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落泉》 第1章 第 1 章 “停。” 一个年轻的男人站了起来。他颇有些不耐烦,对着人群中间画着浓妆,穿着一身大红色裙装的女人说:“不够网感,你到底要我说几遍!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好吗?浮夸一点,浮夸一点!” 女人不卑不亢地站了起来,她脸上带着歉意。她的五官大气美丽,被厚重的妆容糊住了。 她的眼睛很漂亮,即使隔着黑色的眼线,依然与她所扮演的角色有着很大差别。这对一个演员而言,并不好。 “王导,麻烦你了,请您再和我说一遍,可以吗?” 她的态度非常诚恳,即使是在火头上的导演,也平了几分挑刺的气性,“我说,你要演好一个重生的女人,让人一眼就看得出你不一样,要艳,懂吗?” 她显然是不懂的,对于这件事,陆泉准备了很久,她甚至看完了那本长达一百万字的小说,想要摸清楚这个角色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她心里只有一个疑惑:要是演得那么显眼,那配角和男主岂不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陆泉按照导演的要求,重新表演了一番。 这一次,她连求助的机会都没有了,她被导演请离试镜现场,顶着一脸浓妆,在G市闷热的天气下,独自行走。 实在是太闷,也太热了。陆泉被脸上糊作一团的妆容困住了。 苦中作乐,陆泉想,她待会儿要去吃一顿卤水火锅。 霍铮言今天的心情很好。他才起身,就听见老爷子响亮的声音。 他家的别墅楼层高,透光不算好。但对于老人来说,这种调调刚好,这叫做有底色。 霍诤言下楼,看到老头精神很好,背着一个小麻将包,正准备出门打几圈。 “今天我去打几圈。”老头试探地说。 霍诤言不赞同地皱了皱眉,外面暑气盛,不适合老人在外面奔波。他刚想开口,他的爷爷就立马用那套话术堵住他的嘴:“教育我?有这时间,不如去见见女仔啊,上次李太提的那位咯。” 这套话术百试百灵,霍诤言抬眼看了看得意的老人家,走过去仔细检查了一遍爷爷口袋里的各种药物,确保齐全之后,才点了点头。 老人家立马兴冲冲地转身出门,扔下一句:“哎,这么老了,还天天把我当小孩哄啊。” 胸口闷着一股无处宣泄的火气,也许是因为热风从鼻腔里被带进身体里,也许是因为她期待了许久的好事落空。 总之,陆泉不想回家。 现在不是一个吃火锅的好时间,吃午饭太晚,吃晚饭又太早。可她只想要一顿能够疗愈自己的大餐,她积攒了太多无法用零碎小食来安慰自己的情绪。 左扭右扭,她趁着阴凉,拐进了一个公园,这里常常有老人玩牌,坐在树荫下,日复一日。 这个公园是很多地方的必经之地,陆泉不爱人挤人,照旧钻进了一条有些晒的小道。 走到一半,看到不远处有一个地方挤着许多人,人声鼎沸,像是在看什么热闹。 陆泉瘪了瘪嘴,正在心里止不住地低声抱怨自己不该选了这条路。 “.......躺着......中暑......” 陆泉往人群的外沿路过,耳朵里飘进来几个零碎的词语。她的脚步放慢了。 “他是不是在抽搐啊?” 听到这一声,陆泉猛地回头,她用手拨开人群,从层层叠叠的人里挤了过去。 在人群围成的圈子中心,倒着一个老人,他脸色发灰,嘴唇发紫,身体正在不正常地颤抖。 周围的人不知围了多久,却始终没有人敢上前。 陆泉蹲下身子,扫视了一眼老人,看到他鼓鼓囊囊的小包,立马一把抓起,扯开拉链,在一堆零散的零钱旁边,发现了一个小药盒。 她的手因为紧张而发抖,从小包里拿出速效救心丸,一边小声呼唤老人,一边把药放在老人的舌头底下。 尽管她不知道该怎么急救,但她知道现在该做什么。她立马拨打了急救电话,用身子为老人遮住了阳光。 下午三点,霍铮言接到家里的电话,说老爷子还没回到家,不知是不是去钓鱼了,电话关机,联系不上。 霍铮言捏了捏自己的鼻梁,准备打电话请老爷子的牌友去家里坐坐,借口一起吃饭,把几位老人接过来避避暑气。 他站了起来,一边拨号,一边看着窗外的风景。楼外的太阳火热,看起来快把柏油道路烤化。电话打了过去,对方却说牌局早就结束了,老爷子没尽兴,非要再去其他地方打两圈。 看着窗外毒辣的阳光,霍铮言先是向电话那头的老人道谢,又致歉。他立马想到了另一个牌友,就是不知要打到第几个人,老爷子今日的雅兴才会结束。 就在这时,他的电话响起,系统页面显示是医院。 他接了起来,对面语气急促:“请问您是霍守谦的家属吗?” 霍铮言应了一声,对面继续说道:“霍老先生已到我们急诊科,目前情况暂时稳定,费用已由一位女士垫付。霍老先生已经醒了,他让我们联系您。” 听完最后一句话,霍诤言已经坐上了车,他对着对面说:“马上到。” 车窗上倒映出他的面容,看起来有些烦心。霍铮言并不担心医药费,也不担心事情无法解决,他只是在想,这位女士是谁?为什么在联系了医院之后,还选择垫付,她贪图什么?难不成是认出了霍守谦? 他总是习惯以最坏的方面来想象一个人,这并不怪他,只是个人的习惯,经年累月,无数个堑生出的智。 车子到达医院,霍铮言看着窗外洁白建筑上的红色大字,这才把注意力转移到家里那位不省心的老人身上。 陆泉回到了家里,第一件事就是用厚厚的一块卸妆膏糊在自己脸上。清水经过她的脸,带走了混合在一起的妆容。 她大口深呼吸了几次,抽出一张面膜纸,扔进水里,拧了拧,当做是面膜,敷在自己脸上。陆泉缓步走到冰箱前,只有五步路的距离,她硬是走了一分钟。 老旧的冰箱发出来“嘎吱”一声,冷气扑面而来。并不好闻,陆泉皱了皱鼻子,空气里的味道是一种带着水果和冰箱结霜后的气味。 冰箱里所剩无几,两颗不怎么新鲜的青菜,一包只剩下塑料袋一角的肉末,还有一个鸡蛋,不知臭了没有。 好在冰箱外还有一些能吃的,一包挂面,还有一截儿胡萝卜。 今天本来是有一顿大餐的,在陆泉的计划里。无论是用于庆功,还是安抚自己。因为她昨晚上看书时,阅读软件在给她会员倒计时的时候,还推送了一条:“人要是不对自己好,就会丧失认识生活的能力。” 陆泉吓得不轻,恨不得立马起来对自己好。毕竟认识生活的能力是演员的必备能力。 而她一心想做一个好演员,不过,过了这几年,她默默地把好划掉了。 这顿大餐用来做了一件好事,从医院出来的时候,随着一鼓作气的肾上腺素消退,陆泉靠在公交车站,看着手机银行APP,数着自己三张卡的余额。 她甚至需要把最少的那两张加起来,才堪堪够上公交车。 人生惨淡得让陆泉想笑。她等车的时候,眼前掠过一辆看起来很贵的车,哪怕陆泉对此一窍不通,也能看出它的身价不菲。 陆泉看着那辆车,又看了看公交车站牌上的站点名。或许这是不同人群最相同的地方,又或者不是。 她没时间想那么多。就像当时一鼓作气把医院里那位老人的医药费结了一样。 只是因为,她等的车到了。 第2章 第 2 章 走进医院里,那股被压制住的担忧和不安才逐渐从霍铮言理性思考之下浮了起来。他走在冷气充足的医院走廊,看着地面白色的瓷砖,刻意忽视来来回回或是哭泣,或是焦躁的人。 空气中消毒水的味道令他愈发心头发紧,他来到病房,还在病房门口,就听到老爷子中气十足的大嗓门,正在吹嘘自己的爱情故事。 一颗心落了下来,霍铮言无奈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可以称之为笑容的表情。 他推开门,看到老爷子正神采飞扬地对着病友说话。见到他,老爷子笑嘻嘻地说:“你来啦?我这小问题,人老体虚。” 看着对他招手的爷爷,霍铮言那由于虚惊一场紧绷着的神经忽然松懈下来而压抑不住的火气腾地冒了上来,低声责备道:“我叫你中午就别出门。” 听到这话,老爷子摆摆手,“早上精神好得很,早上一个人,给我做那么多茶点,不出去转转,积食啊。” 解释完,老爷子很是神秘地朝他招了招手,说:“我话你知,我早早就醒,眯着眼装睡,送我来那个女仔,像是电影里那样。” 还没等他说完,霍铮言就打断了老爷子这番不着边际的发言,他问:“那你知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垫付医药费?” 听到他的问题,老爷子脸色大变,他最不喜欢霍铮言总是从阴谋论的角度去解读问题。老爷子转过头,哼了一声,说:“好人个个都被你摸排清楚?你明明是我看着长大,怎么一点真善美都不相信,天天就是阴谋奸计。” 说到气头上,他坐了起来,大声道:“你有这么重要?人人都来害你?” 霍铮言没想到在这种地方触了霉头,他没接话,转身离开了病房。 他来到护士站,想要问清楚情况,以便感谢。但护士站有规定,更何况当时垫付的人也提出不愿让对方知道自己的身份信息。 霍铮言点了点头,往回走的时候,打电话让助理买了一束漂亮的花。他站在病房门口,接过花,借着送花的行为,打探那位好心人的身份信息。 最后只在登记册上看到了一个名字,和护士描述的“高高瘦瘦,花着浓妆,眼睛很漂亮”的形容全然不同。 陆泉,霍铮言记住了这个名字。 胡萝卜已经脱水了,外沿看起来都有些发白。陆泉一边给胡萝卜切丝,一边在心里算着自己身上的钱。 上一次结算的片酬已经是四个月前的一部戏,她只演了不到两分钟的戏份,早就用完了。 今天救人的那笔钱,花光了她所有为了能安心在家学习等待片约的备用金。 看着那个包里全是零钱的老人,陆泉不想自己的好心再变成他的负担,索性请求护士不要告诉老人自己的身份信息,也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 “好人有好报,”陆泉低声念着,安慰自己。但这句话已经有些不足够,所以她又补充道:“船到桥头自然直。” 卤水火锅变成了清水挂面,她一边往锅里加菜,一边努力地把那一点点肉末捏成看起来还算可以的肉丸。这其实是一项颇有挑战性的工作,需要专心致志。 但她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陆泉失手将剩下的整块肉泥都挤了进去,看起来比之前那点强装样子的略微小一些,但它是实心的。 “陆泉,给你派了一个活。”经纪人说话的语气里带着易于分辨的怜悯,他毫不客气地念叨着:“你也清楚你自己的条件不出众,外貌不出挑,不如就像我之前和你说的,组个女团,去直播。” 他似乎沉浸在这样的假设里了,话语像是连珠炮一般,并不像是厌恶至极,用赌徒心理更为贴切。他语气急促道:“直播两场,带带货,给你们安排个握手会。你吃饭要钱,公司运行也是要钱的啊,你看,钱这不就来了吗?” 但陆泉的声音听起来很平淡,“不唱跳,不握手,不带货。” “我只想演戏,接不到戏,饿死也行。”陆泉把挂面从锅里捞出来,过了一遍凉水,丢进还在沸腾的汤锅里。 “你又来!演戏?你倒是接一个给我看啊!饿死你个扑街。”随着一句含糊不清的粤语粗口,免提那边传来一阵“嘟嘟”声。 陆泉有条不紊地煮好了面,才过去拿手机。 她的家很小,厨房玻璃外可以看到这座不夜城栋栋楼亮起来的灯光。水汽氤氲,是她的视线有些模糊。 陆泉常常想,自己的坚持是否会有回报,也许不会有。但她仍然只想演戏。 深夜,回家的车上,霍铮言和他爷爷之间隔着一段不远的距离。 老爷子气得不轻,因为霍铮言借题发挥,非要他在医院做全套检查。自从年纪上来之后,老爷子便不太乐意做全身检查。 一是耽误时间,二是害怕万一真有点什么不对劲。 但医生显然很支持这样的行为,一句“只有这样的孝顺才是真的孝顺”,把老头满口抱怨堵得无处发泄。 尤其是医生拿着单子,一项一项念叨那些注意事项的时候,让老头觉得自己像是个被训斥的小孩。 霍铮言还站在一边添柴加火,问医生,老人是不是不能大中午出门。 一唱一和的样子,给这个年过七旬的老头气得不轻。 车停了,霍铮言听见自己身边传来很大的一声关门声。 他对老爷子的脾气了如指掌,估摸着回到家还有得发作。但他的目的达成了,老爷子当着医生的面,心不甘情不愿地保证好好照顾自己。 这就足够了。霍铮言想要的是结果。 家里,父母早已等候多时。对于传统的两人来说,等待长辈回家一起吃饭是最重要的。 百善孝为先。 哪怕他们早已搬出去,听到老爷子从乡下庄园里过来的消息,也要赶到这里吃饭。 餐桌上,三代人沉默地吃饭。 老爷子左看自己的儿子不顺眼,右看自己的孙子不顺眼,他喝下一口汤,语出惊人:“今天的事,大家也都知道。你们不是常常抱怨,讲阿言的亲事?” 看着所有人都抬起头看自己,老爷子继续说:“我既受她恩,就得报。这女仔我看着顺眼,不如就让阿言以身相许吧。” 霍铮言的嘴抿成一条直线,他既没说什么,也没放下碗筷。 他知道老爷子是在借题发挥,以报自己在医院里强迫他体检的仇。 霍铮言的婚事确实是一件大事,不同程度地让这张桌子上的三代人感到棘手。 对于老爷子而言,他只是希望霍铮言自由恋爱,找到幸福。但对于霍铮言的父母而言,这是需要商业考量的,要是随意找了一个所谓的“知心爱人”,不仅会损了公司名声,还有可能使得家族声誉受损。 于是,霍铮言的母亲站了起来,她笑眼盈盈,走到老爷子身边为他布菜,说道:“您就是太操心了,这种小事,哪需要您出马。” 霍铮言抬眸看了看明显已经气消了的老爷子,低声说:“你别在这儿借题发挥。” 饭后,霍铮言和自己的父亲进了书房。母亲则在泡茶,手上动作行云流水,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老爷子说着话。 霍铮言进书房前,往楼下看了一眼。他能分辨出母亲神态中的不耐烦,也能看出她确实是把这件事当做一项工作。 他的父母是商业联姻,这为两人的家族和企业都带来了巨大的好处。 霍铮言不需要这样的联姻,他的能力足够强。 但他的父母认为,这是一个考虑更高层面联姻的机会。他对此没有发表过任何看法。 第3章 第 3 章 清晨,雾蒙蒙的。陆泉穿过一条小巷,巷子狭窄又破旧,但直通商业中心。 每次她穿过这条巷子,都有一种童话里美梦成真的感觉。 陆泉连脚步都踩得更重了一些。她看着面前繁华而又繁忙的城市中心,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 她径直越过人群,在拥挤的电梯里,来到了位于五楼的餐厅。 老板看到她,一边擦手,一边像是迎财神一般走了过来,嘴里念叨着:“泉妹儿,你终于来了。我们好忙好忙啊,我都不敢给你打电话,生怕你听说店子里忙,都不敢过来了。” 陆泉不知道说什么,笑了笑,走进员工室,把包放在柜子里,拿出自己的员工服,很感谢地对还在念叨着的女人说:“老板,我换衣服了,马上就来。” “哎,好,我最喜欢的就是你这种做事不说话的人。”老板迈进来的步子退了出去,顺势坐在了收银台。 厨师还没来,陆泉换了员工服,麻利地拿了打扫工具,开始扫地拖地。 老板坐在收银台点帐,对着陆泉说:“你还是考虑考虑我说的,做长期。也是我们关系好,你看,哪里有老板给一个员工留个位置,啥时候来都给做工。” 陆泉弯着腰拖地,她面前的或许是昨天下班前没拖干净的污渍,令她费了些力气。 “泉妹儿,你知道敏姐的,我这个人就一个词,仗义。是不?” 陆泉把洗好拧干的拖把拎出来,准备再拖一遍,她应了一声。 “你只要愿意一直在我们这里干,我立马给你安排到大堂经理,怎么样?我也实话实说,你认真踏实,一个人比四五个都干的好,我们也省心,你也安安心心,怎么样?” 陆泉挨个把凳子放下来,用手里的抹布抹着桌子,她没有应声。 水渍被她舒展地涂抹在桌面上,令她想到了液晶电视,和在电视上放映的各种电视剧和电影,而她的面容倒影在水渍上清晰可见。 她想到了那个让她痛苦,却又甘愿的美梦。 办公室里,霍铮言刚结束晨会,他没有立刻打开电脑,而是对着手机上的一串数字微微发愣。 这是那位“救命恩人”女士的电话。 昨晚,他父亲与他商量,毕竟关乎老人的生死,他们决定从家里房产里选出一套大小合适的,作为谢礼,也作为消人情债的代价,给予这位女士。 他父亲只叮嘱了他一句,“阿言,认清自己的身份,也要让她认清自己的身份,一点亲情债,可大可小,不要让她觉得我们能被这点事依靠,也不要让她觉得我们老人的命轻。” 霍铮言把手机关上,打开电脑,查看起公务。 他很难否认自己对这个女人的好心存在质疑,但于情于理,他都应该为这件事而给予她回报。 只是因为,生意人最重要的就是知恩图报。 晚饭高峰期过了,陆泉正坐在员工室,和三个服务员一起吃着临期食品。为了保证出餐的新鲜度,餐厅常常这样消耗临期食材。 吃到一半,老板挤进来,脸上挂着喜气洋洋的笑容,“泉妹儿,还是我这儿好吧。你之前演的那个电视剧,我都投屏到大堂里,特别特别支持你啊。” 陆泉呛了一下,转过头喊了她一声:“敏姐。” 陆泉就是这样,说好听些是知分寸,说难听些就是和谁都不亲近。 老板早已习惯她这副样子,没太在意,张了张嘴,准备说点其他的。 陆泉的手机响了,她连忙扒了两口饭,略带歉意地对老板点点头,错开身子,走到餐厅外面接电话。 她的手机很旧,陆泉习以为常划了两次,接了电话,“喂。” 听筒的另一边是一道刻意压低的声音,背景声音干净,他的语气也很礼貌,“您好,陆小姐,我是昨天被您帮助的那位老人家的家属。不知道您是否方便出来见面,我希望能当面向您表示感谢,也为我的疏忽赔礼。” 陆泉连忙摇摇手,意识到男人并不能看见后,她语气很急促地说:“不不不,先生,不用这么客气,我没做什么。何况,我并不是为了钱。”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似乎是在措辞。 “这样啊。”男人继续对她说道:“明天中午,我来您工作的地方请您吃个饭,不涉及钱,您看可以吗?” 陆泉没有料到他会知道自己在一个餐厅工作,她的眼神环顾四周,没有看到正在打电话的成年男性。 她不安地捻了捻自己围裙上的污点,对电话那头的男人说:“可以。” “好。”男人的声音传来,“那我们明天见。” “明天见。”陆泉说完,挂断电话,如释重负地走回店里。 也许是他看到自己的常住地登记在这家店的地址,陆泉这样想到。 走到店里,其他店员都换好衣服走出来了,老板正坐在前台刷短视频。 “敏姐,”陆泉走了过去,对着老板说:“我明天中午能用一次员工五折吗?就请个人吃顿饭。” 老板抬起头,脸上带着八卦的笑容,语气里也满是调侃,“开窍了?要不要帮你留个包厢?” 陆泉笑了笑,对她摆了摆手,说道:“不用,不用,算是我的好人好事吧。” 一连跑了三个会场,听完汇报,霍铮言坐上回家的车时,天色已经有些发黑了。 已经过了工作时间,助理犹豫着开了口,提醒他给那位陆泉女士打电话。 陆泉的信息确实有些巧合,因为助理曾经到那家餐厅吃过饭,对这位温和有礼的女士还有些印象。 不过他也不敢完全确定,因为在他的记忆里,那位服务生女士从不化妆,更别谈什么浓妆。 但查到的那张员工照,倒是让老爷子一下子就认了出来。 整件事都有种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感觉。 助理的提醒让他放松下来的状态又紧绷了起来,他拿起电话,给陆泉打了过去。 短暂沟通过后,他定下了时间和地点。 霍铮言对陆泉的印象有了变化,也许她不全是好人,但她是一个有自尊的人。 他转变了自己那套“划清界限”的态度,转而制定了一套“不露财、不露态、不露意图”的计划,对她不必太主动,事后想必她也不会放下自尊缠上来。 陆泉没想那么多,她心里很是喜悦。 她哼着歌,走回自己的公寓。 今天在陆泉忙碌的间隙,她如之前在餐厅打工时一样,观察着来往的各种客人。 餐厅窗边那桌今天坐了一对貌合神离的情侣,他们看起来已经对彼此厌倦极了,说话时的神态和动作,令陆泉忍不住驻足。 在角落的包厢里,坐了一位独身的女孩,也许是生活不顺利,她点了一些吃的,却只把蛋糕移到了自己面前,默默地对着蛋糕发呆。 她已经学会从客人的穿着、落座方式,甚至是点餐时的语气,判断出这个人出现在这里,是进入了什么场合。 恋爱、社交、公务,甚至是独处。 这是她贫瘠生活里最好的,也是唯一免费的表演课。 这样的观察让她能够更快更周到地完成每一单服务,也能让她从别人的世界里模仿出自己的演绎方式。 走到家,陆泉又一次想起了那个电话。 虽说做好事不求回报,但知道自己的所做作为切实帮助了一个人,也让别人记挂在心上,还是令她很开心。 在狭小的公寓里,陆泉把老板送自己的临时果汁冻了起来。 橙色的果汁铺满了冰格,陆泉找来了自己不知什么时候买来泡水的干花,一个格子塞了一朵。 漂亮的花浮在果汁上方,有几朵粘连在一起,分也分不开。 或许,这就是缘分吧。 第4章 第 4 章 阳光正好,店内悠扬的钢琴曲,红色格子的桌布,和棕色的木质柱子以及桌椅板凳,在阳光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的美好。 霍铮言依照约定好的时间来到了这间餐厅。他穿着一身熨烫妥帖的便服,取下了任何能够让人识别出他身份的腕表或是其他饰品。 看上去像是一个普通的家境优渥、教养良好的人。 但他的气质异常显眼。 霍铮言没有站在门口等待,他确认了一遍餐厅的名字,就迈步走进了餐厅,随意选择了一个座位,坐了下去。 他原本想等待陆泉来到之后,和她吃一餐饭。 然而,在霍铮言接过服务生递过来的菜单后,他的表情发生了一些变化。 这份菜单外壳虽然经常擦拭,但还是有些滑腻。内里覆盖着塑料膜的页面手感廉价,菜品图片都拍得太过明艳,饱和度拉到了食物本不应该具备的鲜艳程度。 霍铮言可以断定,这家店的大部分菜品都是预制菜加热而成,搭配俗套,与他平时吃的那些新鲜至上,私厨烹制的食物有着云泥之别。 他将注意力从菜单上移开,扫视了一眼餐厅中的人,在人群中,他一眼就看到了陆泉。 男人刚落座,陆泉就注意到了他。 一开始,陆泉以为这是哪位商业人士,来这里凑合一顿中饭。 男人周身的气度与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像是陆泉老板前年错买的那株兰草。 老板花了大力气,但这样雅致的东西,无法在这么喧闹的场所存活下去。 陆泉小心地观察着他,她没有想过这个男人出现在这里会与自己有关。她很珍惜能够观察到平时里很少见到的人群的机会。 男人对着她招了招手,陆泉走了过去,问他:“先生,您要点单吗?今日下单有优惠.......” 还没等她说完,男人打断了她,对她说:“陆泉,你大概什么时候忙完?” 这是那位来报恩的男人,陆泉有些惊讶。 陆泉这才意识到男人并非她所想象的那样,她想象中的报恩人是一个与她经济情况差不多,甚至可能更差的形象;她猜想中此刻落座在这里的男人大约是为了商业谈洽,而不是为了来到这个地方请她吃一顿饭。 她脑海里,截然不同的形象正在打架。 陆泉甚至有些无地自容,因为自己自作主张地申请了那份员工折扣。 好在另一桌的客人将她从这样的缝隙里解救了出来,几声平日里最恼人的急促铃声响起,陆泉强装镇定,低声向男人解释了一句,缓步走向那一桌。 霍铮言一眼就认出了她,她身上的气质很特别,和她的名字相符。 她穿着这家连锁餐厅的统一员工制服,剪裁并不合身,耐脏的颜色在她身上也并不出挑。她站在餐区,神情专注地看着客户点单。 与客户交流时总是会点点头,看起来是全神贯注地听着。 难怪助理会对陆泉有印象。 霍铮言叫住了她,她却只是微微愣了一下,随后便礼貌地对霍铮言说:“我先去招待一桌客人,请你等我一下。” 说完之后,她立刻换了一副脸色,看起来严肃又不失礼貌,走上前去处理被抱怨的牛排和酱汁问题。 不卑不亢,干脆利落。 霍铮言的目光停在她挺直的背脊和处变不惊的神色上。她的外形条件很不错,虽然不是那种令人一看就会驻足的面容,但看起来非常耐看,是适合上大屏幕的长相。 他手下的娱乐公司,最近因为演员青黄不接,几个主推演员商业广告拍摄的效果都不佳。 公司剩下来的艺人和新招的艺人都不太出彩,台上怯场,台下又过于张扬。霍铮言给他们安排了文化课,反而遭到消极抵抗。 几个品牌方因为这件事,暂停了和霍氏的合作,连名下的其他子产业,也不得不花大力气去请其他公司的艺人。 如果单单从陆泉在餐厅里的表现来看,她的确具有很高的运营价值。 不过,霍铮言也只是想了一瞬间,毕竟陆泉只是个服务生。更何况,这不是霍诤言的行事风格,他轻易不干涉手下公司的运营,也很少将个人情绪带进职业判断。 若是他亲自去充当一个“星探”,即使消息没有传出去,对于娱乐公司而言,现在的经营人也会对此不知所措。 于是,霍铮言只是稍稍多看了她几眼。 过了一会儿,陆泉在霍诤言面前坐下。她已经将统一的员工服换下,只穿着简单舒适的红白条纹T恤和牛仔长裤。 她坐下后,双手放在桌面上,对霍铮言说:“我点了几样我觉得好吃的菜,这几道都是厨师现做的,不是预制的。” 霍铮言看了看她,招手叫来服务生,又点了几道之前去参加聚餐时,看到的小孩子钟爱的甜味菜品。 “太多了,会吃不完的。”他点完后,陆泉连忙说。 看着她明亮的笑容和坦率的语气,霍诤言觉得自己那些考量或多或少都多余了。 “是吗?”霍铮言将这个话题一笔带过,用更温和的语气问她:“你在这里做了很久?” 男人的气质太过令人信服,陆泉忍不住像竹筒倒豆子一样把自己的经历都全盘托出。 陆泉在男人身前坐下,她低着头,借着桌面的反光打量男人。他长得并不是时下被称之为英俊的长相,反而看起来有点凶。 听到他的问题,陆泉小声与他解释:“我在这里没有做多久,都是零工,演戏不顺的时候,我就来这里过渡一下。” “你是演员?”和电话里的声音不太一样,现实里听起来要更加低沉一些。 他的语气平平,听起来并没有把这件事当做是一件大事。 这就已经足够了,没有贬低,也没有故意抬高。 陆泉听到他的这个问题,眼眶有些热意。说来好笑,从她入行到现在,从没有人以这样的称呼来称呼她的职业。 “不太敢说。”陆泉笑了起来,很不好意思地说:“试图在成为一个演员,但其实我并没有出演什么大角色。” 陆泉其实并不爱与人深交,她没有太多值得开心的事,若是要交心,就只能说一些让自己感到难过的事。 人与人之间如果总是倾诉痛苦,会让双方都觉得难堪。 但今天不太一样。 对面那个男人的眼神,和两人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的身份,令陆泉胸口沉积已久的烦闷找到了一个出口,她索性卸下了所有防备,像是对着一个相识已久,即将远行的老友那样,开始倾诉自己的烦恼。 “我很想做一个演员,”陆泉低声说着,语气里满是郁郁不得志,“但我接不到什么戏,公司下了最后通牒,如果我再不答应去做直播团播、线下握手会、线上带货和玩偶服表演,就不会给我安排任何工作了。” 讲到这里,她的声音更小了,几乎是气音:“我对那些不感兴趣,觉得浪费时间。如果要挣钱,我可以去打零工。” 男人听着,时不时点一点头,引导她继续说。 在这样的氛围里,陆泉把自己的窘迫、不安和迷茫都全盘托出。 就当她说完后,陷入言多必失的自责里时,她的同事开始上菜了。 一道接着一道,很快把四人餐桌都摆满了。 陆泉愣住了,这样的分量,足够四五个人吃了。 就在这时,她对面的男人站了起来,用餐巾擦了擦自己的手,低头看着她,对她说:“明天去你自己的经纪公司,我会在那里等你。” 第5章 第 5 章 要在一天之内完成交接是很难的,但好在霍铮言家在这座城市还算是认识一些人。 他回到公司,感到有些疲倦,工作还剩下一些。他拨通了分管娱乐公司的负责人的内线电话,交代了几件事:第一,按照合约细则准备好陆泉所属的娱乐公司的解约协议,从简安排一份签约协议。第二,新协议的具体事项须得交由他过目。第三,将他名下位于市中心的一套公寓作为陆泉的宿舍,一并写入条款。 清晰地交代清楚之后,霍铮言又拨通了另一个电话,是公寓管理人的电话,“把房子布置一下,”他吩咐道,“大体布局不用变,按一个二十来岁的女人会喜欢的风格再增加一些,务必配得齐全。” 最后,挂断电话后,霍铮言给自己的朋友打了一个电话,“王少,得唔得闲啊?(有空吗?)” 霍铮言放松下来,措辞也变得随意,“你之前讲起间公司,係。我想转个艺人过嚟我哋呢边,我哋公司情况你都知。(你之前提到那公司,我想转个艺人过来,我的公司情况你知道)” 那边也不甚在意,借此机会约了个见面的时间,便匆忙挂断,“係,得闲出嚟饮茶。(好,有空聚聚)” 他做事向来如此,一旦决定,就要以最快的速度,最周全的方式执行到位。 陆泉仍在发愣。她目送着男人站起身走到前台结了账,随后径直离开了餐厅。 这是什么意思?他要去她的公司等她? 陆泉看着自己对面空荡荡的座位,又看着桌面上丰盛得不真实的饭菜。桌子上的几样菜,她都在厨房见过,甚至还吃过厨余边角料做的版本。 眼前,在她面前的是原料新鲜、摆盘整齐、热气腾腾的真正的食物。 那个男人究竟是什么意思? 因为自己救下了他的家人,所以示好?还是因为刚刚陆泉嘴里讲出来的那段悲惨的故事,而感觉到怜悯? 或者,他什么也没想,只是单纯地想把“知恩图报”这句话落实。 香味钻进陆泉的鼻腔,提醒她,这一切都是真的,无论它是以什么样的目的,但此时此刻,面前的这些都是真的。 陆泉咬了咬牙,拿起餐具,决定从自己最不喜欢的那道奶油蘑菇汤吃起,好吃的就能留到最后。 剩下的全部打包回家,还能当做宵夜吃好几天。 浪费是可耻的,陆泉在心里念了一遍。 看着雪白的汤,陆泉舀起一勺,小心翼翼地送入口中。 有些烫,但汤汁浓稠,香浓的奶油混合着菌菇的鲜美,在口腔里化开。 一股治愈感让她幸福得眯起了眼睛。 即使是最不爱吃的,也好吃极了。 陆泉吃下第二口,随着温暖的浓汤落入胃里,她忽然想起来,自己试镜失败的那天,所想的最大的奖励,不过是去吃一顿热气腾腾的卤水火锅。 生活让她失去了在那一天吃下那一顿火锅的机会,却又在今天,给予了她能够吃这一顿大餐的机会。 窗外的太阳很温暖,在阳光下,陆泉的眉眼不再是那样锋利倔强,显得异常温柔。 她的脑海里冒出了一个朴素又笃定的念头:好人有好报,是真的。 在救人之前灰心丧气地许下的愿望,在这一刻,以一种令她想象不到的方式实现了。 深夜,霍铮言回到家,手机里传来拟定好的合同。 他走到书房,把西装外套挂在椅背上,手表放进抽屉里,袖口挽起,松开了几粒纽扣。 霍铮言看了一遍,确认没有什么尾巴遗漏。他修改了关于那间房子的部分,把“工作宿舍”改为了“员工福利”。 做完这些,他起身回了卧室。 霍铮言并不认为自己过分上心,虽然这些在过去都不由他管。但那毕竟是他的恩人,霍铮言这样为自己的模糊界限行为开脱。 陆泉把打包盒一一放进冰箱里,剩下了一盒放在桌子上。 她一边小口吃着打包回来的菜,一边对着手机里的表演课视频模糊不清地跟读着。 “我不会走,我怎么会走?” 她模仿着老师的语调,重复了几次,又摇头否定,还是找不准重音。 手机弹窗上跳出一条提醒,快到交房租的日子了。这条提醒为她今天的幸福感浇了一盆冷水。面前摆着打包回来的饭菜,盒子上写着餐厅的名字。 或许这是命运的一种暗示? 陆泉开始认真地思考,自己也许真的应该去餐厅做一段时间的长期工。 至少能让自己的生活稳定下来。 她看着窗外的夜景,这座繁华又拥挤的城市,把许许多多像她这样的人的梦汇聚在了一起,装点了这座城市。 待到梦熄灭,就取下这颗不亮的灯泡,换上数不尽的正在排着队的美梦。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陆泉按时来到了公司。 她刚走进公司大楼的大门,就看到几个同公司的艺人像是见到鬼一样,顺着她行进的方向四散开来。 陆泉休息到他们的异常的举动,在原地愣了一会儿。 但很快,她便继续往前走,乘着电梯到达自己经纪人所在的楼层。 出了电梯,陆泉的视线顺着走廊看过去,在靠近电梯的盆栽旁边,她看到了自己的经纪人。 那位圆滑而又市侩的经纪人此刻看起来脸色僵硬,脸上写满了敢怒不敢言。他一言不发地领着陆泉往前走,来到了最里面的总监办公室。 他推开了门。 陆泉原本只想抬眼就低下的头,却因为这个眼神捕捉到的人而愣在了原处。 昨天那位男人正坐在办公室中间那张宽大的,象征着权力的椅子上,隔着办公桌神色淡然地看着她。 他用食指和中指的指节敲击了两下办公桌,红木发出了很实、又很闷的声音。 却让两个站立着的人立马行动了起来。 经纪人推了推陆泉,陆泉则快步走上前,双手拿起了桌子上的文件。 桌子上只有一份文件,陆泉只来得及扫一眼标题,上面写着:签约艺人合作合同。 经纪人的表情很不好,陆泉知道自己要快一点,但文件实在太厚,她的脑子乱作一团。 办公室的空气像是停滞了一样,在这样的氛围里,陆泉来不及看其中的任何一条,只得抓着笔,迅速在最后一页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男人收回了自己的目光。陆泉清晰地听到了经纪人一声压抑不住的放松下来的呼气声。 陆泉把文件递给了男人,男人愣了一瞬,接过了文件,随后递给了走进来的助理。 他向外走去,陆泉不知所措地跟着他送他离开。 陆泉一直跟在男人身后,送他到了电梯口。 男人却没有走进电梯,他的目光越过了陆泉。一个穿着西装,带着细框眼镜的男人走到陆泉身侧,低下头递给她一张写着联系方式的名片,低声对她说:“陆小姐,我五点会来接您。后续还有一些交接需要您亲自办理,有任何事可以联系我,我是霍总的助理。” 霍总? 陆泉伸手接过那张只有姓名和电话的私人名片,又抬头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男人。 目光与男人的视线短暂相接,还没等她开口询问,两人就走进了电梯里。 电梯门缓缓合上,男人消失在她的视野里,只剩下倒映着她面孔的金属电梯门。 陆泉靠在大理石墙砖上,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了一瞬。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刚她一直站在那位助理的位置上,送了霍总一路。 那个位置是距离他最近的地方。 太过靠近霍总,她越界了。 第6章 第 6 章 陆泉懵懵地回到经纪人的办公室,现在已经是前经纪人了。 前经纪人挂着一副鄙夷而又公事公办的冷脸,将一叠文件推到她面前。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他都像是一个设定好了程序的机器人,时不时扔下一两句话,脸上虽然藏不住表情,但却没有说什么。 陆泉想要问一些问题,却又显得不合时宜。 她来回在几个办公室里签字盖章,心里写满了不安。 快到五点的时候,终于结束了。她手里抱着一沓装在牛皮信封里的文件,站在一楼大厅等待那辆来接她的车。 那辆车会驶向什么地方,她不知道。 霍铮言坐在车上,闭目养神。他想起了刚刚亦步亦趋的陆泉,心里不知为何,有些发痒。 她大约是着急又不安,才会送了一路。 他却没有继续深想,在下车时,对助理说:“杨渝林,陆泉由我直接管理,以后有关她的事务,单独整理出来一份给我。” 五点,助理出现在公司大厅。他走到陆泉身边,问:“需要帮忙吗?” “不、不用,杨先生。”陆泉摇了摇头,跟在男人身后,来到了车辆面前。 杨渝林为她打开了后座的车门,陆泉有些不好意思,对他说:“杨先生,您太客气了。” 陆泉看着他坐在驾驶位,却没有第一时间系上安全带,而是从包里拿出了一张名片,上面并不是他的信息,他对陆泉说:“陆小姐叫我杨助就可以,以后有任何工作上的问题都可以联系我。” 一路上,杨渝林和陆泉说了许多话,他告诉陆泉,她转到了他们公司,以后就是他们公司的艺人。此外,还为陆泉提供了一套住宿。 天上掉下来了一个很大的馅饼,一瞬间将陆泉所有困扰的问题都解决了。 她不好意思开口询问自己还有没有演戏的机会,只顾着道谢。 车子最终在一栋公寓门前停了下来,陆泉的行李并不多,一个行李箱都绰绰有余。 陆泉婉拒了杨渝林的好意,自己拎着行李箱,抱着文件,跟在他身后。 房门被打开的那一刻,陆泉的心跳声大极了。她忍不住往里看,这与她想象中的老式宿舍不同,也不是那种临时安置的、办公室改的房子。 这是一间温暖的、被布置好了的房间。家具布设排布合理,整间房间没有错过阳光,显得温馨明亮,一眼看过去,还能在落地窗的地方看到一览无遗的落日。 一切都是那样的美好,又让人难以置信。 陆泉站在门口,不敢进去。 杨渝林把钥匙放在了玄关的鞋柜上,对她说:“冰箱里的食材是今天采购的,所有电器的使用说明都在电视下面的柜子里。” 说完,他就离开了。 只剩下陆泉一个人站在房间的门口,她甚至不敢大声呼吸,怕把这个不真实的梦惊醒了。 直到她手里那张名片,硌得她回过神来。 陆泉看着那张名片上的名字,小声地念了一遍:“霍铮言。” 像是灰姑娘见到了南瓜马车,陆泉很小心地踏入这间属于她的宿舍。 陆泉穿过各式各样的家具,站在了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太阳落了下去。这种从未发生过,也没有经验可循的惊喜令她感到异常不安,这样好的事居然真的会发生在她的身上。 陆泉很珍惜,也非常害怕失去。 因此,她的脑海里只剩下了一个想法,她要怎么报答霍铮言呢?她要付出一些什么,才能让这件事、这个梦,落地? 命运的回响如此巨大,她只不过是做了一件小事。 像是那只扇动翅膀的蝴蝶。 关于霍铮言的身份和他所要达成的目的,陆泉其实有过很多猜想。 但她很快就没有任何时间胡思乱想了。 这家娱乐公司与她之前所在的娱乐公司截然不同,陆泉收到了一份密密麻麻的课程表。霍铮言对于手下的艺人管理异常严格,陆泉上了一周朝九晚五的课程。 从基础仪态训练、形体课,到台前妆发配色学习,再到言谈举止、镜头礼仪、常见采访问题的训练。 陆泉连喝口水的时间都得挤一挤才有。 她学习着如何微笑,如何站立,甚至是表达的方式,语言与语气的学习。 课后还有面对媒体应该如何处理棘手难答问题的作业。 短短几天,陆泉像一块被扔进水里的干海绵,迅速吸收着这些她从未有机会学习过的课程。 陆泉很感激这段时间,过去那些她需要再网络上查找许久的信息都摆在了她面前,任她学习。 这段时间来,她除了感谢,心里已经没有别的多余的想法。 陆泉几乎是把自己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学习上,每天回到住所,她都是把自己扔在了床上,连刷手机的时间都没有,就沉沉入睡。 三周后,在领导验收学习成果的时候,陆泉鼓起勇气叫住了她,很是不好意思地拜托道:“不好意思,麻烦您,您能帮我问一问霍总,我晚上能不能再加一些演技课程?” 事情告一段落,霍铮言亲自把玩够了的老爷子护送回乡下庄园。 一路上,听着老爷子喋喋不休地重复着他那浪漫的爱情故事,霍诤言不知听了多少遍。 他奶奶去世得早,爷爷怕自己忘记,总是絮絮叨叨地重复两人相处时光里那些小事。 下车时,老爷子对着一路上没说过话的霍铮言叹了一口气,悠悠地说:“你最像我,但性格没我好。” “係。(嗯)”霍铮言不欲和他辩驳,下车为他打开车门,送他进庄子里。管家早早就等着了,见两人走进来,很是亲热地让霍铮言拿一些乡下新鲜的东西回去吃。 推拒不掉,霍铮言治好载着满满的一堆东西回到家里。 到家的时间还早,他的手机跳出一条提示,上面是艺人课程的成果汇报。 他本不想打开,还没打开他就知道几乎所有艺人都必定是毫无效果。 隔了一会儿,霍铮言收到助理整理出来的,陆泉的学习成果,下面附了一条备注:陆泉请求在晚间增加表演课程。 在这个人人都想走捷径的圈子里,主动增加训练强度,听起来很滑稽。 之前他手下的艺人问过负责人,有这些时间,为什么不多增加几场直播固粉? 霍铮言当时听到负责人的抱怨,虽然无奈,但也习以为常。 陆泉的请求与霍铮言对她的印象一致,她确实是纯粹,又对自己的事业有着一种可以称之为天真的执着。 他打开那个形式主义的成果评分表,陆泉的每一行成绩都很不错,不是A,就是B。评语里,每个老师都会提到她是个认真努力的学生。 霍铮言放下手机,看着报表发送的时间,没有通知司机,他独自一人驱车前往那处公寓。 他想起来,自己把这件事完全抛之脑后了,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去关心关心宿舍的使用情况。 路程很短,霍铮言将自己的车停在了一个不显眼的地方。他并没有等很久,就看到陆泉背着包走了过来。 她的状态截然不同,穿着一条深棕色的长裙,简简单单扎了一个马尾,额角有几缕碎发。 陆泉沉浸在某种状态里,当她不经意抬头时,很快看到了霍铮言。 看着陆泉冲自己跑了过来,霍铮言点了点头,问她:“你想在晚上增加课程?” 她站直了,脸颊发红,很认真地回应道:“是、是的。我觉得现在能学的东西很多,我的精力也还能跟上,如果以后,可能时间就不够了。” 看着陆泉的模样,和她被微风吹起的碎发,霍铮言对她说:“可以。你想加,就加。” 第7章 第 7 章 霍铮言说完,就看到陆泉本能地低头点了点,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太过学生气,又抬起头看他。 他没有笑,只是将话题引到了其他地方,“住得习惯吗?” 陆泉急忙摆手,对他说:“特别好,我做梦都没想过能住这样的地方。” 霍铮言原本只想简单问候一句,但看到陆泉身上那股质朴的气质被打磨得恰到好处时,鬼使神差般,他答应了陆泉结结巴巴地邀请,跟着她走到了那间房子里。 也许是出于某种对手下员工的责任感,霍铮言这样对自己开脱。 霍铮言是第二次来到这间屋子,第一次过来时,这里还是一间毛坯房。 这房子是他做房产的发小投资成功的时候,分了他们几个联系密切的挚友,一人一小间套房。放在他手上搁置着,霍铮言原本没有想过要使用。 客厅被收拾得很干净,所有东西都摆放得井井有条。 陆泉向他微微弯腰,看起来并不熟练,却十分端庄,“请坐,我去给您泡茶。” 霍铮言点点头,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他看见屋里泾渭分明地划分成了两个不同的区域。 阳台上的瑜伽垫和各式运动器材摆放规整,茶几上由高到矮摆放着一些装饰品。但从客厅沙发的位置,却能够从没有关上的书房门看到散落的纸张和各式颜色的笔。 她或许常在那儿看书。 霍铮言接过她递来的水,用一个厚重的杯子装着。他瞥了一眼,这杯子大约是新开封的。 陆泉紧跟着那杯水,坐到了霍铮言沙发旁边的一个小沙发上。 她的手交握在膝盖上,看起来很紧张,又不得不强装镇定。 霍铮言把水放在茶几上,问她过去演过什么角色。陆泉磕磕绊绊地把自己演过的所有角色都算上了,甚至还告诉他了一些没有露过脸的广告片。 和霍铮言预想的一样,都是一些几乎没有镜头的龙套角色。于是他摆了摆手,打断了陆泉的话。 “准备一下。”他开口,“杨助过两天会给你送剧本过来。” 陆泉一下子就坐直了身体,像一只瞬间竖直了耳朵的兔子,这让霍铮言觉得很有意思。 霍铮言继续对她说:“角色不大,是剧本里男主角的白月光,戏份不多,但很重要。” 他听见陆泉由于激动而变得结巴,向他保证道,她一定会拼尽全力。 霍铮言起身,看了一眼那杯他一口未喝的热水,转身离开了。 霍铮言穿着一件灰绿色的衬衫,站在陆泉的楼下,正看着她。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是被陆泉救下的那位老爷爷的家属;而这次见面,他是陆泉的老板。 他们之间的身份截然不同,陆泉不知道该怎样应对他。心境的截然不同令她非常无措,笨嘴拙舌之下,邀请他上楼坐坐。 这不是一个很好的建议。陆泉自己也清楚,但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也许会被拒绝,大概率会被拒绝,她做好了被拒绝时应该说些什么。 但他竟然答应。 陆泉紧张兮兮地打开门,脑子里飞速回想着礼仪课上学过的内容,她微微弯腰,用最标准的方式指引他坐到沙发上。 她在这一刻无比庆幸自己在每节课上都认真听讲了。按照老师们教授的内容,在这时,最礼貌的做法是为来宾泡一杯茶。 陆泉连忙转身跑进厨房,可她根本不喝茶,整个橱柜里最能够和茶画得上等号的竟然是之前在购物平台下单时用来凑单却忘记退了的廉价柠檬茶包。 热水已经咕噜噜响起,她不能在这里待太久。 陆泉咬咬牙,最终只倒了一杯热水出去,小心地双手奉上。 听到他询问自己的演艺经历,陆泉立马如数家珍般把每一个微不足道的角色都一一道来,她甚至还做好了准备,要是问到具体的某个角色的情况,她要如何回答出心得体会。 但他却打断了陆泉的话,接着,对陆泉说:“你气质干净,做事认真,为人踏实。” 虽然都是赞美的话,但从他嘴里说出来,却像是在对某件商品做客观评估,“这部戏的导演很严格,你去试试。” “我一定会做好的!我保证!”陆泉急忙许下承诺,生怕男人会反悔。 “你会做好的。”他站起身,扔下了这句话,就离开了。 门被轻轻带上,陆泉还愣在原地,这句话的分量令她感到震惊喜悦,甚至忘记了应该起身去送一送自己的老板。 接下来的两天,陆泉都没办法将所有的注意力放在课程上。 她对那份未知的剧本感到无比的向往。 第三天,她收到了杨渝林的消息,通知她之后的课程都只安排在上午,下午有她自由支配,试镜在周末。 陆泉立刻打开了那份只有着几页纸的薄薄的剧本,她翻来覆去地看。 这个角色的戏份并不多,是男主少年时期的白月光,出现寥寥,却有着很深的分量。她虽然没有做出太多举动,却改变了主角一生的命运轨迹。 回到家之后,陆泉在纸上写下了自己关于这个人物的分析,试图从有限的台词和场景描述里,尽最大可能把这个“白月光”的形象还原得完整。 但越是阅读,越是觉得有些力不从心。许多东西她都拿不准,又不知道怎么去构建。 能够查到的信息太少了,像是一幅仅有几笔勾勒出来的水墨画,虽然隐约能够窥探到她的轮廓,也足以让人感到一种隔雾看山的朦胧美;却不得其意,无法捕捉到她作为一个人、一个形象的神韵。 陆泉在网上将剧本的名字、主角的名字和重要桥段进行检索,发现这个剧本改编自一本小说。 书名很普通,预览的地方可以看到几句话,感**彩浓烈非常。 这让她很开心,意味着可以获得更多信息。 但还没等她开心一会儿,就发现这本书早已绝版,无论是线上书店,还是一些二手平台,都找不到任何购买的渠道。 陆泉实在太过害怕自己试镜失败,一是她从未得到过这样的角色,二是她怕自己辜负了那句“你会做好的”。 一个大胆的念头浮现出来:去求助霍铮言。 这个想法让她自己都有些无地自容,霍铮言给了她机会,又给了她学习的渠道,但她却因为这点小事去打扰他。 陆泉很害怕霍铮言会觉得自己能力不足,辜负了他的信任。 因为这对于她而言,实在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霍铮言还记得这个让他有些棘手的剧本,这原本是一笔难算的人情债。 他的发小,一个文艺细胞过剩的青年。在一顿鸿门宴上,他想把自己的自传改编成电影,他说着:“人生要回望,要痛快,要风中追风。” 霍铮言听到这句话,当场放下筷子,夹枪带棒地点评道:“自己写自己,痴线,咁自恋。(这么自恋)” 他的发小捋了捋自己长长的卷发,又摸着他的络腮胡,对霍铮言说:“你都睇过的(你看过的),我知你心里有数,年轻人最爱这样潇洒的主角啦。” 这人脸皮不像他的打扮,厚极了,硬是说着什么兄弟感情,往日回忆,情感绑架霍铮言,从他手里抠出一笔不大不小的“感情费”。 霍铮言只当是花钱买清净,图个情分圆。 结果后来,对方对他说:“欠你一份情,把我最钟意的角色留给你,你选一个,让你们公司的人来,我保管捧红。” 霍铮言一时骑虎难下,他没想到发小这么看重这份投资,更头疼自己手底下那些没谱的艺人。 要是随便塞人过去,会让发小寒心;可真要选个拿得出手的,一时还有些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