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阶辞》 第1章 初遇 “一会到了王后娘娘那,可不要不懂不规矩啊。”一个身穿着石青色官服的青年对身旁的男孩嘱咐道。 “是。”男孩约莫七八岁年纪,生得清俊灵秀,像初春枝头上刚冒尖的青竹,带着孩童的鲜活劲儿,又透着世家教养出的温润,从他身上看不见半分骄纵气。 “小公子,小公子。”男孩四顾发现人后,便发现那几声稚嫩的声音是从头顶传来的。父亲将他送到王后宫门口后,便去见王上了,自己便留在凤栖宫门口等待皇后的传召。 男孩抬头便发现一个梳着双环髻的小女孩,生得如春日里精心雕琢的白玉娃娃,趴在树干上,睁着圆溜溜的杏眼看着他。男孩先是惊讶了下,后躬身行礼道:“裴澈见过公主,公主千安。” 小公主身穿云锦织就的罗裙,发髻上缠着明黄色的丝带,丝带末端垂着小小的珍珠流苏,光洁的额头上贴着小小的红宝石花钿,花瓣纹路精致,也称得女孩眉眼也愈发鲜亮。除了王后亲生的永乐公主,还有谁能打扮如此金尊玉贵。只是公主为何会在树上,身边也没个伺候的人。 “免礼吧。”永乐公主眉眼弯弯,藕白色的小手撑着软乎乎的脸颊,糯声糯气地说道,“小公子,你是来找你母亲的吗?” 裴澈的母亲与王后都是世家大族之女,从幼时起便是好友,后来一位成为了王后,一位成为了中书令的夫人,王后偶感宫中无趣,便会召自己的闺中密友前来解闷。只是宫规森严,这样的机会并不多,距离上次见面也已有几年,二人今日得此机会自是要好好向对方倾诉一番。 只见裴澈并不没有回答永乐公主的问题,反而抬起头问道:“这样高的树,公主是怎样上去的呢?”除了四周驻守的侍卫和站岗的宫女,并没有专门的宫人守着这位胆大包天的公主,树下也无梯子,没有人担心这位公主的安危吗? 永乐公主缓缓站起身,露出了樱粉软缎的裙摆,纱裙上用极细的银线绣成的蝴蝶缓缓摆动,显得灵动可爱,此时,一阵清风吹过,吹起公主的发带。公主扶着树干,得意地朝着树下的崔珩说到:“是我师父带我飞上来的,我师父说站的高看的远。” “那公主看见了什么呢?” “红色的宫墙,琉璃的瓦片,绿色的树…”公主歪了歪脑袋,仿佛想到什么,杏眼亮了起来,“还有小公子你呀。”裴澈见状了忍不住弯了嘴角,此时鸿雁掠过蓝天白云,正是好景象。 凤栖阁内 “国师有说什么时候让公主下来吗?” “国师说公主累了的话,可以派人接公主下来。” 闻言,王后抬了抬手,宫女便躬身退下了。看向身旁的裴夫人时,眉间已然有几分不悦。裴夫人连忙吩咐身边的人,派人把公主从树下抱下来。 永安公主是王上登基后与王后的第一个孩子,多年来王后膝下唯有一女,自是千宠万爱。出生几个月时大病一场,御医们束手无策,王上王后忧惧不已,那时从天而降了一个仙人,治好了公主的病。为表感谢,公主拜仙人为师,仙人留在王宫任为国师。只是国师行为向来不羁,时常做出些任性妄为的事,王后颇有微词,但又只能隐忍不发。 “母后!”永安公主提着着裙摆,像只小猫似扑进王后赭黄蹙金绣的龙凤纹大袖衫里,王后尽扫眉间的不悦,起身将自己的女儿抱起,拿过宫女呈上的手帕,一边擦拭公主的小脸一边心疼道:“怎么满头都是汗,哪里还有个公主的样子。” 小公主摇了摇头,看向门口的裴澈笑嘻嘻地说道:“我去接裴哥哥了,不然裴姨母要像母后担心儿臣一样担心裴哥哥。” “裴澈见过王后,王后万福金安。”裴澈立刻心领神会,走进行礼。 “不愧是宁姐姐的孩子,小小年纪就长得一表人才。”王后对着裴夫人夸赞道。 “王后说笑了,澈儿年纪小不懂规矩罢了。哪像公主,才三岁便已生的冰雪聪慧。”话虽如此,裴夫人还是用满意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儿子。 王后嗔怪地对裴夫人说道:“若不是宁姐姐亲生,裴家公子哪生的这么俊秀的样貌。”王后此话没有作假,裴夫人约莫三十出头,生得一副温婉的鹅蛋脸,皮肤是常年养尊处优的莹白,透着淡淡的玉色,仅在两颊扫了层浅粉胭脂,不浓不艳,恰衬得气色温润。用螺子黛细细描过的“远山眉”,眉色浅淡如墨染,眉尾自然下垂,添了几分娴静;眼睫纤长却不浓密,垂眸时在眼下投出浅浅阴影,一双眼睛清澈如秋水,望向人时带着浅浅笑意。鼻梁小巧挺直,鼻尖圆润,鼻翼轻翕间透着平和;哪怕静坐着,也自带端庄娴雅的气场。根本瞧不出是已经生育过的妇人。 裴夫人笑道:“王后谬赞了,哪里比得上王后娘娘美名远扬呢,王后娘娘未出阁时可是名动京城的美人呢。”永安公主看看王后又看看裴夫人,从王后身上下来走到裴夫人身边,拉住裴夫人的说:“裴姨母比宫里的娘娘们还好看呢。”说罢,王后与裴夫人二人都掩面笑了起来。 王后瓷白纤细的手指轻轻点着永安的脑袋说道:“这么喜欢你裴姨母,那今天你就和裴哥哥一块回去。”永安不解地歪头:“母后是要我和裴哥哥成婚吗?” 王后脸色微微一变:“这话是谁教你的?” 永安说道:“师父说的,师父说如果要和人一块,就要和这个人成婚,就像母后和父王一样,不然就是耍流氓,所以我要和母后成婚,和裴姨母成婚。”话未说完,永安又跑到裴澈身边拉住裴澈的手说:“还有和裴哥哥成婚。” 裴澈先是惊讶了一下,感受到手上的柔软后转而握住永安的手,说道:“今日公主一言,澈与有荣焉。” 裴夫人见王后脸上绷不住笑意,假装责备道:“澈儿。”王后阻止裴夫人道:“宁姐姐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的约定吗?”裴夫人自是记得,二人曾在闺中约定,要是一起生下女儿就结为金兰之好,若为男女便定下娃娃亲。裴夫人莞尔笑道:“与王后的约定,妾从未忘记,只是公主金枝玉叶,澈儿怎敢高攀?” 王后拉起裴夫人的手说道:“这话便是与我生分了,我看永安和澈儿很是投缘,二人未必不能成就一段佳话。”裴夫人另一只手摸了摸永安的发髻说道:“公主,等长大再来裴姨娘家,现在先好好和母后在一起,好不好呀!”永安用力地点点头,裴澈拉着永安的手一时也没有放开,忍不住地看着永安,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凤栖宫这边正说着,门外便传来小太监的声音,说是中书令裴穆,也就是裴澈的父亲,已从王上那结束,正在宫外等候夫人。王后也不便再留裴夫人,只能安排宫车送母子二人回去。王上的仪仗路经宫门时,裴夫人的宫车正好出入宫门,明黄的帘子被风吹起,露出裴夫人玉貌花容的脸。王上抬了抬手示意轿夫停下,贴身太监立即上前,王上看向宫车消失的方向问道:“那是谁?” 太监恭敬地回道:“那是中书令裴穆的夫人,携幼子进宫拜见王后娘娘。” 王上沉吟道:“原来是她。” “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走吧。” “起轿~”随着太监用极尖的声音拉长喊道,轿夫们继续将轿子抬往凤栖宫。 未曾想便是这一眼,牵扯出了许多是非。 第2章 恨别 “王后娘娘,不能进去呀,王后娘娘!”宫女们拼命拦住眼前这位主子,生怕主子再往前一步。 “滚开。”王后也顾不得平常的礼仪,对着眼前的宫女厉声喝道:“谁敢拦本宫?”王后身旁的宫人立刻将这些宫女推开,王后见机疾步走了进去,见到宫殿里的裴夫人,不待裴夫人反应,立刻给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裴夫人一时没有站稳,被扇倒在地。白皙如暖玉的脸上出现清晰的巴掌印,裴夫人的发丝也随之凌乱,乌发下露出一张芙蓉小脸凄楚地看着王后,眼里噙着晶莹的眼泪,将落不落,好似有千般苦楚想要倾诉,但却张不开口。 王后平常端庄明艳的脸色浮现了恨意,见裴夫人不开口,心中更是恨意难抑:“本宫是该喊你一声裴夫人,还是该称呼你一声宁妃呢?” 裴夫人听罢,眼里的泪终是盛不住地落了下来,张了张嘴,却只留下了两行清泪。王后忍不住地讥讽道:“已是臣妇,还敢勾引陛下,将你带到宫中。你让全天下的人怎么看待陛下,怎么看待你,你儿子知道他有你是个不知廉耻的母亲吗?”裴夫人听到自己的儿子,连忙摇头说道:“不是的,不是的,我是被逼的。” 王后见她如此,继续说道:“本宫把你当做亲姐姐,如此优待于你,你却是这样对待本宫的?”裴夫人想要上前拉住王后的衣角,王后往后撤了一步,于是便扑了空,裴夫人抬眸又是两行清泪,对王后快速地解释道:“我怎会做这样的事呢……我是真的被逼的…我们从小一起长大,难道连你都不相信我吗?” 王后居高临下地说道:“你说你被逼,可没有人可以阻你的生死?”裴夫人明白她的话中话,自古以来多的是女子为守护自己的贞洁而失去自己的性命,裴夫人完全可以以死相逼。裴夫人缓缓站起身捂住心口,眼睛却盯着王后开口道:“我若是能一死了之,我大可找根白绫或柱子撞了,也不要遭天下人耻笑进这密不透风的王宫来。“裴夫人双手捂面哭泣道:“可是我的丈夫和孩子怎么办,他们受人要挟,我若不进宫,他们就要身首异处,或生不如死。” 虽然早有所料,王后听言,也无力地坐了下来,神色悲伤,自己的丈夫爱上了有夫之妇,还不顾世俗礼仪强纳入宫中,此人还是自己亲如姐妹的好友,自己这与帝王家上演的恩爱佳话全成了笑话。她也不过是权力的附属品,这些年她母家势力受王上忌惮,她这几年在宫中也是如履薄冰,她该怎么办,她甚至不敢与王上对峙,只能来找自己的姐妹泄愤。 “王上驾到。”太监尖利的声音打破了二人的平静。王后还来不及反应,王上便已拉起裴夫人的说,心疼对裴夫人说道:“抱歉,我来晚了。孤说过不会让你受到宫中的伤害的。”裴夫人想要收回手,却被死死拉住,只能拼命对王后摇头。王后嗤笑一声,失望地看向王上,王上听闻此声,厌恶地转向王后,对身边的人吩咐道:“王后失德,禁足凤栖宫,没有孤的旨意,不得踏出半步。” 王后不知道自己怎样回到自己的宫中,身旁永安公主抱住失魂落魄的王后,不断地哭泣道:"母后,母后!”“永安,永安,我的女儿。”架不住宫人的力气,只能眼睁睁看着永安被抱走。 几个月后,王后得到旨意,重获自由,第一件事便是召见国师,表面上询问公主的近况,实际上却是询问对策。 “王后娘娘,既然是改变不了的事实,那就应该学会接受。”宫内几缕香烟从香炉内燃起,使得这位气质出尘的国师冷峻的面容下更添几分深邃,他身着一袭月白色的长袍,腰间束着墨色的玉带,整个人透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 国师继续开口道:“王后到底是想要什么呢,如果是陛下的宠爱,娘娘从一入宫不就明白陛下的宠爱注定不会只在您一人身上。如果是王后的宝座,觊觎王后宝座的又不是宁妃。如果是家族,您出身世家大族,世代簪缨,几代的恩荫才让您稳坐后位。” 王后若有所思,但神色哀切:“我又何尝不知这些,只是我没有儿子,后宫也多的是好出身的女人,若我没有恩宠,我的家族也无法将荣耀延续下去,这个后位迟早易人。”王后停顿了下,咬牙道:“而且我从未见过陛下如此宠爱一个女人,为了她,礼义廉耻都不顾了,朝廷内外议论纷纷,多少反对的折子被陛下压了下去,照这样下去……” “所以娘娘才要打起精神,知道您想要什么,才要去争取什么,而不是终日困在愁苦之中。”国师不卑不亢地起身为王后添置了一盏茶,便告退了,“这杯茶冷了,该换新茶了。也有很多事需要您去做。” 昌宁三年,中书令裴穆被贬为刺史,下放到彭城郡,裴穆携幼子裴澈一起前往彭城。同年九月,崔语宁被册封为宁妃,赐居关雎宫。 昌宁四年七月,王宫内举办了一场国宴,招待外国使臣。在宴会上,永安公主一鸣惊人,上大喜,赐名李慕景,同用王子的慕字辈。 昌宁六年,嘉王在王城起兵,发动内乱,王宫险些沦陷,宫城陷入一片火海当中。幸得驻守边防的柱国将军王傑带兵回来平定了内乱,梁国才得以幸免于难。只是内乱期间,宁妃临盆之际,关雎宫走火,宫人只保住了新生儿,宁妃却因生产无力逃脱葬于火海,彼时只有王后陪伴于侧。而永安公主也在这场战乱中失踪,国师拜别王上王后,选择归隐他乡。同时失去挚友与亲生女儿,王后悲痛万分,上于心不忍,特令王后抚养宁妃的孤子,并为孤子取名李慕乾。 第3章 木槿 “晨露打湿青石板哎,木盆晃晃到河边喽,清水泡软粗布衣哎,棒槌敲得响连天喽~“ 晨曦微露,天边染上一抹淡淡的绯红,几个位农家女唱着悠扬的山歌,迈着轻快的步伐,来到了村边的小河旁。随后,“噼啪、噼啪” 的声音在宁静的河边回荡。农女们一边浣衣一边嬉笑着,突然一声“哎呀”,其他农女看去,小河下方一个女孩没拿住,让衣服顺着水流往下飘了。 空山新雨后的小河总是格外湍急。眼看衣服就要衣服就飘至山林深处时,一道鹅黄的身影从山林飞出,轻点河面,轻盈地落在河中的一块石头上后,眼疾手快地将衣服用竹竿挑起,并将衣服的另一段伸向了女孩,女孩受宠若惊地将竹竿上的衣服拿下后,还未来得及道谢,那道身影便已不见了踪影,只余竹林间的声音飒飒。 女孩还未反应过来,旁边的伙伴便朝她聚拢过来,叽叽喳喳地说道:“那是仙人吧?“”你看清她的样子了吗?” 十年前,一名白衣男子带这个小姑娘来到此地,自称仙人,于山中隐居。村民见他生得仙风道骨、俊逸出尘,不敢随意叨扰。平日里村民入山打猎,偶有机会瞥见仙人身影,回到村中后总会四处宣扬。让这两人的神秘感愈发浓重,也更勾起了村民的好奇心。 “仙人果然会飞啊。”“那不过是武功,我哥说了,会武功的人可以飞檐走壁。”''就你哥那样,别说飞了,跑几步都够呛。”等农女在伙伴的叽叽喳喳中反应过来之时,只记得飘飘的衣袂和清冷出尘的身影。” “师父,吃早饭了。”黄衣少女将粥摆上屋内的木桌上,然后摆上两人用的碗筷。 白衣男子打着哈欠从门口走进来,毫无形象地伸了个懒腰,看着桌上蔬菜粥和,倦怠地坐了下来,双手撑着脑袋,抱怨道:“为什么又是白粥,这几天我的嘴都要失去味觉了。” “不是白粥,里面放了番薯叶。”黄衣少女在男子对面坐下,为自己盛了一碗粥,无视自家师父的抱怨,喝起了粥。 “这有什么区别,我要吃肉。”男子搅了搅碗里的菜叶,“就算要喝粥,我也要喝海鲜粥。再不济也要个皮蛋瘦肉粥吧。”少女白了他一眼,他这样耍无赖的样子,哪有一点超脱世俗的样子,“师父,您不是仙人吗,仙人不应该朝饮晨露,暮饮云霞嘛,怎么口腹之欲如此重。” “修仙修仙,修的便是一个六根清净,我若是吃不好,**得不到满足,我便会产生邪念,这会影响我的道心的。”男子清隽的脸上露出愁苦的表情,甚至毫无形象地趴在桌上。 “师父,您若是对弟子做的饭不满意,大可亲自下厨。”这个男人自从把五岁的她带到这里居住后,小小的她便要开始承担照顾一个成年人的责任,每日洗衣做饭,修炼学习,而他却整日不是吃便是睡,还美名其曰是锻炼她,想到这,少女不免有些愤愤不平。 “阿槿啊,今晚我们就吃兔肉火锅,看为师从山里给你打只兔子来。”男子看少女语气不对,立马找补。 “师父,您别去山里吓人了好吗?上次村里的李大爷被您吓得现在还神志不清呢。”被称为阿槿的女子听到这更是无语。而且他哪里对自己差过了,三天一只鸡,五天一只羊的,他做的也确实很好吃就是了。这些木槿只在心里想想,她可不想说出来让男子嘚瑟呢。 木槿失去了五岁以前的记忆,从她记事以来,便跟着这个白衣男人居住在这山林之中,这个白衣男人自称是仙人,说是在路边见她流离失所,见其可怜,便收她为徒,传授武功,待她学成之时便放她出山,寻找自己的身世。有时,木槿也会对其产生怀疑,哪有这么不着调的仙人,但师父十年不变的容颜和指导她的水平又是常人不能拥有的。如今她已年满十五岁,按照师父子的约定也该到了出山的日子,不过按照这日复一复的生活,木槿都要怀疑是福忘了这事了。 早饭后,木槿立在竹影深处,四周寂静无声,仿佛不敢打扰这位由这片天地灵气孕育而成的精灵。她站在那里,周遭的绿意都成了陪衬。竹的清逸、泉的灵动、风的自由,仿佛都汇聚于她一身。 少女一张鹅蛋脸尚带几分稚嫩的圆润,却已被清冷的轮廓勾勒出未来的绝色。肌肤并非毫无生气的苍白,而是泛着如玉般温润莹泽的光,仿佛最上等的羊脂玉里透出了竹叶的青脉。眉如远山含黛,舒展间自带一股林间的疏朗清气;眼瞳却似浸在寒泉里的黑曜石,清亮澈底,眼波流转时,里头仿佛有竹影摇曳,灵气逼人。当她凝神时,眼底掠过了一丝属于修行者的邃然,与她的年纪不甚相符。鼻梁秀挺,唇不点而朱,像清晨初绽的樱花瓣,为她那张过于清冷的脸添上了一抹恰到好处的鲜活。 一头青丝仅用一根碧玉竹节簪松松绾起,大半如流泉般披泻至腰际。几缕不听话的发丝拂在颊边,非但不显凌乱,反添了份超脱世俗的随性。行走间仿佛将整片朦胧月色披在了身上,衣袂无风自动,漾开清浅的涟漪。 晨雾还未散尽,整片竹林都浸在淡淡的青霭里,竹梢垂着的露珠偶尔滴落,砸在腐叶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只见木槿屈膝半蹲,右手握住身侧的短剑剑柄——那剑比寻常长剑短了半截,剑鞘是竹制的,刻着细密的竹叶纹,握在她纤细却有力的手中,竟透着几分相得益彰的灵动。 “喝!”少女轻喝一声,身形骤然动了。短剑出鞘时带着极轻的“铮”鸣,剑光如青蛇吐信,在晨雾中划出一道淡青弧光。她脚步踩着奇特的韵律,时而侧身避开斜生的竹枝,时而腾空跃起——跃起时白衣下摆翻飞,露出绣在裙角的白色竹叶纹样,像只展翅的青蝶穿梭在竹林间。剑招刚柔并济,既有劈砍时的利落,又有旋身时的柔美:她反手一剑削向身旁的竹节,剑尖刚触到竹身便轻轻一旋,只听“咔嚓”一声,竹节应声断裂,断口平整如切,而她已借着旋身的力道,足尖点在另一根竹枝上,身形轻飘飘晃了晃,像片沾着露的竹叶。 一套剑招练完,少女才收剑站直,抬手抹了把额角的汗,竹簪歪斜着插在发间,碎发黏在颊边,却丝毫不显狼狈。她望着被自己剑气扫落的满地竹叶,忽然蹲下身,捡起一片最完整的,用指尖灌注真气,向竹林上空甩去,惊起一群鸟雀。晨雾渐渐散了,阳光洒满竹林,她拎着短剑往竹深处走去,绰约的身影在青竹间时隐时现,只留下满林的竹香和剑风掠过的轻响。 第4章 出山 木槿走在回去的路上,便瞧见不远处缓缓飘着的炊烟,师父终究还是抵挡不住美食的诱惑亲自下厨了,还没入门,便闻见了香味,待进门便看见桌上摆着涮羊肉火锅、叫花鸡、黄焖鱼翅、麻辣兔头……说是满汉全席也不为过,就这样还没完,师父还将一整只金黄油亮的小猪抬上来,木槿惊讶道:“师父,你下山偷鸡了?还是你又收村民的物品了。”他们师徒二人虽然隐居山林中,但偶尔也会出门采买物资。村民依山吃山,进山遇到危险,师徒二人如果碰见也会施以援手,本来就对仙人有敬畏之心的村民,为表感谢会奉上些果蔬鸡鸭。 “逆徒,为师可是五好道德标兵,怎会做那偷鸡摸狗之事。”将菜上齐后,师父一边将襻膊卸下,一边拉开椅子坐下后,将筷子递给木槿,一套动作下来优雅从容。明明做了一大桌的菜,但素白的衣裳依然不染尘埃,木槿曾问过,师父却说仙人的衣服是特殊材料制成,自然不容易染上世俗的污秽。 木槿接过筷子后,将一瓣烤乳猪放入口中,皮脆如琥珀,敲击有声。那“咔嚓”声伴随着肉香,令人垂涎。用薄饼裹着蘸了甜面酱的脆皮和嫩肉,加上葱丝、黄瓜条,一口下去,油脂的丰腴和配菜的清爽在口中交织。“嗯~”木槿的眼睛亮了起来,“师父,虽然你总是游手好闲、好吃懒做、无所事事、不务正业、四体不勤,但您还是有点人性的。” 师父佯装生气地敲了敲木槿的脑袋,痛心道“在你眼里,为师竟然就是这种形象。” 木槿不根本没空回怼师父,住地往嘴里夹菜,但举止依然十分得体,不见半分粗俗。就这样,师徒二人还能将一大桌菜肴吃完大半,饭后,木槿收拾桌椅碗筷后,发现师父早已躺在院中的竹椅上晒消食了。 月光如水,静静地倾泻在这方静谧的竹院。疏疏落落的竹影,被晚风揉碎,印在青石板上,仿佛一幅晃动的水墨画。一袭素白的长衣,在月华的浸润下,泛着清冷柔和的光泽,不似凡尘俗物。师父慵懒地躺在竹椅上,身形修长而舒展。一条腿随意地曲着,另一条腿伸直,一只手搭在额前,宽大的袖口垂落,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与一抹淡色的唇。夜风穿过竹林,带来沙沙的轻响,也拂动了他未束的墨发与衣袂。几缕发丝在他颈侧与颊边飘动,平添了几分不羁与破碎之感。 他的姿态是那样闲适,却又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孤寂。仿佛与这月色、这竹影、这夜风融为了一体,成了自然的一部分。石桌上放着一只白玉酒壶和一只空了的酒杯,空气中似乎还萦绕着若有似无的清冽酒香。他像是在小憩,又像是在沉思;像是逃离了尘世的喧嚣,独自在这方天地里,与明月对饮,与清风共醉。月光流淌过他洁白的衣袍,一切都纯净、空灵,仿佛下一刻,他便会随着这阵风、这片月光,悄然散去。 木槿不得不承认,她师父实乃天人之姿。不然村民也不会对师父仙人的身份深信不疑,师父十年如一日的样貌就是最好的证明。不仅村民对师父感到好奇,连木槿自己也觉得师父充满了神秘。师父从来不告诉她关于自己的任何信息,还说师父就是师父,仙人是不需要名字和出处的,那都是世俗之人才需要的。 师父听见木槿的动静,抬了下手,示意木槿坐到旁边,此时山间寂静无声,圆满的月孤寂地高悬于墨黑色的天空上,周围散落着几粒疏星。月华如水,不是阳光那般泼洒,而是静静地、温柔地流淌下来,漫过层云,浸过山峦,将眼前的世界镀上一层清冷的银辉。他坐起身为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又给木槿倒了一杯,木槿接过酒杯,喝了一口却发现并不是酒。师父笑了笑:“是果饮啦,未成年不能喝酒的。” 木槿皱了皱眉反驳道:“我已经十五了。” “知道啦知道啦,在我们那,十八岁才算成年。“师父满不在乎地说道。”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我们进山的日子。” “时间过的真快呀,我们阿槿明明那么小,转眼都这么高了,但还是小孩子呢。一想到你一个小姑娘家家出去闯荡,为师还真是舍不得呢。”师父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嘴角微微上扬,眼里带着点骄傲看着木槿。 木槿本想像平常一样开玩笑,但看向师父的目光时,终究还是开口问道:“我该离开了吗?” 听到这话,他睫羽微抬,喉间溢出一声极淡的笑,声音清得像雪落枯枝,眉梢没染半分热络,只那点笑意落在眼底,浅得像随时会被风吹散。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没有人可以一直伴你左右,路总是自己走出来的。”师父望着天边圆月,整个人被月光笼罩清冷淡漠里,偏偏漏出一点极轻的温柔。 说完,木槿起身郑重地向师父行了一个大礼,一本正经道:“师父,这些剩菜你别浪费了啊。我离开后,这些剩菜还能够您吃几餐呢。不过,离了我,您怎么活的下去呀?烧水洗衣铺床,您这么懒,不出三天,屋内的食物就要被您吃完。” “逆徒,明天就给我收拾东西滚蛋。”师父起身骂骂咧咧,木槿笑着为师父斟酒,二人又恢复了嬉笑打闹的常态,在月光如水的夜晚,二人就这么在庭院中说了一夜。仿佛这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夜晚,只有二人心理清楚,这是师徒聚在一起的最后一晚,就此山高水远,来日方长。 就这样,木槿踏上寻找自己身世的旅途,殊不知,在山中的时光,会是她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宁静美好日子。 第5章 重逢 暮春时节的彭城正是最热闹的时候,青石板铺就的街道被往来行人磨得发亮,两侧酒旗招展,杂货铺的铜铃随着风“叮铃”作响,混着包子铺飘出的热气与糖画摊的甜香,织成一幅活色生香的市井画卷。就在这熙攘人群中,一头毛色灰扑扑的毛驴正慢悠悠地踏着步,驴背上坐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戴着帷帽的少女,倒成了这喧嚣里一道别样的风景。 少女正是木槿,毛驴不紧不慢地往前走,木槿坐在毛驴上看着如今的地图,虽然足不出户,但木槿对如今的局面也有所了解。天下如今分为占据中州的晋国、淮河及北的魏国、燕州的北燕国、江南的梁国、西蜀的蜀国、岭南的南越国。各国之间虽止戈久矣,但小战不断。今日歃血为盟的兄弟之国,明日可能因一座城池的许诺便反目成仇。大国虎视眈眈,小国战战兢兢。看似平静的湖面下,实则汹涌不断。 木槿如今处于梁国的境内,就目前来看,梁国还算是一片安宁祥和。在否决师父让她抛木棍的方法决定前行方向后,木槿决定出发前往梁国的都城金陵,师父说她就是在那被捡到的,先去那看看有没有线索。木槿思索片刻后,将地图收到包袱内,揉了揉发出抗议的肚子,决定先去找个客栈解决吃住问题,师父说过,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嘛。 木槿将钱付给小二后,小二热情地招待了木槿,木槿坐下后,在等上菜期间,便听见旁边那桌的素衣书生高声阔谈。 “听闻晋国的使者马上出使我们梁国了。据说还派了公主来,想要与我们结成秦晋之好。” “晋国自从新帝即位后,晋国可谓是蒸蒸日上,如今主动与周边各国示好,不知安的什么心啊?” “我们梁国向来与邻国魏国交好,如今晋国越过魏国与我们梁国结交,这意图岂非太过明显。” “魏国和我们也只是表面结好,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魏国不也是想要吞并我们梁国,好统治整个江南吗?”突然这个书生压低了声音说道,“据说当年金陵内乱,就是梁国奸细从中作乱,挑唆嘉王起兵叛乱的。” “可怜的太子失去了生母,王后娘娘失去了亲生女儿。”几人唏嘘了起来,“这几年,陛下因伤心,身子也大不如从前了,慢慢地也不理朝政了,如今这宫里宫外的事呀,都由王后娘娘主持。” “可我听说,当年陛下强娶中书令裴穆的妻子为宁妃,对宁妃恩宠有加,一度宠冠六宫,谁知道宁妃娘娘的死是偶然还是人为呢。”那书生停顿了下,“王后娘娘只是失去了一个女儿,但是收获一个儿子啊。” 帷帽下的木槿正听着津津有味,突然察觉到有人走到她的面前,抬头便见一个介于少年和青年的男子踏光而入。男子身着月白锦袍,被逆光勾勒出的轮廓泛着一层柔和的光晕,像是将整个暮日的暖光都拢在了衣袂间,让周遭喧闹的酒肆人声都似是淡了几分。木槿在帷帽下看不清男子的容貌,只听男子清朗的声音如浸过清泉的玉石,又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澄澈,像山涧溪流漫过青石,温温凉凉,又带着几分脆意:“姑娘,可否拼个桌。” 木槿环顾了下周围,周边的桌子确实已经坐满了,于是木槿点了点头表示同意,男子便坐下了:“在下崔清衍,敢问姑娘芳名。” “木槿。” “哪两个字?” “木槿花的木槿。” “慕、景。”崔清衍声音比方才低了些,清润的调子裹着点不易察觉的轻颤。两个字被他拆得略缓,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又像是要把这名字在舌尖多含片刻,“好名字。” “木槿姑娘,看着不像本地人,来此地是有何要事吗?”崔清衍的声音像山涧的泉水漫过刻了字的青石,每个音节都沾着点温润的回响。 “寻亲。”木槿简洁地回答,并不想要将太多的信息透露给眼前这个刚认识的男子。 “公子呢?”木槿反问道。 崔清衍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茶盏边缘,缓缓端起茶盏,凑到唇边轻啜了一口,故作神秘地说道:“我嘛…” “小心!”木槿眼疾手快将手边的茶杯掷出,“铮”地一声将射向崔清衍的短箭打落。茶盏碎裂的脆响陡然划破客栈喧嚣,顾客惊呼四起,四下逃窜,几名黑衣人破窗而入,黑色衣袂带起的风掀翻了邻桌的酒坛,琥珀色的酒液泼洒间,木槿已旋身站起。银针自木槿指尖飞出,精准钉向最前那名黑衣人的手腕,动作快得只剩道淡白残影。 黑衣人闷哼一声,短刀脱手的瞬间,木槿已借力踏上桌沿。她裙摆翻飞如蝶翼,避开身后袭来的锁链,足尖在桌角轻轻一点,整个人如柳絮般掠起,腰间软剑“噌”地出鞘,银亮剑身在残阳下划开冷光,直劈向第三人的咽喉。剑身与对方弯刀相撞,震得她手臂微麻,却借势旋身,左脚尖勾住对方脚踝,借力将人狠狠掼在地面,木板发出刺耳的断裂声。 最开始被银针伤了手的黑衣人从侧后方扑来,木槿听得风声,不回头,只将软剑反手一缠,剑脊精准磕在对方肘间,同时右腿屈膝后顶,重重撞在其小腹。黑衣人痛呼着弯腰,她顺势夺过对方腰间匕首,手腕翻转间,匕首已抵在其颈侧,动作干脆利落,额前碎发被汗水沾在颊边,眼底却亮得惊人。 最后一名黑衣人见同伴被制,挥刀便砍,木槿却不慌,拽着身前俘虏猛地侧身,让对方刀锋险些误伤自己人。趁其愣神的刹那,她松开俘虏,软剑如灵蛇般缠上对方刀身,猛地向后一拉,同时脚尖踢向对方膝盖。黑衣人重心不稳的瞬间,她已欺身向前,左手成掌,重重劈在其颈后,对方闷声倒地,整个过程不过两息。 见所有刺客都被撂倒,崔清衍看向木槿,声音依旧清润,听不出半分波澜:“茶凉了,要再续一盏吗?”而他身前的茶,竟还冒着袅袅热气。仿佛刚刚的他不是身处混战当中,而是在品茗会上品鉴春日新茶。 话音刚落,木槿就已经捏着一根银针抵在了崔清衍的喉咙。 第6章 同行 “木槿姑娘这是何意?”崔清衍一动不动,仿佛真的害怕木槿一针刺入他的喉咙。 崔清衍举止有度,谈吐得体,从外貌到举止,都透露着世家大族的涵养,整个人与这喧嚣的小客栈格格不入,这样的公子哥好好待在家里品茶焚香,来这市井小民待的地方作甚。况且刚刚那些刺客明显朝他来的,好几次的攻击都险些伤到他,都让他平静得躲过。木槿又不是傻子,自然不能白白地被人当枪使。 “我应该问公子何意,这些刺客难道不是为你而来吗?”木槿稍稍用力,尖锐的银针刺入崔清衍瓷白的肌肤,崔清衍“嘶”地一声,皱起了眉,无辜说道:“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之力之人,姑娘要不先把针收起来。” 见木槿依旧神色淡然、不为所动,崔清衍面上添了几分无奈,只得放缓语气提议道:“不如我们换个地方说话。”木槿环顾了下四周,几张方桌翻倒在地,桌面裂开蛛网般的纹路,碗碟碎片撒了满地,沾着残羹剩汁。一条长凳断成两截,凳腿斜插在墙角的酒坛碎片中,酒液顺着青砖缝隙蜿蜒流淌,在地面积成一小滩深色的水洼,散发出浓烈的酒香。柜台后的掌柜缩在账本堆里,脸色发白,手指还紧紧攥着算盘,算珠歪歪斜斜掉了两颗在脚边。木槿见状同意他的要求,走之前,崔清衍还在桌面留下一个金锭作为赔偿。 “木槿姑娘可以放开在下了吧。”二人走到无人的角落,崔清衍依旧被木槿挟持着,木槿不理会他的要求,开口道:“先回答我的问题。” “在下乃魏国一富商,不意遭恶徒觊觎。此人身居权势,惯行欺男霸女之事。后我全家为其所害,落得家破人亡之境。”崔清衍说到此处,喉结用力滚动了一下,拳头也忍不住地攥紧,似要将哽咽咽回腹中,可声音还是忍不住发哑,“那贼人恐我泄露其恶行,竟要斩草除根、杀人灭口。我万般无奈,唯有投奔梁国,寻访在朝中为官的亲眷,望能托其庇护,得其一席庇护之地。” 木槿抬眸看向他的眼睛,才发觉他的眼眶早已泛红,连眼尾都染上了淡淡的红丝,难掩心绪。连木槿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捏着银针的手不自觉地放下了。木槿眉头微蹙,语气带着几分疑惑问道:“既是如此,你怎么会恰巧来此客栈?更要紧的是,你又如何知道,我能将这些刺客击退?” “我初见姑娘骑驴而来,虽衣着寻常,却难掩周身不俗气韵,由此料想姑娘定有过人身手。故而我紧随姑娘踏入这客栈,原是想恳请姑娘同行相护,怎知白日里竟有刺客胆大包天公然行凶,我还没来得及说明来意与身份,就已让姑娘费心出手解围。”崔清衍此时已恢复常态,向木槿解释道。 “既如此,今日我救你一次,往后若还能相遇,再谈恩谢之事。”木槿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对崔清衍的言辞始终存着几分疑虑 ,她实在不愿同这样背景不明的人一路同行,谁知道路上还会因为他遇到什么别的危险?思及此,她就已决定,要与他就此分道扬镳。 木槿正要与崔清衍就此别过时,崔清衍却拦住了她,说道:“就目前的情况而言,姑娘不得不与在下同行了?”木槿疑惑地看向他,等待他的下文,崔清衍随即解释道:“姑娘,方才那些刺客已然记下了你的身形样貌,而你方才并未对他们下死手 ,如今他们定然已将你视作我的同伴,他们回去卷土重来后未必会放过姑娘的。” 木槿听闻此言,脚下猛地一顿。崔清衍的话虽在理,心里却感到气愤不已,怎么自己才刚出山,就平白惹上了这摊子是非? 见木槿脸色沉了下来,崔清衍语气平稳地开口:“姑娘此行不是为了寻亲吗?若你愿护我一路周全,安全后我必定倾尽全力,助你找到亲人。” 崔清衍观察着木槿紧绷的侧脸,知道她内心正在挣扎。他微微一笑,语气中带着一丝笃定:"姑娘,路途险恶,你孤身一人寻亲,前路难料。我虽暂时落难,但梁国人脉尚在。有我相助,你不仅能更快找到亲人,更能省去许多麻烦。"他顿了顿,目光变得诚恳:"而我,眼下最需要的就是安全。你我合作,各取所需,这难道不是最好的选择吗?" 木槿心里其实已经松动了,但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她心想,要是三言两语就答应,也太便宜他了,显得自己很好拿捏。于是,她挑了挑眉,语气平淡地开口:"合作可以。那这报酬,还有这路上的食宿开销…" 木槿故意延长语气,崔清衍立马接口道:“报酬的话。”崔清衍想了想,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郑重地递给木槿道:“这枚玉佩价值不菲,是我最珍重的物品,我交由姑娘保管,待姑娘和我至安全的地方,姑娘可以凭借这枚玉佩向在下索要任何报酬,如果在下毁约,姑娘可自行处理这枚玉佩,至于同行的开销,自然是包在在下的身上。” 木槿从崔清衍手中接过玉佩,仔细地观赏起来,玉佩呈温润的羊脂白色,质地细腻如凝脂,触手生暖,不见一丝杂质。形状是一朵含苞待放的木槿花,花瓣层层叠叠,边缘雕刻得薄如蝉翼,连细微的脉络都清晰可见,栩栩如生。最奇的是,在花心之处,竟巧妙地嵌着一粒鸽血红的宝石,色泽浓艳,宛如一滴凝固的鲜血,与羊脂白玉形成了惊心动魄的对比。 木槿翻过玉佩的另一面,看到了用手法细细雕琢的两行诗句:颜如舜华初相见,一身风骨立风前。木槿虽不懂玉,但也知道这枚玉佩价值匪浅,也就不客气地收了起来。 看到木槿收下玉佩,崔清衍心中了然,知道她已应允合作。他莞尔一笑,语气轻松地说道:"那接下来的路程,就有劳姑娘多多担待了。" 第7章 闲话 “槿儿,今夜不如就在此处歇脚吧。”崔清衍指了指眼前的客栈说道。 木槿和崔清衍一合计,发现大家的目的地都是金陵,于是立刻动身出发,木槿想要骑驴,崔清衍表示驴载不了两个,想要买辆马车,木槿表示那她的小毛驴怎么办,崔清衍表示它可以拉马车,木槿表示那样我们的行程会很慢,很容易被刺客追上,崔清衍表示我们可以假扮年轻的探亲夫妇掩人耳目,木槿表示马车太抢眼了,不被刺客盯上,也容易被盗贼看上。崔清衍表示那怎么办,木槿表示可以把马车改成板车,崔清衍表示那好吧。二人也乔装换上了普通百姓的衣服,因此崔清衍对木槿的称呼也由“木槿姑娘”转为了“槿儿”。 木槿看了一眼崔清衍指的客栈,随后便同意了崔清衍的建议:“那就听夫君的。”主要是一路上也颠的人不舒服,木槿也想要尽早找地方落脚休息,于是不加思索便同意了。 二人为了不让人起疑只点了一间房,崔清衍简单收拾了一下后,便对木槿说:“今晚,在下便睡在地上。”木槿摘下面纱,一张鹅蛋脸未施粉黛,一素净得像晨露浸润的白梅。她缓缓转过脸,看向崔清衍,烛火在她脸侧跳着,把半边脸颊映得暖融融的,另半边却浸在浅暗里,形成淡淡的明暗交界。崔清衍看着她的脸随即愣了一下。 木槿不解地歪了下头:“不睡在床上吗?地板不硬吗?” 崔清衍反应过来解释道:“姑娘睡床上就好,古人云:男女授受不亲。” 木槿却不在乎地说道:“这有何妨,我师父也是男子,从小我就和我师父睡一张床上。所以没关系的,以我的身手你也不能对我做什么。”木槿在面对和师父睡一张床和铺两张床的选择中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前者,这么多年也不曾觉得有什么不对。 崔清衍听完这话,整个人像被惊雷劈中般僵在原地。木槿看得真切,他额角的青筋正突突地跳,嘴角却扯出一抹极淡的笑,那笑意半点没达眼底,只剩冰冷的沉郁。他一字一顿地开口,声音里裹着压不住的寒意:“从小,睡在,一张床上。” 木槿从未见过崔清衍这般神情,那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件寻常事,可木槿莫名觉得,他此刻怕已是在心里,把自己师父的葬身之地都已经想好了。木槿小心地开口道:“如果你实在想睡地上也没有关系。” 重点是这个吗?火气在崔清衍胸腔里翻涌,偏生对着木槿没法发作,只能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槿儿都不在意,那我也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 夜色漫进客栈房间时,静便沉了下来,像浸在温水里的棉絮,软得能裹住所有细碎声响。烛火早熄了,只剩窗棂外漏进的半缕月光,斜斜铺在床沿,连落在光里的飞尘都懒怠浮动,凝在空气里似是定了格。 木槿侧躺着,能清晰听见自己的呼吸,木槿虽然很累,但眼下思绪万千,终是难以入眠。此时,耳边却突然传来崔清衍的声音:“槿儿,男女只有夫妻才可同榻而眠。” 木槿睁开了眼睛,二人背对着对方,木槿听到声音却没有翻身,没等到木槿的回答,崔清衍轻轻地翻了个身,木槿的呼吸却乱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此刻感到一阵心虚,她知道自己没法再装睡下去,她轻声回答:“我从小失去了家人,我是被师父带大的,从来没有人告诉我男女同床这个行为有什么不妥。” 崔清衍的声音再次传来:“所以你去金陵是想要找到你的家人吗?你还记得他们吗?” “自我有记忆起,我便和师父在一起。” "呵。”崔清衍轻哼一声,便不在言语。平稳的呼吸声让木槿以为他已经睡下来,于是忍不住转过身,却看到崔清衍目光如水,澄澈又温和。木槿像被温水轻轻烫了指尖,浑身猛地一僵。那目光软得能裹住人,顺着她的眼睫慢慢往下淌,竟让她连呼吸都顿了半拍。下一秒,不知道谁的心跳突然失了序,“咚咚” 地撞着胸腔,像藏了只慌慌的兔子在乱蹦,连耳尖都跟着热起来,只能慌忙垂眼,盯着自己攥紧手指,不敢再看他半分 ,可那道温软的目光,却像还落在脸上,连指尖都泛起了细麻的痒。 风从半开的窗缝里溜进来,拂动木槿耳边的碎发,崔清衍余光瞥见那抹柔软的弧度,心跳也跟着漏了半拍,崔清衍喉咙紧了紧:“你…不应该这么容易相信我的。” “为什么?”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如今世道险恶,你不知道他人会用什么手段害你。” “那你会害我嘛?” 崔清衍指尖轻轻拂过她发梢,目光落在她眼底,语气淡得像山间流云,却字字清晰:“此生我绝不用半分心思害你、骗你。” 今晚月光皎洁,月光从窗户洒进屋内,淌过她肩头,落在木槿微微扬起的唇角。木槿没笑出声,只眼尾轻轻弯着,颊边梨涡盛着细碎的月色,连睫毛上都像沾了层柔亮的光,漫过崔清衍的心底。 “那不就好了。”木槿上了兴头,开口问道:“你之前去过金陵嘛?” 月光此时从房间内移开,屋内又陷入了一片黑暗,木槿看不清崔清衍的神色,凭着他的呼吸判断他在思索,听到他缓声说道:“我小时侯曾在金陵长大,后随父亲到魏国经商,从此在魏国定居。” “这么说来你原是梁国人,你还记得金陵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嘛?” “是个很繁华的地方,里城门十三,外城门十八,穿城四十里,沿城一转有一百二十多里。城内几十条大街,几百条小巷,人烟凑集,金粉楼台…” 崔清衍与木槿说了许多事,关于金陵,关于童年,木槿也说到自己在山中的趣事,二人就这样聊了许久,直到扛不住睡意,双双入睡,直至第二天日上三竿。 第8章 金陵 为了节省时间,也为了两人的屁股着想,木槿最后还是放弃了她心爱的小毛驴,选择采纳崔清衍的建议,选择走水路至金陵。 不知是他们伪装的太好,还是刺客已经放弃了追捕他们,这一路竟然没有看到任何危险,竟让他们可以花费不足半月的时间便可抵达金陵。 木槿还在感慨这份保镖工作做的太过容易时,身后却传来崔清衍不适的声音,木槿闻声回头,一眼便看到了那个狼狈不堪的身影。崔清衍面色发白,紧蹙的眉头下,,只剩下强撑的难受。他一手死死攥着船舷的栏杆,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另一只手则紧紧按着胸口,试图压下那股翻江倒海的恶心感。 木槿心头一紧,快步走过去,伸出手轻轻拍着崔清衍的后背,动作轻柔却带着力量。 “你怎么样?很难受吗?”木槿的声音温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我先扶你到船舱里躺下,那里能平稳些。” 木槿小心翼翼地扶着他,生怕一个不稳让他更难受。同时,她嘱咐道:“我去请船家把船速放慢些,尽量行得平稳点。” 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木槿问道:“要喝些水嘛?”崔清衍摇摇头,木槿则担忧地说道:“你这几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别还没到金陵,你人就已经先倒了。” 船舱内,光线柔和,晃动也比外面小了许多。崔清衍靠在软垫上,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呕吐后的剧烈不适已缓解不少。 “你不是金陵人吗?怎么还会晕船。”木槿坐在他身侧,手里拿着一块温热的布巾,正轻轻擦拭着他额头的冷汗。第一次崔清衍晕船时,木槿还以为他被贼人暗算,差点闹了笑话。 崔清衍闻言,有些赧然地避开她的目光,低声道:“让你见笑了。水上的颠簸,实在难以适应。”他顿了顿,转头看向她,眼神里带着真诚的感激,“今日若非有你,我恐怕要更狼狈了。” “无妨,马上船就要靠岸了,别还人还没到岸上,人就已经倒下了。”木槿透过小窗望向了远处,崔清衍没有顺着木槿的目光往外看,反而脉脉地看着木槿,不知在想什么。 船身微微一震,像是从一场漫长的梦中醒来,终于在码头靠了岸。船舱里闷久了,木槿先一步踏上跳板,随即转身,自然而然地朝舱门处伸出了手。崔清衍正低头小心着脚下,眼前忽地出现五指修长的素手,微微一顿,才将指尖轻轻搭了上去。 双脚踏上坚实的土地,木槿悄然想将手抽回,崔清衍却不着痕迹地反握回去,将那微凉的指尖依旧握在掌心里。她疑惑地看向崔清衍,崔清衍却微微一笑:“还要继续麻烦槿儿了。” 举目望去,首先嗅到的,是水汽混杂着泥土、货物与人烟的庞杂气息。耳边是鼎沸的人声,脚夫们的吆喝、小贩的叫卖、车马的粼粼声,交织成一片嗡嗡然的背景,与方才船行的寂静恍如两个世界。 “这就是金陵了?”她轻声问,语句里不免带了点兴奋。 “这就是金陵。”他答,声音不高,却沉静笃定。终究还是再次踏上了这片土地。 他的目光掠过码头上堆积如山的货箱、行色匆匆的旅人,最终投向那更高处——沿着石阶往上,是鳞次栉比的屋宇飞檐,更远处,隐隐可见蜿蜒的灰色城堞,在薄暮中如同蛰伏的巨兽。这座帝王州的气象,甫一接触,便沉甸甸地压上心头。 江风大了些,吹得她衣袂飘飘。崔清衍侧过半步,不着痕迹地为木槿挡住了风口。 “走吧,”他说,声音融在风里,“天色不早了。” 她点了点头,与他并肩,一步步融入这金陵的人潮与暮色里,走向那尚不可知的、属于他们的前程。 二人在客栈稍作休息,崔清衍调整后也恢复了原状之后,终于坐上心心念念的马车,前往城内。崔清衍表示前几日已通过驿站向在金陵的人传信,可以先到金陵的崔家大宅邸住下,再联络金陵内的亲友。木槿表示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你们家会被贼人盯上,这罪恶的金钱力量。崔清衍微微一笑,不可置否。 暮色渐合,金陵城的灯火次第亮起,如同星河倾落人间。马车在一处僻静的街巷尽头停下。崔清衍先下了车,依旧伸手扶了木槿。她借着他的力道站稳,抬头望去,只见眼前是一座白墙黛瓦的宅院,门庭不算张扬,却自有一种沉稳气度。两盏硕大的绢制灯笼已然点亮,在微凉的晚风中轻轻摇曳,晕开一团温暖的光晕,照亮了门下台阶。 那两扇黑漆木门紧闭着,门上的铜环擦得锃亮,沉默地昭示着内里的井然。 未等崔清衍示意,木槿刚上前一步,那两扇门便像是得了感应般,悄无声息地从内里打开了。一名身着藏青色直裰、年约五旬、精神矍铄的老者,正恭谨地候在门内。 老者见到崔清衍,眼神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激动与欣慰,但他立刻压下情绪,快步上前,对着崔清衍深深一揖,声音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颤抖:“老奴林安,恭迎小主人回府!”他身后的仆从们也齐刷刷地躬身行礼,动作整齐划一,显然训练有素。 崔清衍虚扶了一下,语气温和地说道:“安伯,不必多礼。这些年,辛苦你守着这里了。” “不敢当公子‘辛苦’二字,能为公子打理此处,是老奴的本分。”林安直起身,目光随即落到沈墨身旁的崔清衍身上,那目光慈和、审慎,带着一种莫名的恭敬。 崔清衍向林安介绍道:“这是木槿姑娘。”他再次躬身,这一次是专门对着木槿:“木姑娘一路劳顿,快请进。宅子里一切都已准备妥当,若有任何需要,但凭木姑娘吩咐。” 木槿微微颔首还礼,轻声道:“有劳安伯。”崔清衍向她解释道:“这是我母亲身边的管家,这么多年,替我们看护在金陵的家。” 崔清衍自然地携了木槿的手,迈过那高高的门槛。入门便是影壁,绕过影壁,眼前豁然开朗。庭院深深,虽在夜色初笼下看不太真切,但可见亭台楼阁、假山流水错落有致,回廊下的灯火勾勒出精巧的轮廓,空气中浮动着新培花木与湿润泥土的清新气息。 “看看,还喜欢吗?”崔清衍侧首看她,廊下的光影在他深邃的眼中跳跃。 林安落后几步,安静地跟着,一切井然有序,仿佛他们早已融入这座宅院的一部分,只为等待主人归来。 木槿望着这精心打理过的一切,再感受到掌心传来的、崔清衍坚定而温热的力道,那颗因初到陌生之地而有些悬着的心,似乎也渐渐落到了实处。 第9章 初潮 崔清衍的堂叔父崔赫,官任鸿胪寺卿。近日为接待晋国使臣一事,公务缠身,忙得焦头烂额。然而,听闻侄儿崔清衍前来,他于万忙之中仍抽身相见。叔侄二人此番会面,场面着实令人动容。 听闻崔清衍诉说全家惨遭奸人毒手,崔赫脸上血色尽褪,惊痛与怒意交织,拳重重落在案上,悲愤道:“岂有此理!”他强压怒火,红着眼眶对崔清衍道:“你如今既到金陵,便安心住下,万事有叔父为你做主。” 平静些许后,他又转向木槿,郑重一揖:“多谢姑娘一路护送此恩,崔某没齿难忘。听清衍说姑娘家人尚需寻访,崔某愿尽绵薄之力。” 至此,木槿就在崔清衍家住下,一日,崔清衍和木槿在堂中用餐,木槿感觉小腹一阵隐秘的坠痛,随即感到一股暖流不受控制地涌出。她怔住,手上的筷子差点滑落。下意识地并拢双腿,那陌生的、持续濡湿的感觉让她瞬间慌了神。不可能啊,平常已经足够小心了啊,怎么还会遭人暗算,那只能是。 崔清衍察觉到木槿的不对,刚要出声寻问,忽然瞳孔睁大,侧脸避开木槿甩出的银针,但由于距离太近,清俊的脸庞还是留下了一道血痕。木槿捂住小腹,眼神冰冷得看向崔清衍:“你给我下毒?” 崔清衍的身手足以自保,根本就不需要她的保护,之前一直看不出他的真实目的,今天终于要露出真面目了吗?崔清衍满脸茫然,不解地出声:“下毒?”他的视线随着木槿捂住小腹的动作往下看,却看见裙衫上一道抹刺目的红,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崔清衍先是愣住,随即整张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涨红,连耳垂都红得滴血。他猛地别开视线,眼神慌乱地转向了别处,先是轻咳了一声,左手握拳欲盖弥彰地抵在嘴边,只听到声如蚊呐的一句:“你来癸水了。” 木槿看着崔清衍奇怪的神色,也大概猜到自己不是中毒,只是依然焦急地问道:“癸水?我得绝症了?” ”“别怕。”崔清衍从慌忙的神态恢复过来,向木槿解释道:“你并非中毒,也非患病。此乃‘月信’,亦称‘癸水’。是……女子长大成人的自然之理。”他的声音沉稳如常,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 见木槿眼中迷茫未消,崔清衍继续用最浅显的方式解释:“天地万物,月有阴晴圆缺,潮有汐涨汐落。女子的身体,亦如一方小天地,遵循着类似的周期。每月此时,胞宫便会新陈代谢,排出污血,是为身体洁净、准备孕育新生的象征。这是健康的表现,不必感到恐惧。” 解释清楚后,见木槿神色稍安,但面色依旧苍白,崔清衍不由分说地将她横抱起来。 “欸!你做什么?” “别动,”他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书云,此时宜静养,忌寒凉。”并唤下人来给木槿更换衣物,随后转身,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先是往她手里塞了一个温热的手炉,又去厨房亲自端来了一杯红糖红枣茶。 看着崔清衍眼神里全是纯粹的关切,木槿心虚地垂下了眼,低声地说了句:“抱歉,误会了你。” “这几日,所有生冷、寒凉之物皆要忌口。练武暂停,若觉得乏累,便随时休息,不可逞强。”崔清衍看着你道歉的样子,眉头紧锁,眼中没有怒气,只有浓得化不开的心疼,“我早说过人心虽多良善,但防人之心亦不可无。这是值得称赞的事。” 木槿看着崔清衍那道横亘在颧骨上的细痕。伤口很浅,已不再流血,像一弯被云层遮拦的淡月,又像无瑕白瓷上的一道冰裂纹。当他垂眸时,那伤痕便为他清冷的面容镀上了一层易碎的脆弱感,木槿忍不住伸手抚上那道伤痕,她不理解崔清衍为什么这么悲伤,于是开口问道:“是脸上的上太疼了吗?” 崔清衍轻轻握住木槿冰凉的手,用自己温热的掌心包裹住,“你原本可以不用这么长大的。”他轻声说道,语气里的怜惜几乎将你淹没,“如果……如果不是那样的事,你也不必独自承受这些。” 木槿只当他因她幼时的遭遇感慨,心中感动,却并未沉溺于此。反而挺直了脊背,握住他的手,眼神清亮而坚定:“别为我难过。我虽和家人分离,但也遇见了师父,习得一身本领,虽独自出山,但我不是也遇见了你?” 崔清衍抬起另一只手,指腹极其珍重地、缓缓地抚过她的眉宇,仿佛在擦拭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所有汹涌的心疼与震撼,最终都沉淀为眼底一片深不见底的温柔海。 七日后,崔清衍带着木槿在金陵城中游玩,木槿看着不远处里正带着民夫,用竹扫帚将青石路上的落叶、尘泥扫至街边,再用清水泼洒三遍,连墙角砖缝里的草屑都用铁钩挑出。两侧商铺的伙计们踮着脚,将门板上的旧楹联换下,新联是翰林院学士手书的“远朋来仪”“四海同春”,红底金字在晨光里亮得晃眼。绸缎庄的伙计还搬出几匹湖蓝色的绸缎,从二楼窗口垂至街面,风一吹,绸缎上绣的缠枝莲便似在半空浮动。 秦淮河畔,画舫已列成了长队。船工们用细砂纸打磨着船舷,再涂上一层清漆,让乌木船身泛出温润的光。舱内的案几上,摆着官窑烧制的白瓷茶具,旁边放着用锡盒装着的雨花茶,连船窗上糊的窗纸,都是新换的洒金宣纸。待使者经过时,沿岸的酒肆会搬出铜制的编钟,与画舫上的琵琶、笛箫合奏,乐声要顺着流水飘出三里地去。 “金陵这是要过年吗?还是每日都是如此?” “这是为了迎接晋国使臣做的准备,不仅是这,禁军也要提前在御道守卫。” “这么重视这次邦交?我在路上听人说晋国要嫁一位公主过来?。” “是。前些日子听叔父说是晋国国君的亲妹妹昭阳公主。你若感兴趣,待使者到来时我们可以前去观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