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该死的温柔》 第1章 好巧,是你啊! 【老奶奶的速度是857km/h。】 这道选择题,温砚舟下意识选了个C。 待他回神看到自己选的答案时心里咯噔了一下。 这套题总体来说不难。可温砚舟做题的时候心一直在抖。 旁边的声音干扰他,让他总也静不下心把注意力转移到试题上面去。 “诶诶诶!听说了吗?美容院那个案子终于判了!” “是啊!沸沸扬扬,一直都是咱们永惜市的热点新闻呢,谁能不知道?” 不远处,几个同学围着课桌叽叽喳喳。 话题无一例外,又是那个。 每一句话,针尖般尖利而敏锐的钻进他的耳朵里。 “开美容院搞诈骗,还非法从医。听说里面的医生,很多从医资格证都没有,就敢给人家做手术。最后还闹出了人命!” “太吓人了。这应该是我们市近几年来,最大的新闻了吧!” “必须的啊!警方调查取证了半年多,这半年,大家都盯着这个事呢!” “抓了几十号人,听说里面判得最重的,判了无期。” “啊!才无期啊!这也太便宜他们了吧!” 几个同学自以为压低了讨论的声音,可他们的声音尖细,温砚舟想不听见都难。 他感到厌烦,干脆闭目塞听,假装听不见。 「老太太步行的速度857km/h。」 他心念这个答案,越看越觉得好笑,嗤笑了一声,平静的把C划掉。 他强迫自己转移转移,重新认真计算这道题。 几分钟后,得出的答案居然是0.65? 这答案选项上都没有。 温砚舟累了,草稿纸上的解题过程乱七八糟的,不知道自己在算啥,到底怎么得出这个结果的。 老太太都要崩溃了。 果然,心乱了,做什么都是错的。温砚舟坐直身体,缓缓将手伸入课桌。 有点沉重,他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那一份:【退学申请】 流言不胫不间断的灌入他的耳里。 “诶,那家伙的妈妈也是主犯之一,最后判了二十多年!” 其中一个同学示意着朝温砚舟的方向挑挑下巴,然后迅速用手掌挡住嘴巴,凑近人群,轻声说: “听说他是单亲家庭,他妈妈抓进去了,房子被查封,那他现在住哪儿?咋办啊!” “该!”另一个学生抬眼,露出一个鄙夷的眼神,朝温砚舟的方向狠狠瞪了一眼,“恶有恶报!关我们什么事儿?” 听到这些话,温砚舟心里一紧。 到底要怎样才能做到这个不在乎?面对群嘲他即使装的再云淡风轻,可心里还是会颤。 同学说:“骗得真多啊!法院查封了他家十几套房产呢!听说还有别墅!真有钱!肯定全是用赃款买的!” “那肯定!不然法院也不会查封!” “他怎么还有脸来上学?要换成我……” 此时,不知道有谁又说了一句:“太吓人了!我们居然和杀人犯的儿子做同学!” 杀人犯! 温砚舟的心猛的一抖。 “咔嚓”一声,弄出了不小动静。 讨论一下子停了,刚才那一群窃窃私语的人,此刻正纷纷偏头,盯着他。 温砚舟清醒过来,发现手心里都是墨水,水笔尖头被他硬生生的按断了,桌子上面一摊墨。 “嘘!小点儿声!人家都听到了!”一同学立马做了个欲盖弥彰的噤声手势。 “怕什么?”另一同学双手环胸,“敢做坏事还怕别人说?这是他应得的!报应!” 温砚舟手足无措了,他赶紧从桌上的抽纸里抽出一把纸巾,慌乱的擦着手。 他低着头,明明…… “小心点吧!诈骗犯加杀人犯的儿子能是什么好东西?他在我们班里,我们还当着他的面讨论他,真怕他报复……” 温砚州沉下头,用力眨眨眼,泪水转瞬即逝。 他想清楚了。 温砚舟鼓起勇气,他把卷子撕了,撕碎,揉成一团。 他将那份退学申请展开,逐字逐句的阅读了一遍,最后,他在退学申请单上郑重的签上了自己的姓名。 那就退学吧! …… 办公室外。 “肖老师!”温砚舟在门口站定,抬手敲了敲门。 “笃笃笃……” “请进!”一个清亮的声音。 不是肖老师。 温砚舟没多想,他打开门。 门没锁,只是带上。 一打门,正对着门的四方桌前,一个男生抬起了头。 他像是刚睡醒,抬手的时候,卷子还黏在手臂上。 他好像在看到自己的时候,眼睛瞬间放亮了。 温砚舟迎面对上一双黧黑的眼睛。好黑、很亮。像漆黑的夜空中闪亮的星星,整片天幕,唯一的光亮。 温砚舟一愣,好周正的一张脸。 那不可忽视的英气。他长得十分硬挺,透着一股执拗和桀骜,短发干净利落,很清爽。 夏季的校服松松垮垮的穿在身上,露出结实的臂肌。 温砚舟与他对视了几秒,直到听到他说:“诶,好巧,是你啊!” 他明媚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是我? 温砚舟有些莫名,再次看向他。 确实有点眼熟,见过,是其他班的,却不知道他的名字。 他不认识他,看肤色和个子,温砚舟猜测……体育生? 是我?这句话让温砚舟心里一沉。 现在整个学校,估计都没人会不认识他了吧! 这句好巧,对他而言,敌意满满。 温砚舟攥着申请书的手紧了紧。 他朝办公室内扫了一眼,室内空空。 老师不在。 “哦,你找老肖的吧!”男生挑眉,“肖老师在三班上课,估计还没下课。” “他有拖堂的习惯。”他张扬一笑,像阳光穿透黑暗,盛气逼人。 温砚舟思考几秒,“哦”了声。 手里攥着那份申请,【退学申请书】几个大字的字样朝着手心,藏匿。 “有什么急事吗?”男生说,“过来坐一会儿,等等他就回来了!” “要等多久?”温砚舟有些发虚。 “那不知道,不过他是你们班主任,这是最后一节课,他得来给你们放学。”男生站起来,“不着急,对了你要不要喝茶?给你泡一杯,你喜欢白茶还是黑茶?” “什么?” 温砚舟没反应过来,再看他的时候,男生已经大步走到肖老师的办公桌前拉开了他的抽屉。 像自己家一般,他拿出两罐茶叶,又顺手按下桌上的烧水壶。 温砚舟惊了,赶紧走上前。 接近他时,温砚舟闻到了一股很好闻的沐浴露香味。 “别,不用。”温砚舟伸手,把男生拿出来摆在桌子上的一次性纸杯叠起来放回去。 碰到了他的手指,微凉。 “诶~”男生伸手去夺,没够着。 “你别乱碰老师的东西。”温砚舟说。 重点班的学生,个个一本正经的,司空见惯。 “害,没事儿,老肖经常请我们到他办公室喝茶,久而久之,我们自己都会泡了,他也让我们泡!”男生说。 又问:“你们老班没请你们喝过茶?” 温砚舟愣了几秒,摇摇头。 “啧啧啧!”男生瘪嘴,摇摇头,“不单泡给你喝,正好,我也渴了。”他说。 接着,他又把放回去的纸杯抽了出来,摆在桌面上。 他利落的往两个纸杯里各抓了一把茶叶,正好水开了,他拎起茶壶。 不一会儿,热气氤氲,茶香四溢。 “来!正宗老班章,十块钱一斤的,尝尝?总比喝水强!” 他一笑,说完,他端起自己那一杯,抿了一口。 温砚舟从没见过这种操作,至少,自己班没有,每个学生都是规规矩矩的。 男生端起另一杯茶给他,眼睛斜觑了一下自己拿着那份申请的手。 温砚舟没有接,他立即注意到了对方那个微小的动作。 手里的那份退学申请像烫手的山芋,他不自觉的想往后面藏。 “你自己喝吧!我要走了!”他说,说完逃似的往外面走去。 走到一半,脚步又顿住了,他想起他是来这里干什么的。 肖老师不在,那……也可以直接放那里吧!他其实没有勇气面对肖老师的。 他也能够预想到,这件事,肖老师肯定不会同意。 可他真的一分钟也在这个班待不下去了。 所以老师不在,其实正好。 不管老师同不同意,他明天都,不来了。 几乎是瞬间逼自己下定决心,温砚舟折回身的动作,男生都吓了一跳。 他越过他,径直走到肖老师办公桌前,上面放着一本数学教案。 肖老师每天都要用,肯定会发现的。 他迅速翻开书,将信封夹进去,速度之快,看的旁边的男生一惊。 “什么东西啊?”他下意识伸过手。 “别动!”条件反射般,温砚舟拍上书本,扭头大声说。 “卧槽你这么大声干嘛?” 温砚舟一愣,回过神,呼吸有点不平稳。 一直是好学生,循规蹈矩的,这是他人生里最大胆的决定。 慌。 “……抱歉。”他不敢看他。 男生脸上流露出疑惑的表情。 “没什么,你别去翻。”温砚舟用手压着那本书,喉结耸动,咽了咽口水,“……这是,给肖老师的,你别动,别翻开看。” 他语速飞快的说,语气里却带了点恳请。 “嗯,知道了。”男生抱着胳膊,微微扬起下巴,好像并不关心。 温砚舟闭了闭眼睛,深呼吸一口气,“谢谢,拜托了!” 男生点点头。 温砚舟一向相信别人,他放了心。 然后,他头也不回的离开。 第2章 暗恋好多年了! 现在就可以走了? 如果老师回来,碰巧翻开那本书,看到了他的申请,肯定会找他谈话。 拒绝退学申请,然后……心理辅导。 这半年,心理疏导都做吐了。 可他一直觉得,真正该做心理疏导的,其实不是他。 温砚舟低着头,认真整理课桌。 下午了,夕阳温暖,缓缓下坠的日光鎏金一般洒在他的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温柔。 温砚舟将书桌里的书一本本拿出来,动作轻轻的,他将书认真叠整齐,放进书包。 书真多! 三年级了,压力最大的一年。 汗牛充栋的,一次根本带不走,怎么办啊!他只能尽可能塞。 塞着塞着,他脑子里忽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辍学,以后都不读了,他收书干什么? 他其实可以直接走掉,这些,都不要了。 都不需要了! 意识到这一点,温砚舟不禁汗毛直立。 他从来没从这个角度想过问题的。 他从小到大都循规蹈矩,迟到、早退、翘课,这些都没有过,更别提辍学。 他没有经验。 “咚咚!” 课桌被不轻不重的敲了两下,“诶,哥们儿!” 温砚舟猝然抬头。 又是他? “你居然坐这后面?”男生有些讶异的笑,“我还以为你的座位最起码是第一排呢!” 牙齿真白啊!温砚舟有些茫然,盯着他。 最后一排? 是的。 他原本以前,确实是坐前面的,可自从发生那件事情后,他就自己将自己的座位搬到教室的最后一排了。 一个人坐,没有同桌。 他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温砚舟盯他两秒,注意到他的手上有一摞作业本。 单手托着,托塔李天王那样。 “诶诶诶,快看,贺李贺李诶!”不远处的座位上,一个女生拉了拉另一个女生的袖子,“他怎么来我们班了?” “你看到没有,快看!”女生脑袋直往后仰,又拉了拉同桌,“你快看,快看啊!” “诶呀你别说,我看到啦!你烦死了!”女生推了一把她,立马别过脸,用手掌抻着头,手指堵住耳朵不停她乱说。 脸,通红了。 温砚舟眼神迅速的向不远处那对女生的方向扫了一眼,又重新回归视线。 贺李? 名字有点耳熟。 不过他没兴趣去思考在哪里听过。 这个人,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总之,温砚舟感觉不妙。 “你,有什么事吗?”温砚舟问。 “哦!是这样的。”这个叫贺李的同学扬眉一笑,这笑容和之前的不同,有点邪性的样子,感觉有点像是……坏小孩准备干坏事了。 “这是你们班的作业本,肖老师说,让你们课代表把作业本发一下!” 说着贺李将手里的一摞作业本重重往桌上一放。 桌面轻微的震动。 肖老师?他已经回来了吗? 温砚舟手掌下意识的攥了下,有些紧张。 他眼睛微微向下,瞥了一眼,数学作业本。 “我不是科代表。”温砚舟轻轻说,“三排二座。” 声音一如他的长相那样温柔,“他是,你放他位置上就好了。” 那个座位是空的,科代表还没回来。 今天最后一节课是他们三年级一班的体育课,现在教室里没几个人。 全在操场。 “哦,我知道。”贺李说。 “嗯。”温砚舟轻轻嗯了声。 原以为他会离开了,可他没有。 温砚舟沉默两秒,问:“肖老师在办公室了吗?” “在啊!他正批改试卷呢!你可以去找他!” 在!温砚舟紧张起来,那老师会不会翻开那本书,会不会看到他的那份申请。 他害怕他看到,又害怕他看不到。 他坐立难安,有点想溜。 “不需要了。”他说。 贺李不置可否,说:“你知道吗,我今天做了一套题,全错了。老师一进办公室就气的拿书敲我!” “一百五十分就打了十九分,该说不说,数学还真难哈!” 这都什么跟什么?突然说这些,好像在跟他分享日常似的,温砚舟不想听他说。 不能再待下去了,温砚舟拿起书包,将一侧背到肩上。 他承受不住老师再而三对他失望的眼神,他想落荒而逃。 “你还有事吗?”温砚舟看了他一眼。 贺李嘿嘿一笑,问:“你知道,老师拿的是哪本书敲我吗?” 无聊,温砚舟起身,将凳子收进桌子里。 “那我告诉你,肖老师拿的是。”贺李飞快的说,“你在里面夹了东西的那本。” 温砚舟推凳子的动作一滞。 贺李说:“老师拿那本书敲我,于是,你夹在肖老师教材里的东西……就掉出来了!” 眼神闪烁,温砚舟瞳孔轻轻的晃动。 慌了,老师看到了?那,我要不要,再去办公室一趟。 “没事没事,不慌。”贺李笑着说,“看给你吓得。” 老实人做一点坏事就慌里慌张,其实根本无人在意。 温砚舟看向他。 贺李伸出手,他翻开那一摞作业本第一本第一页的,笑嘻嘻道:“你看,这是什么?” 温砚舟瞳孔一震,只见里面赫然夹着的。 【退学申请】 “掉地上了,差点被他看到,还好我抢得快。”贺李喜滋滋的说,“我说我暗恋肖老师多年,实在忍不住,给他写的情书表白。” “我良心发现就不给他看了。老肖白我好几眼呢。” “啪!”的一声,还没说完,温砚舟的手就按到作业本上。 却落了空。 反应这么快? “怎么?你想看我给肖老师写的情书啊!”贺李手指夹着那封信,晃了晃,“简单,请我吃饭!” “还给我!”温砚舟大声说。 立马伸手去夺,却又落空。 “诶诶诶别抢啊,你这么急,难不成你也喜欢肖老师?那巧啊,我们是情敌,我就更不能给你看了!” 温砚舟急了,伸手去抢,“给我!” 贺李抬高手,那信封不知怎么的,变戏法一样从他的头顶溜到后背。 然后贺李用另外一只手将信一接,揣进了裤兜里。 “给啊给啊!我说了给!哎呀,你别摸我兜,摸错位置啦!”贺李被挠得痒,急了,大声道:“说了请我吃饭我就给!” 不远处的同班同学传来打量的目光,温砚舟收了手。 “我要吃烤鱼!”贺李飞快的说。 温砚舟深呼吸一口气,盯着他。 “汉堡、奶茶,还有冰饭。” 吃的还真多。 温砚舟没说话,就当默认。 “就这么说定了。”贺李说,“我知道一家烧烤店非常好吃!走吧!”说完,贺李挥了挥手,像是在招呼他。 然后飞一般的,蹿了出去。 他以为他会跟上。 温砚舟开始确实是跟上了的,他追着他跑了几步,刚出教室门口,看到熙熙攘攘返回教室的同学。 他想起些什么,还是没有追上去。 贺李都快跑到学校门口了,“肚子好饿啊!” “诶,你先给我买俩烤肠吧!”他说。 一回头。 风卷起一片树叶。 贺李愣了好久,想明白后,他无奈的摇摇头,果然是三好学生啊! 别人遇到这种事,想都不想就追出来了,这人还老老实实等放学? 第3章 他们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卷子记得做,明天上课要讲!” “好,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大家路上注意安全,下课!” 全体同学起立,声音洪亮:“老师辛苦了!” 贺李站在教室外面看着,直翻白眼。 这个老肖,放学讲了十多分钟废话,墨迹。 还有他们重点班,这作业也太多了吧! 三张数学卷子?这怎么做?他一个学期都做不完! “走吧!”温砚舟走到他旁边,拉了拉书包袋子,“去哪里吃?” 贺李一乐。 这也太容易被骗了吧!果然,重点班的尖子生就是脑子一根筋。 * 小吃一条街。 热闹喧嚣的,充满了人间烟火气。 这么多好吃的,来到这里可把贺李高兴坏了。 几十分之前后,他手里提着很多吃的,在各个摊位之间穿梭。 “诶,那看起来也不错诶,南京板鸭,快快快,给我买一只。” 温砚舟看了一眼他,“你到底要吃多少东西?” “干嘛?舍不得钱?” “不是,我只是担心你的健康。”正常人怎么可能吃的了这么多东西? 此时贺李手中提着两杯奶茶,一大桶串串香,一斤芋泥饼,两块汉堡。 在此之前他们两个已经在烧烤店撸了一顿串,点了一大份烤鱼,贺李吃了一碗炒饭一份炒面,还吃了一碗冰饭。 本来已经吃饱了,现在路过小吃摊,又走不动道儿了。 “那不用你担心,我健康得很。” “老板,给我来半只板鸭!”温砚舟还没同意要给他买,贺李就已经上摊前指挥了,“对对对,就是那只,肥的。” “不要头和脖子,剁大块一点儿。” 温砚舟上前,提醒他:“你确定?” “确定啊,怎么不确定,我真想吃!” 温砚舟说:“现在天气热,这么多东西,不及时吃完,会坏掉的。” “吃得完吃得完。”贺李的眼睛炯炯有神,直愣愣的盯着板鸭,“我当夜宵吃,怎么可能吃不完,我每天晚上都要学习到很晚的。” “……” 看眼前这个吃货一脸确定的眼神,温砚舟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 “吃的差不多了吧!” 看见贺李一边逛一边直打嗝儿了。 温砚舟看了眼手表,时间也不早了,他催促他,“你应该把东西还给我了!” 两人中午从沸反盈天的小吃街走了出来。 他们站在帝封江边,今晚的月光白惨惨的,江面上波光粼粼。 “咯,给你!” 以为他还会整点什么幺蛾子,没想到他真的干净利落。 温砚舟一出口,贺李便手指缝里夹着那封信,举到了他面前。 已经做好了他要还继续闹自己就不奉陪了的打算,没想到对方真的能信守承诺。 毕竟看他的样子,不像言出必行的人。 “谢谢。” 温砚舟愣了一秒,接过那封信。 闻言贺李也是一愣,没想到这事他也会道谢,明明,是他抢了他的东西,打乱他的计划。 不过贺李确实是想让他,不要冲动,多考虑一晚上。 不过,贺李又想,他家的事,他也听说了。 年初就发生的事情,现在已经九月份了。 他坚持了半年多,到现在才……肯定是考虑了很多个白天晚上的结果吧?怎么就,只差这一晚呢! 到底是自己先冲动了。 温砚舟道完谢扭头准备离开。 “其实我觉得你挺蠢的。”贺李后背靠在桥上,环胸,懒散的说。 “你说什么?”温砚舟顿住脚步。 贺李笑了一声,说:“如果要是现在,我说,不要!我偏不还给你,你有什么办法呢?” “和我打一架?”他调侃。 “我不会打架。” “哦?那你怎么办?” 温砚舟沉默两秒,说:“那我就不要了,回去重新写一份就是。” “呦!”贺李眼睛一亮,“不错,不笨嘛。” “早就知道了,以为就你聪明。”温砚舟抬腿就往前走。 “那你还跟我出来?还买东西给我吃?”这根本是没必要的事。 他还以为这三好学生这么笨,这点事都想不清楚,就爱走弯路。 “你没看出来,我这是狮子大张口吗?还跟我出来,被我骗吃骗喝,你这不是蠢吗?”贺李抬腿追上去。 狮子大张口?不至于。 温砚舟没有停留。 不是蠢。 不是,之所以愿意陪他玩,可能…… 他身边好久没有过朋友了。 尽管,这个人也不算。 “诶,等等!等等啊!走这么快干嘛?你家煤气没关啊!” 贺李跑几步追上去,一把拽了拽他的校服帽子,拽停了他。 “还有什么事?”温砚舟停下来,冷冷问。 “没有我突然想起来……”贺李摸摸耳朵,说,“你看啊,今天,咋俩一块儿吃了饭,还逛了街,都玩一晚上了。我突然想到,你还没问我名字呢!” “你怎么不问我的名字?”他问。 “不用。”温砚舟说,“我知道你——贺李。” “哦?还有呢?哪个班的?” “体育班,十八班。”温砚舟说。 猜的,但**不离十。 “哦~原来你早就认识我?”贺李一时得意,“久仰大名是吧!难怪!” “去年的全市中学生排球联赛,我带领咱们学校打入全市四强,一举夺得亚军。一时轰动整个永惜市。” “看来现在在二中,老子的威名远播,已经无人不知了啊!” “……”太夸张了,温砚舟汗颜。 不过这样一说,温砚舟倒想了起来。 去年的排球赛,确实有这么回事。 难怪看这个人,觉得眼熟。名字也好像在哪儿听过。 温砚舟看了他一眼,忍不住想打击他,于是说:“其实不是很认识。” “因为我还不知道,哪个贺,哪个李?是我想的那样吗?” “噗!”贺李想吐血,合着不认识? “你想的哪样?”他问。 温砚舟没说话。 “是那个贺李。”贺李抱起头,看了看月亮,叨道,“我以前叫李贺,诗仙李贺的那个李贺。后来觉得这名字太装逼了,就改成了贺李。怎么样不错吧!” 温砚舟大脑宕机,这都什么跟什么? 名字能这么改? “鬼。”温砚舟说。 “啥?” “李贺是诗鬼。”温砚舟纠正,“李白才是诗仙。” “……我知道儿!”这不是说岔劈了吗! 贺李追问:“我这名字不错吧!” “……是不错。” “那你呢!”贺李问,“那你名字有什么讲究吗?”温砚舟,确实挺好听的。 “没有。” 太无聊了,这人。 “我可以走了吗?”他认真问。 真的已经很晚了,这种好学生,一般都是按时回家的。 贺李也看出了温砚舟渐渐没了耐心。 “嗯!你走吧!”贺李说。 温砚舟往前走。 “诶等等!” 温砚舟停下来。 贺李忽然觉得,这个人真有趣。 叫一声停一下。 贺李悠哉悠哉的上前。 两百块钱儿,应该够了!他边走边悄悄从兜里摸出两张红票子。 他今晚怎么吃了那么多儿,心疼死了。 “你书包拉链开了。” 他伸出手,温砚舟没有动。 贺李偷偷拉开他书包一条缝,把钱塞进去。 温砚舟听到了背包拉链的声音。 “好了,你走吧!”贺李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他的背包。 温砚舟走了。 路灯将他俩的影子拉的很长,一个原地不动,一个越走越远。 贺李觉得无聊,捡起一个石头,丢进了水里。 石子biubiubiu,打了三个水漂,最终沉没。 再看向温砚舟离开的方向时,他人就只有巴掌大那么一个了。 贺李百无聊赖,也准备离开。 转身的时候,脑子里突然灵光一现,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关于他的,高一时候的事情。 很有趣。 “诶,温砚舟!”他突然喊。 那边的人应该是听到了,好像顿了一下,却没有停步。 “你想不想看我,现在的作文水平呐?”他说。 温砚舟一头雾水,莫名其妙的。 他加快了脚步。 贺李对着他的背影,也笑了一下。 于是转过身,朝他相反的方向走去,回家。 第4章 放学要不要一起走? 真的就只是吃一顿饭? 不,他那个饭量,应该算是三顿了。 夜里,温砚舟坐在书桌前,手里捏着那两百块钱。 他晚上回到家,整理书包的时候,发现了钱。 就真的只是吃一顿饭,什么也没说? 他捏着那两张钞票,陷入沉思。 温砚舟的妈妈是美容院的工作者。 爱美心整形机构,准确来说,他妈也是这家医院的股东之一。 对母亲的这份工作,温砚舟一直没多大想法。 妈妈从不说工作上的事情,每天准时准点上班下班,看起来就和正常工作无异。 温砚舟对这个也不是很了解。 直到半年前,爱美心出了事。 于是,从那一刻开始,温砚舟的世界中心,轰然坍塌。 这半年来,他遇到的形形色色的人,太多了。 自那件事后,学校里的同学,就大致分成了两派。 维护他的,和攻诘他的。 攻击他的人说:“对犯罪者的仁慈,就是对受害者的加害!” “美容院啊!都是骗钱的!有次我亲戚被骗去美容院打瘦脸针,被骗了几万块不说,最后脸还给打坏了。” “投诉无门,美容院不负责,和她扯皮,最后没办法,只能不了了之。” 这个社会,对于整容,很多人都有微词的。 尽管这些持反对态度的人里,很多人也很爱美,也动过偷偷去整容,偷偷变美的想法,或者干脆实践过。 可整容这种事情,要摆在明面上来说,大部分人都是,嗤之以鼻,避之如蛇蝎的。 人,总是无法直面自己的**。 “去整容的人,能是什么好东西?” “他妈妈做那种工作的,儿子能是什么好东西?” “不知情?我才不信!是他妈诶,又不是别人!天天住一起,妈妈是干什么的,儿子能不知道?” “反正我不信,肯定是为了脱罪!” 阴谋论,受害者有罪论。 或许……温砚舟其实配不上说自己是受害者。 当然也有同情他的。 “父母的人品不能决定子女的品质,温同学的人品和成绩一直都很好,待人也很友好,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家里发生这样的事,成绩一落千丈……温同学也是受害者。” 于是,会时不时的有人走到他前面,向他伸出手。 “呃温同学!那个事,你别放心里去,他们都不是有意的。” “温同学!中午我们一起吃饭吧!” “温砚舟!下午放学要不要一起走?” 温砚舟不需要。 太刻意了。 这些人,他们的眼神里,往往流露着神明般的怜悯和赌徒般的狂热。 他们想标榜自己的好人形象,好像想当他的救世主。 可温砚舟不需要,不需要。 只需要他们不刻意提起,只需要他们平常心对待就行了。 所以今天……所以那个人。 也是这样吧! 只是隐藏得稍微好一些。 想到这里,温砚舟忽然觉得了然无趣。 他拉开抽屉,将那两张钞票扔了进去。 一夜过后,淡化了这初秋白天的所有热气。 风凉凉的,太阳刚出来,很温驯。 还是,要去上学的!再坚持一天,他想。 申请书还没有交上去。 不能说都不说一声就走。 可老师肯定不会同意,如果老师不同意,我就…… 温砚舟做事确实太死板了。 他愣在书桌旁,胡思乱想好几分钟。 回过神的时候,时间都有点岌岌可危了。 他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准备赶紧拿上书包出门赶公交。 屏幕亮了,手机上收到一条信息,温砚舟点开信息。 咯噔了一下,微接屏幕的手指有些发抖。 【债主:六点,星聚会801】 是昨天凌晨三点给他发的。 温砚舟下意识左手抓住自己右手的胳膊,微微收紧。 好痛! 几秒后,他清醒了,回复了简短的一个字:“好。” 一条消息,一整天的不痛快。 退学申请,都快被他摸褪色了。 “来,这一题啊!重中之重,考试一定会考!大家抬起头来看黑板!” 讲台前站着的,就是班主任。 肖老师——肖鹏程。 下了课之后他会拖堂,拖到下节课上课。 可是退学申请,一定要交给老师。 今天之内就要解决。 温砚舟手指掐着自己的胳膊,隐隐的钝痛,提醒他。 一定要离开。 “温砚舟,温砚舟!老师在黑板上讲你在看哪里?” “温砚舟!” 温砚舟猛的回过神来。 “你怎么回事儿?怎么上课老是走神?你还想不想学了?” 早就不想学了,温砚舟叹了口气。 “你站起来!”肖老师敲敲黑板,“这道题你会了?你来给我讲讲,怎么解题?” 温砚舟站起来,他没有去看黑板,心思根本没在这个上面。 “抱歉,老师!”他垂下头。 肖老师抬眼,隔着一个教室的距离,深深看了他一眼,眼里透着一股无奈。 有很多话想说,其实也已经私底下和他说了很多次了。 “心思放在正事上知道吗?别整天想些乱七八糟的。” 肖鹏程在心里提醒自己,一视同仁,不能区别对待。 无论什么人,什么事,他都这么说。 老肖呼出一口气,白了他一眼,“你下课来办公室一趟!” 温砚舟默然不语,点点头。 “坐下去!看黑板认真听!”肖老师敲敲黑板。 温砚舟身体木木的坐下去。 也好,他想。 难得的,这节课肖老师没有拖堂。 拜温砚舟所赐。 下课铃一响,肖老师便放下了粉笔。 “温砚舟,跟我走一趟!” 肖老师将教材背在身后,大步流星的走出教室。 温砚舟站起来,默默把那封信揣进兜里。 * “退学?” “怎么回事儿啊!” 办公室里,肖老师正对着温砚舟指指点点,欲言又止,正准备批评他呢。 温砚舟就壮着胆子掏出了那份申请。 一下子,肖老师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老师正想批评学生,让学生认真学习,端正学习态度呢。 结果学生退学申请都写出来了。 尽管肖老师知道他家发生的那些事,这样的事情对于一个学生来讲,确实在他的承受范围之外。 肖鹏程重重的吸了口气,强迫自己放松,缓声道:“这件事,你考虑很久了吧!” “老师,我……” “你先坐下来!” 温砚舟坐了下来。 肖老师说:“你干嘛要退学?退了学以后去干嘛?你现在这个年纪,出社会,你能去干嘛?” “而且你现在退学,毕业证都拿不到。出去就是初中学历,这些后果,你考虑过没有?” 肖老师罗列了一系列后果,唾沫横飞。 温砚舟默不作声,点头。 肖老师说话间隙,温砚舟插嘴,打断道:“老师,您不用说了。这些,我都知道。我考虑了很久,已经想清楚了!” “考虑过?考虑了很久?那你还坚持要退学?” 温砚舟点头。 肖鹏程头发晕,有点无计可施。 如果是普通班那些,他还可以骂,说他脑子坏掉了!把脑袋里的水摇干净了再来跟我说话。 还可以请家长。 偏偏是这个人,偏偏是这种特殊情况。 肖鹏程了解这个学生,轻易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的。 他如今来了,是抱着必走的决心。 “你妈妈……”肖老师顿了一下,进去前,后面那个词他没说。 肖鹏程重重的叹了口气,重新说道:“你妈妈以前,千叮咛万嘱咐我,一定要让你考上理想的大学。” “她说,你有这个本事,一定能考上的。” “这件事,你知道吗?” 温砚舟点头:“我知道。” “可是现在,看你的成绩。”肖鹏程直摇头,“考不上!” “绝对考不上!”他盖棺定论,“差很大一截儿,望尘莫及!” 肖老师这样的话,多少有点打击人的成分在里面。 不过也没说错就是了。 温砚舟没有辩驳。 他也没有上进心了。 “没关系。”温砚舟轻轻的说,“已经不需要了。” “温同学,你要有什么困难———” 那番话又要来了,“老师!” 温砚舟立马打断。 肖老师停了。 “肖老师!我已经想清楚了!很清楚!”温砚舟又重复了一遍,“不管您同不同意,老师,今天的课我还是会上完的。不过明天,我就不来了!” “不可以!”肖鹏程一听急了,一拍桌子,“你敢来一个试试,我记你旷课,扣你学分!” 温砚舟一怔。 几秒后,他才释然一笑。 扣学分? 这话说出来的时候,他居然真的紧张了起来。 “老师对不起!”温砚舟站了起来,低下头,陈恳的道歉。 他恭恭敬敬的向班主任鞠了个躬,“肖老师,这些年,谢谢您!” “您是个好老师,不能继续做您的学生,是我毕生的遗憾!” “诶诶诶!”肖老师急了,赶紧起身去追,“你不准走!” “我还没说完呢!你今天不准放学,不准回家,听到了没有!” 办公室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出来一个人。 个子挺拔,五官干净。校服穿的整齐,那一身宽松肥大的秋季校服穿在他身上,倒像是为他量身定制的一般。 模特图一般都是这种效果吧! 他走过,带出来一股冷冷的风。 贺李正站在门口等呢,看到门开了以及出来的人。 他眼睛一亮,“诶,好巧啊!又是你!” “你也来问题目啊!” 温砚舟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一秒,又是他? 贺李还想跟他说两句话呢! “温砚舟,你回来!我还没说完呢!” 紧接着,班主任就追了出来。 “诶,老师,你忙完啦!”贺李一乐,在办公室门口等半天了都。 他赶紧拉住肖老师的胳膊,“来,老师,我刚做完一张卷子,你帮我看看!” “这道题怎么写?” 温砚舟已经走进了教室。 贺李缠住他,肖鹏程看了一眼,是这个学生,直摆手:“走走走,滚开滚开!” 第5章 你需要,我就会送上门来! 有些人,一旦遇见,就躲不开了。 两天碰到这个人三次,是不是冤家路窄? 中午,太阳很大。 温砚舟在操场上,沿着跑道一圈一圈走。 太阳很晒,头晕目眩。热得他额头上出了一层细细的汗。 头昏脑涨也好,至少……就没心思想别的了。 “明天不来了!” 耳边忽然冒出来这么一句,噙着笑说的。 温砚舟脚步一顿,吓了一跳,心脏漏掉一拍。 他扭过头。就又看到了他,近在眼前。 又是他? “你跟踪我?”温砚舟皱眉,脱口而出。 他明明,不想这样说的。 贺李刚想说好巧。 “怎么?我不能来操场?你买下啦?”贺李说,眉眼含笑。 温砚舟立即说:“没有。” “跟踪?”李贺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这个词太不恰当!你换个更贴切的词!” “什么?” 贺李说:“偶遇。” 温砚舟没回答,往前走。 贺李走到他身边,伴着他走。开玩笑说:“我每天中午都在这里集训,你说我跟踪你?为什么不是你跟踪我呢?” 温砚舟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不再理他,继续走。 贺李说:“可是你明天本来就不用来啊!” “明天周六!” 温砚舟脚步一顿,“什么?” “明天周六啊!”贺李笑道,“你们这些好学生啊!学习学得不知休息日为何物了,真的是。” 温砚舟一愣,明天周六。 好像还真是。 温砚舟停下来,“你听到了多少?” “什么多少?” “在办公室!”温砚舟盯着他,认真问。 一脸认真,严肃的目光带着淡淡的压迫感。 “嗨呀没多少。”贺李说,“就这一句。” 温砚舟别过脸,不想再问了。 没关系。 温砚舟抬头,看了看太阳。 烈日炎热,十分灼人。 贺李看了眼他,觉得奇怪。 虽然已经立秋了,但这天还热着呢。 太阳像火炉一样烤着。 大家穿夏装都觉得热,温砚舟却穿着一身秋季校服,裹得严严实实,拉链都拉到顶。 贺李伸出手:“你热不热呀,怎么穿这么厚?” 校服的拉链突然被他往下拽了一下。 温砚舟一惊。 “你别!”他猛的拽住自己的衣领,紧接着,递给了贺李一个,凶神恶煞的眼神。 贺李一看他这表情吓了一跳。 “干嘛?你小姑娘啊?”他说,“我非礼你了?” “没……没事。”温砚舟偏过头,又恢复了以往的从容。 他的手握着衣领,然后,把拉链重新拉上去。 “害,你这人——”贺李搞不懂他, 刚说到一半,远处便传来同学的呼喊声:“诶,贺李?小李子,干嘛呢!快过来,集合了!” 国旗台后面的体育教室,一同学倚在门口,朝着贺李的方向大喊,声音洪亮。 “诶,来了!”贺李扭头应了一声,对温砚舟说,“不说了,我过去打球了。” “嗯。”温砚舟刚说完,贺李便跑了出去。 跑出去几步,贺李又扭了个头,大声冲他问:“你要不要来看我们打球?” 他招呼他一声,问完就跑走了。 温砚舟没有回答,也没有去…… * 总不能,真不放学,真不让他回家。 温砚舟发现,插科打诨的那帮学生,那一套特别有用。 就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下午,老师又把他喊去办公室,教育了他一节课。 温砚舟沉默的听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胸口像堵塞这一团淤泥,阻塞得攫去不到一丝空气。 他感觉自己,快要死掉了。 最后,老师给他警告:“你下周一要没来,我去你家找你,我知道你租房的地址。” 早换了。温砚舟心想。 “要是在家找不到你,我就报警。”肖鹏程又说,“警察总不会找不到你吧!” 温砚舟无可奈何。 被老师叫走,班里那些同学估计又要大谈特谈了。 回来的时候,温砚舟果然听到同学在讨论:“就他特殊,三天两头的被班主任喊去搞心理疏导。” “他妈妈犯罪搞诈骗害了这么多人,本来就是罪有应得,他还心理受伤起来了。” “嘘……别说,回来了!” 一同学注意到他进来了,迅速瞥了他一眼,赶紧叫住其他人。 温砚舟视而不见,从他们身边走过。 【债主:下午六点,星聚会801,别忘了】 又收到了这条信息,警钟一样的提醒自己。 “好。” 他打了一个字,发出去。然后握紧手机。 市中心,吃喝玩乐一条街的闹市区。 灯红酒绿,彩灯忽闪忽闪的,映在他的脸上,晦暗不明。 温砚舟抬眼,看到【星聚会】的大招牌。 一家新开的KTV。 新开业一个月,温砚舟来过这里三次,应该说是,被这个人叫来这里,三次。 现在的时间是五点四十分,提前二十分钟。 温砚舟一向准时,从不迟到,即使面对……这些事。 抬头又看了那闪光led灯的招牌一眼,深吸一口气,眼底多了一些,视死如归的决绝。 轻车熟路。 806、805、804…… 他慢慢走,一直到了801。 看着漆黑的设计感大门,他抬手,按向门铃的方向。 还没按到门铃,门忽的打开了,里面传来嘈杂的音乐声。 温砚舟一阵恍惚时,只见从里面伸出来几只手,狠狠的压在他肩膀上。 温砚舟眼前一黑,身体猛的被往里面一带。 他听到了门重重关上的声音,下一秒,就已经在室内了。 昏暗的灯红,闪光灯也很暗,变换着红蓝的颜色。 不知名的Dj震耳欲聋。 温砚舟被猛的拉进室内,还没站稳,还没看清里面的景象。 “跪下!”只听耳边恶狠狠的说。 后膝盖猛的被用力踹了一脚,剧痛,温砚舟“啊”的一声,一只膝盖就落到了地上。 温砚舟腿有点发抖,撑着想要站起来。 “老实点儿!” “噼啪”下一秒,两个玻璃瓶便碎在了自己肩膀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好痛,温砚舟感觉肩膀发热,像触电一般的麻。 温砚舟抖着腿,仍然想要爬起来。 音乐声停了,一地的碎玻璃,灯光缓缓转亮。 “跟你说过多少次,见到我!下跪!” 那声音清冷,冷的像是淬了冰,不带一丝感情,好像地狱的恶鬼,发出的声音。 就在正前方,顺着声音,前面的沙发上,他双腿交叠的坐着。 光线昏暗,灯光偶尔闪过他,隐照出他优越的身姿。 他的眼神深邃如同夜空,偶尔掠过一丝寒花,让人不寒而栗。 这是温砚舟最大的债主——历千帆。 “历……千帆,我来了。”温砚舟抬眼,声线颤抖。 “我说了,跪下来!” 还站着跟我说话,历千帆愠怒了,温声道。 话音刚落,身后有两个人同时抬起脚。 温砚舟终于跪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了,双腿像瞬间骨裂的那样疼。 接着,历千帆只是轻微的一个手势,六人就同时发动攻击。 这样的赎罪,什么时候才能有个头。他如果需要,温砚舟就会送上门来,任他发泄。 温砚舟蜷缩成一团,躺在地上,弯曲着双手,用力护住自己的脸。 任由他们拳打脚踢。 历千帆就这样坐在前方的沙发上,淡漠的看着,稳坐泰山。 他的身边还有一个人,他没有动手。 他看了一会儿,看不下去了,走到历千帆身边,轻声说:“帆哥……” 历千帆没答,悠然的看着眼前的这场施暴,几分钟后。 他双手交叠,抬头,温和一笑,对他说:“南堂,去帮我把他拽过来!” 第6章 我会奉陪你,直到你尽兴 “够了吧!” 温砚舟挤出一个僵硬的微笑。 他被拽着衣领,拖到历千帆面前。 “够?怎么可能够!”历千帆手指修长,擒着他的下巴,“你欠我的,永远还不完!” “是……”温砚舟咬着牙说,呼吸有些困难,“那你继续吧!我会奉陪你,直到你尽兴。” 他好像不在乎自己了,怎么着都成。 他这样的窝囊,让历千帆兴奋,也让他气愤。 好想打死他啊!要了他的命,大不了,和他同归于尽。 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怎么样的侮辱,都无法激起他的反抗**。 这让历千帆时时记着,他就是欠他的,一辈子都还不完。 历千帆眉头皱起,一时气急,捏住他下颌的手反手变成两个巴掌,甩到他脸上。 “不要!” 没想到他会动手打脸。 明明说好了的。 温砚舟的脸被打的偏向一侧,他立马用手捂住。 “怎么?”历千帆并睥睨着他。 “别……别打脸。”温砚舟的声音几乎微弱的听不见。 “脸!”历千帆突然疯了,猛的一推他,将他推到地上,“你好意思和我提脸!” “你倒是整得人模狗样!”他大声吼,他站起来,又狠狠踹了他一脚。 这一脚,踹在胸口上,胃痛的几乎要吐出血来。 “还敢跟我提脸?”他走到温砚舟面前,一把揪起他的衣领,大声吼,“要不是你那个破美容院,我妈怎么可能会死?!” 温砚舟被他的声音,惊得振聋发聩。 是的! 他妈妈死了,因为爱美心,因为一场整形手术。 半年前,历千帆的妈妈选择在爱美心医院做鼻综合手术,因手术操作不当,导致病人颅内感染。 最后病人进了icu还是没有救回来。 也是因为这件事,爆出了爱美心整形机构幕后惊天的秘密。 原本两个素不相识的人,突然那一天,竟变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 “我妈死了才半年,法院才刚刚结案,你就不认了?你就想翻篇?”历千帆双目猩红,揪住他,大声朝他吼。 “没……没有。”温砚舟说,“对不起。” 他赶紧解释:“我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你怎么对我都可以,这是我应得的。可是……可是……” 可是不能打脸。 这是为了他好。 身上的伤还可以用衣服遮一遮,可是脸上。 又鉴于温砚舟家里发生的特殊的事,如果他脸上有伤,被人看到,肯定会引起别人不必要的猜测。 也会给历千帆带来麻烦。 明明,早就说好了。 他怎么又冲动? “千帆,千帆!冷静点!”路南堂过来了,赶紧一把拉住历千帆,“冷静点千帆,冷静点!” 不停劝说。 历千帆额头上的青筋暴起,满脸怒火,死死揪住温砚舟的衣领。 温砚舟抬眼看他,眼眸又黑又亮,两人无声的对峙着。 很久,历千帆才放手。 温砚舟脱力的跌倒地上。 “南堂,我们走!” 终于结束了。 历千帆领头,大踏步的离开,一群人跟上。 只是路南堂没有跟上。 “你没事吧!” 历千帆的发小路南堂,他长得温文尔雅,戴着一副金色边框的眼镜。 他蹲下来,伸出手,手指纤长,他想搀他一把。 温砚舟抬手躲开。 “路南堂!你到底走不走?”后面传来历千帆严厉的声音。 路南堂扭头看历千帆一眼,又偏过头,对温砚舟说:“下手前,帆哥都交代过了。你应该不会伤的太重。” 其实是自欺欺人而已。 历千帆原话说的是,只要不打死打残就行。 说完,路南堂伸手进口袋里,竟然从里面掏出来几张钞票。 “你去看看你的伤吧!” 他迅速将钱塞进温砚舟手里。 温砚舟手没有动,那几张钱掉到地上,散了一地。 历千帆瞥了眼地面,又狠狠瞪了他们一眼,头也不回的离开。 做完这些,路南堂也起身赶忙跟上,追了出去。 门一开一关,光线一亮一暗。 留温砚舟一个人在房间里。 残局。 * 一瘸一拐的回到家,已经深夜了。 房间里安安静静的,灯也关了。 只留了一盏小小的照明灯,温砚舟坐在床头。 或许,今天该庆幸的是,脸没有受伤。 温砚舟擦掉脸上的泪水,望向窗外逐渐清晰的城市轮廓。 …… 星期一的上午。 刚过九点。 温砚舟的手机叮铃铃的响了起来。 他拿起手机一看,心脏漏跳了半拍。 班主任。 他很想按掉电话,忍了又忍,等了半分多钟。 电话无人接听自己挂断了。 可接着第二秒,第二个电话就打了进来。 接着是第三个。 坚持不懈。 第三个电话了,还不接……太没礼貌了。 自责的情愫填满了他的胸膛。 他按下接听键。 “温砚舟!胆子挺大啊你!迟到一个多小时?”电话一接通,肖老师洪亮的声音就穿了出来,“什么情况啊你!路上堵车了?不会早点出发?到教室记得给我写检讨啊我告诉你!” “老师。”温砚舟沉默了几秒,道,“不是迟到!” “那你什么情况?” “我是没来……”温砚舟道,“我上周已经和您讲过了。” “嘿?!”肖老师急了,直拍桌子,“居然真的不来上学!你请假也得我同意啊!” “不是请假,老师——” “你在哪里?”肖老师打断,“赶紧过来上课听到没有!要不我去接你!” “老师,对不起。”温砚舟说,“不,你别来!” “那我限你半小时之内到达教室!哦还有布置的作业写完了吗?” “写完了老师。”温砚舟下意识说,然后愣了一秒。 “那就好!”肖老师说,“那下午的数学课,喊你上台给同学讲题!” “肖老师!”温砚舟也闭了闭眼睛,打断。 “老师,我不来了!”温砚舟说,“我上周已经跟您说过了,我是认真的。” 况且,都做到这一步了。 他怎么还好意思回到教室。 他不想面对同学的指指点点。 “嘿,合着你那是通知我,不是征求我的意见是吧!” “对不起老师,不是——” 说到一半,温砚舟心道,不是什么? 这不就是事实吗? 他沉吟了下来。 “这么不尊重老师?你的教养呢?我平常是这样教你们的?我就没教过你这样的学生!”肖老师说。 “抱歉老师!”温砚舟垂下眸,咬了咬牙。 他还是无法狠下心来,肖老师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 “好,我来!” “老师,我下午来上课!”温砚舟说。 听到这个,对面的肖老师也愣住了。 明显没想到。 “你……明天也能来吗?” 明天的事……其实,温砚舟明天也不想来的。 可他不想面对老师的攻势。 他稳住他,道:“明天也来。” “好。”对面声音变轻了,很轻,很温柔。 “那我今天上午,就准你放半天假!” “下午两点半,准时到达班级,没问题吧!” 温砚舟沉默片刻:“没问题。” “好,小舟,你到时候到学校再来我办公室一趟。”老师说,“还有你生活上、学习上,或者其他方面有任何问题……” 又来了。 其实今年的秋天很暖,可温砚舟看着这秋天的街景,只觉得无尽的苍凉。 行车道两旁的大树,树叶簌簌簌的掉,又被风卷起。 落叶,像舞倦了的蝴蝶,生命将熄。 第一次啊! 除了生病和有其他原因之外的请假。 居然有些无所事事和手足无措,学习的时候除了学习之外,他居然不知道该干嘛了。 这一上午加一个中午的时间,去哪里?该去干什么? “诶,体育馆那边这几天有学生在那边打比赛诶,下午没事要不要去那儿看看?我昨天就去看了一下午,可有意思了。那些学生,一个个的,长得可帅了,个子都高高的,一米九的好多” “啊,真的啊?那肯定要去啊!比赛?是什么比赛啊?篮球还是羽毛球?哪个学校的?” “是排球!不是一个学校,是十几个学校联合的比赛来着,老八所,还有新四大名校都有学生参加!” “哦?那很了得啊!大比赛吧!诶,我听说你儿子也在老八所吧!几年级了?” “……” 温砚舟站在马路边,两个女人你一句我一句聊着天从温砚舟的身边走过去。 聊天的内容便不小心灌入了温砚舟耳朵里。 “排球?”温砚舟低下头忖思。 他莫名其妙想到一个人,自己他的那两句: “去年的全市中学生排球联赛,我带领咱们学校打入全市四强,一举夺得亚军。一时轰动整个永惜市。” “看来现在在二中,老子的威名远播,已经无人不知了啊!” 不知道会不会那么巧,他刚好也在那里。 应该在的。 排球,老八所,都符合条件。 不过体育馆那么大,人山人海的,不一定遇得到,或者应该说,他不一定注意得到自己。 ……温砚舟突然想,想去那里看看。 “诶?那学生也很帅啊!”待那两个人走远了,其中一个拽了拽另一个的袖子。 “就刚刚我们走过去的那个,你注意到没有?注意到没有?” “注意到了注意到了!”眼睛直向后瞥。 “是不是很帅!” “是是是!确实很帅!”那女人喜嘻嘻的,直点头,“你没看到我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语气都变温柔了吗?夹出来的……” “……” 【第十五届青少年排球联赛】 市体育馆门口,横幅上大大的写着这几个字。 “果然有。”他想。 走到门口,温砚舟将背包放到安检机的传送带上,打开双手准备进门接受安检。 “诶诶诶,票拿出来检一下。”后面的保安叫住了他。 “票?” “对啊!检票!” 保安的手上拿着一个扫描仪样式的检票机子。 说着,后面来的客人递了张票给他。 保安大叔接过,扫描仪在那张纸上快速滴了一下,又还给他。 “看到了没有?” “抱歉!”温砚舟下意识摸遍全身,掩饰尴尬。 “去取了票再过来!”保安眼皮都没抬。 “不好意思,请问票哪里买?”温砚舟说。 “那边的机子。”保安指了指不远处自动售票厅的位置,“你去看看那上面还有没有。一般都要提前预约的。不要钱,所以买的人很多。” 原来是免费门票,要在手机上提前预约。 “哦哦,好的谢谢!”温砚舟赶紧道歉,然后反身,朝售票厅的方向走去。 “机子上余票显示零,打印不出来就是卖完了!我们这里的票都是按位置的,没座位了就是没票了。” 保安大叔大着嗓门,在后面补充道。 温砚舟回过头,下意识双手微微合十,又道了一声谢。 取票机前,温砚舟站在原地,稍微茫然了几秒。 果然没有票了。 第7章 特意过来看你打比赛的 真不巧啊! 看来没缘分。 温砚舟双手插在校服兜里,慢慢往回走。 还是回学校吧!他想。 “诶,卖票了卖票了!排球赛的门票!十块钱一张十块钱一张!”不远处忽然传来一洪亮的少年音。 温砚舟蓦的抬头。 只见人行道边的树荫下,一黄牛在卖票,手里拿着一小沓长长的票子。 那人背靠大树,左脚架在右脚上,右手拿着门票一下一下有节奏的往左手上拍,看起来很专业。 只不过那黄牛很年轻,学生的样子,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大,穿着一件防晒外套,下面是一条运动短裤,露出精壮的小腿肌。 估计就是学生。 而且还经常锻炼。 温砚舟走过去,“你好,我要一张票。” “诶,开张了开张了!”那黄牛一乐,“好,要几张?” 说着黄牛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一眼,瞄了眼他身上的校服。 温砚舟:“一张。” 黄牛立马抽了一张票给他:“十块。” “谢谢。”温砚舟说,“扫哪里。” 黄牛掏出手机,调到微信界面,“来,你扫我哥!” 温砚舟扫了十块钱过去。 输密码的时候,忍不住问了一句:“你这些票,都是在手机上免费抢的吗?” 排球赛门票是免费的,但要提前预约。 于是就有黄牛想到这个法子,提前在网上把票都抢光,然后到体育馆门口转手一卖。 一张卖十块钱。 打信息差,成本零,利润百分百。 尽管这样做很不道德,但的确很多方面,黄牛都会利用这种手段,钻空子。 “啊,那没有。”黄牛立马说,“我这票不是抢的,是送的,给亲戚朋友的。我才不干那种事啊!啊,不,我不是黄牛!” 温砚舟听不懂,“什么?”亲戚朋友? “哎呀,对啊,送的。你看到没,这个票,和你在网上抢的不一样的,这是内场票。” “内场?”温砚舟捏着那张票,正反看了一遍。 确实写了“内部”两个字。 “你是工作人员?”温砚舟说。 “啊对对对!诶,好像也不对!我不是工作人员,我比工作人员更厉害,我是我是那个……” “哦!”总不可能是举办方。 温砚舟哦了一声,并不感兴趣,正准备离开。 “你看嘛,我是——”黄牛有点急于自证清白,又有点儿炫耀的意思。 刺啦一声,便把上身防晒衣的拉链拉开。 里面是一件排球服,上面赫然写着【18】的字样。 原来他是球员。 温砚舟看了一眼。 等等,这个颜色和样式的球服,好像是我们学校。 “哎热死不穿了。”一愣神的功夫,那黄牛干脆把外面防晒衣脱了。 露出修长精壮的四肢。 温砚舟向他看去,果然见那里面的球服,胸口左上方印着他们学校的名字: 绝学中学。 是我们学校。 “我是球员,票是给亲戚朋友的,一个人四张。爸妈爷爷奶奶都可以来看,但哪儿有这么多家长有空来看我们打比赛?爸妈要上班,爷爷奶奶忙着跳广场舞……” 说着那同学把身上脱下来的防晒衣叠成一坨,“所以多余的票我们拿来卖,这不过分吧!毕竟是内场票,前三排呢。” 温砚舟心道,原来如此。 他点点头,不置可否,准备离开。 “哦对了,你也是绝学中学的吧!”看温砚舟身上的校服就知道。 都要退学了,还不忘记穿校服。 男生说:“我好像见过你,想不起来,诶,你哪个班?” 温砚舟蓦了一下,怕的就是这个。 这个问题,他不想回答。 还有男生紧接而来的下一个,“你今天怎么没上课?” “抱歉。”温砚舟的视线闪避了一下,说,“我进去看比赛了。” 他转身打算走。 “诶曾哥,你卖几张了?卖不掉啊!”一个略有点耳熟的,明快的声音,从另一头传来。 “忙活一小时就卖掉两张,这大太阳的,还不如回去吹空调儿!” 温砚舟听到奔跑的脚步声就转过头,蓦然与他来了个四目相对。 “我比你好一点儿,就卖出去一张,还是卖给老同学!”男生说。 温砚舟没有说话,贺李也没有说话。 贺李的眼睛亮亮的,盯着温砚舟。过了一下,他才露齿一笑,一如既往:“诶,好巧又是你!” 接着又开玩笑似的,加了一句:“你跟踪我啊?” 温砚舟视线避开,不咸不淡,“嗯”了一声。 他回答的,是前一个问题。 “诶,小李子,这你朋友啊!专门来看你打比赛的吧!”男生插进来说,“好巧,难怪看他眼熟。他我们学校的,诶,他哪个班的?你朋友真多,四海之内皆兄弟啊你!” 贺李喜欢被夸,自得意满:“那是。” 曾增又想起什么,朝温砚舟问:“今天周一上课啊!你不会逃课过来看比赛的吧!” “呃,不是……”温砚舟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也,不太想辩驳。 “别瞎说,他重点班的,不会逃课。他肯定是肚子疼~” 贺李替他解围。 这围还不如不解。 “是吧温砚舟!”贺李说完,故作聪明似的,朝温砚舟扬了扬下巴,然后,好像自己和温砚舟关系很熟似的,抬起手,顺手将自己的胳膊架在了对方肩膀上。 “嘶~” 温砚舟嘶了一声,肩膀往下一榻,贺李刚放上去的胳膊就滑了下来。 好痛。 贺李一吓:“啊,你怎么了?” 那男生也自顾自的说:“哦!重点班的呀,难怪,看你长得就像好学生!” 然后看到突如其来的场景,道:“哎呀怎么回事?你没事儿吧!” 温砚舟有些微微地发汗,“……没事。” 贺李说:“怎么回事儿?” “这……”温砚舟有点慌,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动了动胳膊,用左手揉了揉,故作轻松。说:“我没事。” “啊不会是我压到你麻筋了吧!”贺李说。 压到麻筋……贺李下意识反应就是这个。 这个理由,温砚舟想一辈子都想不出来。 不禁觉得好笑,是该说他聪明还是头脑简单? “嗯,是。”温砚舟不咸不淡的,顺坡下驴。 “对不起啊!我不是有意的。”贺李完全没多想,他说,“我以前也经常不小心压到麻筋,确实很痛。” “……没关系。”温砚舟说,“现在不痛……不麻了。” “那就好。”贺李说,“哦对了,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我兄弟,我们队里的后排。叫曾增真,我们一个班的。” 贺李又将手放在曾增真的肩膀上。 他的手好像总想找个什么地方靠着。 “曾……什么?”温砚舟一愣,他好像听到了三个一样的字溜冰一样滑过去了。 贺李说:“曾……哎呀,你这名字真拗口,你自己说。” 第8章 他转身就走,一次也没有回头。 “我姓曾。”曾增真怪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袋,说,“第二个字是增,增加的增。第三个字是真,真实的真。” 说着,他背过身,“你看,我后背有。” 球服的后背印着名字,温砚舟看到了这三个字: 曾增真。 增真,增加真实。不错。 “我也觉得这名字拗口。”曾增真说,“我妈取得,说这名字特别,别人一眼就能记住,过目不忘。忘不了没发现,但确实挺特别的,特别拗口……我妈就爱搞抽象。我毕业就去把这名字改了,改成志伟!” 贺李说:“别介,你这名字挺好的。志伟一般!” 曾增真说:“你不也说想改名字吗?改成贺景琛,我觉得你这名字好,我支持你!到时候我俩一起去改?” 贺李说:“一言为定!” 温砚舟:“……” 俩人商量完,贺李转过来告诉温砚舟。 贺李说:“叫他曾增就行,或者曾哥。我们都叫他曾哥,他比我们大一岁,他是复读生。” “嗯。”温砚舟点头,他说,“你好。” 曾哥~他叫不出来,他没有与人在学校称兄道弟的习惯。 “这个是温砚舟,二班的。”贺李向曾增介绍。 他伸出手,下意识想往温砚舟胳膊上放一下,想到什么,又收回来。 “哦!二班的呀,重点班!”曾增说,“咦,温砚舟?” 他忽然想到点什么,说:“就是那个……” 那个什么,温砚舟紧张起来。 他害怕听到那个词:美容院。 “就是那个,就是那个!”曾增一时卡壳了,用手指着他,指指点点,说不出来。 “哎呀,那个什么呀!”贺李用手将他的手扫下来,“不就是语文卷子那事吗?”他说。 “哦哦哦!”曾增恍然大悟,但又想到点儿别的什么,说,“哦,对对对!就是那件事!” 语文卷子? 什么事啊! 温砚舟一头雾水。 但他不太想问。 “你们上午没有比赛吗?”温砚舟抬起头来,问。 “哦,有啊!”贺李想起正事儿来了,温砚舟来这里,还特地买了票,不就是来看比赛的吗。 “里边正打着呢!上午是女排。”他看了一眼时间,“现在应该是永惜中学在打书勤中学。” “我们的女排在十一点,也快了,走啊走啊,进去看比赛,还站在这里晒太阳干嘛!” “走走走!”曾增也说,“今天的主力是怡姐出场呢,去看看去看看,看我们怡姐怎么打爆她们!” 女排? 温砚舟一下子没兴趣了,但仍然跟着他们往体育馆里面走。 “你们下午的比赛是几点?”温砚舟边走边问。 “下午……三点的样子。”贺李想了想说,“我们学校打往圣中学。” 继而又信心满满的说,“这把包赢的!他们学校排球队挺拉的。” 下午三点。 温砚舟在心里重复了一遍。 体育馆里面人挺多的,座位上基本坐满了人,大人聊天唠嗑,小孩子哭闹喧嚣。 还有偷跑出来的学生,穿着自己的衣服,两三成群,带着一兜子零食。 边看比赛边往嘴里塞薯条,随着场上的动态时不时拍手叫好。 前三排位置人要稀疏一点,如曾增所说,都是球员亲属。 前三排位置视野也更好。 垫球、发球、传球、扣球、奔跑……渲染令人窒息的紧张感与决胜的爆发。 排球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助跑、腾空、扣杀! 一下子,世界安静了。 但短暂的寂静之后,便炸响了随之而来的狂欢。 在如雷的掌声下,她们振臂高呼,青春与热血狂舞。 温砚舟看着场上的比赛愣神,他对排球不是很了解,但他能感觉到,她们是真的很快乐。 他有点儿羡慕。 这是女排,这么酷炫。 那么他打排球是什么样子的呢?温砚舟想。 他没有看到过他打球的样子,他想象力匮乏,他想象不出来。 他有点儿,说不出来的感觉。 他不愿意承认那种感觉叫做,期待。 下午三点。 他拿出手机,犹豫了过后给老师发去消息:“肖老师,我想,下午再请半天假!” …… “来喝水。” 女排的下半场,曾增走了过来,在他旁边的位置坐下,顺手递了瓶矿泉水给他。 “谢谢。”温砚舟接过,拿在手里。 扭头扫了一眼周围,“贺李呢?” 他离开好久了。 “下午的比赛,教练在给他们做赛前指导呢。” “哦。”温砚舟点头,问,“你不用去吗?” 曾增一听乐了,“哎,我复读的,球队的元老了。我是杀手锏,打往圣中学,这么简单的比赛,用不着我出场。” 就一句话,替补。 被他说的这么高大上。 “……好吧。”温砚舟拧开瓶盖喝了口水。 “哦,快到饭点儿了。贺李让我问你,中午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去哪儿,吃什么?”温砚舟扭头说。 曾增:“食堂,盒饭。” 温砚舟:“……” 曾增:“学校有包餐的,已经给你叫餐了,多叫了一份儿。” 温砚舟有点儿不想去了。 “没关系,不用。”温砚舟说,“我不是很饿。” “放心,管够。我们吃的多,都有多叫的。” 食堂……他不想和那么多人一起吃饭。 温砚舟低下头,手指扣了扣矿泉水上的塑料膜,做了个标记,温声道:“真不用。” 曾增以为他是不想吃盒饭,道:“我们也想出去吃。可是教练带队,这么多人,跑出去不好管理,也怕我们吃错东西影响比赛。” “所以比赛期间只准我们待在体育馆,不能让我们出去。” “嗯,我知道。”温砚舟说。 “你要想吃别的什么,出去买或者点外卖呗。然后拿过来跟我们一起吃。” 温砚舟并不是这个意思,但也懒得再解释了,点了点头:“嗯,好的。” 两人坐在一起看了会儿球赛。 两人的相处方式就是,曾增问一句温砚舟答一句。 曾增不说话,温砚舟也绝对不说话。 而且每次曾增问问题,温砚舟的回复都很简短。 温柔又腼腆,惜字如金。 曾增坐在他旁边,一阵一阵跌打损伤药的气味儿时不时飘入他的鼻腔里。 曾增顺口说:“诶,你是不是哪里磕着碰着了?” 温砚舟一滞,“你说什么?” “云南白药。”曾增说,“在体育馆外边我就闻到了,你身上很大一股云南白药味儿!” “我……”温砚舟一时惶恐。 他下意识抬起左右手,闻了闻自己的衣袖。 真的……而且很浓。 “嗯!”温砚舟喉咙发紧,“跌到了。” “跌到哪儿了?给我看看!”曾增立马发挥了他的善心肠,他闻到温砚舟衣袖的位置气味更重,伸手就去拽他的袖子。 “厉害吗?我给你按按,我队里有药箱——” “嘶……啊!” 温砚舟吓了一大跳,疼的立马站了起来,并且几乎处于条件放射似的。 曾增还没有说完,便被温砚舟打断了。 “别……不要碰我!”温砚舟道。 曾增的手停在半空中。 “我,我还有事,先走了!”温砚舟握着手腕,快速说了一句。 接着,他看见温砚舟扭头,急匆匆的走掉了,头也不回。 曾增愣住了,一头雾水。 第9章 我的温砚舟呢? “曾哥,吃饭了!” 贺李赛前指导回来了,他猫着身子走到曾增的位置旁,旁边座位的人一一屈腿给他让开。 曾增旁边温砚舟的位置空空的,座上放了一瓶水,占座儿。 “诶我温砚舟呢?哪儿去了?”贺李问。 曾增此时正在热烈的给赛场上的女排鼓掌加油,看到贺李来,他抬起头。 “啥事儿?” “我问你温砚舟呢?”贺李说,“他是不是上厕所去了?” “走了。” “走了?” “不知道,我不确定。” “吃饭啦!什么不确定?我去厕所看看!”说着贺李就要走,去找温砚舟。 “诶!”曾增拉住他,“应该不在厕所。” “那他去哪儿了。” “不知道。”曾增说,“我就拉了一下他,他好像很应激,然后说他突然有事,起身就走了。我喊也喊不住他,应该是回去了。” “哦!”奇怪,贺李弯腰拿起座上那瓶水,坐了下来,问,“怎么回事儿?” “他刚刚有点怪。”回忆着,曾增就把刚刚的事情对着贺李说了一遍。 贺李若有所思。 “磕着碰着挺常见啊!”曾增说,“我还想问他要不要我给他按按呢,他就……” 贺李没说话,觉得嗓子有点发干。 吧唧了两下嘴,他发现自己手里正好有瓶水。 “诶,这水你的吗?”他说,“我喝一口!” 他以为是曾增的,或者是温砚舟的。 反正这两个位置,就他两个人。 管他呢。 他拧开瓶盖喝了一口。 “诶!”刚想说不是我的,贺李就喝下去了。 贺李保持喝水的姿势看他。 曾增也抬眼看了他一眼,说:“没事儿,你喝吧!” 贺李若一口喝完半瓶水,咽下去,想了一会儿才说:“嗨,没事儿!应该是有急事儿吧!他那种三好学生!” 说着,他仰头,把剩下的半瓶水也喝光了。 “哦,这样啊!”曾增说,“可是……” 这样一想更怪了。今天周一啊! “哎,走吧走吧,没事儿,想那么多干嘛!”贺李打断他的思考,他站起身,顺手把曾增也捞了起来,“走走走,去吃饭!等会儿盒饭被抢光了!” “哦哦哦!”曾增也跟着站起来。 “我今天要吃两份饭,把你那份给我!”贺李边走边大声开玩笑说,“我今天得吃饱点儿,下午的比赛全靠我了!” 曾增笑着搡了他一把,“去你的!” 两人有说有笑,朝外边走去。 …… “我没有家长!” 温砚舟说,“我妈进去了。我是单亲家庭,我外祖父母在农村老家。” “而且,他们什么也不懂。他们做不了这个主!” 办公室里,肖老师又将那份退学申请打了回来。 肖老师苦口婆心,可于温砚舟而言,这些遵循教诲,是没有半点用处的。 如果可以,他又何尝不想留下来。 “砚舟啊!我理解你的处境。”肖老师思考良久,字句斟酌的说,“但是这个事情,你不能自己做主,你现在还没有承担这件事情后果的能力。” 温砚舟说:“我有。” 肖鹏程说:“我没有。” 是的,老师没有。 不可能不经家长许诺,私自同意学生退学。 温砚舟没了话说。 肖老师说:“我最多同意你换班级。” “如果你在这个学校,或者这个班,真的待不下去,你可以申请换班。换一个新环境,继续学习。” “换学校,我可以帮忙申请。永惜老八所,你应该可以随便挑,不过要入学考试,分到哪个班不好说。” 这里指的是,普通班,还是重点班。 这个时候,温砚舟的学习成绩,已经没有那么耀眼了。 肖老师又强调,“不过,转校这个事情,也得家长同意。” 温砚舟沉默不语。 他看起来很失望。 肖鹏程喝了一口茶,也是无奈,咬了咬牙,下定决心。 “如果你想换班,那可以,我现在就给你换。” 他点了点桌子,“把你换到四班去。” 可说完,又有点后悔,自负道:“如果……你真的这么不想留下来当我的学生的话!” “不是的,老师。”温砚舟立马说,“不是这样的。” 不是不想当你的学生,我想,是想的。 负罪感,班主任留下学生的话术罢了。 肖鹏程重重的叹了口气。 温砚舟也垂下头,久久的不说话。 他右手搭在左手上,攥着,用力,紧紧的按了按。 好~疼。 没用! 换班没用。 换学校也没用。 只要还在永惜市,怎么都没用。 流言蜚语又不疼,他其实,觉得自己可以忽视这些的。 可是那个人……他立马想到了历千帆。 那个人,历千帆那个人,那张罗刹鬼魅般的脸,经常出现在他每个噩梦的梦境里。 “还是那句话。”最后,肖老师无可奈何的敲了敲桌子,“如果你要申请退学,必须得家长同意,亲自跟我说!” 这明显是强人所难,偏偏温砚舟也不懂变通。 不,他不是不懂变通。 他是不愿变通。 他的家教和素养让他没办法那样做。 温砚舟垂着头,沉默,眼泪都快要溢出来了。 他说:“我不想见她!” 不想见她,不想征得她的同意。 如果不是这个人,他的生活毁不到这种地步。 他一辈子都不想见到她。 “那你自己想办法吧!”肖老师叹息的站起来,伸手按了按他的肩,“再想想,想清楚。” “转移注意力,就当锻炼自己,强大的意志力。”肖鹏程说,“还记得老师第一天当你们班主任时说的吗?” “即使是万丈深渊,下去也是前程万里!” …… 痛! 好痛啊! 热水浇在伤口上,还有上药时的刺激感。 热气氤氲,水汽将整个浴室蒸腾的像蒸笼。 药味?真的那么重吗? 那么,他也注意到了吗?只是没说。 他大意了,他也不说。 温砚舟第一次觉得,那种看破不说破的人,那种感觉,真糟糕,真令人讨厌。 明明今天很快乐的。 难得,很少有那么开心的日子了。 可当曾增说出那句,“你是不是受伤了”时,温砚舟血都凉了。 快乐瞬间被涤荡了个一干二净,只剩下更为嚣张的胆颤心惊。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不配得到快乐吗? 好累! 热水打着他的背,一直,一直…… 空气中遍布水雾,直到呼吸困难,温砚舟才将花洒关上。 他随便找了件白T穿在身上,放出一身的伤。 他面对镜子,露出一个惨淡的笑。 第10章 这一天,他经过他的窗前三次 “这节课体育课,体育老师生病去了,这节课上作文课,来课代表上来把作业本发下去。” “啊呀!” “昂~~”一阵大失所望的抱怨后。 教室里继而接受现实,转化为一阵稀稀疏疏的发本子声音。 前桌把作文本递过来,老师在台上讲:“今天的作文题目是……” 温砚舟翻开作文本,没看,把它压在胳膊肘下。 他双手撑着太阳穴,重重的向后捋了捋头发。 好烦躁啊。 大概上到第半节课的时候,教室门口忽然闪过一个身影。 他吊儿郎当的。 几乎贴着窗户走的,走的慢,温砚舟心思又没有在作文上。 预感是他般,温砚舟下意识抬了头。 真的是他,温砚舟一愣。 他摇摇摆摆的经过他们教室的窗前,手里拿着一张试卷。 温砚舟偏头看他的时候,他已经快走过了,他看见他一个后脑勺。 温砚舟有些失神。 正准备将视线移回桌面上,忽然,却见贺李又扭过身来。 歪着身子,视线对向班级,对向他,朝他一笑。 这个笑容仅仅一霎。 温砚舟有些愕住了,他却转身,快速钻进了办公室里。 什么意思?是对他笑吗?温砚舟有些木的扭过头,拿起笔。 这是第一次。 几分钟后,他好像问完题目了,或者别的什么。 他从办公室出来,离开。 又经过他窗前。 他走的好慢,走路姿势又那么招摇,好像为了引起人注意似的。 “诶诶诶,贺李诶!” 有同学偷偷说。 “听说最近他在打市排球比赛诶,好想去看……” 确实,他好像确实引起人注意了。 温砚舟故意没有看他。 很快,贺李就走到头了,教室后门,离他最近的地方,却又转身就能下楼梯。 不知怎么,温砚舟攥笔的手紧了紧。 “嘿!温砚舟!” 咚咚! 忽然,他恶作剧一样的,敲了两下窗子。 温砚舟应声抬头。 那一节课,他经过他们班级的窗前三次。 第一次,他在窗口看了看,冲他狡黠一笑。第二次,他敲了敲窗户,故意喊:“温砚舟~”引得同学纷纷抬头。 然后他自得自满的离开。 第三次是下了课之后。 他推门进来了。 温砚舟完全没有想到,他下课后也会来找他。 “作文还没有写完啊!来我看看你的作文写的怎么样?”桌面上的作文本顺势被抽走。 温砚舟抬起头,便看到了那张自信张扬的脸。 他的脸干净凌厉、笑容意气风发。 贺李个子高高的,身高腿长的站在他面前,歪着站着。夏季校服敞开两颗扣子,V字领两边露出两截弯弯的锁骨。 他的手臂是健康的小麦色,即使是放松的拿着自己的作业本翻,也能露出利落的肌肉线条。 “诶,怎么还没动笔啊!你一节课都在干嘛?”贺李翻着他的本子。 温砚舟回过神,垂眸,眼睛避开他。 贺李说:“怎么?你不会写啊!” 温砚舟喉结耸动,象征性的“嗯”了声。 贺李一听乐了,“不会写我教你啊!我会。” 他说:“《论人工智能对人类生活的影响》,这题目很简单嘛,摆明了,科技是把双刃剑!” 温砚舟微微点头,这还真被他说到了点子上。 “这题目。”贺李想了想,说,“如果是我啊!我会这么写!” 温砚舟没有表示,贺李便清清嗓子,开始临场发挥: “狄更斯曾言:‘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在这个日新月异的时代,人工智能的发展,无疑给我们带来了巨大的便利,但同时也引发了一系列的问题。因此我们必须理性看待人工智能这把双刃剑……” “我个人认为,人工智能的发展,还是很重要的。就如《论语》中所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这一段念下来,温砚舟眼睛一亮,开篇就会旁征博引,有理有据,直扣主旨,还不错。 接着,李贺说:“记得有一天晚上下大雨,我发着高烧,我妈背着我去医院……” 温砚舟:? 贺李:“我妈当时想打车,可是雨太大了,没一个司机接单。我那时候就在想啊,要是有无人驾驶就好了。” 温砚舟:“……” 说到这里,贺李一拍大腿,绘声绘色:“巧了!现在无人驾驶出来了!” 最后,他又是无不叹息的说道:“可惜,岁月是把杀猪刀。我现在已经长成了一个一米八多的帅小伙儿,我妈再也背不动我。妈妈的腰也越来越弯,弯得像一把镰刀……” “好了!”温砚舟听不下去了,忍不住打断他,他伸手,把在贺李手里乱翻的本子抽了回来。 此时,正在单位上班的贺妈狂打了三四个喷嚏。 “怎么样怎么样?”贺李激动的问他,“我作文写的怎么样,是不是比以前好很多了呀?” 什么以前? 温砚舟有点没听懂。 也懒得问。 “能打多少分?”贺李问。 这…… 温砚舟愣住了。居然还好意思问? 整篇作文读下来,透露着一股似曾相识的远古智慧。 “嗯。”温砚舟面不改色的说,“挺好的。” 写的很好。以后别写了。 他没有估分。 “真的呀!”贺李一听更高兴了,顺手拉过旁边一条挡教室门的凳子就坐了下来,“那你觉得我这作文能打满分吗?” 温砚舟真没心情和他闹了。 他工工整整的端坐着,一本正经的看向他,打断话题。 “你不是在比赛吗?怎么回来了?”温砚舟问,“比赛结束了?” 贺李一愣,接着迅速的衔过话题,“害,还没呢!市里的大比赛,十几个学校,差不多要打半个月!” “这么久?” “不同学校的队伍进行比赛,赢得晋级,输得淘汰。先选出四强,再选冠军亚军。”贺李说,“我们基本要和每个队伍都比一遍,所以没这么快。” “哦。” 贺李说:“没比赛的时候,我们还是要正常上课的。” 温砚舟点点头。 “不过也快了,半个月也就俩星期,已经打了一个星期了,这个星期选四强,周五之前就能选出来。” 话匣子打开了就收不住。 温砚舟有点后悔。 “我们一定能进四强的,随随便便。”贺李说,“就周五,四强出来后,就打决赛。评出冠、亚军、季军。” “诶,正好,决赛就是在周六周天。”贺李说。 “哦哦。”温砚舟敷衍的说。 拿起桌上的笔,开始写作文。 “对了,我还没问你呢!昨天不是说好要看我下午比赛吗?怎么提前走了?”贺李突然想到了这件事,于是说。 他就是为了这事来的。 顺便一问。 突然问到这个问题,温砚舟一愣。 没有立即回答,笔尖压在作文本上,他写下一行字。 “有点事。”他说。 说完了。 贺李等了几秒,温砚舟没有多做解释的打算。 贺李瞥了眼他在作文本上乱写的字,他没打算多问了。 “哦,对了,我这次是想来……”贺李说,说着他开始掏口袋,“你这周末有没有空?” 温砚舟看见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沓票。 大概知道他要做什么了。 “这周四强,我们队一定不会被淘汰的,一般都是吊打他们,你要不要来……”贺李边掏门票边说,“决赛最精彩了,你要不要过来给我们加油?”我觉得我们队能拿冠军,后面半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没有。”温砚舟立刻说。 没想到会拒绝的这么干脆,贺李将票递过来的手滞在半路。 “谢谢!”温砚舟看了一眼,伸手抽了一张,“我确实没有时间,你加油。” 他把票根夹进书里:“我会好好拿来做纪念的。” 没给任何回圜的空间。 贺李先是愣在原地,然后伸出手摸摸脑袋,不知道下一步怎么办好。 “贺李!”这时,耳边一个温温柔柔的声音响起。 贺李回过头,是两个女生。 一个搀着另一个,互相鼓气,双双来到贺李身边。 “这是你们市排球联赛的门牌吗?”女生指着门票问。 “哦,这个啊!是啊!”贺李说。 “那太好了,可以送我们一张吗?我们周末有空!”一个女生说完,另一个已经兴奋的往贺李手里抽了两张。 “可以啊!”票已经被抽走了,贺李大方的说。 “谢谢贺同学!” “没关系。” “哦。”贺李又告诉她们,“手机上也可以免费预约门票的。” “嗯嗯,我们知道。”两个女生纷纷点头,“不过听说内场都是前排,可以……看贺同学更近一点,更清楚一点。” 这话说出来,说那话的女生一滞,接着脸都红了起来。 不过贺李没意识到什么,自得意满的说:“那是。” 两个女生又道完一声谢后走了,贺李回过头,温砚舟正认认真真的写作文。 字迹工整,作文已经写完大半页了。 “那天,我确实没时间!”温砚舟没有看他,温声说,“快上课了!” 他抬起头来,盯着他,“你还有什么事情吗?” 第11章 或许,我可以去看一次你的比赛 贺李在上课铃声响的同时走了,留下了那一沓门票。 “反正我卖不掉,你有空的话帮我卖一下呗。” “……”温砚舟不理他。 贺李贱兮兮的开玩笑说,“诶我看你们班还挺多人想看我打比赛的,你卖给她们,十块钱一张,看能不能卖掉。卖多少钱算你的,到时候请我吃饭就行。” 温砚舟懒得听他絮叨,直接说:“不要。” 这时,上课铃声响了。 “就这么说定了哈!我走了,等你请我吃饭!” 贺李伸手往他桌子上一拍,起身走了,一阵风一样消失在他们教室,也没拿走那叠票。 温砚舟认真的写字,也没有抬头。 他写: 【亡是公听然而笑曰:“楚则失矣,而齐亦未为得也。夫使诸侯纳贡者,非为败币,所以述职也……君未睹夫巨丽也,独不闻天子之上林乎?】 知道他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在乱写什么,已经写了整整一页纸了。 他这是下意识的,默写了两段…… 他把这一页作文纸撕了。 …… 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让肖老师同意他退学? “未经家长同意,不能私自同意学生退学。” “最多同意你换班级。” 这两句话,一直回荡在温砚舟耳边。 深夜的书桌旁,开了一盏小台灯。 温砚舟站在桌前,焦躁的埋头捋了捋头发。 不想见她,他想了很久,其实,也没必要见她。 或许还有其他办法。 这个方法,他其实也不也太愿意去做,可已经算是最折中的办法了。 犹豫了很久,温砚舟在书桌前坐下来,拉开抽屉。 他拿出两页信纸和一张信封,再拿出一支笔。 笔尖轻压在纸上的时候,他思考很久,直到纸上沁出一团墨。 他终于下定决心。 他换了一张信纸,然后接着写…… 半小时后,信就写好了。 翌日清晨。 温砚舟先发了一遍信息,待对方回复可以后,他打过去一个电话。 处理他妈妈案子的那个警察,他说过,有问题,可以找他。 电话接起,“喂!”那头温柔而疲惫的声音。 “喂!于警官!”温砚舟说,“您好吗?” “嗯,挺好的。小温,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我挺好的。” 两人你来我往说了几句客套话,于警官才切入正题:“嗯,小温,有什么事?你说!” “于警官!”温砚舟说,“我给我妈写了一封信,你能,麻烦你帮我转交一下可以吗?” 信件交到犯人手上之前,警察都要负责查验的。 …… 后来的几天,于警官得知这件事,便特地出来和温砚舟见了面,约他吃了饭。 他们约的时间是周六上午。 于警官是一名年轻的刑警,长得周正帅气。 他一脸正气,眉眼是带笑的。总透着一种职业性亲和善良。 于警官十分殷勤的关切他,“怎么了?好好的,为什么要退学?是生活上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信我已经替你转交了,但退学是大事,你要想清楚……” 千篇一律的关怀和遵循教诲,无聊透顶,乏善可陈。 坐在他面前,温砚舟将手心搓得发白。 最后,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怎么从善如流的面对这些怜悯和关怀,然后怎么从这样糟糕的场景中落荒而逃的了。 全世界都想毁灭我,全世界都想拯救我! …… 从餐厅出来,温砚舟跑到路边,喘几口气。 这压抑的气氛。 艰难的逃离。 一阵风轻轻吹过来。带来一阵凉意,驱散掉心里的恶寒。 他站在人行道的大树旁,一片枫叶慢慢的从树梢上掉落下来。 飘飘荡荡的,落到他的肩上。 枫叶在触到他的肩膀后,又掉了下去落到地上。 温砚舟低头,看到那片树叶,彻底红了。 再抬头看头顶的树,一树火红,满世界的秋。 秋渐渐凉快下来了。路上的人来人往,有的已经穿上了薄薄的秋衣。 愣怔了两秒,他意识到,他终于有了一个理由的开心: 终于可以正当合理的穿秋季校服。 自那件事之后,一整个夏季,温砚舟都几乎是穿着长衣长裤的。 没有人能让他脱下来! “读书读傻了吧!没有一点生活常识。”有心之人就开始猜测,“连夏天要穿长袖还是短袖都不知道吗?” “这种一看就是公子哥儿,他家以前这么有钱,肯定娇生惯养的。家里出事后,没人管他了,自己就连季节都搞不清楚了。” 说的绘声绘色,以假乱真。 …… 所以从下周一起,穿长袖校服也不会被人说了是吗?温砚舟扯出一个僵硬的笑,下意识的去拉制服拉链。 触到颈部发现触感不对,他低头。 不禁失笑,今天是周末啊! 他穿着简单的衬衫加白T,没有拉链,不过,伤口都快好了。 即使没好,也什么都露不出来。 他整了整自己的衣襟,等等,周末? 忽然,脑袋里一个重要的信息灵光现过。 “这周末你有没有空?我们打决赛,很精彩!”贺李那带着点慵懒劲儿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回响起。 决赛? 精彩。 温砚舟犹疑着,他从来没看过他打比赛,上次也没有看到。 那次他一口回绝,是习惯性的拒绝,其实并不是没有时间。 他的世界只有自己,本能的拒绝任何人。 可这次,温砚舟想,他忽然有点儿……觉得自己可以去看一下,他的比赛。 人满为患。 比上一次来体育馆时人更加多。 一层一层黑压压的脑袋浪潮一般延伸下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赛场上,随着场上一次又一次的进攻沸腾。 声浪如潮、沸反盈天。 温砚舟看了眼正在比赛的两支队伍,书勤中学打毓礼中学,不是他们学校。 他只是来看他的,对其他队伍不感兴趣。看到赛场上的队伍,他竟有点儿失望。 也不知道他们比赛的时间。 他找了个最偏僻的位置坐下来。 尽管手里有内场票,他还是在手机上预约了一张后排座位的门票。 内场票都是在前排,他不喜欢,太显眼了。 而且属于亲属的位置,他不是他的亲属。 还有,他不想让他看见他。 他是偷偷来看他的。 说了不来却又来了,太丢脸。 看了一个小时左右的比赛后,有消息了。 今天下午四点半,最后一场,绝学队对战毓礼队。 听到这个消息,温砚舟松了口气。 他没有特意去打听这个,这个信息是自然自然传到了他耳朵里的。 他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才下午两点钟,不过并不觉得时间很漫长,知道他会来,来得慢一些也没关系。 下午四点半。 他穿着黑红色的球服,球服上前后有个大大的数字:3 他跟着一队人进场,引来了满堂的欢呼。 贺李长得很出众,在人群里,温砚舟几乎是一眼就锁定了他。 3号球员,这是温砚舟第一次知道他的球衣编号。 赛前准备,教练做最后的技术指导,球员放松,喝水…… 一切都专业得有模有样,像在电视上看到的似的。这个念头一出来温砚舟一愣,明明,他本来就是专业的呀! 他有一种不真实感。 好像自己从此认识了什么厉害的人。 赛前,两支队伍列成队两队,他们举起双手向观众席问好,又引起一阵雷鸣般的响声和喧嚣。 在参杂着口哨声的呐喊里,观众们分成了两派。 他们喊: “绝学队,加油!” “毓礼队,必胜!” 呐喊一声比一声高,浪潮般一层盖过一层。 温砚舟只是默默看着,没有为任何一支队伍鼓掌。 他不是他们之间的任何一派。 他自成一派。 “哇,看那个看那个,毓礼队2号队员,好帅啊!” “啊对对对,那个也很帅!” 比赛开始了。 温砚舟后面的两个女生,一直在讨论哪个球员更帅。 “绝学队3号也很帅!” 温砚舟一愣,忽然听到三号的名字。 另一女生激动的说,“对啊,那个人好帅啊。” “你能看清他叫什么名字吗?你眼镜儿借我戴戴?” 两人开始了眼镜抢夺战,几秒钟后,他们看清了。 “李贺!”女生眯着眼睛,“好有意思的名字。他居然叫李贺!” “好诗意的名字啊!” 李贺李贺,两个女生一口一个李贺,然后夸他长得帅。 “贺李!”温砚舟想了想,忽然说。 后排没有听到温砚舟的说话,还在那里一直叫他李贺。 温砚舟扭过头,“他叫李贺!”他说。 说话的时候,温砚舟的眼神是盯着她们的,温和而亲切。 温砚舟的眼睛,是很好看的,漂亮的桃花眼,眼尾微微的上挑,看谁都像是深情款款的注视。 两个女生立马注意到了温砚舟的目光,愣了两秒,捂嘴害羞的低下头来。 “你说什么?” “你是在和我说话吗?” “嗯。”温砚舟点点头,“我说他叫贺李。”不是李贺,你们读反了。 “他是我朋友。”他说。 “哦!”两个女生做了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他叫李贺啊!这名字也很好听!” 温砚舟微微一笑,回过头。 “这个这个……也好帅啊!”待温砚舟回过头,这两个女生,一个立马使劲拽另一个的肩膀,手指直点正前方的温砚舟。 “果然,帅哥都是和帅哥做朋友的!” “啊啊啊!我好像流鼻血了。” “你快你快拿张纸给我!”后面的女生假模假样的捏住鼻子。 场上热闹喧嚣,温砚舟没有听到。 …… 一个多小时后,比赛结束了。 温砚舟没太关注比赛的比分。 直到比赛结束,看到贺李激动的和几个队员抱在一起,他才知道,他们赢了。 他那么认真的样子,一心只有一件事,没有向观众台上多看一眼。 也没有发现他来了。 在掌声中,两支队伍的队员列队陆续离场,这是今天的最后一场,很多台上的观众也纷纷起身。 温砚舟也站了起来,准备离开。 “温砚舟!” 忽然,一声明朗的呼声,从最前排座位方向传了过来。 温砚舟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