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料千金》 第1章 第 1 章 痛。 头痛得像要裂开,无数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如同尖锐的玻璃渣,搅动着她的脑髓。沈疏月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蛛网密布的房梁和散发着霉味的茅草屋顶。 她不是应该在工作室里赶制即将参展的草木染作品吗?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醒了?”一个尖利的女声刺入耳膜,“既然醒了,就赶紧收拾收拾,王老爷的轿子傍晚就来接人。” 沈疏月挣扎着坐起来,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被粗糙的麻绳捆绑着。一个身着古代服饰、面色刻薄的中年妇人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看什么看?傻了十五年,现在倒会瞪人了?”妇人嗤笑一声,“要怪就怪你那死去的娘,一个妇道人家学男人赌钱,欠下一屁股债跳了河,倒让我和你爹来擦屁股。”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沈疏月痛苦地捂住额头。 沈疏月,十九岁,青州城内沈家的长女,自小痴傻,人称“沈傻女”。生母林氏一年前因赌博欠下巨债,投河自尽。父亲沈文清不久后续弦柳氏,即眼前这位妇人。 如今,债主上门,继母柳氏决定将她卖给六十岁的王老爷做第八房小妾,以抵偿生母的债务。 她……穿越了。从现代草木染非遗传承人,变成了古代一个即将被卖给老头的傻女。 “别给我装傻充愣,”柳氏不耐烦地踢了踢床脚,“你娘死前留下的烂摊子,总得有人收拾。王老爷虽年岁大了些,但家底丰厚,你过去也是享福的。” 沈疏月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头痛渐渐消退,她的思维变得清晰。眼前的处境再明显不过——要么顺从,成为老头的玩物;要么反抗,争取一线生机。 “多少银子?”她开口,声音因缺水而沙哑。 柳氏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她会突然如此清晰地说话:“什、什么多少银子?” “我母亲欠的债,总共多少?”沈疏月抬起眼,直视继母。 柳氏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随即恼羞成怒:“关你什么事?反正把你卖给王老爷,这事就了了!” “二十两,对吗?”沈疏月根据记忆碎片中的信息确认道。 柳氏眯起眼睛,重新打量着这个一向痴傻的继女:“是又如何?把你卖了正好抵债,家里也省了口粮。” 沈疏月暗暗动了动被捆绑的手腕,绳子系得很紧,但没有到无法挣脱的程度。 她继续用平稳的声调说:“卖我给老头子,你最多得十两。但如果我能还上这笔债,是不是就可以不去?” 柳氏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尖声笑了起来:“你?你一个傻子拿什么还?别说二十两,就是两文钱你都挣不来!” “所以,你是认定我挣不到钱,才急着把我卖掉?”沈疏月语气平静,眼神却锐利如刀。 柳氏被问得一怔,随即恼火道:“少废话!这事由不得你选择!” “按照律法,子女没有义务偿还父母的赌债。”沈疏月缓缓道,这是她从记忆中搜寻到的信息,“你把我卖给老头子,严格来说是违法的。若是传出去,父亲在衙门里的差事恐怕也会受影响。” 柳氏的脸色顿时变了:“你、你在胡说什么?” 沈疏月乘胜追击:“给我七天时间。如果七天内我挣不到二十两,我自愿嫁给王老爷,绝不反悔。这样你既不必担上违法的风险,也能确保债务有人承担——甚至可能既得钱,又不用真的把我送出去。” 柳氏愣了愣,她打量着沈疏月,眼神狐疑:“你当真?七天后若不兑现,可别怪我无情!” “但我有一个条件。”沈疏月说,“这七天我需有自由行动的权利,你不能限制我。” 柳氏思索片刻,忽然冷笑一声:“好,就给你七天。量你这个傻子也跑不到哪里去,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七天后若拿不出钱,王老爷那儿可由不得你反悔!”说着,她上前粗暴地解开了沈疏月手上的绳子。 说完,柳氏转身离去,重重摔上了门。 绳子松开的那一刻,沈疏月的手腕已磨出血痕。她面不改色地活动了下麻木的双手,掀开那床散发着霉味的薄被,起身下床。 沈疏月环顾了这个破屋子,目光落在角落一个落灰的包袱上,想来房中的值钱物件都早被人搜刮去了。 她叹了口气,弯腰拾起那个小包袱,轻轻拍去灰尘。包袱很轻,里面只有几件半旧的衣物和一本薄薄的笔记。她翻开笔记,扉页上清秀的字迹映入眼帘:“林清婉,染札。” 林清婉,这是原主母亲的名字。 她继续翻阅,笔记中记载的不是家常琐事,而是对各种染色原料和方法的探索。这位林氏似乎对染布极为痴迷,特别是对一种被称为“废泥”的材料的试验记录占了大部分篇幅。 “三月初九,取城西河底废泥,以清水澄之,得细浆,染素布,色灰暗,水洗即褪。” “四月十二,废泥与石灰同煮,布入其中,初现淡青,晾之复为灰。” “五月二十一,废泥发酵月余,恶臭扑鼻,染布仍无果。夫君大怒,责吾不务正业。” …… 越往后翻,字迹越发潦草,透露着记录者的焦急与绝望。 最后一页的日期,距离林氏投河仅三天。笔记的末尾,有一行小字几乎被墨迹涂掉:“废泥之色,本当惊艳于世,惜吾才薄,未能得之。” 沈疏月合上笔记,心中五味杂陈。从现代草木染传承人的角度来看,这位林氏对染色原料的直觉是准确的——某些河底淤泥确实含有丰富的矿物质,经过恰当处理可以成为极为珍贵的染料。但在缺乏化学知识和工艺技术的古代,她的尝试注定失败。 门外传来脚步声,接着是碗碟重重放在地上的声音。“傻子吃饭了!”一个丫鬟没好气地喊道,随即脚步声又远去了。 沈疏月推开门,地上放着一碗几乎能照见人影的稀粥和一小碟咸菜。她没有立即食用,而是打量起这个破败的小院。 根据记忆,这里应是沈家的后院,而她所住的是最偏僻的一间杂物房,显然继母柳氏早已将她视为眼中钉。 她端起粥碗,慢慢吃着。粥已凉透,咸菜齁咸,但她需要体力。 作为草木染非遗传承人,她深知如何从植物、矿物中提取色彩,但在这个陌生的时空,短短七天内赚到二十两银子,相当于一个普通家庭半年的收入,仍是极大的麻烦。 吃完这顿简陋的饭,沈疏月感到体力恢复了些。她将母亲的笔记小心收好,决定出门寻找笔记中提到的染坊。 凭着记忆中的路线,她穿过青石铺就的街道,绕过热闹的市集,终于来到城西一处荒废的院落前。院门歪斜,门板已经腐烂,推开门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院内杂草丛生,三间破败的瓦房摇摇欲坠。她走进最大的一间,里面散落着各种染布工具——破损的染缸、歪斜的晾布架、满布蛛网的碾布石。角落里堆着几匹发霉的布,依稀能看出曾经染过的颜色,但如今都已褪败不堪。 这就是林氏生前经营的染坊。从规模来看,曾经也是相当正规的工坊,如今却破败至此。 沈疏月在染坊内仔细搜寻,终于在一间侧屋找到了笔记中提到的“废泥”。那是几桶已经半干的深色淤泥,表面结了裂纹。她用手指捻起一点,仔细观察其色泽和质地,又凑近闻了闻——有一股特殊的矿物质气息。 她立刻辨认出这是一种极为罕见的靛蓝泥,富含天然还原态靛苷,在现代几乎已经绝迹。若经过恰当处理,可以染出比普通靛蓝更鲜艳、持久的蓝色,且带有独特的金属光泽。 但问题是,这种泥需要复杂的发酵和氧化过程才能发挥最佳效果,而她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沈疏月沉思片刻,决定暂时放弃这种泥料。她需要更快捷的染色方案——利用当地易得的植物,以她掌握的现代染色技术,制作出足以在短时间内卖出高价的染布。 走出染坊,她注意到街对面有一家规模不小的布庄,门前挂着“徐记布庄”的招牌。店内各色布匹琳琅满目,但仔细观察,颜色大多平淡普通,无非是些浅青、淡粉、米黄等常见色调,毫无特色可言。 “买不买?不买别挡路!”店伙计见她衣着寒酸,不耐烦地驱赶。 沈疏月没有计较,转身离开。她心中已有计划:明天一早上山,寻找合适的染色植物。 回到沈家,迎接她的是柳氏阴阳怪气的嘲讽:“哟,傻子回来了?一天就赚够二十两了?” 沈疏月没有理会,径直走向自己的小屋。柳氏却不依不饶地跟上:“别忘了,只剩六天了!到时候别哭爹喊娘地求我!” 晚饭依然是一碗稀粥,比中午的更稀。沈疏月明白,这是柳氏故意为之,想让她在压力与饥饿中屈服。 夜里,她借着月光再次翻阅林氏的笔记,规划明天上山可能找到的植物种类。在这个时代,常见的染色植物如蓼蓝、茜草、紫草等应该都不难找到,问题是如何在短时间内将它们转化为具有足够价值的产品。 第二天天刚亮,沈疏月就醒了。她将屋内唯一一件半旧的披肩改成包袱,准备上山。 刚要出门,柳氏堵在了门口:“这么早,想去哪?” “上山采药。”沈疏月早已想好借口。 柳氏狐疑地打量着她:“你个傻子什么懂药材了?” “小时候母亲教过一些。”沈疏月面不改色。 柳氏冷哼一声,侧身让开:“虽然不知道你个傻子在想干什么,但记住你说的话,六天后,你的一切要求作废!” 沈疏月没有回应,径直走出门去。 青州城背靠青山,城外的山脉应该能找到她需要的植物。 清晨的山雾尚未散去,沈疏月沿着崎岖的山路向上攀登。她专注地寻找着可能的染色植物——茜草根部可提取红色,黄柏内皮可得鲜黄,蓼蓝叶片能制靛蓝,苏木心材可获深紫…… 不多时,她的包袱里已经装了不少材料。但就在她试图采摘一株高处的黄柏时,一阵强烈的眩晕突然袭来。 饥饿,加上连日的身体损耗,使她的体力终于到达了极限。她扶着树干想稳住自己,但视野却越来越暗,最终彻底陷入黑暗。 ...... 意识恢复时,首先感觉到的是温暖——火的温暖。 沈疏月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简朴的木屋中,身上盖着一件干净的男子外袍。屋中央,一堆篝火正噼啪作响,火上架着一个陶罐,里面煮着什么东西,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她试图坐起来,却感到一阵头晕。 “别急。”一个低沉的男声从门口传来。 沈疏月转头,看见一个身着青灰色布衣的男子走进屋来。他约莫二十多岁,面容清俊,眼神却异常沉静。他手中拿着一把新鲜的草药,行走间步伐轻稳,显然是习武之人。 “你在山上晕倒了。”男子简单解释道,将草药放在桌上,然后走到火堆前,盛了一碗粥状的食物递给她,“先吃点东西。” 沈疏月犹豫片刻,接过碗。碗里是简单的野菜粥,但香气扑鼻。她小口吃着,温热的感觉逐渐驱散了体内的寒意。 “多谢相救。”她放下空碗,真诚地道谢。 男子微微点头,在她对面的木凳上坐下:“一个女子,为何独自上山?” “采药。”沈疏月简短回答,不愿多言。 男子看了看她放在一旁的包袱,里面露出各种植物的根茎叶片。“这些不是寻常药材。”他平静地说,“多是染色之用。” 沈疏月心中一惊,重新打量起眼前的男子。 “不必惊讶,”男子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我曾见过染布匠人采集这些。” 沈疏月稍稍放松警惕,又想起什么:“还未请教恩人姓名。” 男子沉默片刻,才道:“我…姓谢,裴砚。” “沈疏月。”她回应道,然后站起身,“多谢相救,但我必须回去了。” 裴砚没有立即回应,只是走到窗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快下雨了,山路难行。若着急回去,我可送你一程。” 沈疏月正要婉拒,屋外已传来雨点敲打树叶的声音,由疏而密,很快变成了倾盆大雨。 “看来,你得稍等片刻了。”裴砚平静地说。 沈疏月望着窗外的雨幕,心中焦急如焚。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而她离五十两的目标还遥不可及。这场雨,又将耽误她大半天的时间。 自由与命运,都悬在那遥远的二十两银子上。而此刻,她连这座山都下不去。 第2章 第 2 章 雨声敲打着木屋,如同密集的鼓点。 “雨势甚急,一时难停。”裴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平静无波,“姑娘不妨坐下等候。” 沈疏月转身,对上他那双过于沉静的眼眸。这男子身上有种与世隔绝的气质,却又隐隐透着不凡。 “多谢公子好意,只是我确有急事。”她勉强压下心中焦躁,在火堆旁的木凳上坐下。 裴砚在她对面坐下,往火堆里添了根柴:“姑娘采这些染色植物,是为谋生?” 沈疏月心中警惕,面上却不露声色:“家中贫寒,做些零活贴补。” “这些植物,”裴砚目光扫过她放在一旁的包袱,“若非精通染色之术,不会识得。姑娘年纪轻轻,倒有这等见识。” 沈疏月指尖微紧。这男子看似不问世事,眼光却如此毒辣。 “家母曾略通此道,耳濡目染罢了。”她避重就轻。 裴砚不再追问,只静静看着跳跃的火光。屋外雨声渐弱,转为淅淅沥沥的小雨。 “公子独自隐居在此?”沈疏月打破沉默。 “暂居。”他答得简短。 “为何选在此处?” “清净。” 沈疏月识趣地不再多问。两人相对无言,只听雨声和柴火噼啪作响。 “姑娘家住城中何处?”裴砚忽然问。 沈疏月犹豫一瞬:“城南沈家。”她没有说全名,也不提自己痴傻的名声。在这个陌生世界,她需得小心谨慎。 裴砚点头,不再言语。 夜深了,雨仍未停。裴砚将唯一的床榻让给沈疏月,自己则在火堆旁和衣而卧。 沈疏月辗转难眠。二十两银子如巨石压在心口。她回想林氏笔记中的记载,那些关于“废泥”的试验,那些失败与不甘……远处传来一股清香,脑中胡乱想法被驱散,她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天色微明时,雨终于停了。 沈疏月起身,见裴砚已不在屋内。她整理好包袱,推门而出。雨后山林清新如洗,谢隐站在院中,望着远山云雾。 “多谢公子收留,我该回去了。”沈疏月道。 “我送你下山。”裴砚转身,不容拒绝地说。 沈疏月微怔:“不必劳烦...” “雨后路滑,姑娘独行不便。”他已拿起一旁的竹杖,率先向山下走去。 沈疏月只得跟上。山路泥泞,她几次险些滑倒,都被裴砚及时扶住。他手臂有力,步伐稳健,显然身手不凡。 “公子为何突然下山?”沈疏月忍不住问。 裴砚侧头看她一眼,唇角微扬:“有事要办。” 这似是而非的回答让沈疏月更加疑惑,但她知道问不出更多。 到了山脚,青州城廓已清晰可见。裴砚停下脚步:“就此别过。” 沈疏月施礼:“救命之恩,来日再报。” 他微微颔首,转身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晨雾中。 沈疏月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心中疑云未散,但时间紧迫,容不得她多想。 回到沈家,免不了又被柳氏一番冷嘲热讽。沈疏月充耳不闻,径直回房,将采集的植物一一取出处理。 茜草根需捣碎浸泡,黄柏皮要煮沸提取,蓼蓝叶则需发酵制成靛蓝……她凭借现代知识改进了几个关键步骤,使色素提取更加充分。 三日后,她带着制好的染料来到城中最大的布坊“祥瑞号”。店堂宽敞,各色布匹琳琅满目,但细看之下,颜色大多平淡无奇。 “出去出去!这里不是你要饭的地方!”店伙计见她衣着寒酸,立刻上前驱赶。 沈疏月站稳身形:“我不是来乞讨的。我有一批上好染料,想请贵店掌柜过目。” 店伙计嗤笑:“就你?能有什么好染料?快滚,别耽误我们做生意!” “何事喧哗?”一个身着绸衫的中年男子从内间走出。 “掌柜的,这乞丐非要见您,说有什么染料...”店伙计忙躬身道。 掌柜打量沈疏月,眉头紧皱:“姑娘,我们祥瑞号是青州最大的布坊,不收来路不明的东西。” 沈疏月:“染料好坏,一试便知。掌柜何不看看再说?” “看你这一身破烂,能拿出什么好东西?”店伙计讥讽道,“该不会是从哪个染缸里偷来的吧?” 周围几个顾客闻言哄笑起来。 掌柜摆手:“姑娘请回吧,我们很忙。” 沈疏月咬牙,从包袱中取出一个小罐,打开盖子:“掌柜请看这色泽...” “我说了不收!”掌柜不耐烦地打断,“再不走,我叫人轰你出去!” “这不是沈家的傻女吗?”人群中忽然有人认出了她,“就那个痴傻十九年的沈疏月!” 议论声顿时四起。 “原来是傻子,怪不得胡言乱语!” “沈家穷疯了吧,让个傻子出来卖东西?” “听说她娘就是赌钱欠债跳河的,真是家门不幸...” 掌柜脸色更加难看:“原来是沈家的傻女,难怪在此胡闹。快走快走!” 沈疏月握紧拳头,血液冲上脸颊:“我不是傻子,这染料也是上等货色。掌柜连试都不试,就凭流言蜚语断定好坏,未免有失公允!” “放肆!”掌柜怒道,“你一个痴儿,也配教训我?来人,把她轰出去!” 两个壮硕的店伙计上前就要拉扯沈疏月。 “住手。” 清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墨色锦袍的男子站在那里,气度不凡。 掌柜脸色顿变,忙躬身迎上:“东家!您怎么来了?” 沈疏月怔在原地抬头看着那熟悉的脸,那被称为东家的男子,赫然是山中救她的裴砚。 裴砚目光扫过沈疏月,却仿佛不认识她一般,转向掌柜:“怎么回事?” 掌柜忙解释:“这、这姑娘拿着不知哪来的染料非要我们收,扰乱了生意...” 裴砚看向沈疏月手中的小罐:“什么染料?” 沈疏月压下心中震惊,递上小罐:“是我自制的植物染料。” 裴砚接过,仔细察看色泽,又凑近闻了闻,轻笑:“嗯…有草木清香。陈掌柜,我看着这染料确实奇特,取白布来试。” 陈掌柜一愣:“东家,这...” “取布来。”裴砚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 很快,一匹上好的白布取来。在裴砚的示意下,沈疏月亲自操作。她将染料稀释,取一段白布浸入其中,不多时,布匹染成一种清澈的碧色,在阳光下泛着柔和光泽,且散发出淡淡的草木清香。 围观众人发出惊叹。 “这颜色真鲜亮!” “还带着香味,从未见过这样的染布!” 陈掌柜也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匹布。 裴砚伸手抚摸染好的布匹,转向陈掌柜:“你看这染料如何?” 陈掌柜支吾道:“色泽...确是不错,但不知是否牢固...” 沈疏月接口:“此染料经三次固色处理,水洗不褪。且制作成本只有市面染料的三成。”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裴砚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看向陈掌柜:“陈掌柜以为,可否合作?” 陈掌柜犹豫片刻,在裴隐的目光下终于点头:“若真如姑娘所说,自然可以合作。” “既如此,”裴隐淡淡道,“拟契约吧,按市价收购,预付三成定金。” 陈掌柜连忙应下,吩咐人去准备契约。 沈疏月心中五味杂陈。她看向裴隐,他却已转身走向内间,只留下一句:“姑娘随陈掌柜办手续即可。” 契约很快拟好,沈疏月仔细看过,条件竟比预期的还要优厚。她签下名字,接过沉甸甸的定金袋子——整整五十两银子。 离开时,一个小厮追上来,塞给她一个小瓷瓶:“东家让给姑娘的。” 沈疏月打开一看,是治疗擦伤的药膏。她回头望向祥瑞号紧闭的大门,心中疑惑更甚。 凭借这五十两定金,沈疏月还清了母亲的欠债。当她把银子放在柳氏面前时,继母的脸色精彩至极。 “这、这怎么可能...”柳氏盯着银子,语无伦次。 “欠债已还,从今往后,我的事我自己做主。”沈疏月平静地说。 柳氏张口欲言,但在沈疏月冷冽的目光下,终究没敢说什么。 沈疏月用剩下的钱赎回了母亲当年的染坊,请人修缮屋舍,添置工具,又雇了几个帮手,开始批量制作染料。她自己则继续研究林氏笔记中记载的“废泥”。 这日,她正在染坊试验新的配方,突然几个衙役闯了进来。 “谁是沈疏月?”为首的衙役厉声问。 “我是。” “有人告你排污入河,污染水源,跟我们走一趟!” 沈疏月心中一沉。她看向门外,几个同行染坊的老板正站在那里,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笑容。 …… 生意刚有起色,麻烦就来了。 第3章 第 3 章 “排污入河?”沈疏月面对衙役的质问,心中虽惊,面上却保持着令人惊讶的镇定,“差爷明鉴,我这染坊自重启以来,所有废水都经过三道沉淀过滤,绝无污染河道之理。” 衙役冷笑:“有人证物证,休得狡辩!带走!” “慢着。”沈疏月挺直脊背,声音清亮,“既是告我污染,可曾实地查验?可曾取水样比对?若无实证,就仅凭一面之词便拿人吗!” 衙役被她的问话震住,一时语塞。围观的百姓越聚越多,议论纷纷。 “这……这真是沈家那个傻女?说话怎地如此有条理?” “听说她制出了上好的染料,连祥瑞号都跟她合作呢!” “奇了,痴傻十九年,一朝开窍竟有这等本事...” 沈疏月不理会议论,继续道:“差爷不如随我去染坊后方一看,我自有方法证明清白。” 衙役犹豫片刻,终究点头:“好,就让你自证。若证明你撒谎,罪加一等!” 沈疏月引众人来到染坊后的溪流边。清澈的溪水潺潺流淌,两岸植被茂密,并无污染迹象。 “差爷请看,这溪水清澈见底,若有染料排放,必会变色。”沈疏月指向溪水,“再者,我采用的皆是植物染料,即便有少量排出,也绝无毒害。” 人群中有人喊道:“那上游的水也是清的!” 衙役皱眉,显然也看出溪水并无异常。 沈疏月又道:“我知告我者必是同行。不如请差爷取我染坊排水与上游水样比对,再取告我者的染坊水样一同检验,真相自明。” 此言一出,人群中几个染坊老板脸色顿变。 衙役依言取来水样,沈疏月当众演示:“植物染料之水,色泽虽变,却无油污异味;而若用劣质矿物染料,水中必有沉淀与异色。” 比对结果明显,沈疏月染坊排出的水清澈无异味,而另取的一家染坊水样却浑浊刺鼻。 百姓哗然。 “原来是诬告!” “自己排污,反倒诬陷别人,真不要脸!” “这沈姑娘真是聪慧,竟懂得这般检验之法!” 衙役见状,态度缓和:“看来确是误会。沈姑娘见谅,我等也是依律办事。” “差爷秉公执法,何错之有?”沈疏月温声道,“只是望差爷明察,还小女子一个清白。” 衙役点头,转向那几个面色灰白的染坊老板:“尔等诬告良民,随我回衙门说话!” 一场风波就此平息。百姓非但没有因诬告而轻视沈疏月,反而对她的聪慧刮目相看。 人群渐散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街角转出。 “裴公子?”沈疏月微怔。 裴砚今日着一身靛蓝长衫,更衬得气质清贵。他唇角微扬:“沈姑娘方才的应对,令人佩服。” 沈疏月想起他隐瞒身份之事,心中仍有芥蒂,语气便淡了几分:“裴东家过奖。不知今日到访,所为何事?” 裴砚不以为意,随她走进染坊:“我欲请沈姑娘做祥瑞号的唯一正式供货商,不知意下如何?” 沈疏月停下脚步,转身看他:“唯一供货商?” “正是。”裴砚目光沉静,“姑娘的染料品质上乘,制法独特,祥瑞号愿以市价一倍半收购,且预付五成定金。” 这条件优厚得令人难以置信。沈疏月审视着他:“为何如此厚待?” 裴砚微微一笑:“一则看重姑娘才华;二则...”他顿了顿,“我与令堂,曾有一段师徒之缘。” 沈疏月心头一震:“你认识我母亲?” 裴砚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追忆:“林夫人,曾指导我染技三年。她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染匠。” 这倒是解释了许多事情,比如为何他在山中救她,为何在祥瑞号替她解围。但沈疏月心中仍有疑虑:“既然如此,当初在山中为何不相认?” “时机未到。”裴砚语气淡然,“且我隐居多年,有些事,确实不便明言。” 沈疏月沉默片刻。 成为祥瑞号的唯一供货商,意味着稳定的收入和更大的发展空间,对她实现草木染技艺的传播极为有利。 “好,我答应。”她终于点头,“但我有个条件——染坊经营,我需全权自主。” “自然。”裴砚微笑,“合作愉快,沈姑娘。” 契约签订后,沈疏月的染坊规模不断扩大。她雇佣了更多工人,改进了生产流程,同时继续研究林氏笔记中记载的“废泥”。 与裴砚的接触也日渐频繁。他时常来染坊,与她讨论染料改进、市场拓展等事宜。沈疏月发现,这男子不仅精通商道,对染织技艺的理解也远超常人。 “令堂当年,也曾研究这种泥料。”一日,裴砚看着沈疏月试验用的泥料,忽然道。 沈疏月心中一动:“我母亲可曾说过,这泥料有何特别?” 裴砚沉吟:“她说此泥中藏天地之色,若能解其奥秘,可染绝世之碧。可惜...”他摇摇头,没有说下去。 沈疏月想起笔记中缺失的几页,正欲再问,染坊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走水啦!走水啦!” 两人冲出房门,只见染坊西侧的库房浓烟滚滚。工人们慌乱奔走,提水救火。 “是染料库!”沈疏月脸色顿变,那里存放着大量即将交货的成品染料。 火势很快被控制,但检查现场时,沈疏月发现了不寻常的痕迹——起火点周围有油渍,显然是有人故意纵火。 “近日可有什么可疑之人进出?”裴砚沉声问。 工人们面面相觑,一个新来的杂工低声道:“前日有个生面孔来应聘,王管事收他做了搬运工。今日起火后,那人就不见了。” 沈疏月心中警铃大作。她迅速清点染坊人员,发现不止那一个生面孔,另有两人也在火灾后失踪。 “是冲着染坊来的。”她冷声道。 裴隐眉头紧锁:“恐怕不止如此。” 接下来的几日,沈疏月加强了对染坊的巡查,但再未发现异常,以为危机已经过去。 深夜,沈疏月独自在染坊后院试验新配方。 月色如水,洒在静静排列的染缸上。她正专注于手中泥料的调配,忽然听到一声极轻微的响动,像是瓦片被踩动的声音。 她立刻警觉地熄灭灯火,隐身在染缸的阴影中。 两个黑影从墙头跃下,动作轻捷如猫。他们互相打了个手势,径直向沈疏月的住处摸去。 沈疏月屏住呼吸,小心地向后门移动。她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就在她即将到达后门时,一个冰冷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沈姑娘,这么晚了,要去哪里?” 沈疏月浑身一僵,缓缓转身。第三个黑衣人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手中的匕首在月光下泛着寒光。 “你们是谁派来的?”她强自镇定。 黑衣人冷笑:“到地府问阎王吧!” 匕首直刺而来。沈疏月侧身闪避,衣袖被划开一道口子。她抓起手边的木棍反击,但她那点防身术在专业杀手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几下交手后,她手中的木棍被击飞,整个人被逼到墙角。 “救命啊!”她大声呼救,但染坊的工人们都已回家,四周一片死寂。 黑衣人举刀欲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如鬼魅般从屋顶跃下,剑光一闪,逼退了黑衣人。 “裴公子!”沈疏月惊呼。 裴砚将她护在身后,面对三个逐渐逼近的黑衣人,声音冷如寒冰:“你们主子就这点本事?只会对女子下手?” 为首的黑衣人眼神一变:“裴少主,多年不见,你还是这般爱多管闲事。” “回去告诉他,”裴砚剑尖微抬,“他欠林夫人的债,迟早有一天我会连本带利讨回来。” 三个黑衣人交换眼神,同时攻上。裴砚剑法凌厉,以一敌三竟不落下风。但对方显然都是训练有素的杀手,配合默契,渐渐将裴隐逼得步步后退。 “走!”裴隐挡开一记致命的攻击,对沈疏月喊道。 沈疏月咬牙,转身向后门跑去。一个黑衣人立刻追来,裴隐奋力阻拦,肩头却被另一人的匕首划伤。 沈疏月刚冲出后门,就听到身后传来裴隐的闷哼。她回头,只见他单膝跪地,肩头鲜血淋漓。 “裴砚!”她失声喊道。 就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远处忽然传来巡夜官兵的呼喝声。黑衣人们交换一个眼神,迅速撤退,消失在夜色中。 沈疏月冲回裴隐身边,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月光下,他的脸色苍白如纸,肩头的伤口深可见骨。 “你...你怎么样?”她的声音颤抖。 裴隐强扯出一丝笑容:“死不了...快点,离开这里...” 沈疏月咬牙撑起他,两人踉跄着消失在夜色深处。身后,染坊的轮廓在月光下静静伫立,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 但沈疏月知道,从这一刻起,有人要她死,而这一切,似乎都与她那位早已逝去的母亲有关。