急的查看李建军的伤势。 “没事……死不了……” 李建军脸色苍白,咬着后槽牙,撕下内衣相对干净的布条,用力勒紧伤口上方止血。 赵大山惊魂未定的看着洞外那个徘徊的巨大黑影,长长舒了口气,重重拍了拍李长青的肩膀 “万幸啊!长青!你刚才那几下……真他娘的是这个!” 他用力竖起大拇指,眼中满是后怕和难以置信的赞赏 “你这爆发出来的力气和速度,咋练的?俺在山里钻了大半辈子,也没见过几个像你这么生猛的!比受了惊的炮卵子(公野猪)还快!” 李长青喘匀了气,摇摇头,脸上也露出恰到好处的后怕和茫然 “山叔,我也不知道,刚才眼看我哥要遭殃了,一急眼,啥也顾不上了,就想着冲上去……” 他没法解释这能力,只能将超常表现归咎于危急时刻的潜能爆发和兄弟情深。 但他心里明镜似的,这绝非偶然的肾上腺素飙升,而是重生以来,身体被那股神秘力量持续强化后的必然结果。刚才那瞬间的爆发力,绝对超过了普通人的极限,约摸有常人的两倍的力量! 熊罴在洞外暴躁地折腾了将近一个时辰,咆哮声才渐渐远去,沉重的脚步声也消失了。 三人又屏息凝神地等了很久,直到确认外面彻底没了动静,才真正松了口气。 赵大山摸索着点燃了一小截随身带的松明,微弱而温暖的火光勉强照亮了这个不大的洞穴。 洞里并不深,还算干燥,角落里有些散乱的动物骨头。 “咦?山叔,长青,你们看那儿是啥玩意儿?” 李建军眼尖,忍着痛,指着洞穴最深处石壁下的一片阴影。 三人凑近了些,借着松明的光仔细一看,都愣住了。 只见那片不到两平方米的角落里,土壤显得格外湿润,上面竟然生长着一小丛形态奇特的植物。 没有常见的绿叶,只有一根根肉质感十足的、淡黄偏半透明的直立茎秆,像一个个小人参,茎秆上包裹着鳞片似的鞘状叶,顶端还开着几朵铃铛形状的、颜色诡异的小花,在这阴暗的环境里,显得格外神秘。 赵大山蹲下身,烟也忘了抽,用烟袋杆子极其小心地拨弄了一下那植物的根部,脸上先是疑惑,随即猛地绽放出巨大的惊喜,声音都带着颤 “这……这他娘的是……鬼头参啊!老辈人都这么叫!书上说的……是叫天麻!对!就是天麻!还是野生的!看这品相,这茎秆粗得跟小萝卜似的,还是罕见的明黄透玉色,年份绝对不浅!这东西……可是宝贝啊!” 李长青心里猛地一跳!天麻!这可是名贵的中药材,镇静、祛风、止痛,功效了得!就这品相极佳的野生天麻,要是能完好无损地挖出来,按照黑市上药材贩子开出的价钱,说不定能值个五六百块!这简直是在阎王殿门口捡到了金元宝啊! ………… 就在探索队三人死里逃生、发现惊天财富的同时,远在几十里外的小河村村口,那棵老槐树下,气氛却有些凝滞和焦虑。 王铁柱和孙卫东昨天下午就顺利回到了知青点。 此刻,他们和林晓梅一起,正在树下焦急地张望着黑瞎子沟的方向,日头已经偏西,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 “咋回事儿?按理说最晚晌午就该回来了啊?” 王铁柱像个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地来回踱步,伸着脖子往那条蜿蜒入山的小路尽头看 “不会是出啥事了吧?黑瞎子沟那鬼地方,邪性得很!” 孙卫东推了推眼镜,脸色凝重,他翻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看着上面记录的计划汇合时间,眉头紧锁 “已经超出预定汇合时间超过四个小时了。黑瞎子沟核心区域地形复杂度远超西山坳,大型野生动物活动痕迹频繁,根据概率学分析,遭遇意外风险的可能性显著增加。” 林晓梅没说话,只是紧紧抿着嘴唇,一双清澈的眼睛里写满了担忧,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垂在胸前的辫梢。 她望着那条空荡荡的、渐渐被暮色笼罩的山路,心里一阵阵发紧。 长青哥……赵大叔……建军哥……你们可一定要平安回来啊! 第24章 平安回来后的整顿安排 “邪了门了!这天都快擦黑了,咋连个鬼影子都瞅不见?” 王铁柱的声音里带着股焦躁,打破了黄昏的寂静,“不会真出意外,出不来了吧?” 就在众人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越攥越紧,几乎要喘不过气时,王铁柱的眼尖,猛的一跳脚,指着小路尽头几个模糊的黑点,声音都变了调 “回来了!是山叔他们!哎呦喂!建军哥好像挂彩了!” 就见暮色中,三个相互搀扶、步履蹒跚的人影渐渐清晰的出现在他们视野里。 打头的赵大山,那张饱经风霜、刻满皱纹的古铜色脸庞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但眼神依旧沉稳如山。 中间的李建军左臂用撕下的内衣布料草草包扎着,暗红的血迹已经渗了出来,将他那件半旧的工装染深了一片,脸色有些发白,嘴唇紧抿,但腰杆依旧挺得笔直。 断后的李长青脸上蹭了不少泥点子,额前的头发被汗水打湿,黏在额角,一身半旧的棉袄也刮破了几处,但他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警惕的扫视着身后寂静的山林。 “哎呀我的亲娘祖宗!你们可算回来了!” 王铁柱像出膛的炮弹般冲了上去,想扶李建军又不敢碰他胳膊,急得围着直转悠 “建军哥!你这胳膊咋整的?真让大牲口给舔了?” 林晓梅也快步上前,目光迅速而仔细地扫过三人,见李长青虽然浑身狼狈但行动无碍,悬到嗓子眼的心才稍稍落回一半,可看到李建军那渗血的胳膊,心又猛地揪紧,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赵大叔,长青哥……你们没事吧?还有建军哥这伤……得赶紧处理啊!” 李长青对上她写满担忧的眸子,心里微微一暖,放缓声音安抚道 “没事,晓梅,虚惊一场,大哥只是皮外伤,只是看着吓人。” 他注意到她鼻尖冻得都有些发红了,下意识想抬手替她拢一下围巾,又觉唐突,手在半空顿了下,转而拍了拍王铁柱的肩膀 “柱子,过来搭把手,扶着我哥,咱们先回家再说。” 赵大山也摆摆手,嗓音沙哑的说 “对,先回去。这地方不是说话的地儿。” 一行人簇拥着探索队的三人,深一脚浅一脚的往李家走去。 沿途有晚归的村民好奇地探头张望,也被王铁柱咋咋呼呼地挡了回去 “看啥看啥?山叔他们进山打围,挂点彩不很正常嘛!没见过世面!” 此刻的李家,纸糊的窗户里透出昏黄的油灯光晕,在这寒夜里显得格外温暖。 屋里,王桂芬就着炕桌上那盏煤油灯微弱的光线,正一针一线地纳着千层底布鞋。李守山佝偻着背,靠在炕头吧嗒着旱烟袋,烟雾缭绕。 听到外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儿子的说话声,王桂芬心里一咯噔,针尖差点就扎到手。她刚放下鞋底刚站起身,屋门就被推开了,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大儿子胳膊上那刺目的血红! “哎呦我的老天爷!这是咋的了?建军!你的胳膊!” 王桂芬的声音瞬间带了哭腔,腿一软,差点没站稳。 李建军赶紧上前一步,用没受伤的右手虚扶了母亲一下,闷声道 “妈,我没事,就是……让树枝划了下,小口子。” 正在灶房烧热水的刘彩凤闻声提着水壶出来,看到丈夫胳膊上狰狞的血污和苍白的脸,脸唰地一下没了血色,手里的水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热水溅了一地。 “建军!你……你……”她嘴唇哆嗦着,话都说不利索了。 “嫂子,别慌别慌,真没事,皮外伤,山叔已经帮忙处理过了。” 李长青赶紧上前捡起水壶,语气沉稳的安抚着,同时给赵大山递了个眼色。 赵大山会意,对一脸焦急的王桂芬和李守山说 “老哥,老嫂子,把心放回肚子里。今天咱爷几个运气不错,往沟里走了深了点,碰上个大个儿的野牲口,建军为了护着我和长青,就蹭破了点皮,万幸人都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他这话半真半假,既安抚了老人,也凸显了李建军的功劳,把凶险轻描淡写地带过。 王桂芬心疼得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赶紧让六神无主的刘彩凤去重新烧水,自己颤抖着手翻箱倒柜找干净的白布和平时攒下的一小包止血消炎的土药粉。 李守山没说话,只是重重的磕了磕烟袋锅,浑浊的老眼在众人身上扫过,看到他们都站着,眼神里透出一丝如释重负的欣慰。 “回来了就好啊!快进来吧。” 众人七手八脚的帮忙,用温开水小心清洗李建军胳膊上那几道被熊罴利爪划开的、皮肉外翻的血口子。孙卫东凑在一旁,看得眉头紧锁 “伤口边缘不规则,有污染,必须彻底清创。家里有烧酒吗?需要用来消毒,最好能找到点蒲公英或者地锦草捣烂敷上,能消炎的。” 王桂芬连忙应着 “有有有,过年打的那点地瓜烧还剩个瓶底子!我这就去拿!蒲公英……院墙根好像还有几棵没冻死的!” 先用清洗和烧酒消毒,敷上捣烂的草药、再用干净白布仔细包扎好,一番忙活下来,李建军痛得额头冒了层冷汗,但精神却比之前好多了。 众人这才围坐在暖烘烘的土炕上,就着咸菜疙瘩和窝窝头,边吃边听赵大山和李长青你一言我一语地讲述今天的惊险历程。 当听到那熊罴人立而起、像座小山般扑来时,王桂芬吓得直捂胸口,脸色发白。 听到李长青关键时刻爆发出惊人速度和力气引开熊罴时,众人又忍不住低低惊呼。 最后听到因祸得福,在避难的山洞里发现了那窝品相极佳的野生天麻时,连一向沉得住气的李守山都下意识坐直了身子。 “天麻?就是野生的鬼头参?” 李守山年轻时也跑过几年山,见识过这东西的金贵 “这东西可不好找!长在背阴湿润的腐殖土里,专找烂树根子傍着长,年份足的,比得上人参了!能值大钱!” 李长青点点头,压低声音 “爹,山叔看过了,根茎肥壮,颜色透亮,是顶好的货色。这事非同小可,咱们得捂严实了,可不能走漏半点风声。” 王铁柱把胸脯拍得砰砰作响“长青哥你放心!俺嘴严实着呢!” 孙卫东扶了扶眼镜“放心吧,长青。” 林晓梅也用力地点头,眼神清澈而坚定。 “好,今天大家都受累了,也受了不小的惊吓。” 李长青啃完最后一口窝头,端起粗瓷碗喝了口热水,开始安排 “明天二月初五,咱们歇一天,压压惊,也让我哥好好养养伤。” 他接着有条不紊地分配着 “哥,你明天就在家歇着,啥也别干,陪爹妈说说话,也让嫂子安心。” 李建军闷闷地嗯了一声 “我明天去公社周边转转,一是打听点周扒皮那边的动静,二是看看能不能碰碰运气,找找之前的门路,问问行情。”他这话说得含蓄,但赵大山心领神会,微微颔首。 “铁柱,卫东,一会辛苦你俩,趁天黑,悄悄把知青点那些山货背到我家来,咱们一起清点一下,做到心中有数。” “后天,山叔,还得辛苦您出马,带我、铁柱、卫东,再去西山坳外围扫一遍货,季节不等人,能多弄点是点。” 赵大山吐出口烟圈,点头说 “成,长青安排得在理。西山坳那边阳坡的刺嫩芽,这会儿正当时。” 事情安排妥当,众人又说了会闲话,便各自散去。 王铁柱和孙卫东回知青点准备搬运山货,林晓梅也起身告辞。李长青送她到院门口。 月色清冷,如水银泻地,将小院的泥土地照得发白,四周寂静无声,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狗吠。 林晓梅在门槛前停下脚步,转过身,抬头看着李长青。月光下,她白皙的脸庞仿佛蒙上了一层柔光,一双眸子亮晶晶的。 “长青哥。” 她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错辨的认真,“今天……真的太危险了。以后进山,说什么也得更加小心,不能再这么……拼命了。”她的那声长青哥叫得自然而又关切。 李长青看着她眼中清晰的担忧,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暖暖的,又有点涩。他点点头,语气不自觉地放柔 “嗯,我知道了。今天……也多亏了你之前给的药包,闻着那味儿,我心里踏实了不少。” 林晓梅脸颊微热,低下头,脚尖无意识地碾着地上的小石子 “那我先回去了。” 说完,像只受惊的小鹿般,转身快步走进清冷的月光里,纤细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村道的拐角。 李长青站在门口,望着她消失的方向,直到寒意浸透了棉袄,才转身回屋。 他心里盘算着明天的计划,首先要稳住周扒皮那边的动向,看看这老小子还有什么后招。 其次,必须尽快联系上赵月梅,先把这批天麻神不知鬼不觉地变现了。这年头,信息差就是金钱,速度就是生命啊。600块钱,搁前世也就一顿饭钱,现在,却是一笔能改变家庭命运的启动资金! 夜深了,王铁柱和孙卫东借着月色,鬼鬼祟祟地将知青点那几大筐山货分批背到了李家。 堂屋里,油灯如豆。 众人围坐在一起,开始分拣、称重、记录。 西山坳的收获确实不错,蕨菜、刺嫩芽、猴腿儿等普通山货装满了几个大背篓,品相都属上乘。孙卫东拿着本子,一项项记得认真:“蕨菜,品相一级,共计八斤四两;刺嫩芽,品相特级,共计五斤七两……” 最后,赵大山才小心翼翼地从背篓最底层,取出那个用油布和湿润苔藓精心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小包。 他一层层打开,在昏黄的灯光下,那窝形态奇特、根茎肥硕、呈半透明黄玉色的天麻呈现在众人眼前,散发着一股独特的、淡淡的土腥味和药香。 “喏,就是这东西,山里人叫鬼头参,学名天麻,安神醒脑的好东西,金贵着呢。” 赵大山压低嗓音,像捧着什么易碎的珍宝 “长青明天去寻摸稳妥的路子,大伙儿都把嘴管严实点,这可是咱的暗财。” 全部清点完毕后,夜也深了。 众人各自怀着复杂的心情回去歇下。 李长青躺在烧得暖烘烘的土炕上,却没有一点睡意。今天这险死还生的经历,这意外发现的财富,都清晰地告诉他,这条山路虽然凶险,却充满了改变命运的可能。 金手指带来的敏锐感知和体质增强,是他在这个时代安身立命的最大本钱,这第一步,总算迈出去了,而且比预想的还要惊险,也更具希望。 第25章 暗度陈仓与山狐狸初定盟约 隔天上午,太阳透过窗上糊的旧报纸,在炕席上投下斑驳的光斑。 李长青眼皮动了动,从一场混杂着熊罴咆哮、山洞幽暗和天麻奇异药香的深睡中缓缓醒来。 浑身骨头像是被拆开重组过一样,透着一种大战后的酸软,但精神却异常的好。 他没有立刻起身,而是静静躺着,任由昨天黑瞎子沟里发生的一切在脑海中清晰闪过,熊罴人立时那山一样的压迫感,大哥胳膊上绽开的血花,山洞里那窝在黑暗中泛着玉光的鬼头参,林晓梅在月光下那双盛满担忧的清澈眸子,还有油灯下大伙儿清点山货时那压抑着的兴奋呼吸…… 六百块啊……他心底再次默念这个数字,一股热流悄然涌动。 搁前世,也就朋友们一顿饭钱,可现在,父亲李守山在田里刨食一年,刨去口粮,能到手几十块就是好年景了。一个工人,月工资也就三十上下。这六百块,真真是能压塌炕席的巨款,是改变一个家庭命运的敲门砖!必须尽快、稳妥的把它变成活钱才行! 他迅速的穿上棉袄推开屋门。 堂屋里,母亲王桂芬就着窗户透进的光线,正纳着千层底,针脚细密。听到动静,她抬起头,眼下带着些青黑,显然昨晚也没睡踏实。 “醒啦长青?” 她放下针线,声音放得轻缓 “灶台锅里有苞米面窝头,瓦罐里还有小米粥,赶紧吃点吧。你哥还没起,让他多歇会儿,伤筋动骨一百天呐。” “嗯,知道了妈。” 李长青应着,走到院角的水缸边,拿起瓢子舀起半瓢带着冰碴儿的冷水,哗啦一下泼在脸上。刺骨的寒意瞬间驱散了最后一丝睡意,让他打了个激灵。 匆匆喝下那碗稀粥,啃完一个拉嗓子的窝头,李长青对王桂芬说 “妈,我出去转转,透透气。” “哎,去吧,当心点,别走远了。” 王桂芬如今看这个小儿子,是既心疼又倚重,知道他是个心里有谱的主。 李长青回屋揣好那个用油纸包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天麻样品,出了院门。 他并没直奔公社,而是先沿着村里那条被踩得瓷实的土路,看似悠闲地溜达起来。 首要任务,是摸清周扒皮的动向。这两天那老小子使了那么阴损的招,差点要了他们的命,绝不可能善罢甘休。得知道他接下来想唱哪出。 小河村不大,百十户人家,土坯房杂乱的挤在一起,房顶大多苫着茅草。几条歪歪扭扭的巷子通向村中心那棵老榆树。 此时,树底下已经蹲了几个靠着墙根晒太阳、抽旱烟的老汉,棉袄袖口油亮,脸上刻满了岁月的风霜。 李长青凑过去,脸上挂起憨厚的笑,蹲下身打招呼 “三爷、五叔,晒暖儿呢?” 李长青凑过去,脸上挂起憨厚的笑,蹲下身打招呼。 他顺手从兜里掏出赵大山给的烟叶子,捏了一小撮,递给三爷和五叔。 这玩意儿比他们的旱烟劲道足,是搞好关系的硬通货。 “哟,长青起来啦?” 豁牙的三爷接过烟叶,闻了闻,脸上笑开了花,赶紧按进自己的烟袋锅里 “这可是好玩意儿!听说你们昨儿个在黑瞎子沟闹出大动静了?建军还挂彩了?” “嗯呐。” 李长青自己也卷了根喇叭筒,划着火柴点上,吸了一口,才慢悠悠地说 “碰上个大牲口,我哥为了护着我和山叔,胳膊让树杈子划了下,不碍事,皮外伤。” 他轻描淡写,故意把凶险往轻了说。 旁边一个精瘦的五叔眯着眼,嘬了口烟,吐出浓浓的烟雾,咂咂嘴 “这烟不错!要我说,长青你们几个娃子胆子是真肥!那黑瞎子沟是随便进的?老辈子人都不敢往深里走!你们倒好,还敢往里扎!建军这伤挨得不冤!” 另一个靠着墙根、满脸褶子的老汉插话道 “就是!年轻人不知深浅!那地方邪性着呢!早年我太爷爷那辈儿,有伙胡子藏着宝贝进去了,就没见出来!后来有人捡到过锈了的砍刀和烂衣裳架子!” 李长青也不争辩,只是笑笑 “五叔,六爷,我们就是在外围转了转,没敢往老林子里头钻。运气好,捡了点山货。” 他话锋一转,像是随口问道 “诶,说起来,今儿个咋没见周老五出来溜达?我还想找他问问,咱队里那点剩余的麻绳放哪儿了,想借来用用捆柴火。” 他故意不叫周扒皮,显得客气。 “周扒皮?” 五叔闻言嗤笑一声,压低声音 “你还找他?天蒙蒙亮就看他夹着那个人造革的破包,脸拉得比驴都长,往公社方向去了!” 他凑近些,声音压低了说 “指定是找他那个在公社供销社当采购股长的表哥王有福去了!看他那德行,耷拉着脑袋,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准是又琢磨什么坏招呢!你们最近小心着点,这老小子,记仇!” 三爷磕磕烟袋锅,哼了一声 “他能有啥好屁?肯定是看你们几个小年轻折腾出点动静,眼红了呗!甭搭理他!他那表哥,也不是啥好鸟,官不大,架子不小!” 六爷也摇着头,“唉,这周扒皮啊,就是个祸害!咱小河村的风水,都快让他败坏了!” 李长青心里冷笑,果然是去找靠山了。面上却不动声色,叹了口气 “唉,五叔、三爷,我们就是挣点辛苦钱,贴补下家用,咋就这么难呢。得,麻绳的事我再想辙吧。谢谢几位叔爷提醒,我们以后多注意。” 接着又闲扯了几句开春种啥庄稼、哪块地肥之类的闲话,李长青便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朝着公社方向走去。 从村里到公社所在地,是一条坑洼不平的土路,约莫有四五里地。路两边是茫茫的雪原和一片片落光了叶子的白桦林,寒风刮在脸上像小刀子似的。 公社比小河村气派些,一条主街两边立着几栋红砖瓦房,分别是供销社、邮局、信用社和公社大院。 供销社门口人来人往,大多是来扯布买盐的村民。李长青没往那边凑,怕撞见周扒皮,而是径直绕到南头,在一棵光秃秃的老槐树下站定,假装等人的样子,目光却锐利地扫视着四周。 约莫等了半袋烟的功夫,一个围着深蓝色旧头巾、挎着个盖着靛蓝布盖的柳条篮子的中年妇女,低着头,脚步匆匆地沿着墙根走来。 她身形利落,眉眼间透着股寻常农村妇女没有的精明。李长青眼神一凝,终于找到正主了。 “赵姐。” 李长青迎上前两步,压低声音叫道,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熟悉。 赵月梅闻声抬头,看到是李长青,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绽开一个热情又不失分寸的笑容 “哎呦,是长青兄弟啊!真巧,在这儿碰上了!听说你们前两天往山里走了挺深?看这样子……是有好收获了?” 她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探询。 李长青会意,和她默契地走到老槐树背后更僻静的角落,这里能避开大部分的视线。 “托赵姐的福,运气还行。弄到点……不太方便走大路的好东西,品相没得说,想请赵姐这位行家给掌掌眼,估估行情。” 说着,他警惕的左右看看,确认无人注意,才从怀里掏出那个小油纸包,像展开一件珍宝般,小心翼翼地揭开一角。 那肥硕饱满、形态似小儿拳、通体呈现一种罕见半透明黄玉色泽的天麻根茎一露出来,赵月梅的呼吸瞬间就屏住了。 她连忙抢上前一步,接过油纸包,也顾不上泥土,用指尖极其小心地触摸、捻搓,又凑到鼻尖深深一嗅,脸上顿时涌现出难以抑制的狂喜,声音都带上了颤音 “好东西!这是真正的鬼头参!看这成色,黄亮透玉,少说也有七八年份了!这东西现在可金贵死了,城里那些老中医和讲究人家,都抢着要!” 她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住李长青,语速加快 “长青兄弟,你跟姐交个底,这样的货,你有多少?” 李长青心中大定,但面上依旧沉稳,不动声色地说 “不多,精心阴干后,干货大概能出三斤上下,品相都跟这个差不多,只高不低。” 赵月梅心中快速计算着,眼中精光闪烁,伸出两根手指,又迅速翻了一下,斩钉截铁的低声道 “这品相,这年份,姐不跟你玩虚的!按眼下道上的行市,姐给你这个数……二百二一斤!但咱们丑话说前头,必须是足秤的干货,品相要是有一丁点掉档,价钱可就得另说了!” 三斤就是六百六十块!李长青心头剧震,这价钱比他私下预估的最高价还高出六十!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语气坚定 “赵姐您是爽快人,我李长青也不含糊。东西我回去一定仔细伺候着,用古法阴干,保证分量和品相一丝不差。您看……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交割方便?” 赵月梅显然对这笔大买卖也志在必得,毫不犹豫 “初八!二月初八上午,就这个点儿,还在这棵老槐树下。咱们钱货两清,不见不散!” “那成!一言为定!” 李长青重重地点了下头,伸出手。 赵月梅愣了一下,随即会意,也伸出粗糙的手,两人像模像样地用力握了一下。 这一刻,一种基于巨大利益和隐秘风险的盟约,在寂静的寒风中悄然达成。 两人迅速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随即像从不认识的陌生人一样,一东一西,低着头,脚步匆匆的各自消失在公社清冷街道的人流里。 办成了这件关乎未来命运的大事,李长青感觉脚步都轻快了许多,但心里那根弦却绷得更紧。 他没有在公社多做停留,立刻沿着来路返回小河村。 一路上,他脑子里飞快盘算着阴干天麻的注意事项,以及如何应对周扒皮可能使出的阴招。 回到家时,已是晌午。赵大山、王铁柱和孙卫东已经过来了,正和李建军在堂屋里说话。 李建军的脸色比昨天红润了些,受伤的胳膊用干净的旧布重新包扎过,吊在胸前。 “长青哥!你可回来了!咋样?打听出啥没?” 王铁柱是个急性子,一见李长青进门就蹿起来问。 李长青先走到炕边,仔细看了看大哥的脸色和伤处 “哥,感觉咋样?还疼得厉害不?” “好多了,就是有点胀疼,不碍事。” 李建军闷声回答,眼神里透着关切。 李长青这才坐下,压低声音对围过来的几人说 “周扒皮一早就去公社找他那个在供销社当采购股长的表哥王有福了,估计是没憋好屁,想从供销社收购上卡咱们脖子。不过咱们暂时以静制动,眼下更要紧的事已经办妥了。” 他看向一直默默抽烟的赵大山 “山叔,路子接上头了,初八上午,老地方,价钱……比预想的还要好。” 赵大山会意,浑浊的老眼里爆出一团精光,用力磕了磕烟袋锅子,脸上深刻的皱纹都舒展开来了 “好!好小子!这事办得利索!这下心里这块大石头,总算能落下大半了!” 李建军也长长舒了口气,吊着的心放了下来 “能换成钱就好,这玩意儿放家里,总觉着是个烫手山芋。” “明天。” 李长青目光扫过王铁柱和孙卫东 “咱们按原计划,跟山叔去西山坳外围,再扫一遍货。这回咱们吸取教训,就在外围活动,速战速决,绝不再往深里冒进了。” “没问题!就等你这句话呢!” 王铁柱摩拳擦掌,兴奋地一挥拳头,“今天歇得我骨头缝都痒痒了!” 孙卫东推了推眼镜,从兜里掏出那个随身携带的小本子,翻看了一下,认真地说 “根据我们前天记录的采集数据和地点来看,西山坳北坡的蕨菜我们应该还没来得及采收完,估计还剩不少。南坡的刺嫩芽长得正好,明天可以重点采集。” 他的语气是一如既往的一板一眼,带着知青特有的认真劲儿。 事情安排妥当,屋里凝重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下午,李长青也没闲着,帮着母亲把院子里的柴火归置整齐,又仔细检查了明天要用的开山刀、绳索和背篓。 夕阳的余晖给这个小院镀上一层暖金色,炊烟袅袅升起,空气中弥漫着柴火和饭菜的混合香气,充满了平凡而真实的烟火气。 第26章 暗度陈仓与再次进山 天刚蒙蒙亮,小河村还笼罩在一层薄薄的、带着寒意的晨雾里。 李长青家院门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 “长青,起来没?时辰不早了,咱得趁早动身。” 院门口传来赵大山沉稳的声音,他披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军棉袄,身后跟着呵欠连天的王铁柱和已经拿着小本子、一脸认真的孙卫东。 李长青早已收拾利索,正就着咸菜疙瘩喝粥,闻声赶紧咽下最后一口 “起来了,山叔!铁柱,卫东,快进来,吃点东西垫垫。” 王桂芬忙又从锅里拿出几个温热的窝头塞给王铁柱和孙卫东 “赶紧的,趁热吃,进山费力气!” 李建军吊着胳膊从东屋出来,闷声道 “山叔,你们当心点,别再往深里走了。” “放心吧建军,就在外围转转,扫点零碎货就回。” 赵大山磕了磕烟袋锅。 几人匆匆吃完,背上背篓、绳索、开山刀,再次踏着露水,走向西山坳。晨雾中的山林寂静而清新,鸟鸣声格外清脆。 走在最前面的赵大山,一边用开山刀拨开沾满露水的荆棘,一边头也不回地念叨 “长青啊,那鬼头参娇贵,挖回来只是第一步,阴干才是技术活。不能晒,一晒药性就跑了,颜色也黑了。得找通风、不见日头的地儿,用棉线拴着,一根根悬空吊起来,让它自个儿慢慢把水气吐干净。火候掌握不好,要么外皮干了里头烂了,要么就僵了,到时候就不值钱了。” 李长青认真听着,点头应道 “我记下了,山叔。回头就在我那东屋,找个背阴通风的墙角,仔细伺候着。” 王铁柱听得咂舌:“我的娘,这么麻烦?这比伺候月子还精细!” 赵大山哼了一声:“废话!金贵东西,就得金贵法子伺候!不然凭啥值那么多钱?” 说说笑笑间,四人再次来到了西山坳。这一次,他们谨记教训,绝不深入,只在外围活动。 “今儿个咱们稳着点。” 赵大山分配任务,“铁柱,你眼尖,还去阳坡石砬子那边看看,刺嫩芽和刺五加的嫩尖儿应该又冒出来一些了,专挑那紫红色、没开叶的,最嫩! 卫东,你心细,跟我在这片柞树林底下,找找蕨菜和猴腿儿,蕨菜要卷头没开的,猴腿儿要茎秆紫红、绒毛密的。 长青,你往那边背阴、腐殖土厚的地方再仔细趟一趟,除了小叶芹,再看看有没有猫爪子和四叶菜,那两样儿开水一焯,凉拌味儿吃着最好了!” 李长青点头嗯了声凝神感知,他能模糊辨别出哪片土地气息更湿润、肥沃。 他走到一处背风坡,拨开厚厚的落叶,不仅找到了更多鲜嫩的小叶芹,还发现了一小片叶片呈四角状、嫩绿的猫爪子和几株顶端卷曲如拳、茎秆粗壮的四叶菜,他小心翼翼的采集,确保不会伤到根系。 “山叔,这边有小叶芹,还有猫爪子和四叶菜!品相都不错!” 李长青低声招呼,收获颇丰。 王铁柱在阳坡也兴奋地低呼:“山叔!这边刺嫩芽又长出一茬,比前天的还肥!刺五加的嫩尖儿也水灵水灵的!” 孙卫东则和赵大山配合,仔细搜寻着林下的蕨菜和猴腿儿,并不断在本子上记录采集点和预估重量。 傍晚时分,四人的背篓装得满满当当的回到李家,李长青便让王铁柱去知青点请林晓梅过来帮忙清点、分类。 林晓梅很快便来了,她围着一块干净的围裙,显得利落又清爽。 堂屋里,煤油灯下,几天来的山货都被搬了出来,堆成了几小堆。林晓梅看着这丰硕的成果,眼中闪着光,她主动拿起一捆蕨菜,熟练地按品相分拣,一边对孙卫东说 “孙组长,我来看品质,你来记重量和品类吧?” 孙卫东推推眼镜,点点头翻开了本子,其余人也在一旁帮忙分类。赵大山则抽着烟,在一旁看着,脸上带着欣慰。 统计在默契的配合中进行着,林晓梅动作麻利,拿起一把山货就能说出特点 “这批刺嫩芽,顶芽饱满,颜色紫红,是一等品。这些蕨菜,卷头紧实,茎秆脆嫩,也不错。” “猴腿儿要挑绒毛密、颜色深的……哎呀,这猫爪子和四叶菜可是好东西,城里人更认这个!” 很快,孙卫东汇总完毕,清咳一声,开始汇报。 “咱们把几次进山的收获拢共算一下。品相最好、适合上交公社或精细售卖的有: 刺嫩芽大概有八斤左右,小叶芹、猫爪子、四叶菜这些精细菜加起来约莫五斤。 品相稍次但量大的,适合咱们自己吃或者粗卖的: 蕨菜有将近二十斤,猴腿儿约十斤,刺五加嫩芽约五斤。还有黑瞎子沟得来的天麻,估计阴干后能有三斤干货。” 赵大山吐出口烟圈,沉吟道:“品相最好的这十来斤细菜,明天让长青带着,上交到队里。 按往年的规矩,这么好的山货,交一斤,队里少说也能给记两三个工分,还能换点紧俏的盐票、糖票啥的,关键是能给咱小队挣个好名声,堵堵有些人的嘴。 剩下这些大众货,咱们得赶紧想法子变成现钱,我估摸着,就算按供销社的收购价,全部出手,怎么也能换个二三十块钱。” 李长青接过话头:“周扒皮那边肯定没完,供销社的路子暂时不能指望了。我琢磨着,等明天上交完,后天,我带着铁柱和卫东,跑一趟靠山屯,找我姑父和堂哥商量一下。他们屯子离林场近,那边工人多,手里有活钱,山货也好卖点。咱们可以跟他们谈谈,咱们供货,他们负责售卖,利润分成。” 王铁柱一听就来了精神:“这个法子好!长青哥,你姑父人实在,肯定靠谱!” 林晓梅也轻声说:“嗯,靠山屯那边确实有市场。而且这些山货,像刺五加嫩芽、蕨菜,稍微焯水晒干,就能存放,也方便运输。” 李建军虽然胳膊有伤,也闷声说:“是该多条路,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成,那就这么定了!”李长青一锤定音,“明天我和山叔去队里交山货。后天,铁柱、卫东,咱们仨去靠山屯!” 事情商量妥当,众人心里都有了个底,便帮着将山货分类归置好后,各自回去休息了。 李长青看着屋里分类堆放的山货,心中充满了希望。 第27章 上交风波与初露锋芒 天刚蒙蒙亮,小河村生产队那间低矮的土坯房的门前,已经聚起了三三两两的社员。 李长青一行人成为了焦点,他和赵大山把几个沉甸甸的背篓小心放下,里面露出的刺嫩芽紫红肥硕,小叶芹水灵鲜嫩,捆扎得极整齐,一看就是下了功夫的。 王铁柱挺着胸脯站在一旁,孙卫东则已经掏出了那个边角磨损的笔记本。连胳膊还吊着的李建军也来了,沉默地站在弟弟身后,像一堵可靠的墙。 支书王有德和会计老周一出来,目光就被这批好货吸住了。 “好家伙!” 王有德蹲下身,拿起一捆刺嫩芽,指尖感受着那饱满的质感 “大山,长青,你们这是把西山坳的精华都搂回来了?这品相,供销社收购站都少见!够得上特级了!” 他脸上严肃的线条柔和了些,露出难得的笑意。 赵大山嘿嘿一笑,古铜色的脸上皱纹舒展开,递过烟袋锅 “支书过奖了,都是娃子们肯下力气,运气也好,没碰着大牲口。按老规矩,好货交集体,给咱生产队增添一点贡献。” 会计老周扶了扶老花镜,和几个社员忙活起来。 大秤杆子抬起来,报数声、拨算盘珠子的噼啪声,夹杂着围观社员的啧啧称赞。 “刺嫩芽,特等,八斤七两!” “小叶芹,头等,五斤三两!” “这下赶山小队可给咱队里立大功了,这得记多少工分啊……” 李长青心里快速盘算着,特等山货的工分高,这一下子,就能顶上一个壮劳力小半年的工分收入。 更重要的是,这是在集体面前亮肌肉,挣名声!这年头,好名声和集体认可,有时候比钱还管用。 然而,和谐气氛没持续多久。 就听见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刺了进来:“哟呵!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在队部门口摆上擂台了?这是要唱哪出啊?” 人群分开,村霸周扒皮揣着袖子晃了过来,脸上挂着惯有的那种混不吝的神情,三角眼扫过地上的山货,毫不掩饰嫉妒。 他身后跟着个梳着油光分头、穿着崭新蓝色中山装、腋下夹着个人造革公文包的中年干部,是他那位在公社供销社当采购股副股长的表哥,王有福。 王有德支书眉头微皱 “周老五,你有事?” 周扒皮没理支书,而是凑到王有福耳边,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周围人听见 “表哥,你看看,我说啥来着?这帮小崽子,才几天工夫,就弄来这么多顶尖货色!西山坳那老林子,是他们能随便趟的?指不定是摸了哪个封山育林的禁区!这要是不刹住车,以后谁都敢往深山老林里钻,毁了林子,违反了政策,这责任谁担得起?” 王有福立刻端起了官架子,清了清嗓子,面向王有德,语气带着居高临下的批评意味 “王支书,不是我说你。社员搞副业,丰富集体经济是好事,但也要讲究方式方法,遵守政策规定嘛! 社员的个人采集成果,原则上应该由供销社统一收购,这样才能保证国家收购计划的完成。你们这样……自行处理,符合规定吗? 再说了,这货源来路,是不是也应该核查清楚,避免日后出问题?” 他说话时,目光扫过李长青他们,带着审视。 周扒皮立刻帮腔,指着山货说:“就是!王支书,你可不能因为他们几个能折腾,就坏了规矩!今天他们能私自处理山货,明天就敢私自开荒!这口子不能开!得严肃处理,以儆效尤!” 现场的气氛瞬间紧绷起来,王铁柱气得拳头攥紧,脸涨得通红。赵大山眼神锐利起来。李建军往前挪了半步。周围社员也安静下来,看着事态发展。 李长青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怒火,上前一步,脸上带着这个年纪少有的沉稳,语气平静却清晰 “王股长,周叔,两位这么关心集体财产重视政策,我们小辈的非常理解,也很赞同。” 他先定了个调子,随即话锋一转,条理分明的说 “第一,关于来路。”他看向赵大山 “我们这次进山,全程由在长白山跑了几十年、最懂规矩的老把式赵大山带领。活动范围,严格限制在公社划定的集体林区外围,这一点,山叔可以作证,也随时欢迎领导和社员们监督核查。封山育林是国家的红线,我们绝对不敢碰,也绝不会碰。” “第二,关于处理方式。”他指向正在过秤的会计 “我们辛辛苦苦采来的山货,现在完完整整地交到了生产队,由支书和队委处置。这本身就是最规范的上交集体,怎么是私自处理呢?如果队里决定统一交售给供销社,我们完全支持,没有任何意见。一切听集体安排。” “第三。”他目光看向周扒皮,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诚恳 “周叔您这么关心集体利益,时刻想着政策法规,这种觉悟值得我们学习。现在春耕刚过,劳力有富余,既然您这么有经验,不如由您牵头,组织咱村的老少爷们,在政策允许的范围内,也搞点副业,为集体创收?我们赶山小队可以分享一点不成熟的经验,欢迎您和大家加入,咱们一起,共同为小河村的发展出力!” 这一番话,有理有据有节,既解释了情况,又表明了态度,更将周扒皮架在了火上。周围社员们听得频频点头,议论风向彻底变了。 “长青娃子说得在理啊!” “就是,人家规矩着呢,周老五这不是瞎捣乱嘛!” “我看他就是眼红病犯了!” 王有福被怼得哑口无言,脸上一阵青白,他本来就是被表弟拉来撑场子的,没想到碰上这么个硬茬子。 王有德支书适时站出来,一锤定音 “好了!长青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山货的来路正当,上交队里也符合程序!老周,赶紧把工分记清楚!王股长,要是没别的事,我们还要忙队里的工作。” 王有福讪讪地哼了一声,狠狠瞪了周扒皮一眼,夹着包扭头就走。周扒皮见靠山都溜了,在众人鄙夷的目光中,脸色铁青,灰溜溜地钻出了人群。 这场风波,反而让赶山小队的威信不降反升。 工分最终扎实地记在了账上。王有德支书把李长青拉到一边,低声说 “长青,你们干得漂亮!有了这笔实实在在的贡献,开春后队里讨论承包南坡那片荒山搞副业的事,你们小队,优先考虑!” 这正是李长青想要的关键一步!用眼前的工分收益,换来了未来发展的基石和坚实的集体信任! 中午回到家,王桂芬拿着记工分的小本子,手都有些发抖,反复摩挲着。这一笔工分,年底分红能换来不少现钱,能买多少油盐酱醋,扯多少布啊!她看着小儿子,眼圈微红 “长青啊,咱家……咱家这日子,真有盼头了!” 下午,李长青召集核心成员开了个碰头会。林晓梅也从知青点过来了,安静地坐在一旁。 “工分落实了,周扒皮这回也没占到便宜。” 李长青总结,“但这老小子肯定憋着坏,咱们得趁热打铁。” 他看向赵大山和王铁柱:“山叔,铁柱,明天一早,咱们仨跑一趟靠山屯,找我姑父和堂哥,把咱剩下的那些蕨菜、猴腿儿谈谈,找个稳妥的销路。不能全指望着供销社那点计划内的收购价。” 赵大山点头:“嗯,靠山屯靠着林场,工人手头活泛,山货好卖。你姑父人实在,可以合作。” 林晓梅轻声说:“那些蕨菜和猴腿儿,我按书上说的试了试焯水晾晒,成色还行。要是能做成干菜,既方便存放,运到远点的地方也能卖上价。” “晓梅你这思路太对了!” 李长青眼睛一亮,由衷赞道,“这就是产品深加工,提升附加值!等咱们的路子跑顺了,这事得重点弄!” 他一时顺口,带出了未来的词儿。 林晓梅和众人都愣了一下,显然没完全明白,但觉得很有道理。孙卫东推推眼镜,若有所思地在笔记本上记下了深加工三个字。 第28章 分钱的愉悦和清算 翌日清晨 “长青哥!批下来了!支书批了条子了!” 王铁柱人还没进院,他那特有的大嗓门就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他像一阵风似的冲进李家院子,手里高高扬着一张盖了生产大队红戳的纸条。 李长青正坐在堂屋炕沿上,就着一碟咸菜疙瘩喝着糊糊,闻声放下碗,接过纸条仔细看了看,点点头 “好!铁柱,事不宜迟,你再跑一趟车马院,跟郑大爷好好说说,套车的时候,务必挑那匹最稳当的老青骡子。” “放心吧长青哥!包在我身上!” 王铁柱一拍胸脯,转身又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脚步声在院子里溅起回响。 李建军吊着胳膊从里屋走出来,脸上带着欣慰的笑 “能使上大车,这趟就妥帖多了。那些山货靠人背肩扛,走到靠山屯非得散架不可。” 李长青三两下扒完碗里金黄的苞米碴子粥,对正在灶台边忙活的母亲王桂芬说 “妈,晌午我们不回来吃了,别惦记。” 王桂芬看着小儿子日渐沉稳的脸庞,心里踏实,嘴上却忍不住唠叨 “路上可千万当心,山道颠簸,货一定捆结实些,别磕了碰了……” 日头缓缓升高,村口老槐树下,老车把式郑大爷已经套好了车。 他是个精瘦的老头,古铜色的脸上刻满了深深的皱纹,像老树的年轮,但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 他稳稳坐在车辕上,嘴里叼着铜烟袋锅,那匹被称作老青的大骡子皮毛光滑,安静的在一旁打着响鼻。 李长青、王铁柱、孙卫东三人正小心翼翼的将分装好的几大筐山货,稳稳当当的搬上大车。 主要是品相稍次但量大的蕨菜、猴腿儿,还有部分精心挑选的刺嫩芽,用粗麻绳一道紧似一道的捆扎结实。 “山叔,那这边就全交给您了。” 李长青看向一旁的赵大山,压低声音,语气郑重。 赵大山神色凝重的点点头,下意识地拍了拍腰间那个鼓囊囊的褡裢,里面稳妥地放着那三斤珍贵的鬼头参天麻 “放心吧,这道上规矩我懂。你们路上也当心点,早去早回。” 两拨人在渐亮的晨光中分头行动。胶轮大车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缓缓驶向通往靠山屯的土路。 赵大山则转过身,脚步沉稳,很快便消失在通往公社方向的那条蜿蜒小径上。 大车不紧不慢的行走在坑洼不平的山路上,车轮轧过碎石,发出有节奏的声响。 郑大爷技术极好,手里的鞭子轻巧地指引着骡子的方向,巧妙地避开那些深坑。 “郑大爷,今个儿可真辛苦您了,这趟车马费……” 李长青坐在车辕另一头,提高声音问道。 “咳…咳,啥费不费的!” 郑大爷豁达地挥挥手,露出被烟熏得微黄的牙齿 “这是给集体办事,队里给记着工分呢!你们这帮娃子有出息,能折腾来这么多好山货,老头子我出把力气,高兴!要是真过意不去啊,回头从公社指带包劲道足的蛤蟆头烟叶子回来就成!” “成!大爷,那就一言为定了!” 李长青笑着应承。他心里明镜似的,这年头,一包好烟叶承载的人情,远比冷冰冰的几块钱更暖人心,也更能维系长久的关系。他趁机问道 “大爷,您赶这大车有些年头了吧?” “那可早了!”郑大爷的话匣子打开了 “打小就给地主家扛活,一直就跟牲口、大车打交道。后来解放了,给合作社赶,现在又给生产队赶,算起来,小四十年喽!这长白山方圆百里的沟沟岔岔,没有我老郑不认得的道!” 他的语气里带着老把式的自豪。 王铁柱和孙卫东坐在后面堆得高高的货筐上,紧紧扶着筐沿。孙卫东还在就着颠簸的光线,翻看笔记本核对数据。王铁柱则兴奋地东张西望,指着远处一片林子说 “大爷,那边是啥地方?看着树挺密!” “那儿啊,叫野狼峪,早年间狼多,现在就少了,不过一个人可不敢往里钻。” 郑大爷如数家珍般说道 “你们常去的西山坳阳坡,刺嫩芽长得就是好,黑瞎子沟背阴那面,蕨菜、猴腿儿才肥实。这山啊,就跟人一样,啥地界长啥货,都有讲究!” 过了约莫小半个晌午,大车晃晃悠悠地进了靠山屯。 这屯子比小河村大些,紧挨着一片茂密的国营林场,屯子里不少人家都有在林场干活的职工。 李长青的姑父张厚福,是一个黑瘦憨厚、脸上总带着笑意的庄稼汉,和他儿子张志军,一个眼神活络二十出头的精干小伙,早已等在屯口。 “长青!可算把你们盼来了!” 张厚福热情地迎上来,帮着稳住骡子。 “姑父,军哥,麻烦你们了。”李长青跳下车。 “自家人,客气啥!” 张志军笑着拍了拍车上的筐 “嚯,货可不少啊!品相真不赖!走,家里说话,我这就去叫林场后勤的老刘过来看看,他们正缺这些新鲜山货给工人改善伙食呢!” 一行人来到张家院子。 张志军办事利索,很快领来个穿着旧工装、姓刘的采购员,验货、谈价,过程出奇顺利。 靠着实在的品相和亲戚的情面,最终价格比供销社的收购价还略高一些。 所有山货一次性出手,现钱结清,一共四十二块五毛。 张厚福夫妇还硬拉着他们在家吃了顿热乎乎的晌午饭,贴饼子、猪肉炖粉条,吃得王铁柱满嘴流油,直呼过瘾。 与此同时,赵大山准时来到了公社南头那棵光秃秃的老槐树下。 他并不急于上前,而是蹲在远处一个土坡后,像一尊沉默的石像,锐利的眼睛扫视着四周,确保没有任何尾巴或可疑的眼线。 怀里的东西太扎手了,由不得他不万分小心,这六百六十块,搁在眼下,足够在村里起三间大瓦房还绰绰有余,是能压死人的巨款,也是能改变命运的机遇。 估摸着一袋烟的功夫,一个围着深蓝色旧头巾、挎着个盖着靛蓝布盖的柳条篮子的身影出现了,正是“山狐狸”赵月梅。 她看似随意地在树下站定,左右张望了一下。 赵大山这才不紧不慢地走过去,两人没有任何寒暄,默契地转到老槐树虬结的树干背后。 “老哥,这一路上可还顺当?” 赵月梅声音压得极低,眼神却像钩子一样。 “嗯。” 赵大山言简意赅,默默解开褡裢,露出那包用油纸和苔藓精心包裹的天麻。 赵月梅眼睛瞬间亮了,接过包裹,手指极其熟练地捻搓、查看,又凑近深深一嗅,脸上难以抑制地露出狂喜,声音里都带着一丝激动的颤抖 “好东西!真正的鬼头参!看这鹦哥嘴、蛤蟆皮(天麻表面的环状横纹),这分量,绝了!老哥,您和长青兄弟是真人不露相啊!” 她迅速从篮子底层摸出一个用旧报纸包得四四方方、沉甸甸的方块,塞进赵大山怀里 “这是六百六十块,您过过数。” 赵大山接过,入手沉甸,厚度手感分毫不差。 他信任赵月梅在这行当的信誉,也没当场点数,只是用力捏了捏,便迅速揣进怀里最贴身的口袋里,用别针别好。 “钱货两清了。” “老哥,以后您和长青兄弟还有这成色的硬货,记得还找我呀,价格好商量。” 赵月梅说完,像来时一样,压低帽檐,脚步匆匆地消失在巷口。 赵大山又在原地蹲了片刻,直到确认安全,才起身,佝偻着背,像寻常老农一样,慢悠悠的走远了。 怀里的纸币硌着胸口,那份量让他每一步都踩得格外踏实,却也更加警惕。 直到下午,日头偏西,小河村李家。 两路人马先后安全返回。 赵大山与李长青眼神交汇,微微颔首,一切尽在不言中。 堂屋里,煤油灯已经点亮,昏黄温暖的光晕笼罩着赶山小队的全体成员。 王桂芬和李守山也被请到炕上坐着,脸上带着些许紧张和期待。 李长青没有先说话,而是看向坐在炕沿上,吧嗒着烟袋锅的赵大山,语气尊敬地说 “山叔,您是老把式,经历的风浪多,德高望重。今天这钱怎么分,您来主持,我们都听您的。” 赵大山愣了一下,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他看看李长青,又看看满屋年轻人期待的眼神,重重地磕了磕烟袋锅 “成!既然长青信得过我老头子,我就说两句。”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沉稳有力 “咱们这钱是大家一起淌汗水、冒风险挣来的!这钱,怎么分?讲究个公道!” “第一。” 他伸出根手指,“刨去买烟叶的两块五,剩下七百块。得先留下一百块,作咱们小队的公中钱!买好绳索、快刀、备用药,甚至将来添置大件家伙式,都指望着它!这是咱们发展的根本,谁也不能动!” 众人都纷纷点头。 “第二,剩下的六百块,按劳分配!” 赵大山目光扫过众人,“长青娃子,是主心骨,谋划、担风险,头功,拿一百五!” 李长青想说什么,赵大山摆手制止。 “建军,为护着大伙挂彩,这钱,是功劳也是补偿,拿一百!我老头子,仗着岁数大,有点经验,也拿一百!” 他拿起两个数好的八十元,分别递给王铁柱和孙卫东 “铁柱出的是死力气,卫东费的是心血,记账、规划,一样辛苦!都是好样的!” 最后,他拿起六十元,走到林晓梅面前,语气温和了许多 “晓梅闺女,这钱你拿着。你别推辞,你认得药材,读书懂得多,往后这山货炮制、保存,还得靠你多操心。你是小队的后勤,值这个价!” 林晓梅脸颊微红,在众人鼓励的目光中接过钱,低声说 “谢谢山叔,我会更努力的。” 赵大山拿起最后剩下的三十块,塞到王桂芬手里 “老嫂子,这钱,是我们这帮人这些日子在你这儿蹭吃蹭喝的饭钱!你和大哥辛苦了,必须收下!” 王桂芬手里握着那三张大团结,手抖得厉害,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这……这哪是饭钱……这太多了……一家人……” 李守山也别过脸去,用粗糙的手掌狠狠抹了把脸。 分钱过程公平公正,有理有据的,众人都信服,顿时屋里充满了喜悦和希望的气氛。 这时,赵大山脸色一肃,话锋陡然一转 “钱分完了,有件事,咱们得说道说道了。” 他目光锐利地看向李长青 “长青,黑瞎子沟里,周扒皮给咱下的那些绊子,地方、样式,你都还记得吧?” 李长青心领神会,重重地点头 “山叔,我记得清清楚楚!那几个陷坑、落石的位置,还有伪装的痕迹,就像刻在我脑子里一样!” 赵大山眼中寒光一闪:“好!这就是铁证!他周扒皮心肠歹毒,想置咱们于死地!这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等时机到了,这就是捅向他的最锋利的刀子!” 屋里的气氛瞬间从喜悦转为凝重和愤怒,大家都明白,与周扒皮的账,迟早要算。 仿佛是为了印证这番话,院外突然传来王铁柱他娘慌慌张张、带着哭腔的喊声 “长青!大山!不好啦!周扒皮……周扒皮带着他那个供销社的表哥,还有两个穿蓝制服、戴大盖帽的公安,往队部去了!凶神恶煞的,说是要抓……抓什么投机倒把的典型!” 听到这话,屋内的温馨气氛瞬间冻结。 李长青与赵大山对视一眼,非但没有惊慌,嘴角反而都勾起一丝冷峻的笑意。 “正愁没机会找他。” 李长青缓缓站起身,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倒自己送上门来了。也好,新账旧账,今天就跟他一块儿算算清楚!走,我们去队部!” 王铁柱(八十块!俺老王也是有钱人了!周扒皮来得正好,正愁劲儿没处使呢!长青哥指哪,俺打哪!????) “老铁们,实打实的分红才是真爽!点赞助威,看俺怎么用这身力气和满腔热血,跟着大佬冲垮一切牛鬼蛇神!??” 第29章 铁证如山,雷霆反击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像打翻的颜料盘,把小河村生产队那土坯房和老榆树染得一片橘红。 本该是收工歇息的安静时分,此刻队部门口却黑压压地围满了人,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张和看热闹的躁动。 “让开!都让开!公安同志办案,闲杂人等回避!” 周扒皮尖利的声音划破黄昏的宁静,他像只斗赢了的公鸡,趾高气扬地扒拉开人群,身后跟着他那位穿着崭新蓝中山装、腋下夹着人造革公文包的表哥王有福。 最扎眼的是他们身后两名面色严肃、身着七零式蓝警服、头戴大檐帽的公安特派员。 年长的那位约莫四十岁,他的脸色黝黑,眉头深深的紧锁着,是公社公安特派员班长郑国强。年轻些的二十出头,手里拿着记录本,眼神中透露着锐利的光芒。 这阵仗,可把小河村的老少爷们给镇住了,大家交头接耳的议论着,现场一片嘈杂,脸上都写满了担忧和猜测。 “哎呦喂,这咋还把公安招来了?” 裹着旧头巾的王婶子挎着菜篮子,吓得往后缩了缩。 旁边抽旱烟的老赵头眯着眼,啐了一口:“准没好事!周扒皮这老小子,又在作妖了!” “听说是指着长青他们卖山货的事?”李嫂压低声音,“我就说嘛,挣那么多钱,能不招风?” “你可别瞎说!”王老蔫闷声道,“长青那娃是给集体办事,我看挺好……” “好啥呀!”赵大喇叭撇撇嘴,声音却不小,“枪打出头鸟!这么折腾,能不让人眼红?” “咋回事?咋还把公安招来了?” “听说是周扒皮举报长青他们投机倒把!” “不能吧?长青娃子多实在的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呐,弄那么多山货,谁知道卖哪儿去了……” 这时,王有德支书匆匆从队部里赶出来,脸色凝重的问:“郑公安,王股长,你们这是……” 周扒皮却抢上前一步,指着王有德的鼻子,声音拔得老高:“王支书!今天必须严肃处理李长青他们那伙人!搞投机倒把,破坏了统购统销,就是挖社会主义墙角!证据确凿!” 他唾沫星子都快喷到王有德脸上了。 王有福扶了扶眼镜,端着官腔,声音不大却带着压迫感:“王支书啊,我们供销社接到群众实名反映,情况很严重啊!私自采集、贩卖国家山林资源,逃避国家收购,这是破坏计划经济秩序的大问题!性质恶劣,必须严厉打击,以儆效尤!” 郑公安目光沉稳地扫过在场众人,最后落在王有德身上:“王支书,具体情况,请你和当事人说明一下。我们接到举报,所以依法过来调查。” 王有德眉头拧成了疙瘩,刚想开口,就听见人群外传来一个清朗沉稳、丝毫不乱的声音。 “郑公安,王股长,支书,我们来了。有什么问题,我们当面说清楚,绝对不会给组织添加麻烦。” 人群就像潮水一样分开一条道,只见李长青走在最前面,他身姿挺拔,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军装,脸色平静,眼神明亮而坚定,完全不像个十七八岁的农村娃,倒像个见惯了风浪的场面人。 他身后,赵大山叼着烟袋锅,步伐沉稳,老猎户的眼里是洞悉一切的锐利。 李建军吊着胳膊,脸上是压抑着的愤怒。 王铁柱紧握拳头,像个随时要扑出去战斗的豹子。 孙卫东扶了扶眼镜,手里紧紧攥着那个牛皮纸笔记本。 林晓梅跟在稍后,脸色有些发白,但眼神清澈,透着担忧和坚定。 他们这一行人,各个气场十足,和周扒皮那伙人的嚣张形成了鲜明对比。 周扒皮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指着李长青的鼻子尖声叫道:“李长青!你还有脸来!你们搞的那些山货,卖的钱呢?是不是私分了?这就是铁证!投机倒把的铁证!” 李长青根本不理他,径直走到郑公安和王有德面前,微微躬身,语气不卑不亢:“郑公安,支书,我们赶山小队的所有活动,都是在生产队领导和政策允许范围内进行的。我们采集的山货,大部分品相好的,都已经上交给了集体,会计老周那里有详细的记录,折算成了工分,这一点支书和队委们都清楚。而剩下品质一般的山货,则用于试探市场行情、为集体寻找更优的销售渠道,所获得的款项……”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孙卫东。 孙卫东会意,立刻上前一步,翻开笔记本,声音清晰的带着读书人特有的条理:“郑公安,支书,这是详细的账目。截止目前,我们小队通过试销部分山货,共获得现金收入四十二元五角。其中,支出了来回的车马损耗二元五角,然后预留十元作为小队发展的公款,用于购置绳索、刀具等集体生产资料。剩余三十元,我们按劳分配给参与劳动的队员,并上交家庭伙食费。每一笔收支都有记录,可随时核查,完全符合相关政策规定。” 他将笔记本递上,上面字迹工整,条目清晰。 王有福冷哼一声,语气讥讽:“巧舌如簧!一个破账本谁不会做?谁知道你们私下还倒腾了多少?谁又能保证你们没有违反政策,偷闯封山育林区,破坏国家林业资源?” “王股长这话,倒是提醒了我!” 李长青等的就是这句,他猛地转身,目光如两道冷电,直射周扒皮,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说到破坏山林、违反政策、甚至意图残害社员生命,我正要代表赶山小队和全村被欺压的乡亲们,实名举报一个人!举报他心肠歹毒,在集体山林里设置致命陷阱,谋财害命未遂!” “你……你血口喷人!胡说八道!”周扒皮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一片,他的声音尖厉却透着心虚。 李长青不再看他,面向郑公安、王有德和全体村民,声音朗朗的说道,传遍全场:“郑公安!支书!各位乡亲父老!就在前几天,农历二月初四,我们小队进入黑瞎子沟外围,为集体采集山货开辟道路时,连续遭遇多处精心伪装的致命陷阱!” 他话语清晰的描述着当时的细节:“第一处,是在通往阳坡的窄道边上,一个深过一米、底部插满削尖了头的硬木签的陷坑,上面用树枝和枯叶伪装的毫无破绽!第二处,是在一片柞树林下,一根用藤蔓巧妙布置的杠杆悬挂、连着一块重达数十斤的尖锐落石,绊线就藏在落叶里!第三处就更加隐蔽了,是在一个背风坡的岩缝入口,上面铺着腐烂的木板,下面全是朝上的锋利竹刺!” 李长青他每详细描述一处,周围的村民们就发出一阵惊呼和倒吸冷气的声音,不少人都变了脸色。这些细节,绝不是能凭空编造出来的! “这些陷阱的手法非常专业,用心极其歹毒!” 李长青的语气中充满了沉痛和愤怒,“其目的,根本不是捕捉野兽,就是要置人于死地!要不是我们运气好,加上赵大山老把式经验丰富,提前警觉,我们这几个人,起码全部都得交代在山里!我哥李建军同志,就是为了保护我,在躲避陷阱时被尖锐的木签划伤了胳膊,至今都未能痊愈!” 李建军上前适时的亮出还包扎着的胳膊,那道伤口触目惊心。 “郑公安!我们可以带路!那些陷阱的残骸还在原地!破坏的痕迹、留下的脚印、甚至工具砍凿的印记,都清晰可辨!只要在现场勘验,就一定能找到证据!”李长青斩钉截铁的说。 “俺可以作证!” 赵大山一步踏出,声如洪钟,带着老猎户的威严,“我赵大山在长白山里跑了几十年,是不是人搞的鬼,一眼就能分辨出来!那些陷阱用的都是新砍的树枝,伪装的手法糙了点,但心思却歹毒得很啊!分明就是冲着我们的命来的!周扒皮!你前几天鬼鬼祟祟在黑瞎子沟那边转悠,有人看见你背着开山斧和绳子!你敢不敢把你家那把新磨的、斧刃上缺了个小口的斧头拿出来,跟陷阱边上的砍痕对对看?!” 这些话说出来,现场就如同炸雷了一般,人群彻底沸腾了! “哎呀我的妈!周扒皮怎么能这么狠毒?” “我想起来了!初四那天下午,我确实看见他往黑瞎子沟那边去了!” “太不是东西了!自己没本事,就想着害人!” “公安同志!可得给俺们做主啊!周扒皮平时就欺男霸女,克扣俺们的东西!” 一时间,群情激愤。 平时受过周扒皮欺压的村民们纷纷站出来指责,场面几乎要失控了。周扒皮面如死灰,冷汗直流,腿肚子直打着颤,语无伦次的狡辩着:“你们胡说……都是胡说……你……你们这是诬陷……” 郑公安的脸色铁青,事情的性质已经完全变了。 他从一个经济纠纷的调查者,瞬间变成了可能涉及故意杀人未遂的重大刑事案件负责人。 他锐利的目光死死盯住周扒皮,厉声喝道:“周老五!你给我老实点!李长青同志说的情况,是不是事实?!” 一旁的王有福见势不妙,脸色变得极其难看,悄悄往人群后面缩,想把自己给摘出去。 李长青趁热打铁,对郑公安和王有德说:“郑公安,支书!周扒皮不仅设置陷阱意图杀人,事后还恶人先告状,诬告陷害,企图利用国家执法机关和供销社领导来打击报复我们这些一心为集体创收的年轻社员!其行为恶劣,影响极坏!请公安同志、请支书为我们做主啊,也为咱们小河村除掉这个祸害,还乡亲们一个朗朗乾坤!” “请公安同志做主!请支书为俺们做主!” 赵大山、李建军、王铁柱等人齐声喊道。越来越多的村民也跟着喊了起来。民心所向,一目了然。 郑公安心中已有决断,他对王有德说:“王支书,这件事的性质严重,涉及可能存在故意伤人和诬告陷害,我们必须深入调查!相关当事人,全部带回公社派出所配合调查!现场也要立即进行勘验!” 周扒皮一听带回公社派出所,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上,尿骚味隐隐传来。 就在这时,一辆绿色的吉普车卷着尘土开进了村里,停在队部门口。 车上下来一位五十多岁、干部模样的人,是公社主任苏建国。看样子他显然也是听说了动静赶来的。 苏主任了解情况后,脸色严肃,他先安抚了村民,然后对郑公安和王有德说 “老郑,老王,这件事一定要彻查清楚!绝不能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能放过一个坏人!对于李长青这些有想法、有闯劲、能为集体创造财富的年轻人,我们要保护,要引导!” 他转向李长青,目光中带着赞赏:“长青同志,你们受委屈了,你们搞的这个赶山小队,探索集体副业的路子,方向是对的!等这件事处理完,公社可以考虑组织你们这些有经验的年轻人,去参加社队企业经营管理培训班,学习更科学的方法,把咱们长白山的宝贝,更好地开发出来!” 李长青心中一动,这是之前在靠山屯遇见苏建国时,当时他提过的事,他连忙表示感谢。苏主任的表态,无疑给他们的正当性加上了最重的砝码。 夕阳彻底沉下了山头,周扒皮像一滩烂泥一样被郑公安带上了吉普车。王有福早不知溜到哪里去了,村民们围着李长青他们,七嘴八舌的安慰和称赞,场面热烈。 王有德支书用力拍了拍李长青的肩膀,声音有些激动:“长青,好样的!有胆有识!队里支持你们!承包荒山的事,等这事了了,咱们马上开会研究!” 李长青看着身边并肩作战的伙伴,看着父母眼中扬眉吐气的泪光,看着乡亲们信任和支持的眼神,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这一仗,赢得干净利落!不仅铲除了毒瘤,更赢得了民心和支持,为未来的事业扫清了最大的障碍! 林晓梅(刚才心都快跳出来了……可他站在那儿,条理清晰,寸步不让的样子,真让人安心。苏主任都认可了我们,未来的路,越来越清晰了。??):姐妹们,共同经历风雨、见证彼此高光的感情,才是最牢固的!打赏鼓励一下,愿这份并肩作战的情谊历久弥新!?? 第30章 公社学习通知 第二天清晨,李长青正就着咸菜疙瘩喝着糊糊,院门外传来支书王有德那特有的、带着点沙哑的嗓音:“长青!起来了没?” “哎!支书,起来了!您快进屋!” 李长青赶紧咽下嘴里那口滚烫的糊糊,起身迎了出去。 王有德背着手走进院子,目光扫过正在灶台边忙活的王桂芬和靠在炕头抽旱烟的李守山,脸上带着难得的轻松笑意:“都起来了?好的,我来说两件事。” 他的声音不小,左邻右舍起得早的都听见了,李嫂正巧出来倒尿盆,听见动静,便支棱着耳朵凑近了些。 “哟,支书这一大早的,有啥好事啊?” 王有德没理会,继续对李长青说:“第一件事,周扒皮那事,公社公安已经立案了,人赃并获,他那个表哥王有福,也因为包庇纵容,被供销社停职审查了。这下算是清静了!” 屋里屋外的人听了,都松了口气。王桂芬双手合十,连声道:“老天爷开眼啊,可算把这祸害给收走了!” 李嫂立刻接话:“可不是嘛!支书,您是不知道,周扒皮以前克扣咱工分,那心黑得哟!这下可算能过安生日子了!” “这第二件事。” 王有德提高了嗓门,像是说给所有人听似的。 “是好事,大好事啊!公社要贯彻落实毛主席的六二六指示,紧急开办一期赤脚医生培训班,给各大队都分配了名额。苏主任亲自点名,要咱们队的李长青和林晓梅同志,代表小河村生产大队去参加!” 这话一出,院里院外顿时响起了一片嗡嗡的议论声。 “哎呦喂!赤脚医生培训班?这可是吃公家饭的门路啊!” “长青这娃子,真是出息了!还有晓梅那闺女,有文化,是该去学!” “苏主任亲自点名,这可是天大的脸面!咱小河村也跟着沾光啊!” 这时,赵大山披着旧棉袄,叼着烟袋锅,王铁柱风风火火的,孙卫东揣着笔记本和钢笔,以及听到消息脸颊微红、眼神亮晶晶的林晓梅,都陆续赶到了李家小院。小小的院子顿时显得热闹非凡。 “培训班为期一个月,就在公社卫生院上课。管吃管住,还记工分!” 王有德继续说道,“后天一早,我带你们俩去公社报到。你们要好好学,回来把咱村的医疗搞起来!” 众人听了,议论纷纷。 赵大山磕磕烟袋锅,务实地说:“好事啊!听说主要学咋处理小伤小病,管管红药水紫药水,再学学咋预防瘟疫、讲卫生啥的。回来能给大伙儿帮上忙,不用屁大点事都往公社卫生院跑了!” 李长青心里立刻明了。 一个月的培训,时间紧任务重,核心是培养最基础的农村卫生员,解决有和无的问题,而非培养全能医生。 他马上接话,调整了大家的预期:“山叔说得对!主要是学基础,回来咱们村里有个头疼脑热、磕了碰了的,能先应急处理一下,真有大病还得赶紧送公社。关键是能把预防和卫生知识带回来,让大伙儿少生病!” 王有德点头:“对头!就是这个意思!回来把咱队的卫生室搞起来,管好药箱子就行!苏主任说了,这是打基础,以后还有进修机会。” 说完,他便背着手哼着曲,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走了。 支书一走,小院更是炸开了锅。众人簇拥着李长青和林晓梅进了堂屋,王桂芬赶紧又拿了几个粗瓷碗,给大伙倒上热水。 赵大山蹲在门槛上,吧嗒着烟袋,脸上深刻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学成了,就是正经的赤脚医生了,有牌牌的!长青,晓梅,这机会说啥也得抓住!” 王铁柱兴奋地直搓手:“长青哥,晓梅姐,你俩这是要当先生了!以后咱头疼脑热,可就找你们了!” 孙卫东推了推眼镜,一脸严谨:“根据我的了解,赤脚医生是农村三级医疗网的基础。你们学成归来,将极大改善本村的医疗条件,意义可是很重大的。” 李长青心里暖洋洋的,这感觉,比前世在豪华包厢里听下属拍马屁受用一万倍。这就是被真心祝福和需要的感觉。他抬手虚按了一下,让大家安静。 “谢谢大伙儿!这是咱们整个赶山小队和村子的光彩。” 他语气诚恳,“不过,我和晓梅这一走就是一个月,队里的活也不能停了。今天正好大伙都在,咱们得商量商量,这一个月,咱的步子该怎么迈。” 他看向赵大山,:“山叔,您是老把式,经验最丰富。进山的事儿,您看怎么安排最稳妥?我们都听您的。” 赵大山咂摸了一口烟,沉吟道:“眼下开春不久,正是采摘山货的好时候,咱们不能停下来。我看,还按老路子,就在西山坳、黑瞎子沟外围这些熟地方转悠,安全第一。我跟建军、铁柱,我们仨进山。卫东心细,留在村里记账、照应,顺带看看长青家有啥要搭把手的。” “山叔安排得周到。” 李长青点头,又看向孙卫东,“卫东,你是咱们的大数据中心。这个词一出,孙卫东明显愣了一下,推眼镜的手都顿住了,显然是没听懂,账目这块你最清楚。我和晓梅不在期间,所有的收支,还得麻烦你一笔笔记清楚。” 孙卫东思考片刻,认真地说:“我认为应该按照贡献度折算。长青你和晓梅同志提供了前期的信息和方法,即便你们人不在,也应享有一定的分成。我建议,每批货的利润,预留一成作为你们去学习投入和知识份额,等你们回来再结算。大部分利润,由实际参与劳动的队员按劳分配。这样既公平,也能最大化激发团队效能。” 王铁柱虽然听不太懂说的什么意思,但感觉应该很公平的,“我同意!不能让长青哥和晓梅姐前期白忙活了。” 赵大山也点头:“卫东娃子脑子活,这么分,公道!” “那就这么定了,谢谢大家的支持。” 李长青心里踏实了,团队能够理解比金子还珍贵。 事情商量妥当,众人心里都有了谱,便各自散去准备。 李长青和林晓梅落在最后,并肩走在村中的土路上。晨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路边的老榆树已经开始冒出嫩绿的芽苞。 “晓梅” 李长青语气温和的说:“这次学习是打基础。关键是把常见的药给认全,学会消毒、包扎,还有怎么跟老乡讲卫生防病。真遇到大病,咱们的职责是正确判断,及时上报或建议转诊,绝不能逞强。这一个月是入门,真本事还得靠回来以后边干边学,慢慢积累经验。” 林晓梅抬起头,清澈的眸子里映着晨光,眼神坚定:“嗯,长青哥,我明白的。能一起去学习帮上忙,我……真的很高兴。” 她顿了顿,声音轻柔却清晰,“路上,互相照应。” “嗯,互相照应。” 李长青点点头,心中暖意融融,这或许就是这个年代,最朴实也最动人的承诺了。 说着话,就到了知青点那排低矮的土坯房前。 几个知青正在院子里洗漱,看到他们,都投来善意的、带着些许羡慕的目光。 林晓梅脸上微微一红,对李长青说了声。 “那我先去收拾了。” 便像只轻巧的燕子般走进了院子。 李长青看着她的背影,笑了笑,随即转身,大步朝着村东头郑大爷家走去。事不宜迟,给父亲治腿是眼下头等要紧的事。 大老远就闻到那股熟悉的牲口棚特有的味道,还听见郑大爷“吁……喔……”的吆喝声。 李长青熟门熟路地推开半掩的栅栏门,看见郑大爷正弓着腰给那匹温顺的老青骡子添草料。 “郑大爷!忙着呢?” 李长青迈进院子,熟稔地打着招呼。 郑大爷正拿着刷子给那匹温顺的老青骡梳理皮毛。 “长青来啦!” 郑大爷头也没回,声音洪亮。 “听说你们要去公社学习?好事儿!” “是啊,大爷。不过学习前有件急事得麻烦您。” 李长青凑近些,递过去一盒新开封的大生产香烟,“想请您今儿个就套上车,拉我爹去公社卫生院瞧瞧他的老寒腿,疼得厉害,耽误不了了。” 郑大爷这下转过身,接过烟,揣进兜里,眉头微皱:“今儿个就去?你爹那腿是老毛病了,是得赶紧瞧!成!我这就套车,晌午前准能到公社!”言语间满是乡邻的熟稔与爽快。 “哎!谢谢大爷!辛苦您了!”李长青道谢,这份利索劲儿,正是多年打交道积累的信任。 从郑大爷家出来,李长青快步回家。大哥李建军已经在院里等着了。 “咋样?” “说好了,郑大爷这就套车,晌午前到公社。” 李长青说着,从怀里掏出自己那份钱,数出三张大团结,又对李建军说:“哥,修缮房子的事等爹看病回来就开始张罗吧,你那三十块,到时候在村里请几个实在匠人,买料、管饭,钱你直接经手。” 李建军闷声应道:“嗯,我明白。请人的事我来办,钱我直接支了,不用叫咱爹娘操心。” 兄弟俩商量妥当,走进屋里。 李长青对父母说:“爹,娘,我跟郑大爷说好了,这就套车拉爹去公社看腿。” 他扬了扬手里的三十块钱,“看病买药,生活用品的钱我出,哥出钱修缮房子,都已经安排好了,你们就别操心了。” 王桂芬一听,又是心疼钱又是担心腿:“这么急……这得花多少……” 李守山看着两个已然能顶门立户的儿子,摆了摆手,只沉声说了句:“就听孩子们的。” 不久,郑大爷赶着骡车到了门口。李长青和李建军小心翼翼地把父亲扶上车坐稳。 “坐稳喽!驾!” 郑大爷轻喝一声,鞭子在空中打了个响,老骡子迈开稳健的步子,木板车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驶上了通往公社的土路。 李建军则转身去找相熟的瓦匠、木匠商量修房的事。 第31章 初到公社与新环境 李长青小心翼翼地搀着父亲下了车,来到挂号处排着队,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烟草和人体混合的复杂气味。 坐诊的是个四十多岁、戴着眼镜、面色疲惫的男医生。检查过程很简单,主要是询问病史和按压膝盖。 “你这老寒腿,关节炎,有些年头了。” 医生最后下了判断,“我先给你开点消炎止痛的片子,还有几贴膏药。回去要注意保暖,别受潮了,平常少干点重活。” 医生说着,唰唰地开着处方,“如果想要查彻底的话,你们得去县医院拍X光,咱们这没有那设备。” “哎,谢谢大夫,先开点药缓解着就成。”李守山连忙说。 李长青连忙去划价交钱,药费加上诊疗费,一共花了两块一毛五分钱。他捏着找回来的零钱,心里感慨,这点钱搁前世,也就买瓶水,现在却是父亲缓解病痛的希望。 他仔细地将一小包白色的去痛片和几贴伤湿止痛膏用手帕包好,揣进怀里最稳妥的内兜。 从卫生院出来,李守山明显松了口气,脸上皱纹都舒展了些。 郑大爷说要去牲口市看看,约定好一个时辰后在供销社门口碰头。 李长青揣着剩下的二十多块钱,对父亲说:“爹,现在时间还早,咱们去供销社转转吧,扯点布做衣服,家里的盐罐子也快见底了,再看看有啥需要的。” 公社供销社算是街上最豪华的建筑,红砖到顶,玻璃柜台擦得锃亮。 里面货物比村里代销点丰富得多,但大多需要票证,柜台后穿着蓝布围裙的女售货员,脸上带着这个时代营业员特有的、淡淡的优越感。 李长青让父亲在门口等着,自己挤了进去。 他先是到布匹柜台,给母亲王桂芬和大嫂各扯了六尺藏蓝色的的卡布料,又给父亲、大哥、自己也各扯了八尺深灰色厚实的棉布,准备做新衣裳,花了十块六毛钱,外加相应的布票。 接着他称了二斤大粒盐,买了二包火柴,打了一斤煤油,看到副食品柜台有不要票的水果糖和点心,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称了一斤硬糖和一包桃酥,又花掉五块多钱。这一下,三十块钱就去了一大半,但他觉得这钱必须花,改善生活,首先得让家人嘴里有点甜头,心里才有盼头。 最后,他目光扫过烟酒柜台,想了想,走过去,掏出钱和烟票,买了一盒比较好的大前门香烟。 这烟,是专门给郑大爷买的。他心里清楚,郑大爷今天跑这一趟,纯粹是情分,这盒烟是必须的回礼,是人情世故,也是对长者的尊重。 从供销社出来,李守山看着儿子怀里抱着的布料、糖和点心,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叹了口气,不过眼神里却透着暖意和一丝心疼。 郑大爷正好回来,看到李长青买的东西,特别是那盒大前门时,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笑开了花,连连摆手:“哎呦,你这娃子,花这钱干啥!糟践钱呐!” “大爷,您也辛苦一早上,这是应该的。” 李长青笑着把烟塞到郑大爷手里。这一盒烟,比多少句感谢的话都实在,关系瞬间又拉近了不少。 骡车吱吱呀呀地返回小河村时,日头已经偏西了。车刚进村口,就被眼尖的孩子们围上了。 “长青叔从公社回来啦!” “买啥好吃的了?” 李长青笑着给每个眼巴巴的孩子分了两颗水果糖,孩子们欢呼着,像得了宝贝似的跑开了,消息瞬间传遍了小村…… 李建军做事还是比较雷厉风行的,第二天请来的瓦匠、木匠已经开始动工,和泥、递瓦、锯木头,院里院外一片热火朝天。 李长青则被闻讯而来的乡亲们围着问东问西,都想知道公社是啥样,学习是咋回事。 王桂芬把点心和糖锁进了柜子里,说等修房子请人帮忙时再拿出来招待,但还是在晚饭后,破例给每人冲了一碗糖水,甜丝丝的味道弥漫在整个屋子,预示着生活正在悄然改变…… 农历二月十一,一大早,天还没亮透。 王桂芬就起来烙了油饼,煮了小米粥。李长青和李建军也早早起来,最后检查了一遍行李,几件打补丁但干净的换洗衣服,洗漱用具,以及最重要的笔和本子。 支书王有德已经带着林晓梅,准时出现在晨雾缭绕的院门口:“长青,收拾好了没?咱们得出发了,赶早不赶晚!” “好了,支书!” 李长青背起打着补丁的军绿色挎包走出门。 站在支书一旁的林晓梅也背着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快步走了过来。 她今天穿了件干净的碎花上衣,两条乌黑的辫子梳得整整齐齐,脸上带着一丝紧张和期待的红晕。 “都齐了吧?那咱们这就走!” 王有德大手一挥。 王桂芬和李守山送到院门口,看着儿子的背影,眼圈有些发红。 “到了那儿,听领导的话,好好学!跟晓梅互相照应着!”王桂芬喊道。 “知道了,娘!你们回吧!”李长青回头挥挥手。 林晓梅也轻声说:“叔,婶,我们走了。” 小河村在晨曦中渐渐远去。 李长青和林晓梅跟在支书王有德身后,三人沿着土路,踏上了离村的小道,走向公社的方向。 路两边的白桦林刚刚抽出嫩绿的芽苞,空气清冷而新鲜。 李长青的心情有些复杂,有对未知的新奇,有对学习的渴望,也有对身边这个即将朝夕相处一个月的姑娘的某种朦胧的期待。 “抓紧点脚程。” 王有德回头招呼,“赶上公社上班的点儿,一会报到手续办得才利索。” “支书,您说这学习班,会不会很难啊?”林晓梅有些忐忑地问,声音轻轻的。 王有德回头笑了笑:“难啥?都是基础活儿!晓梅你文化好,肯定学得快!长青脑子活,更没问题!你俩就放心的学,给咱小河村争光!” 李长青接话,带着点轻松的口气:“支书,您就放心吧。咱们去了,保证不给您丢脸,争取把优秀学员的奖状给您扛回来!” 他这略带调侃的话,把王有德和林晓梅都逗乐了,气氛轻松了不少。 约莫走了二个时辰,拐过一个山坳,公社所在地那片相对平坦的塬地展现在眼前。 比起藏在深山坳里的小河村,这里俨然是另一个世界,一条坑洼不平的主街贯穿东西,街两边立着几栋显眼的红砖瓦房。 “看,那就是公社大院。” 王有德指着那排最气派的红砖房,“培训班报到就在里头。” 大院门口有民兵站岗,王有德上前说明了来意,迅速的登了记,才带着两人走了进去。 院子里是水泥地面,扫得干干净净的,墙上刷着醒目的白色大字标语。 “为人民服务” “把医疗卫生工作的重点放到农村去!” 一种无形的、严肃的气氛笼罩着这里,让林晓梅下意识地紧了紧衣角,李长青也感受到一种不同于山野的秩序感。 报到地点在公社大院角落的一间办公室里,一个穿着蓝色中山装、戴着套袖的中年干部正伏案写着什么。 王有德满脸堆笑地递上介绍信:“刘干事,您好您好!我是小河村生产大队的王有德,送我们队推荐来学习的学员,李长青和林晓梅同志。” 刘干事推了推眼镜,接过介绍信,仔细看了看,又抬眼打量了一下李长青和林晓梅,目光在林晓梅清秀的脸庞和两条乌黑的辫子上停留了一瞬,语气公事公办的说:“哦,小河村的,介绍信没问题。培训班明天正式开课,为期一个月。住宿安排在公社卫生院后面的职工宿舍,男女分开的集体宿舍。这是饭票,每人每天一斤粮票,五分钱菜金,到月底结算。学习期间记工分,由队里统一核算。都清楚了吧?” “清楚了,清楚了!谢谢刘干事!”王有德连忙应道。 办完手续后,王有德又领着两人穿过院子,来到公社卫生院后面的一排更旧些的平房前。 “这就是宿舍了,你们自己进去找管理员安排铺位。我再去公社武装部办点事,晌午就不等你们了,你俩自己安顿好,熟悉熟悉环境,明天准时上课就行。” 说完,王有德便转身离开了。 宿舍管理员是个脸膛红扑扑的大婶,她嗓门格外的洪亮,看了看他们的报到条,利索地分配:“女同志住西头第二间,男同志住东头第三间。都是大通铺,自己找个空铺位!被褥自带了吧?暖壶在楼道口打水,厕所在外头西南角!注意保持卫生!” 李长青先帮林晓梅把行李拿到女宿舍门口。宿舍里已经有几个先到的女学员,正叽叽喳喳地整理床铺,看到清秀的林晓梅进来,都好奇地打量着她。 一个圆脸姑娘看到林晓梅,热情地招呼:“新来的?快进来!这边还有空铺!” 林晓梅脸颊微红低声道:“长青哥,我自己进去就行。” “成,”李长青点点头,压低声音开了个玩笑,“赶紧去抢占个好山头,一会咱们再去供销社扫荡一圈,看看有啥好东西!” 扫荡这词儿让林晓梅抿嘴一笑,觉得长青哥说话越来越有意思了。 李长青回到男宿舍。屋里是一排能睡七八个人的大通铺,铺着草垫子,空气中弥漫着男人们特有的汗味和烟草味。 已经有三四个青年在整理行李,看样子都是各大队来的学员,穿着打扮都差不多,脸上带着好奇和几分拘谨。 李长青找了个靠墙的空铺位,把简单的行李放下。 他占时还没有和他人打招呼的想法,刚从安静的山村来到这集体环境,他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这种群居生活。 快速的安顿好行李,李长青走出宿舍,正好林晓梅也出来了。两人相视一笑,都有些新奇和忐忑。 两人先在卫生院里转了转。看着药房里琳琅满目的药品,林晓梅好奇地指着一种棕色小瓶问:“长青哥,那是啥药?” “那个啊,好像是甘草片,止咳的。” 李长青凭借前世模糊的记忆和金手指带来的敏锐感知回答道,“不过用药得听大夫的,咱们现在还是小白,得老老实实从认药开始学。” 小白这个词又让林晓梅眨了眨眼,虽然不太懂,但觉得挺形象。 从卫生院出来,两人信步走向供销社。他们身上揣着刚分到的巨款,心里时踏实多了,看东西的底气也足了些。 供销社里人来人往的,李长青直接走到副食品柜台,对售货员说:“同志,水果糖称一斤,桃酥称两包!” 这干脆的劲儿,和那些要犹豫半天的顾客形成鲜明对比。 他心想,这搁以前,买点糖还得掂量半天,现在总算能实现糖果自由了,虽然只是最普通的水果糖。 林晓梅则在卖日用品的柜台前驻足,目光被一排彩色的玻璃丝发卡和红头绳吸引。 李长青走过去,笑着低声说:“喜欢就买两个,现在咱们有钱了,不用省。” 有钱了这三个字,他说得自然,林晓梅听了却心头一暖,有种被纳入咱们的归属感。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挑了一个红色的玻璃丝发卡和一根头绳,花了不到五毛钱,却让她脸上露出了难得一见的、属于少女的明媚笑容。 李长青又看到货架上有卖手电筒和电池,也买了一套。 “这晚上起夜或者有啥事,会方便许多。”他对林晓梅解释。 这一通采购,花了差不多四五块钱,在当年是不少家庭一个月的生活费,但他们花得眼都不眨,因为知道这是改善生活的必要投资,而且他们确实有这个能力了。 抱着买来的东西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林晓梅轻声说:“长青哥,没想到咱们也能这样买东西……” 李长青笑了笑:“这才到哪儿?等以后咱们把事业做大了,日子会比这好十倍、百倍!” 他的话里带着一种林晓梅还无法完全想象的笃定和远见。 傍晚他们去食堂吃了饭,虽然饭菜简单,但两人就着糖水,吃着刚买的桃酥,感觉比往常香甜许多。 同宿舍的学员看到他们还有点心吃,都投来羡慕的目光。 一个叫赵卫国的学员凑过来开玩笑:“行啊,长青,晓梅,你俩这是大户啊!以后可得多关照关照咱穷哥们儿!” 李长青也笑着回应:“啥大户,刚卖了点山货,改善改善生活。等学习完回去,带着大伙一起干,咱都能成大户!” 他轻松的玩顿时笑拉近了大家彼此的距离,也透露出李长青愿意带领大家共同富裕的想法。 夜幕降临,公社陷入了黑暗,只有零星煤油灯光。 躺在硬邦邦的通铺上,李长青听着鼾声,心里却格外平静。 第32章 培训班里的牛人与刺头 清晨,天色刚蒙蒙亮,公社卫生院后排的职工宿舍区就已经人声鼎沸了。 屋外的薄雾还未散尽,空气中混杂着潮湿的泥土味、牲口棚隐约传来的氨水味,以及宿舍里特有的、多人混居的体味与烟草味。 李长青从硬邦邦的大通铺上坐起,揉了揉有些不适的肩颈,耳边是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哈欠声和脸盆碰撞的叮当响。 新的一天,也是“六二六赤脚医生培训班”正式开课的日子。 教室设在卫生院东头一间闲置的大平房里,斑驳的墙壁上糊着旧报纸,窗户上的几块玻璃都裂了纹,用胶布粘着。 最显眼的是正面墙上新糊的大红纸,用浓墨写着苍劲的标语:“把医疗卫生工作的重点放到农村去!” 几十张高低不平的旧课桌和长条凳摆放得有些杂乱,学员们陆陆续续从各处汇集而来,操着各地口音,叽叽喳喳的,让这简陋的教室里充满了躁动的活力。 李长青和林晓梅找了个靠前的位置刚坐下,就听见门口一阵略带刻意的喧哗。 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顿时吸引了不少目光。 来人约莫二十出头,穿着一身崭新的深蓝色的确良中山装,风纪扣扣得一丝不苟,头发梳成标准的三七分,油光水滑,脸上带着一种与这环境格格不入的、略显矜持的优越感。 他身后还跟着个矮胖青年,正殷勤的赔着笑脸。 “哟,这不是王干事吗!您也来参加学习班啦?”有认识的人热情招呼。 那被称作王干事的青年微微颔首,用带着点拿腔拿调的语气回应:“嗯,响应号召,融入基层学习锻炼嘛。” 声音虽然不高,却足够让附近的人听清。 “这人谁啊?排场还不小。” 李长青侧头低声问旁边早已混熟了的学员赵卫国。 赵卫国凑近些,压低声音,带着点不屑:“王志涛,咱公社王副书记的亲侄子,在公社广播站当播音员,他可是个人物。听说就是下来镀层金,混个资历,将来好提拔。” 李长青心下明了,哦,原来是个标准的关系户,还是带着点文艺青年范儿的小官僚。 他下意识地揉了揉眉心,这类人在哪个时代都不少见,往往成事不足,但添堵的本事却不小。 就在这时,另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走进教室,吸引了李长青的注意。那是个女学员,约莫二十一二岁,身姿挺拔,剪着一头利落的齐耳短发,穿着件干净平整的旧军装,没有领章帽徽。 她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眉眼清秀中透着一股寻常农村姑娘没有的沉静和英气。 她独自一人,径直走到教室角落坐下,从洗得发黄的军用挎包里拿出一本厚厚的《农村医生手册》,低头看了起来,仿佛周围的嘈杂都与她隔绝。 “她叫周薇。” 赵卫国顺着李长青的目光,语气带着几分佩服,“是北大荒建设兵团推荐来的知青,听说在兵团里就是卫生员,立过功,是真有本事的。就是性子冷,不太合群。” 李长青多看了周薇两眼,这气质,沉稳干练,一看就是经历过风霜磨砺的,眼神里有种对技术的专注,或许是个可以交流的正经人。 他还注意到周薇翻书的手指关节较粗,带有细微的疤痕,那是经常接触器械和药材的痕迹。 学员们陆续到齐,堪称一场微缩的时代群像展。 有像李长青、林晓梅这样从各生产队推荐的知青或当地青年,脸上基本都带着求知的新奇和些许忐忑。 有像王志涛这样从公社各单位下来锻炼的,神态透露着轻松,带着优越感。 也有像周薇这样从建设兵团、国营林场来的,往往都沉稳寡言,背景各异,心思自然也不同。 “铛~铛~铛~” 一块挂在屋檐下的旧铁轨被敲响,声音格外刺耳。 讲课的是卫生院一位姓刘的副院长,五十多岁,头发花白,戴着深度近视眼镜,表情严肃。 第一堂课讲“农村常见传染病的预防和消毒隔离”。 刘院长理论功底扎实,但讲得比较刻板。当讲到用蒸笼沸水消毒纱布、棉球、针具时,坐在李长青斜前方的王志涛用不大但周围人能听见的声音对旁边的矮胖青年嘀咕:“啧,这有啥可学的,跟家里蒸馒头包子一个理儿,费这劲……” 刘院长耳朵尖,立刻停止了讲课,扶了扶眼镜,目光严肃地投向王志涛:“王志涛同志,看你很有心得嘛?站起来给大家讲讲你的高见?” 王志涛没料到会被点名,脸一下子涨红了,讪讪地站起来,支支吾吾:“刘院长,我……我就是觉得,觉得这道理挺简单的……” “简单?” 刘院长语气严厉,“简单的事情重复做,做到万无一失,就是最不简单的!无菌操作是医疗安全的生命线!你这种思想,要不得!坐下!” 王志涛灰头土脸地坐下,引来几声低低的窃笑。他脸上有些挂不住,偷偷瞪了周围的人一眼。 李长青心里直摇头,这哥们儿,把机关里那套散漫带到这儿来了,怕是踢到铁板了。 下午是实践课,练习六步洗手法、正确佩戴口罩和三角巾包扎,刘院长亲自演示,步骤清晰,要求严格。 “现在,两人一组,互相练习!” 教室里顿时热闹起来。 有毛手毛脚的把绷带缠成了死结,勒得同伴龇牙咧嘴,有的口罩戴得歪歪扭扭,还有的洗手糊弄几下就完事。 林晓梅学得极其认真,清澈的眼眸紧紧盯着老师的动作,白皙修长的手指一丝不苟地模仿着每一个步骤,和李长青互相练习时,嘴里还小声复诵着要点:“内、外、夹、弓、大、立、腕……每个部位至少揉搓五次,总时间不少于十五秒……” 李长青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和微微颤动的长睫毛,心里暗自赞许,这姑娘有种科研工作者般的严谨和天赋,是个学医的好苗子。 王志涛和那个矮胖青年一组,弄得手忙脚乱。王志涛不耐烦地抱怨着:“真是的,洗个手也这么多穷讲究!乡下地方,干净不到哪儿去,差不多得了!” 他这话声音不小,周围几个从村里上来的学员,连他旁边看着憨厚,名字叫张大壮的汉子,脸上都露出了明显的不忿。 李长青正好在旁边操作,闻言,头也没抬,一边帮林晓梅调整绷带结的松紧,一边用平和的语气,声音清晰地接过话头:“王志涛同志,你这个想法可有点危险啊。细菌病毒这东西,肉眼看不见,可不管你是城里人还是乡下人,更不跟你讲差不多。手术器械消毒不严格,轻则伤口感染化脓,折腾病人多受罪,重则引发败血症,那可是要命的大事。这可不是穷讲究,这是对生命负责的基本底线,容不得半点马虎。” 他这番话,既是反驳王志涛,也是说给所有可能心存侥幸的学员听的,有理有据,不卑不亢。 角落里,正在独自练习、动作异常利落标准的周薇,闻言停下动作,抬头深深看了李长青一眼,目光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和认同,但她依旧保持沉默,只是手上的动作更加一丝不苟。 王志涛被当众噎了一下,尤其还是在几个他有些瞧不上的村里人面前,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想反驳又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只得悻悻地哼了一声,扭过头去,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就这样,第一天的学习在紧张、严肃又略带小风波的气氛中结束。 晚上,男宿舍里众人议论纷纷。 赵卫国拍着李长青的肩膀:“长青,行啊!白天怼王志涛那几句,在理!听着就痛快!那小子,仗着叔是书记,眼睛都快长到头顶上了!” 从红旗林场来的黑壮小伙张大壮,也瓮声瓮气地附和:“就是!还是长青兄弟说得在理!咱来学本事,就得认认真真的!” 李长青一边泡着脚,一边笑了笑说:“道理不辩不明。咱们从各地方凑到一起学习,机会难得。学好技术,回去能给老乡解决实际问题,减少病痛,这才是正事。至于别的,不重要。”他这话,既安抚了同伴,也再次明确了学习的目的。 培训第二天。 课程进入了“本地常见中草药识别与初步应用”。 这一下,来自农村、经常跑山识草的学员优势立刻显现出来。 刘院长拿出了几株提前采集的常见草药标本:蒲公英、车前草、益母草、艾叶等…… “这叫婆婆丁,学名叫蒲公英,清热解毒,嫩苗还能蘸酱吃!” 张大壮嗓门洪亮,第一个抢答,他在林场没少见这个。 “这是车轱辘菜,学名车前草,利尿消肿的好东西。” 本地女青年李秀兰也细声细气地补充着。 课堂上的气氛顿时活跃起来,来自田野间的智慧在互相交融。 王志涛和他旁边的几个城里学员则有点傻眼,看着那些花花草草,觉得都长得差不多。 当刘院长拿出一株开着淡紫色小花的植物时,教室里一下就安静了。 刘院长问:“有谁认识这个?” 林晓梅蹙着秀气的眉头,仔细辨认了一下,不太确定地说:“刘院长,这个……看起来像是黄芩?清热燥湿的。” 刘院长赞许地点点头:“没错,就是黄芩。这位同学的观察很仔细。” 王志涛有些不服气,撇撇嘴,小声跟同桌嘀咕:“蒙的吧,这玩意儿在山沟里也不常见。” 他的话音还没落,角落里的周薇清冷的声音响了起来,语调平稳而准确:“黄芩,唇形科多年生草本植物,以根入药。性苦,寒。归肺、胆、脾、胃、大肠、小肠经。主要用于湿热痞满,泻痢,黄疸,肺热咳嗽,高热烦渴。炮制方法不同,功效亦有侧重,酒炙黄芩善清上焦热,生用则清热燥湿力强。” 她这一串流畅的专业术语和精准的性味归经阐述出来,顿时把大家都镇住了,连刘院长都惊讶地推了推眼镜,多看了她几眼。 这水平,明显超出了赤脚医生的培训范围。 李长青心里暗赞,不愧是兵团历练过的,理论基础打得可真扎实,简直是人形药典。 他也顺势补充了一句,语气平和:“周薇同志说得非常对。另外使用黄芩时需注意,因其性苦寒,易伤脾胃阳气,所以脾胃虚寒、食少便溏者需慎用,或配伍温中药同用。” 这是他结合了前世的中医药常识和重生后对药性那种微妙的感知力得出的判断,更侧重于临床应用的注意事项。 周薇这次直接转过头,目光锐利地看向李长青,眼神里的探究和兴趣更加浓厚。 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小山村青年,不仅敢说话,在药材应用上似乎也有独到的见解?她开始觉得这个培训班有点意思了。 课间休息时,周薇主动走到李长青和林晓梅的课桌旁,她手里拿着笔记本,指着一个关于黄芩与黄连清热的异同的问题,语气认真,没有任何寒暄:“李长青同志,你刚才提到黄芩对脾胃虚寒者慎用,在临床配伍上,除了常规配伍干姜、白术,有没有更贴近农村实际情况、就地取材的稳妥配伍经验?” 这是个纯粹的技术性问题,直接了当,显示出她务实高效的沟通风格。 李长青心里一笑,果然是个技术控,交流起来效率还挺高。 他便结合自己前世所知和近期的思考,介绍了比如配伍生姜、大枣等温和食材的思路。 周薇听得非常专注,偶尔提出一两个关键问题,都切中要害。林晓梅也在一旁认真听着,不时点头,清澈的眼眸中闪烁着求知的光芒。 王志涛靠在教室后门框上,看着这边俨然形成的技术交流核心圈,尤其是看到周薇这个冷美人居然主动去和李长青讨论,而那个清秀的林晓梅也围着李长青转,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脸色更加阴沉。 他感觉自己在培训班里的风头和存在感,正被这个不知道从哪个山沟里冒出来的小子抢走,一种混杂着嫉妒和不爽的情绪在他心里滋生。 两天的学习短暂而充实,培训班里的人物形象和关系网络也逐渐清晰起来。 有王志涛这样的关系户刺头,有周薇这样的技术大牛,有张大壮、李秀兰这样的朴实学员,也有李长青、林晓梅这种既有实践经验又善于思考的潜力股。 复杂的人际关系与合作竞争已初现端倪。 李长青感叹,这一个月不仅要学医术,更要学如何在这小小的人际场中立足、团结可团结的力量。 第33章 理论课的降维打击 农历二月十四,培训班的第三天。 清晨的薄雾还没散尽,公社卫生院后排由旧仓库改成的临时教室里,已经坐满了从各生产队、建设兵团来的四十多名学员。 春寒料峭,屋里没生火,哈气成霜,但气氛却因为即将开始的新课程而显得有些躁动。 “今儿个讲《常见中草药的性味归经与配伍禁忌》,全都打起精神!这关系到将来用药时是否安全有效,这可是基本功!” 刘院长站在讲台前,扶了扶老花镜,声音里带着一贯的严肃。 他在黑板上写下几个大字:麻黄、桂枝、杏仁、甘草。 “这四味药草,可以组成一个经典方剂,麻黄汤。主要治疗流感风寒,身体恶寒发热疼痛等症状。” 刘院长讲得深入浅出,但对于大多数学员来说,什么性味归经、配伍禁忌,还是像听天书一样。不少人皱着眉头,努力在笔记本上划拉着。 王志涛在下面用胳膊肘碰了碰旁边的跟班小李,低声抱怨:“这都什么跟什么啊,酸不拉几的文辞,听得人头晕。” 小李赶紧点头赔着笑。 讲完理论基础,刘院长开始提问,想看看大家的理解程度。 “王志涛,你来说说,麻黄这味药,主要功效是什么?”刘院长点了名。 王志涛慌里慌张地站起来,挠着头:“呃……发,发汗?治感冒的?” “太笼统了!”刘院长不满地敲敲黑板,“性味呢?归经呢?” 王志涛憋得脸通红,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坐下吧!上课要认真听讲!”刘院长挥挥手,目光扫视教室,“还有谁来说说?周薇,你说说看。” 周薇应声起立,身姿挺拔,声音清晰冷静的回答:“麻黄,辛、微苦,温。归肺、膀胱经。发汗解表,宣肺平喘,利水消肿。主要用于风寒感冒,胸闷喘咳,风水浮肿。蜜麻黄润肺止咳功效更佳。”回答得一板一眼的,准确无误,显示出扎实的理论功底。 刘院长满意地点点头:“嗯,很好,周薇同学基础很扎实。坐下吧。” 李长青在下面听着,心里对周薇的评价又高了一分。这姑娘,理论记忆堪比教科书啊,是个做学问的料。 刘院长又接连问了几个学员,回答都磕磕巴巴的,他眉头越皱越紧。 这时,刘院长话锋一转,提出了一个更深入的问题:“我们都知道麻黄发汗力强,那么在实际应用中,有哪些情况下需要特别谨慎,甚至忌用麻黄?” 教室里一片安静,连周薇都微微蹙眉,似乎在回忆书本知识。这个问题已经超出了简单记忆,涉及临床的辩证。 李长青看到无人应答,又感受到刘院长目光中的期待,便举了手。 “李长青,你说说看。”刘院长眼中闪过一丝期待。 李长青站起身,语气平稳的说道:“刘院长,我认为,以下几种情况需慎用或忌用麻黄。第一,体虚外感,汗出不止者,忌用,以免过汗亡阳。第二,阴虚血少,津液亏损者,慎用,因麻黄发汗,更伤阴液。第三,高血压、心功能不全者,尤其要慎用,因为麻黄中含有的麻黄碱能升高血压,加速心率,增加心脏负担。” 他顿了顿,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继续补充道,这已经带入了超越时代的病理生理学视角:“特别是第三点,很多时候容易被忽略。有些老人看似风寒感冒,但本身有高血压,若误用强力发汗的麻黄,可能导致血压骤升,引发危险。这时,或许选用发汗力较缓和的荆芥、防风等药更为稳妥。中医讲究辨证论治,不能见感冒就用麻黄汤。” 他这番话,不仅说出了禁忌,更点明了现代药理学原理和临床风险,视角新颖,逻辑清晰。 直到他说完,顿时教室里鸦雀无声。 不少学员们都瞪大了眼睛,觉得李长青说得太高深了,但又莫名觉得很有道理。 周薇猛地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李长青,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探究。她熟读医书,知道麻黄的常规禁忌,但高血压、心脏负担这种从现代医学角度结合药理的分析,她从未听过,只觉得一针见血,直指关键!这个李长青,到底什么来路? 刘院长更是惊讶地张了张嘴,下意识地又扶了扶眼镜,上下仔细的打量着李长青,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来自小山村的青年。 他教了这么多期培训班,还是第一次有学员能从这么深入且结合现代医学的角度来回答问题。 “呃……很好!李长青同学思考得很深入,很有见地!”刘院长语气带着难掩的赞赏。 “特别是考虑到患者基础病这一点,非常关键!大家都听到了吧?学医不仅要记药性,更要知人,要灵活辩证!李长青同学给大家做了个好榜样!坐下吧!” 王志涛看着这一幕,尤其是看到刘院长毫不掩饰的赞赏和周薇那专注惊讶的眼神,后槽牙都快咬碎了。他感觉自己的风头被李长青彻底压了过去,一股邪火蹭蹭往上冒,忍不住阴阳怪气地小声嘀咕:“哼,臭显摆什么,说不定是从哪本旧书上看来的,瞎猫碰上死耗子……” 他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刺耳。刘院长脸色一沉,正要开口,李长青却平静地接过话,目光看向王志涛,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王志涛同志,医学是严谨的科学,关乎着人命,容不得半点虚假和侥幸。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要学。用对药就能救人,用错药,可能就会害人。我们在这里学习,不是为了显摆,是为了将来回去,能真正为缺医少药的乡亲们做点实事,解决点实际问题。” 这番话说完,一下子把王志涛那点嫉妒小心思衬得无比渺小。教室里不少来自农村的学员纷纷点头,看向李长青的目光充满了敬佩,看向王志涛的目光则带上了鄙夷。 刘院长赞许地看了李长青一眼,顺势严肃地说:“李长青同学说得很对!医者仁心,技术要精,医德更要高!好了,我们继续上课!” 这节课后,李长青在培训班里的地位悄然发生了变化。他不再是那个普通的山村青年,而是成了一个有真才实学、思想觉悟高的人物。 下课休息时,连之前有些孤高的周薇,都主动拿着笔记本过来,指着刚才提到的麻黄碱与血压的问题,虚心地向李长青请教具体的机理。 李长青便用尽可能通俗的语言,解释了交感神经兴奋、血管收缩等原理,周薇听得眼中异彩连连,仿佛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王大壮、赵卫国等学员也围过来听,虽然听不太懂,但都觉得李长青非常厉害。 王志涛则被彻底孤立了,一个人坐在角落,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嫉妒的种子在他心里疯狂生长…… 隔天,课程进入了常见急症处理。刘院长讲到中暑的急救,提到“要迅速将患者移至阴凉通风处,用冷水或酒精擦浴降温”。 这时,李长青再次举手发言:“刘院长,我补充一点。除了物理降温,补充水分和电解质非常关键。如果条件允许的话,可以在温开水里加一点食盐和糖,给患者慢慢喝下去,能更快恢复体力,防止虚脱。这叫补充……呃,盐糖水。” 他差点就脱口说出电解质溶液这个现代词,还好及时刹住了车。 但这个简单实用的土方,再次让刘院长眼睛一亮:“好!这个办法好!因地制宜,简单有效!李长青同学,你这些实用的点子都是从哪里学来的?” 李长青谦逊地笑笑:“刘院长,都是以前在村里跑山干活时,跟老人学的,平常我自己也会瞎琢磨。” 周薇在一旁默默记下,看着李长青的眼神,除了探究,更多了一丝敬佩。她觉得李长青就像一座宝藏,总能挖出惊喜。 下课后,学员们涌出教室,三三两两聚在院子里晒太阳、活动筋骨。李长青、林晓梅和周薇很自然地走到了一起,站在背风向阳的墙根下。 周薇手里还拿着笔记本,眼神亮晶晶的,显然还沉浸在刚才的讨论中:“李长青同志,你刚才提到的麻黄碱对心脏的影响,这个观点很新颖,我在国内的教材里还没看到过这么明确的表述。你是从哪里了解到这些的?” 她的语气直接而充满求知欲。 李长青还好早有准备,从容的应对着:“周薇同志,我这也是以前偶然听一位下放到我们那边的老大夫提起过一嘴,说有些药不光看性味,还要琢磨它里面是什么东西在起作用,对不同体质的人有什么不一样的影响。我觉得有道理,就自己瞎琢磨,结合咱农村的实际病例想了想。比如有心脏病的老人,感冒了确实不能乱发汗。” 林晓梅在一旁安静地听着,看着李长青沉稳自信的侧脸,眼神里满是钦佩,轻声补充道:“长青哥总是想得很深,能把很多道理和实际联系起来。” 周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李长青的眼神更多了几分郑重:“理论结合实际,这才是学医的正道。你这种思路,值得我学习。” 这时,憨厚的张大壮也凑过来,挠着头嘿嘿笑:“长青兄弟,你讲的啥碱啥压的俺听不太懂,但你说老人感冒不能乱发汗,这个俺记下了,实用!” 轻松的技术交流,让几人之间的关系拉近了不少。 然而,在不远处的墙角,王志涛阴冷地看着这一幕,拳头紧紧的攥起。 李长青越是出色,越是受欢迎,他就越恨越嫉妒。 他觉得自己的脸面,仿佛被李长青踩在了地上。一个危险的念头,开始在他心里酝酿。 今天下午的课程结束得比较早。李长青对林晓梅说:“晓梅,我们来公社几天了,一直都在学习。苏主任上次帮了咱们大忙,于情于理,咱们也该去拜访感谢一下,顺便也买点东西。” 林晓梅温顺地点点头:“嗯,我听你的长青哥,是应该去感谢一下。” 两人跟周薇打了个招呼,便一起走出卫生院。 公社的主街依旧尘土飞扬,两旁低矮的土坯房和零星的红砖房混杂。供销社门口总是最热闹的地方,排队买盐打煤油的人不少。李长青带着林晓梅,目标明确地走了进去。 他先是称了一斤品相最好的鸡蛋糕,用油纸包好,又买了一包带过滤嘴的大前门香烟,他心里盘算着,礼物虽然不重,但在这个物资匮乏的年代,算是很体面的心意了,关键是表达尊重。 “晓梅,你也看看,有没有需要买的?”李长青转头问。 林晓梅轻轻摇头:“我没什么要买的。”她顿了顿,小声说,“来时家里给带了点全国粮票和钱,让我应急用。” 李长青闻言,心中一动,全国粮票?这可不是普通家庭能随便拿出来的。他顺势问道:“家里……一切都好吧?听你口音,不完全是咱这边的?” 林晓梅微微低头,声音轻柔:“嗯,我家是北京的。父母都在机关工作,还有个哥哥在部队。他们……都挺好的。” 她的话语虽然简单,但北京、机关、部队这几个词,已悄然勾勒出她不凡的家庭背景。 在这个年代,这样的出身,意味着更多的资源和视野,也或许意味着未来更多的可能性。 李长青没有多问,只是点点头:“北京好地方啊。咱们在这好好学习,将来肯定能用得上。” 他心中了然,对林晓梅的认知更深了一层,没想到这姑娘,平常低调沉稳,背景却不简单。 两人提着礼物,来到公社革委会大院。经过门口民兵盘问和登记,才被允许进入。大院里的气氛明显比外面肃静许多,可以看到干部模样的人们步履匆匆的。 他们很快就找到苏建国主任的办公室,敲门进去。 苏主任正在看文件,见到他们,脸上露出笑容:“是长青和晓梅啊,快进来坐!学习怎么样了?还适应吗?” 李长青把点心和香烟放在桌角,诚恳地说:“苏主任,谢谢您关心!学习挺顺利的,刘院长教得很好。我和晓梅今天是来感谢您的!上次要不是您主持公道,又给我们这个学习机会。” 苏主任摆摆手,笑道:“哎,小事一桩!看到你们年轻人有出息,肯学习,能为集体做事,我就高兴!怎么样,生活上有什么困难没有?” “没有困难,都安排得很好。”李长青连忙说,“我们一定珍惜机会,好好学习,绝不辜负您的期望,学成回去好好为社员服务。” 林晓梅也轻声说:“谢谢苏主任。” 苏主任满意地点点头,又鼓励了几句:“好,好!有什么困难随时可以来找我。在这里好好学,将来咱公社的医疗卫生事业,还得靠你们这些有文化的年轻人!” 拜访时间并不长,他们便离开了公社大院,李长青和林晓梅都松了口气,心里踏实了不少。与关键领导维持良好关系,在这个年代可是至关重要的。 返回卫生院的路上,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长。经过这些天的相处,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又近了一些。 李长青看着身边文静秀美的林晓梅,想到她显赫却低调的家世,想到她好学的劲头,心中感叹,还得更加努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