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女巫》 第1章 雪松之冬 西维亚走进森林的时候是一个飘荡着鹅毛大雪的深冬,她裹着身上单薄的衬衫,满头满脸都是雪,和森林里的每一棵树一样,雪花落在她身上并不融化,预示着她即将迎来低温冻死的结局。 就是这个时候,她遇见了维奥莱塔,这个浑身上下都挂着古怪饰品的女人有着一头乱糟糟的羊毛卷头发,身上穿着一件厚实的斗篷,这斗篷大概是什么光滑的衣料制成的,有紫色流光闪烁,在这黑漆漆的森林里显得很有几分诡谲。但一个在晚上独自走入森冷雪林的小女孩也没有多正常,二者目光相触,对方立刻发出了一声惊叫:“天呐!”西维亚在身体失温的状态下已经无法思考,只来得及颤着乌紫的嘴唇说了句什么,便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她晃晃悠悠睁开眼睛,只觉得浑身温暖舒畅,身下好像垫着柔软的云朵,暖融融的。她费力地抬起眼皮,半睁的视野里是明亮到有些刺目的光,耳边有模糊的咚咚的捣弄声。她迷迷糊糊想着,我是来到天堂了吗? 西维亚挣扎着想坐起来,但浑身绵绵的没有力气,只抬起了几根手指,但这微小的动作也引起了旁边人的注意,维奥莱塔放下手中的瓶瓶罐罐,关切的凑了过来,“你醒了呀,感觉怎么样?” 西维亚一下就认出来,这是昨晚在森林的那个女人。此刻她换下了斗篷,身上随意裹着一条绿色的流苏披肩,头发也被一条亚麻带子扎成麻花辫,辫子末端坠着一个小玻璃瓶,瓶子里是些许细碎的微光。这和昨晚她穿的那身古怪的装扮相比,倒是正常了不少。 随着她向前倾近的动作,西维亚鼻端嗅到一股冷冽的清香,她从来没闻到过这么奇特的香味,有点像蓝雪花,但又更加清透,西维亚忍不住多吸了几口。维奥莱塔却以为是西维亚饿了,她笑吟吟地说:“还能闻到食物的香味,那就说明恢复的不错。”她起身去端了一个咕噜冒泡的汤罐回来,小心地从里面盛出一碗热乎乎的汤羹,放到西维亚旁边的矮桌上,“你休息一下起来吃点吧。” 西维亚这才注意到这碗香喷喷的汤,她偷偷看了一眼,碗里是金晃晃的土豆浓汤,食材很足,除了土豆胡萝卜,还有肉!西维亚疯狂分泌口水,但她还是克制住了,她对眼下的情况一无所知,尽管……不会有比她当前的遭遇更坏的事了,但是她也仍然怀有警惕,她小声问道:“请问您是谁?” 维奥莱塔已经坐回窗边的木桌边,用一个石杵细细磨着石钵里的东西,看来西维亚之前听到的捣弄声就来源于此。她漫不经心地回答:“我叫维奥莱塔,你呢?” 西维亚沉默了一下,说:“西维亚。”她顿了一下又问:“您为什么救我?” 维奥莱塔挑了挑眉,转过头看着她笑了一下:“是你让我救你的哦。” 西维亚微怔了一下,脑中闪过些许画面。大概那时,她确实向她求救了。西维亚嘲讽的扯了下嘴角,也是,如果能好好活着,谁愿意去死呢? 维奥莱塔似是没看出她的情绪,继续问道:“你怎么一个人晚上在森林里?很危险哦。” 西维亚低着头,咬着嘴唇,半晌回答道:“我被继母赶出来了,她让我去森林里找过冬的食物,否则就不让我回家。” 维奥莱塔啧了声,“原来是位灰姑娘啊,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出去找食物再回家?。” 西维亚嗫嚅着:“我……我也不知道。” “哈,小姑娘,你知道在这种寒冬,树林里你能找到的食物大概只有松鼠窝里的橡子了。” 女孩茫然的看着维奥莱塔,维奥莱塔则是惋惜地摇摇头,很显然,她对于女孩从这里踏出去的结果没有什么乐观的态度。 西维亚手指纠结在一起,彰示着她心里有些想法,但维奥莱塔并不打算搭话,救她一命已经是维奥莱塔对她的帮助的最大限度了,维奥莱塔可没有给自己找麻烦的爱好。 “您……您能收留我吗?” 一道怯生生的声音在屋内响起,维奥莱塔偏头望去,女孩脸色苍白,手指里攥着她破旧的亚麻衬衫的衣角,像是等待审判一样在原地微微发抖。 “我会洗衣服、做饭还有打扫房间,我能照顾您的生活起居,请让我留下做您的仆人吧!” 西维亚继续鼓起勇气大声说道,她紧紧盯着维奥莱塔,生怕她不给自己说话的机会就拒绝自己。 维奥莱塔似笑非笑,并没有立刻回应,西维亚声音颤抖道:“您也说了,我在这片树林里根本就找不到食物,而我找不到食物,回去也会被继母打死,求求您——,” “跟我有什么关系?” 西维亚瞳孔骤然放大。 维奥莱塔有一个很好看的嘴唇,唇形优雅,唇珠饱满,但此刻,吐出的是比冰雪还要寒冷的话语。 “你把这碗汤喝了,就回去吧,你的继母应该没有理由让你冒着生命危险再来一次。” 西维亚瘦削的肩膀垮了下去,她张了张嘴,没有维奥莱塔想象中的哭泣求闹,只是低声说了句:“谢谢您。” 然后捧起尚有余温的碗,一口一口,珍惜地品尝了起来,虽然她很饿,但是这种美味的食物是来之不易的,她已经多久没有吃过一顿像样的饭了? 维奥莱塔不急不忙地把研磨好的绿岁石粉末收到一个水滴形的玻璃瓶里,打量起女孩单薄的身形和缝着补丁的亚麻衬衫,太冷静了,反而不像真的穷苦孩子。她思忖着,莱茵上个月跟她说的占卜结果是什么来着? 啊,星夜的女儿会在昨晚降临。但是,唔,这个女孩儿身上完全没有一丝星夜女神留下的痕迹,但这种巧合也让人无法忽视啊……维奥莱塔沉思着,习惯性的抚摸发尾缀着的小瓶,瓶中光芒仍在流转,散发着温润的光芒。 西维亚放下碗,礼貌地向她道别,在维奥莱塔的注目下一步步走向门口。推开门的一瞬间,风雪就迫不及待地想要侵袭这间屋子,但屋内似乎有某种无形的力量把它们隔绝在外,西维亚刚踏出一步,就在冷风中打了个寒颤。 凛风迫不及待地舔舐上她单薄的身体。一瞬间,西维亚刚刚还留有余热的身体就迅速失温了。 她无助的想回头再求助一次维奥莱塔,但——她睁大了眼, 身后空荡荡的,只有白茫茫一片雪林,仿佛从来没有一座小木屋曾坐落于此。 西维亚茫然的环视四周,只有风雪的声音仍然环绕着她,不远处,一个飞舞的绿色的东西闯进了她的视野余光。 西维亚微微一怔,快步走过去,一条绿色的披肩挂在不远处的雪松的枝丫上被风吹得起起落落,像一面旗帜。 西维亚小心翼翼地把披肩取下来,拍了拍上面的雪粒,披肩柔软厚实,缀着好看的流苏,赫然就是维奥莱塔裹着那条。 她拿着披肩郑重地对着无人的雪林大声说道:“谢谢!”然后才用披肩裹住快要冻僵的身子,艰难地在雪林中前行。 不远处隐匿身影偷偷观察着的维奥莱塔勾起嘴角,下一秒一个清冷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在看什么?” “奥罗拉?”维奥莱塔猝不及防的被惊了一跳,她无奈地扯扯唇角,“你怎么还是这幅阴森森的样子,说了不要突然出现在别人身后说话。” “哦。” 奥罗拉淡漠的回应道,与维奥莱塔不同,她雪发雪肤,睫毛也是白色的,嘴唇苍白,整个人散发着不逊于冰雪的寒冷气息。 “所以,你找到你的后继者了?” “嘶,我不是说我不想带小孩吗?” “每个女巫都应该把自己的力量传递下去。” 维奥莱塔抓着自己乱糟糟的羊毛卷,无可奈何地叹气:“你还真是听莱茵的话啊,你今天来就是为了替莱茵盯着我有没有好好找继承者?” 奥罗拉眨了眨眼睛,说:“不是,我接到任务来访问北原领主。”她的手轻轻一翻,一块金色的令牌出现在她掌上。这是王廷使者的身份象征,看来奥罗拉是被派来敲打一下这几年来蠢蠢欲动的北原领主。 维奥莱塔思忖着,那个叫小西维亚的女孩不就来自于北原吗,倒是个考察的好机会,非要找个继承人的话,那女孩看起来倒是挺乖巧的,脸蛋也可爱。 “我跟你一起吧,刚好我也有点事要办。” 如维奥莱塔所预料的,奥罗拉没有意见,她向来这样,除了莱茵的事,她对一切都淡淡的。 第2章 女巫通缉令 雪恩城邦。 西维亚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雪地里,看向不远处跳动的光晕,这是城门上挂着的萤灯散发的光芒。她轻轻呼了口气,总算走出来了。能在这种天气安全回到镇上,多亏了那条神秘的绿色披肩,它似乎有着隔绝风寒的神奇效果,西维亚靠着它才没有冻死在雪林中。 那个神秘的女人究竟是谁呢?西维亚不清楚,当下她最需要解决的是今晚的落脚处。她骗了维奥莱塔,她没有什么继母,父母在她六岁时意外去世,紧接着曾留下一家三口短暂的幸福时光的房子也被城里的有钱老爷收购了,至于收购房产应付的钱款,也以她父亲生前的欠债账单为由抵掉了。 此后,西维亚就过上了流浪的生活,在垃圾堆里找食物是常态,其他曾和她家交好的邻居碍于城里上等人的权势不敢说话,但私下总偷偷接济西维亚,悄悄把食物和旧衣服丢在自家垃圾堆附近,西维亚就这样顽强的活了两年。这种日子并没有抹去她的心气,反而使她对仇人的恨意越来越深,但一个八岁的孩子能做什么呢,生存尚且是问题,直到最近... 西维亚停下,抬眼望向贴在墙面的通缉令,通缉令上画着一个头戴高帽的女性,面容狰狞,下方对她的描述则是说这是一个邪恶的黑女巫,最近出没于雪恩城周边,喜好用孩童炼制禁药,如有相关信息请联系卫队,提供有效信息者将获得酬劳云云。 西维亚面无表情的读完,这张告示她昨天就看过了,也是这件事使她生出了一个冒险的心思。是的,西维亚是有意走进那片森林的。 城门口昏昏欲睡的守城士兵注意到一瘸一拐走近的西维亚,伸手示意她停下。 “站住,什么人?” 西维亚乖巧停下,回答道:“我是住在西区的。” 她掏出一块居住牌,上面刻着她的身份证明。每座城都有自己的城防关卡,想从外面进入,本地居民只需证明自己居住在这即可,外来人则需拿出通行许可证才能进入。 士兵拿起居住牌仔细检查,确认无误后还给她,示意同伴放行。 西维亚踏入一步,又有些犹豫的站住,士兵立刻警惕起来,喝道:“干什么呢?” 西维亚保持着人畜无害的样子回头,露出些害怕的神情:“不是...我是想说......” “我有女巫的线索想提供。” 领主宫殿。 “阿——啾!!!” 维奥莱塔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奥罗拉不动声色的离她远了点,维奥莱塔翻了个白眼,小声吐糟:“死洁癖。” 一旁的侍从尴尬的假装没听见,这两位自称王廷使者要求面见领主,还拿出了圣令,领主不得不接待她们,但却并没有立刻来见,而是把两人晾在会客室,侍从们都做好被贵人撒气的准备了,但这两位,却和他们平日服侍的大人物们不同,没有表现出半分怒气,在会客室一直等着。 奥罗拉始终静静坐在披着羊毛垫子的鎏金高脚椅上,目不斜视,其实是在冥想,但侍从们显然不知道,只以为她是无聊的发呆。维奥莱塔却是一刻不闲,在屋子里转来转去,一边吃着水果,一边对着室内金碧辉煌和飞禽走兽的装饰点评道: “喔,好大一块紫霜晶,竟然用来雕花。” “哇——这是什么,剑尾豹的整块皮毛,这么大一块,啧啧......” “哟,还有这个,盈月枝,奥罗拉你看,这个是好东西啊。” 奥罗拉冷着脸,不胜其扰。下一秒,大门被推开,一个侍从快步走进来轻声道:“北原领主请二位使者去前厅用餐。” 会客室已经很豪华,大厅更是奢靡的让人眼花缭乱,桌角都是金镶玉包裹的。维奥莱塔好奇地左看右看,奥罗拉转头,注视主座的男人。 是个身形魁梧的人,身上裹着件黑色束腰薄袄,腰间围了条滚着银边的白毛护腰,脸庞黝黑,眼睛是发灰的蓝,眼下有一道狰狞的疤痕。他望向奥罗拉,微微颔首,奥罗拉也同样回以冷淡的致意。 这个男人显然就是北原领主,埃登·罗斯托维奇。他接待使者的礼节显然是不合规制的,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怠慢,但是奥罗拉并不在意这些,她向来如此,漠视周遭的一切,这种不在意其实也是一种傲慢。维奥莱塔观察着二人,突然明白为什么会让奥罗拉这样不通人情的家伙来当使者了。 侍者们上来请她们入座,奥罗拉坐下,却并不打算用餐,她对埃登一板一眼说道:“我这次来只是为女王陛下带话,女王陛下说,北原一直是帝国重要的一部分,但最近却屡屡传出流言,这让她忧心北原是否正在度过一个艰难的时期,所以派出使者来慰问。若阁下有难处,请让她知道,帝国不会放弃她的任何一个子民。” 埃登轻轻晃着酒杯,却不问女皇的问话,而是说:“北原的酒,是用龙牙骨和日实果酿制的,喝了以后身上会立刻暖和起来,像是被火焰包裹般熊熊燃烧着,烧掉所有深入骨髓的寒意,所以它叫冬焰。” “北地的民众,就是靠着这一杯杯冬焰酒才能度过寒冷的冬天,二位不打算赏脸品尝一下吗?” 总督府邸。 科恩走进总督府时很紧张,在昨天,以他一个小小城门守卫的身份,是没有资格进入这种体面的地方的,但—— 他想起那个穿着破旧却有一双亮的惊人的眼瞳的小女孩,本来他并不相信这个女孩能有什么线索,大概又是和那些坑蒙拐骗来混点酬劳的人一样,想用些子虚乌有的东西糊弄人,但他还是公事公办地向上禀报了。没想到上面立刻传达命令让他把那个女孩带过去,他赶紧按照命令把人送了过去,到了地方他就被客客气气地送走了,有那么一瞬间,他担心了一下那女孩,毕竟上层大人物们的龌龊他也是有所耳闻的,但,他也无能为力,只能希望那女孩是真的有线索吧。 今天,他被传唤过去,骑士长奖励了他一块银色的勋章,天知道他有多激动,这代表着他会比其他人更快往上升职,说不定,他也能成为一名骑士呢。想到同僚们羡慕的样子,科恩情不自禁的裂开嘴,他看着骑士长英俊儒雅的脸庞,斗胆问了句:“那女孩真的有女巫的线索吗?看她小小年纪,还挺有本事咧。” 骑士长的脸似乎凝固了一下,但立刻又恢复了亲切的微笑:“当然,是的,有一些有用的线索。” 科恩松了口气,为那个女孩,也为他自己。大人物们迁怒起来可从不需要理由。 他小心握着银色勋章向骑士长行礼告辞,然后转身——如果他此刻转头,会发现背后刚刚还风度翩翩的骑士脸色阴鸷,但可惜,人的后脑勺是不长眼睛的。 “嗤——” 艳丽的血线划过上空,溅落在洁白的大理石墙壁上,科恩喜悦的表情凝固在脸上,成为了他生命的最后一幕。 “阿德里安大人,您何必亲自动手,吩咐我来就好。” 一个矮胖的男人搓着手跑了进来,讨好地笑着说。阿德里安抖了抖佩剑上的血,吩咐骑士们将尸体拖下去,捡起那枚银色的勋章,嘴角讽刺的勾起,“卑贱的下等人,还真以为自己能有什么价值呢。” 他转头居高临下地对男人道:“贾瑞斯,劳烦你收拾一下残局了。” 贾瑞斯连连点头:“这是当然,这是当然,大人您太客气了。”他点头哈腰的把阿德里安送走,回头立刻不耐烦地叫来仆从收拾,一边嘟囔着:“这些贵族真的是闲的没事做,跑来我这杀一个小小城卫。” 旁边管家立刻接上:“是啊,城中事务都是总督您平日辛苦处理的,还要给他们收拾烂摊子。” “哎,别说了,谁叫人家是领主的儿子,血管里流的是高贵的蓝血。”贾瑞斯大手一挥,一副宽容的样子,刚刚那副谄媚的样子全然消失了。 “那个小女孩呢?怎么处理?” “早被阿德里安绑走了,啧啧,你没看到他那个气势汹汹的样子。”贾瑞斯想起阿德里安那张阴沉的脸和残酷乖张的行事手段,摇摇头,叹气道:“希望她死的能痛快点。” 西维亚被关进了一处阴暗潮湿的地牢,她茫然地看着地上的一个水坑,水坑上方的岩顶在缓慢地渗水,啪嗒,啪嗒,西维亚数着,已经有156滴水滴下来了,中间她又饿又渴,沉沉睡去,再醒来时仍然身处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中。 一开始的恐惧和慌张已经被消磨殆尽,西维亚开始思考,她会死在这里吗?她昏沉沉的想,从哪里开始做错了呢,从她痴心妄想地要为父母报仇,从她看到黑女巫的通缉令,开始调查女巫下落,不自量力地想和女巫谈判,以出卖灵魂换取复仇计划吗,还是......她想到森林里那个温暖的小屋,手指不自觉攥紧,她真心地对维奥莱塔感到歉疚,她给她的披肩被当做“证据”收走了。 不过,维奥莱塔现在应该早就离开这里了吧,西维亚注视着水坑,嘴唇无意义地数着数。 而且她那么厉害,这些人肯定抓不住她吧。 一无所知且自己送上门的维奥莱塔:嘶,怎么后背凉凉的。 第3章 第 3 章 召唤邪神 奥罗拉眼中似有霜雪,她缓缓站了起来,声音好似万古寒冰。 “看来这就是阁下的意思。” 埃登仍凝望着手中酒杯,醇香酒液在剔透冰杯里左右晃荡,他低低开口:“我们这等人的劣质酒果然不配入你们的口吗?还真是王廷一贯的作风啊,一群道貌岸然的——” “伪君子。” 他倏然捏碎了手中的杯子,眼里仿佛有火焰喷射,灼灼逼人。手中的碎片并未砸落地面,反而化作寒光直冲奥罗拉和维奥莱塔而去。 奥罗拉眼睛眨也不眨,手指在空中随意画了个圈,无形的光罩便挡下了这来势汹汹的攻势。随即,她五指凭空抓出一支魔杖,嘴唇翕动,舌尖溢出一串咒文,强大的力量顷刻从她体内涌出,无形的风包裹着她,吹得她的斗篷猎猎飞舞。 没有半分废话,她直指埃登,一个繁复的白色魔法阵瞬间在埃登脚下浮现,随即剧烈的爆炸声炸响了整个宫殿。 —— 维奥莱塔在两人开战时就已经跑了,不是她害怕,是奥罗拉这个人强得可怕,她留下来根本毫无作用。 维奥莱塔随手使了个隐匿魔法,大摇大摆地从宫殿里走出去了,她打算去看看那个可怜的灰姑娘怎么样了,如果她正在被继母欺凌,维奥莱塔不介意当一回她的仙女教母,救她逃离苦海。 毕竟那女孩,跟女巫说不定还真的很有缘呢,维奥莱塔琢磨着等奥罗拉忙完了,蹭个她的顺风车带西维亚去见见莱茵,如果真是“星夜”的话,那对于这种穷苦出身的孩子来说,可是一步登天了。 一片莺鸟的羽毛,一根特制的蜡烛,再洒上一点缘石的粉末,维奥莱塔指尖凝起光点开始绘制魔法阵,羽毛被一阵无形的风托起,晃晃悠悠地飞向北方,维奥莱塔看向那个方向,庞然宫殿里仍然传来剧烈的轰鸣,她挑了挑眉:你竟然还能和这里扯上关系啊,西维亚? 西维亚对外界的情况浑然不知,地牢的门被打开了,她敏锐地察觉到,警觉地抬起眼,一头金发的骑士走了进来,他面容年轻而英俊,手中托着一个放满馅饼的托盘,还有一杯清水,臂弯里挂着那条绿色的披肩。 他对西维亚翩然一笑,放下食物和水,说:“殿下让我给你送点吃的。” 西维亚看着眼前香喷喷的馅饼,沉默不语,她胃里已经饿得有灼烧感,闻到食物的味道,更是遏制不住的难受,开始冒酸水,但她并没有碰这些食物。 骑士并没有催促她,微笑着说,“那么西维亚,我们来核对一下你的举报情况吧。”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本册子,念道:“西维亚,西区第八街道居民,于光历一月十三日晚提供女巫出没线索......” 他停了下来,看向西维亚:“你说你见到女巫出没在雪林东边,那你为何能逃出来,你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正是目标吧,而且,你为什么会在晚上跑到那种地方去?” 西维亚张了张口,声音嘶哑道:“我已经说过了,我本来想去森林里捡些柴火取暖,但是不小心迷路了,当时我藏在坡下,所以她没看见我。” 骑士了然的点点头:“你身形矮小,又是下城区的流浪儿,躲藏能力应该是不错,不过——” 他话锋一转,把手中的披肩丢到西维亚面前,“这个你怎么解释呢,你一个贫民,从哪里能获得这么贵重的物品?” 他凑到西维亚面前,仍是笑着:“这是你,偷、的、吧?” 西维亚呼吸急促,她沉默着,半晌,轻轻点了点头。 儒雅的骑士嘴巴慢慢咧开,他畅快地发出一串响亮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浑身发抖,好半天才颤着停了下来,眼睛在黑暗里闪闪发亮,竟是笑出了泪花。 “很可惜,”他带着笑道:“虽然你宁愿犯偷窃罪也不愿意把同伙供出来,但是,这条披肩就是你的罪证。” 他露出一口森森白牙,猛地抽出佩剑,西维亚闭上眼,但预想的疼痛感并没有出现,尖锐的利器碰撞声在地牢中回荡着,西维亚睁开眼睛,发现他的目标是那块披肩,但——披肩完好无损。 骑士怜悯地看着她:“你还不知道你身上带着什么好东西吧?” 他用剑挑起这块披肩,流苏穗子晃悠悠地垂着。 “这块披肩被制作时编织进了特殊的符文,是一件防护装备,普通的剑是伤害不了它的。” 西维亚猛地睁大眼,她确实不知道是这么宝贵的东西。 骑士故作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哎呀,忘记你是下城区的流浪儿了,没有资格上教会学校,当然也不知道这些魔法的奇妙之处了。” 西维亚吞咽了一下发干的咽喉,涩声说:“这并不是那个黑女巫给我的......” 骑士微笑着截断了她的话,说:“不,这就是。” 西维亚恳求地说:“不,大人——” 骑士的面具似乎碎裂了,他眼神冷了下来,他一脚踢翻地上的托盘,“你在装什么?” 骑士,不,阿德里安已经厌倦了这场游戏,他用手掐住西维亚的脖子,“你不就是那个贱女人的孩子吗?” 西维亚浑身一震,仿佛被这句话刺激到,拼命的对他拳打脚踢起来,甚至拽住他身前一缕金色的发丝。 阿德里安吃痛,狠狠将她掼到一旁,西维亚重重撞击在地面上,咳出一口血,阿德里安尤不解气,踏着做工考究的皮靴狠狠碾住她的手。 “贱种的心眼就是多啊,你明明很清楚我是谁吧,看着我的眼神都快要喷火了呢。” “啧啧,藏了这么多年,怎么今天敢跑到我的眼前来求死了?” “哈哈哈,难道你是终于意识到你这种蝼蚁不能翻身,想让我怜惜一下你吗?” 一句比一句难听的话飘荡在地牢上空,阿德里安看着西维亚颤抖的身体得意地笑道:“我本来是打算慢慢折磨你的,谁让那个贱女人不知道从哪里偷学了点魔咒就敢伤害我,我可是给了她机会的。”他慢慢拍手,地牢的门被打开,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三头犬被侍从推了进来。 “这是我的宠物赛因,好久没吃饭了,小东西,饿坏了吧。” 他怜惜地把手伸进去抚摸它,本来还在烦躁咆哮的怪物似乎很畏惧这只手,把头低了下来,阿德里安轻柔地摸着它,好像真对这丑陋的东西很是喜爱一般。 阿德里安满意地收回手,睨着西维亚道:“我给你个机会,如果你能在赛因嘴里活下来,我允许你当我的一条狗。” 西维亚狠狠瞪着他,她心里的怒火已经蔓延到全身,手握成拳在不停颤抖,嘶哑道:“你——” 话未说完,一个穿着金色袍子的神侍匆匆走了进来,附到阿德里安耳边说了些什么,阿德里安的神情从不耐烦转变成诧异,他皱着眉转身和神侍离开,脸色难看的带着仆从们匆匆离开,只留下三头犬与西维亚独处。 隐匿身形跟进来的维奥莱塔挑眉看着这一切,即使听到阿德里安的暴虐之语也没有打算现身,埃登那边估计很快就要缴械投降,阿德里安自然也成不了什么气候,现在最重要的,是还要不要吸纳这个女孩。很可惜,不论什么派别,没人能接受背叛者。 维奥莱塔摇摇头,叹了口气准备离开,忽地,身后传来一阵魔力的波动。 嗯? 维奥莱塔惊讶地转过头,西维亚身下燃起了黑色的法阵,她喃喃低语,双手紧握,唇角有血迹,竟是在召唤深渊邪神..... “以我之血,以我之躯,召唤您,伟大的深渊之主,愿您为我降下福泽,给我力量......” 令人毛骨悚然的某种气息正迅速在魔法阵周边蔓延开来,三头犬瑟瑟发抖,缩成一团小声呜咽。 西维亚只觉得浑身阴冷,她抖了一下,但并没停止,而是继续念下去,僵硬的等待着邪神降临。 风。一股绿色的清风在地牢里吹了起来,西维亚僵硬着抬起头,是......祂来了? 然而下一秒,这风便抹去了西维亚的阵法,散发着不详气息的纹路一寸寸破碎,散发成红色的光点消逝在空中。 西维亚惊愕地伸手去抓,但胸口猛的一痛,她克制不住地扑倒在地上,身体剧烈颤抖着咳出一大股黑色的血。 “你被反噬了。” 一个冷淡的声音在地牢上空响起,维奥莱塔的身形显现出来,她走到西维亚身前,放下一瓶绿色的魔药。 西维亚伏在地上,没什么反应。 维奥莱塔也不在意,她继续说道:“喝了吧,这对你的身体有好处,稍后我要带你回王都接受女巫法庭的审判,你现在可以想想怎么解释。” 西维亚缓缓抬头,看着这瓶魔药,绿色的液体散发着莹莹光芒,映在她空洞的眼瞳中。 她不喝,维奥莱塔也没有什么反应,她不紧不慢的不知在哪掏出一把椅子坐下,掏出水晶球开始联系奥罗拉,看看战况如何。 过了很久,也许没有很久,西维亚动了一下,她挣扎着坐了起来,只是这点动作也让她气喘吁吁,她抓住魔药瓶,放在眼前,声音嘶哑:“我妈妈以前也有这样的瓶子。” “哦,那是我们女巫界统一出售的,买来的魔药都用这个装。” 西维亚专注地看着,忽然松开手指,魔药瓶跌落在地上,却并不像普通玻璃一样碎裂开来。 维奥莱塔耸耸肩。 西维亚说:“你毁了我最后一个报仇的机会。” 维奥莱塔回答:“你知道召唤邪神会有什么后果吗?” “邪神可不是听话的宠物,召唤者若是弱小,会是祂现身后第一个口粮,而你显而易见就是那个口粮。” 她站起来,走到西维亚面前,冷淡地说道:“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学来的这种邪术,我希望不要是你的母亲,邪神信众的直系血缘是没有任何活下去的机会的,你最好把你被蛊惑的过程说个清楚,这样还能有赎罪的机会。” 实际上,维奥莱塔对西维亚的召唤天赋感到震惊,尽管是邪神,但这阵法的复杂程度是那些从小接受正规魔法教育的孩子们都无法绘制出的,而她不仅绘制出来了,还差点成功了,如果今天不是维奥莱塔在这,这事态将会失控到怎样的境地,维奥莱塔不想去想象。 西维亚仍然在发呆,听到母亲,她轻轻回了一句:“我妈妈不是邪神的信众......。” 维奥莱塔思考着,不知为何,她无法对西维亚狠下心。其实有一件事她没有说,那就是,对于邪神信众,如果证据确凿,她有当场处决的权利。但在这里,她看到了西维亚的天赋,也看到了她的苦难,并且还在机缘巧合下救了西维亚一命,虽然不知道这小骗子是怎么做到的,但她还真有点难以下手了。 维奥莱塔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那天晚上刚好碰到我?” 西维亚不吭声,她怔怔地望着手掌,维奥莱塔注意到她的手上有一个小小的星形印记。 “不说也没用,你的人生很快就要被翻个底朝天了。” 维奥莱塔摇摇头,刚要给西维亚套上束缚咒,水晶球开始微微发光。 维奥莱塔将手轻轻一拂,奥罗拉的倒影出现在水晶球里,她的脸依旧冷静,简短说道:“来这边。” 话音刚落,水晶球的投影便消失了,维奥莱塔知道这是奥罗拉打完架了叫自己去处理后面的事,她头疼地按着头,哎,谁叫这次被派来协助奥罗拉的是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