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行线交汇的幻想》 第1章 Chapter.1 《平行线交汇的幻想》 恰遇/著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于2025.07.21 室外是毛毛雨后的明媚阳光,地面还没完全湿透,草地被雨滴撩拨后散发出的芬芳吸引着跟这片草地格格不入刚躲雨探出头的游荡昆虫,正在四处无厘头的乱窜。 南珂从教师办公室内走出,越过办公室的门栏,夏日的阳光透过窗户映照在她身上却没有丝毫暖意。 周围人都身着统一校服拿着课本嬉笑打闹,只有她一个人穿着自己的衣服扎着低马尾背着双肩包,如同这乱窜的昆虫初来乍到,但昆虫还可以被驱赶飞往自己想回的地方,而她不行。 她好不容易来到文城,好不容易能来探寻她深藏在心里两年的秘密,她不能这么轻易地被赶走。 “南珂!” 身旁的人唤她回神,此刻正巧是学校广播通报晨会取消,随着喝采声传来的是一个陌生的声音:“我们7班大名鼎鼎的孟絮班长,你怎么在这?” “易孟?”孟絮做样子撸起袖子抬手给对方“恐吓”,吓得面前人拿篮球挡在面前只呼“错了错了”后孟絮才罢休,往旁边一站指了指自己身侧的南珂,“我接一下转学生,你又跟1班打友谊赛去啊?” “是啊,某人心心念念的黎炀也在。” “啪——” 这一次不再是“恐吓”,孟絮上前一步,非常轻脆的一声响从少年身上传来,南珂借此看清面前之人。 比寸头稍长一些的头发不挡视线的顺在眼睛两边,对方此刻的一脸不敢置信让她更好地看清少年在桃花眼的帮衬下掩盖住眉眼间的那抹“凌冽”,捂着手臂控诉孟絮:“好啊班长,好心当成驴肝肺!” 见孟絮再次举起右手,易孟的视线落在对方身后:“欸!黎炀!” 果不其然,孟絮听到这个名字吓得赶快把手收回慌乱整理校服。待转身之时,身后空无一人。 此刻那个罪魁祸首已经跑下楼出了教学楼大门,对着二人所在的走廊大喊:“记得带新同学来看打球啊班长!” 孟絮深吸一口气,对着易孟的方向做了个鬼脸,随后一脸无事的转身挽住南珂的胳膊:“走吧南珂,我带你去看打篮球,正好让你熟悉熟悉学校的环境!” 大课间有35分钟的休息时间,刚好适合困倦的孩子们补一觉,也适合想探索校园的新生挽着好友的手在四处晃悠,跟刚认识的朋友最好的建立关系就是去散步聊天看帅哥。 孟絮也觉得应当如此。 篮球场的周围早就挤满看球的观众,呐喊声跟谈笑声夹杂在一块渲染着场上的气氛。 刚从空调房出来不一会已经能感受到汗水夹杂在发丝间,南珂用手轻轻捋开擦拭,不太能理解大家伙的活力为什么没有被这闷热的天气所扼杀。 好在易孟提前到场占了位置,南珂借到孟絮的光坐在树荫处,在孟絮吐槽被易孟骗说黎炀不在的时候,她的视线自然地落在球场上。 “传球!我来投三分!” 三分线外,易孟身着全套专业装备,接到球后假动作投球迷惑对手后改成胯下运球几个来回,一个转身走步趁对方不注意原地跃身一跳。 标准的投球姿势,尽显势在必得。 “啪嗒——” 是球弹框落地的笨重声音。 “都说让你别装!装过了吧!” 一队友揽住易孟的肩将人往下按,嬉笑声从对手之间传出,就连坐在南珂身旁的孟絮也大喊看戏:“易孟!不行就退下吧!” 哄笑声传来,只有南珂一人在热闹的氛围中一声不吭,目光不自觉被场上那抹倔强的身影所吸引。 阳光为他洒上一层专属于他的金边,配合队友的动向打断对手的运球,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 “可不能让她们笑我三分投不进!” 上篮跳跃地一瞬间,南珂下意识地屏气凝神。 进,能进的吧? 跳跃落地鞋子与地面摩擦的一瞬间,悦耳的入袋声传来——三分空心。 南珂长舒一口气,松开攥紧的衣角,落地后的篮球因为惯性在地上滚落至她脚旁。 “新同学!帮个忙呗!” 易孟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紧随其后的是周围人对新同学“好奇探究”的目光。 而南珂在这样的目光下静止不动,只有在她正对面的易孟看到了自己隐藏在阴影下紧攥衣角已经泛白的指尖。 好在孟絮手快把球拿起来扔向球场中央,顺便替南珂打抱不平:“使唤人家干什么?” “啊……抱歉啊。” 易孟回过神对着空气道歉,回到三分线外再次跳跃投篮——这次是一个擦网根本没碰到球筐的“空心”。 - 预备铃打响,人潮散去,易孟把玩着篮球跟在南珂跟孟絮二人的后头,见距离教室越近,这位转学生的动作越来越踌躇不定,易孟多留意了些,放缓脚步从她身边经过。 对方从攥衣角变成捏指尖,眼神一直虚晃在空中害怕跟别人对视上,就连自己从她身边经过都没有察觉到直勾勾地往上撞。 “咣当”一声,南珂的脑门刚好撞到他的肩膀,但比他关心的话来得更快的是面前人的道歉。 “抱歉,是我的问题。” 南珂强忍着额头传来的刺痛感朝被自己撞到的人鞠躬,“是我没有注意看路……” 身侧的孟絮率先抢去面前人放在掌心的篮球:“肯定是你玩球没看路吧易孟!没收!” 无奈的叹息声响起,南珂的心跟着一颤。 是她害得这个同学的篮球被没收,她一定……又惹人嫌了。 都怪自己心不在焉,非得在路上回忆过往,纠结新的环境里有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南珂想要开口向孟絮讨回,却又因班主任的到来,到嘴旁的话只能选择咽下。 被带到班级内,顶着众人探究的目光来到讲台一侧,南珂很快寻到易孟所在的位置,怎料目光交汇之际易孟刻意地移开目光。 手指再次相交攥紧,班主任介绍自己的话仿佛盖上了一层纱,朦胧不清,周围探究的视线光明正大地落在南珂身上。 南珂十分熟悉这样的过程,甚至能预判之后不太友好的相处模式,因为在她眼中一个人想要诋毁一个人的时候,最先出现的……就是打量。 肩膀被拍了拍,南珂从自我意识中回神机械地开始自我介绍:“大家好,我叫南珂。” 女孩细腻的声线在此刻静寂的班级中格外低柔,可其中不易察觉的疏远却一下子击中易孟的内心。 “那么,你就坐在易孟左边靠窗的空位吧。” “希望大家能跟新同学好好相处。” 抬眸的瞬间,视线再次交汇。 少年用纸巾擦拭刚才被水打湿的发尖,这次的眼底含笑又是南珂看不懂的情绪。 她从他身后进入座位,有些想为因为自己导致他篮球被没收的事情道歉。 毕竟是同桌以后少不了要沟通,起码在对方没有那么讨厌自己的时候力争挽回一下。 说不准……说不准以后的日子会好起来。 南珂指腹来回交叠,眼神飘忽不定在班主任跟周围的人身上来回穿梭。深吸一口气,微微侧身组织语言。 与此同时,易孟刚好朝左转想将纸巾丢向垃圾桶。 映入眼帘的场景便是女孩睫毛微颤,双手握拳放在膝盖上像是有支撑但却止不住的细微颤抖。 刚想开口询问,对方比自己先快一嘴:“易同学……对不起。” 视线猝不及防的相撞,灼烧的热意顺着耳根蔓延到脸颊,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讶异被她刻入脑海。 果然会变成这样……即使换了学校也是一样,哪怕从头开始,她依旧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 想要挽回的话未说出口,对方在她眼前晃了晃手。 刚才在易孟打篮球的时候,南珂就已经注意到这修长的手指,现在在她面前晃悠更是觉得骨节分明,强而有力。 “你很喜欢发呆呢。” 轻声细语的声音也跟在篮球场上听到的不一样,更加温柔,更加让人沉醉。 像夏天冰凉的气泡水,能让疲劳一扫而空。 可她不懂气泡水的滋味,过于刺激的碳酸让她不能接着喝第二口。 她刚打算摇头否认易孟的观点,却因少年接下来的一句话愣住。 “你这么怕生,能来找我说话是鼓起很大的勇气了吧。”易孟轻笑一声,桃花眼尽显温柔,放缓语调给足南珂耐心,“是因为篮球的事情吗?” 南珂应声点了点头。 易孟接着引导:“怎么会觉得我在生你气?” “因为……我没有给你递球,”南珂抿唇深吸一口气,“还,还有……” “不急,要是说不出来的话之后再说吧。” 易孟一脸不在意样却激发出南珂心中的果断:“还有刚才,因为我……你的篮球被没收了。” “没收?” 易孟回忆起孟絮说的话,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句。 但此没收非彼没收,只是朋友间的玩笑话却被南珂认为是严肃且立即执行没有挽回余地的事情。 嘶…… 心口突然像被一块巨石所压住喘不上气,面前人眼中的认真、胆怯让一向知道怎么化解各类话题的他在此刻脑中一片空白。 半晌,他收起平常吊儿郎当的玩笑劲唤了声南珂的名字。 这是一本深夜突发奇想想出的校园be梗,于是很快的把整个大纲都捋了一遍,已经能想到连载期间的“冷”啦,但还是希望自己能把这个故事圆满写完[红心](如果能点亮小星星,小遇将无比感谢!) ps:因为不打算在连载期间入V,再加上我修文超级频繁(敢相信今天发的这一章是我7.14号写的!期间一直删删减减连接后文修修修)所以更新时间不定,欢迎催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Chapter.1 第2章 Chapter.2 “在球滚落到你面前的前提是我投了篮;在被‘没收’的前提是我确实因为玩球没有看路导致撞到了你。” “一切的原由不是因为你。” 说到这,南珂的表情有细微的变化,绞紧的手指微微松开。 “不过,确实得请你帮帮我……”易孟变调恢复到原来的模样,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帮我从班长那赎回我的球。” “同桌,这是只有你能做到的。” 易孟双手合十,闭眼嘴里念叨着“拜托拜托”,完全没注意这声“同桌”带给南珂怎样的冲击力。 有震惊,有不知所措,但一切都抵不过她产生的一种陌生情绪。 第一次,她要强压的不是情绪,而是嘴角。 在她答应之际,阳光正巧掠过她洒在易孟的身上,那抹因为她答应而展露的喜悦,深刻烙印在她脑中。 气泡水打开瓶盖接触到空气,整个瓶内产生化学反应沸腾起来。 这是南珂第一次产生这样的感觉。 - 在新学校的第一天就这样过完,晚自习之前的空闲时间,吃完饭后就被孟絮拉去篮球观赛。 南珂一眼就望见那抹自信张扬的身影。 听孟絮说这次好像是友谊赛,对面的人南珂没有见过。不像易孟那么的“活泼”,倒是可以用成熟沉稳来形容。 “黎炀!加油啊!” 本来输出很大声的孟絮在此刻也收敛许多,南珂离她最近,微微侧眼便能看到孟絮脸颊泛起的红意。 原来这个人就是黎炀。 南珂默默将黎炀划到不可交集处。 面前被巨大的阴影笼罩住,她下意识抬头撞进琥珀色的瞳孔中。 “我说班长啊,你这也太偏心了吧,怎么给别的班加油?” 易孟微微附身拿起放在南珂脚边的水瓶打开喝了几口。 “要你管!” 莫名的,南珂的视线就落在面前人的喉结处。 对方因为吞咽而滚动的喉结…… 对方因为刚运动完而被汗水划过的喉结…… 她赶忙偏离视线却跟球场上的黎炀对视上——糟糕! 果不其然,孟絮眼中闪过不明的情绪,挽着南珂胳膊的手突然一收紧。 “同桌,那你给我加油吧。” 易孟在此时插上一嘴,微微俯身,刚好挡住黎炀的视线范围内的南珂,“黎炀那小子有班长加油,我的话……你来怎么样?” 南珂怔怔点头,当下微妙的情况她没有别的选择,斟酌台词后开口:“同桌……加油。” 尴尬的气氛在此刻瓦解,她明显感觉到被挽着手臂的人放松起来。 这次的选择,她做对了。 - 场上1V1的球赛精彩的让许多其他班级的同学也驻足观赛,分为明显的两批。 男生看技术,女生看颜值。 谁也不互相干扰谁。 包括球场上也是很明显的两种风格:喜欢在打球时嘴里叽里呱啦的根本没停过的易孟,跟没受干扰只顾自己打球的黎炀。 南珂感叹缘分的奇妙——这样两个完全性格不同的人会玩到一块。 好神奇,好羡慕。 中场休息时,孟絮立马起身给黎炀送水,看得易孟叹息阵阵。 目光偶尔撇到南珂所在之处,光看就知道对方没能Get到自己的话中话,无奈一笑后干脆再次坐到球上,说得更加直白:“太累了走不动了……渴死我了……” 看到这一幕,南珂犹豫着要不要把他的水递给他,但周围有许多想要给他递水的女孩子,不缺她一个。 她垂眸躲避易孟的视线,女孩们准备行动时,不远处传来易孟的声音:“同桌!救救我!我要死了!” 死?! 南珂猛地拿起一旁的水杯朝易孟跑去,边跑边帮他把水拧开,递到他面前恨不得灌到他嘴里:“快!” 四周安静下来,南珂喘着气不明所以地环顾四周。只见手中的水被易孟抽走,爽朗的笑声传入耳中。 夏日气泡水沸腾了。 “你……!” 耳根率先变红,南珂微咬下唇,当下的窘迫是她从未感受过的。 哪怕是在之前的学校,不给她好脸色都是明面上的事情,没有人会像易孟这样假装对她好,然后在大庭广众之下拿她当笑柄。 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南珂垂眸遮掩自己的情绪。鼻尖一酸,颤颤巍巍地用只有易孟一个人能听到声音开口道:“你不知道死字不能乱说的吗……” 见女孩沉默起身转身独自朝操场走去,易孟喝水的动作一顿,一口气堵在水瓶呼出时把自己呛到。 “咳咳……” 任凭溢出的水滴落在自己球衣上,他的目光紧跟着南珂逐渐走远的身影。 - 夜空下,繁星点点,此刻的璀璨在南珂心中只觉得刺眼。 可群星中有两颗比其它更加闪烁星星,似乎是想引起自己的注意。 南珂破涕为笑抚去脸颊的泪水,她将手心对着天空举起,好似把两颗星星揣在手心。若有若无的温度在手心流窜,面前映照出熟悉的面孔。 “爸妈,你们来看我啦?我没事的,你们不用担心……” 泪水顺着眼角流下宛如豆大的珍珠滚落,众人只知珍珠美好,却忽略珍珠产出的痛苦过程,在蚌心中烙下磨灭不去的印记。 而作为被开的蚌,即使伤痕累累,也抵挡不住对方要取珍珠的心。 毕竟建立在表面的美好,才是众人看物质的本身。 她只能隐藏,隐藏自己是坏蚌,隐藏自己没有珍珠,隐藏……隐藏那伤痕累累快要坏死的一切。 她靠在升旗的杆子旁,放下手仰望天空。黑夜无光,星星终究会被云层所遮挡。 世界犹如一个巨大的牢笼,她逃不掉,只能被支配漫无目的地度过日子。 “南珂!” 空旷的操场传来回声,一人背对着月光手里怀揣着什么东西朝她跑来。 光听声音,她听出来了——是易孟。 为什么要来找她……是来看她笑话的吗? 来不及思考,她只想逃离身旁人探寻的目光,朝黑暗处走去。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南珂忍不住小跑起来。没注意到脚底有石子,右脚一崴,扑倒在塑胶跑道上。 手心跟膝盖同时传来灼烧感,刚流下的泪痕还没干涸,手腕被人抓住只能被迫抬头。 “!” 易孟一惊,女孩因疼痛湿润眼眶,让他脑袋一空顾及不到周到人的目光,只想将南珂横抱起。 “你又来看我的笑话吗?” 南珂的声音虽然带有鼻音但却冷静地可怕,她用擦破的手支撑着跑到想起身,不愿让对方看到自己的脆弱。 颤颤巍巍的小身板在此刻单凭细瘦的胳膊根本支撑不起来,但还是咬牙拉开跟易孟之间的距离,倔强抬头:“如果是的话,请你离开……” “南珂……” 易孟叹息一声,将自己的手往前几公分放在南珂手旁,没再朝她靠近。 他有看到南珂对着天空流泪强颜欢笑的样子,是不是她有很重要的人去世了所以才对“死”这个字有着异于常人的敏感? 想到这,易孟恨不得南珂能给自己一拳。如果真的是这样,自己刚才无意识觉得逗她的笑可就太混蛋了。 南珂当下思绪混乱,又因面前人背对着月光,她看不清易孟的神情。 她恼。 只觉得恼。 恼他不明由的笑,更恼自己这么轻易的觉得一个人好相信。 可她……又有什么资格恼。 南珂咬紧下唇没有说话,易孟的视线从她眼前移动到别处,见对方膝盖擦破心中一紧。 “对不起……” 易孟伸出去的手在半空中停留握拳收回,他观察南珂的细微动作。 身体微颤,眼中的疑惑、慌乱、惶恐不安交替出现。 明明此刻是只带刺的刺猬,他却想安抚她的情绪,抚平她的尖刺。 就算被误伤也没关系。 停顿在空中的手慢慢试探地伸向南珂的头顶,在触碰到发丝后控制力道轻抚安慰:“乖,你没错,错的是我……错的是我的无知,我荒谬且理所应当的玩笑。” 晚风拂过,吹起她的发丝勾勒在少年指尖,撩拨他的心弦。 - 南珂不知道自己怎么被易孟带到医务室的,只记得自己因为易孟的一句话一直在哭,哭得声音沙哑眼睛都肿了。 到室内才看清易孟校服肩膀处沾满自己还未干透的的泪痕。 等等…… 怎么是校服?他不是穿的球衣吗? 面前的少年认真聆听校医的嘱咐,点头应下所有注意事项。明明再晚一点来,伤口就能愈合了。 但看到自己被包扎完好的膝盖跟涂上碘伏的手心,现在感受起来,似乎没有刚摔的时候疼。 “我会打电话跟你们班主任通知请假晚自习,在这里养伤一会再走会好些,目前不太确定脚腕有没有崴到。” “好,谢谢您。” 目送校医回到办公室内,易孟回到病床旁拉来椅子靠床边坐下,在自己一开始就揣在怀里的袋子里边翻边说:“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我就都买了些。” 一样一样的拿出放在床旁:糖果、薯片、巧克力……还有一瓶葡萄果汁跟一瓶葡萄汽水。 南珂眉眼间的犹豫溢出,第一次被人这么对待,她不应该理所应当地接受,没有人会突然对一个人好,所有的事情都是利益至上。 斟酌再三开口道:“你……是要从我这得到什么好处吗?” 第3章 Chapter.3 易孟率先打开果汁递给南珂,对上对方疑惑的神情:“确实想从你那得到好处。” 果然…… 南珂没有接过果汁,双手交替在身前不断的来回摩擦指腹,神情黯淡下来:“你想要什么……” “对不起……南珂。” 易孟打断她的思绪,停留在空中递去果汁的手没有收回,她直面他的目光,一时失了神,垂眸下意识回答:“没关系……” “我只是对‘死’这个字,很敏感……不关你的事。” 易孟起身蹲下,再次闯入她的视线之中。 再次对视,周围静地连呼吸声都一清二楚,蝉鸣却在此刻跌宕起伏,打破这片静寂。 是谁松了口气,缓下快速跳动的心脏;是谁松了口气,感叹幸好没将其扼杀。 “不是所有的道歉都要接受,不是所有情绪都要压抑。” 易孟依旧单膝半跪目光直直地看向她,没有丝毫杂乱念想,“我想从你那得到的,不是口述的没关系,而是心中的释然。” 在习惯性告诉自己“别放心上,熬一熬就好了”的时候,他跟自己说遵从内心的意愿。 “如果你不喜欢,如果你讨厌,不用在意对方能不能承受,坦然面对自己的意愿。” “因为没有任何人能让你看得比自己还重。” “包括我也是,”易孟停顿一下呼出一口气,“如果也讨厌我的话……” “不讨厌。” 话音被打断,他的眼眸闪烁静待南珂接下来的话,“这三个字……是遵从我的内心。” “好。” 灯光下,少年舒展眉头露出笑意,眼底毫无保留地将温柔溢出,再次递去果汁,“那就请接受我的赔礼道歉吧。” 南珂道谢接过,常温的果汁在当下不太能缓解热意。 “呲——” 更加浓郁的葡萄味道弥漫在室内,南珂的目光被易孟手中的葡萄汽水吸引。 对方刚准备喝的动作一顿,看向南珂:“你能喝冰的吗?” 南珂脸颊有些泛红,点头应声。 易孟环顾四周,走向不远处的饮水机拿出一个纸杯往纸杯里倒到八分满,随后将瓶内还剩三分之二的汽水递给南珂。 南珂赶忙摆手:“我喝杯子里的就……” 话还没说完,易孟就着纸杯边缘碰到下唇,歪头看向南珂,见对方手足无措的样子突然想要逗逗她,但一想到自己的玩笑说不准又给对方落下阴影。 易孟把玩着纸杯回道:“本来就是给你买的,我蹭一口喝的而已。” 见状,南珂没有再说话。 冰凉的触感传递到掌心,气泡在里头活跃跳动,她的记忆中,第一次喝气泡水:很小的时候。 当时还是老房子,一层高的瓦片屋。 自己本安稳的入睡,可嗅觉却在此刻异常灵敏,半睡半醒时听到父母轻声嬉笑的谈话声。 本想转身捂耳,结果转身后睡意全无,她缓缓起身坐起揉搓着双眼朦胧的看着面前两个身影。 “爸爸……妈妈……” 二人急忙放下手中食物,手都没来得及擦干净就着胳膊将南珂搂入怀中:“抱歉乖乖,吵醒你啦。” 南珂眼睛眯成一条线依偎在母亲怀中,忍不住嗅嗅鼻子:“好香……你们在吃什么呀?” “今天是爸爸的发薪日,爸爸买了炸鸡回来庆祝,”父亲说完,跟母亲相视一笑,母亲望向她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本想留到明天再吃,但因为妈妈太饿,实在忍不住先吃了。” “而且很晚了,乖乖睡得也很熟,乖乖的那份已经拿出来放在一旁,打算等我吃完后再放到冰箱里。但没想到……” “但没想到……我被馋醒啦!”南珂接下母亲的话,笑盈盈地摸着自己的肚子,“我真的有些饿啦。” “那乖乖也吃些吧,”父亲打开保存好的那一份拿出两个鸡腿,递给南珂,让其一左一右地拿着,“看来我们家有两只小馋猫呢。” 话虽这么说,但父亲眼底的温柔将二人环抱至内心深处。 南珂将一个鸡腿递到父亲嘴旁示意对方张嘴,见父亲摇头将她的手推回,她一动不动假装鼓起腮帮子:“爸爸,你嫌弃我吗?” 父亲微微一愣放缓语气:“当然不是爸爸想你多吃些。” 见南珂依旧停在原地十分倔强,父亲无奈一笑凑近咬了一口。 在咬下的瞬间,南珂松开手嘴角的笑意肆意地显现出来:“好啦!现在你也是馋猫爸爸啦!” 又凑上前在父亲的脸上虚画上六根胡须:“我们一家三口都是馋猫,谁也不许说谁哦!” 话音落下,南珂将另一个鸡腿递给母亲,指着打包盒里的鸡胸肉说道:“这块肉多,我要吃这块!” 没等父母反应,她拿起干扁的鸡胸肉放入嘴中咬一大口,两个腮帮子被塞得满满当当。 女孩眼底闪烁笑意,好不容易咽下一块后,在没动嘴的二人之间来回看了一眼:“爸爸妈妈,你们再不吃点就被我吃完啦。” 说话间,桌上的塑料杯吸引了他的注意,刚想开口询问,嘴里跪充分咀嚼完的肉末,一下子顺着喉咙往食道里跑。 南珂剧烈的咳嗽起来,父亲急忙打开塑料杯递给她,嘴里着急忙慌的喊着:“乖乖!快!喝一口咽下去!” 南珂接过杯子就往嘴里灌,柠檬的香味率先进入鼻腔,埋没舌尖才发现杯中的是柠檬汽水。 气泡在口中化解,顺通是食道内堵塞的食物,这才让她得以缓过神来。 但又因为喝得太急,汽水从上颚跑到鼻腔内让她咳嗽不止。 气泡水是她当时的救赎,但也这件事她惧怕气足的汽水。 当下的葡萄汽水内部情景与记忆中打开汽水时看见的气泡沸腾与所重叠,柔和的葡萄像像是在邀请她放下心中戒备品尝一二。 嘴唇贴合瓶口,气泡没因瓶身晃动没有变得更加活跃。 南珂小心翼翼地抬起瓶身让汽水缓和流进口中,或许是她的小心翼翼被感知,汽水收敛起唬人的外表想要被接受。 最先品尝到的一丝甜意让她更加大胆,气泡也没因为这更大胆的吞咽而变得嚣张。 它们柔和安份犹如受过训练般,带给南珂极度的舒适感。 身旁人一声不吭地让这场“交流”持续,女孩眼底一闪而过的幸福感让他十分满足。 南珂就着瓶口一口接着一口喝掉了一大半,盖上瓶盖的时候还有些舍不得。 原来汽水也能这么好喝。 “好了,饮料喝多了也不好,”易孟拿过南珂放在手中“视若珍宝”的葡萄汽水,“这么喜欢?” 被戳中心事的南珂只是红了脸,没有刚相处时的胆怯,诚实回道:“嗯,喜欢。” 又觉得说的不太具体,再次补充上:“你买的这瓶,很好喝。” 我会记在心里之后还你的…… 见南珂神色无比认真,易孟将汽水放在桌上时一下没轻重地将自己手中喝完的杯子捏得扭曲:“呃……喝完的杯子最好捏一下再扔。” 垃圾桶内,唯独就易孟喝的这个杯子充满褶皱的躺在里头。 - 南珂是被易孟陪着走回宿舍的,此刻距离下课还有一阵时间,班主任提前跟宿管打好招呼,让南珂无障碍进入宿舍内。 通过铁拉门,南珂回头跟易孟道谢,转身的刹那听到身后人的担忧:“宿舍是401,别走错了!” 南珂停下步子,回头点了点头,应答的声音很小,但易孟还是根据口型猜到了——“谢谢,我知道。” 401是十六人寝,听孟絮说,这一栋是教学楼改寝室,所以会比别幢的寝室一个房间容纳的更多。 推开401的门,里面确实是两个教室的大小,虽然有16张床,但整个空间却不紧凑压抑。 每个人的床铺以及床上用品都由学校统一安排,预防了为床位所争论的环节。 南珂的床位被安排在靠窗的上铺,她的下铺正好是孟絮,而隔壁是一张空床。对于喜欢安静的南珂来说,是特别好的位置。 等南珂整理好自己的床铺后洗完澡回来,正逢其余同学晚自习结束。 嬉笑声逐渐靠近,他的内心泛起一丝波澜,率先上床躺下。 “南珂!” 床沿被拍打出震动,孟絮的声音跟莫名而来的香味从下方传来。 南珂起身朝床边移动,刚探出头被一个装着食物的塑料袋挡住视线:“哝!易孟让我给你的,他说他买多了。” 南珂摇头摆摆手:“我刚刷了牙……” “牙可以再刷,”孟絮拖鞋踩在自己的床铺上,把着南珂床旁的栏杆,将鸡腿递得更近,“但鸡腿只有一个呀!” “鸡腿?”南珂口中念叨这两个字,目光落在孟絮递来的袋子内:“为什么……” “你可一定要吃,食堂夜宵晚上九点才开放,易孟这家伙可是在食堂门口,等到开放时间后第一个冲进去的,他为吃的居然有这样的毅力……!” 孟絮喋喋不休的吐槽着,完全没注意面前的人的注意力只集中在前面这句话。 第4章 Chapter.4 在学校内买东西,所有的费用都是从饭卡里扣。南珂今天刚领到饭卡时只往里面冲了一个星期要用的150块,并计划好每天要用的额度。 为了想让自己以后有闲钱,能省则省,晚饭就吃了两个素菜加饭—…八块钱,还有免费的汤喝,她已经十分满足。 更何况她要攒钱也给易孟买些东西,不管对方是出于什么心态,都应当礼尚往来。 这是父母教她的道理,她自己同样觉得:宁愿自己多付出些,也不能让自己欠别人一分。 南珂没再管刷过的牙,从孟絮手中接过鸡腿咬下一口,依稀记得菜单上的内容——鸡腿:5元。 - 就寝时间,打闹声终于暂停。 南珂平静地躺在床上感受着周围此起彼伏的呼吸声犹如阵阵海浪般涌入她的耳中,清晰刺耳。 她忘记自己何时睡着的,又或许一直都没有真正的睡进去,她清醒地感受着周围的各类动静。 宿管的哨声比鸡鸣声来得更早,在大家都赖床时南珂坐起穿衣,来到食堂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时钟——7:02。 人烟稀少,她有足够的时间吃早餐。 白粥加榨菜组合,便宜实惠中的战斗机虽然会饿得快,但有昨晚鸡腿的加持估计也能多挺一会儿。 空旷的食堂陆陆续续来了更多人,其余的位置基本都被坐满,只有南珂一个人的四人桌没人过来。 “哐当——” 餐盘比人更快到达她的对面。 面前人打着哈欠,一副没睡好的样子,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早啊,同桌。” 南珂微微一愣,咽下嘴里的食物回应:“早……” 哈欠会传染,南珂控制住打哈欠的冲动,却因鼻尖酸涩红了眼眶。 “刚来学校的第一天,精神十分亢奋,昨晚没睡好……”易孟喝了口牛奶自己念叨起来。说完把鸡蛋往桌子上轻轻一砸,“我都不知道自己几点睡着的……” “同桌你呢?睡得……”见对方微红的眼眶及眼帘下乌青,易孟明了:“看来睡得也不好啊。” 鸡蛋被包好露出白花花的表面,落入南珂的碗中。 “哎呀,手滑了……”易孟轻叹一声,有些惋惜,“同桌,辛苦你帮我吃掉。” 鸡蛋被白粥包裹着,确实没办法在解救出来给易孟吃,但又不能浪费粮食,南珂只能应下。 鸡蛋……应该是两块钱。 但她又有些不确定,毕竟菜单上有鸡蛋、鸭蛋、茶叶蛋,万一给人家记少钱可不好。 想罢,南珂转头朝不远处的菜单看去,眯了眯眼成功看到鸡蛋的价格,安心转回。 鸡蛋咬入口中,跟白粥一起入口十分嫩滑。 “我说……”易孟眼睛微眯,“你不会是在看价格吧?” 听到的瞬间,南珂刚咬了一口的蛋黄没细嚼,直接吞咽下去,不停的咳嗽涨红了脸,赶忙喝了口易孟地来的牛奶,干噎的窒息感才得以舒缓通畅。 “谢谢……” 南珂还牛奶的手递到空中,你自己意识到不对劲之前的是少年微红的耳尖。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能发出如此机械的声音:“牛奶……你喝过……吗?” 说这句话的时候,脑海中播放出易孟喝牛奶时不清醒的样子,无限循环。 “哦,喝过啊……” 语气如常,一小一小舀着碗中的白粥往嘴里送,“我能理解,毕竟是为了救我,万不得已身旁只有它能救人……” 这是易孟第一次见南珂说这么多话,当下的情况他十分明了,但南珂说的话属实有理,他眼神闪烁的移开目光点了点头。 南珂晚中的粥似越吃越多,相比较起来易孟属于没嚼两下就往下咽。 南珂欲言又止。 看了一眼自己喝过的牛奶,再看了眼面前的人,将碗中最后一点粥喝完起身放入餐盘收集处,唯独忘了拿放在桌上的牛奶。 易孟垂下眼吃得更快,没听见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易孟……” 刚消失的人再次映入眼中,易孟一顿,视线被南珂退来的同款牛奶所吸引。 “你吃的快,配牛奶才不容易噎着,刚才我喝过的肯定不能再让你喝了……” 明明周围是嘈杂的声音,南珂却只能听到自己慌乱的心跳声。 她将另一只手放在胸前垂下头。 一定是刚才跑得太急了…… 快缓下来……快…… 手背被一股温暖所擦过,再次抬头时手中的牛奶已经没了身影,对方将牛奶在手心把玩:“呀,同桌给我买的。” “扑通——扑通——” 慌乱跳动的心脏,暗藏波动的眼底,全都在此刻成了彼此最好的掩护。 - 夏季天气多变,早晨还是晴空万里一览无云,却在第二节快下课时下起倾盆大雨。 “由于天气影响,今日跑操暂停……” 听着班级的同学们欢呼雀跃,南珂也共情其中扬起嘴角。 挺好的,可以利用大课间的时间来补觉。 南珂趴在胳膊上面朝窗户,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沉重的眼皮完全盖上,安心入睡,整个高三区全陷入周公管辖的区域。 可偏偏在大家都入睡之际,某人特立独行。 易孟小心翼翼地抬头望向四周,最后落入身旁人的后脑勺处,眼中尽是不解。 他的同桌,已经两节课没跟他说过话了! 目光逐渐移到南珂前桌的后背——不过……倒是跟她的跟前桌搭过几句话。 明明是前桌,是不是越界了? 过于炽热的目光让前面人一颤,机械搬转头对上那双明明在笑,却只能感受到冷意的眼神,忍不住一哆嗦,急忙转回将校服盖在头上。 算了。 易孟撇撇嘴,暂时不计较这些小事。 视线转回的同时,南珂正好在睡梦中调整睡姿转了个头面向他。 阵雨在此刻停下,阳光赶在鸟鸣前出现,南珂身后的窗户外彩虹高架。 女孩被像阳光的脸颊,刚好被太阳映照出在睡觉挤压下露出的婴儿肥上的绒毛,让人忍不住想抬手去触碰。 寂静的班内,他用只能让自己听到的低语调侃着,却又忍不住凑近,在几寸距离下停下。 此刻的慌乱心跳,有且只有他自己听到。 南珂眼底的青黑在此刻更加明显,她用手虚晃的在面前人头抚了抚。 “小兔子。” “好梦。” - “铃——” 预备铃打响惹得南珂一个激灵醒来,她火速睁开眼确认自己现在的朝向,见面前依旧是窗户这才舒缓口气。 这一觉她睡得很沉,时间明明只有半小时不到,却像睡了两三个小时般精神充足。 不自觉地伸起懒腰,指尖碰到一个不明物体。 南珂眼睛微眯不太确定,拿起定睛一看满脸疑惑:“纸兔子?” 她没有注意到身旁人得意满满的神情,只看到前桌拿着纸在认真叠什么,时不时挠挠头,特别努力。 莫非……是他送给自己的纸兔子? 不光如此,纸兔子底下还垫着一张画了一个正在睡觉的人的纸,睡觉人的边上跟着一只正在睡觉的兔子。 这张画虽然有些潦草,却有满满的温柔在其中,她扬起一抹笑意轻拍前桌的肩膀,可对方沉迷在叠纸中没能感受到。 才跟自己相处一天不到的前桌,居然会这么温柔细心。 南珂不好再打扰,对着前桌的方向轻声说了句谢谢,收回手将兔子放好。 “你对着……他说谢谢?” 易孟嘴角一抽,揉了揉眉心,“算了……纸兔子而已。” 前面的话南珂没有听清,只听清后面那句,再加上对方似笑非笑的表情,她面对易孟歪头问道:“你也想要吗?” “我?”易孟似笑非笑轻哼一声,“是啊,想要。” “这样啊,”南珂将纸兔子放进抽屉,“但是别人给我的我不能给你……” “不用,”易孟咬牙切齿,闭眼缓口气冷笑一声,“他送的东西就该宝贝着。” “毕竟送的是心意,不能糟蹋……” 易孟说完干脆转身背朝南珂。 南珂注视他的后背莫名有些奇怪,他这是……生气了吗? 原来看似大大咧咧的他,也会因为觉得自己被排挤了…… 不过好在自己也会折。 他想要的,幸好是自己能给得起的。 …… 第三节下课后,南珂看了眼用课间补觉的易孟,轻撕出纸慢慢地根据记忆中的步骤折起来。 小时候自己一个人做作业的时候,母亲总会叠一只纸兔子作为自己的陪读。 母亲叠的纸兔子因为步骤十分精确,加上最后在兔子脸上的点精之笔,呈现出来的惟妙惟肖属实合她赞叹。 不像自己叠的总会一只耳朵长一只耳朵短,但也因此这种叠法所出的是她的专属兔子。 纸兔子在记忆胶片的播放中逐渐成型,只是从父母去世后,南珂没有再完整地叠过纸兔子。 直至纸兔子呈现在眼前,这次纸兔子的耳朵没有一长一短。 南珂不禁鼻间一酸,眼前一闪而过的雾气。 原来当初的自己早已学会,只是想对母亲撒娇。 - 课间十分钟一晃而过,老师进门清嗓子喊上课才能叫醒这些雷打不动的高三生。 易孟打着个哈欠撩了下头发试图让自己清醒,不睡还好,这十分钟睡了真是折磨人。 更何况他的耳朵一直关注着身旁人的动静。 她刚才窸窸窣窣的在干什么?听声音像在折纸……不会是想给前面那小子回礼吧?!这可是我……! 第5章 Chapter.5 易孟顶着后槽牙转头打算跟南珂实话实说,一转头发现南珂早就在看着自己,一时语塞下意识擦了擦嘴角:“怎么了?” 南珂要说的话卡在喉咙中。 易孟现在的样子是所谓的起床气吧?那现在……是给东西的好时机吗?要不还是之后他心情好的时候给吧? 但又怕对方因为没有纸兔子陷入更深的纠结,南珂鼓起勇气:“你现在……心情不好对吗?” “抱歉,”易孟一怔,急忙摆手否定,“没有心情不好,没有给你摆脸色,你千万不要多想,我只是……” “我只是没睡饱,有些浮躁。” 蹩脚的谎言一顺溜从口中说出,易孟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说的话将话题拉回:“你刚才想跟我说什么?” “啊,其实……”南珂拿出纸兔子递给他,“我给你做了一只,现在你也是有纸兔子的人了,所以不要伤心……” 她将纸兔子递到他面前:“希望你不要嫌弃……” “怎么会!” 易孟压抑自己的声音,在不干扰课堂的情况下给予最大的声调,“你给我折的吗?” “嗯。” 南珂应声,看到对方眼中的期待在听到她的答复后隐藏不住的情绪溢出眼眸,不知道为什么,她下意识又重复了一遍对方的话:“是我叠给你的。” “同桌,”对方再次呼唤自己,“你教我叠纸兔子吧。” 二人目光交汇—— 此刻,少年藏不住的心事,在女孩眼中只是对自己叠纸成果的肯定。 他满足,她便觉得值得。 - 自从答应易孟教他叠纸兔子,历经几天,南珂好像发现了易孟不擅长的领域。 “不对,这里不是这么做的,”南珂指了指易孟错的地方,对方有些迷惑,但她又不好上手,只好凑近指尖距离易孟指尖一公分处停下:“就这个地方,应该往内靠,要对齐。” “同桌,我是不是很笨?” 南珂停下手中的动作,对上身旁人的目光,对方这双迷人的桃花眼都在此刻变成无辜狗狗眼,本该自信满满的眼中充满低落。 “我觉得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南珂细声安慰道,“比我第一次叠的时候好多了,肯定很快就能学会。” “啊,是吗……”易孟一个手滑,将刚才叠进去的纸张再次拉出,“完了同桌,我又忘记上一步该怎么做了。” “我肯定是一时半会儿学不会,”易孟染上哭腔,越来越可怜巴巴地望着南珂,“同桌……你可千万别放弃我啊。” “我不会的,你放心,”南珂又向易孟重复了遍刚才的动作,“我会教到你会为止。” 就这样,二人的课间都被专属教学所占用。时间流逝飞快,一晃眼便到了周五。 易孟突然好奇:“同桌,这个这么复杂你是从哪里学的?” 南珂呼吸一滞,迅速调整情绪语气平静:“我妈妈教我的。” 感受到对方在这个话题下一闪而过的低落情绪,易孟扯开话题:“今天下午就能回家了,这个周末你打算怎么过?” 南珂的指尖顺着兔子耳朵滑下:“我……没想好怎么过。” 实则不然,她早就想好了——趁着今天下午放学要去寻找一下文城专门买殡葬用品的地方。 毕竟明天……是父母的忌日。 南珂越来越心不在焉,易孟只当是她太累了,赶忙收手:“同桌,你休息一下,我自己好好练你下周再教我吧。” 南珂没有回复,觉得对方会不会因为自己不交了而不开心,但在看到自己答应后易孟松了口气的表情,南珂才将心中的隔阂关闭。 原来,自己有拒绝的权利。 - 最后一节课下课,孟絮拉着南珂二人手挽手走出教室。 南珂斟酌再三凑近孟絮的耳旁问道:“孟絮,你知道哪一片地方是卖殡葬用品店的吗?” “殡葬用品店?!”孟絮一惊,一下子没有控制好音量,赶忙查看四周带有歉意地看向南珂,“抱歉啊,我只是有点惊讶。” “我记得城郊那一块都是,不过那边往里走就是一片墓园了。” 南珂摇头表示理解:“没关系,谢谢你。” “不过南珂”,孟絮属实好奇,“你找殡葬用品店做什么呀?” “没什么,我只是……” 南珂话还没说完,不远处有一名中年女性呼唤着孟絮的名字。 “诶!妈妈!”孟絮对着中年女性的方向摆了摆手,转头跟南珂告别,“南珂,那我就先走了。” “嗯,再见。” 我只是……想见爸妈…… 南珂在心中回复孟絮的问题,独自一人站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 人来人往,重逢的喜悦在人群中溢出,可终归没有一个人是来接她的。 鼻尖的酸涩涌出,南珂擤了擤鼻子,从人潮中挤出。 “同桌!” 一个声音越过人山人海传递到她的耳中,她迅速转头望向声源。 - “易孟!3V3就缺你了!” “来了!” 易孟高喊回应站在班级门口别班朋友的邀约,视线掠过刚才出门的身影,拿起书包跟蓝球大步迈到门口,视线依就落在不远处的那抹身影。 “打到晚上,我们一起聚餐怎么样?” 易孟刚准备应声,高昂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 “殡葬用品店?!” 对方本想压制住的声音,还是被身后不远处的他听到。周围依旧形形色色,只有他脑海中重复这三个字。 滚动的球在手心缓缓停留下,易孟望着那往校门口走的身影,将球伸到身旁人怀中:“我今天有事,先不打了。” 跟前面人保持一定的距离,易孟感觉心中被一块大石头压着,他跑到停车场解锁自行车快步往外推。 殡葬用品店?她为什么要去找殡葬用品店? 易孟猛得想到当初那晚南珂对着星星流泪的画面,心中一阵绞痛,加快往校门口走的步伐。 在他快到校门口时,刚好看见南珂跟孟絮二人刚道别分离,女孩目送对方上车后一人站在那的无措。 要是真去了城郊,那之后呢? 一个连吃饭都精打细算的人,肯定不舍得打车,她记得回家的路吗?万一回家的路上遇到心数不正的人…… 易孟不敢再往下想,上一次多想还是在父母离婚的时候,可当下的处境跟当时完全不同。 现在是被动。 又怕南珂真的要走,易孟冲动了一回:“同桌!” 人群中,二人对视。 南珂以为自己看错了,明明在下课放学后有人约易孟打球,现在人怎么会推着车在校门口? 直至对方穿越人流来到她身旁,她才回神:“你不是去打球了吗?” 糟糕。 南珂心中暗叫不好,扯开话题:“有什么事情吗?” “哦……因为有事耽搁了,” 易孟没瞧见对方的异样,推自行车的手一紧,“今天要去城郊,去我爸家吃饭。” “城郊?”南珂交错着手指,“我也要去城郊……” “你去城郊做什么?” 易孟问完才发觉自己过于嘴快,打算道歉之际听南珂开口:“我爸妈在那。” 她爸妈在那……这是什么意思? 易孟回忆城郊周围的人家,确实如孟絮说的那样——除了殡葬用品店,就只有一座墓园。 易孟结合自己当初的猜测,细想在南珂面前提到她母亲时对方的样子,此刻她又说“爸妈在那”…… 莫非去世的,是她父母? 易孟目光落在走在自己身前的女孩身上,校服尺码本就变小了但穿在南珂身上依旧是时松松垮垮的样子,女孩单薄的身子被书包往下压,看得他喘不过气,迈大步子到南珂身侧与她肩并肩。 南珂神色淡然地看着前方,在十字路口停下踌躇不定,易孟注意到率先开口:“太久没来忘记路了吧,这里往左走。” 南珂应声道谢,她不是忘了,是根本没来过,一路走来,她甚至觉得周围的路都大差不差,陌生的、有种不欢迎她来的排斥感。 但她比起胆怯,更多的是对尽头有父母在等待的迫不及待。 - “同桌,要不你坐我自行车的后座吧。” 易孟抬头望向不远处正在朝俩人靠近的乌云,晴朗的天空逐渐阴沉下来:“看起来快要下雨了,我们尽量赶在下雨前到,不然雨天路滑不好走。” 易孟没有撒谎,他的父亲跟母亲离婚后确实一个人窝囊地住在城郊,过着能吃半饱就行的生活。 他不愿接父亲的电话,更不愿来这里见他,全都要归根于父亲作下的孽。 易孟迈脚跨坐到自行车上稳固好车身,示意南珂上车。 拒绝的话到嘴边还未说出口,南珂垂眸细想:要因为自己而耽误到易孟回家吃饭,这怕是更不好。 她扶着自行车的后座椅轻轻地往上凑,扶稳后座椅的铁杆,朝易孟点了点头:“我坐好了。” 易孟侧身一看,身后人腰直直挺起,指尖紧紧地扒在铁杆上指腹被压的泛白,一脸严肃样,不禁笑出声来:“同桌,要是路上有颠簸的地方,你会直接起飞。” 第6章 Chapter.6 “啊……” 南珂撞进易孟的视线,少年当下调侃的语气明明与第一次相见一样,但她完全没有想要“钻牛角尖”的想法。 “真的会飞起来吗?” 她垂眸躲开易孟的视线,望向天空越来越近的乌云,“如果能距离天空近一些,感觉也不错。” 但她更希望是离夜晚的天空近些,希望一抬手,就能触碰到变成星星的父母。 “总会有机会的。”易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随即收回:“那么现在,你该抓紧的,是我的腰。” “总不想淋成落汤鸡见父母吧?” 一语中的。 南珂双手轻放在易孟腰旁,只是攥紧他的校服外套。 见状,知道对方着急,易孟没再过多要求,腿一蹬,自行车平稳骑行。 易孟莫名地开始给她介绍起周围的一些趣事:什么这家的儿子很久没回家了,那家的男女主人因为什么事情吵架离婚了之类的。 消息十分灵通,不难听出是从小就在这里生活的人。 太阳虽被大片云层盖住,但下雨前的闷热如约而至,更加焦灼人的内心,还好有自行车骑行时的微风得以解热。 南珂抬眸一看,易孟后脖颈细汗流出,从兜里拿出纸巾刚想要帮对方擦拭的时候,车轮骑过石子路,一个颠簸南珂失去重心一手揽住他的腰一手贴到他的后背。 纸巾触碰到肌肤之时,嘴唇隔着纸巾贴上唇珠轻碰后弹开。 “同桌你没事吧?” 易孟一个急刹车靠边停下,感觉脖子后有东西,往后伸手一摸,实实地抓住对方放在自己背后的手。 “啪嗒——啪嗒——” 豆大的雨滴在此刻落下,易孟迅速将南珂的手拿开。 望着自己落空的手,南珂心脏重重地跳动了一声,刚想开口解释,面前被巨大的阴影所覆盖。 少年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身后人的脑袋上,任凭雨滴滴落在自己身上。 视线被雨水拍打地模糊,他却只关心腰间的力道有没有变松,只要有一丝松开就用手握住手腕将其扣紧:“再不抓紧,真的要掉下去了!” 这句话穿透雨水的滴答声传到南珂耳中,她已经不知道自己露出的手腕是因为被易孟沾染雨水的掌心触碰而变湿的还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大雨。 可她还是能感受出来区别—— 雨水是冰冷的,而易孟的触碰在此刻异常炙热,使她烧红了脸。 - 雨势没有小下去的架势,易孟轻啧一声,停留在熟悉又陌生的屋檐前。 取下盖在南珂头顶已经被雨水浸透的校服外套,见面前人环顾四周,他低声开口:“这里是我爸家,可以在屋檐下避一避。” 南珂重新看向易孟,他垂眸看向校服,雨水顺着睫毛落下,紧攥着校服的手没有一丝松懈。 “等到雨停了后,我们就……” 话音未落,易孟的视线越过南珂,落在身后人的脸上,深吸一口气,喉咙有些干涩:“我就带你走。” “儿子……” 陌生的声音颤抖地从南珂身后响起,她下意识想回头。 “同桌,”易孟制止住想要转身跟长辈问好的南珂,牵强一笑,“你不用跟陌生人问好,我不认识他。” 下一秒,沉重抽泣的喘息声在她的身后响起,她的目光落在易孟眼中,对方有着浓厚悲伤与恨的熟悉眼神唤醒她的记忆。 当初所有人都瞒着父母所葬之地的时候,一个个都在指责她的时候,她撇了眼镜子——自己也是这种表情。 可易孟眼中没有自己当初看周围人的陌生感,身后的人……是他的父亲,对吧? - 雨势渐小逐渐变无,太阳重新从云层内探出头,彩虹从山侧高挂起,乡间温馨的一幕却温暖不了当下的人。 易孟将衣服塞进书包,忽略一旁的人将自行车推出唤南珂上车。 南珂这才转身看清男人的面貌。 男人衣着得体,唯独双眼无神,脸上的胡须没有及时剃掉落长,微卷散漫,一动不动地呆在原地,握紧双拳。 南珂对着男人微微鞠躬:“您好,再见。” 她不知缘由,不可轻易判定对错。 更何况很多事情,不是能用对错来解决的,只有相信自己的心,确认想与不想。 “同桌……” 易孟想说些什么,却无从开口,南珂接下话:“不是我见到了,就一定要跟我说整个故事。” “易孟,你也有拒绝的权利。” 这是你教会我的,同样适用于你自己。 本该西落的太阳映出光芒照耀大地,面前人露出笑颜,这次是真心的。 所谓东升西落只是众人口中的时间词,它本就一直散发光芒。 不是不在就是没有,它不需要陷入自证陷阱。 - 草地的芳香在雨后格外清新,既然都被捅破,易孟干脆就直接带南珂去到殡葬用品区。 到了店门口南珂交叠着手指有些为难:“谢谢你易孟,接下来我自己可以……” 易孟:“要是再遇到下雨呢?” 南珂:“等雨停了再回去。” 易孟:“雨不停呢?” “先不说不停,应该不会再下雨……”南珂望了望四周,乌云再次压过来,撇开眼微咬下唇:“我自己可以的。” “那你告诉我,你到底想去哪?”易孟弯腰看着面前人的倔强,“南珂,我只是想保证你的安全。” “其它的,就像你刚才对我说的那些话一样,我不会问你不想说的事情。” 南珂垂眸,片刻后松开紧攥在衣角的手,坦然面对易孟的目光:“易孟,我见父母的方式跟你不同。” “我的父母,住在墓园。” 鸦雀飞过空中鸣叫,面前人的身影越来越模糊,易孟伸手想要触碰,却如平静的水面波起涟漪,触手不可得。 - 自从父母离世后,南珂不知道父母被埋葬的地方,亲朋好友一直瞒着她,只告诉她在文城卖殡葬用品旁的墓园。 于是她用这一个信息作为信念,盼望能被在文城这边的亲戚收养。 直到大姨于浅浅因病去世,家中无人照料,她被送到文城的姑姑南莱家。 只要来了,她便能寻找。 她努力在姑姑面前遗忘父母,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每当夜深人静之时,那张揣在衣服口袋里早已布满褶皱的照片,是她唯一的支柱。 刚下完雨的崎岖山路布满泥泞不好走,南珂泛黄的帆布鞋沾满泥巴。 不过没关系,家里还有两双,姑姑当初买二送一特别实惠入手的,刚好这双洗完晾干时还有鞋子可以替换。 不知道走了多久,腿轻微有些酸,南珂看到墓园的牌子——宁安墓园。 宁安。 当初大半夜偷听的记忆变得连贯起来,她听到过这两个字。 南珂眼眶微红,露出来文城后第一个发自内心的明媚笑容:“爸妈,我来见你们了。” 进入园区,走过一条宽大的马路,左手旁逐渐出现半山墓碑,目光直直落在半山腰处最高的几排墓碑上。 从上往下找,应该容易些。 顺着石台阶一步步往上爬,视线区域逐渐笼罩大片地区,她甚至能看到易孟带她来的殡葬用品店的位置。 不知道易孟……回去了没有。 - “我的父母,住在墓园。” 这句话环绕在易孟脑中挥洒不去。 “诶,小伙子,”殡葬用品店老板探出头来,“人家都走了,你还不走吗?” 不管易孟的沉默,老板接着开口。 “我刚听你说那个小女孩姓南,好久没听到这个姓了,上一次听,好像是在两年前了。” “当时好像是要安葬因为车祸去世的一对夫妻,去世的男方好像就姓南。” …… “我说了,最便宜的就行!现在哪有钱安葬这俩人?!” “南莱!同样都是父母早逝,但你作为南禹的姐姐,拿着赔偿金不做人,你良心过得去吗?!” 名叫南莱的女人指着对方的鼻子骂道:“我为什么过不去?于浅浅,我哥哥的东西就是我的!” “再说了,人死都死了还挑什么地方?我哥哥不是一直跟着你妹妹住在西城,你作为女方亲戚,怎么不多出点钱让我哥哥在西城享太庙?” 于浅浅垂眸看向自己坐在轮椅上的腿:“除了看病需要钱之外,我全都出了,你还要我怎么办?” “那就是你没本事!”南莱放大音量,周围聚集了越来越多凑热闹的人,“我已经大发慈悲给他们俩这个地了,而且那个小拖油瓶你还照顾不了,到时候还不是要兜兜转转到我身边?” “我凭什么拿自己的钱养她?现在收到的赔偿金都是为养他们那小拖油瓶做基础!” 殡葬用品店老板将二人的细节扮演的惟妙惟肖,易孟握紧双拳:“所以……最后二人的墓是在园区最顶上吗?” “是啊,”老板叹气一声,“本来那个姓南的女人连一分钱都不想出的,全都让另一方得到的赔偿金出,最后还是对方跪下来求她,这样对方才让补了一点钱。” “啧啧,让一个坐轮椅的人跪下来求她……” 第7章 Chapter.7 易孟紧咬后槽牙,深吸一口气:“当时的大家都在看戏吗?” “唉,非亲非故的那能怎么样呢?” 老板哼唱起小曲回屋,易孟抬头望向那片墓地,蚂蚁般大小的身影倔强地沿着楼梯往上爬,时不时停歇喘气,可从未往后退一步。 “滴答——滴答——” 天空中再次下起朦胧细雨。 雨滴落在头顶,滴落在眉心,南珂没有一丝退缩,距离最上排墓地越来越近,像是有心灵感应般她的心脏跳动地更加剧烈。 扶着把手上到最后一层,在松口气的瞬间,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名字。 慈父:南禹。 慈母:于玗。 “爸爸……妈妈……” 眼前逐渐朦胧,南珂极力站稳身子跄跄踉踉地走到墓碑前,却还是瘫软在地。 “爸爸……妈妈……” “乖……乖乖找到你们了……乖乖很棒对不对?” 南珂撑着身子抚摸二人染上灰的照片,努力睁开被泪水覆盖的眼眸,认出这是二人结婚证上的照片:“两年了……乖乖终于能来见你们了……” 照片内,二人明亮的笑容驱散此刻的阴霾,心脏瞬间抽疼,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任凭自己被周围未打磨好的地方磕着碰着也要环抱住墓碑:“爸爸……妈妈……我好想你们……” “爸爸妈妈……世界上,没有人肯来爱乖乖了……” 雨势渐大,南珂任凭大雨淅淅沥沥下,脸上雨水跟泪水混合,试图用自己单薄的身躯温暖这冰冷的石碑。 “你们很冷对不对?让乖乖抱着就不冷了,有乖乖挡着,雨就淋不到你们……” 头顶被阴影所笼罩,隔开所落下的雨滴,让雨滴的声音变得沉闷。 南珂沉溺在情绪中下意识抬头,身侧人看向别处,只为她撑起了伞。 - 月亮高照,乌云逐渐散开。雨滴顺着树叶尖尖垂落到地上的小水洼内映照出静默的二人身影。 见雨停了,易孟收起伞看了眼停止哭泣依旧在抚摸墓碑的南珂,转身打算迈脚离开时,女孩沙哑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这是我的爸爸妈妈……” “我爸爸是文城人,妈妈是西城人,爸爸为了陪妈妈一直住在西城,这一住……就是二十年。” “算上明天的话,是妈妈来到文城的第二年,也是他们离开我的整整第二年。” 易孟没有吭声,听南珂继续描述那段回忆。 那是她16岁时候,在西城的父母为了让她受更好的教育狠心把她送到省里最好的学校。 高一刚开学,一个从未离开过父母的孩子加上因水土不服,整个人发热导致上吐下泻。 “玗,这是个错误的决定对不对……”南禹手心冒汗,本就因为文城家中有事,二人火急赶路回去。处理完后又接到南珂发高烧的电话,碰上大雨天,见女心切,一个劲地对前车鸣喇叭,“让开!” “南禹,别急!”于玗刚打算说什么,电话铃声再次响起,接起便听见南珂的哭喊声“爸爸妈妈……我难受……我好难受……” 话音刚落,南珂呕吐声接着传来,于玗急出哭腔:“乖乖,我们马上就到了乖乖……” 车轮打滑,碰撞声后紧接着爆炸声,南珂脑补的记忆在脑中回荡唇齿打颤:“那一天,我等了很久但因高烧持续不断晕了过去。” “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晨,老师坐在我身旁,再问爸妈时……”南珂哽咽一下继续说道,“老师告诉我,文城医院打电话过来,说二人因车祸抢救无效宣布……” “宣布死亡。” 南珂干涸的泪水再次流出,眼睛火辣辣的在此刻她完全感受不到。 她只能看着、抚摸着石碑上的笑脸,来提醒这一切都是因自己而起,心甘情愿地为所谓的心疼而付出代价。 因为她知道,遭遇车祸的父母比自己疼上千倍万倍。 泪水在眼眶中交织,不知何时她的指尖死死地扣住石碑旁尖锐的边缘,任凭指尖被划破皮,易孟眼疾手快地在南珂划破手心时抓住对方的手腕往自己怀里拉:“别做傻事。”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太懦弱才会让她们担心赶来,才会有车祸的发生。” “都是因为我……” 感受到对方温暖的怀抱,她贪婪的想再多依靠一些。可她也明白这是短暂的,适合自己长久的怀抱已经逝去,以后这样的温暖将会是她遥不可及的存在。 她不能习惯,不能去依靠,所有事物都会突然的变故,这是父母用死亡教给她在心中永不磨灭的道理。 “南珂,或许我是不能理解生离死别带给你的痛苦,但我觉得叔叔阿姨肯定不愿意你去怪自己,”易孟轻抚南珂的头顶,“他们在天之灵,一定希望你好好活着,替他们见更高更不一样的风景。” “所以才会选择把你送到城内,他们一定不希望你再走他们的后路。他们是矛盾的没错,就犹如你现在矛盾的想法相同,不可置否的是他们所带给你的爱。” “所以……请坚持下去吧,”易孟松开南珂擦去她的泪水,“但是坚持下去肯定很难,往后的路……” 南珂一愣:“什么?” “既然没听见的话,就是秘密了。”易孟抿唇一笑,视线移动到墓碑上的照片上,“我跟叔叔阿姨的秘密。” 微风吹起带动树梢,鸟儿叽叽喳喳地叫唤不停,易孟后面说的话南珂没听清,此刻父母照片上的笑意像是见证两个孩子打闹后和好的慈爱,更像是在支持易孟的决定。 易孟说的那句话他们听得很清楚——“往后的路我陪你一起走。” - 回到姑姑家中已经到了晚上八点,南珂跟易孟道谢后转身上楼,易孟并没有离开。 这是个二层小阁楼,面积不大,一楼估计是作为别人的车库在使用。 易孟环顾四周,周围的房子都比这间阁楼高出许多,想必是新盖的,在这几幢高楼中间生活,会很压抑吧。 而且阁楼的隔音效果做的不是很好,他能听见南珂上楼后按的门铃声,以及房间内女人隔着窗户传出的骂骂咧咧的声音。 “你去哪里了?!才多大就知道出去鬼混了?”南莱指着南珂的鼻子骂道,“别想骗我,刚才送你回家的男孩子是谁?! 南珂攥紧衣角:“是我朋友,姑姑。” “好你个小崽子,还在撒谎!早恋了是吧?!”南莱捋起袖子,“你父母没教你的,现在由我来教训你!” 南珂紧闭双眼等着巴掌落下,只要不让她离开,她什么都能忍受…… “阿姨,您没学过法吗?” 熟悉的声音在耳旁响起,易孟沉着冷静地拿着手机对着南莱,“刚才的行为我都录下来了,言语攻击可构成侮辱罪,莫名定夺对方可定诽谤罪,按照严重情况可从有期徒刑到剥夺政治权利。” “再加上只要您继续动手,在未成年人已满16周岁的情况下,您将承担刑事责任。” 少年眉眼间显出的冷意不像再说假话,南莱气势虽若夏,但嘴上依旧不饶人:“呦,还袒护上了,谁知道你们是不是被我说中了在这诽谤我呢!” “您如果不信,我可以直接起诉,”易孟看了眼双手握拳的南珂,“毕竟您所牵扯的,不止一个人。” “正好我的母亲是名律师,我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的。” “切。” 南莱啧声打算将二人关在门外,被易孟用手挡住:“不让未成年人回家违反扶养人的抚养和保护义务以及监护责任,可当违法处置。” “我在告知前提下再问您一遍,您确定要这么做吗?” - “叮铃铃——” 随着闹钟声响起,易孟从床上弹起,眼睛都没睁开先跑到厨房将烧卖放在锅里蒸。 刚从打算回卧室洗漱,电子锁解锁声与推门声相差无几,易孟试探性喊了声:“妈?” “小孟?” 沉稳带有些疲倦眨眼的声音从朦朦亮的玄关传来,孟婉换好拖鞋进屋,光线不足的屋内正好遮挡住她眼下的青黑:“怎么起这么早?是熬通宵了吗?” “是睡醒了,我打算出门一趟,”易孟上前接过孟婉手中的提包摇头,“您又通宵在事务所处理案子,现在赶快去休息吧,不然没过一会又要被打电话叫走了。” “出门?要去哪里呀?”孟婉摆摆手,“妈妈不要紧,跟你聊天的时间还是有的。” 易孟知道自己母亲的倔强,拉着她在沙发坐下:“我要去一趟城郊……” 见母亲身体一僵,他赶忙接上,“不是去见他,是我朋友父母的忌日在今天。” 孟婉一愣:“哪个朋友啊?跟你玩的那几个小男孩我都认识,他们的父母都健在呀。” “不是那几个,”易孟垂眸,“是我们这周开学刚来的转学生,也是我现在的同桌,叫‘南珂’,是个女孩子。” “南方的南,玉珂的珂。”易孟将南珂转学来的事情对母亲长话短说,“她现在是寄人篱下的状态。” 第8章 Chapter.8 “玉珂的珂……”孟婉细想,重重地叹一口气,“她的父母希望她富贵吉祥,但这么小的孩子,要经历生离死别,再遭受这些,上天怎么在开这种玩笑……” 易孟应声:“所以我打算在不给她造成困扰的情况下,也去拜访一下她的父母……” “好,”孟婉点头替易孟整理好翘起的头发,露出温婉的笑容,“也替妈妈向她父母问好。” - 鸡鸣声响起时,南珂在不干扰南莱的情况下早早起床,一切就绪准备出发。 她好不容易来到文城这边,一定不得再被别的地方的亲戚接走,只要过了她的十八岁,她就有权力能由自己选择待在哪里。 即使到时候让她捡垃圾为生也没关系,只要能每天去看望父母,她都愿意。 清晨空气清新,有鸟儿的歌声陪伴让她在去见父母的路上不再孤单。 南珂先用自己省下的饭钱去买了两束花跟几个糖饼,虽然有些花超,但是后头自己省吃俭用些不是问题。 她按照昨天回家的记忆,边走边停下来环顾四周寻找眼熟的事物,确认自己没走错才继续往前走。 今天天气很好,没有下雨。没有泥泞波折的路段,也不会有昨天发生的意外。 南珂嘴唇微抿,拿着花蓝的手不自觉收紧,垂眸看向鞋尖。 意外。 这是意外,这是只有自己知道的意外。 “铃——铃——” 是自行车的铃铛声。 南珂给身后的自行车让路,当对方开到自己身旁时,意料之外的声音响起:“早啊,同桌。” “早……” 南珂机械回应,快速眨眼回神:“大清早的,你怎么会在这里?” 易孟侧停在南珂身旁:“我啊,骑车锻炼,待会再去爬爬山。” 南珂有些疑惑:“爬墓园?” “呃……是啊,提升胆量,”易孟拿起车筐塑料袋扯开话题,“你吃早饭了吗?” 南珂摇了摇头:“没来得及吃……” 话音刚落,对方把塑料袋递给自己:“刚好我带多了,同桌,你帮我吃点吧。” 南珂隔着塑料袋一看,是热腾腾的烧麦。 这个价格是…… 易孟看出南珂心中所想,把早饭塞到南珂手中:“我妈妈做的,没有市场价。” 南珂心中一颤,抬眸望向易孟:“阿姨亲手做的,我真的可以收下吗?” 易孟扬了扬眉:“当然。” 南珂小心翼翼地打开袋子,热气冒出的一瞬间遮挡住双方的视线,在热气消散之时,她看到对方视线所向,是自己。 - 易孟提议“顺路”捎带南珂去墓园,并在南珂做思想斗争前将对方提在双手的花篮拿来放在车把手两旁,转头叮嘱南珂。 “放在前面我保管着,你坐在后面保持安全的同时好吃早饭。” 易孟小心翼翼地把花跟糖饼放好,全部放好确认稳妥高喊道:“坐稳了同桌!” 自行车缓缓行驶,花篮交叠碰撞发出稀稀疏疏的声音拨动南珂心弦,手中的烧麦传递给她更加炙热的热量。 打开沾满蒸汽的塑料袋咬下一口,满口带肉的米香在嘴里弥漫,让她止不住一口又一口塞满腮帮子才肯细细咀嚼。 好吃,很好吃。 她已经很久没有吃到这么热腾腾且好吃的早饭了。 “对了同桌,我妈给我塞了两瓶奶,”易孟拿着牛奶往后一送,刚好放入南珂手心后迅速抽回,“正好我喝不完,你别噎着了。” 牛奶还是温热的,这股温热蔓延至南珂内心深处,南珂道谢将牛奶戳开喝了一口。 一层层被生活撒上的冰霜正在慢慢消融,让她贪婪的想要朝易孟靠近,想要去拥有这份本不属于她的温暖。 可温热的牛奶终究会因室外温度而冰凉,她所得到的,不过是转瞬即逝会让自己更痛的清醒梦而已。 - 自行车缓缓停下,南珂回神发现已经达到墓园,她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再次跟易孟道谢。 准备拿花蓝的手停留在空中,对方却早已做了她要做的事情:“走吧,来了哪有不去拜访的道理,我也去看看叔叔阿姨。” 南珂心中一颤,脑海重复易孟的话:他说的是——“拜访”。 “但……在最顶上,很累的。”南珂挡在易孟前面,伸手指了指,“最顶上。” 易孟视线落在南珂慌乱的神情上,他能感受到南珂对外来人的排斥,也理解南珂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举动。 看着一直在自我防备的南珂,易孟心里总感觉被一块大石所压着。 他不奢求她能对自己开怀大笑,但他想要的是希望她展现自己最真实的情绪。 无论是哭跟笑,如果能跟自己有关,会更好。 他微微弯腰凑近南珂,提醒道:“同桌,昨天我在。” “昨天我在”这四个字不是想告诉她“他知道了她的秘密,想要威胁她”,而是想让她知道“不要什么事情都自己扛,因为他在”。 果不其然,易孟看见南珂眉心一簇。 无奈一笑,利用玩笑话打破僵局:“同桌,你是不是觉得我想借此威胁你?想从你那得到什么好处?” “不是……” 南珂下意识快速快答连自己都诧异不已,垂眸躲开易孟的视线,“我只是觉得,我没有什么值得你得到的。” “反倒是你……不怕我想从你那得到什么吗?” “是吗?”易孟一愣,随即松了口气扬起嘴角,有标志性的虎牙在此刻露出,少年轻快的音调再次让气泡水沸腾起来。 “你如果想要能从我这得到的,我倒是希望,你全部拿走。” “所以啊同桌,”易孟等待对方的视线看向自己,对视的霎那间,他缓缓开口,“能不能把对别人的小心翼翼在对我的时候收一下,不要多,一点点就好。” 你还没感受到吗? 我想给你……你所渴望的东西。 南珂踌躇不定,对方要把自己看穿的模样让她觉得喉咙像被异物锁住,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只能用手遮住眼睛,不想看到面前人能看透一切的目光。 她不能,她不能把自己暴露出来。 从昨晚面对姑姑的情况她也明白,易孟不是坏人,但她做不到一下子就去相信一个才认识一个月不到的人。 “南珂,你不用回答我,只需要对我的问题摇头或点头就可以了。” 见面前人没反应,易孟问了第一个问题:“能看到我吗?” 南珂愣愣摇头。 易孟问出第二个问题:“那在你看不到我的情况下,觉得我在你身边吗?” 南珂点点头。 “现在,把手放下吧,”易孟的声音位置发生变动,“我转身了,你放下后不会看到我的脸。” 南珂听完没有迅速放下,低头将指尖露出一个缝隙从易孟鞋子开始观察。 确实是反朝向自己的。 见状,她缓缓往上移,在看到少年的后脑勺后她放下手。 紧接着她看到易孟举起手机放在肩头,备忘录上面打了几个字。 【现在我不说话,换你说话。】 【能看到我打的字吗?】 南珂点头应声。 易孟守信没有转身,拿回手机重新打下几行字。 【现在我没说话,那我在你身边吗?】 南珂:“在。” 【所以,不要制止自己下意识所做的行为】 南珂看完,正思考怎么回答,易孟迅速在屏幕上敲打,紧接着屏幕跟人一起转身。 屏幕内写着的占据南珂的眼睛,易孟转身说的话传入她耳中。 而二者心口如一。 “当你不愿意说话时可以用行动表达你内心的想法,我能理解。” 【当你愿意说话的时候可以爽快直说,我会倾听。】 “南珂,以后你不再是一个人孤军奋战。”易孟朝南珂走近一小步,停留在南珂所谓的安全距离之内,“所以,不要再制止自己内心想要朝我走来一步的想法了好吗?” 微风拂过,树荫摇曳,吹起南珂心中的动荡。 这次的动荡,没有不安。 “儿子……” 刺耳的声音打破此刻正在解锁的心门,易孟率先望去。 南珂的视线落在易孟身上,见他僵在原地,便顺着易孟的目光看清来之人——是昨天的沧桑男人。 不过这次男人剃掉了留长的胡须,整理好自己的面貌焕然一新。 易孟回神眼神闪烁再次忽略对方的声音,一手提着两个花篮跟糖饼,一手拉起南珂的手腕越过男人想要离开。 在擦肩而过之时,男人喊了声易孟的小名,那个他好久未听见的名字。 “小缘……” “闭嘴!” 易孟本毫无波澜的内心被这两个字掀翻,转身呵斥红了眼,“你有什么资格再叫这个名字?” “有什么资格!” “就算我没有资格,”男人颤颤巍巍地走到二人面前,眼中含泪,“我也是你父亲啊……” “我的父亲?”易孟冷笑一声,“可你还做过别人的父亲。” 众鸟因声响盘旋在空中,南珂感受到握住自己手腕的手正在极力克制地未加重力道。 她顺手往上轻握住易孟的手心,指尖轻抚他的手背,一点一点抚平他的怒气。 第9章 Chapter.9 易孟牵着南珂的手脱离这令人厌倦满是谎话的嘴脸,一前一后的走上阶梯,直至走到南珂父母墓碑前才松手,顺势将两个花篮放在墓碑处:“抱歉同桌,让你见笑了。” 第一次见易孟这幅消极模样,南珂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她的私心不想让自己看到易孟脸上出现这样的表情。 她朝他走近,打开给父母准备的糖饼,拿出一个递给易孟:“心情不好的话,吃点甜的会好些,这是我爸妈常说的一句话。” 易孟垂眸看向南珂递来的糖饼,她依旧没有问自己发生了什么,是否愿意说给她听。 只是从一开始静静的陪伴,到现在的试探。 他接过糖饼放在嘴里咬下一口,甜滋滋的味道顺着他的舌尖往心窝钻。 嘴角微微扬起。 原来,你也是这样。 “同桌,你愿意听吗?” 易孟抬眸看向正在看自己的人,目光交汇之时他听到面前人肯定的回答:“愿意,但……前提得是你愿意说。” “嗯,我愿意。” 易孟抬头望向广阔的天空,云层更迭,回想起16岁那段窒息的记忆。 - “啪——” 轻脆的响声传来,易孟从睡梦中惊醒,窗外雨声阵阵他却清楚的听到父母的吵架声。 “你别被我发现玩就算了!现在这是什么?B超单!B超单啊易敛!” “你要脸吗?!” 打碎东西的声音紧接着传来,易孟从来没有见过母亲这样,赶忙起身快步到父母房前。 “要是没有这B超单,你还打算瞒我多久?” 父亲沉默不语,接二连三的碰撞声再次传来,母亲喊得撕心裂肺:“说!你说啊!” “不说是吧,我将此作为你婚内出轨的证据,”母亲冷嘲一笑,抹去脸颊不争气流出的泪水道,“易敛,你难道忘了我是名律师吗?” “现在,立刻从我的房子滚出去!” 房门被打开,屋内的亮光透到昏暗的客厅,落在易孟的脸上。 “小缘……” 易敛强颜欢笑,颤抖着抬起手想要抚摸易孟的脸颊,换来的却是易孟冷眼相待,用力拍开他的手。 “没听到我妈说的吗?滚出去。” …… 树叶飘落,易孟用手接住,再次咬了口糖饼贪婪地想要获取细微的一丝甜:“他刚才喊的‘小缘’两个字,是我的小名。” “是当初,我爸信誓旦旦的承诺。” 他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开始,一餐桌上集不齐三个人。父母只要同时回家就会吵架,以至于二人像是故意错开时间段回家。 冷掉的菜可以再热,但他的心……似乎在这样的环境下永远炙热不起来。 南珂想说些什么,但对方的经历不是自己能随意批判的。她父母相爱,家庭美满,要是真开口估计此刻的安慰会变成对于对方的嘲讽。 易孟垂眸将最后一点糖饼塞入口中:“现在‘小缘’已经是过去了,以后也没人会提起这个名字。” 没人会提及,因为迟早会忘记;就算提及,也是厌恶至极,他的存在是为了提醒母亲不再重蹈覆辙。 南珂坚定地看向易孟,风起时说出接下来斟酌再三的话:“你从来不是他们二人的写照,也不能自我定义成二人的枷锁。” “不要捆绑住自己,起码最初这是个赋予爱的名字,不是吗?” 易孟嘴角轻扯,眼底露出转瞬即逝的苦涩:“最初而已。” “那你选择遗忘……”这样毫无生气的易孟让南珂心中燃起一股无名火,“你的心里真的这么想吗?” “南珂,我不是你。” 易孟苦笑一声:“你懂那种站在门口隔着一面墙的无力感吗?” “你懂听着母亲对你发牢骚,讲的全是父亲在外面的小三小四的无措感吗?” “你懂三个人在一起的争吵,永远以‘要不是为了孩子’做为开头,依旧争吵不休的窒息感吗?” 二人再次对视,易孟率先移开目光说抱歉。 这次……南珂读不懂了。 - 自那天过后,二人在学校里的相处模式变得很奇怪。 易孟还是跟平常那样“同桌同桌”的叫南珂,但南珂总觉得……自己跟易孟的关系变得疏远,毕竟课间没有人再来缠着她要叠纸兔子了。 班会课时,班主任提问“爱是什么”。 一排一排的同桌二人读过去,在轮到二人时南珂先站起:“爱是相濡以沫,满眼对方。” 易孟等南珂坐下后站起一脸淡然:“爱是一时冲动,终身牢笼。” 语毕,南珂的心跟着一颤。 不知道为什么鼻尖一酸,她想在抽屉里寻找纸巾的时候望见那个“前桌送的”纸兔子,再也忍不住,强忍着下课快步跑到人烟稀少的长廊。 夏日炎热,阳光直直地炭烤大地,除了必要的时刻,没人会在两栋楼的连接处穿梭。 南珂就这样靠着仅有的建筑物阴影躲避炎热,静悄悄地让泪水从眼眶里流出。 她不声不响,默默注视着篮球场,默默注视着一下课就跑到球场的那个常带笑意的少年。 视线内突然被一只手闯入,南珂下意识看去,完全忘记自己因流泪而泛红的眼眶。 面前人手里拿着纸巾,语气如她跟对方初见时一样生冷:“擦擦。” - “喂易孟,课间就十分钟!你每次都要拉着我们来打球,打五分钟不到就跑回去,很有意思啊?” “我是姓曹,但又不是曹操!做不到老师点名我就瞬移过去喊‘到’。” 曹旭的吐槽易孟只是一笑而过。 他怎么能待在教室里,他怕一待在教室里就忍不住想要去找南珂讲话。 明明那天对她说了这么严重没有经过大脑思考的话,说不准自己不在身边,她清净的很。 易孟运球反省自己。 自己确实一遇到关于父母的事情,就没办法冷静,没办法觉得没有关系一笑而过。 因为对南珂造成的伤害比较大,易孟没办法觉得自己用平常的心态去获得对方的原谅。 这算是他的人生当中……第二次逃避问题。 三分投入框中,他望向第一次初见南珂的那个方向,树下空无一人,仿佛那个片段只存在于交错时空的记忆中。 “诶,那不是黎炀吗?”曹旭突如其来的声响让正在运球迈腿三步上篮的易孟没有在意。 “他怎么跟南珂在一块?” 易孟投球的手一颤,篮球从球框弹落被一旁的曹旭拦走,一个空心拉上嘲讽技能:“不是吧易孟,你什么时候准心这么差了。” 易孟转身余光撇向二人所在处,若无其事地接过曹旭传来的球:“刚刚是意外。” 那他们俩……会是意外在一块吗? 铃声打响,同时转身在暗处握紧双拳的另有其人。 - 南珂整理好情绪,垂眸掩盖住自己微红的眼眸。因为刚哭完脸上的红晕还未消散,一进教室,两道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明显地感受到有一道目光是来自坐在讲台桌前的孟絮。 南珂抬眸想说些什么,但在看到对方因跟她对视而撇开目光后,想说的话卡在喉咙中。 孟絮误会了。 但她要以什么方式开口?要怎么解释黎炀会出现在那连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方。 越解释会变得越乱吧。 南珂攥紧衣袖,从讲台经过直至到易孟身旁,面前人没有同平时那样嬉笑的说“同桌你去哪了”,而是默默把凳子往前拉,留出后面的位置让南珂通过。 一声不吭。 南珂心脏一紧,刚收回的情绪有再次想要夺出的崩溃,她从后面绕过没碰到易孟的凳子,沉默地坐回座位上。 才过了课间的十分钟……为什么,为什么她又再次回到那地狱般的状况?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易孟余光看到身旁人止不住的颤抖,不知何时夺眶而出的泪水顺着脸颊流出滴落在对方放在腿间攥紧的手背上,一时慌了神,拿出纸巾递过去:“同桌……” “啪——” 南珂用手臂拍开易孟伸来的手,声音微微颤抖却隐藏不住坚定的内心:“我不需要你可怜我。” 被对方阻拦的无措感从心底弥漫,易孟握紧纸巾收回,眼前浮现出黎炀走近南珂的画面,自嘲一笑:“是啊,你不需要。” 他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会这么想,明明跟南珂好好道歉就可以解决的事情,从一开始内心的别扭,到现在一想到黎炀也见过不一样的南珂他的心底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这种陌生的感觉让他不知所措,易孟明白——这是嫉妒。 明明是他先朝南珂靠近的不是吗?明明南珂先对他敞开心扉的不是吗? 他不允许后来者居上,无论是谁。 - 男生之间解决问题的方式很简单,只需要约出来打打球。 黎炀明白易孟的用意,但他依旧好奇易孟会怎么处理。 这个绝对不相信爱的家伙,会怎么处理这在心头萌发的嫩芽。 易孟在最后一节课下课后拿起球就往外走去,走到教室门口被孟絮叫住:“易孟,你要去跟黎炀打球吗?” 第10章 Chapter.10 “嗯。” 易孟应声没再多说,当下的他实在是没有办法跟平常的样子一样去对待别人,但还是问了一句,让自己表现的没那么明显,“怎么了班长?” “我跟你一块去,顺便……”孟絮快速瞟了一眼南珂的位置,“想跟你聊一些事情。” 而这样的举动,对于时刻注意这一边动静的人,无非是巨大的打击。 他们要聊什么?孟絮会对易孟说些什么?为什么……要单独去聊? 直到二人出门,南珂实在受不了这样的压抑,抽拿抽屉里纸巾的时候纸兔子意外掉落。 她弯腰捡起,视线从易孟的课桌抽屉内撇过——她送给他的纸兔子,也是孤零零地待在那,无人问津。 起身视线正好对上前桌转头过来眼神询问,南珂以为对方是在怪她不好好爱惜他给的纸兔子,怎料对方比自己先开口:“南珂,我能问问你怎么折纸兔子吗?” “什么?”南珂一愣,再次确认,“你不会折纸兔子吗?那我这个是……” “是啊,我不会折,”前桌挠挠头,“当时看到易孟给你折的纸兔子我就也想试试,后来实在不会,我看课间易孟有教你,我就来问问……” “如果打扰你了,抱歉啊。” 对方愧疚的表情带给南珂巨大的冲击:“是易孟……给我叠的?” “是啊,”前桌点头,“当时你在睡觉,他一个人小心翼翼地折纸,还生怕折纸的声音吵到你。” 前桌后续的话南珂完全没有听进去,她只记住了关键词——“是易孟给她叠的纸兔子”。 南珂瞬间一怔——莫非那张也是! 她迅速从笔记本中抽出那张夹好的纸条,整个人微微颤抖地转向易孟的位置。 书上的笔记还没收拾好,刚好给了她验证的机会。 一笔一画,书写的习惯相交重叠。 巨大的羞愧感涌上心头,她谢错了人就算了,居然还是当着易孟的面。 南珂赶忙起身,心中从未如此迫切地想要见到一个人。 可回想起自己周六那些“自以为是”的话,易孟现在还肯听自己说话吗? 南珂垂眸,握着纸张的手缓缓收紧——如果不想听的话,自己该怎么办……? 心中想着,但身体率先做出行动往外走去,见不远处正在交谈的南珂跟孟絮,心中在自相矛盾,到底是要走上前还是就隔着一段距离等到了篮球场上再喊易孟。 可没等她细想,那抹她想要触碰的身影此刻转身面朝他。 对面显然是看到了她,被当场抓包的南珂双脚一绊,稳住身形立马转身朝教学楼折回。 - “易孟,我想问你个事情……”孟絮拧巴着手指放缓脚步。 易孟把玩着手中的篮球:“你说。” 孟絮斟酌再三开口:“为什么不喜欢一个人,却还要跟那个人接触?” 手中的球停在掌心,易孟迅速知晓孟絮说的是什么,他停下步子对她说道:“你都说了是在不喜欢的基础上,那人是不能有正常的社交吗?” 孟絮从未见过易孟如此严肃,没有表情的神情,事情的严重性在此刻蔓延她的内心,不自觉攥紧拳头:“可为什么……” “班长,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易孟再次迈开步子,“我同样也看到了,但这种事情,如果黎炀真的有那样的想法,那为什么要把错误怪在不知道、不清楚一切的南珂身上?” 孟絮一顿:“你都看出来了?” “特别明显,别说我了,南珂肯定也看出来了。” 一想到南珂的处境,被别人在心里这样误会,再加上自己幼稚的行为,无形之中给她增添了痛苦。 就像自己对孟絮说的那样,他自己又有什么资格生气,凭什么自己替南珂做了决定。 “班长!”易孟突然把球递给孟絮,视线固定在一个方向,“帮我跟黎炀说一声,不好意思放他鸽子了!” 接过对方的球,感受对方的情绪正顺着篮球传递给自己,那股……想要立马跟对方解开误会的冲劲,让孟絮有种顿悟的感觉。 她回神想去给黎炀传话,一抬眸发现黎炀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前不远处,正注视着这一切。 一见到黎炀孟絮就有一种莫名的心虚,她低着头走近对方将球递过去,重复了一遍易孟要她传递的话。 篮球依旧在手中停留,面前人半晌没有接过。孟絮刚要抬头,却感受到脑袋一沉,被人轻轻一碰。 愣神间,手中的篮球被黎炀拿走,黎炀把玩着篮球离开,消失在拐角处。 孟絮的耳畔环绕着对方转身时说的话:“易孟有的勇气,我相信你也有。” - “南珂!” 听到身后有人急切地呼唤她的名字,南珂脑中想逃的冲动越发明显。 明明她也想和好的不是吗?明明她也想跟他说清楚自己的内心想法,可为什么…… 手腕被宽厚的掌心抓住,身后人跑到前面挡在她面前,留下阵阵喘息:“南珂……” 抬眸对视的瞬间,对方说的话让她心头一颤。 “对不起,不要躲着我好不好?” “是我错了……是我说的话强行把一切强加在你身上,”易孟平复自己的心情,“是我因为自己家庭不美满便对你恶语相向,是我看到你跟别人在一起就误以为你也会对别人敞开心扉……” “明明你那么敏感,我还总让你多想,”易孟说着说着眼尾泛红,“是我……一切都是我的错!” “我不应该去招惹你的……南珂。” 话音落下,怀中被一抹暖意所占据,一股陌生的感觉直冲他的内心。 “易孟……是我该跟你道歉才对,”南珂收紧环在易孟腰间的手腕,声音哽咽,“对不起……是我的自以为是给你带来了伤害。” “是我的错不应该由你来跟我道歉,更何况……从开学到现在,我从来没觉得你是打扰。” 说着说着,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流出,像当初在月色下她倚靠在他的肩头,用泪水诉说着曾经的过往。 可如今,她用泪水来释怀曾经的过往。 世界这么大,遇到一个替自己着想、把什么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的人概率很低,犹如永远交汇不到的平行线,只能陪伴对方,做不到交涉。 但此刻——天意让平行线交汇,恰好二人相遇。 - 距离晚自习还有半个小时,南珂率先走出宿舍,没走几步被身后的人喊住,是孟絮。 孟絮小跑到她身旁,喘气开口:“我能跟你谈谈吗?” 南珂点头应下,二人一同走出宿舍,默契地绕操场走远路过,南珂静静地等待孟絮开口,想起在之前的那个学校的记忆。 “你为什么看到他要躲?你为什么看到他会脸红?你说话啊!” 面前这个对她大吼大叫彻底失望的人,是南珂高一进来认识的第一个朋友——许雯昕。 “雯昕……我本来就是个内向的人,脸红是我控制不住的,脸红不一定就是喜欢。” 南珂无措地解释着:“我跟班上的男生讲话也会脸红啊,这难道都是喜欢吗?” “你说谎!”许雯昕再也听不进去南珂说的话,冷眼看向南珂,“你就是喜欢上我喜欢的人了!” “我没有……” “你就是有!” 在音量的比试中南珂完败,给对方做实她“心虚”的罪名。最后她只能以“你想怎么想就怎么想”作为结束语,转身离开。 是啊,你怎么能左右一个已经在脑海中固定思维的人的想法。人们总相信自己看到的,不相信对方所辩解的。 辩解就是心虚,辩解就是事实。 可当你不为自己辩解,不就是坐稳这个“罪名”了吗? 南珂自嘲一笑,单选题也能变成多选题,既然选择什么都是错的,就是因为对方在“A或B”中选择了“或”;在现实中选择了不相信。 她永远忘不掉许雯昕当初对自己说的那些话;永远忘不了许雯昕跟排挤她的人一起数落她;永远忘不了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跟别的同学有一点想要交友想法时候,许雯昕永远会插上一脚率先将她的“未来朋友”拉拢到她“未来敌人”的阵营。 原来高中的前两年,自己那样的处境的罪魁祸首……就是许雯昕。 可南珂恨不起来她,明明在一块玩的时候会给她写小纸条像妈妈一样对她叮嘱再三;会在体育课自由活动的时候挽着她的胳膊逛操场;会在自己哭的时候最及时的安慰。 这样对她好的人,她要怎么恨得起来? 南珂也有想过,如果许雯昕找她和好的话,她肯定会答应,并且抱着许雯昕痛哭一顿诉说自己被冤枉的心寒。 但这些终归是自己的想象,她在转学前也没能等到许雯昕的道歉。 夏日晚风引她回神,她做好要跟孟絮断掉关系的准备。 对方深吸一口气,走到自己面前停下,在目光交汇之时,她看到孟絮眼尾泛红,从口袋里拿出递过去的纸巾被对方制止,南珂轻叹一声:“因为黎炀的事情对不对?” 第11章 Chapter.11 孟絮垂眸微咬下嘴唇:“原来你真的知道……” “嗯……因为我经历过,我能感受到你对黎炀的不一样的感情,”南珂平静地说下去,“所以……我在刻意跟他保持距离。” “但我还是要为我自己解释一下,对不熟悉的异性脸红是身体的反应我自己控制不住,如果因为这件事觉得我喜欢一个人的话……”南珂一顿,深吸一口气,“我无话可说。” “是,我确实是这么认为的。” 锁链缠绕的声音响起,巨石重重地压在南珂心上。在她想迈步离开之际,面前人强忍着泪水深深弯腰拦住了她的去路:“对不起……南珂,我知道自己错了。” “我不应该把这种思想强加在你身上,你什么都没做我却把你当成‘假想敌’。” 南珂紧握的双拳松开,面前人流下的泪水一下又一下地敲击那尘封已久的锁链,尝试打开那扇封锁的心门。 “我真是个混蛋……我真是个混蛋啊!” “咔嚓——”一声,锁链断开,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她:她等到了。 她等到了平等,她心心念念、难得可贵的“平等”。 南珂上前轻拥孟絮入怀,鼻尖一酸:“你能跟我说这些……我很开心。” “孟絮……我曾经被人伤过,所以我……” “我明白的,”孟絮从南珂怀中分开,用刚才接过的纸把眼泪擦掉,“肯定不能因为我说的话就原谅我,毕竟我带给你的都是实质性的伤害。” “南珂,你能愿意听我说我也很开心,所以我不需要你这么快原谅我,“我会行动证明,我的态度不会是说说而已。” 孟絮直视南珂的眼睛,将内心的一切都毫无保留地展现给她,握住她的双手:“希望你可以给我这个机会……要是后面真的觉得我‘不可原谅’那你就跟我吱一声,我……” 一想到要跟南珂变成陌生人,孟絮止不住地抽泣:“我麻……麻溜的就走……” 当下的场景与那不愿再想起的遭遇重叠,原来只要一个愿意说,一个愿意听,就能解除不必要的误会。 虽然不知道结局如何,但现在的经过让她有了完全不一样的感受,她从易孟跟孟絮身上学到的:要把自己放在第一位。 这两个人在教会自己要学会爱自己。 如果别人能接受,那就试试;如果不行,就及时止损。 南珂彻底释怀,露出这些天唯一一个笑脸:“谢谢你,孟絮。” 晚自习的铃声此刻打响。 二人一同惊慌,一同相视一笑,一同赶在班主任来临之前奔跑到教室。 虽然气喘吁吁,但这种充足的快乐第一次出现在南珂的生命中,她仿佛有了一股冲劲,贪婪地想要得到更多。 - “这次我们的小组作业是拍摄一组名为‘回忆’的照片写下日志,组队就按照当下的同桌俩俩一组,要求是拍摄自己生活最久的地方。” 班主任下发的任务是给南珂巨大的难题,要说生活最久的地方,她无疑是西城。 西城离文城不远,坐大巴一小时能到,那边的天气适宜,昼夜温差不大,也不会有突如其来的阵雨。但南珂不想回那个地狱,不想见到所谓的前同学……更不想碰见许雯昕。 可大姨的墓在那,距离大姨去世已经过去一个月,如果这次不去,换做平常姑姑肯定不让自己去,只要她躲着点,就不会见到那些不好的回忆吧…… “诶同桌,我还没去过西城呢。” 易孟转头便瞧见南珂紧皱的眉头刚松懈,又重复了一次自己的话。 “西城……”南珂回神,眼底泛起一抹暖意,“有一家很好吃的炸鸡店。” - 周末来临,二人约好在公交车站相见。 南珂将头发盘起扎起丸子头,清爽解热,手中提着在早餐店买的油条鸡蛋豆浆三件套。 不能总是吃易孟带来的,也得给他买些,但不知道这些……能不能合他胃口,先让他吃点垫垫肚子,到了西城刚好可以请他吃爸妈常给她带的那家炸鸡。 “同桌!” 率先映入南珂眼帘的依旧是易孟耀眼的笑容,其次是着装,白T配五分宽松运动裤干净清爽,摘下棒球帽放在手心从不远处小跑到南珂面前,手上提着的东西放到南珂面前晃悠了下,“哝,你喜欢吃的烧卖。” “啊……” 南珂下意识将手上提着的早餐往后藏,忘了易孟有自带早餐的习惯。 这可怎么办……他的烧卖这么好吃,怎么会想吃自己这寡淡三件套。 易孟注意到她的举动,看着自己举在空中的烧卖,机械卡顿地收起,挠了挠头:“哈哈,原来你带了早餐啊,我妈听说你爱吃,一大早蒸好让我给你带。” “不……不是,”南珂踌躇不定,将自己藏在身后的东西缓缓拿出,“我这是……给你带的。” “给我的?那正好我们交换早餐吃,”易孟微微弯腰,从南珂手中将早餐拿走,把烧卖放到她的掌心,“我妈今天早上说烧卖只剩下四个,让我全部拿给你,不能私吞。” 说完便将手机上的聊天记录打开给南珂看:“你看,就在刚刚还发消息跟我确认烧卖是否还‘活着’呢。” 【孟大律师】:突击检查! 【YM】:[照片.jpg] 【YM】:放心吧大律师,绝对会安全送到南珂手里的。 【孟大律师】:很好,小孟。 【孟大律师】:跟小珂说说,要是喜欢吃我下次再做。 南珂看完脸颊微红:“小珂……” 易孟关掉手机挠了挠头:“希望你别介意,我妈对小辈就喜欢在名字前面加个小字。” “不会,”南珂摇摇头看着手心的烧卖,感受烧卖带给她的暖意,“我觉得……很亲切。” 手机的震动声响起,易孟拿起来一看后告诉南珂是他妈妈打来的视频通话,接通视频打开免提,整张脸占据屏幕:“怎么了妈?” “小孟,你跟小珂集合了吗?” 跟易孟声线极其相似的温柔声音传入南珂耳中,她不自觉攥紧手中装有烧卖的袋子,有些想见见这位声音的主人长什么样。 易孟应声回答:“嗯,集合了,就在我身旁。” “那方便让我见见吗?” 易孟视线落在南珂身上,没有将摄像头转过去,只见南珂往两旁顺了顺遮挡住自己眼睛的刘海,紧着了拍了自己的脸颊,重重地点了点头:“我可以。” 南珂接过易孟递过来的手机举起调整好角度,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年轻的脸,刚要开口的“阿姨”称呼哽住,转头跟易孟确认:“这是你妈妈吗?” “是啊,”易孟有些不解,“长得不像吗?别人都说我跟我妈长得最像了。” “哈哈哈。” 爽朗的笑声从手机内传出,明显比跟易孟说话时的语调愉悦:“莫非是觉得我很年轻吗?” “是……是的。” 南珂肯定地点头,“所以……我一时不知道要叫阿姨还是要叫姐姐,希望您不要觉得我不礼貌……” “当然不会,天呐你这孩子我可太喜欢了。” 南珂跟孟婉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直至二人要坐的630路巴士来了,孟婉才依依不舍地跟南珂道别:“呀珂珂,你下次跟易孟来家里玩,我给你做其它好吃的。” “好,谢谢婉姨,我下次找时间去拜访您。” 将手机递还给易孟时,南珂看到他松了口气的表情,二人坐到公交车最后一排的靠窗位置:“南珂……谢谢你。” 南珂不解:“怎么了?” “其实……”易孟接过手机,“在我的印象中,我妈妈从知道我父亲的事情后到现在,从来没有这么笑过了。” “她刚才跟你聊天的语气跟心情,都是她最为放松的状态。” 南珂回想起孟婉在视频中的笑颜:“那婉姨平常是怎么样的……” “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会很在意自己的手机,一有弹窗就会打开社交软件,明明那只是别的应用的广告,”易孟靠着座椅看车顶,“总带有一丝倔强,包括她在工作中也是……” 南珂打开手中的塑料袋:“易孟,你想会想跟婉姨一样成为一名律师吗?上次你对姑姑说的那些话特别专业,气场也很足。” “谢谢你啊同桌,我从小就希望能成为跟我妈妈一样的大律师……”说到梦想,易孟眼底含光,但想到南珂被她姑姑骂的那一次,眼底的光芒转瞬即逝,轻声接上自己的话:“帮助所需要帮助的人。” “易孟……明天,我可以去见见婉姨吗?”南珂转移话题问道。 “虽然说明天刚好是她的休息日,”易孟微微侧头:“但你没问题吗?你姑姑那边……” “没关系的,她不管我,只要我晚上按时回家就好。” 南珂说完咬下一口烧卖,果然好吃的东西,凉了也是好吃的。 - 在下高速进入西城范围内,南珂视线落在在这座城市的标牌上,整个童年回忆全部浮现出来。 东边有早餐集市,南边有夜市,西边是工业区,而南珂心心念念的炸鸡与她度过18年的地方,则在北边。 “接下来要怎么走呢,南珂导游。” 第12章 Chapter.12 听到这个称呼,南珂脸颊一热,指了指北边:“我先带你去吃东西。” “没问题,接下来我就全程着你了,可不能把我卖了,我值不了几个钱。” 易孟还没说完,南珂率先招了招手,一辆人力三轮车停在二人面前,讲着特有的西城腔调:“去哪啊,小姑娘。” “去琳桦街道,要多少钱?” 这是易孟第一次听南珂用西城腔,说起来软软的,腔调感觉比平常说话更好听。 “七块。” 易孟刚准备上车被南珂拉住:“五块。” 五块钱? 易孟错愕地看向南珂,五块钱会不会太少了?人家大热天的……也不容易。 就在易孟决定制止南珂自己掏钱的时候,车夫摆了摆手:“好好好,五块走。” “上车吧。” 南珂率先上车坐在一侧,易孟回过神来紧跟上去。 文城没有这样的三轮车车夫,基本上去哪不肯走路的话坐出租车,起步价12。 所以对于易孟来说,七块能坐三轮车已经很便宜了,更别说五块,是他想都没想过的价格。 “同桌……”易孟忍不住凑到南珂耳旁小声问道,“你说五块他真的不会把我带去卖了吗?” “怎么会……”南珂眨巴着双眼,突然想到文城的物价,解释给易孟听,“你跟我第一次听到我妈妈讲价是一样的反应,等我长大后明白西城的具体位置才知道,你要是从东边到西边,比较贵,要十块钱,但从东边到南边,就是五块钱。” “因为西城并不大。” 这个装着她童年记忆的城市,并不大。但在这里她想要什么都能得到,无论是物质、爱,还是那充满实质性的伤害。 易孟看着风景感受路边吆喝的烟火气,三轮车蹬了十分钟便到了南珂说的那个地方——琳桦街道。 街道如其名,道路两旁种满绿油油的桦树,是天然的降暑屏障,许多大爷大妈会在底下乘凉散步,道路的拐弯处有一座石桥,经过石桥有一一个以百年大榕树为中心建造的一片休息公园。 二人在石桥前下车付了钱,南珂指了指不远处:“再往前面50米就到了。” 易孟点头跟着南珂走上石桥,石桥表面年久失修产生裂缝,有一些地方已经崩开产生裂缝易孟:“那为什么不让三轮车开到那呢?” “因为这里不太好开,”南珂踢了一下路面的石子,“他们脚踩三轮车已经很不容易了。” “我确实是想省钱,但同理他们赚钱也不容易,将心比心。” 易孟点了点头,总感觉南珂回到这个地方之后是紧绷的,话比在文城也密了许多。 - “欢迎光临!” 二人刚入店,南珂便被老板认出:“诶,是你啊小姑娘,已经很久没来了。” 南珂应声:“自从大姨去世后,我被在文城的姑姑接走,现在在那边生活。” 大姨跟姑姑…… 南珂的大姨不是生病了吗? 易孟想起当初殡葬用品店老板的那句话。 店主明明说的是她大姨会在给南珂姑姑一笔钱的前提下,用剩余的钱去治疗。 难道在她爸妈去世后,是她大姨干脆不去治疗,用剩下的钱照顾了她两年不到? 那南珂的姑姑,不就是拿着赔偿金逍遥自在的过了两年? 现在接走南珂是因为她是南珂剩下唯一的有血缘的亲戚,不得已而为之,等南珂18岁成年……按照她姑姑的性格,肯定会把这个对她来说是“拖油瓶”的南珂所丢掉。 到了那个时候,南珂该怎么办? 易孟看着刚点单回来的南珂:“同桌,你生日是在什么时候?” “我生日?”南珂一细想,“在过年前的第二天。” 易孟在心里为还有一段时间而松了口气:“成年后,你有想要的东西吗?或者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有。” 南珂回答得很快,在她心里无时无刻期盼着成年那一天的到来,无论到时候她变成怎么样,她心中都只有一个想法。 “自由。” 寂静无声,只有窗外的麻雀叽叽喳喳地从一处飞向另一处,毫无障碍。 易孟的沉默不是因为无话可说,是他越来越能明白南珂的感受。 一个本在爱意生长的孩子,因为一次变故觉得好不容易铸造的幸福的家被自己亲手磨灭。 父母去世后她该有多无助,好不容易能稳定情绪上天却给她开了第二个玩笑,让这个世界上没有能够让她安身之处,她就只能苟延残喘地看别人的眼色过日子。 自己虽然没有美满的家庭,但好歹父母健在,虽然痛恨父亲干出的事情,但如果原谅一个人归根结底是让他去死,那他宁愿不要。 犯错的人用一辈子来偿还。 一辈子。 “欢迎光临——” 铃铛声响起时,老板正好在给他们桌上炸鸡,南珂本放松交叠在一起的手指再次拧巴起来,身形刚好被老板挡住,头不自觉偏向墙面捋了捋刘海。 “真是服了,公司里几个秃头老鬼上司真以为我对他笑就是献殷勤啊?一个个巴不得贴上来眼珠子掉沟里。” 少女进门在手机上跟朋友吐槽完便对着老板高声喊道:“老板,老样子!” “好嘞!哎呀,今天两个小姑娘都来了。”老板闻声望去说完还不忘看向南珂:“从前你们俩可是经常一起来我店里。” 对方凑到老板跟前看到被遮挡住的身影:“南珂?” “好久不见,你……过得还好吗?” 南珂对于这种虚情假意的关心感到恶心,她转过头来冷漠地注视着面前热腾腾地炸鸡,漠视身旁人的问题:“才几个月没见,不算很久。” 身旁人吃瘪将目光转移到易孟身上,这才发现南珂带来的少年光坐在那就是一幅画,气质显然跟吃炸鸡的搭不上边,这样的视线让易孟很不舒服,他轻咳表示提醒。 少女慌张地移开目光,脸颊不禁泛红看向南珂:“这一定是你男朋友吧?别误会啊,我脸红只是因为热的……” “不是,”南珂迅速否定,转头直视面前之人打断那些无厘头的话,对方泛红的脸颊让她不由得冷笑一声,“你还是没变啊,许雯昕。” “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觉得对一个男孩子脸红就是对他有意思。也请不要用你那肮脏的想法——看到男女生在一起就是一对。” 南珂起身转身对老板喊了一句:“不好意思,请给我们打包。” 许雯昕也不再装,凑近易孟,“帅哥~你还不知道南珂的德行吧?看见男生就脸红,见一个爱一个呢~” 易孟紧跟着南珂起身,忽略许雯昕的话主动接过老板手中的打包盒跟塑料袋:“老板,你们这的监控是一直都录着吗?” “是啊,因为这附近不太太平,挨家挨户都装了室内室外的监控,”老板指了指不远处正对着几人的监控,“而且这监控可先进了,就咱们这样将悄悄话它都能录上。” “那挺好的,对于诬陷之类的很好取证,比如刚才这位小姐说的那句话一样。” 易孟将盘中的炸鸡装入打包盒,视线从许雯昕面前掠过,那样的眼神刚好因为身高差没有被注意力在其它地方的南珂看到。 少年眉头微皱垂眸扫来的眼神,犹如数根无形的针刺在许雯昕的身上:“我……我没有恶意的!” “没有恶意嘛?”易孟嘴角微微上扬,将打包盖子盖上,“你的没有恶意,就是最大的恶意。” “人,总要为自己说出的话承担相应的后果。” “但如果,能让对方原谅你……” 易孟还没说完,许雯昕立马弯腰对南珂大喊:“南珂,对不起!” 南珂平静的看向对面的人——她错了。 当初那个觉得只要许雯昕道歉自己就会原谅她的想法……错了。 这并不是真心的道歉。 她畏惧的是监控,畏惧的是易孟,畏惧的是法律,而不是面前依旧渺小的自己。 易孟的冷意转瞬即逝,拎着袋子在南珂面前晃悠着:“走吧,南珂。” 既然你想走,我就陪你走。 二人刚打算离开之际,陷入沉默的许雯昕冷哼一声趾高气昂地转身离开:“拽什么拽,以为自己懂法很牛吗。” “沉默姐配法律哥。” “站住。” 南珂上前一步拦住许雯昕的去路,褪去许雯昕记忆中的胆怯语调生冷,“道歉。” “道什么歉,我凭什么要道歉?” “你说呢?”南珂视线紧锁对方因心虚不敢看自己的双眼,“道歉。” “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就凭监控录到你开头说的那几句话,”南珂没有任何畏惧直面对方,“抛开你们公司录用未成年来说,那几个拼命保你的老总听到这几句话会有什么反应呢?” 许雯昕一愣,显然是没有想到这个问题,嘴巴一张一合好不容易憋出一句话:“监控视频哪能事你们想要就给的?!是吧店长!” 许雯昕将目光投向店长,店长的视线在两人身上穿梭,半晌回复:“话是这么说没错。” 听到这句话,许雯昕脸上的心虚荡然无存,挺直腰杆凑近南珂:“你看看,你又输了。” 第13章 Chapter.13 “但只要当事人有诉求,在法律层面,咱家的监控是可以出示作为证据的。” 店长接着说道,话音刚落被易孟接上冷静地输出观点,“在这个年纪,难道还不懂谨言慎行这四个字么?” “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不是你想要怎样就怎样,用证据说事。” “你……”许雯昕用手指指着易孟欲言又止,半天说不出话,看了眼监控,生怕自己又说出什么话成了他口中的“证据”。 干脆连带店长在内的三个圈全部遭受她的白眼后转身走出店面,随后又折回拿走店家手中的打包袋,留下“哼”声离去。 “唉,这小姑娘……”老板叹息一声转身面向南珂,“对不起啊,姑娘,我还专门喊了一声让你俩凑一块,我还真以为她会跟你道歉的。” 老板说起当时许雯昕带一个男生到店里吃炸鸡的事情。 当时正是南珂刚被全部人孤立不久,因为没有南珂这胆怯的性格,许雯昕在别人的帮助下很顺利地将那个少年追到。 二人挽着手进入炸鸡店。 “欸,之前老跟你在一块的那个女孩子最近都没看到跟你一块呢。” “啊……你说那个啊,”许雯昕脸色一僵,迅速调整装出一副可惜的样子,“唉,可能是我跟她三观不合,她老是想抢我东西……” “不过既然她想抢,我就只好让给她了,”许雯昕吸了吸鼻子,“谁让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呢。” 少年见状将许雯昕搂入怀中安慰:“你太善良了,是她没有好好珍惜你。” “不是的,”许雯昕抬手从眼尾拂去,手背依旧干燥,“一定也是我真的做错了,如果有机会,我真想好好跟她道歉……” 老板把许雯昕说的话大致重复一遍,南珂本就没有笑意的脸上越来越冷,起身付款后走出店门再次望向不远处的大榕树,转身与其背道而驰。 身旁拂过的夏日的风却犹如秋夜的凉意,一丝温度都没有。 一路上二人无话,不知不觉走过人烟稀少的田路来到一处熟悉的地方,停下脚步望向不远处的牌匾上——陵山墓园。 南珂转身垂眸,视线越过易孟落在他身后的杂草上:“抱歉把你带到这里来,我大姨的墓在上面,你能不能等我一会……我上去看看马上就回来。” 正准备转身,她的手腕被人拉住,身上的冷意一点点消散:“我也去,刚好咱们的炸鸡还没怎么吃,带去给大姨一起尝尝吧。” 陵山墓园虽然没有文城的墓园占地面积大,但这是易孟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墓碑——用石碑砌起的类似于“一把椅子”的设计。 这里并不是用钱买好的位置,而是用族谱、姓氏挨家挨户聚集在一块的形式,有个人的墓碑,也有家族的。 因为大姨没有结婚,她的墓自然而然的归属于“于家”。 南珂在被大姨收养后,理所应当的觉得大姨墓旁边的那块空地,就是以后自己的所属。 直至被姑姑接走,原来她连最终的归属都是未知的。 看着墓碑上只刻有红色的文字,没有照片易孟有些疑惑:“怎么没有照片?” 南珂在写有名字的石碑前席地而坐,拿来周围的落叶叠叠高:“因为当时没有钱了,最后的钱用来盖了这个墓。” “大姨本来不想要墓的,她说直接把骨灰撒河里就好,那样她就能顺着河流去文城找我妈妈。” 易孟靠近南珂跟着她坐下,从边上那来一片落叶,学南珂的样子堆积在地面上个:“最后是你执意的,对吗?” 南珂点了点头:“当时我已经知道我要被送到文城的姑姑家。” “所以即使你带着那笔钱,最后也会被你姑姑以各种名义拿走,更何况你不想辜负你大姨的养育之恩。“ 易孟没有提出疑问,在南珂的沉默下他接着说道:“她看不到的文城你可以替她看,但她不能连去世了也没有归属。” 他侧头看了眼身旁的人,她一句话都没有说,面前的落叶却摆起一座小丘,此刻的沉默却犹如寂静地呐喊在易孟脑中震耳欲聋。 易孟起身望向身后逐渐渺小的房屋:“同桌,你说我现在大喊一声,山下的人们能听见吗?” “应该可以吧。”南珂照料好那堆树叶起身走到易孟身旁,刚到就听到身旁人大喊了一声。 “啊——!” 南珂一愣,在易孟的注视下,紧闭双眼,感受迎面而来的微风往前一小步,鬼使神差地学着易孟的样子对着山间大喊一声:“啊——!” 山间回荡着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它无条件接受她发出的呐喊,回荡的声音犹如为她打抱不平的附和声,在告诉她即使只有你一人也不用怕。 声响与刚才易孟的余音缠绕,与其说是声音互相追随,不如说是易孟领着她往更远的方向走。 走出这不起眼的山间,走出她眼中的小天地。 缓缓睁开眼,身旁人的目光依旧落在自己身上。 南珂望向不远处的飞鸟:“其实我跟许雯昕之前是很好的朋友。” “我曾经……把她当成很好的朋友。” 那是初中刚开学的时候,除去本就认识的小学同学,许雯昕是南珂第一个认识的人。 她的主动交集,让及其内向的南珂“招架不住”,一个人的生活挤进另一个人后,原本安静的世界一旦有声音再恢复安静就变得寂寥无声。 明明只是回归一个人的生活,可当南珂再看到许雯昕跟被人嘻嘻哈哈,跟别人诋毁自己的时候,她的心产生了异样。 “不过没关系的。”南珂收回视线抬手放在胸腔前,再次重复了一遍:“没关系的。” 落叶随风飘起落至南珂面前,易孟一抬手将其护住至手心:“嗯,没关系的。” 南珂看着易孟掌心完好的落叶,这才意识到秋分已过,秋天到了。 不知道易孟什么时候走到南珂身后,“咔嚓”的声音响起的瞬间易孟露出一丝慌张,在对方回看的时候迅速调整,快速按下快门,悄无声息。 “你在拍什么?”南珂歪头发出疑问。 “你忘了周记上需要照片吗?”易孟走近语调镇定,将刚才拍好的照片展现给南珂看,“我刚帮你拍了张背影。” 照片中,女孩被阳光所眷顾温柔地被阳光拥入怀中,四周山体朦胧,宛如神女降世。 “同桌我们加个好友吧,”易孟晃悠着手机看向南珂,“我把照片发给你。” 南珂点头拿出手机,屏幕上的钢化膜已经从中间裂开一条缝,周围也是碎掉的渣渣掉落后残留的胶痕,不熟练地点了几个地方才找到自己的好友码递到易孟面前。 随着手机震动一声,屏幕上弹出一条好友申请。 易孟的微信名跟她一样,用的都是自己的本名,这样的话倒是省了备注的功夫,殊不知易孟敲打着的键盘,将她的备注改成“同桌”。 铃声响起,南珂看了眼备注赶忙接起:“喂,姑姑。” 手机音质不太好,对方的声音易孟可以直接听到:“我晚上去外头喝酒,不回家,给你转了点钱你自己搞点东西吃。” 第一次听到对方没有压迫性的声音,南珂瞳孔微微放大,一愣后回答:“好的,谢谢姑姑。” 不知道姑姑说的一点钱是多少,如果有多的话,刚好能够填补一下今天的支出。 南珂点开聊天界面,看到红包的刹那心确实雀跃了一些。 【南珂】:谢谢姑姑。 点开红包的瞬间对方的消息接踵而至。 【姑姑】:别败家,省着点花。 而红包上明晃晃的数字被易孟所看到。 5块钱…… 5块钱够她买什么吃? 视线被南珂所察觉,她姗姗地收回手机,扯起嘴角目光看向别处:“我们回去吧。” 5块钱挺多的,自己买一包两块五的泡面跟一根一块钱的香肠,也能吃的很满足,剩下的一块五还能攒起来当下次的车费。 铃声再次响起,这次是易孟的视频来电。 “是我妈。” 易孟率先开口,把自己放在整个视频的框内接通视频,还没等他开口就被孟晚打断道:“小孟啊,你们是不是在回来的路上啦?” 易孟环顾四周:“嗯,快走到回去的公交站了。” “你问问小珂,愿不愿意来我们家吃饭呀。”孟晚充满温暖笑意的语调从扬声器传出,“跟她视频结束后我就一直想着她,好久没有遇到这么投缘的人了。” 易孟看向身旁的南珂询问她的意思,南珂刚想拒绝,易孟眼中产生的一丝期待在眼中无限扩大。 本来也说好明天去拜访的,不如趁姑姑不在的时候去会更好吧。 疏通思绪,南珂在易孟的注视下点了点头,凑近对着电话说了声:“那我就去打扰啦,婉姨。” “不打扰不打扰,你这孩子说什么呢,”孟婉起身望向窗外,不远处的小摊好像有人在喝酒闹事,“天也不早了,你们俩孩子赶快回来吧。” 第14章 Chapter.14 - “哎呀南莱,好久没有见到你了,最近你的日子过得更好嘛,身上都是牌子货~” “哈哈哈。”尖锐的笑声在追捧中迷失自我,南莱显摆着刚做完的美甲,“那可不,之前天上掉馅饼收到一大笔投资,当然要好好回报自己了。” “哇塞,是什么投资啊,也带着我们一起呗。” 几人边说边把凳子拉近,只有一人待在原地不动。 南莱用余光憋到,轻啧一声:“呦,大小姐过了这么久还是有大小姐脾气呢。” 被说的人咬唇望向门外没有搭理。 “啪——” 掌心拍打桌面发出沉闷的声音,桌上的啤酒瓶开始晃动,其中一个不稳掉落到地上打破这片寂静,直接成了今晚聚会的导火线。 “贱人,你装什么呢,我看你这副样子就不舒服!”南莱站起指着对方的鼻子骂道,“当时还威胁我帮你追我哥,后来被刺我给那婆娘玩上了吧我抛到一边,现在装什么呢?!” “那又怎样!”林疏站起将杯中的啤酒泼向南莱,“我当初不跟你计较,你就真觉得自己是菩萨了是吗?你在背后造谣我的事情还要我一一举例吗?!” “你为什么不喜欢你嫂子难道还要我来揭穿你吗?因为你本就不是南家的人!” “什么?!” “不是南家的人是什么意思?南莱不就是南禹的妹妹吗?” “啪——” 这一次的响声,是清脆的。 “贱人!谁准你说的!贱人!!” 南莱说罢抬手又想对林疏扇去一巴掌,空中的手臂却被人用力握住。 - “要是让你为难了,你可以直说,我回去跟我妈讲就好。” 易孟收回手机之时快速瞟了眼南珂,见对方脸上没有异样心中的大石依旧没有落下。 刚打算把自己的期盼所斩断掉,却被马路对面传来一声他听不懂的呐喊打断,紧接而来的是巨大的爆炸声让他僵在原地,愣愣地看向对面。 没有着火,无人伤亡,对面的大叔正把“黑色大炮”从麻袋里拿出来,正好有一位姑娘经过用西城话跟大叔沟通。 还没等易孟反应过来,身旁一个影子已经窜过斑马线到了对面,同样用西城话边说边从口袋里拿出零散的零钱,他迈步朝南珂走去正好看着她拿着一大袋他不认识的东西过来。 “这是什么?” 南珂的目光依旧落在自己怀中的一大袋长条型状的东西上:“这是用米做的特色小吃,叫做‘炮米筒’只有西城有。” “我小时候经常吃,”她抿唇两手攥着塑料袋两侧有些泛白,将袋子递到易孟面前:“你要尝尝吗?” 易孟拿起一条,放出嘴里咬下。 是脆脆的,带点甜。 在南珂的炙热注视下,他再咬下一口:“好吃。” “那就好,这东西不能吹风,得密封好带给婉姨试试,希望她也会喜欢。” 指尖恢复血色,南珂将一大袋打好结对上易孟的目光,“说来惭愧,本来应该买更好地东西作为见面礼的……” “不会,我妈最喜欢地方特产了,你这个本地人推荐的东西她一定会很喜欢。” “可是它的价格很便宜,一斤七块钱,我……” “南珂,”易孟顺势接过南珂手中的一大袋,轻飘飘的对于他来说不是很有分量的东西,“礼物从来不是看东西,而是送东西的人,以及送东西的人的心意。” 南珂愣愣点头,心中藏事转身率先往前走去。 不过真的没关系吗? 钱可以再攒,既然已经花超了要不就再拿出一些来买点好东西吧…… 礼轻,情意重。 但也不能太轻,情会跑的。 刚经过的炮米筒的米香被微风带到易孟鼻腔内,这一点甜滋滋的味道,特别让人惬意。 视线跟随着南珂被风带动的发梢,这个会一笔一笔记下别人在她身上的花销,再用另一种方式“毫无破绽”回报回来的女孩。 本提在手上的炮米筒不知道何时上了肩头,这看似轻飘飘的一大袋也有了重量。 忽然间,耳旁传来不同寻常的呼啸声,易孟望去远处的一辆大货车正朝二人驶来。 这乡间小道能开这么快么? 不仅如此,前面的轿车纷纷绕道,甚至打鸣提示——不好! 易孟猛地迈步冲向跟他有段距离的南珂:“南珂!” 谁知南珂想事入迷根本没有听见,塑料袋剧烈摇晃的声音被风声推到耳旁她才回神,在转身的瞬间被易孟扑到在道路一旁。 “呲啦——” 司机急刹漂移停在在道路一侧,慌忙下车:“你们没事吧!” “南珂!” 易孟迅速查看自己怀中人的情况,将没理清楚当下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南珂扶起,用刚才护在南珂身后的手在她面前晃悠了一下。 不料被面前人抓住手腕,微凉指尖的触碰让易孟一颤。 “你手流血了!” 南珂不说易孟还没发现,这才看向自己的手背因刚才接住南珂时与地面摩擦擦破了皮:“没有,擦伤而已。” 易孟另一只手杨晃着塑料袋:“哝,你的心意我保护的很好。倒是你呢?有没有受伤?” 南珂摇摇头,目光追随他受伤的手。 “一点小伤,待会就愈合了,”注意到南珂的视线,易孟将手藏在身后用另一只手拉着南珂起身:“该我检查你了。” 他在她周围转了一圈,确认南珂毫发无损才松了口气,挡在南珂跟前面向跑来的货车司机,微微皱眉。 “抱歉啊小姑娘小伙子,我赶趟太着急没有休息好,刚才居然在开车的时候打瞌睡……” “疲劳驾驶是万万不可的叔叔。”易孟义正严辞。 “我也明白,”司机拿出手机点亮屏幕,“这不是今天是我女儿的生日,我想起码在她的生日结束前赶到,哪怕赶早一分钟也好,也刚好我有货是拉到文城的,赶趟。” “做生意的确实有时候顾不上家里,但我希望这种特殊的时刻……我能待在她的身边。” “所以您更要安全回去。” 身后传来意外的声音,易孟转身看向出声的南珂,微微侧身。 “安全的到她身边,哪怕来不及……她也会因为爸爸的到来而感到开心。” “她想见的是你,而不是某一天的你。”声音止不住地颤抖,南珂深吸一口气:“所以请您一定……一定要平安回去。” “好。” 司机这才看清南珂的样子,眼眶微红:“小姑娘,你说的话,简直跟我女儿说的一模一样,到哪都发消息跟我说要平安健康。” “因为世界没有任何一个孩子,期望听到亲人离世的消息。” 易孟垂眸默默走到不远处看着二人聊天,拿出一根炮米筒咬下,尝不出来刚才的甜味。 确实如南珂所说,他不希望自己的父亲去死,去死太便宜他了,他的父亲必须要用余生来偿还自己的母亲。 532路公交车刚好到站,他率先上车付了两份的车前转身朝南珂伸出手,“那现在开始,我将尽地主之谊欢迎南珂的到来。” 掌心附上这片温暖的瞬间车门关闭,面前人牵着自己往后头的座位上走。 这辆巴士上没有乘客,南珂靠窗与易孟一起坐下,前头一片空旷,巴士也因为山路在摇摇晃晃,她余光撇了眼身侧人,再把目光分向窗外的风景。 半小时的路程在此刻一晃而过,南珂跟在易孟身后下车,看着少年近在咫尺的背影,如果时间还能过得再慢一些就好了。 车门从身后关上,此刻跟西城完全不同的急湍车流在二人面前呼啸,易孟熟练地拿出手机打车,南珂看到了程序上打车到易孟家地价格:21.2。 文城的物价果然好贵,这个价格可以买三斤的炮米筒。 说到炮米筒…… 南珂的视线再次飘到易孟的肩头,这突兀的炮米筒跟他的形象完全不符。 既然易孟一直盯着手机,那现在把炮米筒拿回来没关系吧? 南珂上前踮脚,刚抓住塑料袋另一头,便被易孟猛地拽住一下子没能站稳,直往易孟怀里倒! “小心!” 霎那间,南珂伸手推开易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易孟的手顿在空中,看到南珂自己一手支撑着地面站起 :“抱歉,我觉得我不需要你这样……” 说出这句话时她面向易孟露出自己觉得比较轻松的表情,但脑袋里重新回顾了一遍,这句话好像不是那么的能拿出啦开玩笑,瞬间红了脸赶忙摆手:“不是,我的意思是……” “意思是什么?” 此刻易孟脸上是她从未看到过的表情,原来那双桃花眼也能有这么冰冷的温度。 南珂一顿,眼中被蒙上了一层雾,双手在身后早已拧巴在一起,瞥向别处扯起嘴角:“没什么,就是字面意思。” 不,不是这样的,她想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路旁一辆又一辆的车辆驶过,喇叭声吆喝声交错喧闹,二人的沉默融入不了这个世界。 脚尖传来触感。 泛黄的小白鞋跟白净的帆布鞋碰面,眼前被巨大的阴影所笼罩,感受到发丝在对方衣服上随意游走,这样的距离她不能抬头。 头顶先是传来一声叹息,随后后脑勺被记忆中熟悉的温度所覆盖,她被外力抵在面前人的肩头。 “南珂,我们认识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几个月,我好不容易离你近了一些,你现在说要远离我……” 后脑勺的手若有若无地往下滑,却始终没有落在她的后背、她的腰间,就像是隔着空气触碰她、安抚她,最后来到她的手腕捏了捏。 “好狠的心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Chapter.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