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星的前女友》 第1章 第 1 章 17岁那年的暑假,杨枝大部分时间都游荡在杨村后山的垃圾场。 垃圾场位于后山的半山腰,犹如一头庞大的怪物,静静地躺在绿色的山峦之中。垃圾场的边缘,塑料袋和破衣烂衫像是这头怪物不甚光鲜的鳞片,在微风中轻轻摆动,发出沙沙的响声。一条尘土飞扬的崎岖小路,蜿蜒而上,将山下村庄与这座垃圾山连接在一起,再远处,则是散落在山脚的十八线小城市——三江市。 每周固定几个夜晚都有垃圾车上山,把从周边几个城镇的垃圾桶倾倒来的垃圾悄悄卸在这里。山脚下,星星点点亮着几盏灯,那是几个小型的私人垃圾回收站。 杨村后山的空气中常年弥漫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气味,绝对算不上好闻。附近熟悉的村民则很清楚,这是山间垃圾堆的恶臭混合着乡间泥土所形成的特殊气息。成群的苍蝇在空中嗡嗡作响,时不时有老鼠和拾荒的野狗在垃圾堆中流窜、觅食。 垃圾山上的垃圾种类繁多、五花八门,有的已经被风雨腐蚀得面目全非,有的则依稀可以看出昔日的光鲜模样,废弃的电器、锈迹斑斑的金属罐、碎裂的玻璃瓶、印着外国字的包装袋……它们静静的组成垃圾山,像是等待着被重新发现。 附近村子的老人、无业的青年、以及半大孩子们,在闲暇时都会来到后山,在垃圾中漫无目的的穿梭、翻找。 垃圾山并不是一开始就有的,至少在杨枝上初中前,它还不存在。也不是一直存在下去,而是在几年后就被专业的大型垃圾处理场进行分类处理后掩埋再销声匿迹。 17岁的杨枝,自然不会知道几年后会发生什么,她只是顶着越升越高的大太阳,弯腰埋头在垃圾场里翻找。旧报纸或者硬纸壳变卖价格高,是她的第一选择,但是这是抢手货,往往只有那几个住在垃圾场的流浪汉才能在垃圾车一到就占得先机。矿泉水瓶等废塑料制品,是她的第二选择,变卖价格略低于旧报纸或硬纸壳,但胜在轻便又好拿。金属类是她的第三选择,虽然这类废品回收价格客观,但是却笨重,她的力气虽然比同龄女生大很多,但是搬运起来依旧会很吃力。而废旧电子产品,比如游戏机、随身听、电视遥控器等,则是一种废品里的运气隐藏款,回收价格最高,且比金属类轻便很多,如果哪天能捡到一只废旧电子产品,那杨枝可是要高兴很多天。 太阳越升越高,杨枝已经汗流浃背。为了不被蚊虫叮咬,她上山时都会穿上长袖长裤,身上这套是杨爸爸以前从菜市场拉货时穿的,杨爸爸不算壮硕,身高和17岁的杨枝差不多,杨枝把这套工作服改了改,勉强能穿。工作服是深蓝色的,衣领已经洗的发白,袖口和裤脚都有破损,衣身上有几处洗不掉的油污。材质坚硬,倒是很耐磨。除了夏天穿上实在闷热以外,杨枝觉得这套衣服没有缺点。 杨枝抬头看了看,估摸着时间快到晌午了,就拢了拢蛇皮袋子,走下山去。 这个时间的垃圾场几乎看不到人影了,杨枝从垃圾堆迈出来,走到山间土路上,远远的听到几声狗叫。 杨枝抹了一把汗,转过路口,看到一个瘦小的男孩正在跟一条狗争抢着什么。 垃圾场里这种狗很常见,大多是山下村民家里养的土狗或者流浪狗,身形不大,土黄色,毛发蓬乱结块,眼睛虽然浑浊但却机警敏锐。此刻这只,明显是饿急了,那双黄色的眼睛紧紧盯着小男孩手里的布袋子,锋利的牙齿咬着布袋子的一角,口中发出低沉的呜咽声。小男孩被吓坏了,却怎么样也不肯扔掉袋子。 杨枝快速弯腰捡起地上的石块,一边高声叫骂,一边做势把石块往流浪狗身上砸去。 石块在流浪狗身边落地,溅起尘土,流浪狗受了惊吓,松开嘴,呜咽着转身逃命。 小男孩摔倒在地,手里依旧紧紧攥着那个灰不拉几的布袋子。 “你捡了什么宝贝啊,宁愿被狗咬,也不放手?”杨枝好奇。 小孩的脸挺陌生,在这片垃圾场捡垃圾的小孩大多是周围村子上的,杨枝虽不能一一叫出他们的名字,也大约都知道他们的来历,记得他们的模样,眼前的小男孩杨枝确定自己以前从未见过。他个头不高,瘦骨嶙峋,一张脏兮兮的小脸,头发油腻的贴在额前,眼睛倒是亮亮的,嘴唇干裂,右脸颊上还有一道明显的新鲜伤痕,并不是被狗咬伤,更像是被树枝或者什么尖锐物品刮破了。他穿着一身布满油污的校服,校服样子杨枝并不陌生,这是三江二中的校服,杨枝的弟弟杨成成也在那所中学就读。他脚上的鞋子破旧不堪,鞋底已经磨平,鞋面上布满裂痕,污迹斑斑,隐约能看到白色的品牌LOGO。 小男孩拍了拍手掌,从地上站起来,他的个头只到杨枝胸前。 “是我的馒头,不是什么宝贝。”他回答,声音清脆好听。 小男孩看杨枝似乎不太相信的样子,自证似的打开灰布口袋,露出里面的馒头给杨枝看。 炎热的夏天,馒头似乎在灰布口袋里待了挺久,一打开袋子,有股酸腐气味传过来,只是杨枝和少年身上的垃圾味更重,遮掉了馒头的馊味。 “分你一半。”小男孩边说边要动手去掰馒头。 “不用不用,你留着自己吃吧,我要回家了。”杨枝赶紧拒绝,冲小男孩摆摆手,背起自己的蛇皮袋,往山下走去。 第二天,依旧是中午时间,杨枝在下山回家的路上,远远看到昨天那个小男生正迎面往山上走。小男生耷拉着脑袋,左手拎着昨天见过的那个装馒头的灰布袋子,右手拿了个破旧的蛇皮口袋。 杨枝停下来,等小男生走近,问,“又见面了,你叫什么名字呀?” “黎彦,你呢?”小男孩回答。 “哪个yan,怎么写?”杨枝问。 小男生随手捡了一块小石头,在脚下的土路上歪歪扭扭的写下自己的名字,“黎彦。” 杨枝站在旁边看了看,小男生的字蛮丑的,一看就是没怎么好好练过。她也捡了一块石头,在他名字旁边写上,“杨枝”。 杨枝站起身,接着说道,“你要想捡到东西,就上午过来,垃圾车只有晚上才上山,你下午来,好东西上午就被别人捡走了。” 黎彦依旧耷拉着脑袋,没有看她,也没有说话。 “爱信不信。”杨枝边说,边撇了撇嘴,不再管他,丢了石头,拍拍手上的尘土,大步下山去。 第三天上午,杨枝到了垃圾场,举目四望,很容易就看到了黎彦的身影,他依旧穿着前两天穿的那套校服,头发大约是洗过,显得没那么油腻了,正蹲在一处垃圾旁翻找,或许因为太瘦,背上的脊椎骨显得高耸,把校服上衣撑起一道峻峭的小山峰。 杨枝走过去,用脚背轻轻踢了一下他的小腿,黎彦转过头来,看到杨枝,脸上依旧没有过多表情。 “小屁孩。”杨枝拍了下他的脑袋,径直走向另外一堆垃圾。 到了中午时分,杨枝照旧要下山,黎彦却依旧埋头在垃圾堆中寻找。 “黎彦,回吧,中午气温太高了,在这里没遮没挡的,很容易中暑的。”杨枝喊他。 黎彦站起身,蛇皮袋已经装的鼓起,再捡也没有地方可以装了。便背起蛇皮袋,跟杨枝一起离开垃圾场。 “你是哪个村的?以前没见过你啊。”杨枝看黎彦嘴角干的开裂,拿了自己的水杯递给他。 “我不渴。”黎彦背着蛇皮袋的手紧了紧,却没有接水杯。 杨枝的水杯是富光牌的塑料大水壶,足有3L。她上山前都会在家把凉白开装满,带上山。大水壶的肚子大,壶口也大,杯盖深且口径大,唯一不太好的地方就是杯盖的皮套老化了,如果水装得满,会从杯口渗出。杨枝用旧毛线织了个网兜,把水壶放进去,挎在身上。 杨枝拧开杯盖,把杯子里的水倒进杯盖,自己咕咚咕咚喝了一杯盖,又倒出少量,冲了冲自己嘴巴接触的位置,然后又倒满一杯盖,递给黎彦。 黎彦放下蛇皮袋子,双手在敞开的校服上衣内侧擦了擦,接过盛满水的杯盖,仰头喝了下去。 “还要吗?”杨枝接过杯盖,又倒了一杯给他,黎彦接过又是一饮而尽。 “不用了。”黎彦把杯盖递给杨枝,杨枝接过,盖到了杯子上。 “我家在山下的杨村,你是哪个村的?”杨枝拎起自己的蛇皮袋,跟黎彦一前一后继续往山下走。 “我住在三江市里。”黎彦说道。 “这么远啊,你是坐那趟公交车过来的吗?”杨枝吃了一惊,三江市虽然不大,但是坐公交车过来怎么也得一个多小时,从市里跑到这里捡废品,黎彦大约是头一个。倒是有一班公交车往返这里,杨村东口是最后一站,每天班次很少。黎彦如果上午就过来的话,那大约是坐清晨第一班车过来的。 “对,101路,我有学生证,可以免费坐。”黎彦回答道。 杨枝在心里默默算了算,黎彦的校服是三江二中的,说明他家距离三江二中应该不远,那么从三江二中到杨村,至少要换乘三班公交车,单程时间大约要三个多小时,坐三个多小时的车来这边捡废品? 但是杨枝向来没有很大**去探究别人,都是来捡废品的,谁又比谁的境况好多少。又或者说,如果不是家境不好,或者其他什么特殊原因,暑假的小孩,大约都跟自己弟弟杨成成一样在家里吃着冰棍打游戏吧,谁会无缘无故跑来垃圾堆里捡废品。 就拿杨枝自己来说,从小跟着爷爷在农村长大,父母在市里打工,虽然她考上市里的高中后开始跟父母住在一起,但是跟父母的关系并不怎么亲近,杨枝寒暑假还是会回到爷爷家住,是的,她把去爷爷家叫做回。半山腰的垃圾场对别人来说或许是一处腌臜地界,对她来说却是一处宝藏,虽然很脏,但是这些废品变卖后挣来的钱实实在在落入了她自己的口袋,金额也不多,但是可以让她买一双白色运动鞋,像所有城市的女孩那样,校服套装搭配一双白色运动鞋。 又比如常年在垃圾场游荡的另一个男孩,杨枝同村的杨铁石,年龄比杨枝小了四、五岁,和杨枝弟弟杨成成一样的年纪。杨铁石的父亲瘫痪在床,爷爷奶奶年迈多病,母亲说是在外省打工,很多年都没回过家了。 这样的事情对于杨枝来说太常见了,来这里捡废品的老人、小孩、抱着婴儿的妇女、瘸着腿的男人,每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和来垃圾堆讨生活的理由。 杨枝和黎彦各自拖着蛇皮口袋,来到山下的废品回收站,称了重量,拿到了变卖废品的钱。 杨枝和黎彦挥手告别后,把空了的蛇皮口袋对折几下夹到腋下,转身往家的方向走去。 第2章 第 2 章 杨枝暑假住在爷爷家,杨枝的爷爷家住在杨村最西边,跟最近的邻居也隔了大约一里地。 杨枝到家时爷爷已经做好了午饭,见杨枝进来,爷爷说了句快洗洗吃饭,就转身去了门廊,继续编竹筐。 中午的太阳毒辣,老屋采光很好,阳光穿过窗子照进屋里,有大大小小的灰尘在光束里飞舞。这是杨村再普通不过的一栋房子,东西各有一个卧室,客厅和厨房在中间。不大不小一个四方院子,院子西墙边是鸡窝,养着两只公鸡,十只母鸡,母鸡已经开窝,杨枝每天早上起来都会先去捡鸡蛋。东墙边是一个的菜园,菜园里种着几株辣椒,几株番茄,几棵茄子,一丛大葱,还用竹子搭了两排架子,种了黄瓜。临近东墙根,有几棵向日葵,黄色的花瓣已经掉落,粗壮的茎叶顶着大大的向日葵盘子。临近院门口西侧有两间略低矮一些的平房,一间是卫生间,另外一间堆放粮食和农具,院子大门外有一棵老槐树,树干粗壮,枝繁叶茂,有风吹过时,槐花随着风簌簌下落。 杨枝在卫生间简单冲了个凉水澡,拿了毛巾把头发擦至半干。为了方便打理,她在今年春天时剪了齐耳短发,到现在已经长到及肩。杨枝换了干净的T恤和短裤,把上午在垃圾场时穿的那套工作服泡在水盆里,撒上洗衣粉后简单揉搓了几下,洗衣粉慢慢在水中溶开。杨枝用清水冲干净手上的泡沫,从卫生间出来,走去主屋。 午饭是简单的面条和西红柿炒鸡蛋,爷爷已经吃过,杨枝捧了饭碗从屋里出来,拿了一个板凳,来到门廊里,在距离爷爷不远处坐了下来,开始吃面。 杨村与三江市里不同,即便是一年之中最炎热的八月中午,杨村的气温也只有二十五六度。门廊通风很好,不时有凉爽的山风吹过。 爷爷向来沉默寡言,只默默地编自己手里的箩筐,时不时咳嗽一声。杨枝吃完面,把碗放在一旁,并不着急刷锅洗碗,而是靠在板凳的小靠背上,翘起二郎腿,等着夏风把自己的头发吹干。蝉鸣聒噪,夏风吹拂,空气中隐隐有槐花的清甜,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午后。 八月底的这天,杨枝如同往常一样在垃圾场遇到了黎彦,简单打了个招呼后就各自在垃圾堆中翻找开。 快到中午时变了天,狂风大作,黑云压满山头,不一会儿,暴雨倾盆。 杨枝没想到雨下的这么快,还没从垃圾场跑出来,就被淋湿了。一上午她只捡到了十多个瓶子,好在蛇皮袋不重,她把蛇皮口袋举在头上,向着山下跑去。 杨枝路过村东口的公交车站时,看见了缩在站牌下的黎彦,瘦小单薄的身体在暴雨下无所遁形,全身已然淋成了落水狗。蛇皮口袋被他抱在怀里,像漂泊在大海上的一块浮板,起起伏伏,似乎随时都会被海浪吞没。 “别等了,这种天气公交车肯定又堵在三村口了,那里一下雨就山体滑坡,公交车过不来。”雨声太大,杨枝只能走近他,扯着嗓子喊。 小少年一言不发,脸上的神情在雨幕里其实看不太清楚,杨枝却感受到了他的木然和一种说不出来的绝望,这种绝望一点其实都不明显,杨枝却有另外一种感觉,就是那种如果她此刻转身走开,那这个孩子,这个跟自己弟弟差不多同龄的孩子,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的感觉,那种眼看着一尾小舟在暴风雨中悄无声息沉没于海底的感觉。 黎彦似乎没有听到杨枝的叫喊,依旧蹲在站牌下,缩成一团。杨枝一把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并没有费很大力气。 “走吧”,杨枝扯起落水狗的手臂,快速往村子方向跑。 这样在看不到边际的雨幕里面走了多久,杨枝不记得了,只记得把黎彦拽进屋子里时,两人都冷的上下牙齿直打颤。 杨枝迅速回里屋换了身干爽的衣服,又东翻西找找来自己的一件T恤和爷爷的短裤给了黎彦,冲他比了嘘声的姿势,小声说,“我爷爷生病了,这会儿可能已经睡下了,咱们小声点,别吵醒他。” 杨枝边说边开了灯,虽然是中午,但是外面雷雨交加,如同黑夜。 黎彦环顾四周,老旧的两室一厅平房,水泥地,灯泡的光线昏暗。墙面裸露着红砖,上面贴着过时的画报,还有零星几张奖状。北墙根有一张木桌,桌上放了一台电视,电视上盖了一块白色蕾丝边的电视盖,桌边放了几把塑料凳子。南墙根靠近屋门的位置有一个蜂窝煤灶,旁边是不锈钢架子,架子上整齐摆放着厨具碗筷。不锈钢架子前是一张折叠桌。 黎彦换好衣服,走过来。杨枝正在那里煮挂面。 挂面熟了,杨枝把以前剩下的方便面调料包倒进去搅拌好,俩人边吹边吃,不一会儿一锅面见了底,连面汤都喝的一干二净。吃完,才感觉身体有了热气,才有功夫抬头互看一眼,都有一点不好意思的羞赧。 杨枝去看过爷爷,老人睡的还算安稳。昨天下午爷爷发高烧,去村里的卫生所看过,村医说是热感冒,给开了退烧药。今天一早杨枝出门时,爷爷依旧病恹恹的没什么力气,杨枝叮嘱了爷爷几句,就去了垃圾场。快要开学了,距离买那双运动鞋,还差了一点钱,她得抓紧时间了。 雨下的更大了,电闪雷鸣。 吃过午饭之后,两人都有些疲惫。 一上午的劳作没捡到什么东西,又在大雨里狂奔了这么久,吃饱喝足后瞌睡虫就找上门来。 客厅里只有几把没扶手的塑料凳子,杨枝总不能让黎彦睡地上,无奈只得带着他去了自己的房间。 杨枝的房间在东屋,靠近东北角是一张老式的木板床,床很大,是杨枝父母结婚时爷爷特意找村里的木匠打的。床上铺了一床褥子,褥子上罩着暗红色的床单,床单上是凉席,凉席的边角处有些开线,用灰色的布块做了缝补。木板床对面是一扇窗户,狂风吹动玻璃,偶尔发出窗框之间撞击的声音,声音并不大,像是哪个顽皮的孩子在丢玩小石头。 窗户两边垂着窗帘,窗帘大约是白色底布上画了绿色的竹子,只是年数太久,白色底布已经被洗的发黄。窗前放了一张书桌,边缘已经有几处掉漆,这是爷爷早些年从垃圾场捡回来的,原本断了两条桌腿,爷爷从别的地方找来两个相似的桌腿钉上。书桌上整整齐齐码着很多书,从书名看,教材和练习册居多,也有几本小说或名著插在其间。 靠近房门的一面墙边立着衣柜,颜色和木板床相似,一看就知道出自同一个木匠之手,这也是杨枝爸妈结婚时安置的家具。现在里面堆放了冬天的被子,和杨枝的几件衣服。 杨枝和黎彦各自睡在木床的两边,这个床着实大,两个半大孩子躺下后,中间隔着的空间足以再躺下两到三个成年人。 可能是刚才吃的太多了,或者是屋外的雷雨声太大,两人虽然疲倦,却翻来覆去难以入睡。 杨枝从床上起来,拉上半边窗帘,屋里光线比刚才更暗了一些。 “你父母要着急了。”杨枝打了个哈欠,轻声说。 “不会。” “为啥?” “他们死了。” “……”杨枝心里一颤,怪不得。“那你现在还在上学吗?” “上,我住亲戚家。” “你这个小屁孩,年龄不大,秘密还挺不少。老实说吧,还有什么秘密呀?”杨枝转头看向黎彦,故作轻松的问到。 屋里昏暗,隐隐能看到床那边蜷缩躺着的少年的一个模糊轮廓。 小少年沉默着,似乎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抑或许在静默中睡去。杨枝又打起了哈欠,这时,她听到一个闷闷的声音:“我原来的名字叫黎富贵,后来他俩开始做生意,才改成了黎彦。” 杨枝强笑,黎富贵,离富贵,确实不怎么好。 伴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杨枝和黎彦躺在老屋的大木板床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不多一会儿,睡意渐浓,杨枝睡着之前朦朦胧胧似乎听到了一句谢谢,她想着,黎彦,你应该说谢谢姐姐,带着这个含糊的念头进入了黑甜梦乡。 杨枝是被外屋爷爷的咳嗽声吵醒的,她转身看去,黎彦睡的位置已经空无一人,已经走了吗? 杨枝穿了鞋子,慢吞吞走到外屋客厅,一抬眼就看到黎彦正在用火钳子给蜂窝煤火炉换煤球,爷爷则在一旁的案板边和面。 “爷,这是黎彦,成成的同学。”杨枝不太好介绍黎彦,只信口说道,毕竟他和杨成成肯定是同校,那是叫他同学,自然也不算说谎。 “嗯,知道,小彦跟我说了。”爷爷神色如常,手上的活计不停, “晚上咱烙饼吃,去,摘点菜。” 摘点菜是三江的方言,意思是从地里拔菜出来,摘掉不可食用的部分,留下可食用的部分。 黎彦换好了煤球,跟着杨枝一起出了屋门,来到小院。 雨势已经转小了,天空微微发亮,杨枝撑开一把伞交给黎彦,自己拿了挂在屋门口后的竹编草帽带上,来到菜园摘菜。 “刚睡好了吗?”杨枝边弯腰拔菜,边问黎彦。 “嗯,睡好了。”伞不大,黎彦把伞罩在杨枝身上,自己大半个身子露在伞外。 “如果待会儿雨停了,我骑车送你去公交站碰碰运气,说不定能碰到回城的车。” “好。” “你吃葱吗?我爷烙的葱花饼可好吃了。” “吃。” “再摘个茄子,这颗可以。”杨枝伸手去摘茄子,却不小心被茄子上的毛刺刺了一下,白皙的指头上有血渗出。 “我看看,疼吗?”身边的小少年抓起她的手指,仔细查看伤口。 杨枝呆愣住,有些不太自然的把手撤回来。 “没事,这点小伤,根本不算啥。”杨枝把手指在灰色T恤上衣上蹭了一下,无所谓的摆了摆手。 两人摘了菜,在院子的水池前洗干净,拿到屋里。 外面雨声渐歇,屋里烙饼香气四溢。黎彦一口气吃了三张,杨枝有些目瞪口呆,爷爷烙的饼比外面店里卖的大一些,她最多也就能吃一张,黎彦竟然吃了三张。 杨爷爷倒是乐开了花,“小伙子正是吃壮饭的时候,我像你这么大的年龄,下地干活回来,烙饼一口气能吃五张。” 吃完晚饭,收拾利落,雨已经停了。 与爷爷招呼了一声,杨枝骑了自行车,带着黎彦去沿途的公交站碰运气。 大雨过后,夜空像是被彻底清洗过一般,湛蓝而清澈。皎洁的月亮缓缓升起,几朵轻盈的云彩悠闲的掠过夜空,像是被月光镶上了银边。月亮的光辉穿透了夜的薄纱,温柔地洒在乡村的每一个角落。乡间小路上,积水映着月光,泛起一片片涟漪,泥泞的道路上留下了雨水冲刷的痕迹,显得有些凹凸不平。 路上几乎没有其他行人,杨枝很快骑出村子,上了柏油公路。 路旁的树木经过雨水的洗礼,叶子更加翠绿,枝条低垂。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土壤气息和草木的清新味道,偶尔还能闻到远处田野里传来的淡淡花香。夜风轻轻拂过,吹动了路边的野花,也吹动杨枝的头发。 田野里的青蛙们开始它们的夜间合唱,呱呱的叫声此起彼伏,与远处村庄偶尔传来的狗吠声相互应和。 杨枝的心情很好,边蹬自行车边唱起了歌。 “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面穿行,晚风送来了阵阵清香……” 刚唱了两句,坐在后座上的黎彦也加入进来。 黎彦的声音清澈嘹亮,杨枝止不住在心里暗暗惊叹,她知道自己唱歌很容易跑调,而每每在她想要跑出调子走向奇怪的方向时,黎彦都能及时把她拉住,再平稳的带回到调子上来。跟着黎彦一起唱歌,让杨枝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和愉悦,似乎只需要肆意张嘴去唱就好了,以往难上去的高音和难下去的低音也变得容易起来。 骑着自行车的两人在三村口非常幸运的看到了一辆回市里的公交车,黎彦上公交前反复交代杨枝回去路上要注意安全,杨枝一时觉得这个小少年太过啰嗦,把他打发上车后,调转自行车往杨家村的方向骑去。 第3章 第 3 章 暑假结束,杨枝回到市区。杨枝的父母早期在沿海城市的工厂里打螺丝,有了杨成成后回到三江,东拼四凑借钱开了一家小吃店。两口子没什么文化,好在都很勤快,日子也算过的下去。小吃店位于街角,是房东自盖的小两层板房,一层临街门面,二层阁楼堆放杂物,也是一家四口的卧室。 小吃店距离杨枝就读的重点高中不到一公里。再穿过两条小街,就是杨枝弟弟杨成成就读的中学 —— 三江二中。 杨枝在自家小吃店看到黎彦时着实吓了一跳,世界说大不大,暑假结束后重新分班,黎彦和杨成成竟真成了同班同学。 黎彦看到杨枝时的惊讶一闪而过,快速换上乖巧的表情,跟随其他几个初中生一起跟杨枝打起了招呼。 矮矮胖胖的杨成成熟门熟路的招呼着大家,“随便点啊、随便吃,我请客。” 少年们瞬间奉承不止,“成成就是豪爽,这次选班长肯定能选上。” 杨枝在后厨刷碗,她从来知道自己和杨成成虽然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但是实际是活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从小父母就告诉她,我们家里穷,要节俭,不能乱花钱。这些对于生活贫困、父母不易的概念已经根深蒂固的灌输给了杨枝,而杨成成则恰好相反。 杨枝想要一双运动鞋时,杨妈会说怎么又要买鞋,这个月赚的钱都不够交房租,还欠着菜市场的账……。 杨成成要买一个游戏机,说班里同学们都有,只有他没有,妈妈二话不说就掏腰包,爸爸也会附和不能让儿子在学校抬不起头,别人有的我们也得有。 杨枝体谅父母,回家放下书包就去后厨帮忙,杨成成则是放下书包就跑出去玩。她有时也会觉得奇怪,妈妈那双长期泡在水里发白的双手,一到冬天指甲边缘就开裂,能看到里面的红肉,严重时不得已用胶带缠起来的双手,她能看的见,杨成成就看不见? 就像此刻,杨枝在后面帮厨,杨成成却能在客流高峰期呼朋引伴且由父母买单。 杨枝拖着一人高的垃圾桶拐入后街,有人过来帮忙,是黎彦。 “不要告诉杨成成我们认识。” 杨枝说。 “好。” “不要跟任何人说垃圾场的事儿。” “好。” “你最近怎么样?”杨枝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棒棒糖递给黎彦。 “不太好。”黎彦接过棒棒糖,并不打开,而是装进裤袋里面,刚才他已经在小吃店吃了面,这个糖要留到明天肚子饿的时候再吃。 刚刚杨成成请的这碗面是黎彦今天吃的第一餐。放学时在教室里听到杨成成要请客吃饭,虽然他跟杨成成并不熟,可是也舔着脸跟来了。 杨枝歪头看了看眼前的少年,少年低垂着眼帘,秋天的夕阳落在他的侧脸,似乎比暑假在垃圾场见到时更加瘦削,许久没有修理过的头发盖住眼睛,在脸颊上留下一片阴影。 “等我一下。”杨枝丢下这句话,跑回小吃店,一会儿之后又跑了回来。手里拎了个装满馒头包子的袋子,递给黎彦。“不白给你,以后你发达了要还我的。” 少年沉默的接过袋子,点了点头。 “我走了。”并没有说谢谢。 杨枝看着少年单薄的身影消失在街角。秋日的风已经转凉,少年宽大的校服被风吹得鼓起,像一张随时会飘去天边的帆。 黎彦来到表姨家,他父母出事后,家里的房子因为抵押给了银行而被查封,表姨收留了他。 表姨显然已经收拾完饭桌,果然什么吃的也没有给他留。他含糊的叫了声“表姨”算是打过招呼,迅速缩着身子闪进楼梯下的储物间,也就是他的卧室,却依旧没有逃过表姨尖锐的骂声“叫个鬼啊,跟你那死爹妈一个德行,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后来杨枝也问过黎彦,既然都愿意收留你了,为什么还这么刻薄你。黎彦说,哪是她愿意,不过是现在表姨住的这套房子是跟自己父母借钱买的,一直未还。父母出事后,黎彦被亲戚们踢来踢去,表姨因为大家都知道的欠着黎彦父母钱,所以被一直默认要照顾黎彦来还债,表姨哪里肯认,又不愿被亲戚们说成忘恩负义,只能默许黎彦住过来,作为黎彦名义上的监护人。 表姨离异,带着两个孩子,都在读小学。表姨没有正式工作,日常收入主要靠接一些零散的家政服务,顾两个小学生吃饭已经不容易,更别说再加一张嘴。父母出事前,黎彦跟这个表姨只见过几面,之前恍惚记得都是每年春节前后,有个打扮寒酸的妇女总是带点土特产上门,表面上是拜年,实际上是跟父母借钱。黎彦没有见过所谓的表姨夫,只是听说那人是个酗酒的酒鬼。幸而初中是义务教育,不需要交多少学费,黎彦才能勉强有个学上。 那天之后,杨枝偶尔会见到黎彦,有时是深夜后巷的垃圾桶边,黎彦探身翻找垃圾桶,杨枝会把店里顾客留下的一些空的饮料瓶子给他,有时是在学校后门的废品回收站边,杨枝做值日生的时候偶尔会碰到他。 多数时候这个瘦削的小少年都耷拉着脑袋,过长的头发盖住半边脸,让人看不到表情,杨枝递过来的东西就默默收下,并没有太多表示。 黎彦常年穿着那套校服,无论寒暑。冬天从领口隐约能看到里面已经开线的毛衣边,夏天里面则是一件破了洞的背心。 杨枝送了他一双劳保手套,是杨爸爸卸货时常带的那种尼龙耐磨手套,有了它,翻垃圾箱的时候至少不会再被划伤。 周六午后,小吃店没有客人,杨枝正在后厨洗菜,杨成成风风火火闯进来,乒里乓啷乱翻一通。 “你干嘛呢,爸妈在睡午觉呢,动静小点。”杨枝拉住他,发现杨成成流着鼻血,T恤上满是脚印。 “黎彦被人打了。”杨成成挣开杨枝的手,操起一条塑料板凳边往外跑。 杨枝来不及多想,跟在杨成成身后跑到后街。老远就看到拐角处有几个小混混围着一个孩子在打,杨成成举起塑料板凳冲上去,混混们一看,呦,小胖子又回来了。 “刘松住手,打初中生算什么本事,你们几个赶紧走,我已经叫了110,再不走你们就走不了了。”杨枝看小混混中有一个眼熟,那是她们学校出了名的混子,自称制霸一高的体育生刘松。 刘松自然也认识杨枝,常年的年级第一,学校各种显眼红榜上都有她的照片,想不认识都难。刘松虽然不吃学霸这一套,奈何有次中考与杨枝坐邻座,刘松考前暗示杨枝放点水,本来对这种高傲的好学生不抱希望,谁知杨枝挺上道,从善如流,稍微侧侧身就让刘松把选择题抄了个大概,至少没有像往常那样成绩吊车尾吃他老子的皮带炒肉。刘松是有仇必报,有债必偿的人,心里暗暗记下了杨枝的好处。 “行,看学霸的面子,你们俩个给我长点记性。”刘松临走时还不忘凶神恶煞的往杨成成眼前比划一下,算是警告,之后一挥手,带着几个小弟大摇大摆走了。 杨成成连忙扶起躺倒在地上的黎彦。 杨枝看了看他俩,一个鼻青,一个脸肿,好一对难兄难弟。 杨枝带着他们在巷子口的药店买了碘伏、酒精、活络油、创可贴,要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 他们打架的原因也没有太复杂,杨成成竞选班干部,得罪了班里另外一个男生,男生就叫了几个认识的高中生堵了杨成成要教训他,刚好黎彦碰到,好歹吃过杨家的饭,总不能看杨成成被打袖手旁观,所以就加入了战局,结果就是两人双双被KO。 杨枝简单处理完杨成成的伤口,转身坐到黎彦身边,撩开黎彦额前的头发,给他处理脑门上的伤口,小少年往后躲了躲,被杨枝一把按住,在杨枝的眼刀下不敢挣扎,只得任她摆弄。 杨枝上完药,冲伤口吹了吹,发现这孩子一双眼睛真是少见的好看,眼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又浓又密,忽闪着,像是蝴蝶能飞进人心里。许是被盯着看,小少年的耳根泛起一片红,杨枝玩心大起,拿下手腕上的皮筋儿把黎彦的头发在头顶扎起一个小揪揪。坐在旁边的杨成成瞬间哄笑起来,想要嘲弄黎彦,却牵动了自己的伤口,又疼的嗷嗷大叫。 这天之后,杨枝在自家店里见到黎彦的次数就多了起来,黎彦的很多次每天第一餐都是在杨家的小店里完成,他比杨成成眼里有活,总是迅速吃完,顺带收拾碗筷,走之前还会帮杨妈妈把后厨垃圾桶倒干净。 杨妈妈虽然表面上不太满意杨成成总是带人过来吃白食,可是逢年过节,却会不动声色的往黎彦的面里多加一颗卤蛋。 入冬后的第一个雪天与往日没有什么不同,杨枝放学后帮父母收完店,打扫完卫生,备好菜,就上了阁楼。 杨枝刚裹着棉被睡下,却被杨成成贼头贼脑的叫起来,“姐,姐,快起来,跟我来,给你看个东西。” 杨枝不情不愿的重新穿上外套,跟着杨成成来到后门。夜幕低沉,天空飘着雪花,雪是从下午就开始下了,在地上已经积起了薄薄的一层。后门没有装灯,只有街口的路灯有些许暖黄光线照过来。 “生日快乐。”黎彦捧着一个巴掌大的、点了一根蜡烛的生日蛋糕出现在门口,杨成成也在一边欢呼起来。 “小点声,别把爸妈吵醒了。”杨枝给了杨成成一拳,脸上却掩不住的惊喜。 两个少年小声的唱起了生日歌,杨枝只傻看着蛋糕上的蜡烛,原来过生日是这种感觉。 在过往的十八年里,从未有人给杨枝过过生日。在杨家,只在杨成成满周岁和满十二岁过过生日,其他人包括杨枝,从来没有过过生日。 “姐,别傻愣着了,快许愿,快许愿。”杨成成笑的眼睛迷城一条缝了,拽拽杨枝。 杨枝看着眼前一瘦一胖两个少年,在摇曳的、微弱的烛光里,双手合十许了个愿望,然后吹熄蜡烛。蜡烛熄灭前一瞬,她看到黎彦捧着蛋糕的双手通红,骨节处生着冻疮。 后来很多年,无论是在繁华都市,还是在异国他乡,遇到每年的初雪,杨枝还是会想起十八岁生日那年夜里的初雪,那团暖黄色的微光,那抹摇曳在风里的烛火,还有那两个冻得边跺脚边唱生日歌的少年。 “姐,生日快乐,给你的礼物”。杨成成拿零花钱给杨枝买了个盗版的小猫的钥匙扣,那些年城乡的少女精品店里随处可见这种做工略显粗糙、盗用那个知名IP的义乌小商品,杨成成同班女生们也常说谁又买了什么小猫。 “黎彦,你的礼物呢?别说你啥也没准备啊。”杨成成戳戳身边的黎彦,黎彦则一言不发,依旧耷拉着脑袋。 “黎彦不是买了蛋糕,你们俩的礼物我都很喜欢。”杨枝赶紧打断自己的傻弟弟,她知道对于黎彦来说,能买个蛋糕已经很不容易了,也不知道这孩子捡了多少矿泉水瓶子,攒了多久。 空气极冷,蛋糕很甜,三人站在小巷口的路灯下跺着脚,笑嘻嘻的把蛋糕吃完。 杨枝十八岁的第一个夜晚,睡的很香,梦里有甜甜的奶油味。 第二天一早,杨枝打开二楼的窗户,一楼的烟囱从二楼经过,每天杨枝早起第一件事儿就是开窗通风。窗台上有个小盒子,里面是一只小小的护手霜,还有一张写了生日快乐四个字的小纸条,字迹丑的很熟悉,是黎彦。 大半夜的下着雪,他怎么爬上来的?而且为什么昨天晚上不给呢? 杨枝趴在窗棱往外看了看,其实高度并不高,因为是板房,旁边还堆积着一些饮料箱子,有时家里钥匙忘拿了,杨家姐弟俩石头剪刀,输的人会爬上来,从二楼窗户进去开门。凭着杨成成和黎彦的关系,黎彦知道这个秘密通道也没什么让人意外的。 杨枝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跟同班其他女生相比,这双手算是很粗糙了。 杨枝的同桌是一个爱美的女孩,她们相处融洽。在校园女生中,一起相伴去厕所,算是某种友谊默契的达成。杨枝跟同桌一起从厕所回来,同桌都会从桌斗里拿出小镜子整理头发,从书包里掏出一只小巧的粉红色瓶装的护肤品抹手,瓶体上是一只可爱的漫画小猫,瓶子上写着几个字“护手霜”。 杨枝从来没有用过护手霜,她跟爷爷住在杨村那些年,没有用过什么护肤品。一到冬天脸上皴的发红是常事,脸上都皴,更别说手了,家里没有热水器,冬天只能用蜂窝煤在炉子上烧水,洗衣服做饭洗头发,杨枝已经习惯用冷水,手上皴裂开口,甚至冻伤,都是常事儿。 回到父母身边后,杨枝悄悄学着杨妈妈的样子,用洗手间那瓶乳白色的名叫润肤霜的罐子,脸上果然不在皴裂。润肤霜杨枝也只在早上洗完脸之后涂,洗完脸擦干水,从那个乳白色的玻璃罐子里轻轻挖出一点,学着妈妈的样子在脸上涂抹开,抹脸剩下的护肤品留在指缝,再小心双手对搓,把指缝中剩余的润肤霜的涂到手背。见了同桌的护手霜杨枝才知道,原来护肤品也分涂脸的,抹手的,抹手的有专门的护手霜,抹脸的则叫做面霜。同桌有时也会请杨枝一起抹,杨枝从来都摆摆手拒绝,她并没有护手霜可以回赠,所以干脆就不用别人的。 杨枝打开护手霜的盖子,稍微挤出一点抹在手背上,感觉涂抹了护手霜的整片皮肤都变得光滑无比,隐隐有好闻的香气在空气里飘散,这是杨枝从未有过的感觉,被其他人放在心上的感觉,或者说是被当成女生去呵护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